《甜后,来朕怀里》 第1章 楔子 大夏皇朝 承元三十年秋 凉州 西北的秋日来得早,寒风呼啸的清晨冷似冬日,路上行人稀少,街道两侧林立的铺子,伙计们却要早起开门,准备新一天的开张,忽然一个女人一瘸一拐走进了临街的一家药堂,引得附近几家的伙计们抱着胳膊张望。 “又是那个女人,有几分姿色,可惜是个瘸子。” “咋?听你意思,是看上人家了?趁早死了这份心!别看人家瘸,可人家有爷们儿!” “你还知道人家家里的事儿?” “药堂伙计亲口说的,这瘸腿女人十天来给自家男人抓一次药,其实也不是抓药,就是买参吊命!啧,听说男人快不行了。” “难怪当铺伙计说这瘸腿女人常去当东西,开始是坠子镯子这起子值钱玩意儿,到后来连皮袄棉衣都当了!原来都用在这上了!啧,何苦来哉?左右人是活不了,咋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懂个屁!人家这叫患难夫妻生死与共!对了,你们不知道?她家男人是个瞎子!” “啥?瞎子配瘸子?还真他娘的天生一对儿!” “嘘!小点儿声,人出来了。” …… 出乎一众伙计意料的是,今天瘸腿女人竟是两手空手出的药堂。 咋地?是银子没带够还是终于醒悟了要为自己做打算了? 待女人走远之后,一众伙计纷纷凑到了药堂门前,七嘴八舌打听那瘸腿女人的情况,可向来慈眉善目的坐堂郎中,却发了好大一通火,黑着脸将一众好事的伙计赶了出去。 看着一瘸一拐、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的身影,郎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摇摇头返回了药堂。 两刻钟后,鹿翩翩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说是家,其实也算不上,因为这座不大的小院儿早在半年前,便就已经易主了,好在买主厚道,知道他们的情况,没催他们搬家,宽限到年底。 伙计们口中的瞎子、也就是翩翩的夫君赵清明,早年遭遇变故,眼睛瞎了不说,还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这些年药几乎就没断过,好在有翩翩的精心照料,身子才渐渐好转,可惜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呢,赵清明的身子又垮了,病来如山倒,翩翩乱了手脚,为了给赵清明治病,在当完了所有能当之物之后,翩翩最后不得已咬着牙卖了这座小院儿。 这个她这辈子最喜欢、最留恋的地方,这个她跟赵清明的家。 固然不舍,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赵清明活着,活到……她能支撑的最后一刻。 翩翩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竟然这样快。 这一日清早去药堂,翩翩不是去买药也不是去买参的,她是特地去感谢一直操心赵清明身子的郎中去的,也是去跟郎中告别的。 “早就该停药了,偏你这个丫头是个一个筋儿听不进去劝的,他这样的病……”听翩翩说明来意之后,郎中忍不住摇头叹息,“知道你心肠软,但是丫头,都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到底也得为自己着想着想,别苦了自己。” 都道是医者父母心呢,但凡有一丝生机,郎中又如何会见死不救? 实在是没有半分生机,要是搁在大户人家也就罢了,十两银子一根参也不算什么,就当买个心安理得,但是…… 看着面前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的翩翩,郎中真的是不忍。 郎中苦口婆心劝了好多次,可是翩翩却压根儿听不进去,一趟趟地来给赵清明抓药,待药石无医之后,她又一趟趟地来买参给赵清明吊命,不到一年功夫,郎中眼瞅着眉清目秀的大姑娘变成了今时今日这般模样,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行医半辈子,看惯了久病床头无孝子,看多了大难临头各自飞,郎中还是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盼着这姑娘能看开一些,也能……自私一些。 “多谢沈先生,”翩翩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瘦得脱相的一张脸看起来很是平和,“其实,有他在,我才不苦。” 是啊,只要他在,只要他能陪着我,只要他人在那里,不管瞎不瞎,病不病,哪怕就是个只有一口气儿的活死人,只要他还在,这个家就还在,日子就不会苦。 可是,这竟也是奢望。 沈郎中盯着那张苦涩的脸,心里充斥着无力感,若是他师父人在凉州就好了,说不定那瞎子还有得救,可惜了…… 顿了顿沈郎中转了话题:“他喝了这么久的药,也是辛苦,已然到了这个时候了,就别再灌他苦汤子了,去问问他还有什么想吃想喝的,说不定比……参汤管用,也能了他心愿不是?” 沈郎中这话翩翩是赞同的,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今儿出门,她揣上了家里仅剩下的一两三钱银子,最后给郎中深鞠一躬后,她便一瘸一拐匆匆出了药堂。 赵清明想吃什么呢? 翩翩没有多想,出了药堂,就直奔猪肉摊儿,新上的猪肉还冒着热气,翩翩买了大骨并一块最好的梅花肉,又买了香菇跟豆腐,还绕路去了糕点铺,买了一斤柿饼。 今年的柿子还没下来,柿饼也都是去年剩下的,卖相便就不大好,瞧着发硬,但是却也没有别的选择,凉州这偏僻地界儿上,这已经是最好的一家糕点铺了,付了银子后翩翩就急匆匆拎着朝家跑,丝毫不在意她一瘸一拐的身姿引来多少或是同情或是讥嘲又或是不怀好意的注视。 赵清明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赵清明,从前就离不开,到了这个时候就更甚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相守一处,似藤蔓一样纠缠,如鱼水一般依偎。 行至门前,翩翩顿住了脚,深吸几口气,取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又站了一会儿,待情绪跟呼吸总算是平复了,她才推开门抬脚进去。 男人是瞎子,眼睛看不见,耳力却很是了得,心思也比寻常人细腻敏感,病中尤甚,所以翩翩一直都很注意自己在男人面前的一举一动。 “我回来了!” 第2章 楔子2 “我回来了!” 关上了那薄薄的一扇门,憔悴支离的瘸腿女人顿时就变了样,语气轻快婉转,似黄鹂一般,饶是蓬头垢面、瘦的脱相,可蜜糖一样的笑却还是叫人挪不开眼。 可惜他看不见。 饶是如此,炕上瘦的只剩一把骨的瞎眼男人,却还是费劲地探头过去,一边颤巍巍地伸手,一边急切地唤着:“翩翩!翩翩!” 似是终于等到亲鸟回巢的幼鸟。 “就知道你肯定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是不短,”翩翩加快步子,将手中的一应物品搁在外间的灶台上,洗了手便就急忙忙撩开帘子进了内间,瞅着那只朝她伸过来的、颤巍巍的手,翩翩步子一顿,嘴角不自觉地下压,跟着鼻头泛酸,不过她很快就忍住了,赶紧走到炕前,一把握住了那只枯瘦的手,一边坐在炕前的小矮凳上,盯着男人的蜡黄瘦削的脸,再开口又是俏皮欢快的小黄鹂,“就知道你肯定想我了,醒来发现我不在家,是不是特别心慌?” 心慌吗? 当然心慌,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到了这个时候,只想将小妻子赶得远远儿的,留下他一个人原地等死,实在不忍让她伤心难过,可是心底却更盼着她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陪在自己身旁…… 他早就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凤子龙孙,他是这世上最贪生怕死、最怯懦胆小的男人。 他需要她,被黑暗缠裹八年之久、在死亡阴云笼罩之下,这个比他足足小了四岁的姑娘,是他唯一的温暖,因为有她在,这个腌臜阴冷的人世间,竟然变得如此令人留恋。 “猜猜今早咱们吃啥,猜对了……许你多吃一碗,”翩翩狡黠着道,说话的时候,还调皮地在男人的手心里头挠了挠,“咳咳,友情提示,是你是我是千家万户都特爱吃的。” 赵清明忍不住笑,连空洞无神的眼睛都因为这笑变得柔和缱绻,把那只调皮的手捏紧了:“臊子面。” 他喜欢他的小妻子,喜欢她在自己耳畔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声音,喜欢这双灵巧绵软又胆大的小手,就是这双手,为他煮饭为他洗衣为他梳头为他擦身,还是这双小手,会在夜晚、会在她误以为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把自己身子摸上一遍又一遍。 其实他有什么好摸的? 瘦的不成人样的身子,似是一具活骷髅,还带着一身苦兮兮的汤药味儿,他自己都嫌弃得很,有时候他甚至庆幸自己是个瞎子,看不到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面对,但是很明显,他的小妻子,并不嫌弃,那双柔软的手那副温热的唇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有一千一万个爱她怜她的理由,但是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翩翩到底为什么对他如此情根深种,他是那样的不堪,他是个拖累…… 可即便有这样的清醒认知,即便再如何自惭形秽,他到底还是厚着脸皮留在她身边,拖累着她,珍惜苟活的一时一刻。 这辈子实在太苦,她是命里唯一的那点儿甜。 “嘿嘿,我夫君果然聪慧过人天下无双!”翩翩笑得眯起眼,趴在炕沿儿上,一眨不眨盯着男人黑漆漆的眼睛看,伸手去抚摸男人眼角温柔的细纹,一边柔声道,“还记不记得咱们头一次吃臊子面的时候,活像俩饿死鬼?” 小妻子温柔的声音,引得他眼角的细纹变得更深,嘴角的笑意也更浓了。 当然记得啊,这辈子都忘不掉。 那是前年春天的事儿了,赶在三月的最后一天,他们来到了这块陌生之所,万象更新,赵清明的身子也好了不少,从前足不出户的瞎子,竟也开始惦记着要拾掇拾掇这巴掌大的家。 要种树,还要栽花…… 翩翩想着从前王府花园里头的名贵花草,看着买完院子后瘪下去大半的钱袋子,再看看男人跃跃欲试要大展身手的模样,欲言又止。 正头疼如何委婉提醒的时候,却听赵清明忽然问她,除了柿子还喜欢吃什么果子。 翩翩一愣,才明白过来:“你要种……果树?” “再种棵石榴,你也爱吃。” 翩翩吃蜜一般,凑过去亲男人的脸:“只要是甜的我都爱吃,你……尤其甜。” 男人闹了个大红脸,却不耽误他反客为主把翩翩吃了一遍又一遍。 男人亲手挖的树坑,瞎子干活肯定比不了正常人,眼瞅着自家男人一身的泥,还有一头一脸的汗珠子,翩翩抱着茶碗坐在门槛儿上,随时等着给卖力气的男人喂茶,笑得两眼弯弯心里那叫一个甜。 如果赵清明不瞎的话,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小妻子生的多好看,也能发现小妻子看他的眼神有多痴多缠。 翌日,小两口起个大早去买树苗,人生地不熟绕了不少冤枉路,好不容易摸黑回到家,饿得前胸贴后背,等不及做饭,翩翩厚着脸皮去邻居阿婆家买了一锅臊子面,阿婆顺手给了一头蒜,翩翩有点儿懵推说不要,可阿婆却摆摆手说吃面哪能不配蒜。 小两口都是头一次吃臊子面,饥寒交迫,没什么比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更让人满足的事儿了,赵清明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面,御厨能做出千丝万缕的文思豆腐,却做不出这样烟火气升腾的面,只是…… “什么味道?”赵清明吸了吸鼻子。 翩翩瞥了一眼桌上的那头蒜:“大蒜,你要……尝尝吗?” 大蒜? 赵清明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却从来没吃过,堂堂凤子龙孙天生尊贵,要是一张嘴就是大蒜味儿,像话吗?不光是大蒜,所有气味儿强烈的食物,他都没有吃过。 所以赵清明想都不想就坚决摆手:“不吃,你也不许吃。” 翩翩撇撇嘴,其实她还挺想尝尝的,阿婆可说了吃面就得配大蒜。 可是赵清明不让吃啊,她只能委屈地应了一声哦。 第3章 楔子3 赵清明听出来了,小妻子这是委屈上了,当然要让步了:“我不吃,但你可以。” 翩翩顿时喜笑颜开,不过再开口的时候却更委屈了:“算了,都道是夫妻一体、同甘共苦,我一个人吃独食算怎么回事儿?” 男人牙咬得厉害,纠结了半晌最后视死如归地道:“那我陪你吃……一瓣。” 一瓣是他跟小妻子同甘共苦的态度,同时也是他的底线,男子汉大丈夫的底线当然是不能被打破的,不过那晚,赵清明的底线却一降再降,最后…… 三碗面半头蒜唏哩呼噜满身汗。 痛快!他从来就没有那么痛快过! 当然了,要是后来小妻子没有躲着不许他亲的话,就更痛快了。 …… 想着从前,男人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抓住小妻子的手送到面前,亲了又亲:“那次吃完面后,整整三天,你都不许我亲,嫌弃死我了。” 才不是嫌弃他,是怕自己嘴里的大蒜味儿熏了他。 翩翩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似是要把这张脸刻在心底似的,顿了顿,她凑凑到男人耳畔,柔声道:“这回让你亲个够。” …… 说到做到,这回赵清明真的亲了够,饭前亲,吃饭的时候亲,油乎乎、带着大蒜味的两张嘴,谁也不嫌弃谁,亲的难分难舍,像两只啄蜜的蜂,饭后,继续亲,直亲的两个人都头发昏,成亲这些年,加起来都没有今天亲的多,要不是赵清明实在喘不过气儿,肯定还没完呢。 翩翩看着男人剧烈起伏的胸口,很是担心,坐在一边给他捶打后背:“慢点儿喘,好些了吗?” 男人喘得像是个随时都可能散架的破风箱,好在是缓过来了。 “翩翩,扶我起来。” 男人今儿的精神头明显不错,原本虚弱得连茶水都喝不下的人,刚才却吃了大半碗的臊子面,现在竟然还动了出去走走的心思。 “非要下炕?”翩翩很不赞同,眉头紧皱,男人今日的反常还有蜡黄面上浮出的两抹不正常的潮红,都叫鹿翩翩不安,她控制着不叫自己往那个可怕的方向去想,可是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无声无息地滑落。 “嗯,想去院子里走走,摸一摸咱家的树,”赵清明兴致很高,空洞的眼睛也似是有了神采,“对了偏偏,咱家的柿子树今年结果了没有?” 栽下去的幼苗太小,前两年根本就没挂果儿,今天倒是硕果累累。 “结了,满树都是呢,不信我这就扶你过去摸摸。”翩翩应声道,一边胡乱抹了把脸,一边蹲下来给男人穿鞋,甫一看到男人瘦的皮包骨的脚,眼泪就又忍不住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是健康饱满的、是蕴藏着男人蓬勃的力量与生机的,应该是体贴地放慢脚步迁就她的跛脚,应该是能一步步轻快踏实地陪着她一直走下去…… 真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张了张嘴,拼命吞咽几下,好不容易才把哭声忍下,她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不让自己的手颤。 仔仔细细地给男人穿好鞋袜,扶着虚弱的男人下了炕,秋日正午的太阳刺目得很,带着秋老虎的威力,甫一出门,翩翩就被刺得直闭眼,男人的眼睛却眨都不眨,丝毫察觉不到烈日耀目,还兴致勃勃地道:“咱们自己种的柿子,肯定是最甜的。” 翩翩看着那张生机勃勃的脸,那双被阳光照得发光的眼,张了张嘴,想附和男人,可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儿,倒是眼泪越发汹涌。 这么多年,她头一次庆幸赵清明的失明,幸好他看不见。 看不见自己的难过绝望,看不到自己从头到脚的狼狈寒酸模样,也看不到这个家其实早就一贫如洗。 幸好,这些他通通都不知道。 小心翼翼将男人扶到了柿子树下,男人枯瘦的手摩挲着树干,一路向上,总算摸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硬邦邦的柿子,忽而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孩子气的笑:“翩翩!真的结果了!” 翩翩怕他摔跤,一直扶着他的胳膊,这个时候看他能站稳了,翩翩挪了挪步子,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一边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一边小声抱怨:“既然那么盼着结果,当时还非要挑最小的树苗。” 握着柿子的手登时就是一僵,随即又放松了下来,继续一下下轻轻摸着那个小柿子,男人高高仰起头,空洞的眼睛却变得湿润了。 是啊,当时为什么非要挑最小的树苗呢? 无非是想有个鉴证,鉴证他们这一生的长长久久、甜甜蜜蜜,到老了,还能跟她坐在柿子树下,一边陪着爱吃甜的小妻子吃着柿子一边腻腻歪歪地絮叨,这柿子树长了多少年,咱们的好日子就多长,这柿子多甜,咱们的日子就甜。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还有一辈子的时间,那个时候,他还想陪她到老。 哪怕他是个最不中用的瞎子,也盼着能跟她厮守终生。 如今柿子树还不过只有他……手腕这么粗细而已。 手上蓦地一使劲儿,那个硬邦邦的小柿子便就被拧了下来,然后赵清明抬手就往嘴里送。 翩翩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清明都已经吃下两口柿子了。 “你疯了!这柿子还没熟呢!又苦又涩怎么能吃?快吐了!要想吃我给你拿柿饼!” 翩翩又急又气,上去抢柿子,哪知病中虚弱的男人这个时候却力大如牛,任凭她怎么使劲儿,都夺不走赵清明手里的柿子,反倒被赵清明单手制住死死抱在怀里,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地把那个柿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翩翩再忍不住了,哭得大声:“你那身子还经得起折腾?非要折腾就折腾我!” 男人却在笑,一边摸索着去给小妻子拭泪,一边笑得温柔缱绻:“翩翩,咱家的柿子,真甜。” 翩翩的脸可真小啊,不过只有他巴掌大,他最喜欢摸偏偏的脸了,额头、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巴,每一处他都摸了无数遍,他看不见他的翩翩,他知不道他的翩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能一遍又一遍用指腹描绘着,一遍一遍牢记在心底。 第4章 楔子4 他不敢用力,从前是生怕自己力大搓疼了姑娘细嫩的皮肤,现在是…… 手底下姑娘的那张脸实在瘦得可怜,指腹所到之处俱是嶙峋一片。 他苟延残喘这些年,是他的妻用血肉给在他续命,他早就该死! 枯竹一般的手指越来越颤,终于再也撑不住了,身子晃了两晃,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如纸,空洞的眼睛里面都是绝望和痛苦。 “翩翩,我不想死!” 是的,他不想死,即便知道自己已然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即便知道是个废物,活着也只能拖累妻子,但凡有点儿良心早就该自我了断,而不是贪生畏死,装作喝不出来参汤的滋味儿,自欺欺人地不去想她是怎么东拼西凑来的银子给他换来人参供他苟延残喘……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死。 “翩翩,我多想看看你!我不知道你的样子……”当年失明之时还能强作镇定的男人,这个时候,却泪如雨下,哭得肝肠寸断,“翩翩,我怕……怕下辈子找不到你,我……我都不知道你的样子……” 所以他怕死,寻常有情人生离死别还能许个来生来世无怨无悔含笑九泉,但是他却是个瞎子,偏偏还是在遇到他的翩翩之前就瞎了眼,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到底长了怎样的一张脸,即便那张脸他已经抚摸了无数遍,但是心底却还是一片空,怎么都拼凑不起来。 这辈子都记不住那张脸,下辈子他要如何去寻他的翩翩? 他跟翩翩,就只有这一辈子,这短短的……一辈子啊。 他不甘、不安、不舍,所有的不安跟恐惧,到了濒死的这一刻都通通爆发了出来,他瞪着空洞的眼睛一脸扭曲狰狞、死死攥着翩翩的手,即便那模样会吓坏翩翩即便那力道会弄疼翩翩,他也顾不上了。 他不想死!他舍不得他的翩翩! 翩翩顾不上自己被摔疼的腿,伸手环住了男人的头,带着他伏在自己怀中,她一下下轻抚男人颤抖的后脑,一边不住亲吻男人的额头,试图缓解他……濒死的恐惧跟不安。 “赵清明,不要怕,”她一字一字柔声说着,捧着男人那张脸,泪眼朦胧的一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面前同样湿润、倒映着自己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这张她爱极了的脸,“我记得你的样子啊,下辈子,我会去寻你。”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翩翩一直都克制着不让自己多想,她只想在赵清明活着的时候,让他舒舒坦坦、轻轻松松地享受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她的难过她的悲伤她的眼泪,不应该成为赵清明痛苦内疚的根源,同时她还一直存着自欺欺人的侥幸。 万一上天垂怜他们两个可怜虫呢? 万一京师的贵人良心发现,派太医来给赵清明医治呢? 万一……真的有万一呢? 可惜,没有万一。 翩翩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受不了,她一直都在强撑而已,她并不是多坚强的女子,她胆小柔弱惊恐不安,她的天就要塌了,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这样的男人,她却奇迹般地撑住了,没有惊恐没有慌乱,除了两行清泪,她整个人镇定无比。 是啊,又有什么可慌可怕的呢?终归世世生生死生相随。 “翩翩……”怀中惊惧不安的男人,渐渐缓和了下来,手指颤颤去抚翩翩的脸,触手之处皆是湿润冰凉,“翩翩,哭完这次就别、别哭了,这辈子,我……我害你掉了这么多眼泪,下、下辈子……” 下辈子什么?他已经说不下去了,泛白的嘴唇还一个劲儿倔强地颤着,似乎不甘心就这样走。 “赵郎,记得别喝孟婆汤,”翩翩握住那只陡然僵硬的手,最后一次亲吻男人的唇,“黄泉路上别走太急,等等我。” …… 人在死前会想些什么呢? 翩翩想起了母亲濒死时候的样子,没有不安不甘,也没有怨恨恐慌,那张脸上只有不舍,还夹杂着一丝解脱。 “囡囡,别走娘的……老路,”方氏最后一次握住女儿的手,灰白的嘴唇颤个不停,最后一次叮嘱告诫女儿,“别为了、为了男人……要为自己活……” 濒死的方氏竭尽全力向女儿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最后的不舍跟担心都留给了女儿。 那时候翩翩只知道哭,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女儿记住了。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告诉她,她后来会对一个男人用情至深,甚至心甘情愿生死相随,她自是不可能信的。 可她到底还是走上了娘的老路,一辈子的酸甜苦辣、笑与泪,甚至生死都为了一个男人,实在是没出息得很,不过她比娘走运,她的男人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所有的没出息也就都值得了。 想到此处,翩翩苍白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个甜甜的笑来,凑过去亲怀里男人的额头,费劲地往下挪,和平时一样,枕在男人的胳膊上,身手环住男人的腰,巴掌大的脸都扎进男人怀里,贪婪地嗅着男人身上的味道,直到肺腑之间都是他的气息,这让她格外安心。 柿子树太小,压根儿遮不住秋日午后的烈阳,夫妻两人就这么相拥着躺在温暖到灼人的阳光下,这温暖让翩翩觉得舒坦,觉得放松,这些年来的疲惫跟提心吊胆,都烟消云散,如今心里就只剩下满足跟安然。 太困了,翩翩闭上了眼,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了敲门声,是买家来收房了吗? 那她还真挺对不起人家的。 但是翩翩已经没力气去道歉了,事实上,她压根儿就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了,脑中走马灯似的滑过一张又一张画面,每一张都是她跟赵清明,每一张都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留念。 那这走马灯的起点在哪儿呢?彻底陷入沉睡前,翩翩还在想。 应该是……五年前,她嫁给赵清明的那一天。 …… 翩翩是承元二十六年三月三十嫁给的赵清明,说起来,他们的缘分说深挺深,说浅也浅。 第5章 新婚 翩翩十五岁那年,差点就嫁给了宁王、也就是二皇子赵清明,不过赐婚圣旨还没下呢,翩翩就出了意外,左腿瘸了,不甚严重,但瘸了就是瘸了,再如花似玉又怎配做王妃? 不过缘分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两年后,一道赐婚圣旨,硬生生把本没有夫妻缘分的两个人再度绑到了一起。 兜兜转转,十七岁的翩翩到底还是嫁给了二十一岁的赵清明。 按说王爷娶亲,那排场是小不了的,可是翩翩跟宁王的婚礼却很冷清,没有宾客盈门,没有锣鼓喧天,甚至新郎都没上门接亲,是翩翩一瘸一拐自己进的宁王府。 明明是明媒正娶,却连纳妾的排场都赶不上。 此时此刻,蒙着盖头一瘸一拐往前走的翩翩没觉得屈辱,她就是觉得累,王府太大,后院儿太远,实在太难为她这个瘸子。 直到翩翩的腿开始打颤了,才听到头前带路的王府管家开口:“王妃请。” 总算到地儿了,翩翩松了口气儿。 王府的门槛儿高,翩翩的腿不好,再加上累,跨门槛儿难免就吃力了,好在有周嬷嬷跟侍婢阿蛮搀着,也没出丑,不过站在一旁的管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王妃在此歇息,王爷晚些会来。”撂下这话管家抬脚就走。 翩翩、周嬷嬷还有侍婢阿蛮三人都愣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待反应过来,阿蛮气得跳脚:“这是什么意思?就把小姐放着不管?就没见过哪家婚事是这么办的,这宁王府实在是欺人太甚!” 翩翩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果然她这个瘸子是被人嫌弃了,倒也没出意料,不过她还是蹙了蹙眉。 宁王嫌弃她本在意料之中,她也没指望能跟宁王举案齐眉,可问题是宁王不来,她就要一直顶着这盖头还有沉的要死的凤冠。 她累得要死,又出了一身的汗,这时候只想赶紧摘了凤冠脱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吉服,痛痛快快洗个澡。 可再如何也不得不忍,就算宁王是个瞎子,那也是凤子龙孙,她怎敢有不满? 后来,翩翩的身子都给坐僵了,周嬷嬷跟阿蛮轮流给她按摩,还是没能缓解多少,脖子要断了似的,还有她不利索的左腿,真是遭了老罪。 待夜幕降临,宁王才姗姗而来,翩翩心里的火已经达到了顶点。 “殿下,小心台阶。”门外传来老管家的提醒以及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然后是周嬷嬷跟阿蛮的声音:“拜见王爷!” “平身。” 这应该就是宁王了,声音沉沉的没什么起伏。 翩翩蒙着盖头,除了脚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她对宁王是个什么模样、对自己又是个什么态度,一点儿都不好奇,她现在就想赶紧挑了盖头好能沐浴梳洗,实在太难受了。 “殿下,王妃一直在等您来挑盖头呢。” 周嬷嬷大着胆子小声提醒,说这话的时候大气儿不敢喘…… 王爷身上咋没有活人气儿似的?冷的吓人。 管家也在等宁王发话,见宁王点点头,忙扶他站到了翩翩面前,周嬷嬷端来托盘,管家从上面取过一杆新簇簇的小秤,躬身递到了宁王面前:“殿下请挑盖头。” 新郎用秤杆挑开新娘盖头,这是自古的婚嫁习俗,寓意新人称心如意。 宁王伸出手,管家赶紧把秤递到了他手里,他握住了秤杆却没有动作,等管家小声提醒往前半尺之后,他才拿着秤杆朝前伸。 满室寂静,翩翩也屏住了呼吸,她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面前的一片火红,还有男人的黑漆漆的靴子,顿了顿,又多出来一截小秤,似是不能确定位置,那秤杆迟迟不敢往前,就停在盖头下方,试探地左右晃了晃,微不可查地擦着流苏又滑了过去。 直到此刻,翩翩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嫁给的是个瞎子,莫名的,翩翩憋了一肚子的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管家正要再提醒的时候,却见一直静静坐着的新娘有了动作,攥着帕子白生生的手忽然抬起,轻轻攥住了小秤,然后带着那小秤慢慢进了盖头,复又松开。 握着小秤另一端的、男人的手一僵,顿了顿,带着劲儿往上一挑,总算是挑开了盖头,露出新娘巴掌大的脸。 被盖头闷了一整天的翩翩,总算重见天日,不过翩翩却觉得心里似乎更闷了,这莫名其妙的闷让她脸烫的要命,让她无所适从,连头都不敢抬。 她低着头垂着眼,目光落在面前男人的下摆上,同样火红的吉服,不同的是上面的图案,男人的吉服上面除了绣着祥云跟囍字之外,还有行龙,翩翩的目光就随着那条行龙一路向上,越过玉带,越过胸膛,来到脖子,火红的圆领、白色的内领包裹着男人白皙修长的脖子,翩翩突然就想起从前姑姑宫里养的仙鹤…… 翩翩慌慌地又低下了头,引得凤冠发出一阵珠翠碰撞的泠泠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寝房内,这细微的声响似是被陡然放大了十倍,一时间,翩翩的脸更烫了。 宁王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然后被管家扶着坐在了距离翩翩一尺的地方。 “请王爷、王妃共饮合卺酒,自此夫妻一体、甘苦与共。” 管家将合卺酒递到宁王手中,翩翩随后也端起剩下的那杯,脸太烫,她一直垂着眼,不敢看面前的男人,可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大着胆子主动伸手环住了男人的手臂,从来没跟哪个男人这么靠近过,翩翩的心砰砰跳得厉害,鼻息间都是男人身上淡淡的气息,似是雪松,清贵又优雅,实在好闻,王爷应该是沐浴后来的后院儿…… 对了,她身上好像就只有汗臭味。 想起这茬,翩翩的心顿时就不慌了,脸也不烫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尴尬还有自我嫌弃。 生怕自己一身的汗臭熏着人家,翩翩赶紧一抬手喝完了杯中的合卺酒,想着喝完赶紧去洗漱,宁王似乎察觉到了她急切想离开的心情,随即也沉默地喝了酒,管家上前收了两人的酒杯,不放心地看了看宁王,最后还是躬身告退了。 …… 第6章 好看 翩翩迅速地完成了洗漱,倒不是她心急洞房,而是她沐浴的偏堂跟寝房中间就隔了正堂,说白了就是隔了两道帷幔,不是她自作多情,她洗漱的声音,宁王肯定听得一清二楚,翩翩很不自在,催着阿蛮动作快点儿,阿蛮一个劲儿咧嘴,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是个什么意思,翩翩却再清楚不过。 “不许胡思乱想!”翩翩小声呵斥,小脸红扑扑的,像只沾了露水的蜜桃。 饶是阿蛮见惯了翩翩这张脸,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一眼,小姐长得可真好看啊。 可再好看王爷也看不见。 待到阿蛮手脚麻利地给翩翩擦干了头发,翩翩又怂了,喝了一杯热茶壮胆儿,这才怯生生、一步三挪朝寝房走去。 白嫩的手指撩开藕荷色的帷幔,翩翩就看到晕黄烛光中,男人正沉默地坐在床前,还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姿势,所以……他就这么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 翩翩后知后觉地发现,宁王并没有带侍婢过来伺候,方才就只一个管家跟着伺候,这时候也已经回避了,这是宁王对自己的尊重?还是他压根儿就没有叫侍婢近身伺候的习惯?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翩翩高兴,她放下帷幔,轻手轻脚行至宁王面前,轻声道:“殿下,妾身伺候您宽衣。” 宁王听到了,却没吭声,仍旧面无表情地坐着,直到翩翩都开始心慌了,他才站了起来,对着翩翩抬起了双臂,翩翩松了口气儿,伸手要去解他腰间的玉带,可要解玉带,就得伸手环着宁王的腰,这个姿势,实在太像是投怀送抱,虽然已经是夫妻,可是这还是让翩翩难为情,伸了好几次手愣是没好意思去环宁王的腰。 似是感受到了翩翩的窘迫,顿了顿,宁王转过身去,背对着翩翩,翩翩松了口气儿,飞快地解下了玉带放好,然后又退下了宁王身上的吉服,新郎的吉服自然没有新娘的繁复,但是却也足足里外三层,给宁王脱衣的时候,翩翩心里有些异样。 她跟宁王的婚礼比较特殊,宁王眼盲不便出门迎亲,再有万岁爷的授意,这婚礼办得再低调甚至寒酸不过,所以宁王实在没必要正儿八经地穿这繁复的大婚吉服,但是宁王却还是穿了,从头到脚,齐齐整整,新郎官该有的装束一样都没有落下。 或许不是她想的那样,宁王心里其实是重视他们的婚事,也……尊重她这个新婚妻子? 想到这种可能,翩翩的心就涌上一股子暖流来,手上的动作就更轻了。 “殿下,可以了。” 退去了外裳,宁王身上只剩下一身白绸中衣,翩翩扶着宁王坐了下来,然后她蹲在了宁王的跟前,伸手放在了宁王的靴子上,宁王似乎没想到翩翩会碰自己的脚,下意识地就要躲,可他看不见,脚一抬就直接踢在了翩翩的下巴上,力道不大,但是翩翩的腿脚不好,本来蹲着就不稳,结果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地上铺着地毯,翩翩没被摔疼,她就是有些懵,知道宁王是无心的,所以并不会生宁王的气,尤其是在感觉到宁王陡然之间身子绷紧之后,翩翩的那点儿懵就荡然无存了,她坐在毯子上,没有着急起来,再次伸手握住了面前的靴子,这一回明显感觉到了抗拒,翩翩也不恼,又试探着抬了几下,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宁王到底还是妥协了,配合抬起了脚。 翩翩忍不住抿了抿唇,将那只脚放在自己腿上,笨拙却轻柔地往下脱着靴子,一边脱,一边忍不住往上看。 自打宁王进来之后,她还没敢看过宁王的脸,即便宁王是个瞎子,翩翩也做不到在他面前镇定自若,方才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较了那么会子劲儿之后,翩翩的胆子就变大了,她目光从男人的脚一寸一寸往上,最后落在了她方才想看又不敢看的地方,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人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翩翩从来没想过好看这个词儿竟然可以用在男人身上,可是当宁王这张脸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翩翩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好看,不是那种浓眉大眼的好看,是那种古画才有的带着淡淡疏离的好看,尤其是那对狭长的丹凤眼…… 翩翩不敢跟男人对视,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复又想起男人是个瞎子,她才又悄悄抬起头,再次对上那双眼,方才只觉得这双眼好看的要命,也是这时候翩翩才发现这双眼没有神采,似是两眼枯井,看着有些怕人,也叫人心生遗憾。 可惜了这双妙目,可惜了这画中人。 心里一个劲儿地感慨,也没有耽误翩翩手上的动作,脱下了靴子,翩翩又给宁王退下白色的大袜,男人真的很白,不知道是不是足不出户给捂出来的,脖子白脸也白,脚就更白了,翩翩偷偷地拿自己的手跟男人的脚作比对,得出结论还是自己更胜一筹,翩翩有点儿得意,抿了抿唇,然后又继续去脱男人的另一只靴子。 待做完这些,翩翩去净手,再回到寝房的时候,男人还是一动不动那么坐着,翩翩咬了咬牙,再三给自己鼓劲儿,这才当着男人的面退去了外裳,即便明知道男人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只穿着肚兜以及薄薄的中衣的事实,还是叫翩翩面红耳赤。 她已经嫁人了,而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 翩翩走到床前坐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殿下,该、该歇下了。” 宁王点点头,却没动,翩翩只能自己先爬上了床,自觉地睡到了里侧,迅速地钻进被子躺好,这之后,男人这才躺了下来,然后他伸手拉过床尾的另一条被子抖开,盖在了自己身上,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果然是被人嫌弃了,翩翩瞪着绣着龙凤呈祥的帐子,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本的那股子羞怯劲儿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害羞了,没想法了,那就没什么顾忌了,折腾了一整天的疲惫汹涌袭来,翩翩很快就沉沉睡去,浑然不知,近在咫尺的男人一夜未眠。 …… 第7章 样子货 翩翩的新婚之夜睡了有史以来最香最沉的一觉,待第二天醒来都日上三竿了,映入眼帘的一片火红,叫翩翩有点儿懵,不过翩翩很快就想起来,自己已经嫁人了,而自己的夫君…… 哦,已经起床了。 翩翩看着空荡荡的另一半床蹙了蹙眉,宁王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她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还有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周嬷嬷跟阿蛮怎么都没来叫醒她?才成亲就睡懒觉,这也忒不像话,虽然瞧着宁王的态度,这场婚姻不过就是样子货。 “阿蛮!”翩翩叫人。 阿蛮一直在外面候着,听到赶紧进来伺候翩翩穿衣洗漱。 不等翩翩询问,阿蛮就喜滋滋开了口:“小姐,别看王爷冷冰冰的,可却是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呢。” 翩翩一怔:“怎么讲?” “王爷晨起之后,特地吩咐奴婢不要进去搅扰小姐休息,放眼京师,不不不,放眼天底下,哪儿有新嫁娘能一觉睡到三杆的?就算是公主下嫁,那不得一早去给公婆敬茶做做样子?”阿蛮一边帮翩翩梳头,一边狡黠地冲镜子挤眼,“小姐,你自己说王爷是不是个疼媳妇儿的?” 翩翩想说,她这个新嫁娘倒是想去给公婆敬茶,不是没有机会吗? 宁王生母元后早在十多年前就薨了,万岁爷这个当爹的给宁王指了她这么个瘸腿王妃,对宁王是个什么态度再明白不过了,应该是不稀罕喝她这个瘸腿儿媳妇儿敬的茶了。 想来是宫里已经递了消息过来,叫宁王就不必想着带媳妇儿入宫面圣了。 翩翩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觉得宁王是真挺可怜的,打小没娘了不说,还被亲爹给嫌弃至此,心里不知多苦呢,另一方面也觉得宁王人不错,虽然圣命难违,不得不娶了她这个瘸子做媳妇儿,虽然连碰自己都不情愿,但是却未曾迁怒过她,连句重话儿都没说过。 所以就算跟宁王处不来夫妻情分,翩翩也不会因此怨恨宁王,都是可怜人,宁王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往后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能客客气气、相安无事自是再好不过。 梳洗好了之后,周嬷嬷已经准备好了早膳,不过是顿早膳,她愣是整出了满满当当一桌子,从小笼包到糖水蛋,从豌豆黄到鸡豆花,又从小馄饨到三虾面,翩翩坐在桌前,看着这一大桌子的南北各式早点,都觉得有点儿眼晕。 “嬷嬷,你这是把自己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翩翩哭笑不得。 周嬷嬷做饭是把好手,小姐婚后跟王爷的头一顿饭,她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不过…… “小姐,刚才前院儿递话过来,说是王爷在前院用膳了,叫小姐自行用膳,”生怕坏了小姐的心情,周嬷嬷还强作笑颜,“王爷不来正好,小姐就不必拘着了,小姐昨儿累得很了,今儿可得多吃些补补。” 阿蛮也在一旁起哄:“对对对,小姐昨儿晚上肯定累得厉害,快吃糖水蛋补补!” 新婚头天,新娘子要吃糖水蛋,这是自古就有的规矩。 翩翩看着满满一碗的糖水蛋,特别想说,她昨儿晚上一点儿都不累,不,是压根儿没有累的机会,所以用不着这么大补特补,但是周嬷嬷的心意,她舍不得辜负。 “你们也坐下一起吃,这么多,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翩翩不由分说拉着两人坐了下来,“王爷不在的时候,咱们就还跟从前一样。” 周嬷嬷不仅一手带大了翩翩,她也是翩翩母亲方氏的乳母,所以周嬷嬷虽然是奴婢,但是在翩翩心里跟祖母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起亲祖母,翩翩更认可周嬷嬷这位祖母。 阿蛮虽是奴婢,却也是跟翩翩一道长起来的情分,当初入京,翩翩就带了阿蛮跟穗儿两个婢子,后来意外发生之时穗儿为了救她舍命,如今身边就只剩下阿蛮了,翩翩很看重爱惜,根本就没拿阿蛮当下人看。 早饭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周嬷嬷跟阿蛮虽然觉得在宁王府还跟小姐一桌用饭着实不妥,不过最后到底还是都坐到了桌前,三人跟从前一样用饭,除了周嬷嬷心里愁,宁王对小姐咋这么冷淡呢?按说新婚夫妻,还是年轻的新婚夫妻,不是该干柴烈火、蜜里调油来着吗? 周嬷嬷心事重重地吃完了饭,饭后周嬷嬷悄默声儿地溜进了小姐的寝房,在拔步床里一阵查看,然后顿时一脸恍然大悟。 “小姐,是不是王爷看不见……所以找不到地方?”周嬷嬷打发阿蛮去收拾碗筷,把翩翩叫进了寝房,小声问道。 翩翩一头雾水:“什么找不到地方?要找什么地方?” 周嬷嬷打量着自家小姐,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装傻,她拼了不要老脸,压低声音道:“小姐,王爷眼盲,找不到地方也是有的,小姐你可不能顾着羞就不帮忙,小两口帐子里头的事儿外人又不可能知晓,待王爷得了趣儿,难道还会反过来怪你多事不成?” 这下子,翩翩总算是明白了,也彻底是无语了,目瞪口呆对着周嬷嬷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圈,愣是不知对于周嬷嬷的苦口婆心该说点儿什么好。 周嬷嬷看着翩翩这幅模样,又恍然大悟:“奴婢糊涂了,小姐还不明白事儿呢,小姐莫急,奴婢这就去把画册给你找来!” 出嫁前夕,周嬷嬷偷偷摸摸给翩翩一本画册,说是让翩翩学习学习,翩翩当时不明就里,才翻开一页就“啪”地一声给合上了,闹了个大红脸,后来就再不肯多看一眼,还叫周嬷嬷把这污遭玩意儿给烧了,没想到周嬷嬷竟然还偷偷摸摸给带过来了,这是……时刻为她准备着? 眼瞅着周嬷嬷脚底生风跑了出去,翩翩半天才反应过来,头疼得要命。 她真的一点儿都不着急去……学习这方面的相关知识。 而且,她要怎么跟周嬷嬷解释,其实人家宁王对跟她相互交流学习这方面知识并不感兴趣,所以就算自己学会了一身本事也是无用武之地。 第8章 皮肉之苦 翩翩打定主意要躲着周嬷嬷,赶在周嬷嬷回来之前,翩翩叫阿蛮陪着她在后院儿逛逛,阿蛮对王府后院也是相当好奇,当下主仆两人就结伴参观起了宁王府的后院。 别看只是后院儿,但是面积却比鹿府整个院子加起来都还要大,这后院又分出正院、偏院、后花园,正院是王妃的居所,偏院设有厨房、库房以及下人的居所,后花园的面积最大,足有三亩见方,跟正院之间隔了一道雕花墙,恰逢春日,花园里头争奇斗艳,一片春日欣欣向荣之景,煞是好看,不过也看得出来,这花园是许久无人打理了,凉亭里头落了厚厚一层灰,石砖路的缝隙中也长出了寸许长的杂草,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后花园竟颇有几分返璞归真、清净悠远之意。 “没想到京师竟有这般清净地儿。”翩翩不由感慨,耳畔是鸟鸣虫叫,眼前是郁郁葱葱,这地方她是真喜欢。 阿蛮撇撇嘴,这后花园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荒烟衰草的颓败劲儿,光看宁王府这后院儿就知道宁王的日子有多落魄了,倒是从小姐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什么清净地儿了,也就是小姐心大。 不过看着翩翩兴致不错,阿蛮也就没多说什么,没得刺了小姐的心。 翩翩是真喜欢这硕大的花园,从前扬州外祖家也有个大花园,是专门请了苏州有名的花把式打理的,好看是好看,也的确格调高雅,但是翩翩却不甚喜欢,好好儿的一个园子挖了那许多的水池,又造那么些假山亭台,其实种花的地儿也没剩多少了,虽然隔着一汪碧水听琴师弹唱别有一番雅趣,但是翩翩更喜欢宁王府的后花园,放眼望去,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美的很直接,这才是花园本该有的样子嘛。 娘从前还嫌弃她,说她骨子里带着俗气劲儿,日后嫁人了怕是少不得要受夫家嫌弃。 想到这里,翩翩忍不住抿唇笑了,这一次是娘猜错了呢,这位宁王殿下的品味未必就比她高雅。 心情不错,翩翩在后花园里头待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觉得腿累脚疼的,后来还是周嬷嬷寻了过来,说是要该用晚膳了,翩翩这才依依不舍回了正院儿,阿蛮怀里还抱了一大把翩翩亲手挑的花枝。 宁王的晚膳也是在前院用的,所以又是她们主仆三人一桌吃完了周嬷嬷辛辛苦苦做的六菜一汤,对此周嬷嬷更是失望,认定宁王这是因为洞房花烛夜受挫这才气急败坏冷落了小姐,所以她就更加积极地向翩翩推荐那本千辛万苦带来的学习资料。 翩翩的头更疼了,为了耳根清净,到底还是收下了那本学习资料,不过待周嬷嬷心满意足走了后,翩翩就随手将那本学习资料塞进了柜子里,然后就开始坐在软塌上,兴致勃勃地修剪花枝做瓶插。 翩翩是没想到宁王今晚竟然又来了。 宁王来的时候,翩翩的花枝还没修剪完呢,小几上花儿朵儿乱七八糟的,结果就听到阿蛮前来通报,翩翩人都愣了,宁王大清早就离开,一整天都没露脸,翩翩都认定宁王这是嫌弃她,勉强对付过成亲当天,以后就再不肯迈进后院儿半步了呢,没想到,竟然又来了。 翩翩是搞不懂宁王是个什么心思,忙得放下手里的修剪了一半的木香,起身迎接,才被阿蛮扶着迈过门槛儿,就看着宁王被老管家扶着进了正院,翩翩不由失笑,心中暗道,他们俩还真是同病相怜,一个瘸一个瞎,跨个门槛儿都得叫人扶着。 “见过王爷。”待宁王走近,翩翩福身给宁王行礼,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看错了,方才老管家似乎瞪了她一眼…… 她到底哪里得罪这人了? “起来。”宁王倒是语气平常,也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殿下,您当心脚下。”老管家小声提醒宁王,小心翼翼扶着宁王进了房去。 宁王似乎没有跟翩翩聊天说话的闲情逸致,直直奔寝房,好像来后院儿就是为了睡觉似,可是前院睡不得吗?左右他来后院儿也不是为了睡……睡她,他一个瞎子何苦大费周章过来? 翩翩当然是不敢问的,也不敢再继续修剪什么花花草草,她可不敢叫宁王久等,瞅着宁王跟昨天一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坐在拔步床上,一副等她就寝的模样,翩翩赶紧地就叫阿蛮准备热水好沐浴。 宁王到底是个啥想法,翩翩是琢磨不透,不过老管家为啥对他有意见,她却搞清楚了。 “王妃莫怪老奴多嘴,”逮着翩翩吩咐阿蛮的空档,老管家将翩翩叫到了外面,压低声音跟翩翩道,“王爷眼盲,身边离不开人,王妃是王爷的枕边人,就更该多费些心,也好少叫王爷受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 什么皮肉之苦? 翩翩一头雾水,可就是她这幅浑然不知的模样,却叫老管家眉头皱的更深了,再开口就忍不住带着责备了:“王妃还不知道?王爷今早晨撞到了头,额头上青了好大一块呢。” 说起来老管家就生气,自两年前主子瞎了之后,平时都是他寸步不离伺候,就这样主子少不得十天半个月还得挨一回撞,老管家本来就担心王妃伺候不好主子,结果倒好,王妃压根儿就没有伺候主子晨起,主子大清早摸索着出门的时候,身上衣服还扣错了扣子,不用想就知道是主子摸索着自己穿的衣裳,也是主子自己跌跌撞撞从寝房摸索出来的。 王妃呢?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老管家不客气,翩翩也没有什么脾气,她并不知道宁王早上在她房里撞到了头,她甚至都不知道宁王是什么时候起的,再想到宁王还吩咐阿蛮不要叫醒自己,翩翩真是羞愧懊恼。 今儿翩翩洗漱得比昨天更利索更快,洗漱完了之后,就急匆匆回到寝房,想着伺候好宁王就寝,结果人家宁王这回自己脱好了衣裳鞋袜,衣裳好好儿地搭在屏风上,鞋子齐齐整整地放在床尾,这时候正一身白色中衣一声不吭坐在拔步床上。 第9章 回门 脱衣脱鞋说起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但是对于一个瞎子只怕不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摸索着放好的衣服,翩翩难免就更内疚了。 “王爷怎么不等我来伺候宽衣?”翩翩小声道,一边坐到了宁王的身边,就着房中晕黄的烛火,她悄悄打量着宁王的侧脸,这个角度让男人优越的轮廓一览无余,长眉入鬓,鼻子英挺,淡色薄唇…… 翩翩的目光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着,最后落在了男人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是真好看啊,映着烛焰,比昨日多了份神采,随着烛焰的跳动,他眼中的光就跟着一跳一跳的,流光溢彩,叫翩翩都挪不开眼。 可就是这样的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 长而浓密的睫毛眨了一下,宁王淡淡开口:“不必。” 顿了顿,又道:“歇下。” 翩翩张了张嘴,想询问宁王被撞的地方疼不疼,可是瞧着宁王这张冷脸,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当下只得乖乖应声,爬上了床,然后宁王也上了床,跟昨天一样,各人睡各人的被子,皆是一言不发,可是翩翩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则是,昨儿睡得太饱,她还没有睡意,二则是,她也提醒着自己,让自己不要睡得太沉,没得宁王起夜或是起床她再听不到动静,到时候又害得宁王挨撞甚至是跌跤。 房中留着一盏烛台,晕黄的光亮显得格外温馨,对面软榻上,还搁着一堆没整理完的各种春花,其中木香的味道最突出,清香馥郁,在这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这股子清香就更浓了,和着晕黄的光,将人紧紧缠裹…… 这无疑是个叫人沉醉的夜晚,不过对于沉默地躺在床上、各执心事的两个人来说,这份沉醉也是浪费。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耳畔总算传来男人悠长的呼吸声,翩翩这才小心翼翼地侧过身,面对着宁王,试探着朝前挪了挪,果然在宁王的额头上发现了蚕豆大小的一块青,挨着额发,不仔细看都看不到,明显显老管家是夸大其词了,但是翩翩看着那块青,还是自责得不行。 不管宁王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嫌不嫌弃她,但是宁王对她从未表现出轻视不尊重,而且说到底嫁给宁王是她赚了,不但能够彻底摆脱鹿府那块腌臜地,而且嫁人后的日子并没有她预想的水深火热,反而还挺舒坦。 而这都是宁王带给她的,她对宁王自然也得上心。 默默地叹了口气儿,翩翩收回视线,又躺平了,一遍遍提醒着自己别睡太死,明儿一定要早起,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坠入梦乡的那一刻,翩翩迷迷糊糊地想,宁王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比木香还好闻。 …… 翌日清晨。 翩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床帐顶上龙凤呈祥的图案映入眼帘,她盯着看了几眼,然后蓦地突然坐了起来,外面半张床上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宁王的影子? 坏了!又睡过头了! 翩翩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连呼阿蛮,阿蛮抱着给翩翩准备好的衣裳进来,冲翩翩挤眉弄眼:“王爷今儿早上离开的时候又吩咐奴婢不得搅扰小姐安睡呢,王爷待小姐可真好!” 翩翩急得要死:“王爷又撞了吗?” “撞?撞什么?”阿蛮一头雾水。 翩翩又问:“王爷是怎么去的前院?” 阿蛮道:“福伯一直在院儿里候着,待王爷出门,福伯就扶着王爷去了前院。” 翩翩这才知道老管家叫福伯,翩翩懊恼又泄气,“砰”地趴在了妆台上。 “王爷是什么时辰起的?”翩翩闷闷地问。 “回小姐的话,王爷这两天都是寅时一过就起,”阿蛮这才瞧出不对劲儿来,小心翼翼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翩翩不吭声,把脸闷在胳膊里,半天才瓮声瓮气地道:“没事儿,你出去。” 阿蛮疑惑地退下,留下翩翩一个人在房中长吁短叹,臊眉耷眼对着镜子:“你是猪吗?怎么就这么能睡?” 翩翩都奇了怪了,自从母亲病故之后,她一向觉少,赶上刮风下雨外头动静但凡大点儿,她都能一夜不得安枕,周嬷嬷为此忧心忡忡,没少给她煮安神汤喝,怎得嫁过来之后,她这觉少的毛病就不治而愈了,甚至还嗜睡起来了。 不行,明天再不能这样了,翩翩打定主意,从明天开始就让阿蛮掐着点过来叫醒她,她就不信自己还伺候不着王爷大人了! 今天周嬷嬷吸取了经验,早饭准备得丰盛却不夸张。 “小姐,方才福伯叫人传话,说是马车已经备好了,用完早膳咱们就能动身回门了。”周嬷嬷把三鲜馄饨放到翩翩面前,一边道。 翩翩闻言顿时就沉了脸,周嬷嬷自然都瞧出了翩翩心情不好,随即开口劝道:“小姐,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待给老爷夫人上柱香之后就能回来了,用不着多长时间。” 翩翩点点头没吭声,到底是失了胃口,只吃了半碗馄饨。 …… 吃完早膳,翩翩一行便就启程回门了,宁王这个新姑爷如今在禁足中,自然是不能陪着翩翩一道回门的,翩翩也不因此觉得遗憾,就鹿府那样的地界儿,连她自己都不想踏足,宁王不去才好呢。 成婚的第三天,翩翩再一次来到了前院,出门前自然是要跟跟宁王打声招呼的,不过翩翩却只见到了福伯。 “王爷正在歇息,王妃此刻不便面见王爷,王妃只管出门就是,别耽搁了回门。”福伯的语气一贯没什么起伏。 宁王究竟是真的歇息还是根本就懒得见她? 翩翩搞不清楚,远远瞥了一眼半开的窗户,里头阴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一个瞎子,平时都是怎么打发晨光的呢? 翩翩一路想着,直到马车在鹿府门前停下,她才回过神来,被周嬷嬷跟阿蛮扶着下了马车,周嬷嬷还一脸担忧,生怕翩翩又气出个好歹,不过却瞧着小姐的表情似是比清早好看了一些。 第10章 空等 “属下见过王妃。” 候在鹿府门前的却不是鹿府的人,而是一个一身银甲、孔武有力的侍卫,翩翩并不认得此人,那人忙得又赶紧做自我介绍:“启禀王妃,属下林开奉五殿下之命来给王妃送回门礼。” 五殿下乃是兰妃之子,兰妃又是翩翩的姑姑,不过兰妃如今已经不在了,五皇子一向很喜欢翩翩这个表姐。 闺女新婚回门,自是要给娘家备回门礼的,而娘家这边也得给女儿回一分像样的回门礼,这是自古的规矩,可翩翩父母双亡,哪里想过自己还能收到回门礼,而且还是只有十一岁的表弟给准备的。 一时间,翩翩忍不住眼睛泛红,声音也带着微微的沙哑:“待我谢过殿下。” “是,王妃里面请。” 送完了回门礼,林开却没有着急走,而是一路陪着翩翩直奔鹿府后院的祠堂,留下周嬷嬷跟阿蛮陪着翩翩祭拜爹娘,林开门神一样的站在祠堂外头。 五殿下虽然人没到,但是却派来了自己的心腹前来,鹿府上下无不震惊,如今鹿府的当家人、大公子鹿行文听了禀报,放下茶碗就直奔后院儿,待匆匆赶到的时候,远远瞧见林开,就一脸殷勤讨好:“林侍卫,在下……” “退后,”不待鹿行文说完,林开就冷冷打断了,“殿下有令,不许任何人搅扰王妃回门祭奠。” 任何人?那意思也包括他这个鹿府大公子? 鹿行文的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了,自觉是受了侮辱,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哥,咱们要、要不要再等等?”鹿行文一母同胞的妹妹、鹿盈盈也闻讯赶来,躲在月牙门口,远远看着祠堂,眼中满是嫉妒,“五殿下怎么就对那个扫把星这么好!真气人!” 鹿行文也觉得气,明明他们兄妹两人也是五皇子的亲表兄妹,但不管是已故的姑母兰妃还是五皇子,却从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倒是对鹿翩翩那个扫把星亲近得很,想着这么多年自己的讨好奉承,鹿行文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看不起咱们是庶出,可他自己不也是庶出?”鹿行文咬着牙狠狠,“难不成还指望万岁爷立他一个庶出的皇子为储君?做他的春秋大梦!” “哥,你小声点儿!”鹿盈盈大惊,使劲儿扯了扯鹿行文的胳膊,不安地四下观瞧,生怕这话传到了五皇子侍卫的耳中,虽然她跟大哥一个想法。 鹿行文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说,只是一声冷哼,然后转身就朝前院走。 “哥,你不等等啊?” 见鹿行文没有半点儿停下的迹象,鹿盈盈也就明白兄长的心思了,兄长不肯不想去见那个扫把星,她也不想,可这是难得跟五皇子拉近关系的机会,好歹是亲表弟啊,若是日后能得五皇子照拂一二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就算是嫁人在婆家也有底气。 鹿盈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当下就迈步朝祠堂走去,可是却被也如出一辙被林开给拦住了。 “王妃祭拜期间,任何人不许进去搅扰。”林开面无表情地道。 鹿盈盈赶紧解释:“我是鹿府二小姐,长姐回门我……” “退后。”不待她话说完,林开又开口撵人了,这次明显就带着不耐烦了,甚至还把手搭在了刀柄上,似乎随时都能对鹿盈盈拔刀相向。 鹿盈盈吓得慌了神,当下白着脸踉踉跄跄朝前院走,一边吓得心怦怦跳,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咒骂。 五皇子如此不近人情,左右他们兄妹是沾不上光了,倒不如叫那扫把星将五皇子也给克死拉倒! …… 难得回门没有碰见那对讨厌的兄妹,翩翩心情不错,当然,要是没在祠堂里面见到梅姨娘的牌位,翩翩的心情那肯定就更好了。 祭拜完了之后,翩翩一刻都没停留,赶紧地就启程赶回宁王府了,到家才不过将将晌午,时间还早,不过翩翩今天没心情去逛花园了,也没心思修剪花枝搞瓶插了,就连最爱吃的三鲜小馄饨也尝不出味儿了,她就只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等。 伸着脖子等着天变黑,等着伺候王爷大人就寝,再等着天亮,伺候王爷大人晨起,每过一会儿就要朝窗外看一眼,一整天都似是心不在焉,可又相当专心致志,好不容易等到了日黑,翩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却没有等来宁王,只等来了福伯。 福伯撂下一句殿下在前院儿歇下,叫王妃不要候着了,就匆匆回去了,留下周嬷嬷跟阿蛮面面相觑,翩翩一脸错愕。 咋就突然不来了呢?她这表现的机会是……没有了? 周嬷嬷看着翩翩一脸失落,心疼得要命,忙不迭上前宽慰道:“小姐别难过,天家规矩多,就连万岁爷都不能接连在哪个皇妃宫里过三晚,王爷不是冷待小姐,是重规矩。” 为了防止专房之宠引起后宫不宁,自先祖皇帝起,就有了皇上不许接连三日宠幸同一位妃嫔的规矩,不仅是皇上,就连一众皇亲贵胄都得遵守,皇子自然更不在话下。 周嬷嬷这么一提醒,翩翩这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个规矩,不过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变好,反而闷闷的,用晚膳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碗饭,然后就叫阿蛮备水沐浴了。 说起来,这还是成亲之后,翩翩正儿八经头一次沐浴,前两晚洗漱跟打仗似的,今晚宁王不来了,她有的是时间好好儿泡个澡,阿蛮最理解小姐的心思,往水里加了花露,还准备了各种精油脂膏,一副甩开膀子要好好儿伺候小姐的架势,不过小姐似乎兴致寥寥。 泡在热乎乎香喷喷的洗澡水里,的确是一种享受,不过翩翩今晚心情不好,也没心情享受,默默趴在浴桶沿儿上由着阿蛮给自己擦背,阿蛮叽叽喳喳地一直说个不停,翩翩一句都没听进去。 待沐浴之后,翩翩早早就进房歇下了,身子被泡的热热的软软的,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实在舒服,翩翩以为自己会睡个好觉,就像前两晚一样,但是奇了怪了,她就是睡不着,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时辰,愣是一丝困意都没有,而且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这种感觉让翩翩很烦躁,翩翩换了个睡姿,结果还是睡不着。 第11章 宁王心思 蓦地,翩翩转过身睁开眼,瞪着近在咫尺的那个枕头,一脸愠恼。 她就不明白了,赵清明一个被幽禁、暗无天日的瞎子,还要守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他守规矩给谁看?! 再说了,难道万岁爷知道他第三晚不在新媳妇儿房里睡了就能对他这个重规矩的乖儿子改观、不再关着他了? 烦人! …… 前院。 翩翩在后院辗转难眠,赵清明却在前院儿总算睡了一个安生觉。 他跟翩翩的婚事来的着实意外,虽然两年前,父皇有意将鹿氏嫡长女也就是鹿翩翩指给他,但是自鹿翩翩出了事故瘸了腿之后,这场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他也出了事意外成了瞎子,还被父皇幽禁了,他心里其实就没再想过娶妻生子的事儿了,他这样的身子这样处境,娶谁不是祸害人家? 对于父皇冷了自己两年之后又突然给自己赐婚这事儿,赵清明觉得相当突然,不过在知道赐婚对象竟然是鹿翩翩之后,他又能理解父皇这是个什么意思了。 无非是又到那个日子了,无非父皇瞅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三皇子还有哭得肝肠寸断的皇后娘娘,又记起那场祸事,又觉得对他这个瞎子的惩罚还尤嫌不够了,所以不知是父皇自己的想法还是旁人的提议,就有了这样一道赐婚旨意。 将一个瘸子赐婚给他一个瞎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羞辱他还是羞辱鹿翩翩。 对于鹿翩翩,赵清明心里是带着歉意的,纵使鹿翩翩这个父母双亡的瘸腿姑娘在娘家的日子定不好过,嫁人生子也注定会遇上诸多坎坷,但是不管怎么样,总比嫁给他这个瞎子、还是个随时都可能人头落地的瞎子要强太多。 他打心眼儿里是不想祸害人的,但是这件事儿上,他根本就没得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鹿翩翩跳进了他这个世上最大的一个火坑。 成亲的当天,他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 他一直没有想过自己成亲时候的场面,就算两年前,知道父皇有意给自己赐婚的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他对成亲这事儿一直没有什么热情,或者说,是对女人、对感情没有没有什么期待,大哥跟表姐自幼青梅竹马,两个人的点点滴滴、风风雨雨,他这个做弟弟的一直都是见证者,他为大哥跟表姐最终能够喜结连理而高兴,大哥跟表姐成亲那天,一向自律从不贪杯的他,因为高兴还喝了个烂醉如泥。 他觉得大哥跟表姐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真是太好太好,他觉得大哥跟表姐是真的般配,这样的两个人就合该在一起。 他祝福大哥跟表姐,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娶什么样的女人,会有场什么样的婚礼,他似乎自幼感情就特别淡漠,娶谁、什么时候娶、娶亲又是个什么流程排场,这并不是他会操心的事儿,左右一切都等着父皇安排就是了。 后来父皇真的为他安排了,安排了这样一场……荒唐可笑的婚事。 他这个瞎了眼的新郎官不能上门迎亲,得叫瘸了腿的新娘子自己巴巴地嫁过来,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天家排场,不过很明显他的这场婚礼一定会成为京师百姓的谈资,说不定引起的反响还能远超当年大哥那一场风光排场的婚礼。 到底他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悲惨境地,一场大火,叫两位皇子成了残废,一个被烧得面无全非,一个成了瞎子,实在说不好谁比谁更悲惨,但是为什么父皇对他们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这两年,他想了很多,有能想明白的,也有想不明白的,到现在他已经不再去想了,他只是觉得对不起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人。 ……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回想这些了,成亲当天,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又不由自主想起了从前,桩桩件件皆已成过眼云烟,不会再摧心伤肝,却也让他心里发苦,一阵怅然,直到福伯进来跟他禀报,说是已经迎了王妃去后院儿。 “王妃?” 这称呼叫赵清明一阵嗤笑,一脸自嘲,他的王妃只怕是古往今来最倒霉的王妃,嫁给他这么个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瞎子王爷,还不如嫁给个山野村夫来得强呢。 福伯见他这表情,到嘴边儿的话又给咽了下去,到底没问他什么时候去后院儿,主子心情不好,他自是知道,又怕主子因此迁怒了新王妃,再闹出什么不妥来,传到万岁爷耳里,还道主子抗拒万岁赐婚呢。 福伯不再多言,把晾好的茶放在主子的手边,便就退到一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主子,就像往常一样。 待到了天黑,福伯就再忍不住了,上前提醒赵清明该去后院儿了,即便再不情愿,这都是万岁爷赐的婚不是?怎么也得走个过场。 走个过场是必须的,是给万岁爷一个交代,也是给他的新婚妻子最基本的尊重,待走完了这过场,往后前院后院各过各的就是了,赵清明是这样想的。 并不是他嫌弃翩翩,而是出于心里的羞愧以及一个瞎子的自觉,他是什么样的残废又是个什么样的处境,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他就不去讨人嫌了,也尽可能地不去牵累人家。 这还是他出宫开府之后,头一次去后院儿,他一直住在前院,后院是留给女眷住的,没等他府上迎来女眷,他就成了瞎子,自然也更加不会踏足后院儿了。 自瞎了之后,他每到陌生的地方心里就会格外不安,因为看不见,对所处的环境做不出任何判断也没有任何防范,这让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慌的,虽然他从来没有流露出来,而今天他不仅要去个陌生的所在,还有去跟一个陌生的女人共处一夜,同睡同一张陌生的床,这桩桩件件都让赵清明不安的厉害,他迟迟不提去后院儿,一直挨到福伯提醒,其实也是出于心里的这份不安,本能地逃避着。 可到底是避不开的,带着这份几乎令他却步的不安,他到底还是被福伯带到了后院儿,来履行他这个新郎官的义务,他尽可能地希望自己做好,不叫自己在妻子面前丢丑,也不叫妻子更加厌恶自己。 但是一上来,他却还是丢了丑。 第12章 这一夜 掀盖头这样容易的事儿,他都做不好,手里攥着那根细细的小秤,当时他心里慌得不像样,要是这秤戳到了人家姑娘可如何是好?甚至是戳到了眼睛…… 实在是太担心了,却又绷着面子不肯向福伯求助,只能拿着那杆小秤来来回回轻轻地试探着,许是人家等不及了,后来直接伸手抓住了小秤,带到了地方,帮着他总算才挑开了盖头,他当时的面色一定特别难看,而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也肯定异常失望嫌弃? 就像是在看废物。 肯定是。 最丢人的还在后面,人家姑娘不计前嫌,好心给他脱鞋,结果他一脚把人家给踢在了地上,在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赵清明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他想抬脚就走,想立刻躲出去,但是那只会让他闹出更多的笑话。 他只能忍着,不管身体跟心都似是一把绷到最紧的弓,但凡再有任何刺激,他真的就会当场崩溃。 好在,后面再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姑娘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待听到姑娘躺平、彻底安静之后,他才摸索着上了床,抖开了被子,然后躺了下来,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放松,可实际上,当时他已经浑身汗湿。 这是两年来,他头一次见到福伯之外的人。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见”。 除了福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人相处了,即便有福伯在,他也总是一日接一日的沉默,活在只有自己、漆黑又寂静的世界里。 他已经忘记要如何跟人相处了,也不想接触外人,如果不是对鹿翩翩抱着歉意愧疚,他怕是连这个过场都不肯走。 其实他现在都已经有些后悔来走这个过场了。 待到身边传来姑娘细微悠长的呼吸声,赵清明才如释重负,总算舒了口气儿,总算能活动活动僵硬了半天的身子,自然动静是不敢太大的,他在被子里面轻轻地活动着手脚,也时刻留意着里侧姑娘的动静,生怕自己吵醒了人家,不过…… 姑娘睡得可真香啊,睡姿还挺奔放。 最开始还挺老实,睡熟了之后,可就再跟老实搭不上边儿了,时不常就发出个动静,赵清明看不见,却能听得出来,这是翻身了,这是蹬腿儿了,这是掀被子了,这是……把头蒙进被子里了? 赵清明想象着姑娘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模样,忍不住牵了牵唇,又不由得摇了摇头,这真是京师贵女?堂堂正五品太医院院首家里养出来的嫡长女? 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那是从头到脚都挑不出毛病来的,漫说是睡觉满床滚了,就是睡觉大喘气儿都会被府上的教养嬷嬷严厉管教,直到再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所以……这位鹿氏嫡长女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赵清明对鹿翩翩的情况还真是一概不知,两年前,万岁爷在他面前提过一嘴子想把鹿成林的嫡长女赐给他做王妃,赵清明当时应下了,事后也没有叫人去打听这位鹿府嫡长女是个什么模样品性,左右是父皇赐的婚,不管是丑的美的胖的瘦的,他娶回来就是了。 如今,时隔两年,兜兜转转,他到底还是把这位鹿氏嫡长女给娶了回来,还真是缘分不浅,虽然这缘分是人为,也带着羞辱。 “砰!” 蓦地,一个软绵绵的重物压在了赵清明的腰上,打断了赵清明的思绪,也惊得赵清明汗毛倒立,待搞清楚那压在自己腰上的重物究竟是何物的时候,赵清明才总算舒了口气儿,一边更是哭笑不得。 这位鹿大小姐还真是……少有的心大啊。 他原本还担心这场婚事会成为鹿大小姐心底的阴影,这辈子都不堪回首的过往,他都做好了被人家嫌弃厌恶一辈子的打算了,哪里想到人家…… 额,睡得如此之香。 赵清明敢断定,此刻就是暴雨突降、雷鸣电闪,也都不会影响了鹿大小姐的好眠。 但是这个姿势…… 赵清明原本想等着鹿大小姐自己翻身撤回去,毕竟鹿大小姐刚才闹腾得那叫一个欢实,想来用不着多久,鹿大小姐这个姿势就腻了,就会挪开腿换个新姿势,所以赵清明就默不作声地等着,结果,就一直等到了……赵清明默默背完了整篇的《报任安书》。 待意识到,鹿大小姐认定这个姿势不打算再变之后,赵清明是挣扎过的,当时他半边儿身子都被鹿大小姐给压麻了,就算是心里再觉得对不住鹿大小姐,那也不能由着鹿大小姐这么欺压自己,还是在床上,想着就别扭。 赵清明伸手摸索着过去,打算挪开鹿大小姐压在自己身上的腿,可在手才碰到那条腿的时候,赵清明又收回了手。 他突然想起来,鹿大小姐有条腿是瘸了的,至于是哪条腿瘸的、瘸得又多厉害,他无从知晓,只听得到她走路时发出的声音是的确是深一脚浅一脚,而且,他刚才还把人踢倒在了地上…… 若是碰到了那条不好的腿?她的腿……会疼吗? 是不是就因为腿不舒坦,才睡得不安稳,这才一直在改变睡姿,好不容易这才找到了个搁腿舒坦的地儿,虽然这地儿是自己的身子。 赵清明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收回了手,也不再活动手脚了,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躺着,由着被鹿大小姐欺压。 换到陌生的地方,身子又被压得发麻,这一晚,赵清明注定是要失眠的,不过难得没有因为失眠而感到烦躁,耳畔姑娘轻柔绵长的呼吸,让他没来由的觉得放松,似是流入这浓黑寂寥深夜的一泓清泉。 这一晚,他就一直听着姑娘轻轻的呼吸声,心里异常宁静,直到外头传来模模糊糊的打更声,他才意识到一夜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自从瞎了之后,他就总是失眠,有时候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再次陷入失眠,他总是觉得夜太长。 或许对他来说,白天跟黑夜根本就没有分别。 每一天、每一晚都是煎熬,这一晚,他又失眠了,却难得觉得心里松快。 第13章 一天 天亮了,他心底有些怅然,不过却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道理,留下来,也只会给人家姑娘徒增麻烦,肯定也会惹人厌烦。 赵清明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屏着呼吸一点点地蹭出了被子,好在姑娘睡得沉,他动作也轻,没有惊醒姑娘,他摸索着扶着床沿儿,松了口气儿,摸索着总算摸到了拔步床的门围,伸出脚小心地试探着前面的台阶,好半天才总算出了拔步床。 照着记忆,在床尾摸到了自己的鞋袜,赵清明又摸索到了一个鼓凳坐下,穿好了鞋袜,费了半天的功夫,总算找到了屏风,昨儿晚上听着姑娘给他放衣裳动静,就知道是随手搭在屏风上,从拔步床到屏风也没有几步远,但是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这陌生的房间可实在是危险重重,好不容易穿好了衣裳,赵清明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一个人独立晨起穿衣,平日都是福伯伺候他晨起穿衣,但是赵清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叫福伯进来这地方伺候的,至于鹿翩翩带过来的侍婢,赵清明不会也不愿用,所以就只能自己完成了,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从始至终,赵清明就没有想过要叫醒鹿翩翩来伺候自己穿衣,即便这是鹿翩翩这个新婚妻子的分内事。 穿好衣裳之后,赵清明摸索着离开,人都快出门了,结果还是一头磕在了门框上,所幸磕得不重,赵清明对此倒不会生气或是懊恼。 对瞎子来说,磕着碰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尤其是刚瞎的时候,赵清明几乎每天都要受伤,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最严重的的一次一脚踩空,虽然倒是没有伤着骨头,不过却也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才好。 现在,赵清明已经很少会磕碰了,一则是福伯体贴入微,二则也是他已经适应接受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不会再逞强,不会再做那些无谓的、除了伤害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举动了。 不过,这一次,他到底还是逞强了。 “主子,您以后还是带着手杖,”福伯早就巴巴等在院中,亲眼瞧见赵清明磕着头,那叫一个心急如焚,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行至赵清明面前,一把把人扶着,确认赵清明没有大碍,福伯就开始不住口地劝,“主子用不惯手杖,可到底有手杖更保险些,主子,您可不能再受伤了。” 两年前的那场祸事,不但让赵清明瞎了,也叫他伤筋动骨,自此身子骨就大不如前,这两年又总是磕着碰着的,人眼见着是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福伯心里别提多难受多着急了。 如今自己还能伺候主子,日后他这把老骨头不在了,主子可要如何是好?所以虽然赵清明对手杖很排斥,可是福伯却还是一直劝着赵清明使手杖,赵清明也不是听不进去劝的,这半年他一直都在练着使手杖,虽然还是离不开福伯,可是在他熟悉的地方,他基本上靠着手杖就能做到来去自如了。 但是昨儿来后院的时候,他还是坚决不肯带手杖,心底的那点子自欺欺人、可笑的自尊心作祟,他穿着齐齐整整的新郎礼服,来到后院,站在他新娘的面前…… 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 如今想来,也是可笑。 赵清明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就被福伯扶着去了前院儿。 早饭吃的是包子,自从瞎了以后,赵清明的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包子,他不喜欢别人伺候他用膳,尤其是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给他,那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夹菜对他来说无疑也有困难,包子就挺好,用不着使筷子勺子,也不必担心被汤羹搞得浑身脏兮兮的,直接用手拿着吃就行。 福伯觉得只吃包子太委屈自家主子了,他又不是不能伺候主子用膳,可是主子在这事儿上格外坚持,福伯一个做奴才的也不能逼着主子非让自己喂饭不可,所以只能在包子馅儿上下功夫,从香菇鸡肉到三鲜包子又到酱肉包子等等等等,两年来赵清明几乎吃遍了世上所有的包子,宁王府的厨娘手厨艺未必拔尖儿,但做包子的手艺肯定技压群芳。 至于赵清明是不是真的爱吃包子,又最喜欢什么馅儿的包子,怎么说呢?他也没觉得自己特别喜爱哪一种包子,在他看来,都一样,吃什么还不都是为了活着。 今天照旧,吃完了牛肉香菇包,赵清明回到了书房,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无所事事。 对于瞎子来说,日子总是这样,单调又煎熬,不过今天跟往日又有些不同。 后院儿的小姑娘可已经睡醒了吗?已经吃早饭了吗?早饭又吃的什么呢?想来她一晚上翻来滚去折腾个没完,体力消耗如此之大,胃口应该不错? 想到这里,赵清明忍不住抿了抿唇。 …… 吃完了一日三餐,又挨到了夜幕降临,福伯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赵清明今晚还去不去后院儿。 说实在的,福伯并不想让主子再去后院,就鹿翩翩那个瘸腿女人,他实在是失望透顶,原本就瘸,也不能指望她如何伺候主子,不过若她的心能放在主子身上,主子身边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未尝不错,可惜了,那鹿翩翩分明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或者干脆就是轻视主子的,要不然,怎么可能才嫁过来就不伺候主子晨起,害得主子磕到了头。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足够让福伯气得牙根儿痒痒。 既是已经走了过场了,那主子往后不去后院儿也没什么,只当宁王府没有这么个人,前后院儿各过各的也就是了。 可是赵清明却点了点头,说要去。 福伯张了张嘴,到底只能咽下阻拦的话,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赵清明去了后院儿,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琢磨,为什么主子非要去后院儿不可?不是已经都走完过场了吗? 赵清明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后院儿,福伯问他要不要还去后院儿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要去,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等赵清明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到了后院儿,今天是小姑娘在门前迎得他,带着一身清新的芬芳…… 这是什么花的香味? 第14章 花香 这是什么花的香味? 他偷偷吸了两口,却怎么也分辨不出来,似乎是未曾嗅过的味道,待进了寝房,那股子芬芳就更加馥郁了,几乎只用了一瞬间,他的肺腑之间已然充斥这陌生却叫人沉醉的花香。 他想问她,房中插着什么花儿,哪儿来的花儿,可是却怎么都问不出口,他面无表情坐在拔步床前,正襟危坐,似是一尊塑像。 他一来,姑娘就赶紧去洗漱了,一时间,寝房里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等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好奇,摸索着起身往前,循着花香的源头,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后绕过屏风,来到了软塌前。 小几上乱七八糟地摆满了枝枝蔓蔓,还有插了一半的花瓶,他都能想象的出来,姑娘兴致勃勃修剪花枝做瓶插的样子,说不定她还会哼着小曲儿,还会择一朵最美的花儿簪进鬓发…… 想着那场景,赵清明就忍不住轻笑,可笑着笑着,他又笑不出来了。 要不是他突然来了,姑娘也不会慌慌张张撂开手,来不及更衣就匆匆出门迎他。 他还是不该来,赵清明灰心地想。 赵清明发现今天晚上的小姑娘格外小心翼翼,跟他说话的语气带着小心,对他的态度也是如此,再一次并肩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小姑娘不像昨天没一会儿就睡得香甜,这一晚,她一直老老实实躺着,连呼吸都控制着节奏,倒是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过很明显,她压根儿就没有睡着。 是他来的突然,搅扰了她做瓶插的兴致害得她睡不着还是因为旁的? 赵清明猜不准,只能让自己的呼吸放平缓,尽可能地不影响里面的小姑娘,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这动静太过小心翼翼,一点儿都不像昨儿晚上某人满床翻滚的架势,所以这小姑娘这小心翼翼是要干嘛? 赵清明正猜着,然后就感受到一股子热气儿喷到了自己的脸上,顿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不仅如此,他靠里侧的半边身子在那一瞬间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亏得烛火昏暗做了掩护,要不然当时翩翩就能发现这人压根儿就没睡。 她、她她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与他靠的这样近? 赵清明的心登时就到了嗓子眼儿,放在被子里的两只手死死抓着被子,才勉强稳住没有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作为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瞎子,被人突然靠的这样近,并且还不知道人家用什么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这种感觉无疑叫人汗毛倒竖、遍体生寒。 她到底为什么要靠自己这样近?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好在姑娘没有停留多久,在一声默默叹息之后,姑娘又挪回了自己的位置,这一次,没有等太久,姑娘沉沉睡去,再一次原形毕露,在床上一通折腾,最后再次把腿搭在了他的腰上,总算是老实了,再没动弹。 赵清明却不复昨晚的心境,他僵硬地躺着,身子是麻的,脸也是麻的,方才姑娘那一声叹息呼出的热气,似是还停留在他的额上,久久消散不去。 他想着今晚姑娘的不同寻常,想着她的小心翼翼还有偷偷摸摸查看他额头那块一点儿都不严重的磕伤,赵清明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跟着麻了木了。 所以她是知道自己磕到头了,因此才心生内疚? 空洞无神的眼睛漾出一丝苦涩自嘲的笑。 赵清明,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做废物的自觉? 一个人安安生生地做废物就那么难?非要成为人家的拖累? 还是你认为自己拖累得人家还不够? …… 接连两夜未眠,这一夜赵清明难得睡了好觉,当然如果没有后半夜再次被噩梦惊醒就更好了。 再一次从噩梦中警醒,赵清明在短暂的惊恐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就是满身的淋漓大汗,让他难以忍受,睡在外间的福伯觉浅,听到了动静随即就起身,忙得倒了杯凉茶端进了内间,伺候赵清明喝了茶,福伯又赶紧地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给主子沐浴更衣。 待总算洗去了一身的粘腻,换上了新衣,赵清明这才觉得舒坦,再次躺回床上,注定是睡不着了,窗外虫鸣阵阵,夜风习习,是最温柔醉人的春夜。 “福伯,春日都开些什么花儿?”黑暗中,赵清明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一墙之隔的福伯闻声一愣,半天才答道:“回主子的话,有桃花、杏花、梨花,还有迎春跟连翘。” 赵清明在脑中将福伯说的这几种花儿过了一遍,摇了摇头,都不是,又问:“还有呢?” 还有呢? 福伯觉得今晚的主子实在是太奇怪了,且不说主子沉默寡言,有时候接连几天都一言不发,压根儿就不可能跟他谈这些无关紧要的,而且漫说主子是瞎了,就是之前没瞎的时候,也绝不可能问他什么花儿朵儿的。 所以主子这是怎么了?魔障了似的? 福伯不明就里,想破了脑袋才又憋出来两样:“还有玉兰跟海棠。” 海棠无香赵清明是知道的,至于玉兰…… “玉兰是个什么味道?” 福伯:“……” 要是主子问他红烧肉是个什么味儿,他还能形容出个一二三来,可是……玉兰? 福伯张口结舌了半天,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回主子:“殿下,要不明儿奴才去给您折一枝玉兰回来?” “嗯。” 房中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再然后就又陷入了沉默,可是福伯却再没睡觉的心思了,满脑子都是问号。 …… 自那天赵清明没有来后院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赵清明都没有再现身,就连福伯也没有露面,翩翩的日子似乎就一下子回到了未出阁的状态,当然了,现在的日子比从前在鹿府的时候,不知痛快多少,甚至都能称得上是无忧无虑。 其实最开始那几天,翩翩心里还挺不是个滋味儿,宁王久不露面,就算周嬷嬷再怎么给她宽心,翩翩也知道,宁王这并不是在守什么天家规矩,人家压根儿就是嫌弃自己,所以头两天来后院儿走了过场之后,人家也就懒得再做戏了。 第15章 病了 翩翩不怨宁王,真的不怨,漫说是宁王这样的凤子龙孙了,便就是平头百姓也不会情愿娶自己这样一个瘸腿的女人,从前倒是有人想打她的主意,也不过是看在娘留给她的那一大笔丰厚嫁妆上。 人家宁王又不图她的嫁妆,更不可能图她这人,还能耐着性子走完这个过场,已经是不容易了,尤其是从始至终,宁王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跟不耐烦,她嫁进宁王府也没有受到任何苛待,宁王对她已经足够好了,也给了足够的尊重了,她要是再强求别的,那就是自找没趣儿了。 翩翩不想自找没趣儿,让宁王厌恶自己,自然不会巴巴地去讨人家的嫌,好在她不是个钻牛角尖儿的,待搞清楚宁王对自己的态度,以及自己的处境之后,她就彻底断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其实能过上眼下这日子,已经是远出意料了,她本就不是个贪心的人,很容易知足。 而且日子也不单调,有周嬷嬷跟阿蛮陪着,翩翩过得踏实又舒坦,况且后院儿还有偌大一个后花园儿,翩翩日日都跟花蝴蝶似的满园子疯,这个花园简直弥补了翩翩的所有遗憾。 她自小就希望家里能有个花园,可惜祖母性子严苛古怪,对她跟母亲更甚,对她这个长孙女向来没有好脸儿,翩翩的想法只能落空,她那个时候想,等有了自己的家,她肯定要建一座大大的花园,在哪儿种什么花儿,修什么样的亭子,要不要挖个小池塘,都由自己说了算。 后来随着娘入京跟父亲团聚,鹿府院子倒是大,后院儿也带着个小花园儿,只是没等翩翩大显身手亲自布置,娘就病倒了,翩翩哪里还有布置花园的心思,到后来娘走了,这个家就变得不像家了,她再也没有去过那个花园。 那宁王府算不算是自己的家呢? 翩翩自己说不清楚,虽然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了,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住在宁王府的客人,不过就算是客人,也是要住一辈子的客人。 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花园,又大花儿又多,每天都有花落但每天也都有花开,再循规蹈矩的日子,因为有这个花园也多了惊喜跟收获。 周嬷嬷看着翩翩日日带着阿蛮在花园儿里头疯,回来的时候总捧着一大束鲜花笑得没心没肺,周嬷嬷真是欣慰又发愁,欣慰的是小姐总算是走出了瘸腿的阴影,自腿瘸之后,小姐就闭门不出,性子也变得沉闷了,周嬷嬷还道小姐这辈子都跨不过瘸腿这道坎儿了,如今看来,小姐是垮过去了,她能不欣慰? 可是啊,这日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姐是嫁人了,但是过的却是未出阁姑娘的日子,这……这样哪儿成啊,就算王爷跟小姐这婚事是不得已的,注定生不出什么夫妻情分来,好歹也得有个孩子傍身啊,万岁爷就算是再怎么厌恶宁王,可对孙子总不能狠得下心来,就算日后宁王再有个什么好歹,有个皇孙傍身,小姐的日子也不至于艰难。 周嬷嬷的想法带着老人家的朴素与智慧,因为这个,周嬷嬷没少劝翩翩,叫翩翩在宁王身上下功夫,叫翩翩多去前院儿看看宁王,什么少年夫妻老来伴,搞得翩翩一见到周嬷嬷就躲,周嬷嬷愁得不行,也不好把小姐逼得太紧,倒是三不五时打着她家小姐的旗号往前院儿送糕点小食。 周嬷嬷的做法,翩翩也知道,却没有多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周嬷嬷多碰几次壁迟早也就明白了,就不会再继续上赶着自讨没趣儿了。 翩翩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她跟宁王前后院儿地这么过着,井水不犯河水,客客气气,互不打扰,挺好的,宁王尊重她,她也地尽可能地不给宁王添麻烦,直到春去秋来,花园里的芙蓉花开得正好的时候,福伯慌慌张张地来了后院儿。 那时候,翩翩才跟阿蛮从花园回来,阿蛮怀里抱着翩翩挑的几枝三醉芙蓉,笑嘻嘻地求翩翩赏她两朵做簪花。 “行,等会儿我亲自给你簪上,”翩翩笑着答应,一边上下打量着阿蛮,意味深长地笑了,“咱们阿蛮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走不出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子呢。” 阿蛮羞得跺脚:“小姐,你又满嘴胡邹!” 阿蛮抱着花儿气咻咻地小跑走了,翩翩一瘸一拐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看着阿蛮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阿蛮跟她一般大,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按说早该许配人家了,因为她的缘故,耽误了阿蛮这么久,翩翩心有愧疚,虽然如今她不方面出面为阿蛮寻摸人家,这事儿也指望不上被幽禁的宁王,不过翩翩也不灰心,想着找机会求一求表弟,让表哥看着给阿蛮寻摸合适的人家。 自翩翩嫁进宁王府之后,便就再没有出去过,自然跟五皇子也再没见过面,不过五皇子倒是差人朝宁王府里送了几回东西,有翩翩喜欢的江南吃食,有常用的药材,也有绫罗绸缎。 第一次收到五皇子送来的东西,翩翩心里不安得厉害,生怕万岁爷降罪五皇子,好些天都提心吊胆,直到五皇子派人给她递话,让她不必忧心,她才心安,后来五皇子再派人送东西来的时候,她还叫人给五皇子带好。 翩翩也是看明白了,万岁爷对宁王约束极严,对她这个瘸腿的宁王妃似乎不屑得管,这就够了,那阿蛮嫁人就有指望了。 正琢磨着阿蛮嫁人的事儿呢,翩翩才绕过花墙进了正院,就听到福伯焦急的声音:“王妃!您去前院瞧瞧殿下去!” 翩翩登时就愣在了当场,她都快不记得福伯的样子了,可见福伯有多久没有来后院儿了,这冷不丁地突然来了后院,还这幅火烧眉毛的架势叫她去前院,这是怎么回事儿? 翩翩忙得询问:“是不是王爷出事儿了?” 福伯一个劲儿地点头,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哽咽了:“王妃,您快去看看殿下,殿下他……他都烧了两天两夜了,人都烧迷糊了!” 翩翩大惊:“已经传太医了吗?” 第16章 病了2 翩翩大惊:“已经传太医了吗?” 福伯一个劲儿摇头:“回王妃的话,殿下有令不许惊动……外头的御林军,奴才不敢擅自做主,王妃,您还是快些去看看殿下,救救殿下!” 自万岁爷下令禁足宁王后,宁王府外一直都有御林军看守,并不会干涉宁王府内的生活,但是宁王府的人想要外出那是万万不能的,自然外人想进来,也是不可能的。 福伯老泪纵横,再说不下去,“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冲着翩翩就连连磕头。 福伯也是真的没了法子,王爷前日半夜又做了噩梦,惊醒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福伯照旧准备好了洗澡水,伺候王爷沐浴更衣,可是哪里想到待到天亮的时候,王爷就不大对劲儿了,开始起了热,想来说着了风寒。 福伯着急得要命,就想叫侍卫去宫里递话儿,可宁王却一贯是不肯惊动宫里的,再三命他不许声张,福伯没办法,只能煮了姜茶给王爷服下,本以为不过是寻常风寒,出出汗也就好了,可哪里知道宁王的情况却越来越重,到今天都烧得迷糊下不来床了,就这样了,宁王还撂下话不许他惊动外头的侍卫,福伯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想起了后院儿还有翩翩这么一位王妃,赶着就过来求救了。 不论王爷王妃感情如何是不是住在一处,可王妃毕竟是宁王府的女主人,只要王妃拍板,他就能去找外面的侍卫入宫请太医。 翩翩听明白了,福伯这是来求自己拍板拿主意的,好能去请太乙,自然救人要紧,可是……宁王却宁肯忍着病痛折磨也断不许福伯惊扰宫中…… 翩翩对宁王的了解委实不多,但是却也看得出来宁王是个再沉稳不过的,既是如此,那他下的命令就自有道理,可是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宁王烧得迷糊不管? 翩翩稍稍愣了那么一会儿,随即打定主意,一边叫福伯起来,一边吩咐在边上已经看愣来的周嬷嬷跟阿蛮:“阿蛮,你去把五殿下上次送进来的那箱子药材给找出来送到前院儿去,嬷嬷,你现在就去煮些姜丝红糖粥来,熬得稠一些,姜丝多一些,熬好了送前院儿去,福伯,劳烦你去找一坛酒来。” 阿蛮跟周嬷嬷都连声点头答应,然后就赶紧分头行事,就剩下福伯还愣着当场:“王妃,您要……酒做什么?” 他是来找王妃拿主意的,但是王妃压根儿不理他这茬儿,反而还叫他拿酒? 这个时候拿酒做什么?庆贺王爷病倒吗? 翩翩着急宁王的状况,不耐烦跟福伯解释,可是福伯那一脸明显的怀疑警惕,眼瞅着是把自己当歹人防着了,翩翩满心无奈:“福伯,鹿家勉强能称得上是医术世家,我一届女流,没得家传,可自幼也受些熏陶,若王爷只是寻常风寒,那不用请太医,我就有把握能给王爷医好,若是王爷情况严重,我自是不会逞强,到时候再遣人入宫请太医,你觉得如何?” 翩翩这话可就太谦虚了,什么鹿府勉强能称得上是医术世家,鹿府世代行医,翩翩的曾祖父曾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郎中,后来翩翩祖父因病早逝,鹿府家道中落,不过翩翩的父亲鹿成林却青出于蓝,他医术了得,少年得志,后来更是被举荐入了太医院,平步青云,官至太医院院首。 虽然如今鹿成林不在了,鹿府也垮了,但是提到鹿府提到鹿成林谁不赞一声华佗再世? 翩翩都这样说了,福伯还能觉得如何?翩翩想的周到,他也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虽然他还是对翩翩不放心得很,不过也只能赶紧地引着翩翩去前院,想着翩翩要是没有这本事,再赶紧入宫请太医,没得耽搁了自家主子的病情。 …… 这是翩翩婚后第二次来前院,前院跟后院离得可真是不近,翩翩着急走得就快些,瘸得也就更明显了一些,福伯这一次倒是没心思去嫌弃翩翩的瘸腿,巴不得扛着翩翩直接飞到前院儿呢。 待到前院的时候,翩翩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她里面穿了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烟紫如意云纹衫,一通奔走,出了一身的汗,衣裳都黏在身上,翩翩顾不上难受也没空讲究什么体面不体面,擦了擦手,赶着就跟福伯进了宁王的书房。 翩翩这才知道,宁王竟然一直睡在书房的内间里头,内间小小的,一张冲着门放的、两边靠墙一边靠窗的雕花床就足足占了房间的一半大小,挨着床头摆了一张不大的小桌,除此之外,房中再无他物。 说是斗室都不为过,实在是简陋寒酸的不像话,而这竟然是堂堂王爷的住所。 翩翩没有多少功夫去琢磨宁王为什么要自找苦吃,住进了内间,她心思就都放在了床上昏昏睡着的那个男人身上。 果然是画中人,就算是病了,也是病美人呢,目光甫一落到宁王身上,翩翩心里就冒出这么句感慨来,随即又觉得很是不妥,还有些……孟浪。 翩翩赶紧收起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目光再一次落到宁王泛红的脸上。 是真的在发烧,翩翩心里暗道,她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放到宁王的额上,果然烫的厉害,翩翩正要收手的时候,却被男人的大手给蓦地攥住了,力道很大,攥得翩翩直皱眉,而那陡然睁开的双眼,更叫翩翩心惊恐慌。 她从前也是见过宁王的这双眼的,在朦胧的夜色中,在晕黄的烛光下,这双狭长俊美的眼睛,让她感慨让她遗憾也让她不敢多看,哪里想到这双眼竟然还有这般恐怖的模样,空洞的眼睛圆睁欲眦,密布的红血丝似是在这双眼上蒙了一层血色,这眼睛,如此空洞,又如此绝望,即便明知道这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翩翩却还是怕得要命,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刚才,她还感慨宁王的英俊…… 翩翩一边慌张地要甩手上男人的桎梏,然后就听着男人忽然嘶哑着开口:“父皇,不……不是我!不是我!” 第17章 治病 那声音说不出来的急切还带着浓浓的可怜劲儿,翩翩登时就是一愣,复又抬起头,目光再度小心翼翼落在男人的脸上,那双眼已然不复方才那般狰狞可怖,半眯着,眉头紧蹙,透着一股子虚弱劲儿,再加上那烧得通红的一张脸,翩翩的手就再甩不出去了,也稍稍心安了下来,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坐到了床沿儿上,弯腰凑到男人的耳边,轻轻道:“王爷,是我。” 担心男人记不起来自己是谁,翩翩又耐着性子自我介绍了一下:“王爷,我是……鹿翩翩,您现在身子不舒坦,就只管躺着好生将养,我在边儿上伺候您。” 似是听明白了,烧得迷糊的男人也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松开了翩翩的手,一边继续沙哑着道:“不、不许惊动宫里,不许去。” “是,王爷这点儿小病小恙压根儿就用不着惊动宫里的太医,咱自己在家就能养好,”翩翩忙应声道,一边又小声叮嘱男人,“不过也得王爷配合才能早日康复,王爷免受病痛折磨,咱们也能少些提心吊胆,王爷您说是不是?” 许是翩翩的声音太小,男人没听清,半晌都没有回应,除了眼皮动了动,带着睫毛一阵抖动,翩翩正要再大声重复一遍的时候,就看着男人干得起皮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却不容置疑地声音:“都听王妃的。” 这话明显不是跟翩翩说的,但偏偏还是一愣,她惊异于宁王对自己的称呼。 王妃,这还是宁王第一次这样称呼她,翩翩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羞涩,随即就赶紧站了起来,屁股上长了钉子似的,颇有些不自在。 一直站在焦急站在一旁的福伯闻言也是一愣,稍稍迟疑了一下,瞅着宁王蹙起了眉头,他才忙得躬身道:“是,奴才遵命。” 翩翩看得出来福伯并不信任自己,但她也不会因此恼了福伯,福伯是宁王跟前伺候的老人儿,最是忠心耿耿,如今病倒的是宁王,若换做是自己的话,周嬷嬷只怕比福伯还要着急上火,不过她也没功夫去给福伯宽心,现在最要紧的是给宁王退烧,烧退了福伯自然就宽心了。 翩翩跟福伯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小小的内间里头就只剩下了烧得昏昏沉沉的赵清明,身上的高热让他呼吸急促,也让他愈发烦躁,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花香,却让他觉得舒坦,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他深深嗅了两口,昏昏沉沉地想着,她今天又修剪花枝做瓶插了,这又是什么他没见过的花儿。 …… 阿蛮从库房里找出一大箱药来,一口气儿给搬到了前院儿来,累的脸红气喘,翩翩从药箱里头捡了几味药,叫福伯带路去厨房煎药,福伯看着翩翩处变不惊的脸,心里还是将信将疑,可到底也不敢把质疑说出口,当下就赶紧头前领路了。 到了厨房,寻摸到了煎药的药罐,阿蛮就麻利地用炉子升起了火,帮着翩翩煎起了药,一主一仆一人一个凳子就坐在炉子旁边,就跟从前在鹿府时一样。 瞅着福伯没事儿干在原地干着急,翩翩忽然想起记起一件事儿来,询问福伯:“福伯,酒已经寻到了吗?” 福伯忙不迭点头,从厨房柜子里面拎出一小坛子的酒,问道:“王妃,酒有的是,只是王妃让奴才找酒做什么?” 翩翩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用酒给王爷擦一遍身,记得脖子跟额头要多擦几遍。” “啊?”福伯一脸茫然,继而忍不住质疑,“王妃,为何要用酒给王爷擦身?” 这回不用翩翩回答,阿蛮就忍不住了:“福伯,你只管听王妃的就是,难不成王妃还会害殿下不成?有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功夫,不如早些去给王爷退烧!” 福伯被阿蛮噎得说不出话来,的确,王妃没有任何害王爷的道理,再想着方才主子的吩咐,福伯到底也没再说什么,抱着酒坛子就匆匆离开了厨房。 “这人可真是的……”阿蛮冲着房门白了一眼,扭过头来打量着翩翩的脸,见翩翩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还挺奇怪,“小姐,您难道都一点儿不生气?” 翩翩取出帕子擦了擦汗,一边缓声道:“生什么气?气他对主子过于忠心耿耿?” “可小姐也是他的主子啊,他仗着自己是王爷身边的老人儿就敢拂小姐的脸面,说是刁奴也不为过……”阿蛮小声嘟囔着,可瞧着翩翩脸色,便也不再多说,取来扇子熟练地给炉子扇风,阿蛮突然含笑跟翩翩道,“小姐,咱们从前也是这样给夫人煎药的。” 翩翩闻言也勾了勾唇,刚才她正好也在想这事儿。 娘亲的身子一向不好,每次换季都要得风寒,翩翩打小是照顾母亲照顾惯了的,吃什么药,怎么煎药,怎么尽快退烧,什么饭食最适合患风寒的人食用,翩翩对此是烂熟于心,得亏这一次宁王是着风寒,若是旁的毛病,她也是束手无策。 “是啊,从前每次娘病倒的时候,总是我跟你还有穗儿三个半大丫头煎药,周嬷嬷给娘熬姜丝红糖粥,”提起旧事,翩翩眼里带着温情,“娘最不喜欢喝姜丝红糖粥,喝粥跟喝药似的,可我却特别喜欢那味道。” 提到这事儿,阿蛮就忍不住咧着嘴笑:“小姐小时候为了能喝姜丝红糖粥,有一次还特地半夜开窗睡觉,为的就是能够着凉生病呢!后来小姐倒是得偿所愿着了风寒,也喝到了姜丝红糖粥,不过病才好就挨了夫人一顿好打!嘿嘿!不过打那之后,夫人就时常下厨亲自为小姐熬姜丝红糖粥呢,夫人最是疼爱小姐了。” 翩翩回想当时的情景,也忍不住笑眼弯弯,阿蛮说的不错,娘是最疼爱她的,即便娘总是生病,总是要卧床静养,人也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但是只要见到她,只要娘的那双眼看到她,总是满满的疼惜。 她的娘没能长命百岁,没能看着她长大、及笄嫁人,但是她却没有觉得遗憾,因为娘虽然不在了,但是娘给她的疼爱和维护,却一直伴随着她。 …… 第18章 话梅 翩翩端着煎好的汤药进书房的时候,福伯已经给宁王擦了两回身了,一开始福伯还惴惴不安,觉得王妃这法子太不靠谱,不过待擦完一遍身之后,王爷竟然又清醒了一些,眼瞧着人明显精神了些,不仅如此,还喝了一大杯的水,福伯心里就有底儿了,赶紧地又给宁王擦了一遍,最后照着翩翩的吩咐,特地在脖子跟额头两块地儿多擦了几回。 宁王明显缓解了一些,人也清明了许多,就是满屋子的酒气,让宁王眉头紧皱,吩咐福伯把窗子打开,福伯不想开窗,怕王爷吹风又要起热,正不知要怎么好的时候,就瞧着翩翩端着汤药进来,福伯简直是如闻大赦,忙不迭上前从翩翩手里接过汤药,一边大声问道:“王妃,王爷这样的状况是不是不适合开窗吹风、就得捂着才好?” 说这话的时候,福伯还一个劲儿地冲翩翩使眼色,那意思明摆着,可惜翩翩没有领会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反而还行至窗前,亲手打开了一扇窗户,一边还说:“是该通通风,老这么闷着更不容易好。” 福伯:“……” 他不听!他就是不听! 但是却也不得不听,福伯憋着气把药端着放到了床前的小桌上,一边去扶了宁王起来,福伯要喂宁王喝药,宁王却不肯,蹙着眉摆摆手,福伯无奈只得把药碗递过去,宁王接过后,一股脑儿地都喝了进去,福伯接过碗,忙匆匆地退了出去。 翩翩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她最是怕苦了,每次生病喝药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煎熬,得周嬷嬷哄了又哄,还得提早准备好甜嘴的糕点小食才成…… 对了,忘了给宁王准备甜嘴的糕点小食了。 可这时候再去准备明显是来不及了,翩翩想了想,然后眼睛一亮,忙得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倒出今天没吃完的几颗话梅递了过去,意识到宁王看不见,她又赶紧把话梅往宁王手里塞,宁王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翩翩忙解释道:“拿着,赶紧吃了。” 除了汤药还有药丸? 宁王接在手里,心中暗暗咋舌,一口气得吃这么多药丸?而且个头还都不小。 不过对翩翩他倒是没有任何怀疑,尤其是在福伯给他用酒擦身的时候解释说是王妃的吩咐,他对翩翩就更信任了,虽然满屋子浓重的酒味让人不适,可他身子真的舒坦了不少,可见翩翩方才并不是在说大话,那既然翩翩还要让他吃药,那他吃就是了,当下宁王就直接将手里的几颗“药丸”一股脑儿地都塞进了嘴里,这“药丸”…… 怎么是甜的? 不不不,不止甜,里头还带着酸,再往里还有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好嘛,硌着牙了。 方才喝药眉毛都没皱一下的王爷大人,这时候脸黑得跟碳似的。 翩翩也给惊着了:“你……你你一口气儿吃那么多话梅做什么?” 是啊,一颗颗地吃不好吗?好家伙一把都塞嘴里了,这是……怕她跟他抢? 宁王压根儿没法子回答,他的嘴被话梅塞得满满的,整个口腔都充斥着话梅特有的酸甜,宁王把嘴闭得紧紧的,一点儿缝都不敢漏,生怕一个不小心口水就会流出来。 对于连糖醋鱼都吃不得的王爷大人来说,话梅的酸简直就是毁灭级的,他现在不止嘴巴酸,鼻子也酸,就连带着眼睛都跟着酸,红彤彤水汪汪的一双眼,活像只受了莫大委屈的大白兔。 宁王才不是委屈,是生气,气自己太蠢! 自从瞎了之后,他的耳力跟嗅觉其实就灵敏了不少,寻常人不易察觉的细微声响以及淡淡的味道,他都能敏锐的捕捉到,按理说话梅的味道他肯定是闻得出来的,但是他刚才偏偏就是没闻到! 事实上,在听到她催自己赶紧吃之后,他就二话不说傻乎乎地一口给吞了下去。 他……他怎么就这么蠢?! 要不是翩翩还在,宁王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 翩翩:“……” 宁王看上去咋有些不对劲儿?难道是被话梅给……噎着了? 翩翩摸不着头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宁王的时候,福伯端着茶水进来,然后福伯就也愣住了。 方才眼看着宁王喝下了汤药,福伯就赶紧去给宁王准备茶水漱口来着,结果就这一会儿功夫再进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就变了样,自家王爷红着眼睛、鼓着腮帮噘着嘴一副受尽屈辱的模样,而王妃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明显对于王爷的状况也是一头雾水。 福伯满脑子都是问号,稍稍愣了一下,还是恭恭敬敬端着茶水送到了宁王的面前:“主子,请漱口。” 宁王却跟没听到似的,蓦地一下就把脸扭到了里边,对着墙一声不吭,就连翩翩都看出来宁王这是生气了,至于为什么生气,翩翩哪里猜得到,暗暗感慨了一把男人心海底针。 翩翩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更没有留下来给宁王当出气筒的打算,当下知会了宁王一声,便就迅速地退了出去。 待翩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原本扭着头冲着墙一言不发的男人,陡然活过来一般,蓦地就趴到了床沿上,都来不及叫福伯取痰盂,就“哇”的一声,吐了一滩。 福伯还道是宁王病情又加重了,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的茶杯,再仔细一看宁王吐出来的东西,福伯简直目瞪口呆:“主子,您……您怎么吃话梅了?还、还一下子吃了……六颗?” 福伯比谁都清楚,王爷是有多怕吃酸,所以这些年来,王爷的一日三餐从来就不会出现任何带酸味的食物,甚至就连吃饺子的时候,王爷都不带蘸醋的。 所以,王爷房里就压根儿就不可能有话梅这样大杀器的,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话梅肯定出自王妃之手,可就算王妃取话梅给王爷,王爷又为什么肯乖乖吃下,还一下子吃了六颗? 福伯脑子里的问号多得打结,可他也明白这个时候敢找王爷解惑,那就等着王爷雷霆大怒,所以福伯很有眼色地没再多话,赶紧把茶杯送到宁王手里:“殿下,您快漱漱口,茶水已经放温了。” 宁王接连漱了三杯茶,这才觉得得到缓解,可是脸色却依旧臭的要命,坐着生气,躺着生气,睁眼生气,闭眼还生气,搞得福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默默地缩在墙角,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至于自家主子到底为啥自己……咳咳,作死吃话梅,吃了又吐完了还发脾气这事儿,福伯是不敢说更不敢问。 …… 第19章 吃粥 宁王在小内间里生了自己半天的气,直到福伯过来禀报说是该用晚膳了,宁王的这股气才消,也不是消气,准确地说是泄气。 其实除了生气,他这这一下午还一直惴惴不安着,他知道翩翩来了前院,还进房间来看他,给他煎药,还……还害他吃了吐丢了脸,但是后来他也回过味儿来了,人家这是好心,想着用话梅来给他甜嘴,所以他只是气自己太蠢,倒是一点儿不生翩翩的气,心里反而还、还有点儿热乎乎的。 长这么大,再身强体健的人,也免不了要生几场病,从前他生病的时候,福伯寸步不离地伺候不说,太医也是不敢有一丝怠慢的,还有大哥,只要得空肯定会来看他,关心他的人不少,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别的,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在他喝完苦苦的汤药之后想着给他甜嘴。 虽然他并不需要这哄小孩儿用的甜嘴。 可是后来咂摸着嘴里的微不可查的一丝酸甜,赵清明又心底又有些怅然。 他似乎压根儿就没有过童年,自打记事起就自觉地让自己看上去沉稳懂事,籍此换取父皇的、哪怕随口的一句夸赞。 其实,他不是没有羡慕过大哥深得父皇偏宠看重,也不是没有羡慕过弟弟们能坦然地在父皇跟前撒娇。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不得父皇欢心,甚至父皇对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厌烦,他只能尽可能地让自己变得更懂事乖巧,也只能认为是自己太差劲,才入不得父皇的眼。 委屈这样的情绪最是没用的,他一早就知晓,再说了,委屈给谁看,但是就在今天,就在刚才,他回味着嘴里的那点子酸甜的时候,却陡然生出了一股子委屈。 委屈过后,他又开始乱七八糟地想着,她还在前院儿吗?已经走了吗? 待到这时候听福伯说王妃已经回后院儿了,赵清明陡然就松了一口气儿,却又觉得异常失落。 其实有什么好失落的呢?不是一直一个人吃饭?再说了,他也不想叫她看到自己这个瞎子下手啃包子的蠢样。 今天本来就已经够蠢了。 …… 今天的晚膳比起以往明显丰盛了一些,说丰盛其实是有些夸张,不过是除了小笼包之外多了一小砂锅的姜丝红糖粥,饭菜一端过来,赵清明就闻到了一股子浓浓的姜味儿,登时就眉头紧皱,一脸的不快。 除了酸,王爷大人也不爱吃姜的。 福伯只当没看见自家主子的黑脸,大着胆子将勺子朝宁王手里塞,一边试探着问道:“殿下,这姜丝红糖粥是王妃特地命人给殿下熬的,王妃说了此粥祛风散寒还暖胃,最适合殿下此时食用了,殿下,要不您先尝尝?” 说这话的时候,福伯忐忑得要命,两年多了,殿下自失明之后一直都在吃包子,没再用过筷子勺子,福伯因此没少发过愁,这可哪行啊,难不成殿下往后几十年就靠包子过活了?吃包子也没什么,各种馅儿换着,福伯能拍着胸脯说没有亏过王爷的嘴,但这不是吃不吃包子的问题,这是王爷到底能不能迈过心里那个坎儿的问题啊。 福伯不是没想过改变主子的想法,可惜主子主意正耳根子硬,哪是他一个做下人得能够说得动的? 但是王妃……或许有这个能耐。 连话梅都能哄王爷吃下,咳咳,虽然很快王爷就吐了干干净净,但是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所以福伯没有拒绝周嬷嬷送过来的姜丝红糖粥,还端上了王爷的饭桌,眼下…… 成败在此一举! 福伯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主子,就在福伯要窒息的时候,赵清明却接过了福伯手里的勺子,福伯大喜过望,一颗老心都险些破膛而出,当下忙不迭道:“主子,粥已经不烫了!” 赵清明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摸索着扶住了碗,然后舀了一勺,顿了一会儿,才试探地朝嘴里送,第一勺不太顺利,勺子戳到下巴,搞得下巴一片黏黏糊糊,赵清明当时就黑了脸,福伯顿时心里一声“咯噔”,都做好了赵清明摔桌子砸碗的准备了,可赵清明竟然没有发怒,虽然脸还是黑的要命,却紧紧捏着勺子,又挖了一勺,这次他刻意少挖了一些,又朝前探了探身子,无比小心仔细把勺子送到了面前,又停顿了一下,才张开了嘴,这一次,他顺利吃到了粥。 姜的味道是真的冲啊,不过这冲里头又带着浓浓的甜,温热、辛辣偏偏又甜腻的米粥沿着食管一路向下,温暖抚慰了早就空空如也的胃,对于病了两日总算才有了胃口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一碗粥更暖心暖胃,即便宁王并不是嗜糖,还讨厌姜。 一口下肚,紧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最后赵清明将满满一砂锅的姜丝红糖粥都吃下了肚儿,太饱太满足,以至于连一个小笼包都吃不下,不过福伯却并不担心,反倒一脸的眉开眼笑,投了帕子给赵清明,一边赔笑问道:“殿下,明儿早饭还吃粥?” 赵清明接过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脸,方才粥吃得舒坦,可这张脸却遭了秧,鼻头、嘴角、脸颊都被勺子戳了几下,赵清明想象着自己这幅狼狈样儿,才好起来的心情难免又受了影响,也没搭理福伯,丢回了帕子,就回房歇着了。 福伯看着被刮得干干净净的碗底儿,一脸为难,所以主子到底喜不喜欢喝粥?还有明儿早饭到底要不要给主子准备粥呢? 要不……还是去询问询问王妃的意见? 从对王妃嫌弃不屑到唯王妃马首是瞻,老人家过度得也是很坦然。 啥脸疼不脸疼的,反正只要为了自家主子好就成。 …… 后院。 从周嬷嬷口中得知宁王情况好了不少之后,翩翩就放心了,晚膳过后,翩翩又坐在窗前,开始修剪花枝,清晨才采回来的三醉芙蓉呢,虽然搁了这么大半天,确也没有蔫哒多少,如今这是翩翩最大的爱好,不仅她自己房中日日鲜花不断,就连周嬷嬷跟阿蛮的房中也是如此。 周嬷嬷端了一碗冰镇好了的山楂糖水进来,放到了小几上:“小姐,喝碗糖水。” 翩翩最喜欢山楂糖水了,酸酸甜甜、清清凉凉,实在再可口不过,赶着今天又热,一大碗冰镇山楂糖水下肚,别提多舒坦痛快了,翩翩放下碗,冲周嬷嬷比大拇指:“嬷嬷的山楂糖水就是天下无双!” 第20章 可怜 “那明儿嬷嬷再给你做,”周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没着急出去,坐在了软塌另一边,一边帮着翩翩递花枝,一边装似随意地道,“小姐明儿要不给王爷也带一碗糖水过去?” 翩翩接过花枝,摇了摇头:“王爷现在的身子不适合喝冰的,可以过几天待风寒好利索了叫阿蛮送过去给王爷尝尝。” 而且翩翩也没想着要再过去。 下午在前院的时候,翩翩已经给准备了三天的药材都已经包好了,福伯按时给宁王煎药服用就是了,最多三天,宁王应该就能彻底好利索,宁王也就是瞧着烧得厉害,可到底是个大男人底子应该还不错,这半天的功夫就退了烧,根本用不着她一趟趟往前院跑,而且她也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再说了,她腿脚也不利索,今天跑了这么一趟,她浑身都要散架了,她都打定主意,往后轻易不会去前院儿。 周嬷嬷也听出翩翩这话的意思了,打量着翩翩波澜不兴的脸,周嬷嬷心里那叫一个急啊,好不容易因着王爷的一场病,小姐跟王爷这又有了交集,周嬷嬷自然是盼着两人能趁机多多相处,就算成不了恩爱夫妻,好歹也能相敬如宾,能正正经经地过日子,总不能老这么前后院儿各过个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小姐要是能早点儿生下一儿半女那就太好了,可小姐这态度…… 周嬷嬷暗暗咬了咬牙,继续给翩翩递花枝,一边又叹气道:“说起来,王爷也真是可怜。” 翩翩没说话,仍旧低着头剪花枝,似乎对周嬷嬷的话不感兴趣,不过也没有打断周嬷嬷,周嬷嬷看了一眼翩翩,又继续道:“方才奴婢去前院送粥,正巧在碰着前院儿的厨娘在做小笼包,奴婢纳闷怎么这时候做包子就多嘴为了那么一句,结果厨娘却说殿下一天三顿顿顿都吃包子。” 握着剪子的手登时就是一顿,翩翩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周嬷嬷:“王爷他真的一天三顿都吃包子?” 这、这这人到底是有多爱吃包子啊!不腻歪吗? 她就是再喜欢喝山楂糖水,连喝三天也肯定会觉得腻啊。 而且这跟翩翩想象中的高高在上的凤子龙孙实在太不一样,谁能想到堂堂皇子顿顿……啃包子? 翩翩实在是有点儿不能接受。 周嬷嬷看了一眼翩翩,摇了摇头,又唉声叹气道:“厨娘说,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以前也没见王爷多爱吃包子,可自从眼睛看不见了之后,王爷就除了包子再不吃旁的了,哎!奴才听着心里都怪不是滋味儿的。” 翩翩脸上的震惊变成了愕然,继而就是沉默。 她明白宁王为什么一天三顿都吃包子了,就像当年母亲病入膏肓之时,明明骨瘦嶙峋,却愣是不肯多吃一口,任凭翩翩怎么哭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后来母亲到底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没人能说得清楚。 母亲走后,翩翩才慢慢回过味儿来,母亲是不想屈辱地活着,终日缠绵病榻、上吐下泻,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对于母亲来说,是比死还要难受,所以母亲选择了死,选择了体面。 而宁王其实也是如此,尽可能地保持着自己的这份体面,即便这宁王府里没有外人,甚至都没有几个人,他还是固执地维持着他身为凤子龙孙的尊严,或者说,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许是联想到了已故的母亲,翩翩陡然觉得鼻头一酸,她忙吸了口气儿,没叫自己在周嬷嬷面前失态,顿了顿,跟周嬷嬷道:“那往后就别往前院送吃的了,糖水也算了。” “算、算了?”周嬷嬷都磕巴了,她说这话可不是为了小姐这一声算了啊! 小姐怎么就不能按照她的想法走呢?! 周嬷嬷着急上火,正想着婉约要不得,还得直截了当,可不待周嬷嬷开口,就听着翩翩突然吩咐道:“嬷嬷,明儿早上劳烦你做些子虾饺、烧麦给王爷送过去。” 想保持尊严跟体面,也用不着天天吃包子啊,虾饺烧麦不香吗?要是不喜欢吃虾饺烧麦,还有数不尽的糕点等着呢,这人也真是够笨的。 周嬷嬷心里又重燃希望,忙不迭问道:“要不还是小姐给王爷送过去,正好也能顺便看看王爷的情况,要是……” “嬷嬷,你快给我揉揉腿,人家折腾一天儿了,这腿啊别提多难受了。”翩翩忙得打断周嬷嬷地话,嘟着嘴给周嬷嬷撒娇。 周嬷嬷想说什么她心里门儿清,可她老往前院儿算怎么回事儿?漫说人家宁王压根儿就没有请自己过去,她一趟趟巴巴地上赶着,实在没皮没脸,这一次不过是赶上宁王生病,她侥幸能搭把手,宁王既是好转了,她就用不着一趟趟往人家跟前凑了,没得叫人觉得自己是在邀功。 再说了,就宁王那股子为了保持尊严体面愣是能忍着吃两年包子的架势,只怕宁王是特别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尤其还是她这么个外人,她总是往前院儿跑,宁王嘴上不说,只怕心里也会厌烦她。 所以还是保持现状就好,客客气气,前院后院儿各过各的。 周嬷嬷一听翩翩喊腿酸,登时就把满肚子的盘算都抛在了脑后,赶紧地就过去给翩翩揉腿,还叫阿蛮准备艾叶泡澡。 “是不是要下雨了?”周嬷嬷一边给翩翩揉腿,一边忧心忡忡道,“京师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秋天雨水太多。” 自翩翩腿伤了之后,就落下了个阴天下雨就腿疼的毛病,为此周嬷嬷可是操碎了心,尤其是多雨的夏秋两季,周嬷嬷日日都提着心,最怕的就是翩翩喊腿疼。 “不疼,就是有点儿累了。”看着周嬷嬷着急的模样,翩翩又有些后悔,不该撒这个慌了。 “那小姐这两天可得好好儿歇歇脚,明儿就不许再去花园儿折腾了,”周嬷嬷叮嘱道,顿了顿,咬咬牙又道,“也别去前院儿了,虾饺跟烧麦奴婢会给王爷送过去。” 看着周嬷嬷这幅牙关紧咬的模样,翩翩真是哭笑不得,当下点头,乖巧答应:“是,人家都听嬷嬷的。” 周嬷嬷瞪了翩翩一眼,发出一声冷哼,又埋头继续给翩翩揉腿。 少给老婆子灌迷魂药!你什么时候听过话了?你要是真听话,她私下准备那么多的褯子襁褓都快能派上用场了! …… 第21章 什么花儿 翌日。 周嬷嬷早膳准备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外头一阵脚步声,周嬷嬷以为是阿蛮,正要吩咐阿蛮先去摆桌,结果一抬头,周嬷嬷人就愣了:“福伯,你怎么来了?” 福伯可着实算是个稀客,除了成婚当天为了引路来过后院儿一趟,再就是昨儿为了王爷的病过来求小姐,这近半年来,人家福伯也就来过后院儿这么两回,如今王爷的病都已经好转了,周嬷嬷是想不到福伯为什么还会来后院儿,再说了,王爷身边能离得开人吗? 周嬷嬷这话叫福伯有些尴尬,他进了厨房,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到了桌上,一边跟周嬷嬷含笑道:“这是食盒,砂锅在里面,我已经给洗好了,给送过来。” “不过就是个砂锅,怎么好意思叫福伯您亲自跑这一趟?”周嬷嬷点点头,心里却在纳闷,难道福伯真的就只是为了来还只砂锅的? “应该的,应该的,有借有还,有借有还嘛。”福伯忙不迭点头道,偷偷瞄了一眼炉子上正在炖着的砂锅,闻着味儿像是……鱼片粥呢。 可真香啊,福伯吸了吸鼻子,怎么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其实是想来为王爷讨……讨碗粥的。 就王爷昨儿晚上把碗底儿都刮干净了的架势,福伯是琢磨出来味儿了,王爷其实也不是非要啃一辈子包子的,也是能吃点儿别的的,但是却也要看这别的东西是谁送的,待琢磨明白之后,福伯这不一大早就巴巴来了后院儿嘛。 周嬷嬷见福伯杵着不动,心里更是疑惑:“福伯还有别的吩咐?” “没、没有,”福伯赶紧摆摆手,顿了顿,又迟疑着道,“我想去给王妃请个安,也不知王妃现在方便不方便。” 福伯人都来后院儿了,去给翩翩请安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周嬷嬷得看着砂锅里的鱼片粥,走不开,就叫来了阿蛮带福伯去见翩翩。 “奴才见过王妃,给王妃行礼。” 甫一进了正堂,福伯就忙不迭恭恭敬敬给翩翩行礼,阿蛮站在旁边直撇嘴,从前可没见过福伯对小姐这般殷勤恭敬。 翩翩点点头:“起来。” “谢王妃。” “王爷可已经好些了吗?”翩翩问。 福伯低着头,眼珠转了两转,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点儿发愁了,道:“回王妃的话,昨日有王妃照拂,王爷的确有了好转,退了热,人也精神了不少,可也不知道是昨儿晚上没歇好还是旁的缘故,王爷今儿恹恹的,都没什么精神的,到现在还没用早膳呢。” “病情有反复?”翩翩不由得蹙了蹙眉,又问,“可又起热了吗?” 福伯迟疑着摇摇头:“奴才不清楚,王爷自己说是没有大碍了,可是奴才瞧着王爷的脸还有些泛红,人又特别倦怠。” 听福伯这么说,翩翩心里就已经能够断定,宁王这是又烧起来了,从前娘亲得风寒的时候,也时有反复,有时候能反反复复半个多月才好利索,娘亲身子弱也是没办法,翩翩倒是没想到宁王一个大男人竟然也会有反复。 想了想,翩翩还是决定得再去前院儿一趟,她得搞清楚宁王到底是病情反复,还是旁的原因,没得她给人家堂堂王爷误诊了,若是宁王因此大病一场,那她岂非成了罪魁祸首? 再说了,宁王原本就看不见,再要因为她的缘故而饱受病痛折磨,也实在是太对不起人了。 想了想,翩翩跟福伯道:“那你先别给王爷煎药,等下我去前院儿看看王爷。” 福伯等得就是这个,当下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奴才都听王妃的。” “那你先回,王爷身边离不开人,我随后就到。” 福伯心里还为自家主子惦记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鱼片粥呢,可到底是拉不下老脸跟翩翩讨粥,当下也不再磨蹭,赶紧地就躬身退下,转身的时候,一瞥眼瞧见窗台上摆了一瓶粉白交汇的花儿,晨光熹微,朵朵花开,层层叠叠,云霞一样,极近娇艳富贵,煞是好看。 福伯不由得就多看了一眼,一边朝外走,一边不由得就想起了昨儿半夜自家主子的问话—— “如今这时节,都开些什么花儿?” 当时一墙之隔的福伯原本正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可主子这话甫一落入耳中,福伯登时就双目圆瞪、瞳孔紧缩,顿时就来了精神。 此情此景,跟某段记忆何其相似? 哦,那还是春天的事儿,自家主子不知怎么就跟花儿较上劲儿了,问他春日都开些什么花儿,他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通,就是没有让主子能满意的,后来为了满足主子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癖好,福伯又是采玉兰又是折海棠的,搞得他这一身老胳膊老腿儿都要散架了,可愣是没能叫他家主子满意。 直到春天过了,主子就再没提关于花儿的事儿了。 福伯自始至终也没搞明白,自家主子到底在找什么花儿,还有就是为什么突然就对这花儿来了兴致呢? 不过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能多个兴趣也好,没得成日只能枯坐沉默无所事事,福伯看着是既心疼又无奈。 所以福伯就算胳膊腿儿酸得再厉害,心里还挺高兴,可是主子的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天儿一热,就再没了这兴致,福伯为此还难受过一阵儿。 这冷不丁地,主子又突然提起花儿来了,这叫福伯既惊又喜,当时就坐了起来,隔着墙跟自家主子掰着手指数:“回殿下的话,这秋天开的花儿那可多了去了,单单是菊花就好些种呢,还有桂花、木槿、茶花,嗯,紫薇应该也是。” “还有呢?”墙里传来主子慢吞吞的声音。 还有呢? 福伯再一次想破了脑袋,最后连做的梦都是在花田里打滚儿,简直跟个没长大的小崽子似的…… 咳咳,想起来还怪害臊的! 所以……王妃窗台上摆的那是什么花儿? 福伯有心想去问问,可是他都已经走出老远儿了,再折回去巴巴地询问花儿的名字,实在是太奇怪,也只能算了,福伯想着找机会去问问阿蛮。 …… 前院。 翩翩用了早膳之后就匆匆来了前院儿,周嬷嬷跟阿蛮自然也是跟着的,那个福伯还回去的食盒,又被周嬷嬷给提了回来,自然里面是不可能空着的。 第22章 试试温 翩翩她们来的早,宁王都还没吃饭呢,周嬷嬷阿蛮拎着食盒去摆饭了,翩翩则被福伯又迎进了书房。 赵清明正端着茶杯坐在软榻上,甫一听到了外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声音,登时就是一惊,他是没想到翩翩今天竟然还会过来,福伯也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当下,赵清明手忙脚乱地把茶杯放回了小几上,然后就摸索着拿起小几上的一朵木槿,想着要藏起来,却又不知该藏在哪里才合适,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赵清明急的额头都出了汗,待听到福伯的通报,赵清明情急之下直接就把那朵木槿塞进了袖子里。 这是福伯刚才给他折回来的木槿,他闻着味道不对,随手就把花儿丢在了小几上,等着福伯来收拾,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怜花惜花的心思,就是……特别想搞清楚昨儿昏昏沉沉中嗅到的那股子淡淡的花香到底出自什么花儿,知道了,他也好能时时叫福伯采一些搁在房中。 味道淡淡的,甚至不仔细都闻不到,可偏偏就让人总惦记着。 不过也可能是他实在太无聊了的缘故。 可赵清明到底是不希望被翩翩瞧见他房中有花儿朵儿的,他一个大男人家摆弄这起子花花草草的做什么,实在丢人得很,而且他还带着点儿心虚呢,生怕被人勘破。 “殿下,王妃来看您了。” 福伯引着翩翩进了书房,说这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忍不住带着点儿笑。 赵清明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 “见过王爷。”翩翩行至赵清明面前,福身行礼。 “王妃有礼,”赵清明道,指了指对面,“坐下说话。” 翩翩在对面软塌坐下,甫一进门她就在观察赵清明的脸,这时候离得近看得也更加清晰,翩翩不由得就蹙了蹙眉,男人的脸颊的确泛着微微的红,额头还挂着汗,就像福伯说的,一副恹恹模样,八成真的是又起热了。 翩翩有些担心,问:“王爷今日觉得如何?” “比昨天好多了,这还要多谢王妃。”赵清明沉声道,说这话的时候,赵清明还不由自主地坐得更加笔直,似乎想以此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可是赵清明这举动落在翩翩眼里,却是在逞强,翩翩不由得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心中暗道,一早就知道这人眼睛看不见了,肯定比寻常人更加要强,否则也干不出连吃两年包子这样的狠事儿,却也没想到这人竟要强至此,明明高热不退病情反复,还要强撑着。 不过也有可能是讳疾忌医。 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要不得啊。 翩翩想了想,又道:“既是王爷觉得好转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都道是是药三分毒,王爷早日康复也好能少喝些苦药汤子,要不……我再给王爷试试温,要是王爷不烧了,那这剩下的几副药喝完就不必再继续了。” “也好。” 顿了顿,赵清明点点头,正要伸出手,额上却突然多了一片温柔的触碰,然后宁王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就是……试试温? 赵清明还以为翩翩是要给自己诊脉,亏得他方才还着急上火,翩翩给他诊脉的时候,要是发现他袖子里头还藏了一朵花儿,她会怎么想?他又要怎么解释? 赵清明都差点儿要一口拒绝了,可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就想着换只胳膊,哪里想到,压根儿就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儿。 这突如其来的碰触,让赵清明似是中了定身咒一般,就那一瞬间,他从头到脚都麻了,呼吸都屏住了,一颗心也不跳了,浑身上下除了额头被姑娘柔荑覆上的那一片,都不存在了一般。 那一刻过后,他的心陡然加速,几乎要破膛而出,脸也登时涨得通红。 十九年来,头一次有个女人跟他靠的这样近,是听闻他生病就拖着瘸腿来照顾他、是在他喝完汤药之后第一时间给他甜嘴的女人,是醒着时候规矩小心睡着了就豪放不羁、身上总带着花香让他宁静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是他的妻。 昨天他烧得迷糊,只记得无意中抓住了翩翩的手,但是他事后却压根儿记不起当时的感受,他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很大,肯定弄疼了她。 但是此时此刻,姑娘的手就覆他的额头,那带着花露淡淡幽香、柔软微凉的触感,再清晰强烈不过,尤其是对于一个瞎子来说。 表情掩饰得再好,可赵清明的喉结却还是忍不住上下鼓动了两下。 翩翩觉得很奇怪,手下男人的额头并不很烫,除了有点儿微微的出汗,比起昨天的高热,今天明显是真的好转太多,但是男人的脸却又这么红,而且脸上的汗似乎越来越多,这……这怎么看上去,都是又起高热的症状。 难道是……自己的这只手出了问题? 翩翩怀疑地看了看自己还覆在男人额头上的手,顿了顿,翩翩收回那只手,换上了另外一只,好像还是……不烫啊。 翩翩看着男人似乎更红了的脸,心里的疑问是越来越多,最后她一只手覆在男人额上,一只手覆在自己的额上,又是一阵沉默、专注地感受。 不对,还是不对,可能真是她手的问题,虽然翩翩也不知道她自己的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收回手,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最后又抬眼看向了垂首站在一旁的福伯,道:“福伯,我的手八成不准,你来给王爷试试额头可还烫吗。” 福伯闻言下意识地就往赵清明看去,一时倒是没敢接翩翩的话儿,他是伺候赵清明的老人儿了,自然对自家主子的习性癖好再了解不过。 从前王爷没瞎的时候,就性子冷淡,不喜人近身伺候,后来就算是瞎了,王爷也没有因此添近身伺候的下人,反倒对此更加忌讳了,也就是他这个伺候惯了的老人儿一直伺候着王爷,可即便再怎么行动不便,王爷也从不肯让人伺候他沐浴洗漱,所以王爷的这张脸啊,他可没碰过,也不敢碰,那就跟老虎屁股似的,摸不得…… 啧,得亏是心里话,要是说出来,那还得了? 福伯内心那叫一个波澜起伏,就等着自家主子表态呢。 “不用,已经不烧了。” 果然不出福伯所料,自家主子想都不想就摆了摆手,然后…… 一朵粉嘟嘟的木槿就顺着王爷的袖子飞了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第23章 一道用膳 再然后,翩翩跟福伯的目光就都齐刷刷落在了那朵粉嘟嘟的木槿上,复又看向了软榻上正襟危坐、满脸通红的男人,两人眼里都带着深深的疑惑。 福伯是纳闷儿,王爷叫他采花竟是……为了这个?可王爷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风流……不不不,是风雅的癖好? 翩翩也觉得宁王这癖好怪得很,大男人家的如此……惜花爱花还真挺少见,她自己绝对是个喜欢花儿的,可最多也就是簪个一朵到发上,好家伙,王爷竟然揣在袖子里,还不知道怀里揣没揣,翩翩心里这么想的,目光就忍不住往王爷身上扫了扫。 男人怀里揣没揣花儿她不知道,倒是看得清楚,男人的身材还挺有料,瘦归瘦,可是一看就结实,一层薄薄的牙白斜襟长衫压根儿挡不住男人的好身板,倒是因为男人这正襟危坐的姿势,越发显露无疑。 翩翩的目光在男人健硕的前胸停了一停,旋即挪开,下意识地伸手要端小几上的茶杯,都伸出手了,才意识到那个宁王喝剩下的茶,顿时又尴尬地缩回了手。 对此一无所知的王爷大人,还攥着拳红着脸沉浸在自己的人生第一次里。 …… 确定宁王病情没有反复,翩翩松了口气儿,那她也就用不在前院儿待着了,说实话,跟宁王这样的闷葫芦相处着实心累,赶着阿蛮过来禀报说是早膳已经给王爷备好了,翩翩就想起身告辞,不打扰宁王用膳了,结果一瞥眼却隔着珠帘,似乎看到了外堂饭桌上似乎有只砂锅,旁边还盛好了一碗粥,正冒着热气儿呢。 翩翩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昨儿晚上不是吩咐叫周嬷嬷准备烧麦跟虾饺给送过来的吗?周嬷嬷怎么还自作主张准备粥了?来的时候,食盒盖着盖子,以至于她之前都不知道里头还装着粥呢。 现在可要如何是好?要是宁王知道自作主张给他准备了粥,岂不是又要生气?要是他认定自己是借此羞辱他,往后三不五时找她麻烦,岂不更糟? 一想到这里,翩翩就把到嘴的告辞给咽了下去,轻轻咳了两声之后,翩翩侧脸看向宁王,嘴唇咬了又咬,最后才豁出去十分困难却又装似随意地开口:“阿蛮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有些饿了,方才来不及,都还没用早膳呢。” 登时就目瞪口呆定在当场的阿蛮:“……” 小姐,你说谎! 你不但吃了早膳,还因为周嬷嬷鱼片粥熬的好,你因此比往常还多喝了半碗! 不过阿蛮再笨也不会拆自家小姐的台,而且小姐这话怎么听都不是跟她说的,阿蛮心思一动,就偷摸摸看向了一脸波澜不兴的宁王,难道小姐这是……想跟王爷一道用膳? 福伯也在看,比阿蛮还紧张,紧张到连脚指头都忍不住较着劲儿,连呼吸都屏住了,就竖着耳朵等自家主子的反应。 翩翩也在等,跟阿蛮的茫然、福伯的紧张兴奋不同,翩翩心里异常羞耻,明知道宁王不喜跟外人相处,更加不可能喜欢跟人一桌吃饭,她还是厚着脸皮求人家留自己吃饭,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家宁王厚道人品好。 对看不上不喜欢的瘸腿新媳妇儿,人家宁王殿下都能忍着嫌弃放下架子去走过场,那……委屈他跟自己吃顿早饭应该不会比跟他同床共枕还要难? 不知道是不是翩翩的错觉,她觉得时间过得异常漫长,反正她说完这话好半天都不见宁王反应,福伯跟阿蛮也是安静如鸡,偌大的书房里头落针可闻,越安静翩翩就越觉得尴尬难堪,都不用照镜子,翩翩都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多烫。 正想着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翩翩忽然听到对面的男人缓声开口:“王妃若不嫌弃,不妨留下来一道用膳。” 这下子,房中其他三个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儿,翩翩赶紧就坡下驴:“如此就叨扰殿下了。” 宁王听她这话,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沉声道:“不会。” 言毕,宁王就站起了身,翩翩以为福伯会过来扶宁王,可是却并没有,宁王是自己抬脚往外堂走,这还是翩翩头一次看到宁王行走,而且还是不用人扶着,实在出乎意料。 待亲眼瞧见宁王一步步走出,不疾不徐,她才明白过来,在熟悉的环境里,宁王是能够走到来去自如的。 这样想着,翩翩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书房,她发现跟内间一样,书房的布置同样简洁甚至是简陋,除了靠窗的软塌、书桌,再就是对面靠墙的一架子的书,偌大的书房再无旁物,说是空空荡荡都不为过。 这书房从前应该不是这样的,应该是自宁王失明之后,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子,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地让宁王活动方便、少受磕碰。 翩翩跟在宁王身后,出了书房,穿过正堂,行至偏堂,直到这时候,福伯才上前拉开了凳子,扶着宁王坐在了饭桌前。 一路穿行而过,翩翩发现,不止书房,正堂跟偏堂的布置同样简洁,而且饭桌前就只摆了一张凳子,应该也是防止磕碰到宁王,因为翩翩要留下来吃饭事发突然,房中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凳子,还是福伯赶紧去外面搬了一张鼓凳来,请了翩翩落座。 翩翩在桌前坐下,看着对面正襟危坐、面沉似水的男人,突然想起,成亲的头两晚,他也是这样坐在拔步床前,等着自己,也是这样的姿势跟表情,不过那时候他心里一定不安得很?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女人,他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也一动不敢动,那两晚……他睡得好吗? 还是压根儿整夜难眠? 所以后面他没有再去后院儿,或许并不是因为嫌弃她。 想到此处,翩翩有些难受,也有些内疚,再看男人的眼神就柔和了不少:“王爷尝尝周嬷嬷的手艺,她做虾饺跟烧麦都是一绝,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王爷的胃口,王爷若是吃不惯,喏,还有包子呢。” 一边说着,翩翩一边将精巧的笼屉朝对面挪了挪,前院儿厨娘准备的包子,她也没有冷落,也朝前挪了挪,完了之后,她自己则将那碗盛好了的鱼片粥端到面前,没再去管对面的动静,自己一勺一勺安安静静地喝了起来。 第24章 图什么 福伯站在一旁,瞥了一眼笼屉里的虾饺跟烧麦,不得不说,周嬷嬷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单看这卖相就知道味道相当不错,相比之下,前院儿厨娘准备的香菇鸡肉包就逊了一筹,可是…… 主子会吃虾饺跟烧麦吗? 会……会当着王妃的面儿依旧下手吗? 福伯紧张地额头冒汗,汗太多,以至于福伯都不得不取帕子擦,结果待帕子收回之后,福伯这才惊异地发现,自家主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筷子,这时候已经稳稳夹起了一只虾饺往嘴里送呢! 比起普通人,宁王用餐的速度那是太慢了,一只虾饺送到嘴里这功夫险些叫福伯一口气儿没倒换上来,好在那只虾饺还是顺利地被送进了嘴里,既没有戳到宁王的下巴鼻子,也没有掉到地上。 福伯在心里高呼谢天谢地,一瞥眼瞧见主子捏着筷子的手已然是青筋毕现,心里又不是个滋味儿,主子也实在辛苦,不过再辛苦那也值得啊,这不都已经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吗? 自然这得要感谢王妃。 福伯感激地看了一眼仍旧对头喝粥、似乎对王爷用膳情况并不关心的翩翩,顿了顿,福伯躬身跟两位主子告退,说是要去给宁王煎药。 这还是头一次,福伯没等宁王用完膳就离开,宁王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点了点头,福伯当即躬身告退,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给阿蛮使了个眼色,阿蛮稍稍有些迟疑,随即也跟翩翩说要去给福伯帮忙。 翩翩心想,宁王应该并不喜欢用膳的时候被人盯着,所以就让阿蛮跟着福伯去了,同时也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继续接着一口口地喝着鱼片粥,可是…… 她真的喝不下了,翩翩觉得她胃里的鱼片粥都快要顶到嗓子眼儿了,实在再腾不开地儿装更多的鱼片粥了,翩翩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认命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对面正慢条斯理吃烧麦的男人身上。 男人使筷子的确是有些别扭,一看就是挺长时间没用,但是却也没有多严重,更没有出丑,倒是这慢条斯理的模样看上去挺矜持优雅,也挺赏心悦目。 翩翩默默松了口气儿,瞥了一眼那盘子被冷落了的包子,又忍不住抿了抿唇,看来宁王是早吃腻了包子呢,想来也是,接连吃了两年,什么山珍海味吃不腻? “王爷要不要尝尝鱼片粥?”翩翩轻声问,语气里不自觉带着一丝期待,“周嬷嬷今天发挥超常,鱼片粥做的比平时还好,这么好喝的鱼片粥吃上一回都是福气。” 既然用筷子都没有问题,那勺子……总不会比筷子更难? 翩翩满心期待,不过对面的男人却明显不领情,摇摇头说了一声“不必”,就继续埋头吃烧麦了,从这到吃完饭,宁王就再没多说一个字。 他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她多嘴了?可她到底哪儿说错了?可是宁王方才那语气真的特别硬,肯定是生气了。 回后院儿的路上,翩翩蔫头耷脑胡思乱想着,回到后院儿,翩翩就直接瘫在了床上,不是被累的,是给撑得,费劲地咽下两颗消食丸,翩翩抱着肚子,一脸生不如死。 她到底图什么? 担心宁王会生气,所以死乞白赖非留下来跟人家吃这么一顿饭,可结果呢? 宁王还是生气了,她也差点儿没被撑死。 所以,她到底图什么?逛花园、看画本、剪花枝、吃零嘴不好吗? 她以后再也不去前院儿了! …… 大小姐委屈的要命,王爷大人也不比她好哪儿去,一顿饭下来,王爷大人那叫一个辛苦啊,还在书房,小姑娘有意留下来跟他一道用膳的时候,赵清明的辛苦就开始了。 他当然想跟小姑娘一起吃饭,可是却又不敢,就他下手吃包子的模样,肯定会惊着人家小姑娘,再说了他这儿的早膳除了包子就是包子,实在是拿不出手,可是…… 这是小姑娘头一次提出要跟他一起用膳,还是主动提出,要赵清明出口拒绝实在是太难了,不想叫小姑娘难看,也打心底儿不想拒绝。 他承认他想跟小姑娘吃饭,不止吃饭,还想尽可能地多些相处,他以为自己习惯了黑暗寂寥的日子,习惯了顾影自怜,肯定会排斥任何闯入者,但是小姑娘不一样,她就像一泓清泉、一缕清风、一束阳光,无声无息地闯入他的世界,让他无从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他不知道是因为姑娘毫无防备、娇憨可人的睡姿,是因为她身上或浓或淡、让他宁静的花香,还是因为让他备受折磨的六颗话梅,又或者是那一片覆上他额头的柔软…… 反正他的心是软的,是盼着小姑娘能多陪陪他的,也是舍不得对着小姑娘说出任何拒绝的话的。 所以他到底还是冒着可能在小姑娘面前出丑的风险,到底还是答应了小姑娘留下来一道用膳的请求,从书房到偏堂这短短的距离,他好几次都想叫福伯吩咐厨娘多备几样糕点小食,只有包子,实在太寒酸了,太委屈姑娘了,可姑娘就跟在他身后,他又实在说不出这话来,就只能尴尬沉默地走进偏堂。 下一顿,一定叫厨娘准备一桌子丰盛菜肴,来补偿姑娘。 赵清明这么想着,待走进偏堂人却愣了,空气中的味道……不像不止只有包子,有鱼虾的鲜味儿,还有一股子咸香,好像是鸭蛋黄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厨房那边一早就知道姑娘要留下来吃早膳所以才准备得如此丰盛? 不管是不是这样,赵清明是松了口气儿,不管自己吃饭的蠢样子会不会惊着姑娘,好歹姑娘能吃得舒坦。 待跟翩翩一前一后坐下,赵清明这才知道,这丰盛的早膳原来是后院儿准备的,所以……这是她的意思?来之前就想好了要跟他吃饭? 所以,她其实也是想着跟他能多一些相处? 赵清明心里怦怦跳,急速慌乱地心跳在翩翩给他柔声介绍虾饺烧麦还把东西往他面前推的时候达到了顶点,赵清明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破膛而出了,人也有些晕晕乎乎,就连什么时候把筷子攥在手里都不知道,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筷子不仅已经攥在手里,还已经试探地朝前伸,赵清明心里顿时一声“咯噔”,想要放下筷子,可到底不想当着翩翩的面下手。 可、可他用筷子,不是一样要出丑? 第25章 吃粥 可、可他用筷子,不是一样要出丑? 原本欢蹦乱跳的心登时就凉了,赵清明把筷子捏的死死的,又顿了顿,才屏住呼吸,继续试探着向前…… 好在笼屉就在他面前,筷子尖儿碰到了笼屉,再往里是个软软弹弹的小东西,应该是虾饺,赵清明屏住呼吸,紧张得手背青筋暴起却也不敢使劲儿,小心翼翼地夹住那个虾饺,然后…… 顺利夹起。 到这时候,赵清明都不敢松劲儿,他紧张地捏着筷子往嘴里送,想着昨天用勺子的经验,他不敢太快,尽可能地放慢放稳,直到最后虾饺总算有惊无险地进了嘴,赵清明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儿,只吃个虾饺的功夫,赵清明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虾饺是真的好吃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清明整整两年没吃过的原因,他觉得这虾饺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虾饺,是宫中御厨的手艺也比不上的滋味儿。 有了还算良好的开头,赵清明后面越吃越顺利,虾饺外皮软弹,里面整颗的虾仁儿鲜得勾魂,蛋黄火腿的烧麦又是不同的风味,咸甜交融的滋味让人回味,这两样都不是北方的吃食,可是赵清明却很喜欢。 许是食物的味道太好,他甚至都忽略了自己之前的担心,筷子却使得越来越顺,除了速度有些慢,并没出过什么丑。 不过…… 对面的姑娘怎么从始至终都只喝粥?是不是粥的味道更好?还是姑娘跟他吃饭觉得别扭不好意思吃别的? 赵清明正琢磨的时候,对面的姑娘突然就开了口,问他要不要喝鱼片粥,声音比虾饺糯,比话梅甜,甫一落进赵清明耳中,赵清明不由心口发烫。 那……要不要喝鱼片粥呢? 赵清明想着昨天自己喝粥的蠢样子,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在姑娘面前喝粥,要是看到他出丑、喝得满脸都是,那是不是往后,她就再不肯跟自己吃饭了? 所以赵清明到底还是摇头拒绝了,好像他拒绝之后,姑娘就再没有喝过粥,也没再吭过声了,是……生气了吗? 赵清明突然就没了胃口,草草吃完了剩下的半个烧麦,就放下了筷子,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让人家消气,结果人家姑娘就直接起身告辞了,走得还挺急,以至于赵清明根本就来不及问,午膳要不要……一起吃? 算了,就人家多一刻都不想留的架势,别说午膳了,只怕往后都不想再跟他一块儿吃饭了。 赵清明有些泄气,还有些懊恼,刚才要是他答应了吃鱼片粥,姑娘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生气了?可是他真的没办法接受自己在姑娘面前出丑,即便他似乎早就丑态百出。 福伯已经在偏堂站了好一会儿了,往常只要一吃完饭,宁王就会立刻起身回书房,一刻都不会在偏堂多留,书房是宁王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但是这一次,宁王吃完了饭,却一直坐着不动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到汤药放温了,福伯正要提醒宁王该喝药了的时候,宁王却忽然开口:“给我盛碗鱼片粥。” “啊?”福伯整个人都愣了,还道是自己听错了,待反应过来之后,福伯赶紧上前盛了一碗鱼片粥,放到了宁王面前,“主子请用。” 福伯看着宁王摸索着拿起了勺子,又看他端起了粥碗,然后就一脸严肃一勺一勺认认真真地往嘴里送,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弄脏了脸,但是情况却比昨天好了不少,更令福伯震惊的是,吃完了一碗鱼片粥,自家主子还意犹未尽地叫他再盛一碗,可是…… 福伯看了看已经空了的砂锅,一脸为难地道:“启禀殿下,鱼片粥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 赵清明心里一阵失落,姑娘说的不错,这样好吃的鱼片粥,能吃上一次就是福气呢。 福伯心思一动,立刻问道:“主子既是爱吃,那奴才叫后院儿做好明儿再给主子送过来?” 大不了到时候,他再厚着脸皮在王妃面前提提主子的病情,王妃十有八九还会心软来前院儿看主子,到时候不是又能陪主子一道吃饭了? 到现在福伯还能看不出来主子究竟为啥爱吃鱼片粥?福伯可一点儿都不傻,还是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 不管王妃的腿是个什么情况,但是能让主子焕发生机、能让主子不再那么孤独,那就是好王妃啊! 一时间福伯干劲十足,都已经想好了要如何为自家主子跟王妃牵红钱了,却听自家主子沉声道:“不用,以后少去搅扰王妃。” 寥寥几个字对福伯来说,却无异于兜头浇了一大盆冷水,不,是冰水。 “吩咐厨房,以后每顿都要准备粥。”赵清明又道。 福伯彻底懵了,一脸茫然—— 难道是他猜错了? 主子稀罕的压根儿就不是王妃、而是……粥? 不行!他接受不了王爷竟然是这样的王爷! …… 自从那天回后院儿之后,翩翩就再没去过前院儿,赵清明也没有请翩翩过去,不过福伯往后院儿走动却明显勤了不少,一开始是来跟翩翩汇报赵清明的病情,待病好了之后,福伯又开始三不五时地往后院儿送东西,最多的就是吃的。 宁王虽然被万岁爷下令幽禁,但是在吃穿用度上,万岁爷却没有苛待过,日日都有相应份例的新鲜吃食和应用之物被送到宁王府,从前送吃食这活儿可轮不到福伯亲自干,不过是派两个小厮把东西送到后院儿来也就是了,现在还是这两个小厮送东西,不过福伯却时常跟着一块过来,每次都会去给翩翩请安,别提多恭敬殷勤了。 都道是拿人东西手短吃人嘴短,虽然翩翩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可是她心里却没拿自己当王妃,只觉得自己像是宁王府的客人,从前福伯不过来也就罢了,如今每次看到福伯那张笑得跟菊花似的脸,翩翩就免不了就会想起宁王那张冷脸,说不上是寄人篱下,可到底是有些气短,所以翩翩也会时常叫周嬷嬷准备些糕点小食送去前院儿。 不过,翩翩从来不让周嬷嬷送汤羹过去,她可还记得当时饭桌上宁王的那张冷脸呢,自然不会自找没趣儿。 这两天翩翩一直在跟阿蛮忙活着收桂花,花园里种了几棵桂花,时值中秋,就属桂花艳压群芳,满园都是浓郁的桂花香,从前还在扬州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周嬷嬷都会做糖桂花的,后来到了京师之后,便就再没心思做过糖桂花了。 第26章 赏赐 翩翩刚在花园里看到有桂花树的时候,别提多惊喜了,当时就跟周嬷嬷商量着待到秋日一定要做糖桂花,她别提多惦记那股子香甜味了。 周嬷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好不容易等到桂花开,翩翩跟阿蛮都美的冒泡,翩翩更是热情高涨非要亲自收桂花不可,周嬷嬷见她高兴,也没有拦着,只叮嘱阿蛮别叫小姐累着。 今年秋天的雨水少,就入秋后下过一场大雨,翩翩的腿疼了两天,在那之后,就没再下过雨,不比前两年总是秋雨绵绵,翩翩简直是度日如年,周嬷嬷心里自是松了口气儿,看着小姐成日喜笑颜开,她也跟着高兴,不过…… 要是小姐能把心思放着点儿在王爷身上就好了。 那次翩翩主动留下跟王爷吃饭这事儿,周嬷嬷是后来从阿蛮口中得知的,甭提周嬷嬷有多心花怒放了,小姐这可总算是开窍了,可是小姐这窍才开就又关上了,再没去过前院儿,周嬷嬷那叫一个失望啊,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反正周嬷嬷现在跟福伯的关系就相当不错,两个活了半辈子的老人儿,都是眼明心亮,也都盼着自家主子好,这目标一相同了,那关系自然是越来越融洽,甚至还有些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的意思。 比起从前的孤军奋战,周嬷嬷现在明显轻松了不少,对翩翩也不追得那么急了,福伯说得对,要细水长流,要水到渠成嘛。 左右王爷跟小姐最不缺的可就是时间了。 “小姐,明天可就是中秋了,咱们到时怎么过?”待翩翩跟阿蛮抬着一大筐的桂花兴冲冲回来的时候,周嬷嬷一边投了帕子给翩翩擦手,一边问,“是不是得跟前院儿商量一下?” 这是翩翩嫁进宁王府的第一个中秋,按道理说自然是要跟宁王一起过的,当然了要是人家宁王嫌弃不想跟她一起过节的话,她也不会没皮没脸求着人家,况且,她们自己过节不是更好更自在?没得跟那冷脸男人待在一起,吃什么说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不过这还得先征询宁王的意思。 翩翩接过周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不情不愿地道:“那我等会儿去趟前院儿问问王爷的意思。” 是真的相当不情不愿,她一点儿都不想去看宁王那张冷脸,回回都是她上赶着,上赶着给人家煎药,上赶着给人家递话梅,上赶着求着跟人家吃饭,哪一次能换张好脸?这才过了几天,又得她巴巴上赶着去问人家要不要跟自己过节…… 憋屈! 相当憋屈! 憋屈得翩翩直撇嘴,连折回来的桂花都没心思修剪了,直接叫阿蛮插做瓶插,随意摆在窗台上,她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一口气喝了两杯茶。 因为要去前院儿,翩翩还得重新梳洗更衣,一想到这个,翩翩的嘴就噘得更长了,一脸哀怨,周嬷嬷却是满眼含笑,取出一早就给翩翩准备好的新衣裳。 “小姐,这是奴婢给你做的新衣,这时候穿正应景,奴婢这就伺候小姐换上。” 绯红色夹金线绣金桂榴花缎袍,金桂、榴花既喜庆又吉祥,果然正应景,再加上周嬷嬷的巧手,翩翩别提多喜欢这新衣裳了,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嫁,最是爱俏的年纪,翩翩就有点儿迫不及待想换上了,心里是跃跃欲试,可是转念一想,翩翩就又不痛快了。 “不过就是去趟前院儿,用得着兴师动众还特地穿新衣裳?用不着,随便找一件就是了。” 她才不要穿新衣裳,没得叫人家误会自己多上赶着倒贴似的,虽然……宁王看不见,但是保不齐福伯那张碎嘴什么都跟他主子说,要是叫他误会自己特地打扮得花枝招展巴巴去找他,他不定多看轻自己呢。 周嬷嬷还想再劝翩翩穿新衣裳的时候,福伯人却来了,这回身后还是跟着那两个小厮,不过三个人手里都是满满当当的,就连福伯怀里都抱了一摞大大小小的锦盒,险些没把脸遮住,后面那两个小厮更是累的面红脖子粗,一看手里的分量就不轻。 “奴才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 行至正堂,福伯喘息着给翩翩请安,赶紧地就把那一摞锦盒小心翼翼放在桌上,一边跟翩翩解释道:“启禀王妃,这里是宫里的赏赐,还有大殿下跟五殿下派人送过来的礼品,王爷吩咐,叫奴才都给王妃送来。” 翩翩一怔:“都、都给我?” 自成亲之后,五皇子就时不常地会往宁王府送东西,前院儿从来没有卡过,每次都全部送到翩翩这儿来,虽然五皇子送的东西里时常也会有给宁王准备的补品,每次还得翩翩再叫阿蛮给送到前院儿去,在这一点上,翩翩一直是欣赏宁王的为人,大方不计较。 但是却也没想到宁王竟然会大方至此,竟然把宫里的赏赐还有大殿下送过来的礼品全都给她送来了,这……这叫一直很有客人自觉的翩翩相当受宠若惊。 福伯笑着点头:“回王妃的话,宫里的赏赐才一下来,殿下便就叫奴才都给王妃送过来,殿下还说,往后也都照此行事。” 这话一出,翩翩从受宠若惊都变成坐立不安了,宁王这突如其来的大手笔让翩翩不知该说什么好,再想着方才自己还一个劲儿地抱怨宁王,难免就心虚了起来。 “那我这就去前院当面谢过王爷。” 翩翩说着就要起身,正好也趁机邀宁王一道过中秋,这一摞子大大小小的锦盒就摆在眼前,翩翩心里已经顺理成章地从询问宁王过节事宜直接跳到邀请宁王共度佳节了。 翩翩还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抱怨人家宁王的冷脸了,别看人家脸色不好看,但心却着实不错啊,或许从前是她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福伯忙得摆手:“王妃且慢,王爷说了,不用麻烦王妃跑这一趟,明天中秋,王爷会来后院儿,届时跟王妃共度佳节。” 啊,宁王不仅大方,还这么善解人意,这下都用不着她厚着脸皮瘸着腿儿去前院请人了。 翩翩感动得胸口都热乎乎的,忙得点头道:“那我就恭候王爷大驾了。” “奴才告退。”福伯起身告辞,那两个小厮也把东西放好,跟着走了。 待人一走,周嬷嬷跟阿蛮就迫不及待围了上来:“小姐,快打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好东西!” 翩翩也好奇得很,宫里的赏赐能不稀罕吗? 说到宫里的赏赐,兰妃曾经赏过翩翩不少首饰绫罗,五皇子也没少给翩翩这里送,但是不一样嘛,那是表弟私下送表姐的,这可是宫里赏赐给宁王的,堂堂亲王的赏赐,那肯定是相当大的手笔啊。 第27章 三份礼 翩翩迫不及待地要大开眼界,当下就叫阿蛮把带着宫里赏赐的那个锦盒打开,宫中赏赐用的锦盒以及后妃皇子赏赐用的锦盒都有区别,大皇子跟五皇子送来的锦盒上都有各自的印章,那剩下的、唯一一只金色的锦盒肯定是宫里的无疑。 结果,翩翩果然被惊得目瞪口呆,却不是震惊于赏赐的丰厚,而是…… 这锦盒里头就只有一柄手掌长的玉如意。 玉的成色是不错,雕工也是一流,可……就只有这个? 阿蛮忍不住小声嘟囔:“万岁爷也忒小气,从前小姐过生辰,夫人的手笔都不止这么点儿……” “少胡说八道!什么招灾惹祸的话都敢往外说?是觉得活腻歪了还要祸害小姐?!”周嬷嬷沉声喝道,瞪了阿蛮一眼,嫌阿蛮口无遮拦,但是心里却是认可阿蛮的说法,不过万岁爷是真的小气,还是只对宁王一个人小气呢? 周嬷嬷的心不免就有点儿往下沉,又忙得给自己宽心,好歹万岁爷心里还是记着有宁王这么个儿子的。 小姐已然都做了宁王妃,这辈子的命运都跟宁王捆绑在了一起,她自然万事都盼着宁王好,也尽可能地往好处想,要不然这日子还怎么往下过? 翩翩的心也有点儿往下沉,想着宁王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嘴里还喊着“父皇”,那是翩翩要强的男人唯一一次流露出脆弱茫然的模样。 想来真是叫人心酸,还有些心疼。 “啪!” 翩翩合上了那锦盒盖子,放到了一边儿,跟阿蛮周嬷嬷道:“再看看其他的。” 最大的锦盒是大皇子派人送来的,足有一尺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的扁的锦盒,大皇子出手就相当阔绰了,大锦盒又装着四个小锦盒,里面分别装着四样首饰,分别是一对镯子、项链、耳坠还有发簪,瞧着材质,应该是用同一块翡翠玉石打造而成,还是最稀罕的三色翡翠,成色更是一流,翩翩的外祖家在扬州那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富商,翩翩也算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可即便如此,乍一见到这一套首饰,翩翩还是感到了震撼。 这得多大一块翡翠玉石啊?说是举世难寻都不夸张。 大皇子是真舍得。 周嬷嬷也是一阵倒吸凉气,随即心情大好,跟翩翩道:“小姐,你看首饰上的图案,应该是大皇子补给你的成亲贺礼呢!” 可不是?这首饰上的并蒂花栩栩如生,翩翩看的一清二楚呢。 不止这个,那个扁的锦盒里头,还放了十张银票,每一张都足有百两,整整一千两,这可是鹿成林这个正五品太医院院首七八年的俸禄呢,像鹿府那样的院子都够买三四座了。 周嬷嬷的喜悦简直无以复加,不住口地道:“从前就听闻大皇子跟二皇子兄弟情深,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大皇子哪儿有不惦记二皇子的道理?” 万岁爷不喜宁王就不喜,反正只要有大皇子在就成,日后大皇子登基为皇,宁王这个亲弟弟的好日子自然就到了,小姐自然也能跟着夫贵妻荣嘛! 翩翩对大皇子的手笔也是一番震惊,不过更多的却是感慨,真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样是元后所出的嫡出皇子,大皇子跟宁王的境遇真真是天差地别。 她不知道宁王到底犯了多大的错,才会惹得万岁爷如此雷霆大怒,但是宁王都已经瞎了,这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漫说是万岁爷这个父亲了,就连她看见宁王也要心生怜惜遗憾,所以万岁爷怎就能狠得下这心呢? 哎!帝王心思又怎么是她能够想清楚的呢? 五皇子派人送来的东西可就家常亲切许多,两根五十年的老参还有别的滋补品,另外还有一匣子各式馅料的月饼,瞧那做功,就知道一定是出自宫里御厨之手,外头是买不到的,除了这些之外,五皇子的礼物中,竟然还有两个海碗大小、又红又圆的大石榴,一看就特好吃,也喜庆。 五皇子的礼最轻,不过翩翩却最是喜欢,当下就拿了一块月饼有滋有味儿吃了起来,豆沙莲蓉馅儿的月饼,又甜又沙,味道实在太好,吃得翩翩直眯眼,一边又叫周嬷嬷跟阿蛮也坐下来尝尝。 周嬷嬷拿了一块五仁馅儿的月饼,掰了一半给阿蛮,阿蛮看着手里的五仁月饼直撇嘴,她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还真不爱吃京师的月饼。 阿蛮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就一脸期待地看着翩翩:“小姐,今年咱们自己做月饼吗?” 翩翩抿了口茶,冲她挤挤眼:“这得看嬷嬷的意思了。” 阿蛮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五仁月饼,起身走到周嬷嬷身边又是倒茶又是捏肩的,别提多殷勤讨好,周嬷嬷嫌弃地瞪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吃完手里的五仁月饼,又抿了口茶,这才一锤定音:“那就做一炉鲜肉月饼。” 周嬷嬷平时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跟阿蛮在偏院靠墙处垒了个小烤炉,一炉能烤十二块月饼。 阿蛮顿时两眼放光,一个劲儿点头,翩翩却道:“多烤一炉。” 阿蛮的眼睛变得更亮了,忙得又殷勤地去给自家小姐倒茶,然后就听着自家小姐又慢吞吞地道:“到时候给前院儿也过去。” 是要给王爷啊。 阿蛮眼中的光顿时就黯淡了下来,但是周嬷嬷的眼却陡然变得熠熠生辉,茶也不喝了,月饼也不吃了,忙不迭地就起身出去了,说要从现在开始就要准备。 倒不是周嬷嬷夸张,明儿宁王要来后院儿跟翩翩一道过中秋,一年到头除了除夕可就数中秋了,那周嬷嬷少不得要大显身手的,不少菜就得从今天开始准备,而且前院方才送来那么一大堆食材,也得给分开收拾好。 周嬷嬷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叫了阿蛮过去帮忙,翩翩一个人待着没事儿干,索性也跟着她们去偏院凑热闹。 别看周嬷嬷平时慈眉善目,但是只要一进了厨房,那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甭提多意气风发了,这不,周嬷嬷一边查看福伯带人送过来的食材,一边沙场将军似的指点江山。 “大青鱼可以做熏鱼,藕留着做桂花糯米藕,梅花肉肥瘦恰到好处做狮子头正合适,这栗子又大又甜,一半留着炖鸡一半留着做栗子糕,这鳝鱼鲜活得很,等会子就直接宰了做响油鳝丝,到时候奴婢再给小姐煮碗面,小姐最喜欢吃响油鳝丝拌面了……” 周嬷嬷如数家珍,每说一个菜,都引得阿蛮口水连连,连翩翩都开始期待起了明天的中秋大餐。 第28章 中秋 说起来她已经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中秋节了,或者说是任何一个团圆佳节,从前在还在扬州的时候,虽然祖母不喜她跟娘亲,平日里都不在一桌吃饭,可是每到过节时候,到底还得一桌吃个饭,所谓团圆饭。 有时候父亲也会特地从京师赶来,那时候翩翩最烦最怕的就是吃这样的团圆饭。 要面对祖母的冷漠挑剔、父亲鹿成林一贯的愧疚跟小心翼翼地示好,翩翩心里不知道有多抵触多烦躁,这样的团圆饭到底有什么存在意义? 每次只要过节,翩翩就注定吃不好,实在是倒胃口,不过好在有周嬷嬷,知道她吃不好,所以总会偷偷摸摸给她重新做一顿,都是她爱吃的,也再没有讨厌人在,翩翩这才能安安生生吃顿饱饭。 后来祖母死了,她跟娘到了京师跟父亲团聚,哦,不对,不止只有父亲,还有梅姨娘以及鹿行文跟鹿盈盈这对兄妹俩,隔了十多年,一家人总算团聚,可这团聚啊,八成也就鹿成林一个人稀罕。 对着梅姨娘母子三人的嘴脸,翩翩只能更倒胃口,连维持表面和睦都做不到,后来方氏病逝,对于翩翩来说所有的节日就都没了意义,再后来父亲也走了,就剩下翩翩孤零零的一个人,还谈什么团圆饭? 可是今天不一样,翩翩打心底儿期待着明日的那顿团圆饭,她甚至脑中都开始有了画面,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前坐着她,每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她都不会放过,会敞开胃口吃个痛快,或许还会喝两杯米酒,待到夜幕降临,熏熏然地躺在摇椅里头看月亮,满园都是桂花香…… 越想越是开心,翩翩忍不住眯着眼笑了出来,阿蛮一脸纳闷儿:“小姐,你笑什么?” 翩翩自然是不会告诉阿蛮她在笑什么,轻声咳了两声,翩翩跟周嬷嬷道:“嬷嬷,再加几道京师的菜色。” 周嬷嬷说的那一串都是江南的菜色,几乎都是甜口的,翩翩怕宁王吃不惯。 周嬷嬷自然明白翩翩的意思,当下就一个劲儿点头:“还是小姐想得周到,奴婢都给忽略了。” 当下周嬷嬷又跟翩翩商量了具体菜色,商量好了之后,周嬷嬷开始为明日的中秋大餐做准备,阿蛮打下手,帮着处理菜肉什么的,翩翩坐在院子里捡桂花里头杂物,三个人说说笑笑中,时间过得很快,眨巴眼的功夫,就到了黄昏。 周嬷嬷果真给翩翩做了响油鳝丝拌面,翩翩就着一小碟细细的姜丝吃得那叫一个畅快,就是京师的姜太老太辣,害得翩翩出了满头的汗,一个劲儿地喝茶,嘴唇红的要滴血似的,周嬷嬷看了是既好笑又心疼,道:“要不明年奴婢种点儿姜,小姐也好能吃上嫩姜。” 翩翩一个劲儿地点头,红嘟嘟的嘴巴一个劲儿呼气:“那就种在花园儿里,嘶……我记得姜花也好看的紧,到时候开花了我还能……嘶嘶……采了做瓶插。” 周嬷嬷笑着应声,心里觉得好笑,要是夫人还在的话,听到小姐竟然要在花园里头种姜、还要采了做瓶插,肯定又会嫌弃小姐是个俗人。 不过俗气也没什么不好,小姐性子随和是个容易知足的,嫁得姑爷虽然是个瞎子,性子也冷淡了些,可是周嬷嬷却觉得,小姐的命肯定比夫人要好。 夫人就是太清高太要强了,所以这辈子命也苦。 哎!算了,不想这些了。 …… 翌日,中秋节。 翩翩是在满室馥郁的桂花香里醒来的,还没睁开眼,就忍不住先深深吸了一口,肺腑之间满是桂花香,实在是神清气爽,就是杵在拔步床前的黑影叫翩翩吓了一跳。 “阿蛮,你什么时候来的?一声不响杵在这儿做什么?”翩翩吓得连拍几下小胸脯。 “奴婢来伺候小姐晨起啊,小姐,穿新衣裳,”阿蛮捧着昨儿的那件绯红色夹金线绣金桂榴花缎袍冲翩翩笑得别提多殷勤狗腿,“这可是中秋节啊,连奴婢都换了一身新衣裳,小姐哪里有穿旧衣裳的道理?” 这是周嬷嬷交代给阿蛮的任务,要是阿蛮成成功说服翩翩穿新衣裳,周嬷嬷明儿就给阿蛮做生煎包,阿蛮一听到生煎包顿时就神魂颠倒,一刻不停地就赶紧抱着衣裳杀去翩翩的寝房,都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翩翩往阿蛮身上瞥了一眼,果然阿蛮穿的是新衣裳,当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成,就穿这一件。” 哪儿有姑娘不爱美的?翩翩昨天见到这新衣裳眼睛都挪不开了,不过叫她换上新衣裳巴巴地去前院找宁王,她是拉不下那个脸的,搞得她多上赶着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似的,但这后院儿可是她的地盘啊,她穿不穿新衣裳还不都是自己的事儿,谁也管不着! 阿蛮被翩翩的干脆给惊着了,难为她还打了一肚子的腹稿,这下都派不上用场了,不过这样更好啊,当下阿蛮就喜滋滋地伺候翩翩穿衣梳洗。 阿蛮将一朵芙蓉绢花簪在翩翩的单螺髻上,阿蛮的手艺好,梳头是把好手,做绢花也是,这芙蓉绢花被她做的层层粉粉似云霞,衬得翩翩的脸粉嫩嫩的,翩翩不喜欢满头珠翠,勒得慌,平日最多也就簪朵花儿,不过这也就够了,十七岁的姑娘,还是翩翩这样的容貌,实在无需更多的珠宝首饰来修饰容颜,反而一不小心就适得其反,都道是天然去雕饰一点儿,清水出芙蓉,此话不假。 “小姐可真好看,”阿蛮看着镜中翩翩的容颜,忍不住感慨,“奴婢瞧着比成亲那天还要好看。” 翩翩也觉得比那天好看,确切得说是看着舒服顺眼,不想那天被沉重的凤冠压得整个人都懵了,眼睛都没力气眨了,可怜巴巴地伸着脑袋等新郎官来给自己掀盖头…… 真像只呆头鹅。 想到这茬,翩翩就直撇嘴,一脸的不爽。 翩翩的不爽一直持续到……晌午,在宁王总算姗姗来迟来到后院儿的时候,翩翩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什么嘛?怎么每次都叫她等?这人脸是有多大! “小姐,您快出来啊,王爷都进院儿了!” 阿蛮过来催了两回,翩翩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出去,迎面就看见福伯扶着赵清明进了月牙门,赵清明今儿穿了一身绛紫色圆领重锦长袍,腰间系了一条镶白玉黑缎腰带,腰带还坠了一块羊脂玉的平安扣,除了成亲当天,翩翩还是头一次见到赵清明穿得如此精神,翩翩忍不住就多看两眼,暗暗撇了撇嘴,这人不仅脸大,还挺……人模人样。 待赵清明行近,翩翩施施然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王妃有礼。” 赵清明沉声道,被福伯扶着率先进了房,翩翩冲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也跟着进去。 第29章 中秋2 赵清明这一到了,那就得准备着开饭了,阿蛮跟福伯帮着上了菜,就像昨天翩翩想象的那样,偏堂的圆桌上满满当当摆满了南北风味,福伯扶着赵清明坐下,翩翩也跟着坐在了赵清明的对面,看着周嬷嬷跟阿蛮还要站在一边伺候她用膳,翩翩摆摆手道:“你们辛苦大半日了也快些去吃饭,这儿用不着伺候。” 中秋节嘛,翩翩舍不得周嬷嬷跟阿蛮饿肚子,一早就吩咐了叫她们也留下一桌宴席。 阿蛮还想留下来伺候翩翩,却被周嬷嬷暗中扯了一把,然后笑着跟翩翩应声,当下就把人给带走了。 对面赵清明应该是赞同翩翩的做法,也开头跟福伯道:“你也去。” 福伯看着满桌子的菜,再看看自家主子,哪里想走?他得留下来伺候主子用膳啊,虽然这程子主子在用筷子勺子这方面的技术突飞猛进,而且他也盼着主子能跟王妃多谢机会独处,但是却不能是在这个时候啊,福伯一脸着急,想要开口留下伺候主子用膳,但是又怕伤了主子的自尊心,下意识地就朝翩翩看去,神色里带着点儿哀求。 翩翩想装看不到,可到底还是心下不忍,顿了顿,然后对福伯点点头道:“福伯你也累一天了,快去跟周嬷嬷阿蛮他们一道用膳,有我伺候殿下用膳就是了。” 福伯一怔,他是想求王妃开口叫自己留下来,哪知道王妃误会他意思了,不过…… 这误会得好啊! 福伯简直心花怒放,当下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再三感谢了翩翩,便就躬身退了出去,甫一出门,那可就再也忍不住笑了。 要是王妃能天天伺候殿下用膳那就更好了!他这个糟老头子一点儿都不介意变成对主子来说可有可无的废物! …… 福伯走后,房中顿时就静了下来,赵清明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翩翩虽然都习惯了他这冷脸加闷葫芦的德行,不过还是感觉到了尴尬跟不自在,想了想,翩翩起身挪了到了赵清明身边的位置坐下,既然答应了要伺候赵清明用膳,那就得说到做到啊。 “殿下,可要饮酒?”到底还是翩翩沉不住气先开的口,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冲赵清明那张冷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什么人嘛?大过节的,还拉着张脸。 “不过妾身这里只有米酒,是周嬷嬷自己酿的,不是什么名酒,应是入不得殿下的口。” 翩翩这语气就有点儿冲了,可是赵清明却没有生气,反而还点点头:“好。” 赵清明态度好,翩翩心里那点子小火苗儿登时就被浇灭了,翩翩伸手倒了两杯米酒,端起一杯送到赵清明面前,豆青釉的酒杯里盛饭着微微泛着乳白的酒液,上头飘着几朵桂花,被姑娘的纤纤玉手端在手里,实在是赏心悦目的很。 “殿下请。”翩翩把酒杯送到赵清明面前。 赵清明还没喝过米酒,不过酒的味道想来不过是大同小异,可是飘进他鼻中的味道,却是甜的,带着桂花的芬芳,化不开的甜几乎占了九分,而酒的味道若有似无微不可闻。 这还算是酒? 赵清明心存诧异,还带着点儿好奇,伸手过去接酒杯,结果还没握住酒杯,先握住了一只软绵绵的手,“试试温”的回忆顿时排山倒海一般涌了上来,赵清明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发烫,这酒还没喝呢,就已然上头了一般。 赵清明当下迅速收回了手,翩翩也有些不好意思,没再端着酒杯,把酒杯放到了赵清明面前的桌上,故意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方便赵清明辨识位置。 赵清明平复了心绪,这才伸手摸索着端起了酒杯:“王妃请。” “王爷请。” 王爷跟王妃端着酒杯默默喝了口酒,赵清明咂摸着米酒的那股子混着桂花的甜,有些不习惯,不过也不反感,在赵清明看来,与其说是酒,倒更像是糖水,不过这样不醉人的酒正适合姑娘喝,想来她喝上几杯也不会醉。 翩翩端着酒杯,正大光明地偷看王爷大人,结果就发现王爷大人的脸好像有点儿不正常的红,耳朵更红,跟之前起热时候一模一样,明明刚才还挺正常的啊,翩翩先是纳闷儿,当目光落到赵清明手中的酒杯的时候,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赵清明这样的大男人竟量浅至此! 他不是就只喝两口米酒吗?脸就红成这样?要是喝完这一杯,岂不是要……烂醉如泥甚至还会大吐特吐? “殿下,酒就、就喝到这儿,也就是助助兴,喝多伤身可就不好了,”翩翩忙不迭拦着,生怕赵清明不乐意,她还大着胆子从赵清明手里夺下了酒杯,一边忙道,“咱们吃菜!吃菜!” 翩翩把酒杯放的远远儿的,同时打定主意,那道酒酿圆子汤还有醉虾是绝对不能叫赵清明碰的。 赵清明的手在腿上搓了搓,默默点了点头:“好,那就不喝。”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姑娘的酒量,一杯没喝完就开始担心酒醉伤身了?王爷大人大受震撼。 “王爷,咱们先尝尝蟹黄狮子头?”翩翩试探着问,她从前是伺候过生病的母亲吃饭的,但是赵清明跟母亲自然是不一样的,而且还赵清明还相当要强,翩翩少不得得带着小心,翩翩的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最后决定让蟹黄狮子头打头阵,这菜好啊,既能用勺子也能用筷子。 赵清明点点头:“多谢王妃。” 翩翩松了口气儿,端了一盅蟹黄狮子头给放到赵清明面前,不等翩翩出口询问,赵清明主动开口:“用勺子。” 翩翩忙得取了勺子递到赵清明手里,她自己也拿了勺子,对着自己面前的狮子头开动,但是却一直注意着赵清明这边,一开始是担心赵清明碰到什么困难,她好及时帮忙,不过出乎翩翩意料的是,赵清明勺子使得特别顺溜,一勺一勺吃的比她还要优雅得体,简直不像是看不见。 宁王真是进步神速啊,明明之前还是一直下手啃包子。 震惊过后,翩翩就松了口气儿,也踏踏实实吃起了面前的蟹黄狮子头,屋里还是太安静,翩翩不太习惯,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等了等,见宁王的确没有先开口的迹象,翩翩只得硬着头皮、装似随意地问道:“王爷觉得这狮子头味道如何?” “不错,”赵清明沉声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松软入味,汤也不错。” 翩翩闻言忍不住就有点儿骄傲了:“这可是周嬷嬷的拿手菜,别处可吃不到这口的,不过也多亏了王府的食材好,周嬷嬷说食材好才能出好味,就咱们吃的这狮子头,用的是梅花肉,周嬷嬷说一只猪身上统共也就几斤,还有吊汤用的火腿也是最好的,周嬷嬷从昨晚就开始吊汤来着,还有就连这上头的一点子蟹黄都是出自这时候最肥美的膏蟹,这些桩桩件件加起来才成就了这道美味。” 第30章 中秋3 姑娘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转温柔,就像那米酒,甜的化不开,明明没什么酒的味道,却酒不醉人人自醉。 翩翩兴致勃勃给男人介绍了一通,哪知道人家一句回应都没有,还是一脸严肃那么坐着,一副丝毫不介意会不会冷场的架势,翩翩觉得尴尬还有点儿愠恼,恨恨地吃了一大口狮子头,暗暗打定主意,再不搭理这块冷疙瘩。 不过…… 伺候用膳还是要继续的。 看见赵清明放下了勺子,翩翩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问道:“殿下,要尝尝八宝福禄鸭吗?” 八宝福禄鸭里头的鸭子是已经脱了骨的,鸭子里头塞满了糯米香菇一类的馅料儿,炖的软烂入味,用勺子吃很方便。 “好。” 翩翩取了一只碗,切了小半只福禄鸭子放进去,挪开了盛狮子头的炖盅,把小碗端到赵清明面前:“殿下请用。” 赵清明复又拿起勺子,慢吞吞吃起了福禄鸭,翩翩也埋头安安静静地吃着。 福禄鸭翩翩爱吃,可她却也好久没吃了呢,这菜做起来费时费力,周嬷嬷年纪大了,翩翩舍不得叫她劳累,难得吃上一回,每一口翩翩都吃得相当有滋有味儿,实在是太美味,以至于翩翩都决定暂时让福禄鸭取代响油鳝丝成为心头最爱。 翩翩正吃得开心呢,忽然听到男人问道:“怎么不说了?” 翩翩一愣,侧过脸看男人,抿了抿油汪汪的嘴:“说什么?” “菜的来历、做法,”男人沉声道,浓密的睫毛轻轻眨了两下,顿了顿,又低低地道,“想听你说。” 说这话的时候,赵清明死死捏着勺子,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是啊,对于一个一度心死如灰的瞎子来说,这真的需要鼓起全部的勇气,甚至是这辈子对人生仅剩下的一丝的希冀。 对于曾经的赵清明来说,这样的冒险是决计不可能的,可自从那一场病后,自从姑娘紧张又期待地问他能不能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死水一样的心就起了巨大的波澜。 连小姑娘都能这么勇敢,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就不行? 他想迈出这一步,想跟姑娘一桌吃饭,想听她柔柔软软的声音,想让他这个瞎子的生活重新多姿多彩起来…… 姑娘已经迈出第一步了,他不能再胆小怯懦了,所以他开始重新使用筷子勺子,像所有刚开始学用筷子的童儿一样,急切又狼狈,不是弄脏脸就是弄脏衣裳,他生过气、发过火还摔过碗,但是却没有想过放弃。 总算又能像正常人一样筷子勺子用的顺手了,他天天都翘首期盼,总算到了中秋节,总算有借口来跟姑娘吃饭了,这让他雀跃也让他心神不安。 而此时此刻,这不安无疑达到了顶点,他都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 翩翩闻言登时就愣住了,男人这话她是听明白了,可是又似乎没听明白,这种带着示弱意味的话似乎不该从男人的口中说出,他是总是那样的沉默,那样的要强,恨不得把自己活成一座冰山,没有一丝热乎气儿…… 可他毕竟是个瞎子,不论日夜都只能活在黑暗里,再如何强大也总会有孤独脆弱的时候,也是需要慰藉,需要人陪伴的? 房中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静得都有些让人窒息,赵清明原本脸颊的红晕也渐渐退去,而那颗从昨天就开始雀跃期待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回落到了谷底。 他早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一个瞎子原就不该抱有这样的奢望,不过是自找难堪罢了。 攥着勺子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男人正要放下勺子,就听着身边的姑娘忽然道:“你再吃一口。” 男人的手一僵,下意识地就又攥紧了勺子,然后按她说的挖了一勺福禄鸭,吃进了嘴里。 “吃出来是哪八宝了吗?”姑娘问。 “啊?”赵清明顿时就懵了,方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心思完全就没放在吃东西上,就知道这福禄鸭带着微微的甜,是标准的江南口味,至于究竟吃到了什么,他还真是一无所知。 翩翩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蠢样,忍不住就抿唇笑了,再开口地时候,声音就更甜了:“那殿下再吃一口,拢共八宝,殿下少猜出一样就……就赏我一两银子可好?” 心里的阴霾酸楚顷刻之间就荡然无存,男人忍不住就笑了,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待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些不自然,很快又收起了笑,再次恢复了一脸严肃,对着翩翩点头,道:“一言为定。” 然后赵清明就又挖了一勺子的福禄鸭,送到了嘴里,一脸郑重其事地吃了起来。 翩翩捧着脸看着他吃,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这男人可真是的,这样一幅表情吃八宝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毒药呢。 怎么会有这么有意思的人呢?难为她从前还一直误会他是个冷疙瘩。 “有糯米、香菇、莲子,冬笋,应该还有……银杏,”一口下肚,赵清明不太自信地说出自己的答案,然后又老老实实道,“别的没吃出来。” “那许你再吃一口,”翩翩很大方,这次亲自帮着赵清明挖了一勺,特地挖了个鸭蛋黄进去,“这可是殿下最后一次机会啊,殿下就算是为了三两银子也一定要打起精神啊!” 赵清明再次破了功,这回笑得比刚才还厉害,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眉梢眼角皆是笑,连空洞无神的眼睛似乎都变得温柔了。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其实不笑的时候,也好看,是那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好看。 不过翩翩还是希望他以后能多笑笑,多笑笑心里的苦肯定就会变少些。 赵清明这次倒没有着急收敛笑意,吃菜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虽然淡了,但是却能看得出来明显比平时轻松了很多,眉毛都微微上扬着,吃东西的时候睫毛还时不时眨一下,看得出来,这八宝鸭的味道不错,是取悦了这位王爷大人。 王爷大人还不知道,他这幅表情也取悦了王妃大人,翩翩一边挖了一勺八宝鸭慢吞吞吃着,一边还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脑中突然就蹦出四个字儿来—— 秀色可餐。 然后,王妃大人的脸就“噌”地一声红了,得亏王爷大人看不到,不然真是要羞死人了,翩翩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第31章 中秋4 “还有鸭蛋黄跟虾米,”又是一口下肚,男人迫不及待开口问道,“那还差一样呢,究竟是什么?” 翩翩装模作样轻咳一声,然后故作高深问道:“殿下,这道菜名字叫什么来着?” 赵清明一怔,随后道:“不是叫八宝福禄鸭吗?” 翩翩挑了挑眉:“啧,这谜底不就在谜面儿上吗?” 赵清明顿时恍然大悟,就要说出答案,就听着对面的姑娘在长吁短叹:“殿下果然如我所料一点就透、英明神武,啧啧,就是殿下这守财如命的性子,我是万万没想到,哎!” 赵清明忍不住又牵着唇笑了,摇摇头道:“猜不出,我欠王妃一两银。” 翩翩顿时笑眼微微,歪着头看赵清明:“那殿下索性大方点儿,今儿让我多赚点儿私房钱,如何?” 赵清明含笑点头:“王妃尽管放马过来。” “我才没马儿可放,我要放……放个大招!”翩翩目光迅速地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桌子正中间的那道三套鸭上,兴冲冲地给赵清明盛了一小碗,摆在他面前,换了筷子递给他,一边迫不及待道,“这回只有三样,好猜得很,还是一样一两银子!殿下,继续英明神武下去哦!” 赵清明被她这语气搞得也有点儿迫不及待,当下捏着筷子,开始细细品着里头的菜,应该是……鸡肉,炖的时间应该不短,肉质软烂入味,入口并不油腻,吃了之后满嘴留香,周嬷嬷的厨艺真的非常不错。 那另外两样呢? 赵清明又吃了两口,才咂摸出不同寻常来,原来竟还有鸽子,有鸡又有鸽,赵清明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另外一样食材是什么,这道菜又叫什么,不过他却忍着没说,而是摇摇头跟翩翩道:“就吃出来有鸡肉,另两样是什么?” 他不想要英明神武,他想听小姑娘美滋滋、甜丝丝的笑。 “哈!是鸽子跟鸭子!这是三套鸭啦!”翩翩喜得见牙不见眼,笑得别提多开心了,“殿下,您现在可欠我三两银了!” 这声音真的跟掺了蜜似的,甜的要人命,赵清明从来都不是个喜欢甜的,这时候却觉得自己像是个贪甜的蜂子,时时都盼着能再多一点甜。 被甜得晕头转向王爷大人还在装模作样为自己挽尊:“下一次,我肯定能猜得出来。” 呵,这男人还真是要强得很。 翩翩无声地冲男人吐了吐舌头,一边十分敷衍地道:“嗯,王爷大人再英明神武不过了,岂会被几道菜难道?来,咱们继续!继续!” …… 结果,一顿饭下来,王爷大人拢共欠了王妃大人白银十三两,王妃大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王爷大人虽然输了银子,可心里也挺高兴,就是被撑得实在有些厉害,愣是在桌前坐着不敢动弹,生怕稍一动作就会闹出什么笑话影响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形象。 “怎么着?殿下还想翻盘?”翩翩见他不肯起身,笑着摇摇头,“那今儿殿下可是没这个机会了,殿下要是想翻盘的话,那改天我再叫周嬷嬷准备一桌,殿下意下如何?” 满满一桌子的菜,都已经被两人尝了个遍,除了酒酿圆子汤跟醉虾之外,别的菜每一道可都没有放过,亏得翩翩之前还觉得菜太多一准儿吃不完,哪里想到一向矜持严肃的男人,今儿的胃口好得不行,连带着她也跟着胃口大开,两个人竟然把这一桌的菜给吃了个七七八八,而且瞧着王爷大人这架势,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 赵清明没有觉得意犹未尽,他就是吃太多了撑得不想动弹,可是待听到翩翩说改日再一道吃饭,他就已经开始期待了,当下点了点头,道:“好,改日再战。” 福伯周嬷嬷他们早就吃好饭了,就是一直候在外头,没敢进来搅扰,阿蛮还挺纳闷儿,之前小姐跟王爷见面都说不了三句话,没想到这一次两人倒是相处甚欢,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她家小姐一个劲儿乐呢。 小姐胆子可真大啊,在王爷面前还能有说有笑的,反正阿蛮只要一看到赵清明那张冷脸,就会忍不住小腿哆嗦。 周嬷嬷跟福伯两人可是乐开了花,就盼着两位主子这顿饭吃得越慢越好,最好干脆能一顿饭吃到天黑,完了两位做主子就沐浴就寝,补上洞房花烛夜…… 咳咳! 想的再好,两位主子没多久也就用完了饭,周嬷嬷跟阿蛮忙得进去收拾饭桌,偏堂闹哄哄的,正堂也不安静,询问了赵清明的意思,福伯就把人扶着进了寝房歇息,赵清明没有午睡的习惯,是想进来坐一坐,缓一缓,实在是吃得太饱了,甚至稍微一动弹就觉得胃里有东西往外顶,这时候是怎么都回不了前院儿的。 而赵清明也正想在后院儿赖上一会儿。 “殿下,要不去床上躺一会儿?”福伯问。 赵清明摇摇头:“扶我去软塌。” 当下福伯扶着赵清明去软塌上坐下,见翩翩亲手端着两杯茶进来,福伯就很有眼色地躬身退了出去。 “殿下,喝杯普洱,解腻。”翩翩将茶杯放在赵清明身边的小几上,自己坐在了另外一边,瞧着赵清明端起了茶杯,并没有什么困难,翩翩也端起了茶杯一口口喝着。 “这茶……里面加了什么?”赵清明咂摸着嘴里的味道,好奇地问翩翩,“似乎跟寻常普洱的味道不大一样。”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关系明前融洽了不少,赵清明的话还是少,但是却也不像从前那样一个两个字儿往外蹦,多是翩翩在说他在听,不过赵清明也会时不时主动开口,就比如现在。 翩翩捧着茶杯看着茶杯里妖娆绽放的玫瑰,又看了看对面竖着耳朵等回答的男人,忍不住抿了抿唇:“殿下这是又欠我一两银了。” 男人沉静的脸顿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来,冲翩翩点点头:“你放心,我不赖账。” “妾身放心着呢,人家对殿下的家产还有信誉都很有信心,”翩翩笑得直眯眼儿,一边又问道,“殿下从前没有喝过花茶?比如玫瑰花茶、桂花茶一类的?” 其实玫瑰的味道还是很容易辨识的,男人怎得辨识不出来?翩翩也挺纳闷儿。 赵清明还真没有喝过,摇了摇头:“没有,所以这是……加了玫瑰花?” 翩翩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随即忙得开口:“对,加了玫瑰花,是不是特别香?” 赵清明又抿一口,细细品着,点了点头:“清香却不压茶香,很好。” 得了赵清明的肯定,翩翩挺高兴,随即也大方了一把:“难得殿下喜欢,我那送殿下一罐子玫瑰花茶,殿下要是喜欢,日后再制好新的,我再给殿下送过去。” 赵清明一愣:“这玫瑰花茶是你自己亲手做的?” 第32章 逛逛 “是啊,不止有玫瑰花茶,还有茉莉花茶,再过两天还能喝上桂花茶,要不然到时候我每样都给殿下送点尝尝?” 赵清明忍不住笑:“那我这十四两银子花得可太值了。” 翩翩摆摆手:“这有什么,说到底还是我占了殿下的便宜,靠着偌大的一个花园,一年四季都不缺花茶喝,日日房中都有新花儿做瓶插,这可都是王爷所赐。” 赵清明一头雾水:“王府里还有花园儿?”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你不知道?” 这到底是谁的家啊? 赵清明还真不知道,当年被封王赐府,他就从宫里搬了出来,就一直住在前院儿,根本就没来过后院儿,至于后院儿还有花园儿这事儿自然是无从知晓,如今翩翩这么一提,他才恍惚记起,当时刚搬进来的时候,福伯似乎跟他提了一嘴花园要不要重建,好像是因为宁王府之前的主人是个武将出身,没什么品味格调,花园儿弄的乱七八糟,赵清明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哦,他当时随口说了句,日后交给王妃打理操办就可。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原本就用不着他操心,再说了,后院儿是王妃的居所,自然花园是个什么风格样子也都该由王妃说了算,他一个大男人掺和什么。 看见赵清明这愣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模样,翩翩才总算能确定,赵清明之前是真的压根儿不记得自己王府还有这么个花园儿,翩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嫁过来头一天就发现了这么个好去处,可赵清明都已经住进来有……三年了?他不会从来都没有来过花园儿? 说不定还真是。 没瞎的时候,他一个元后所出的嫡出二皇子、万岁爷亲封的宁王,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只怕那时候成日都忙着朝廷大事儿呢,哪里还有功夫跟她这个后宅夫人一样成日往花园里头跑?后来他瞎来,就……更加不会去花园儿了。 是啊,一个瞎子去花园儿做什么呢? 翩翩捧着茶打量着对面的赵清明,心底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顿了顿,她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味道:“殿下,要不要我带你去……花园里逛逛?” 说这话的时候,翩翩心里都带着忐忑,生怕戳到了男人的伤心处,不过她就是特别想这个时候带他去花园儿里逛逛,让他知道王府不止只有前院儿那块巴掌地儿,还有这样的好去处,每天都有鲜花盛放,每天都充满朝气,而只要他想,他就能拥有、享受这些。 他真的该去花园儿里走走,翩翩心里这想法异常强烈,以至于宁愿冒着惹宁王发火的风险,她还是说出了口。 没想到男人并没有发火,不过是稍稍迟疑了那么一下,就冲翩翩点点头:“好。” 翩翩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又忍不住眉眼含笑,一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行至赵清明面前,一边含笑跟他道:“殿下来得巧,这可是一年中花园里最香的时候,妾身敢打包票,殿下一定会不虚此行。” 翩翩很自然地就握住了男人的手,待察觉男人的手有些僵硬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什么,脸蓦地就烧了起来,一边松开男人的手,一边红着脸道:“我、我去叫福伯。” 才转身要走,袖子却被人给拉住了,翩翩顿住了脚,低着头红着脸看着那只攥着自己袖子的大手,一颗心都要不跳了。 “你带我去。” 身后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像极了方才席间的那一句“想听你说”,带着小心的示弱跟讨好,像只被泥水打头的小狗儿,用黑漆漆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你,根本叫人拒绝不了,翩翩就再迈不开脚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儿,她握住了男人的大手,红着脸道:“嗯,我带你去。” …… 这一年的中秋节、赵清明搬进宁王府的第三年,他第一次来到了自家的花园儿,被他的小妻子握着手,一瘸一拐地带他走进了这个他早就抛在脑后的所在。 赵清明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又红了,还雏鸟似的寸步不离跟在小妻子的身后,样子肯定特别蠢,但是他却没觉得有多难为情,因为被他攥在手里的那只姑娘的小手同样烫的要命,而方才还一直叽叽喳喳黄鹂鸟儿似的小姑娘,现在却成了锯嘴的葫芦,打出了寝房起就一言不发。 所以,她是在害羞嘛? 赵清明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忍不住心跳加速,他想把那只小手攥得更紧,但是却又不敢,“砰砰砰”每一下剧烈激动的心跳都让他口干舌燥,让他手心冒汗,不止他,姑娘的手也在出汗,这样汗津津地握着,其实挺不舒服,但是赵清明却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好在…… 姑娘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绕过花墙,甫一走进花园儿,一股子甜腻又霸道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赵清明顿时浑身就一个激灵,实在是太香了,香的赵清明几乎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方才寝房的窗台上就摆着一束桂花,房里就已经很香了,可是跟花园里这么一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怎么这么香?”赵清明是真的有些被惊着了。 翩翩被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给逗得发笑,心里的忸怩顿时就去了大半,她牵着赵清明往桂花树下走,一边含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再走近点儿。” 然后…… 站在桂花树前,赵清明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失灵了,真的是太香了,他从来就没闻过这样霸道、无孔不入的香味,当然他这样的天家贵胄生活里是不可能缺得了香的,但是却也讲究个品位格调,讲究淡雅悠远,像桂花这样直扑人面的香,根本就不可能入贵人的眼。 赵清明现在就一个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被丢进了桂花油里泡着,而且还是被人死命摁头那么泡,真的是太香太香了,香的都叫人上头。 “怎么能这么香?”赵清明受到了震撼。 “还好,桂花就是这样,闻惯了就好了,”翩翩怕他受不了这霸道的香味儿,想了想道,“咱们去凉亭里坐坐,正好歇歇脚。” 赵清明知道翩翩腿不好,当下点头答应:“好。” 翩翩又扶着赵清明去了凉亭,凉亭离得有些远,桂花香自然也淡了,不似刚才那么浓郁,淡淡的芬芳随风拂面,连赵清明这样一贯没什么风花雪月心思的男人也觉得是一种享受,似乎每次见到姑娘,她就会给他带来一股子不一样的香来,或是浓烈或是淡雅,对他而言都是新奇的,也都是难忘的。 第33章 石榴 就是坐下了之后,翩翩就松开了手,他也没有道理一直拉着人家的手不放,赵清明悄默默搓了搓手指,方才姑娘还攥过那里,柔柔软软的…… 翩翩不知道男人的心思,开始热情地给男人介绍起了花园儿:“虽说秋天花儿开的没有春夏那么多,不过却也不算少了,除了刚才的几棵桂花树,凉亭东边就咱们身后不远有几株三醉芙蓉,假山那边还有几棵木槿,都正是开花的时节,还不止开花呢,还有结果的,现在秋海棠可是硕果累累,周嬷嬷说等到天冷了就能做冻果儿了,殿下吃可吃过吗?” 赵清明摇摇头:“没有。” 冻果这样的民间小食,他这样的凤子龙孙还真是没有吃过,甚至今天都是头一次听说,冻果儿是什么?就是直接把海棠果给冻起来吗?赵清明不清楚,就觉得凉丝丝的果子吃进嘴里应该不错,可是海棠果…… 酸吗? 翩翩嘿嘿笑着:“我也没吃过,就听人说过,是你们京师人冬日爱吃的玩意儿,有的用海棠果做,还有的用山楂、柿子或者梨子,我从前都没吃过,今年想尝尝,到时候等周嬷嬷做好了,我也给殿下也送去叫殿下尝尝鲜。” 山、山楂? 赵清明忍不住开始嘴巴泛酸,忙得跟翩翩道:“那给我送柿子跟梨就好。” 翩翩点点头,正要说好,蓦地不知想起了什么翩翩捂着嘴就笑了,她很小心不想叫赵清明听到,但是赵清明还是听到了,脸上明显显带着询问的意思,翩翩轻咳两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笑问道:“你不能吃酸,怎得上回还一口气吃了那么多话梅?” 翩翩想着当时赵清明鼓着嘴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可怜模样,这人简直太可乐。 看着男人顿时沉下来的脸,翩翩忙得又哄道:“我当时不是故意的,现在知道你不吃酸了,以后注意就是了,你就别生气了,要不……我挑个最甜的石榴剥给你吃,就当是给王爷大人赔罪了?” 这话连哄带笑的,简直就跟哄孩子似的,赵清明是既无奈又好笑,沉声跟翩翩道:“不是最甜的可不行。” “知道了,保证不叫王爷大人失望!等着!我马上摘了回来!”翩翩笑着应声,当下就起身出了凉亭去摘石榴。 赵清明这才知道翩翩是要去亲自摘石榴,他还以为是等回去之后再吃石榴,听着翩翩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赵清明登时就后悔了,这丫头腿脚走路都不方便,摘石榴肯定更困难,赵清明哪里还坐得住,忙得就站了起来:“翩翩,我不吃石榴,刚才……刚才是说笑的,你别去摘,回来。” 翩翩? 这话音一落,凉亭内外的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是赵清明第一次叫翩翩,没有刻意地准备,没有丝毫的别扭勉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似乎在此之前,他已经叫了千遍万遍。 或许也的确如此。 或许是在练习用筷子用勺子的时候,他心里总想着她,想着一定要早点练好,才能早些跟她再一桌吃饭,尽可能地少出丑少让她嫌弃。或许是在福伯又摘错花儿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她,那天她身上到底染着什么花香,今天又带着什么香。 他一直在想她。 她叫翩翩,是他的妻,是他在漫长寂寥的黑暗中最渴望靠近的人。 赵清明叫的顺口,翩翩也听得顺耳,最初的惊愕过后,翩翩心里就只剩下熨帖了,从前只有娘亲这么叫她呢,待娘亲走后,就再没人这么叫她了,她还以为这辈子再听不到有人叫她翩翩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听到,还是她的夫君。 翩翩心里甜甜的暖暖的又涨涨的,像是三九天里喝了一大碗姜丝红糖粥,不能更满足。 “不行,今儿个必须得吃。” 不管赵清明想不想吃,反正这个时候翩翩特别想吃点儿甜的,开心的时候不就该如此吗? “可是你……”赵清明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都开始绷不住了,明显显地带着担心,顿了顿,似乎下定了主意,他两手摸索着扶着柱子往外走,一边跟翩翩道,“我去给你摘。” 所以,他这是在担心她的……腿? 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嫌弃她是个瘸子? 翩翩咂摸出味儿来了,心里就更暖更甜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也更甚了,她没有拒绝,上前两步去迎赵清明,再一次伸手握住了男人的大手,一边柔声道:“那我就先谢过王爷大人啦。” 王爷大人没跟她说不必客气,反而相当不客气地反手握住了姑娘的手,微微带着劲儿。 就像他刚才想做的那样。 …… 今天,赵清明吃到了有生以来最甜的石榴,往后很多年,起起伏伏、沉沉落落,这份甜始终存在他的心底,让他一想起来就热泪盈眶,即便深陷泥淖,也总能给他不屈、向上的力量。 “甜吗?”翩翩又剥了一小把的石榴送到赵清明手里,问他。 “甜得厉害,”赵清明连连点头,舍不得吃那一小把石榴,又巴巴地送到翩翩面前,“你也吃。” “你放心,我从来不亏着自己,”翩翩狡黠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她两腮鼓动动的,像只贪食的小松鼠,咽下口中甘甜,吐出籽儿,翩翩靠在软塌上,瞥了一眼赵清明额头的一小块红印子,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儿?” 方才在花园里头摘石榴的时候,虽然有翩翩在旁边指挥,可赵清明还是一不小心被树枝给戳到了额头,额头上就留下了铜钱大小的一块红印子。 赵清明摇摇头:“没事儿,不算什么。” 是的,真的不算什么,瞎了的这两年里,他不知被撞过磕过多少回了,最严重的一次甚至都要卧床养了一个多月呢,这点子磕碰,连伤口都没有,在赵清明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倒是觉得自己被树枝给戳中的模样肯定特别蠢,也不知道翩翩会不会觉得他这个瞎子特别没用,连摘几个石榴都丑态百出。 有了这样的担心,那一小把的石榴,赵清明就有些吃不下去了,方才还被石榴甜的发齁,现在心里却又生出了股子无力感来。 翩翩看着男人垂着的眼睛,心里有些难受,还有些自责,要是当时她提醒得更及时一些就好了,男人也不会被戳着,她想伸手去揉了揉男人额头上的那片红,可到底却伸不出手,那姿势光想想就够翩翩臊得慌了。 可翩翩还是想安慰安慰被磕着的男人,想了想,翩翩小声道:“明天早上周嬷嬷要做生煎包,这可是周嬷嬷的看家手艺,不比那天的虾饺跟烧麦逊色,吃了保管不后悔,怎么样?到时候我给王爷送点儿过去?” 原本下压的嘴角登时就又上扬了起来,心里的消沉酸楚也消失不见了,再开口的时候男人就带着隐忍不住的笑了:“不用你送,到时候我过来就是。” 第34章 长兄如父 看他笑了,翩翩也跟着笑,一边还不忘提醒男人:“可别空着手来啊!” 赵清明一怔,随即笑得更厉害了,脸颊都有些泛红:“知道,在下还欠着王妃大人十四两银呢。” “你知道就好,”翩翩嘿嘿笑,继续剥石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虽然夫妻一……反正咱们之间不能有糊涂账!” 这话翩翩说的有些心虚还有些慌,不过赵清明却觉得顺耳极了,吃完手里的石榴,他伸手解下了腰间的那块平安扣,递到了翩翩面前。 翩翩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白玉平安扣,有点儿懵,石榴都忘剥了:“你这是干啥?要……抵账?” 赵清明被她这话给逗笑了:“怎么?王妃这是觉得在下这平安扣不值十四两银子?”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 何止能抵十四两,成色这样好的羊脂玉,少说也得值百两啊! 翩翩可不敢收王爷大人的大手笔,头摇得像拨浪鼓:“都说了明算账就明算账,你这明摆着是要陷人家于不义,扣人家一顶欺负老实人的臭帽子!我可不上这恶当!” 这回赵清明是彻底绷不住了,笑得实在厉害,以至于眼角都漾出了细细的纹路来,待好不容易停住了笑,赵清明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总算抓住了姑娘还死死抱着石榴的手,展开,将平安扣放进了姑娘的手心,复又给轻轻合上。 “拿着,送你的中秋礼物,”赵清明轻声道,似乎怕翩翩还要拒绝,他随即又补了一句,“这是皇室的规矩,不能不要。” 翩翩想着昨天宫里的赏赐还有大皇子跟五皇子送来的礼物,所以……皇室还真有逢年过节就给亲人送礼物的规矩? 那她……要送赵清明点儿什么好? 翩翩没再要说把平安扣还回去,开始发愁要送男人点儿什么好,她跟赵清明自然是比不了阔的,就算人家被幽禁了,可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王爷,家底儿厚着呢,而且人家好像什么都不缺,翩翩正发愁呢,瞥了一眼手里的平安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看了看看了看男人空荡荡的腰带,要不……她给赵清明绣个香囊? 对,就绣香囊,她这宁王妃的身份送香囊是怎么挑不出错的,就是翩翩觉得还有些心虚,毕竟她还不是货真价实的宁王妃,总觉得送人家香囊有些暧昧,可是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到送什么好,她也就这么点勉强难得出手的本事了,总不能拜托周嬷嬷做只八宝鸭给赵清明送过去? 那就这么决定了! 不过中秋节礼物肯定是赶不上了,那就留着……重阳节的时候送? 可是重阳节不都是子女孝敬爹娘来着吗?挑那么个时候给赵清明送礼物,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 那就……只能等到春节再送了。 咳咳! 这可不是她抠门儿,不知者无罪嘛。 …… 这一晚翩翩没能如愿赏到月亮,乌云密布,别说月亮了,天上连颗星都看不到,翩翩却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失望,她觉得今天这个中秋节已经过得很完美了,就算没有月亮也完全不会影响她的好心情,而她一贯又不是个贪心的人,跟周嬷嬷阿蛮吃了月饼跟烤栗子之后,翩翩就早早洗漱睡下了,睡前还不忘提醒周嬷嬷明儿的生煎包要多做一些。 当然,要不是后半夜因为腿疼而惊醒的话,这个中秋节就更加完美了。 在前院儿的赵清明同样也早早歇下了,小小的、简陋的内间,看起来跟平日没什么两样,除了……窗台上的白瓷瓶里多了一枝不甚起眼的桂花,小小的内间因此多了一缕幽香,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这股子幽香格外动人旖旎。 赵清明嗅着这股子淡淡的幽香,心里无比宁静平和,似是迷途的羊羔总算找到了归家的路,这一晚,赵清明早早地入睡。 一墙之隔的福伯却失眠了,听着主子悠长的呼吸,陷入了沉思,所以主子一直在找的花儿是桂花? 可是桂花的香味主子怎会识不出、用得着他上蹿下跳去找来那么多花儿? 所以主子到底是在找花儿,还是在……找别的? 想着后院儿王妃寝房的窗台上摆着的那一束桂花,福伯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 安王府。 宁王夫妇都觉得这个中秋节再美好不过,但是安王夫妇明显却并不是这样认为。 阖宫晚宴之后,安王夫妇才披着夜色回到了安王府,一路上,安王的脸始终沉着,似是挂了一层霜,安王妃卫氏一脸倦色,这样的阖宫晚宴最是累人的,天不亮就得要起来梳妆打扮准备入宫,从配饰到吉服再到妆容是一点纰漏都不能出的,说是入宫赴宴,可是连口水都轻易不能多喝,好不容易总算熬到了天黑回家,卫氏累得简直要散架了一般,连沐浴梳洗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扎进床上睡个昏天暗地,可是知道夫君心情极差,卫氏到底还得打起精神宽慰着安王。 “殿下,事已至此,您再怎么着急上火,也于事无补,没得气大伤身,气坏了身子,日后更加没法子去帮衬宁王不是?”卫氏端了一杯安神茶送到安王面前,柔声宽慰道,“所以就算是为了宁王,殿下也得要珍重自身啊,如今宁王可就只剩殿下这么一个指望了啊。” 安王不是别人,正是大皇子赵清暄,大皇子跟二皇子都是元后所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大皇子生的挺鼻阔口、剑眉星目,是十分英气舒朗的长相,乍看上去跟二皇子其实有七八分相像,可就是那二三分的不同,造就了两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大皇子大气舒朗,二皇子就显得内敛尊贵,不过相貌也更精致更出众,二皇子也是一众皇子中长相最拔尖儿的,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眸,似是两汪见不到底的湖,深邃幽暗,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感慨,真是一双妙目,当然现在也会感慨,只不过却是在遗憾可惜。 二皇子还刚刚四岁的时候,元后就病逝了,从那之后,大皇子就一夜成人了一般,变得异常懂事沉稳,对二皇子疼得厉害,二皇子几乎就是被大皇子一手带大的,二皇子第一次入上书房是大皇子牵着他的手给送去的,二皇子第一次学骑马也是大皇子抱着他上的马…… 兄弟两人的感情极其深厚,虽然大皇子只比二皇子大了四岁,可说是长兄如父是一点儿都不为过。 第35章 过往 自从两年半之前宁王出了那场祸事之后,安王真是没睡过一个安生觉,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才二十五岁的壮年男人,鬓角竟然还生出了几根白发,他这做兄长的真是为宁王操碎了心。 卫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这事儿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着安王叫他宽心的,宁王的眼睛可是瞎了,这就跟扎进安王心里的一根刺似的,只怕这辈子都拔不出来呢。 卫氏心疼丈夫,也能理解丈夫,毕竟她也是宁王的表姐,一想到昔日那个丰神俊朗、凤眸流转最似姑母的表弟,卫氏就忍不住叹气,表弟真是可惜了,也真是受苦了。 见安王冷着脸一言不发,卫氏也没有再说什么,好歹刚才在宫里安王还能忍着,没有当场爆发,再闹个天翻地覆,已经是难为他了,如今回到了自己家,便就由着他。 她在这里陪着他就是了。 卫氏轻轻叹了口气儿,然后在宁王身边坐下,身后轻轻拍了拍宁王的手,无声地宽慰。 安王深吸了两口气,似乎是想要平复心中的怒火,可是他却怎么都控制不了,“砰”地一声重重捶在桌上,把那杯安神茶都给震得滚落到地,瓷片茶水溅了满地。 卫氏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忙不迭去查看丈夫的手,看着手指上的一片通红,忍不住就红了眼眶:“殿下,您……您别这样。” 安王也不想这样,他从来就没在妻子面前这样失态过,他怕吓到妻子,但是此时此刻他就是忍不住,安王又深吸了两口气,一开口带着浓浓的愤怒:“清明都已经成这样,为什么那些人还尤嫌不够,非要置他于死地才甘心吗?还有父皇……” 说到这里,安王顿住了,他死死盯着满地的污遭,不知在想些什么,嘴唇一直在轻轻颤抖,半晌,他蓦地捂住了脸,发出一声哽咽:“父皇为什么就如此狠心?” 卫氏的一颗心都要碎了,她忙得环住了安王,将他带入自己的怀里,一下下地拍着失控男人的后背,明明想要出言安慰,可是她却愣是找不出一句能说得出口的安慰,反倒自己也跟着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是啊,万岁爷怎么就如此狠心呢? 卫氏也不明白,她就是心疼丈夫,也心疼表弟。 两年半之前,皇陵外的行宫意外走水,二皇子跟三皇子同时被困在了那场大火里,最后被救出的时候,三皇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二皇子身上倒是没受什么皮外伤,不过却被熏瞎了眼睛,两位皇子的惨状真是不分伯仲,不过后来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三皇子乃是继后所出的嫡子,在受伤之后,继后受了极大的刺激,终日以泪洗面,万岁爷亦是心疼三皇子,下令将三皇子接到继后宫中养病,由继后亲自照拂,而万岁爷还三不五时地过去探望,什么稀罕的药材补品,三皇子那儿就没有断过。 可二皇子呢,事发之后没多久,就被万岁爷直接下令幽禁,自那之后,便就再没有出过王府半步,其实要是一开始能及时得到救治的话,说不定二皇子未必就一定会瞎,可是现在…… 这两年来,安王做的最多的就是调查行宫到底为什么会走水,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做什么文章,三皇子口口声声说他当时之所以去皇陵外的那处行宫是应二皇子之邀,并且人证物证俱在,继后声泪俱下控诉就是二皇子害的三皇子,要万岁爷给他们娘俩一个交代。 后来万岁爷果然就给了他们交代了,宁王就此被幽禁。 但是安王不信,他不信二皇子会害三皇子,二皇子不是个蠢的,就算真的要害三皇子,难道还会留下那么多的把柄证据?还会把自己给熏瞎了? 而且,二皇子他到底为什么要害三皇子? “那六亲不认的畜生还不是为了大哥你!” 安王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他找到皇后宫里去询问三皇子事发细节之时,裹了满脸纱布的三皇子当时情绪激动的声嘶力竭,似是一只疯兽。 “大哥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故意在这里装模作样?!老二那个畜生明摆着是要为你这个大哥铺路搭桥、扫清我这个障碍呢!他叫我去的时候就摆明了要跟我同归于尽!要真那样的话,可不就只剩下大哥这么一位嫡出皇子了吗?谁还能争得过大哥?我跟那畜生倒是命大,可这天下还不是大哥的?难不成我顶着这张脸还能问鼎九五?!” “大哥,你可真有本事,养出老二那样一条忠心耿耿、肯为你去死的恶犬!现在你一定满意得很?专门来我这个败兵之将跟前耀武扬威?!” …… 安王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二弟那样沉稳那样听话,不可能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儿,绝不可能,但是自那之后,他总是会时不时想起三皇子的话,一颗心始终揪着,他想去见宁王,当面问清楚,但是皇命难违,他根本见不到宁王,可就算有机会见到宁王,宁王又会真的跟他说实话吗? 如果,真的就像三皇子说的那样……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两年来,安王一直没有放弃过宁王,但就像卫氏说的那样,就算是为了宁王,他这个当大哥的也必须得珍重自身,所以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所以在事发后的一整年,安王都没有在万岁爷面前提过宁王,到了第二年,三皇子的身子总算有了好转,虽然就此身子落下不少毛病,可到底性命无碍了,安王才觉得时机成熟,开始试探着在万岁爷面前提起宁王。 许是万岁爷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瞎了眼的儿子,许是万岁爷对大皇子格外看重偏爱,第二年除夕,万岁爷竟然给宁王府赐了菜,别看只赐了一道不甚起眼的豌豆黄,可这却已经很能说明万岁爷的态度了,就因为这道豌豆黄,除夕当晚,一向自律最重形象的安王,喝了个酩酊大醉,在卫氏怀里哭到不能自已。 太不容易了,不管是他,还是二弟,总算是看见一丝曙光了。 就在安王精神振奋、开始想着必定要遍寻天下名医一定为二弟医好眼睛的时候,三皇子突然又病倒了,一度岌岌可危,皇后娘娘终日以泪洗面,竟也一病不起,继后母子同时病危,这消息自是瞒不住的,前朝又有人提起当年走水一事,恳请万岁爷明察,安王当时就知道大事不好,果然没过多久,万岁爷就给宁王赐婚了。 安王知道,万岁爷是不可能给宁王赐一门好婚事的,不过却也万万没想到,赐的竟然是获罪被刺自尽的鹿成林的女儿,还是个瘸子。 安王得到消息的时候,当时脸色就煞白了,他想都不想,一把推开侍卫,就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父皇,您不能这么对宁王……” 第36章 过往2 “父皇,您不能这么对宁王……” “要不然朕将他交给刑部,配合调查当年行宫走水一案?彻彻底底把来龙去脉搞清楚,所有人也就都能安心了,”御书房里,桌案之后的万岁爷打断安王的话,抬起头看向急的跟热锅上蚂蚁似的大儿子,淡淡道,“你是清明的大哥,他也一贯听你的,不如就由你为他做主。” 安王的面色更加难看了:“父皇,刑部尚书邓渊乃皇后娘娘之父……” 把宁王交到邓渊手里,宁王还能有的好?还不是由着邓渊颠倒黑白?尤其父皇对宁王……还是这样的态度。 万岁爷放下毛笔,双手虚撑着桌沿儿,看着大皇子,继续淡淡道:“皇后跟三皇子需要朕给一个交代,你也要朕给二皇子一个交代,如今朕已经给了你们这交代了,你们却还嫌不够?怎么着?是一个个都等不及要做朕的主了?” 安王心下一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息怒!儿臣不敢!” 万岁爷起身,缓步行至安王面前,居高临下垂眼打量安王半晌,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安王的肩膀,叹息道:“朕知道你心疼宁王,可若是因为心疼宁王就别的事儿全然视而不见,那就是辜负朕对你的一番期望。” 安王嘴唇颤了颤,到底再说不出旁的话,重重地给万岁爷叩头:“儿臣明白了。” 万岁爷这才满意,挥了挥手让安王退下了。 安王失魂落魄地出了御书房,脑子里头浑浑噩噩的,到现在他如何还不明白万岁爷为何突然给宁王赐这样的一门亲事。 三皇子毁了容貌,再没有前程可言,皇后以及身后的邓国公府,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宁王,也断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个宁王的亲兄长登基为皇,而父皇对他一向看重也一直用心栽培,虽然宁王出了这样严重的事儿,也并没有因此牵累到他身上,反而父皇还要为他苦心筹谋,给宁王赐了这样一门亲事,摆明了自己对宁王的态度,就算是给皇后还有邓国公府交代了,日后皇后跟邓国公府再因此事兴风作浪,又或者是对他发难,万岁爷自然不会轻饶。 说到底,父皇还是为了他着想。 父皇从来对他都是看重都是爱护有加,让他在一众皇子中最能挺直腰杆,可是……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父皇的看重跟疼爱都分给二弟,那个自小就懂事到叫人心疼的孩子,父皇怎能对他做到如此狠心? 同样是父皇母后的孩子,为什么父皇的态度却如此截然不同? 不止父皇,当年母后还在的时候,也是如此,对他疼爱有加、千依百顺,对二弟却……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安王觉得自己是欠弟弟的,所以十年如一日地疼爱弟弟,弟弟在父皇母后那里缺失的,他都想加倍弥补给弟弟,可是如今呢? 弟弟不明不白成了瞎子,还要娶一个瘸腿儿女人过门,就此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笑柄,而他非但不能为弟弟做任何事,反倒还要踩着弟弟上位。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 一边是为他筹谋打算的父皇,一边是他亏欠内疚的弟弟,安王的挣扎痛苦,没人可以体会。 又到中秋团圆时,阖宫晚宴还是那么热闹,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可是安王却觉得如此孤独,心情低落,难免就多喝了两杯,打发侍卫退下,他一个人在御花园里散心,结果就听到假山背后宫人的交头接耳,什么瞎子又什么瘸子,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安王当时就黑了脸,攥着拳头险些冲了过去,可是到底还是忍住了,脑中的一丝清明提醒他,这应该是个圈套,怎么就这么巧,偏巧他喝多了误打误撞走进花园偏巧就听到了这些。 他得忍着,他不能辜负父皇的期望,也要为了弟弟珍重自身,紧握的拳头到底还是松开了,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待回到安王府,他才彻底爆发出来。 …… “殿下,您也不能处处都往坏处想,这样只会徒增烦恼,”卫氏扶着丈夫的后背,轻声宽慰,“我派人查过鹿氏女的底细,虽然腿脚不好,人却是再心善不过的了,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长年身子病弱,三不五时地就要卧床静养,一直都是她这个闺女侍奉在侧的,后来入京没多久就得了大病,就此再没有好转,直到后来病故,鹿氏女始终侍奉床前,可见是个心地良善的,且又是个有耐心会照顾人的,这不正好吗?表弟身边可不就缺一个这样知冷知热的女人?说不定鹿氏女会是表弟的良配呢。” 安王却一个劲儿摇头苦笑,分明对卫氏这说法不赞同:“静姝,你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一个瘸子怎么可能照顾得好弟弟,又怎么配得上他的弟弟? 卫氏能理解安王的心思,却并不全然赞同:“日子还不都是人一日日过出来的?多少盲婚哑嫁却能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再说了,你不也是一门心思盼着人家能对表弟好?要不然你会费那么大的心去寻摸那一套稀罕首饰?连秦王叔那边你都拜托到了,你对我可都没这么上心过!” 卫氏说的便就是安王派人送去宁王府的那一套三色翡翠首饰,卫氏所言不假,为了这套首饰安王煞费苦心,他对珠宝首饰什么的并不在行,所以还拜托到了叔父秦王。 秦王是万岁爷唯一还在世的兄弟,不过秦王是太后的老来子,跟万岁爷差了足足二十岁,俨然两代人似的,倒是跟安王年岁相仿,秦王脾气和善,在政事上没什么建树,可在吃喝玩乐上却是个妙人,安王找他帮忙那就找对人了,果然没过多久,秦王就给安王寻摸到了一套三色翡翠首饰,还是用同一块原石开出来制作而成,成色一流,巧夺天工,哪怕是送给皇后娘娘也能拿得出手的。 安王煞费苦心,还不是盼着那个瘸腿弟媳看在这份重礼、他这个大皇子的份上,对宁王好? 被妻子戳破了心思,安王有点儿不大自在,小声询问:“要不我再叫王叔想法子寻摸一套给你?” “用不着,”卫氏抿唇柔声一笑,见安王情绪总算平复了,她一颗心才总算落了地,一边伸手握住男人的手,一边柔声道,“我好哄得很,用不着那么稀罕的首饰,你每天对我笑一笑就成了。” 安王心里说不出的熨帖温暖,一伸手把卫氏拉进了怀里,紧紧搂着:“静姝,谢谢你。” “真要谢我,就陪我多吃一块月饼,”卫氏伸手环着安王的腰,脑袋靠在男人的胸膛轻轻蹭着,一边叹气道,“今儿可是中秋节呢,可到现在我都还没吃上块月饼呢。” “好,我这就叫人去取。” …… 翌日,宁王府。 宁王殿下今天没让自己的王妃久等,赶在周嬷嬷做好饭之前人,人就已经到了后院儿,当时翩翩也才刚刚梳洗好,正喝茶呢,听见阿蛮说王爷来了,翩翩还吓了一跳,怎么来得这么早? 第37章 腿疼 翩翩忙得就放下茶杯要起身相迎,然后才站起身就忍不住扶着桌子蹙了蹙眉,阿蛮见状,顿时一脸担心,小声询问:“小姐,是不是腿疼得厉害?要不奴婢这就扶您回房躺着?” 翩翩面色有些苍白,还是摇摇头:“没事儿。” 阿蛮还是忧心忡忡,见小姐坚持,到底还是扶着小姐出门迎了王爷进来。 福伯把赵清明扶进了房里,便就主动退出去,到厨房里给周嬷嬷打下手去了,阿蛮见自家小姐表情没什么异样,只道小姐的腿已经不疼了,而且瞅着外面的天儿不似清早那么阴云密布了,阿蛮这才放下心来,悄默默地打量着自家小姐跟主子,就想起昨儿晚上被周嬷嬷耳提面命到深夜,这时候阿蛮也机灵得着呢,也脚底抹油跟着福伯去了厨房,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赵清明跟翩翩。 有了昨天的相处,两个人关系自是比从前融洽了不少,翩翩给赵清明斟茶,递了过去:“殿下尝尝。” 赵清明接过茶杯嗅了一口,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幽香就充斥了肺腑,赵清明挑了挑眉:“茉莉花?也是你自己炒的茶?” 翩翩含笑,装模作样地叹气:“殿下真是进步飞速,这还没入口呢,就已经猜的一清二楚,看来人家想从殿下身上赚点私房钱怕是不易。” 赵清明闻言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促狭的小丫头,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回小几,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递到翩翩面前:“倒出来数数看可对得上吗。” 翩翩看到那荷包的时候就已经一脸错愕了,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她不过都是跟赵清明说笑罢了,这人怎么还当真了?特地取了十四两银子来给她? “殿下,你其实用不着如此守信……” 翩翩当然不想接这十四两银子,本就是玩笑,要是当真了,反而尴尬不是?不过赵清明似乎却很坚持,不由分说就将荷包放到了翩翩的面前:“先打开看看。” “是,”翩翩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打开,结果一看到里头的东西,顿时就眼前一亮,“这是……金瓜子?” 翩翩当然知道宫中贵人是喜欢用金瓜子打赏的,不过这稀罕玩意儿却越不过宫墙去,平头百姓更是听过没见过,翩翩也是头一次见,自是觉得稀罕新奇,这回都用不着赵清明催了,她自己就把里头的金瓜子都给倒了出来,一个个金灿灿的,小巧玲珑,栩栩如生,别提多精致了,拿在手上还挺有分量,拢共十四颗,每一颗翩翩都细细看了一遍,竟然发现每一颗金瓜子花纹样式还都不尽相同,活灵活现的。 翩翩真是爱不释手,这时候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冲着对面的赵清明笑得两眼弯弯:“不是说好了十四两银子的吗?王爷怎得都给变成了金瓜子了?王爷岂不是亏大了?” 漫说这是宫里的稀罕物,就算只是金子,十四两银子加在一起都换不来一颗金瓜子呢。 赵清明捧着茶杯,轻描淡写道:“银子太沉压手,不如这个方便携带。” 翩翩撇了撇嘴,心里酸溜溜地道,行了,知道您是王爷大人,知道您不仅家资丰厚还身娇肉贵,连银子都嫌压手! 腹诽归腹诽,一下子收了人家这么多金瓜子,翩翩也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将金瓜子装回钱袋子,一边小声问道:“要不……我这就叫周嬷嬷多加几个菜?” 赵清明忍不住笑:“然后你再趁机多赚几两银子?” 翩翩还真有这想法,这时候被男人戳破了心思,翩翩也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嘿嘿笑:“怎么?殿下这是担心输光了家底?” 赵清明忍住想伸手捏捏这丫头鼻子的冲动,抿了口茶,语重心长地道:“没想到翩翩竟如此胸怀大志。” 又一次从男人口中听到“翩翩”,翩翩已经没有震惊错愕了,她喜欢男人这样称呼他,像是一家人,让她觉得满足又踏实,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这座王府的客人。 “殿下,王妃,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移步偏堂。” 福伯过来传膳,亲眼得见王爷王妃关系突飞猛进,福伯自然喜上眉梢,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像从前赶着就要去扶赵清明,而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着王妃去扶王爷,最好能跟昨天的似的,王妃走哪儿都牵着王爷的手…… 赵清明也是这样想的,放下了茶杯就开始等着翩翩过来牵他,因为这个,他的心跳又开始忍不住加速起来,还偷偷摸摸吞咽了几口,可是却迟迟没有等到翩翩过来,赵清明也从满心期待变成了疑惑。 这是怎么了? 赵清明看不到,当然不知道怎么了,可是在一边候着的福伯就看的一清二楚了,王妃的手搭在膝盖上,面色煞白,眉头微蹙,贝齿还咬着唇呢,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福伯一看翩翩这样,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一个老头子不便询问王妃的身子,当下赶紧去找来了周嬷嬷,昨晚阴天,小姐本就半夜腿疼,这时候听了福伯这么一说,周嬷嬷自是急的不行,忙不迭就入了寝房,甫一瞧见翩翩这扶着腿咬着唇的模样,周嬷嬷急的眼睛都红了,哪里还顾得上王爷在不在? “小姐,您疼得厉害吗?”周嬷嬷“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翩翩的面前,一边去给翩翩揉腿,一边红着眼担心地看着翩翩,“小姐,奴婢这就去……” “嬷嬷,我没事儿,不疼的,就是方才起身有些猛了,缓一缓就好,”翩翩忙不迭打断周嬷嬷的话,不安地朝赵清明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又强笑道,“不是说要用膳吗?阿蛮这丫头怎么还不进来伺候净手?” 阿蛮的确是准备进来伺候两位主子净手,手里还拿着刚刚投好的帕子呢,这时候就站在福伯身后,一脸担心看着翩翩,捧着帕子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周嬷嬷如何不明白翩翩的意思?知道翩翩是不想叫赵清明知道,小姐这是……怕王爷知道了会嫌弃吗? 哎,小姐这又是何苦?王爷难道不知道她是个瘸子吗? 周嬷嬷觉得翩翩这是在自欺欺人,但是看着翩翩强忍痛楚紧咬牙关的模样,又心疼得要命,正不知道该不该听小姐的,就听赵清明忽然开口道:“翩翩,你腿疼?” 翩翩摇摇头还想继续忍:“没事儿,真就是刚才腿麻又起猛了,缓一下就好。” 赵清明一听她这语气就不对,登时面色就不大好了,没再理会翩翩,而是沉着脸道:“周嬷嬷,你说。” 翩翩忙得给周嬷嬷使眼色,周嬷嬷却视而不见,大着胆子跟赵清明道:“回殿下的话,小姐她腿伤之后,便就落下了阴天下雨就会腿疼的毛病,昨儿晚上阴天,小姐后半夜就给疼醒了,本来已经好些了的,不过没想到这又、又严重了!” 第38章 贪心 赵清明想着方才翩翩还跟他谈天说笑,一点异样都没有流露,他也没有察觉出来,也不知这丫头是怎样强撑这么久的,要不是要起身去偏堂吃饭,这丫头只怕还能继续忍下去呢。 耳畔还是姑娘方才蜜糖一般的笑声,赵清明都不知道自己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当下沉声吩咐周嬷嬷:“从前王妃腿疼的时候该怎么办,现在还怎么办,快去!” 见王爷没有不耐也没有嫌弃,反倒对小姐的情况很担心,周嬷嬷松了口气儿,当下赶紧点头答应,唤了还愣在一旁的阿蛮进来扶着翩翩上床歇着,一边又赶紧地去给翩翩备水,王妃都上床歇下了,那福伯留在房中肯定不方便,也跟着下去帮忙了。 赵清明还是坐在软塌上,一言不发,中间隔了一道屏风,躺在床上的翩翩自然看不到赵清明的表情,也猜不到赵清明的心思,她现在真是懊恼极了。 就像周嬷嬷猜的那样,她不想让赵清明知道自己腿疼,知道自己不但是个瘸子还有这样三不五时就发作的后遗症,怕他嫌弃自己。 虽然之前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她对此已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宁王嫌弃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嫌弃就嫌弃呗,她也从没有指望能跟宁王修得一个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嫁给谁又不是一日日挨着过呢? 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宁王不屑碰她、走过场似的只在她房里过了两夜,她也没觉得多难堪,反倒觉得这日子对于原本就没有什么期待的人来说,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她从不贪心。 但是现在,她……变得贪心了,自然就会担心,就会害怕,怕赵清明再一次意识到她是个瘸子的事实,再一次从她这里离开,然后再也不回来。 可是她不想这样,她想能时常跟他一桌吃饭,一起逛花园儿,一起坐在软榻上一边吃石榴一边聊天。 她想被他珍重,被他放在心上,想听他一直叫她“翩翩”。 想像家人一样成为彼此的依赖。 …… 所以,他会嫌弃她吗? 翩翩不安得厉害,嘴唇动了动,想叫赵清明,可是却又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最后到底是闭上了嘴,可一颗心却还是悬着,她躺在床上巴巴地看着将寝房一分两半的屏风,看着那上面恬然悠远的《山居图》,看着看着眼睛就不知不觉发酸,翩翩转过头闭上了眼。 早饭翩翩自是没心情吃了,周嬷嬷跟阿蛮烧好了药水,装在特制的水桶里,拎到寝房,来给翩翩泡腿,这跑腿的药方还是从前鹿成林在世的时候给拟的,每次翩翩腿疼的时候,周嬷嬷跟阿蛮都会照方子准备药水,时间长了,周嬷嬷跟阿蛮都用不着上秤,用手都能准确的拿捏药材的分量,这一次也没让翩翩等多久,药水很快就给烧好了。 “小姐,您慢着点儿起身,阿蛮,快给小姐身后塞个枕头!” 周嬷嬷跟阿蛮伺候着翩翩泡腿,因为要趁热泡,所以每次泡腿,翩翩都会被烫的龇牙咧嘴哀嚎不止,可是这一次,翩翩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吭,周嬷嬷看着她额头满满的汗珠,心疼得要命,忙得取了帕子给翩翩擦脸,想了想,周嬷嬷起身绕过了屏风行至赵清明面前。 “殿下,这里有奴婢们伺候小姐泡腿就是了,殿下还是先去偏堂用膳,时候也不早了。” 王爷在这里,小姐就一味儿忍着,说不定一会儿嘴唇都得给咬破,周嬷嬷哪里舍得?只能硬着头皮先把赵清明给请走。 赵清明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了身,一直候在外堂的福伯,赶紧过来,扶着赵清明去了偏堂,扶着赵清明在桌前坐下,又伺候了净手,然后给赵清明递了筷子。 “殿下,殿下请用。”见主子明显心情不好,福伯也没敢多话,递了筷子之后,就退到了一边。 赵清明捏着筷子,坐了一会儿,才摸索着到碟子的位置,然后夹了一个生煎包,开始慢慢地吃了起来。 “明天早上周嬷嬷要做生煎包,这可是周嬷嬷的看家手艺,不比那天的虾饺跟烧麦逊色,吃了保管不后悔……” 耳畔,姑娘微微带着得意的声音还在萦绕,赵清明却味如爵蜡,压根儿品不出生煎包是个什么滋味儿。 …… 待赵清明沉默地用完了早膳,翩翩那边腿也泡的差不多了,周嬷嬷给她擦了腿,扶着她躺下,问道:“小姐,今不如就在寝房里头用早膳?我把小几给搬过来。” 翩翩摇摇头,她现在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不想吃,想先睡一会儿,你跟阿蛮先去吃。” 翩翩这有气无力的模样,周嬷嬷跟阿蛮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急在心里,往常小姐腿疼复发的时候,也总会心情低落,但是却也从来没像这样过,最多就是疼得受不了大哭一场,哭完了,情绪就会好很多,就从来没这么丧气过。 周嬷嬷又劝了几句,奈何翩翩听不进去,最后索性都不搭理周嬷嬷了,周嬷嬷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由着翩翩这股劲儿先过去,当下便就跟阿蛮退了出去,出了门才发现赵清明正坐在回廊里。 周嬷嬷一怔:“殿下,您还在呢?” 方才就顾着伺候小姐泡腿了,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旁的,周嬷嬷还以为王爷吃完早膳就回前院去了呢,没想到人竟然还在。 赵清明点点头,沉声跟周嬷嬷道:“周嬷嬷,能跟我说说翩翩腿的事儿吗?” 赵清明这话一出,周嬷嬷的鼻头陡然就是一酸,她忙得伸手抹了把脸,然后连连点头。 …… 翩翩本来没什么睡意的,但是在床上躺着躺着,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倒不是她嗜睡,原本后半夜腿疼就没睡好,再这么躺着不动弹,很容易人就会觉得困倦,翩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到十五岁那年初夏,姑姑兰妃派人来鹿府递话儿,叫她入宫,至于为什么入宫,翩翩心里多少也有数,之前姑姑跟她提过,会为她张罗一门好婚事,何况父亲还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二皇子,说二皇子人品相貌都是众皇子中最拔尖儿的,目前尚未婚配。 翩翩又不傻,自然也就咂摸出姑姑的心思了,她没想过要嫁给皇亲贵胄,甚至嫁人都没有想过,爹娘的这十多年漫长折磨的日子,让她对嫁人这事儿望而却步,甚至十分抗拒,如果可能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但是,婚姻大事哪能由她做主?况且还是姑姑的一番苦心,她就更不能拒绝了。 姑姑中意的人,至少人应该是错不了的,这是唯一让她宽心的地方。 第39章 表姐别怕 那是她第一次入宫,当初跟着娘入京的时候,翩翩就特别想入宫,既是心心念念地想见姑姑兰妃,也是想着开开眼,但当时鹿成林给方氏请封诰命的折子还没有被批下来,所以方氏跟翩翩还没法子入宫,待到请封诰命下来的时候,方氏已经病重不起,翩翩哪里还入得了宫? 也就是表弟五皇子出宫去过鹿府几回,再后来,方氏走了,翩翩整个人都消沉了,开始了彻底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上了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许是心疼丧母的侄女儿,兰妃这个做姑姑的,就一门心思地为侄女择一门好婚事,挑来选去的,兰妃的目光就落在了二皇子赵清明的身上。 赵清明是元后所出的嫡出皇子,身份尊贵自是不说,那个时候赵清明十九岁,不久之前被万岁爷册封为宁王,初入朝堂参政的少年王爷,玉树临风,意气风发,且赵清明还是最得盛宠的大皇子、安王赵清暄唯一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兄弟两人感情极其深厚。 兰妃眼光长远,已经想到了日后大皇子登基为皇、二皇子前途似锦的光明未来,越发觉得二皇子是侄女良配。 难得的是,兰妃试探万岁爷的口风,万岁爷竟然也点头了,兰妃自是大喜过望,第一时间就把这好消息告知了兄长鹿成林,叫鹿成林先在翩翩面前透透风,然后就有了翩翩这一趟入宫面见兰妃的事儿了。 “大小姐,里面请。” 宫人引着翩翩到了兰妃宫中,时隔多年,姑侄两人再度相见,少不得又是一番泪水涟涟。 “你躲到屏风后头,一会子人来了,你也能悄默默看上一眼,”不欲勾起侄女儿丧母的悲伤,兰妃忙得就转了话题,一边给翩翩擦眼泪,一边狡黠地冲翩翩眨眨眼,“等下见到人了,你就知道姑姑的眼光多好了。” 翩翩其实对二皇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完全不好奇,不过却也不能辜负了姑姑的一番好意,当下点点头,小声应道:“是,我都听姑姑的。” 兰妃又拉着翩翩的手,姑侄两人说了一会子的贴心话,那边宫人过来通报,说是大皇子跟二皇子朝这边过来了。 那天恰好是中秋,元后早逝,可大皇子跟二皇子却也得按照规矩入宫见一见皇后娘娘,兰妃当时再度有孕,正得圣宠,两位皇子少不得也得卖一卖兰妃的面子,在拜见皇后娘娘之后,顺道也会来兰妃宫里问候一句。 “快进去,”兰妃顿时两眼放光,拍了拍翩翩的手,凑到翩翩耳畔,小声道,“两个人中,英俊的那个就是。” 在兰妃雀跃期待的注视下,翩翩只能放下茶杯,起身躲到了屏风后面,猫着腰,偷摸摸地朝门口张望,直到这个时候,翩翩才生出了二三分羞涩来。 还有一丝期待。 “两位殿下里面请。” 正瞧着两个高大的身影进来的时候,翩翩还没来得及往脸上看呢,却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翩翩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忙得捂住了嘴,转身一看,竟是表弟五皇子。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翩翩吃惊不小,压低声音问道。 “刚刚到的,听说表姐来了,我就赶紧来见表姐了。” 当时还只有十岁的五皇子,比翩翩矮了半头,说话的时候,还得仰着头,粉雕玉琢的一张脸,承袭了兰妃的明艳,不过却还是稚气未脱。 五皇子指了指身后的侧门,示意自己从侧门进来的,然后五皇子一脸好奇地问:“表姐躲在屏风后头做什么?” 翩翩的脸顿时就成了红苹果,她当然不好意思跟表弟解释自己这是在偷偷相看二皇子来着,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真是尴尬局促到了极点。 五皇子却似是没有意识到翩翩的尴尬,他扒着屏风,也偷摸摸朝正堂瞥了一眼,然后就一脸恍然大悟,扭过脸看翩翩,小声道:“大哥二哥突然过来,是吓着表姐了,对吗?” 好不容易找到了台阶下,翩翩自然就坡下驴,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冷不丁地见着凤子龙孙,表姐心生敬畏,担心会在二位王爷面前出头,所以才躲了起来。” 五皇子满眼心疼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表姐,然后伸手握住了翩翩的手,轻轻道:“表姐别怕,有我在。” 翩翩一愣:“啊?” “不如我带表姐去花园里逛逛的,我记得表姐爱吃石榴,特地叫人给表姐留了几个又圆又大的,这就带表姐去摘。” 一边说着,五皇子一边就拉着翩翩往侧门走,翩翩的确爱吃石榴,也想去宫里的花园开开眼,可是这个时候…… 翩翩又扭过头还想再去看一眼正堂里的男人,结果压根儿还没看清,就被五皇子给扯了出去。 …… 那天翩翩到底没见到姑姑口中英俊的二皇子,不过却吃到了甜甜的石榴,还逛了大半天的御花园,走的时候,又被比自己小六岁的表弟一股脑塞了好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儿,翩翩也没觉得多遗憾。 相反,这一趟入宫,让翩翩的心情好了不少。 母亲固然已经离世了,固然这个家让她觉得厌恶,但是她还有挂心她的姑姑跟表弟,还有操心她的周嬷嬷跟阿蛮、穗儿呢。 兴许过不了多久,她还能离开这个家,嫁给姑姑为她精心挑选的夫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切又都是崭新的。 往前看。坐在回程马车上的翩翩,这样想。 不过翩翩对未来的向往,却在三天后,戛然而止。 那天是她去京郊望月寺上香的日子,结果行至半途,出了事。 行驶中的马儿突然受了惊,马车侧翻,饶是侍婢穗儿以死相护,可偏偏还是受了重伤,血流满地,翩翩当场就晕死过去。 得亏有个做太医院院首的父亲,翩翩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左腿却就此瘸了,不甚严重,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但瘸了就是瘸了,再如花似玉,一个瘸子又怎么配做王妃? 所以翩翩跟二皇子的婚事那自然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兰妃在宫中听闻讯,当场晕死过去,好在没有影响腹中胎儿,不过醒来之后的兰妃至此郁郁寡欢。 兰妃情况好转之后,五皇子就第一时间来看翩翩,那时候翩翩瘦的只剩下一把骨,躺在床上,一脸惨白,眼中无神。 五皇子嘴巴颤颤,半天才发出声:“表姐。” “表弟,你来了,”翩翩半晌才回过神,冲五皇子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回去跟姑姑说我没事儿,别叫姑姑挂心。” 五皇子双目泛红,目光扫过翩翩盖着被子的伤腿,稚气未脱的一张脸竟显出几分阴冷来:“表姐,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五皇子这话声音很小,翩翩又在神游天外,压根儿没听到,五皇子不过稍稍陪着翩翩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匆匆起身离开了。 第40章 醒了 又过几日,兰妃召见过一次兄长鹿成林,不知道兄妹两人谈了什么,从宫里回来后的鹿成林,就杀气腾腾直奔梅姨娘母子三人所居的东跨院。 翌日,东跨院传出噩耗,梅姨娘身染恶疾暴毙,鹿成林下令,丧事从简,当天就草草将人下葬了。 自那之后,翩翩在家中就很少再见到父亲,倒是鹿行文跟鹿盈盈的那对兄妹,没少对着西跨院指桑骂槐,说鹿府有扫把星,克死了夫人、克死了自己身边的奴婢这又克死了梅姨娘,简直就是天煞孤星。 阿蛮火冒三丈,随手抄起一把斧子就冲出去要跟他们拼命,难得周嬷嬷没有拦着,沉着脸坐在翩翩的床前。 “那贱妇害得小姐瘸了条腿,还搭进去小姐这辈子的……”周嬷嬷恨得咬牙,“老爷虽然要了那贱妇的命,却由着那贱妇生下的王八羔子这般作践小姐,真叫人心寒,当初夫人不也是……” “嬷嬷,别说了,”翩翩打断了周嬷嬷,疲惫地闭上眼,“让我睡一会儿。” “好好好,小姐只管踏实睡着,奴婢在边儿上守着小姐。”周嬷嬷赶紧就噤了声。 翩翩却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娘,想着娘这辈子的心酸跟苦闷,想着娘临死时候的模样。 “囡囡,别走娘的……老路,别为了、为了男人……要为自己活……” 娘在弥留之际,还死死抓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叮嘱,可见娘的领悟跟教训有多深刻。 还不都是因为爹? 因为娘的遭遇,她对鹿成林这个父亲,一直都是揣着怨带着恨的,但同时又一直渴望能得到她一直不曾拥有的父爱,可谓是矛盾至极。 但是此时此刻,再想起父亲,她已经心如死水,没有任何起伏了。 …… 让翩翩意想不到的是,没等自己的腿好利索,她的父亲、当时的太医院院首鹿成林,暴毙而亡,算是步了梅姨娘的后尘,可就是因为有梅姨娘所谓的暴毙在前,翩翩总觉得父亲这死只怕有隐情,至于到底是个什么隐情,她一个闺阁小姐如何查得到?再说,她也没有追查的想法。 总之,鹿府就此垮了。 都道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再加上这条瘸腿,翩翩这辈子都不可能嫁进什么好人家,倒是方氏给翩翩留下的一大笔嫁妆,不仅引得不少无赖觊觎,还叫鹿行文鹿盈盈那对兄妹垂涎三尺,说到底,鹿府绝对算不上家大业大,可是方氏一门却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鹿行文鹿盈盈守着个垮掉的鹿府,自然眼红翩翩手上不菲的嫁妆,亏得姑姑还在,周嬷嬷跟阿蛮更是豁出去性命维护,瘸了腿的翩翩才能在鹿府过上安生日子。 不过兰妃也没能给翩翩撑腰多久,转年初,兰妃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兰妃死后,翩翩彻底闭门不出,也彻底熄了嫁人的心思。 而在此之前,二皇子赵清明瞎了,还被万岁爷下令囚禁了。 这些事儿,当时翩翩都不知道,那时候她对外界的事儿丝毫不感兴趣,终日沉浸在浓浓的悲苦、孤寂之中,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两年后,一道赐婚圣旨,硬生生地把本没有夫妻缘分的两个人再度绑到了一起。 圣命难违,兜兜转转,十七岁的瘸腿翩翩到底还是嫁给了二十一岁的瞎子赵清明。 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早已麻木的翩翩,竟颇有些哭笑不得。 …… 翩翩这一觉好睡,直从清早睡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寝房里头阴沉沉的,带着股子化不开的桂花香,翩翩竟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醒了?” 翩翩闻声看去,这才发现床前坐着个男人,是赵清明,就像是新婚前两晚那般,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那么坐着。 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翩翩还有点儿愣,看着赵清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继而就是彻底反应过来,自己这刚睡醒蓬头垢面的模样,哪里见得了人?即便赵清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还是觉得害羞极了。 翩翩小心翼翼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顿了顿,被子又往下放了放,露出姑娘圆溜溜的一双眼,偷偷看着还一动不动的男人。 半晌没听到姑娘的回答,倒是里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赵清明眉头微蹙,又小声问道:“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就是刚刚醒,”这次,翩翩忙不迭摇摇头,一边小声问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赵清明没有回答,却低着头问:“腿好些了吗?还疼吗?” 这个姿势…… 要是他没瞎的话,问这话的时候,应该会掀开被子,去查看查看她的左腿? 想到这个,翩翩心头就是一热,跟着鼻头就发酸了,她使劲儿吞咽两口,不叫自己的声音泄露出半丝丢人气儿:“不疼了,睡了这一觉,感觉舒服多了。” 赵清明的眉头却并没有因此舒展,周嬷嬷说了,每到阴天下雨,翩翩的腿就会疼,可是刚才午间的时候,还下了一阵雨呢。 “别逞强。”赵清明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声音还带了一股子严厉劲儿。 翩翩的鼻头更酸了,丢人气怎么都遮不住了,再开口就带着委屈了:“是还、还有点儿疼。” “那就别下床了,”赵清明道,声音不自觉地就变软了,“周嬷嬷早就给你准备好饭了,等吃完了饭,再泡一次腿,然后好好儿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不疼了。” 睡了这么长时间,翩翩一点儿都不觉得困,不过却是真的饿了,闻言便乖乖点头:“好。” 顿了顿,翩翩又小声问道:“那你呢?吃……吃过晚饭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翩翩一个劲儿往人家身上瞄,赵清明要是不瞎的话,就一定能够看出来她这眼神里的期待。 她还没跟赵清明一起吃过晚膳呢,刚成亲的头一天,周嬷嬷倒是使出浑身解数,张罗了一桌子的南北大菜,不过人家赵清明压根儿就没露面,是在前院吃过了才来的后院。 当时周嬷嬷别提多失望了,不过翩翩却没有,吃的别提多有滋有味儿了,当时翩翩心里还想,宁王不来正好,这辈子都不来那才最好呢,她一个人吃饭多自在啊。 但是现在,翩翩却很想很赵清明一起吃晚饭,不管赵清明是不是个闷葫芦,会不会一直沉着个脸,她都特别想。 “没有。” 男人一张嘴,翩翩就松了口气儿,赶紧接着道:“那要不要留下来一块用膳?周嬷嬷的手艺多吃一口都是福气呢。” 赵清明淤积了一整天的压抑沉闷,因为姑娘的这话,顿时就轻松了许多,再开口就带着一丝笑意了:“那我今儿争取做个福气多多之人。” 翩翩嘟了嘟嘴,暗中腹诽,这人也忒不贪心了,为啥不争取天天都是有福之人? …… 第41章 还要 晚膳就是在寝房里头吃的,阿蛮将软塌上的小几给搬到了床上,周嬷嬷心疼翩翩一整天没吃饭,果然做了很多,翩翩看着被摆的满满当当的小几,不由蹙了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待阿蛮跟周嬷嬷退下之后,翩翩才跟赵清明道:“小几摆的太满了,不好放碗,我、我给你夹菜。” “行。”赵清明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打量着赵清明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不悦,翩翩松了口气儿,然后就夹了一筷子的藕夹到男人的碗里,自己也夹了一个,一边有滋有味地吃,一边还不忘跟男人念着:“这是藕夹,就是藕片里头夹着肉,然后油炸,嗯……就跟你们北方的茄盒有点儿像,尝尝看喜不喜欢,嬷嬷说秋冬的藕最好吃了。” 赵清明的重点,却没放在藕夹上,挑了挑眉,道:“我们北方的茄盒?” “我们”两个字,男人咬的特别重。 翩翩点点头:“是啊,你们北方的茄盒。” “王妃不是北方人?”赵清明眉挑的更厉害了。 翩翩头点的也更厉害了,语气再自然正常不过:“不是啊,我是扬州人啊,殿下不知道吗?” 赵清明再开口,那就有点儿意味深长了:“可王妃已经嫁人了,嫁得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翩翩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男人这话说白了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亏她一直还觉得这人是个闷葫芦,哪里想到这人非但话不少,而且还有点儿……贫。 翩翩觉得似是被人占了便宜一般,不吭声,直接往赵清明的碗里夹了一个大鸡腿,然后凶巴巴地道:“食不言,寝不语,这道理不分南北,殿下还是专心用膳!” 赵清明忍不住笑,笑得眼角都漾出了细纹,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是害羞了,也没有再继续撩拨,怕把人给撩拨狠了,以后见他就该躲着了。 听着对面姑娘小猫喝水似的喝着鸡汤,不知怎么的,赵清明就觉得心里特别舒坦,一整天都没有胃口的人,这时候却食指大动,然后埋头就开始吃起了鸡腿,一个大鸡腿才下肚,碗里就又多了一样什么。 是……板栗。 炖的软烂的板栗,几乎是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带着鸡汤的那股子鲜,着实美味,一颗板栗下肚,赵清明就开始惦记下一颗了。 “还要。” 这话一出口,赵清明自己都愣了。 他是最不喜被人近身伺候的,尤其是瞎了以后,从不肯被人伺候用饭,连福伯都不行,为此,他可以一直吃包子。 但是翩翩是不一样的,他喜欢跟翩翩接近,喜欢听翩翩柔软软的叽叽喳喳,可在很多事情上,他明显还是有障碍,就在方才他还有些排斥让小姑娘夹菜添饭,可这才多会儿的功夫,他竟然都主动叫人给夹菜了,而且…… 语气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怪。 反正这话一出口,赵清明就后悔了。 不过翩翩却明显很高兴,这还是赵清明头一次让她给夹菜呢,这是不是意味着赵清明跟她关系更亲近了? “那盛碗鸡汤?现在不热不凉正好喝,”翩翩一脸喜笑颜开,声音柔柔软软的,“放心,我给你多盛几个栗子。” 这话怎么跟哄孩子似的? 一把年纪的大男人心里别扭得不行,甚至耳朵都微微泛红,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是开心的,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但是这股子不自在归根到底,还是开心。 赵清明把碗递了过去,翩翩给他盛了大半碗鸡汤,果然多挑了几个栗子,递了过来,一边又道:“你若爱吃栗子,等会儿我叫阿蛮拿点子栗子糕过来,周嬷嬷昨儿烤的,吃了肯定不后悔。” 不自在的男人越发不自在了:“其实我不甚嗜甜。” 翩翩很有眼力地点头附和:“对对对,殿下不嗜甜,妾身却最是嗜甜,那殿下就勉为其难陪妾身吃两口?” 更像哄孩子了! 王爷大人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行。” 翩翩装模作样连声道谢,盯着男人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自己也跟着上扬。 这个拧巴又可爱的王爷大人啊。 …… 赵清明平时吃顿饭,最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无非就是吃几个包子嘛,实在没必要细细品鉴,不过这顿饭,却足足吃了两刻钟,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可这顿饭,赵清明却吃得再舒坦痛快不过。 就是有点儿撑,不过这也没耽误饭后,王爷大人还吃了两块栗子糕。 就像翩翩说的,周嬷嬷的手艺是真的很好,做的栗子糕格外香甜细腻,入口即化,吃了绝对不会后悔,可是周嬷嬷的手艺再好,难道还能越过宫里的御厨? 所以能叫王爷大人破天荒多吃两块糕点的,其实也不都是因为周嬷嬷的手艺。 吃饱喝足,靠在软枕上,跟翩翩聊着天儿,嗅着房中甜甜的桂花香,不知不觉,赵清明就有些昏昏欲睡。 多少年了,没有这样轻松舒适的感觉了,从来都是强迫着自己入睡,再从噩梦中警醒,渐渐地,睡眠对他而言,都成了酷刑。 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眼睛闭上的那一刻,赵清明昏昏沉沉地想。 从发觉赵清明开始打瞌睡,翩翩就刻意地没有再出过大声,嘴里还是继续小声跟赵清明抱怨今年中秋雨绵绵的,害她都没法子赏月,赵清明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最后彻底没了声音,倒是靠着软枕,呼吸悠长。 看来是睡着了。 翩翩不再出声,小心翼翼爬到床尾,撅着屁股给男人脱了鞋,亏得男人今天没有穿靴子,脚上是一双黑色双梁鞋,这脱起来就比较容易了,待脱好了鞋袜,翩翩又小心翼翼抖开被子,给男人盖上,男人睡得很沉,从始至终,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翩翩松了口气儿,又小心翼翼爬回了自己的被窝,钻了进去。 阿蛮进来询问翩翩什么时候泡腿的时候,才发现王爷竟然已经睡下了,而自家小姐则在拔步床里一个劲儿冲自己使眼色,叫自己别发出声音。 阿蛮看明白了,可是…… “小姐,你还没有泡腿呢。”阿蛮压低声音,小声道。 翩翩摆摆手:“已经不疼了,你跟嬷嬷说,今晚就不泡了。” 阿蛮还挺担心,不过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待跟周嬷嬷说出自己的担心,哪想到周嬷嬷却心花怒放:“小姐说不泡那就不泡了,你也别去搅扰小姐了,叫小姐跟王爷好生歇着。” 福伯也是一脸大喜过望地表情,跟周嬷嬷相视一笑,然后就潇洒地转身回前院儿去了。 阿蛮一个劲儿撇嘴,周嬷嬷跟福伯,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睡觉比给小姐泡腿还重要? 再说了,小姐都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哪里还能睡得着? …… 第42章 梦魇 寝房。 翩翩还真是睡不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强迫着自己入睡,但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却还是以失败告终,翩翩认命地又睁开了眼睛,目光在不大的拔步床里头扫着,从帐子上龙凤呈祥的图案,到身上盖着的茜色的锦被,又到挂钩上坠着的同心结,桩桩件件都在提醒翩翩,她这还处于新婚阶段,而身边躺着的男人,就是她的新婚丈夫。 翩翩的目光到底还是落在了身边沉睡的男人的身上,房中只留了一盏灯,隔着一道薄薄的帐子,烛光似是有了实质,倾泻下来,给男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晕黄。 姑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这人真的是再英俊不过的。 翩翩单手撑着下巴,垂着眼打量着沉睡的男人,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年中秋的前一天,她躲在屏风后面,想着偷摸摸瞧一眼自己未来的夫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若是当时瞧清楚了这人的脸,她应该会……一见钟情吗? 或许会,谁叫他生了这么一张叫人念念不忘的脸?更何况,那个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前程似锦的少年亲王,想来应该更加丰神俊朗、叫人挪不开眼? 尤其是那双漂亮、深邃的凤眸。 可那样的话,在后来腿瘸、知道再无可能嫁给他的时候,她肯定会歇斯底里、无法接受?又可能在得知他的意外、惨状之后,彻底崩溃? 说不定,她都熬不到今时今日。 可见上苍无情亦有情。 翩翩看着男人安稳的睡颜,听着他绵长的呼吸,一脸满足。 八月半的夜,是如此的安宁柔和,要不是赵清明忽然的一声惊呼打破这平静。 “火!起火了!起火了!” 蓦地,原本还睡得沉稳的男人,却陡然变得如此不安紧张起来,舒展的眉头蓦地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浑身都在发抖,连清瘦的脸颊、所剩不多的皮肉也跟着颤,干涩的嘴唇更是颤得厉害,口中发出一声声叫人不寒而栗的声响。 “救人啊!快救人啊!”男人声嘶力竭,渐渐带着绝望恐慌的哭声,“大哥!救我!救我!我……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眼疼得厉害!我、我看不见……” 被突如其来变故吓得手足无措的翩翩,这时候一阵心疼难抑,她伸手握住了男人因为紧张而死死抓着被子、青筋暴起的手,一边不住口地宽慰:“不怕,不怕,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梦魇中的男人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蓦地一把抱住翩翩,力气大的都弄疼了翩翩,翩翩好半天才倒换过气儿来,顿时肺腑之间尽是男人身上淡淡的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不怕了,不怕了,”翩翩费劲地从男人的桎梏中伸出手,环住了男人的腰,一边轻轻拍在男人僵硬的后背,一边在他耳畔一遍遍柔声哄着,“不怕了,有我在,有我在。” 翩翩一下下的轻抚,一声声的柔语,渐渐有了效果,男人的身子不再似刚才那般僵硬,渐渐放松了下来,也从方才的声嘶力竭再度归为了平静,一口一口悠长的呼吸,就对着翩翩的脖颈。 翩翩起初还没意识到,一门心思地就想尽快地安抚梦魇的男人,待男人总算又睡得安稳了,翩翩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着男人的那一方皮肉都因着男人的呼吸,变得湿润了,而男人热乎乎的气息,还在一下下、一股股地倾泻着。 翩翩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怪,也太难以忍受了。 翩翩脸红得不像话,一边轻轻推着男人,一边小声道:“你……你放开我,睡到自己那边儿去……” 可是沉睡中的男人却无知无觉,压根儿没有任何回应,更不见有丝毫放开自己的迹象,翩翩的脸更红了,心“砰砰”跳,同时也更急了,再推男人的时候,手上就稍微带着劲儿了,可是瞧见男人复又蹙起的眉心,又开始变得急促不安的喘息,翩翩就又推不下去了,到底还是认命地放下了手,由着男人这么无赖地抱着自己。 没事儿,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翩翩给自己宽心,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男人的脸上,许是因为总是皱眉的原因,他眉心处有几道浅浅的纹,翩翩看着心里就不大痛快,伸手过去,轻轻地揉着。 这动作,这力道,应该是讨好了睡梦中的男人,男人的脑袋主动往翩翩手上蹭了蹭,有点儿像只上赶着讨好主人的小狗儿。 翩翩忍不住抿了抿唇,手指继续揉着男人的眉心,再度将男人送入沉睡,翩翩这才放下了手。 这人是不是经常做噩梦呢? 记得上一次他得风寒烧得迷糊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一声声喊着父皇,别提多凄惨可怜了,而这一次却换成了哥,果然,他跟大皇子的关系不错,不过…… “火!起火了!起火了!” 所以赵清明眼睛看不见是不是跟火有关? 如果是,那这火是怎么起的?是意外走水还有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堂堂凤子龙孙下此毒手? 可若是这样的话,那事后赵清明怎么又会被万岁爷给下令幽禁了呢?甚至还给赵清明赐了这么一门明显带着侮辱意味的婚事呢? 翩翩满脑子都是问号,越想越乱,索性不再去想,或许有一天,赵清明可以将这些过往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或许,赵清明这辈子都再也不想提起。 而不管怎么,翩翩都能理解。 …… 是夜,五皇子宫。 五皇子是万岁爷最小的一位皇子,如今才十二岁,还不到封王赐府的年纪,所以如今,还住在宫里,其实兰妃还在世的时候,五皇子一直都是随兰妃住在兰妃宫中的,自兰妃死于难产之后,五皇子便就请求万岁爷另赐了一处宫苑,从兰妃的宫中搬了到了如今的宫苑。 不过每到年节之时,五皇子还会去兰妃宫中凭吊一番,直到不久之前,原本兰妃所住的宫殿被万岁爷赐给了新晋得宠的丽妃,五皇子自然也不好再去人家宫里凭吊亡母。 林开觉得五皇子这几日一直情绪低落的原因,无非就是这个,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后宫里头从来都是不缺女人的,万岁爷也注定不会钟情于某位女子,矢志不渝,万岁爷还能保留兰妃的宫苑一年多,其实也能算得上是长情了。 当然,这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 林开自知没有法子开导主子,所以便一直安安静静候在一旁,一直暗中留心主子的动静,好在主子并没有什么异常、出格的举止,除了坐在软榻上,一直安安静静地剥着石榴。 第43章 盈盈婚事 五皇子很喜欢石榴,自搬进这座宫苑之后,陆陆续续已经命人种了几十棵石榴了,以至于林可这个五皇子身边的近卫,这一年多的时间,做的最多的竟然就是城里城外地为自家主子寻摸各种石榴树。 谁还没个喜好?不过旁的皇子或是喜欢字画古籍或是喜欢舞刀弄枪,他家主子就喜欢石榴树罢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尤其是每每主子情绪低落或是不开心的时候,往往去石榴树边转一转,心情就会好很多,在发现这点之后,在寻摸石榴树上,林开可就更加卖力气了。 时值中秋,正是石榴成熟的时节,五皇子的宫苑可谓是硕果累累,中秋节前,五皇子叫人收了石榴,挑出好的,他亲自给万岁爷、皇后娘娘还有几位皇兄送过去,他除此之外,他还亲自挑了两个最好的叫林开送去了宁王府。 林开知道,自家主子跟表小姐感情一直很亲厚。 送了一圈下来,还剩下不少石榴,五皇子便叫林开随意赏赐给了宫人,林开又特地挑了十几个好的,留给自家主子。 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五皇子低头剥着石榴,剥得很认真,也不知道剥了多久,已经剥出来足足两碗的石榴了,豆青釉的瓷碗,装着一颗颗饱满绯红的石榴,看上去十分可口,也养眼。 不过五皇子却没有吃的打算。 又剥完了一颗石榴,五皇子去了帕子擦了擦手,一边突然问道:“鹿行文这阵子都在忙些什么?还是一直积极张罗鹿盈盈的婚事吗?” 林开闻声,当即答道:“回主子的话,鹿行文最近的确是在一直张罗鹿盈盈的婚事,不过现在鹿行文已经不指望把鹿盈盈嫁入世家贵门了,而是一门儿心思地想把鹿盈盈嫁入富商之家,想从中赚取一笔丰厚彩礼。” 按说鹿行文跟鹿盈盈有五皇子这么一位皇子表弟,那身份自然非同寻常,纵然两人是庶出,那婚事也是差不了的,但是谁叫这两年鹿府就是不安生呢? 先是当家人鹿成林暴毙,再是兰妃殁,鹿府就此败落,更有知晓内情的,鹿成林可算不上是好死,至于原因无从知晓,不过哪个世家大族不忌讳这个?自然是不肯跟鹿府结亲的。 鹿行文也不敢奢望跟那起子世家大族攀姻亲,眼睛一直在朝中的中等门户里头打转,不管是自己迎娶一位世家小姐,还是把妹子鹿盈盈嫁过去,那对自己未来的前程自是有所裨益。 外人并不清楚五皇子跟鹿府兄妹的关系,所以起先,还真有不少世家子弟愿意跟鹿行文往来,想借着鹿行文跟五皇子攀上关系,可是随着鹿府嫡长女嫁给被幽禁的宁王,这些人对鹿行文便就热情不起来了,到后来,又有五皇子明摆摆的表现对鹿行文跟鹿盈盈这对兄妹的厌恶,一时间,京师的世家子弟个个对鹿行文都是敬而远之。 鹿行文自是恼怒不已,但是不管对已经嫁进宁王府的鹿翩翩还是五皇子,他可都是没有半点儿法子,只能一口气憋在心里。 鹿行文今年可谓是时运不济,先是眼睁睁看着鹿翩翩带着那么一大笔嫁妆嫁人,一个铜板都没有给他留下,再是被一众世家子弟排斥,处处碰壁,紧接着又是在春闱中失利,回到家里,还要看妹妹那张哀怨又嫌恶的脸,鹿行文别提多堵心。 其实这也不能怪鹿盈盈不懂事儿,鹿盈盈跟鹿行文是一对双生胎,两人就比鹿翩翩小了半月而已,所以鹿盈盈如今也已经十七岁了,这年纪,还待嫁闺中,更是没有许配人家,那真算得上是老姑娘了。 鹿成林死得仓促,还没来得及操心儿女的婚事,家中亦无长辈,再加上五皇子压根儿就不待见他们,那鹿盈盈能指望的可不就只剩下兄长鹿行文了? 可惜兄长没本事,看看自己年岁渐长,鹿盈盈自然着急上火,对兄长也没有好气儿。 鹿盈盈有脾气,鹿行文只会脾气更大,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 什么锦绣前程,什么世家斯文,都滚到一边儿去!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就像林开说的那样,鹿行文如今就一门儿心思地惦记着把妹妹鹿盈盈嫁进富商之家,不仅眼不见为净,还能趁机赚一大笔丰厚彩礼,岂非两全其美? 世家大族是看不上鹿盈盈,可外头想娶世家贵女撑门面的商贾却有的是,尤其鹿府还跟两位皇子沾亲带故,商贾又不是个个都懂什么宫廷风云波诡,自然有的是人捧着金山银山想娶五皇子的亲表妹、宁王妃的亲妹子过门撑门面呢。 被世家子弟拒之门外、因此消沉小半年的鹿行文,这程子陡然成了富商之间的座上宾,正高高在上、待价而沽呢。 可怜鹿盈盈这个一门心思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京师贵女还不知道,兄长一门心思地要把自己嫁作商人妇呢。 五皇子闻言,讥诮地牵了牵唇:“真不愧是梅姨娘生下来的种儿。” 林开没吭声,主子对梅姨娘还有鹿行文鹿盈盈这对庶出的表兄妹是个什么态度,他这个近卫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不过有一点他始终搞不明白。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五皇子突然问道,瞥了一眼林开,一边又从盘子里取来一颗石榴掰开,继续剥着,“明明这么讨厌那对兄妹,却始终没有对他们出手,反而由着他们蟑螂似的蹦跶,时不时地出来恶心人。” 林开点点头:“是,还请主子解惑。” 五皇子淡淡道:“死算得上是什么惩罚?活受罪才有意思呢,当初梅姨娘走得那么轻松,实在是便宜她了,都道是父债子偿,梅姨娘欠下的账自然要算到她的一双儿女身上。” 五皇子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不过却叫林开莫名的脊背生寒,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还在仔仔细细剥着石榴的主子,相较两年前的稚气未脱,如今的主子不知自什么时候起身上生出了一股子淡淡的狠戾,在人前不显,仍旧是那个天真纯粹的小皇子,可是林开却知道,主子变了,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究竟是什么让主子发生的改变? 是兰妃娘娘的死还是表小姐瘸了的那条左腿? 或许两者都有。 “留心着点儿,观察鹿行文最近跟哪些商贾走得近,挑个能配得上鹿盈盈的,暗中给使使劲儿,”五皇子又缓声道,“到底也是本宫的表姐,婚姻大事儿,本宫无论如何也得帮衬着点儿。” “是,属下遵命,”林开躬身领命,顿了顿,小声提醒五皇子道,“主子,夜已深了,您该洗漱就寝了。” 五皇子头也不抬:“你退下。” “是,属下告退。” 林开只得躬身告退,站在门外,看着外头乌云盖顶、黑漆漆的天幕,又回头看了看还在灯下认认真真剥着石榴的五皇子,眼里心里都是疑惑。 比起吃石榴,似乎主子更喜欢剥石榴。 真奇怪啊。 …… 第44章 你听奴婢说 翌日,鹿府。 王妃大人再一次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次倒不能怪翩翩嗜睡,实在是昨儿晚上赵清明睡得太不安稳,哄好了一阵,可没过多久就又会梦魇,翩翩当然就得继续哄,屡次三番,直到外头都开始鱼肚白了,翩翩这才打着哈欠彻底进入了梦乡。 翩翩醒来之后,习惯性地发了会儿呆,跟往常一样,床上只有她一人,翩翩打着哈欠喊阿蛮,眼瞅着阿蛮喜滋滋地进来,翩翩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 “王爷人呢?” 她也真够迟钝的,这时候才记起昨儿晚上赵清明是在她这里过夜的。 阿蛮一脸狡黠的笑:“小姐才醒呢,王爷早就起了啊,还跟从前一样,十分体贴小姐,叫奴婢不要搅扰小姐好睡呢,倒是小姐,您这一觉可差点儿就睡到了晌午!” 阿蛮毕竟是大姑娘,在男女之事上难免迟钝些,不过却也不是个蠢的,王爷留宿在小姐房中,且又对小姐如此体贴,阿蛮自然开心,更何况周嬷嬷一大早没少跟她念叨,叫她往后得有眼力见儿,得多给王爷小姐创造独处机会,说不准明年小姐就能生下小世子呢! 周嬷嬷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阿蛮那就更是心里有数了。 早习惯了阿蛮的挤眉弄眼,翩翩也没觉得多害臊,一边穿衣裳,一边继续问:“王爷现在人在哪儿?” “殿下起来就回前院去了啊。”阿蛮道。 翩翩一愣:“那……还过来吗?” 阿蛮摇摇头:“没说啊,福伯也没过来传话,小姐,今儿要梳什么发髻?” 翩翩心里一阵失落,随口道:“你看着办好了。” “哎!那奴婢就给小姐梳个元宝髻!小姐脸型头型都好看,最适合梳元宝髻了!” 阿蛮麻利地给翩翩梳头发,坐在铜镜前的翩翩却明显有些落落,其实早上起来见不到赵清明人影这事儿,也不是头一次了,之前刚成亲的时候,赵清明不就这样? 但是翩翩觉得如今她跟赵清明的关系跟那个时候并不一样,虽然可能不像别的夫妻那么……亲密,更算不上蜜里调油什么的,但是在翩翩心里,是真的拿赵清明当夫君对待的,那赵清明对她呢? 翩翩不觉得赵清明还跟之前一样,不过是在走过场,赵清明对她态度上的变化,她感受得到,而且正是因为有了赵清明的主动靠近,她才也会有了改变。 正因为如此,早起没见着赵清明,翩翩才会倍感失落,可过了那劲儿之后,翩翩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矫情了,哪家的大男人会大天白日地窝在后院内宅陪女眷?尤其是还是赵清明这样的凤子龙孙,若叫外人知道了,指不定还会认为她这个瘸腿女人竟还耍狐媚子手段勾搭夫君呢。 越是世家大族就越讲究这些,不是还有古训,娶妻娶贤吗? 想到这里,翩翩才松了口气儿。 “早饭吃什么?” “还早饭呢?小姐现在该用午膳了!周嬷嬷已经准备好了!” …… “不、不是说直接吃午膳吗?” 一盏茶功夫后,翩翩坐在饭桌前,对着面前的蜂蜜燕窝羹、鲜虾小混沌还有……糖水蛋,一脸茫然。 “小姐劳累一整晚,这时候还是吃些清淡的好,”周嬷嬷的脸简直都笑成一朵菊花了,慈爱的叫翩翩都起鸡皮疙瘩,“来来来,小姐先吃糖水蛋。”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是周嬷嬷明显却没有明白。 翩翩的脸“蹭”的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张了张嘴,想跟周嬷嬷解释,昨儿晚上她跟赵清明什么都没发生,也……也没有进行那方面的交流,就是单纯的一张床上睡觉,连被子都是各睡个的,可是…… “小姐,快吃啊,这糖水蛋还热乎着呢。”周嬷嬷笑着催道。 还算是算了。 翩翩到底还失不好意思就这个话题跟周嬷嬷继续深入交流,何况阿蛮还在呢,当下就埋头吃起了糖水蛋。 周嬷嬷看着翩翩红着脸低头吃糖水蛋,这羞怯怯的模样,别提多让她老人家心花怒放了,想了想,周嬷嬷起身出了偏殿。 周嬷嬷一走,翩翩就长舒一口气儿,赶紧把吃不完的糖水蛋一塞进阿蛮手里。 周嬷嬷这也忒夸张了,竟然放了四颗蛋! 这到底是以为她昨儿晚上……累成什么样儿?以至于要这般进补? “多谢小姐!”阿蛮忙得坐下来,喜滋滋地吃起了糖水蛋。 …… 吃到糖水蛋的阿蛮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但是此时此刻的周嬷嬷心情却叫一个大起大落。 周嬷嬷轻手轻脚进了寝房,来到了拔步床前,跟往常一样来给小姐收拾床铺,可在撩起被子之后,对着干干净净的床铺,周嬷嬷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 还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周嬷嬷忙得揉了揉眼,再去看,床铺上还是干干净净,啥都没有,周嬷嬷站在床前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转过身,疑惑地看了看床前的一片,甚至还蹲下来,仔细查看一片,直到没发现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周嬷嬷的脸这才彻底耷拉下来,一屁股坐在床沿儿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没精打采地继续叠被。 待周嬷嬷叠好被子之后,翩翩那边也已经吃好了饭,翩翩才漱好了口,就被周嬷嬷给拉到了寝房来。 “小姐,昨儿晚上,你跟王爷……”周嬷嬷还不死心,拼了不要这张老脸,咬着牙问翩翩,“不是在床上歇息的?那是在……在什么地方?” 翩翩一怔,不大明白:“就是在、在床上歇息的啊。” 不在床上,还能在哪儿? “那为啥……”周嬷嬷眉头紧锁,满心疑惑,继而似是想明白了,又长舒一口气儿,道,“亏得王爷看不见。” “看不见什么?” 周嬷嬷这话,她咋越听越糊涂啊? “嘘!”周嬷嬷拉着翩翩的手,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跟翩翩道,“小姐,你听奴婢说,也不是没有新婚夜不见红的情况,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并不就是代表新娘子不检点,但是寻常婆家哪里管这些?指不定以为新娘子婚前多不检点呢,日后更不知要如何作践磋磨呢,亏得王爷眼盲见不着,且王府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嬷嬷,要不然的话,小姐往后的日子定然要不好过了。” 翩翩:“……” 她早就应该想到周嬷嬷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在吃糖水蛋的时候就该想到了! 见自家小姐脸红得跟个红苹果似的,周嬷嬷以为自己是说中了小姐的心事,当下又想起了什么,忙得往下问:“对了小姐,王爷可曾问过落红一事?你是照实跟王爷说了?王爷这天儿不亮就拂袖而去,是不是因为王爷已经知道……” 第45章 收拾屋子 “嬷嬷!嬷嬷!打住!”翩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把捂住了周嬷嬷的嘴,无奈又尴尬地道,“昨晚我跟王爷什么都没发生,就……就跟之前一样,就是……咳咳,就是躺下来歇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怎么可能?”周嬷嬷一脸不信,“昨儿晚上老婆婆都听到动静了,离那么远,还能听到小姐房中的动静,怎么可能就只是躺下歇着这么简单?奴婢还埋怨王爷不会疼人,头一次就那么折腾小姐,小姐这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那么折腾?” 翩翩的脸更红了,她对周嬷嬷真是服气的要命!一张口就这般惊世骇俗,她平时还真是小看周嬷嬷了! “嬷嬷,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翩翩无语至极,“就是昨儿晚上,王爷……是我梦魇了,吵醒了王爷,是你听岔了。” 周嬷嬷一脸失望:“真的就只是梦魇了?” “是啊,千真万确!”翩翩扁了扁嘴,拉着周嬷嬷的手轻轻晃了晃,“所以嬷嬷,求求您老人家,以后能不能一声不响就给人家做糖水蛋了?还有啊,晚上也不许再悄默声地遛到我这边偷听墙角,一把年纪了,要好好儿睡觉。” 周嬷嬷年纪大了,翩翩从来不许她守夜,所以周嬷嬷一直都歇在偏院,阿蛮倒是宿在翩翩的正院厢房,不过,翩翩也极少夜里使唤人,偏院跟正院离得可不近,都这样了,周嬷嬷还能听到翩翩房里的动静,还能是什么原因?肯定是大半夜不睡觉,跑去跟阿蛮挤呗,阿蛮睡得香,倒是周嬷嬷指不定一整夜都竖着耳朵偷听呢! 被小姐说中了心事,周嬷嬷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更多的却是忧心忡忡,她看着翩翩欲言又止,想说什么,翩翩能不知道?当下赶紧给拦住了。 “嬷嬷,我午膳可没吃痛快,晚膳您可不能再拿糖水蛋糊弄我了,我要吃肉!红烧肉!还要吃鸡,就昨儿的栗子炖鸡,你现在就去准备!”一边说着,翩翩一边把周嬷嬷往外推。 “行行行,红烧肉,栗子炖鸡,小姐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周嬷嬷满口答应,临出门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扭头看着翩翩,语重心长地道,“小姐,奴婢往后也不会催您什么,但是您自己得上点儿心啊。” 这话要是从前说,翩翩只会当耳边风,但是放到现在,翩翩却是能听进去的,还红着脸跟周嬷嬷点头,小声道:“我心里有数。” 周嬷嬷满意又无奈地去了厨房,翩翩杵在门口,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转过身,目光,从偏堂到正堂又到寝房,慢慢环视了一圈。 收拾完碗筷回来的阿蛮瞧见自家小姐一动不动杵在门前,忙上前询问:“小姐,您这是要晒太阳啊?那奴婢把摇椅跟你搬到院儿里去!” 翩翩摇摇头:“不,还有旁的事儿要做。” 阿蛮挠挠头:“去花园儿?可是小姐,这才下过雨,花园里头倒是都是湿乎乎的,怕是不好走。” “不去花园儿,我今儿想收拾收拾屋子,正好你也进来帮忙。” “啊?收拾屋子?这屋子还要怎么收拾啊?”阿蛮一脸茫然,见翩翩转身进房,忙得追了上去,“小姐,哪儿需要您亲自动手?想怎么收拾,您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是要你帮忙,来,先把我眼睛给蒙上。”翩翩道,一边取出帕子递到了阿蛮手里。 阿蛮不明就里:“小姐,为什么要梦眼睛啊,是……是要玩捉迷藏吗?” “你别管,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翩翩催着,阿蛮就只能照做,将翩翩的眼睛给蒙上了,又在翩翩的指挥下,把汤扶到了门前,然后翩翩就叫阿蛮放手了,自己开始往前挪动。 “小姐,您这样会摔着!”阿蛮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赶紧跟上去,扶住了翩翩的手,“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阿蛮,你就站在门口,看着我一会儿都能撞到哪些东西,”阿蛮吩咐,才走出两步就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翩翩拧着眉道,“阿蛮,听话!” 小姐很少会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吩咐她,阿蛮心下畏惧,只得老老实实退到了门口,担心地看着一瘸一拐还蒙着眼往偏堂走的小姐。 小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翩翩从来没有尝试过在黑暗中行走,这是第一次,虽然这地方,她已经住了半年了,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是这个时候被蒙住眼,翩翩还是会心生不安,变得束手束脚,每走一步,一颗心都“砰砰”跳,没走多远,翩翩已经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面前试探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撞到什么。 看不见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 之前翩翩也想过,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对看不见的赵清明充满了好奇,会好奇他是怎么吃饭的,需不需要人一口口去喂,又是怎么行走的,是不是身边时时刻刻都得有人,连去恭房都不例外?是不是谁叫的时候也得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一个瞎子平时又会做什么呢?尤其是他这样被幽禁于王府、哪儿都去不了也做不成的人,要怎么打发晨光? 没瞎的时候,他喜欢丹青字画吗?喜欢舞枪弄棒吗?喜欢斗鸡走马吗?可瞎了之后,这些可能的喜好,就都只能离他远去了,那他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那间空荡荡的书房、那间巴掌大的内间,他是如何熬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 真可怜。 虽然这不该是她个瘸子该有的想法。 …… 现在,她对赵清明同样充满好奇,她还是觉得赵清明可怜,但是更多的是想了解、参与赵清明的生活。 或许……还能带给他一些改变。 向好的改变。 “砰!” 额头蓦地一阵钝痛,不知撞到了什么,翩翩疼得倒吸凉气,身后阿蛮急的跺脚:“小姐,你撞到盆架了!” 阿蛮伸手过去摸了摸,果然是一人高的雕花盆架,翩翩揉了揉额头,吩咐阿蛮道:“一会儿把盆架给搬走。” 阿蛮人都愣了:“搬、搬去哪儿?” “你要是喜欢就搬你房里去,”翩翩道,“要不然就直接劈了当柴烧,往后我这边儿就不用盆架了。” 阿蛮目瞪口呆,劈了当柴烧?小姐到底知不知道这盆架可是楠木做的,还是把她劈了当柴烧呢! 嘴巴张了好一会儿,阿蛮才磕磕巴巴地应声:“那……那奴婢就多谢小姐赏赐了。” 阿蛮这话还是说早了,这天,阿蛮可从她家小姐这里得了不少赏赐,从盆架到圈椅,从方桌到屏风,还有博古架跟落地的青花瓷对瓶…… 林林总总得有十几样,都够凑足一套贵女的嫁妆了。 待到翩翩蒙着眼在屋子里头转了一遍之后,阿蛮都要哭了:“小姐,我……我不能要了!太多!太多了!小姐,您真是要折煞奴婢了!” 把小姐房里的家具一股脑儿都给搬空了,然后再一股脑儿都搬到她这个区区婢子的屋里头去? 这……这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人啊? 第46章 妙人 阿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您是不是不想要阿蛮了!是想打发阿蛮走了?” “怎么了?怎么了?”周嬷嬷听到动静,小跑进来,瞅着阿蛮这幅模样,周嬷嬷一脸诧异,“阿蛮,你这是怎么了?” “小姐不想要我了,呜呜,周嬷嬷,你快去劝劝小姐……”阿蛮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呜呜咽咽地跟周嬷嬷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翩翩懒得搭理阿蛮这个哭包,揉着自己被撞疼的手肘,撩开袖子,就看见白嫩嫩的手臂上,多了铜钱大小的一块红紫,这是刚才在寝房给屏风撞的,饶是翩翩很是喜欢上头的《山居图》,可还是二话不说,直接把屏风也赏给阿蛮了。 也不知赵清明有没有被那盏屏风给撞到过。 早就应该把屋里这起子七七八八的物件都给搬出去的。 翩翩越想越是后悔,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儿,看着胳膊上的那一块红紫,她就想起赵清明额头上的那一块乌青来,赵清明平时没少受这样的皮肉伤?尤其是刚刚看不见的时候…… 这两年,七百多天呢,他是怎么咬着牙熬过来的呢? 真叫人心疼啊。 阿蛮哭哭啼啼地跟周嬷嬷说着,越说越是伤心,可是周嬷嬷却越听越是喜上眉梢,心中暗道,看来小姐方才不是在诓她呢,小姐说心中有数,看来这回是真的有数。 “你这丫头,真是呆头呆脑!”周嬷嬷恨铁不成钢地在阿蛮脸上捏了一把,“既是呆头呆脑,那就只管听主子吩咐就是,小姐吩咐什么你去做什么就是了,胡思乱想个什么?添乱!” 阿蛮一脸委屈加茫然,又要开口,却被周嬷嬷给拦住了,拉着阿蛮出去洗脸,一边又叫了两个小厮过来帮着搬东西。 有周嬷嬷的解惑,阿蛮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一颗心这才总算落了地,不过小姐的这起子赏赐,她一个奴婢哪里敢用?再说了,这么多东西放阿蛮的屋里也实在占地方,所以最后还是周嬷嬷做主,都被搬进库房里去仔细收着了。 一伙人忙里忙外,东西都被搬出去,阿蛮跟周嬷嬷随后又打扫了一遍,翩翩看着比从前空阔又敞亮的屋子,这才满意,坐在院子里头歇息。 “小姐,您喝杯茶歇歇。”阿蛮端了杯茶过来送到翩翩面前,一脸殷勤的笑。 方才真是在小姐面前丢人了,阿蛮难为情得很。 翩翩瞥了阿蛮一眼,也不戳穿阿蛮的心思,低头慢条斯理喝起了茶,只是还没喝两口,就瞧着福伯进了月牙门,自己手里抱了一盆菊花,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手里也都抱着菊花。 “奴才见过王妃!”福伯一脸殷勤笑意,快步行至翩翩面前,将手中的菊花小心翼翼放下,含笑跟翩翩道,“启禀王妃,这是秦王派人送来的菊花,拢共四盆,主子叫奴才都给王妃送过来。” 菊花翩翩自然是见过的,从前外祖家的花把式就养出不少稀罕品种的菊花,但是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稀罕又好看的菊花,甫一见着摆在面前的四盆菊花,翩翩眼都要看直了似的,看看这盆,又看看那盆,反正是怎么看怎么稀罕。 “这都是什么品种的菊花?”翩翩好奇问道,“我就认得那盆是羞女,别的都不认得。” 福伯忙得介绍道:“回王妃的话,这盆是白玉珠帘,这盆是清水荷花,这盆是紫龙卧雪。” 名字倒是都听说过,只不过却没见过,可见都是最名贵的品种。 “真好看啊,”翩翩忍不住感慨,“能养出这么好看的花儿,也是不易。” 福伯含笑点头道:“秦王殿下养花是一绝,连万岁爷都赞不绝口。” 翩翩一脸好奇:“竟是秦王殿下养的花?” 翩翩是听说过秦王的,秦王是太后的老来子,亦是万岁爷唯一在世的兄弟,万岁爷对秦王自然看重,不过秦王在民间的风评却不算太好。 听说秦王一贯闲散,封王赐府之后,便就借口身体不好需要静养,竟从未上过早朝,这位号称需要静养的秦王殿下,平日却是最喜养鸟斗虫、歌舞升平还十分沉迷口腹之欲,这还不到三十岁呢,就吃成了近两百斤的大胖子。 不过他自幼习武,身材也魁梧,所以虽然体胖,却也算是个灵活的胖子,加之又天生肤白,见谁都笑眯眯的,所以看上去就是个亲切和蔼的白胖子,时日久了,更是有了笑弥勒的别称。 说起来,这位秦王殿下可谓是天底下头一号的闲散纨绔。 翩翩是没有想到,秦王竟然还会养花儿,而且明显还是个中翘楚。 福伯含笑道:“回王妃的话,秦王殿下会的可多了,养花养鸟、丹青字画、音律歌舞、金石赏玩,甚至刀枪棍棒,秦王殿下无比精通,王妃这是还不熟悉秦王殿下,若是熟悉了,便就知道秦王殿下,可是一位妙人。” 说白了,就是个除了正经事儿之外,样样都精通的……闲散纨绔。 的确是个妙人。 而且瞧着他主动给宁王送花,应该是跟宁王关系不错的,翩翩看着面前的话,自然对秦王心生好感。 “阿蛮,把花儿给放好,仔细养着。” “是,奴婢遵命。”阿蛮忙得过来,将花儿搬到了院中的花架上上,相比之下,花架上原本的几盆菊花免不了就黯然失色了。 送完了花,福伯就要起身告辞,翩翩却叫住了福伯。 “福伯,王爷……可用过晚膳了吗?”问这话的时候,翩翩忍不住脸颊发烫,她这是怎么了?上赶着求着人家过来似的…… 不,不是似的,是根本就是! 没羞没臊的。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从早起没见着赵清明人影的时候,她就开始惦记了,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想他今天还会不会过来,会不会来跟她一道用晚膳,会不会饭后懒洋洋地跟她喝茶聊天,琐琐碎碎地说着话,然后一直说到……昏昏欲睡。 她惦记他,想着日日都能与他说琐琐碎碎的话,做琐琐碎碎的事儿,总之,想白天黑夜,身边都有他。 翩翩这一张嘴,福伯的眉毛就差点儿没直接给乐飞,他好不容易才忍着没笑出声,忙得跟翩翩道:“亏得王妃提醒,老奴糊涂差点儿给忘了,王爷吩咐,说是晚些时候过来跟王妃一道用膳。” “嗯,知道了,”翩翩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表情平淡,但是嘴角却还是忍不住上扬,“那你回。” “是,奴才告退!” 福伯这才匆匆告退,甫一出了月牙门,就满面春风直奔前院,一边小跑还一边哼:“出东门,过大桥,大桥下面一树枣,拿着杆子去打枣,青的多,红的少,一颗枣、两颗枣……” 福伯这是咋地了?也没从王妃那里得啥赏啊,咋就欢喜成这样了?八百年前的小曲儿都翻出来唱。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 第47章 他可不信 前院。 福伯的心情,两个小厮注定是理解不了,不过他们的主子,还是应该能够理解的。 赵清明已经坐立不安大半天了,对他这样从来都是最八风不动、沉得住气儿的主来说,这无疑是反常的,尤其是在看不见了之后,赵清明就活的越发没人气儿了,成日死气沉沉在书房里头坐着,木雕石刻一般。 可就是这么个木桩子,今天屁股上面跟长了刺儿似的,压根儿就坐不住,三不五时就要起来走一走,屋里走了还不算,还要去院儿里走走,这把福伯都是惊呆了,他家主子啥时候肯出门见天日了? 不过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对于自家主子这突然就坐不住的状况还是心里有数的,所以福伯心里挺高兴,脸儿上不显,扶着主子去院儿里闲逛,装似随意地提议道:“主子既是想散步,不若去后院花园里逛逛?如今正是桂花跟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呢。” 从前福伯可不敢提逛什么花园伤什么花儿的,岂不是戳主子的伤口?可是如今,福伯是敢开这个口了,赵清明听了之后,明显是没有生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去,不过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别算了啊! 叫上小王妃,你们小两口赶紧去啊! 跟我这么个老头子有啥好逛的?! 福伯差点儿就说出声了,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又逛了一会儿,福伯又忍不住了,小声询问:“主子,您今儿晚上还是去后院儿用晚膳吗?” 然后,他家主子又沉默了,这次的沉默时间有点儿长,搞得福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明明这两天主子跟王妃相处那叫一个融洽,简直就是蜜里调油嘛,而且昨儿晚上主子还留宿在了王妃那里,今儿早起的时候,王爷那张万年不变冰块脸,竟然难得露出三分惊慌三分激动四分喜悦,他这老眼昏花的老头子可都看在眼里! 别跟他说昨儿晚上王爷跟王妃啥都没发生啊! 他可不信! 福伯甚至比自家主子还要激动,以至于自己主子又在王妃房里磕了脑袋,他都一点儿不埋怨王妃,反而在心里对王妃感激不尽,然后飘飘然的福伯就扶着自家晕乎乎的主子回了前院,到地儿之后,赵清明就说要洗澡。 福伯挑挑眉,心情更加好,大早上要洗澡,看来昨儿晚上主子没少出汗啊…… 啧啧。 福伯手脚麻利地给准备好了热水,接过伺候自家主子宽衣的时候,福伯才意外地发现—— “主子,您……昨晚睡觉没宽衣?”福伯一脸震惊,低头看了看连样都没变的腰带,又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张口结舌,“主子,您……您昨晚跟王妃……” 腰带没脱,长袍一准儿也没脱,衣裳上面还都是褶皱,所以主子那是……怎么做到的? “不许胡说!”一直云里雾里的宁王殿下,突然沉下了脸,厉声警告,“也不许乱想!” “是,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福伯自知失言,忙不迭跪地叩头,但是心里却还是怎么都琢磨不透,昨儿晚上,主子跟王妃…… 算了,他可不敢往下琢磨了,没得叫主子察觉了,真治他个好歹。 福伯不再多话,专心致志地给主子宽衣,他家主子,也安安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取过福伯刚刚给他退下的衣裳,然后凑过去嗅了嗅,上头有些浓的汗味让他眉头紧皱,随即就直接松手把衣裳给丢在了地上。 然后福伯就发现,主子脸上的啥惊慌、激动跟喜悦都烟消云散了,那脸沉的就跟憋了大半年的乌云似的,随时都要大雨倾盆。 这下子,福伯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小心翼翼扶着主子进了浴桶,然后退到一旁候着,赵清明沐浴的时候,不喜欢人伺候,福伯了解主子的喜好,所以就跟平时一样。 但是赵清明却跟平时不大一样,这个澡,他洗得特别细致,从头到脚,自己一寸寸细致洗着,比往日足足多用了一倍时间,不仅如此,他还叫福伯给水里加……花露。 福伯四肢都僵硬了,嘴巴张合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道:“回主子的话,房里没有花露,库房里应该有,那……奴才现在去给主子取?” 贵族子弟讲究仪态风雅,用花露沐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赵清明却对此敬谢不敏,所以福伯也没有准备这些,哪里知道主子这冷不丁地怎么就……附庸风雅起来了? 反正福伯是想不明白。 “算了,”赵清明沉声道,“以后别忘了。” 这意思是,从今往后,主子沐浴都得用花露了? 福伯一时根本从震惊中缓不过来,不过却还是下意识地尽着做奴才的本分,恭恭敬敬询问道:“主子,您喜欢哪种花露?” 哪种花露? 赵清明脑中第一个浮上来的就是翩翩房中那股子甜蜜蜜的桂花香,从前他只觉得桂花味儿太俗,但是如今却觉得这味道实在旖旎温柔,连最萧瑟的秋日,都因为有了这屡桂花香,而变得如此动人。 可是……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想用桂花味儿的花露? 所以赵清明到底还是把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顿了顿,才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儿:“你看着办。” 他……看着办? 做下人的,最怕的可就是这四个字儿了。 福伯愁眉苦脸的应声道:“是,奴才遵命。” 洗好澡,换了一身清爽的新衣,赵清明情绪又好了起来,胃口也不错,吃了两碗蜜豆粥,还有两笼虾饺。 如今前院的厨娘,也总算告别了成天活馅儿包包子的日子,总算也能做点儿别的了。 吃完了饭,赵清明又屋里屋外地要逛逛,福伯那叫一个纳闷儿啊,主子今儿这是怎么了?怎得如此阴晴不定? 福伯猜不到原因,但是却能肯定,主子的情绪变化,肯定跟王妃有关系,所以昨儿晚上,主子跟王妃…… 打住!打住!这不是他一个下人敢胡思乱想的! …… “主子,您今儿晚上还是去后院儿用晚膳吗?” 福伯这话,叫赵清明沉默良久,迟迟得不到回答,不过福伯心里也明白,主子这是想去后院儿跟王妃一道用膳呢,但是不知为什么却又很犹豫,福伯正要出口鼓励主子的时候,就瞅着小厮来报,说是秦王府来人给王爷送菊花来了。 赵清明闻言,凝重的脸顿时变得轻松平和了许多,吩咐福伯道:“都给王妃送过去。” “是,奴才遵命,”福伯应声道,一边小声询问,“那奴才先把主子扶进去?” 赵清明摇摇头:“我在院里吹吹风。” 福伯一脸见鬼的表情,却也不敢说什么,当下就带人给王妃送菊花去了。 赵清明嗅着空气中留下的淡淡一缕菊花的幽香,忍不住抿了抿唇,小姑娘那么喜欢花儿,见到了菊花,肯定特别开心? 第48章 想开屏 她声音本来就柔柔软软的,心情好的时候,会变得更柔更软也更甜,听起来,就像是在…… 撒娇。 对了,昨儿晚上,她就一直在跟他撒娇呢。 想到这里,上翘的嘴角就翘得更高了,似乎是怕被人看见,他随即又敛住了笑意,不过眉眼里的温柔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原本无神空洞的眼睛,在这萧瑟的秋日,却显得异常温柔动人。 昨儿晚上,他原是没打算在后院儿留宿的,刚成亲的时候,为了走过场,他是在后院儿住过两晚,那个时候,他不会多想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心里负担,不过是跟个陌生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从黑熬到白,就是了。 但是现在,他会多想了。 一张床上躺着的不再是陌生的女人,是柔柔软软的小姑娘,是他的妻,但凡是个身体正常的男人都会多想,何况他比寻常人更加心思敏感。 跳过客套又疏离的阶段,赵清明渴望能更加靠近翩翩,两个人能变得更加亲密,或者说是成为真正的夫妻,若是换在从前,眼睛没瞎的时候,赵清明不会有什么顾虑,他会像所有正常男人一样,霸道地行使自己作为丈夫、最天经地义的权力。 但是现在不行,他是个瞎子,身体的残缺,让他敏感、自卑,让再如何渴望,可在翩翩面前却又不得不却步。 他根本不敢迈出那一步,怕翩翩嫌弃,更怕委屈了翩翩。 可是翩翩真的太好了,好的让他有了无耻自私的贪念—— 也许翩翩并不嫌弃他。 也许……瘸了腿的翩翩,也需要他。 所以到底是该原地踏步还是厚着脸皮朝前迈步? 赵清明还没有想清楚,也没有准备好,所以在此之前,他并不打算在后院儿留宿,毕竟他还自诩正人君子,但是昨儿晚上,实在是太舒坦了。 他头一次盘着腿在床上用膳,小小的小几放不下碗筷,他只能端在手里,等着对面的姑娘一筷子一筷子地给他夹菜,这是从前他想不到的,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对他而言,这无异于羞辱,可是在那个充斥着桂花跟鸡汤香味的屋子里,他觉得舒坦放松极了。 藕夹外酥里嫩,唇齿留香,栗子糕软糯香甜,入口即化,还有对面叽叽喳喳的扬州小姑娘…… 桩桩件件都让他心生欢喜,让他一身轻松,不知不觉就昏昏欲睡。 虽然他并没有想过要留宿。 眼皮闭上的那一刻,他心里有过挣扎,可最后却到底还是随了身子随了心,在姑娘柔柔软软的声音里,进入梦乡。 那一夜,他睡得是真沉啊,多久没有这样一觉睡到天亮了?虽然还是做了噩梦,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可是这一觉睡得是真踏实真香,尤其是晨起的时候,他还发现,姑娘窝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正香。 那一刻,赵清明的心都不跳了,浑身上下的血都不流了一般,全世界也都静止了,就只剩下怀里柔软的身躯,还有那一下下对着自己胸口、绵绵的呼吸。 赵清明觉得姑娘的呼吸似是一把软剑,一下下劈着他的胸口,柔软又执着,直到露出他颤颤巍巍的一颗心,直到把他黑暗的世界劈开,露出一丝光亮。 连当初失明都没有掉过眼泪的男人,那一刻却眼睛发烫,他手指颤颤伸出,想去抚摸姑娘的脸,可是姑娘的手却先一步放到他的脸上,他被点了穴似的,顿时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怎么又哭了?不哭了,不哭、哭了,我在呢,”还睡得迷糊的姑娘,一边轻轻擦着他的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不哭了,有我在……” 睡梦中的姑娘,声音含糊,可是手上的劲儿却一点儿不小,有几下都把赵清明的眼都给搓疼了,不过赵清明却始终一动不动,由着她深一下浅一下地擦着自己的脸,直到姑娘再次睡沉,赵清明这才秉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收回姑娘枕着的自己的胳膊,给姑娘盖好了被子,然后摸索着穿好了鞋子,就蹑手蹑脚朝外走。 因为实在心慌得厉害,从寝室到正堂大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愣是被磕了三回,却一点儿疼都没觉得,他实在是心慌,也实在……羞涩、雀跃。 心里像是突然闯进一直乖乖的小鹿,不蹦不跳,就老老实实地趴着,却一个劲儿用热乎乎、湿漉漉的小舌舔着他的心,让他整颗心、整个人都为之战栗。 幸亏走得利索,要不然…… 他的丑态定会吓着小姑娘。 …… “主子,您……您这是风吹久了?着凉了?” 福伯才乐颠颠的从后院儿回来,结果就看着自家主子脸上不正常的两抹红,原本还雀跃的一颗心,这时候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主子最近怎么老着凉呢? “咳咳,”赵清明轻咳两声,竭力掩去自己的尴尬,“没事。” 福伯还有些担心:“主子,奴才还是扶您回房。” 赵清明不想回房,他现在浑身燥热,只想继续吹吹风,摇摇头,吩咐福伯:“去给我倒杯茶。” 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要凉茶。” 福伯更担心了:“主子,您是不是起热了?” “少废话!快去倒茶!”赵清明都不耐烦了。 “是,奴才这就去。” “回来!”赵清明叫住才刚刚抬脚的福伯,顿了顿,小声问道,“送过去的花儿,王妃可喜欢吗?” 福伯一个劲儿点头:“回主子的话,王妃喜欢着呢,对秦王的巧手赞不绝口。” 就只夸秦王了?没……没夸别人?也没说点儿旁的? 赵清明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了,摆摆手叫福伯去倒茶。 看着主子喝了茶之后,面色恢复正常,福伯这才稍稍心安,然后赶紧跟主子禀报喜讯:“启禀主子,方才王妃叫奴才带话,说是想请王爷去后院儿用膳呢。” 原本不痛快的心,一下子又心花怒放了:“她真这么说的?” 福伯含笑点头:“是呢,王妃亲口说的。” 这下子,赵清明又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一口气儿喝完了杯中的凉茶,冲福伯抬了抬手:“扶我去沐浴。” 福伯嘴角一阵抽搐:“……是。” 主子这不是才沐浴过吗?这洁癖的毛病咋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还有就是…… “主子,要用花露吗?”福伯欲言又止半天,才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赵清明心里一阵挣扎,最后还是摇摇头:“先不用。” 刚才是觉得自己昨晚那一身汗馊味儿肯定熏着翩翩了,可是现在却又觉得,要是自己搞的浑身桂花香,那简直就跟开了屏的孔雀似的。 虽然,他现在却是有点儿想开屏。 “是,奴才明白。”福伯这才松了口气儿,说真的,要是主子洗的比王妃还香的话,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 后院儿。 知道赵清明又要过来吃晚膳,周嬷嬷自然又是干劲十足,除了红烧肉跟栗子炖鸡之外,又给添了几样,足足凑了个六菜一汤还外加一粥,总之是相当有排面。 第49章 各有输赢 翩翩这一次倒是没觉得多夸张,跟赵清明吃了几顿饭之后,她对男人的饭量也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别看人瘦,但是饭量却真是不小啊! 可这人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还有啊,之前这人是不是一顿得吃好几斤包子? 说不定,就是之前包子吃腻了,如今转而好好儿吃饭了,这才顿顿敞开胃口呢! 翩翩想象着男人下手吃包子的模样,真是又好笑又心酸,翩翩打定主意,未来几年,都不会让包子上桌。 “小姐,王爷来了!”阿蛮小跑进来通报。 “知道了。”翩翩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出去相迎。 远远瞧见男人进了月牙门,翩翩就忍不住唇角上扬,待瞧着男人走近,翩翩含笑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王妃有礼,”赵清明道,听出来翩翩声音里带笑,他也忍不住面露愉悦,自然而然地就冲翩翩伸出了手,“等很久了?” 的确是等很久了,从早起就开始等了呢! 不过翩翩才不会这么说。 “哪儿有?这将将才出来,王爷就到了,”翩翩忙道,一边握住了赵清明的手,“我带王爷进去。” “往后不必特意出来迎我,”赵清明轻声道,一边跟着翩翩往里走,可是走出好几步,就要转弯朝偏堂走的时候,赵清明却顿住了脚,面露疑惑,“门槛儿呢?” 按照以往的经历,在上台阶之后,再朝前四步,差不多就要抬脚迈过门槛儿了,但是这次都走出六步了,竟然都还没遇到门槛儿,而且翩翩似乎还拉着他要往左走,赵清明自然不解。 “哦,忘了跟殿下说了,我叫人把门槛儿给去了,”翩翩解释道,语气再自然平和不过,“殿下也知道的,我腿脚不便,王府的门槛儿太高,我进进出出都不方便,索性就叫人给拆了。” 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不是为了……迁就他这个瞎子? 赵清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更不该放大某种情绪,可是原本雀跃的一颗心,却还是忍不住开始下沉。 翩翩察觉到了男人情绪的变化,有点儿不安,一边捏了捏男人手,一边小声问:“怎么?王爷这是怪我擅自做主破了王府的风水?” 赵清明闻言又忍不住笑了:“没有的事儿,你怎么舒坦怎么来就是。” 他宁王府还有什么风水可言?再没有比他这里更差的风水地儿了。 明知这丫头是在哄自己,可是赵清明却还是受用的很,心里的那点子失落,也渐渐被暖意取代,不由自主地把姑娘的手握得更紧了。 从门口到偏房,不十来步的距离,但是赵清明还是明显察觉到了不同,房子里头似乎变得空旷了些,从前福伯引他进房,是要绕行的,应该是正堂跟偏堂之间隔着屏风,但是这一次,却没有,直接就进了偏堂,被翩翩带着坐在了桌前。 嗯,桌子周围的凳子也变少了,似乎就只保留了两个,自然一个是他的,一个是翩翩的。 对他这个没有任何好处可图的瞎眼废物,姑娘真的是有心了。 赵清明的一颗心,真是又酸又甜,想跟翩翩开口道谢,也不止是道谢,还有好些掏心掏肺的话想说,但是喉头似是被堵了团棉花,怎么都说不出来。 “殿下,今晚再让妾身赚点私房钱,如何?” 正心情复杂的时候,就听着身旁姑娘笑吟吟问他,赵清明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点头答应了。 “行,不过这次一样一两金。” 翩翩松了口气儿,方才瞧着男人绷着个脸,她还以为男人不高兴呢,原来不是,翩翩把手里盛好的腊八粥递到赵清明手里,眉开眼笑:“那妾身就先谢过殿下啦!” 赵清明想说不用谢,我的就是你的,但是这样肉麻的情话,他是断断说不出口的,而且他现在跟翩翩的关系,还不适合说。 那就说点儿适合的。 赵清明接过勺子,挑挑眉:“要是我都猜中了,王妃打算输点儿什么给我?” 翩翩一怔,之前也没有这一出啊? 不过人家这要求也合理的很啊,就许她黑心挣人家银子,就不许人家回本? 稍稍一顿,翩翩随即十分大方地道:“我输一次就叫周嬷嬷给王爷做一次糕点,王爷想吃什么糕点都成!” 周嬷嬷做的糕点啊…… 赵清明捏着勺子的手有些用力,声音却再轻柔不过:“是你输的,又不是周嬷嬷输的。” 翩翩人都愣了:“可、可我不会做糕点啊。” 男人声音更低了:“那就做你会做的,我不挑食的。” 胡说! 你明明就不吃话梅!还不喜欢吃姜! 翩翩腹诽,却忍不住脸颊发烫,低着头小声道:“那、那就按你说的办。” 大不了,她跟周嬷嬷学两手呗。 好像做饭也没多难。 “那就这么说定了。”赵清明抿唇道,然后就有滋有味儿地喝起了手里的八宝粥。 …… 一顿饭下来,王爷大人输了王妃大人三两金,王妃大人输了王爷大人两道菜,各有输赢,两人对这个结果都挺满意。 “秦王送来的菊花,特别养眼,多谢王爷想着我。” 饭后,翩翩叫阿蛮加了一张摇椅,然后跟赵清明坐在院子里喝茶闲聊,晚霞瑰丽,菊香阵阵,秋日的黄昏,格外闲适旖旎。 赵清明点点头,道:“记得你喜欢花儿,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样好的花儿,放我那儿是太浪费了。 不过后面的话,赵清明下意识地咽了下去,可翩翩却还是猜到了。 翩翩的目光扫过端着茶杯正出神的男人,他的侧脸是真的好看,额头饱满,眉骨微突,鼻子硬挺,嘴唇淡而薄,这样的长相再加上近乎病态的苍白,英俊中透着一丝脆弱,叫人挪实在不开眼。 他在想什么呢?是依然为自己的失明难过还是在回忆从前中秋赏花时候的场景? 他好像特别容易沉默,特别容易陷入某种情绪,就像自己瘸了之后的那两年。 如今翩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走出来了,她觉得现在的生活特别美好,所以她就特别想拉赵清明一把。 赵清明抿了口茶,翩翩也下意识地跟着抿了口茶,菊花茶淡淡的香味,唇齿留香。 “这菊花茶也是你自己做的?”赵清明忽然问道。 “不是,是五殿下派人送过来的,”翩翩解释道,“说是西域那边的贡品,我可没本事自己做,再说了,家里也没几盆菊花,我留着赏看厉害来不及,哪里舍不得拿来做茶?” 翩翩一边说着,一边就朝不远处的花架看去,上面摆着十来盆应景的菊花,这个时节,菊花开得正好,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尤其是秦王府送过来的那盆羞女,恰似身着紫衫的少女,衣袂随风飘飞,少女羞态尽显,实在好看得紧。 翩翩越看越是喜欢,不过旋即一个想法冷不丁跳了出来—— 秦王为什么要送赵清明菊花? 第50章 王叔与表弟 诸如大皇子跟五皇子,也有往宁王府送礼,大皇子送的首饰跟银票,首饰是补上宁王与她成亲时候的贺礼,而银票就更好理解,自然是担心宁王府的日子不宽裕,这才暗中接济,而五皇子呢?向来送的都是实实在在用得上的,从绫罗绸缎到各种药材,甚至还有石榴,送的东西很随意,也很亲切,也符合他的年龄跟性情。 但是秦王为什么会送菊花呢? 众所周知,赵清明是个瞎子,中秋赏月赏花这样的风雅事儿压根儿就跟他不沾边儿,那秦王巴巴地送菊花给他做什么?是想让他这个瞎子欣赏吗? 想到这里,翩翩忍不住蹙了蹙眉。 可是福伯的口气,明显显秦王跟赵清明叔侄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甚至算得上是相当融洽的,就众皇子跟宁王府的往来情况看来,继后所出的三皇子还有陈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压根儿就不搭理宁王府,福伯也没有提过,所以这两位皇子跟宁王的关系可想而知,倒是秦王这个隔了一辈的王叔,还知道惦记赵清明,所以……应该是她想多了? 可是除了送菊花之外,秦王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为什么非要给一个瞎子送花? 翩翩越想越是矛盾,越想不透,悄默默往赵清明那边看了两眼,想问一问他跟秦王的关系,却又不知道合不合适,一时间难免就有点儿憋得慌。 “你跟五皇子的关系很好?” 翩翩还没开口呢,赵清明却冷不丁突然开口了。 翩翩随即点点头:“是啊,我跟表弟的关系很好,比很多亲姐弟还要好些呢,三年前我跟娘才入京的时候,娘的请封诰命朝廷还没批下来呢,我跟娘就没法子入宫见姑姑,倒是表弟主动来鹿府见了我们,后来表弟也时常过来看我,每次都带好些宫里的糕点来,搞得我这个表姐倒像是个馋嘴的妹妹。” 说起表弟,翩翩的话就多了,心情也好,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连姑姑都说,自打我入京之后,表弟就一下子长大成人了似的,变成了个小小男子汉呢。” 姑姑这玩笑话却真是说对了,在姑姑走后,一直都是小她五岁的表弟照顾着她这个没用的表姐,为她保住嫁妆,让她能在鹿府那样的腌臜地儿还能有一方安居之所,甚至…… 甚至连她出嫁那天,还是表弟背着她出的门呢。 明明比她还矮了半头,明明肩膀还那么稚嫩,但是在翩翩心里,表弟一直都是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人。 赵清明如今能够清楚地辨出翩翩说话时候的语调跟情绪,翩翩此刻明显十分放松愉悦,可见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五皇子这个表弟。 而对这个比自己小了足足九岁的幺弟五皇子,赵清明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也没有什么交集的,毕竟年龄差的太多了,有限几次的见面,也都是在年节的阖宫饮宴之上,如今想起来,他对五皇子的印象,还停留在缺了两颗门牙、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形象。 对了,有一年秋狩,他活捉了一只小鹿,那小孩儿见到那只小鹿就两眼放光,没说想要,可是脸上些写满了想要,他当时瞧着有趣儿,便就把那只小鹿送给了小孩儿,小孩儿别提多高兴了,跟在小鹿屁股后头,嘴里一个劲儿地“啾啾啾啾”。 总之,他对五皇子的印象,跟翩翩口中的小小男子汉大不一样。 不过五皇子对翩翩的格外照顾和亲厚,赵清明一直都是知道的,这个从来跟他没有交集的幺弟,却在翩翩嫁过来之后,三不五时就朝宁王府送东西,除了给翩翩送,也给他这个二哥送,从吃的到药材,林林总总,不算贵重,但是每次却都不会落下他。 这小孩儿是真的长大了,也是真的看重翩翩这个表姐,以至于连大哥都谨慎地等到中秋才给他送东西,生怕招来父皇的不悦或是疑心,而五皇子却全然不顾旁的,生怕翩翩过得不好似的,想起来什么就送什么,而他这个做兄长的无疑还是沾了翩翩的光呢。 赵清明觉得自己不该吃一个乳臭未干小孩儿的醋,尤其还是翩翩的表弟、自己的幺弟,但是赵清明还是觉得菊花茶忽然就变得涩口了,然后就把茶杯给放了下来。 “你喜欢……菊花吗?”翩翩憋了半天,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是不是因为赵清明格外喜欢菊花,所以秦王才会投其所好? 赵清明:“……” 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菊花,尤其是菊花茶!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却哪能这么说啊?所以赵清明还是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嗯,喜欢的。” 果然是这样! 翩翩松了口气儿,看来是她胡思乱想冤枉人家秦王了,就是因为人家秦王了解赵清明的喜好,所以才特意挑选了这几盆稀罕的菊花送过来。 能多一个关心、记着赵清明的人,翩翩心里是高兴的,当下,翩翩放下了茶杯,轻声问:“那要不我……我陪你赏赏新得的那几盆菊花?” 翩翩这话一出,赵清明顿时就是一愣,自他瞎了之后,身边的人,尤其是福伯言辞上变得特别谨慎小心,诸如赏、看、观、见之类的,福伯从来都不会说,而赵清明也在下意识地回避,所以这时候冷不丁听见翩翩要带自己赏花,赵清明自是一愣,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见赵清明没有反应,翩翩挑了挑眉:“怎么?不是刚刚才说喜欢菊花的吗?秦王府送过来的这几盆菊花,可稀罕啦,花期也没几天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啦!” 柔柔软软的声音里面带了三分俏皮七分撒娇,赵清明觉得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心都要酥掉了,哪里能拒绝的了? 当下,赵清明就冲翩翩抬起了手:“那就有劳王妃了。” “嘿嘿,不客气,原是我沾了王爷的光,”翩翩放下茶杯,当下就牵着赵清明的手往花架走去,一边絮絮叨叨,“过了中秋,天儿就凉了,用不了多久,花园里头就会变得光秃秃的,也没有花儿可以做瓶插了,没意思的很!” 赵清明想说,宫里的温室里,冬日也鲜花不断,喜欢什么花儿,他都能去给她带回来,不过…… 幸好没有说出口。 他这样的处境,别说是进宫了,只怕这辈子连门都出不了,就算只是去给她挑一枝花儿,对他而言,都难比登天呢。 在这一点上,他甚至都不如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想到这里,赵清明忍不住自嘲地牵了牵唇,然后就听见身边的小姑娘又叽叽喳喳地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不是还有水仙吗?再说了,花园里头还有不少梅树呢,所以就算是寒冬,家里的花儿也断不了,对了,我记得前院也没有梅树。” 赵清明点点头:“有一株腊梅。” 就在院中,书房的窗子只要一推开,就能看得见。 第51章 他的名字 “墙角一枝梅,严寒独自开,开花的时候,肯定很好看。” 这丫头明显显是话里有话,就像那次在前院,说什么自己还没用早膳…… 赵清明的心情顿时就又好了起来,当下抿了抿唇:“那到时候我请王妃去赏花,权当回报王妃今日带我赏花之情了。”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翩翩嘿嘿笑,拉着赵清明来到了花架前,深吸一口,“你凑近闻闻,菊香正浓,特别香,比熏香要香上十倍。” 赵清明觉得两个大人,尤其他这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对着花儿深呼吸,样子肯定特别蠢,京中贵族哪里是这样赏花的?跟风雅诗意压根儿就不沾边,反倒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叫人知道了,岂不贻笑大方? 可是他却还是依言做了,低下头,深吸一口,登时肺腑之间尽是浓浓的菊香,恍惚之间,他似是走进了花田,极目远望,竟是看不见头的菊花…… 果然比熏香要香十倍,而且这种香味更鲜活,令人愉悦。 “这盆是羞女,淡紫色的,我最喜欢它了,从前外祖家也有,”翩翩拉着赵清明的手,轻轻放在了羞女淡紫色、纤长的花瓣上,带着他微微僵硬的手,轻轻抚摸感受着,顿了顿,然后小声道,“能想象出来这花儿是个什么模样吗?” 羞女? 那赵清明从前是见过的,虽然没用心去记,可却还是有些印象,不过他却摇摇头:“想象不出。” 还想被她这么牵着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明明是他自己的手抚过花瓣,却像是姑娘的手抚过他的心田,一颗心酥酥麻麻又软软的。 他喜欢这种感觉。 自己不再像是个行尸走肉,从头到脚都在叫嚣,活着真好。 翩翩却有些发愁了,到底怎么样才能叫赵清明知道羞女是个什么模样呢?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随着晚风摇曳婀娜的羞女,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然后迫不及待地跟赵清明道:“赵清明,你吃过龙须酥吗?” 赵清明点点头,不明就里:“吃过。” 怎么又扯到龙须酥了? “羞女就有些像龙须酥,不过颜色是淡紫色的,”翩翩更加起劲儿地跟赵清明比划着,“你想象一下,你从前见过的普通的菊花,花瓣更加修长纤细,就跟花托上长出来千丝万缕的龙须酥似的……现在想出来什么模样了吗?” 赵清明脑中还真是有了画面,正因如此,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象得出来,那羞女……肯定特别可口。” “羞女虽然秀色可餐,却吃不得,不过啊……龙须酥却可以有,”翩翩笑嘻嘻地道,“正好我欠了王爷两道菜,那明儿就跟周嬷嬷学着给王爷做个龙须酥怎么样?” “行,”赵清明点点头,随即又忙得提醒,“还欠了一道呢。” “知道知道!这不马上就来了吗?”翩翩把赵清明带着走到了那盆清水荷花面前,一边握着赵清明的手去抚摸花瓣,一边歪着头问赵清明,“赵清明,你吃过荷花酥吗?” 赵清明含笑点点头:“吃过,所以这花儿长得像荷花?” “当然,人家名字就叫清水荷花呢,模样跟颜色都挺像荷花,”翩翩道,一边继续跟赵清明描述,“这种花儿的叶子比羞女短也粗一些,不想羞女往下垂,它是向上长,而且花盘也大出不少,再加上颜色艳丽,层层叠叠,欣欣向荣,看着就特别精神富贵,嗯……其实我觉得也挺像是芍药的,赵清明,你觉得呢?” 这话一问出口,翩翩顿时就愣住了,她刚才叫赵清明……什么来着? 她竟然直呼其名! 不不不,不是刚才,好像之前也、也这么叫了! 天呐,她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果然不能在心里一直叫人家名字,这不就叫着叫着就叫出来了吗? 不过…… “我也这么觉得。”赵清明含笑附和。 赵清明好像并没有生气哎。 翩翩小心翼翼观察着赵清明的表情,真的并没有发现一丝生气的迹象,反而男人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明显显是心情不错。 所以,他并不介意自己叫他名字吗? 翩翩一颗心“砰砰”跳,悄默默吞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大着胆子开口:“赵、赵清明?” “嗯?”赵清明轻轻应声,“怎么了?” 他真的没有生气哎! 原本还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登时就欢喜得要破膛而出了似的,眉毛跟嘴角都齐刷刷上扬,翩翩抿唇,竭力压抑自己的欢喜:“没、没事儿,咳咳,就想问你明天想不想吃荷花酥?” 赵清明想了想,然后道:“后天。” 丫头拢共就输给他两道菜,一下子全给吃完了,怪舍不得的…… 而且有了这名头,他明天后天都能堂而皇之地来后院儿。 “成,那就后天!”翩翩爽快地答应,然后牵着赵清明继续赏花。 …… 是夜,秦王府。 宁王夫妇在赏秦王送去的花儿,秦王此刻也在赏花。 跟翩翩院里摆着花架一样,秦王府的院里也摆了花架,不过花架的规模可比翩翩的花架大出了十倍不止,放眼望去,偌大的院儿里,竟尽是菊花,而秦王就坐在院里的凉亭里,一边喝着青梅酒一边赏着院里的这些名贵的菊花,而不远水榭里还有位美貌歌姬在抚琴吟唱,秋风如醉,秦王一边拍着桌子,一边跟着轻声吟唱,好不悠闲自在。 就在此时,侍卫匆匆行至亭外,躬身朝里面的秦王行礼:“属下见过殿下!” 秦王没搭理,摆摆手叫他退到一边,继续打着拍子听着曲儿,直到那歌姬一曲终了,秦王才恋恋不舍地叫人退下,才有将那侍卫叫到跟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儿?” 侍卫自知搅了主子的雅兴,也不敢耽搁,当下忙不迭言简意赅禀报:“启禀主子,属下将将打探得来的消息,万岁爷今日在御书房训斥了两位大人,而这两位大人,正是带头抵制殿下入朝听政的。” 按照天家规矩,但凡皇子成年,就需入朝听政,参与社稷政事,秦王是太后老来子,跟万岁爷差了足足二十岁,只比大皇子年长五岁,正是而立之年,按理说,早在十多年前,秦王就应该入朝听政了,但是秦王却志不在此,一开始还敷衍着,勉强能早起去上朝,后来不到一个月,秦王就坚持不下去了,天不亮就爬起来,还得空着肚子去赶去上朝,对于养尊处优的秦王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后来秦王就自称体弱需要静养,起先万岁爷还是不答应的,还训斥秦王懒怠,可是却架不住几乎跟儿子差不多大的幺弟软磨硬泡,到底还是随了秦王去了。 秦王如愿,这些年过得甭提多自在痛快了,养花养鸟、斗鸡走马、金石字画,旁人看来,秦王这日子纸醉金迷,最是纨绔,但是秦王却过得有滋有味儿。 第52章 御书房谈话 这逍遥日子都过了十年了,秦王还道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一直逍遥下去了,哪里知道,前不久皇兄、也就是当今万岁爷却又起了让他收心回朝听政的心思。 当时在御书房,秦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惊得险些丢打翻了茶杯。 “皇兄,这可如何使得?”秦王那叫一个急啊,胖乎乎的一张脸愣是给他皱出了几道细纹来,“皇兄您是知道的,臣弟是个最无能无用的,皇兄若是缺个养鸟养花的,那臣弟绝无二话,定不推脱,但是皇兄叫臣弟入朝听政,那……那实在是高看臣弟了,也是……也是难为臣弟了,臣弟哪儿是那料啊?还请皇兄收回成命!” 万岁爷被他这幅模样都给气笑了:“你不是最无能无用?你可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要正如你所言,那朕这个亲兄长是不是也无能无用?” “皇兄!臣弟可是这个意思!”秦王吓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忙不迭给万岁爷赔礼告饶,“皇兄,您知道臣弟根本不是那个意思,都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兄便是最肖父皇的,命里带龙,天生就是要问鼎九五的,比不旁的皇子没有龙命还想强求,机关算尽,最后只能落个悲惨结局,而臣弟就是那个最有自知之明的,就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资质,臣弟才不想给皇兄添乱,皇兄明鉴啊!” 秦王声情并茂,说到后来都声泪俱下,把万岁爷给看得亦是沉默半晌,然后起身绕过龙案,走到秦王面前,伸手把人给扶了起来,一边无奈道:“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也不怕传出去丢脸。” “臣弟不怕丢脸,反正臣弟这个天底下头一号纨绔,早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秦王呜呜咽咽,说着说着又难过起来,“臣弟自己丢人就算了,臣弟是怕给皇兄丢人,皇兄看重臣弟,惦记着臣弟,才会想让臣弟入宫听政,也好能改一改臣弟的风评,可是臣弟……臣弟实在是无用至极,入朝听政只能更、更丢脸,还会连累皇兄的名声,臣弟……臣弟只能辜负皇兄的好意,实在羞愧……” 万岁爷瞥了一眼垂首站在一旁的首领太监赵德安,赵德安忙得快步上前,带了秦王去偏殿洗脸更衣,待再回御书房的时候,秦王已经平复了下来,就是一双眼睛还红肿着,像是一对核桃。 万岁爷一见秦王就乐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哭眼睛就肿。” 秦王有些不好意思:“皇兄还记得呢?” “自然记得,你比清暄大不了多少,你们两个算是一起长大,叔侄两人倒是处的跟兄弟俩似的,”万岁爷靠着软枕抿着茶,表情很放松,显然这段回忆让万岁爷心情愉悦,“你自幼就是个爱哭包,清暄虽比你小几岁,却比你要强,从不掉眼泪,还要时不时安慰你这个爱哭的叔叔,想来还真挺有趣儿。” 万岁爷口中的清暄,自是大皇子,赵清暄。 秦王比赵清暄只大了五岁,就像万岁爷说的那样,这叔侄两人是一道长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后来又有了二皇子赵清明,大皇子对弟弟自是疼爱有加,秦王对二皇子亦是颇多照顾,不过秦王毕竟比二皇子大了将近十岁,就像二皇子觉得五皇子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样,秦王对二皇子也有同感,所以在二皇子以及别的皇子面前,秦王倒是很有做王叔的样子了。 秦王闻言不住笑着点头:“是,臣弟这个做叔叔的打小就不如清暄老城稳重,一点儿都没有做叔叔的样子。” “清暄的确是老城稳重,打小就拔尖儿,”万岁爷缓声道,抿了口茶,转向秦王,又继续道,“虽是拔尖儿却也需要帮手,从前朕看着清明那孩子不错,不过如今也是可惜了,老三这辈子算是毁了,老四被贵妃惯坏了,朕一想就头疼,更不必说老五年幼,所以思来想去,朕还是觉得你这个做王叔的还算可靠,更何况你跟清暄向来关系融洽亲厚,所以朕才想让你入朝听政。” 秦王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再反应过来万岁爷的意思之后,秦王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开口声音就带着颤了:“皇兄此、此言,臣弟万万担不起!皇兄春秋鼎盛,龙体安康,自是有大把的时间栽培大皇子,臣、臣弟实在担不起皇兄所托,还请皇兄收回成命,饶、饶了臣弟!” 许是太紧张了,秦王说完这话,竟然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后,后来还是被软轿给抬着送回秦王府的,后来秦王还病了一场,在家休养了半个多月,不久之前才好。 万岁爷倒是没有再召见秦王,不过万岁爷之前就已经流露出想叫秦王重新入朝听政的意思,为了减少阻力,万岁爷其实并没有直接让秦王入朝听政,而是打算先派他主持重阳节祭祀祈福之典礼,然后再徐徐图之,哪知道,即便是这样,还是在朝中还是引起了一番震荡,对于秦王是否能够胜任主持重阳祭祀祈福典礼一时,一时间,文武百官吵得是不可开交。 秦王自那次从宫里回来之后,便就足不出户,不过却也一直流行外界的反应,这时候听侍卫禀报,秦王不由笑了:“这样正直不阿的臣子越多才越好呢。” 侍卫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瞧着架势,他家主子是真的铁了心要做一辈子纨绔王爷呢,对于万岁爷的看重施恩,旁人求都求不来呢,他们家主子倒好,还当是烫手山芋往外推呢! “主子,难道您……真的要当一辈子富贵王爷?”侍卫到底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这话一出,就引来了秦王两道凉凉的视线,侍卫吓得缩了缩脖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一会儿自己领罚去。”秦王冷冷道。 “是,属下遵命。” “花儿都给送过去了吗?”秦王喝了一口青梅酒,问。 侍卫忙躬身道:“回主子的花,给宫里还有各个王府的菊花都已经给送去了。” 秦王点点头,又抿了一口酒:“连宁王府的也给送过去了?” “是,是属下亲自送过的,”见秦王饶有兴致,侍卫忙得往下说,“是宁王身边的那个心腹管家接下的花儿,还给了属下二十两的赏钱。” 秦王挑了挑眉:“没见着宁王?” 侍卫摇摇头:“没有,御林军一直在王府门前把守,属下也只能在门口跟那福伯交接,宁王压根儿就没有露面。” “是了,他一个盲人也不方便出出进进,”秦王一声长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多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第53章 马蹄声 就连侍卫也觉得宁王可惜,宁王一向不得圣宠,肯定没有登基为皇的指望,为人也低调,所以向来不会招人嫉恨,可就是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宁王,竟然成了瞎子,而且还被万岁爷下令禁足,甚至还娶了一个瘸腿女人。 简直就没有比宁王更悲惨的人了。 三皇子也惨,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到底还有皇后娘娘护着,万岁爷还心疼记挂着,哪里像宁王,彻底被打入深渊,这辈子都没了指望。 “我记得那孩子话不多,骑射功夫却相当不错,”秦王又道,忍不住又摇头叹息,“只怕往后是没机会与他同场竞技了呢。” 宁王善骑射,秦王虽然体胖但是却也是打猎的好手,往年春猎秋狩,同时下场,难免有相遇争锋之时,秦王是真的很欣赏宁王这个侄子的骑射本事,不过可惜的是,一直没有真正比试的机会。 从前没有,往后就更没有了。 说起来,那孩子其实才是一众皇子里头最拔尖的,不仅相貌出众,能力亦是没得挑,正可谓是文韬武略,谁都知道大皇子最得万岁爷看重,亦是皇子中最出挑的一个,可是要叫秦王说,宁王才是。 有本事,还难得懂事儿。 年少的时候,那孩子想引起万岁爷注意,初下猎场,就拔得头筹,不过却也没因此博得万岁爷欢心,倒是引来一众后妃皇子忌惮,从那之后,那孩子就越发低调了,不管在朝堂还是猎场皆是平平无奇,渐渐地就成了世人眼中最没存在感的一位皇子。 如今想来,真是唏嘘。 侍卫却想起来旁的,跟秦王禀报道:“启禀主子,马场里头新来一匹大宛驹,主子明儿可要去瞧瞧?” “干什么要明天?现在就去!”秦王一拍桌子,当下兴致勃勃地朝马场走去,走出几步又突然想到什么,秦王一跺脚,“等会儿,叫上初心一起!” …… 宁王府。 这一年的八月末,在糟蹋了整整三筐栗子之后,翩翩总算学会了做栗子糕,至于什么龙须酥、荷花酥,对于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妃大人来说,难度还是有点儿大,所以就只能从简单的糕点开始。 “赵清明!栗子糕我做好了!” 厨房里传来姑娘兴奋激动的声音,引得坐在院中摇椅上的赵清明一阵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子,等着小姑娘把新出炉的栗子糕给自己送过来。 果然,翩翩端着一碟子黄灿灿的栗子糕,喜滋滋朝他这边走过来,要是腿不瘸的话,她一准儿会飞奔过去呢。 姑娘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赵清明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慢着点儿,一步步走。”赵清明唬着脸道。 听着声儿就知道这丫头走得有多快,那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落在赵清明耳朵里别提多惊心动魄了,就怕她一个不小心会跌跤。 “知道了,知道了,”翩翩暗暗吐了吐舌头,放慢了步子,总算来到赵清明面前,迫不及待地道,“快尝尝,比前几次做的都好,至少得了周嬷嬷三分真传!特别好吃!” 就只得了周嬷嬷的三分真传,还敢这么自夸? 赵清明忍不住又牵了牵唇,不过随即又沉下了脸:“你先坐好。” “哦。”翩翩依言乖乖坐下,捏了一块栗子糕正要送出去,就听着赵清明又继续数落。 “以后不许再走这么快,去哪儿都得脚下小心,听到了吗?” “听到了,也记住了,”翩翩一个劲儿点头,“敢问王爷大人,还要继续训话吗?” 训话? 他这哪里是训话?明明就是在担心她。 赵清明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嘴里却突然被塞进来了一块什么东西,赵清明一怔,随即一股子栗子特有的香甜就弥漫开来。 “既然训话完了,那王爷大人就赶快尝尝栗子糕!”耳畔是姑娘娇滴滴的声音,“真的特别好吃,拢共就这么一小碟,我都没舍得给阿蛮吃。” 小姑娘一副讨表扬的口气,让赵清明又忍不住唇角上扬,还没吃就认定这是世上最好吃的栗子糕。 “不止三分。”一块栗子糕下肚,赵清明中肯点评。 翩翩没听明白:“啊?什么三分?” “不止得周嬷嬷三分真传,”赵清明含笑解释,“少说也有十三分。” “哪儿有十三分这样的说法,你就……就故意哄我开心,”翩翩被逗得眉开眼笑,捏了一块栗子枣又塞进赵清明嘴里,一边小声道,“不过我真的挺开心。” 每天这样地朝夕相处,说的是家长里短,做的是柴米油盐,再悠闲自在不过,这样的日子是翩翩从前没有想象过的……好日子,应该也是当年娘亲可望而不可即的。 “我也很开心。”赵清明又吃完一块过分甜蜜的栗子糕,轻声道,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小圆桌上伸手,从来不嗜糖、不碰糕点的男人如今被姑娘给带的日日都要吃好几块甜腻腻、香喷喷的糕点。 翩翩把碟子往他手底下挪了挪,看着他顺利捏了一块栗子糕,又有滋有味儿吃了起来,翩翩也捏了一块,慢吞吞吃着。 咦,似乎比刚出锅的时候还要好吃! 蓦地一阵模模糊糊的声响由由远及近,翩翩竖着耳朵听,是马蹄声,惨烈的回忆顿时就翻江倒海似的涌了上来,翩翩顿时面色惨白,手里的栗子糕都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赵清明耳力极佳,这是听到了。 “没、没什么,就是一不小心弄掉了栗子糕,”翩翩忙不得解释,心里的不安却怎么都压不住,人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搓着手跟赵清明道,“院里起风了,要不咱们回、回房。” 赵清明没有迟疑,随即就冲翩翩抬起了手:“嗯,的确是有些凉。” 翩翩拉着赵清明的手,然后就引着男人回房,墙外的马蹄声却愈发清晰,而且马匹应该还不少,离得近,翩翩甚至都能感到地面微微的震动,这让她又惊慌又不安,身子都开始微微的僵硬起来。 “怎么了?”赵清明也察觉到了,攥着自己的手的姑娘的小手,冰凉凉的,力气也大得很,指甲都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手里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没、没什么啊。”翩翩还强作镇定,可墙外的马儿似是永远都跑不完似的,一阵接一阵,动静越来越大,也让她的心越来越慌。 还没什么呢,这丫头的声音都几乎要带着哭腔了,手也一个劲儿地发抖,赵清明眉头紧皱,却也没再追问,不过却反手握住了姑娘的手,另一只胳膊则环住了姑娘的肩膀。 两人还从未如此亲密过,翩翩先是一愣,随即就乖巧地依偎在男人的臂弯里,她没有觉得多别扭,甚至多害臊,她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安全最温暖的所在。 第54章 那就再抱一会儿 “赵清明,我……我有点儿怕。”到底是忍不住了,翩翩扎进了赵清明的怀里,双手环着男人的腰,伏在他胸前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男人心疼得发慌,几乎是一瞬间就抱住了翩翩,大手一下下轻抚翩翩发颤的后背,不住哄着:“不怕,有我在,有我在……” 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动作又多温柔,似是怀里的瘸腿女人就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所在。 翩翩一个劲儿地点头,可是眼里就是忍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别的。 怀里的姑娘哭得愈发厉害,都要站不住了,赵清明着急,咬了咬牙,然后打横直接将人给抱了起来,引得怀里的姑娘一声惊呼,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赵清明!” “我抱你回房歇着,可能……可能会不稳,”赵清明道,“你抱紧我,我不会叫你跌跤。” “嗯,”翩翩哽咽着使劲儿点头,把男人环得更紧,在男人耳畔抽抽搭搭地道,“我、我给你指路。” “好。”原本悬着的心,这时候突然就踏实下来,赵清明稳稳抱着姑娘迈步朝前。 “一直往前走,对,一直往前,再……再走五步,对对对,前面是台阶,嗯嗯,现在继续往前走,我们进正堂了。” “现在往右转,嗯,往前……” “没事儿是帷幔,我帮你给撩开了,继续往前走。” “现在往左转,再几步就是拔步床了,好了,你……把我放下来,就几步了我自己走。” 赵清明没有听令,直接把人抱到了床前,然后慢慢将姑娘放在了床上,微微地喘息着。 这应该是他一早做的,大婚当天,在拜完天地之后,他这个新郎官就应该抱着新娘,一路从前院给送到后院儿的,可是他这个瞎子哪里做得到? 刚成亲那会儿,他只是自嘲,后来渐渐地,他开始遗憾,到现在,他竟然真的能抱起他的姑娘,虽然只是从院子里到房中,只有短短的几十步。 可赵清明却觉得更加遗憾了。 当初,他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身段,抛开所谓瞎子的自尊跟颜面,尽可能地给翩翩一个寻常却没有遗憾的婚礼? 他不能像别的新郎官一样,去上门迎娶,但是他却能等在王府门前,陪她这个战战兢兢的新嫁娘走进这座陌生的府邸,开启新的人生。 可他是怎么做的?他就窝在书房里头,自怜自艾,一直熬到天黑,才勉为其难地去后院,而他的新娘、这个娇滴滴的扬州姑娘,却顶着沉重繁复的凤冠霞帔,已经等上大半天了。 那天,她肯定累坏了?头皮疼吗?身子坐僵了吗?还有她的……左腿,是不是也疼得厉害? 她为了他这个瞎子一身凤冠霞帔,而他却全然辜负,毫不怜惜。 没动心的时候,压根儿就不会去想这些,但是一旦动了心,这些过往就成了扎进心里的一根刺儿。 他欠翩翩的又何止一场婚礼? “赵清明,你……你可以放开我了。” 都已经把她放到床上了,男人却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还是那么紧紧抱着她,半天都不撒手,翩翩脸红得不像样,一时间竟都忽视了墙外的马蹄声。 赵清明换了个姿势让翩翩在他怀里躺的更舒服,但是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一边沉声问道:“不是说害怕吗?现在还怕吗?” 要是不怕了,是不是他就……松手了? 翩翩抿了抿唇,红着脸点点头:“还、还有一点点。” 说这话的时候,翩翩真可谓是声如蚊蚋,她觉得自己脑袋都要冒烟儿了,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她不好意思去看赵清明,却下意识地往男人怀里钻了钻。 一股子淡淡的雪松味儿扑面而来,充斥肺腑,这是翩翩熟悉并且喜欢的味道,这让她感到安宁跟沉静,好像真的不太害怕了。 “那就再抱一会儿。”赵清明道。 “嗯。”翩翩红着脸轻轻点点头。 翩翩以为自己会兴奋激动,而最开始也的确如此,但是渐渐地,困意袭来,她昏昏入睡。 奇怪了,赵清明身上的味道,似乎有安眠的魔力。 “赵清明,我、我困了。”翩翩含含糊糊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手却还死死抓着男人的前襟,像是一只还犟着不肯睡的小奶狗。 “那就睡,”赵清明看不见怀里小奶狗的可爱模样,但是听声音就能猜到这丫头是真的困得不轻,“我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 “嗯。”男人这话彻底瓦解了小奶狗的意志,小奶狗脑袋一歪,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见,额头似乎被什么轻轻碰触了一下,软软的,热热的,像是棉花落在了上面,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美好,以至于翩翩都梦到了自己在棉花堆上打滚,滚着滚着,不知怎么的又飘到了云上。 在那里,她看到了娘亲跟穗儿。 “你这丫头真不听话,娘走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娘亲还是那么温柔,连训斥她的声音都再温柔不过。 翩翩羞愧极了:“娘,囡囡不是不听话,囡囡是要听娘的话的,可、可是赵清明是不一样的,他……他特别好,人好性子好对我也好,总之,他真的……特别好,娘要是见了,也、也一定喜欢。” 看着脸红到了脖子根儿的翩翩,娘亲一脸无奈,渐渐地,眼中又浮上几丝释然:“既是如此,那就好好儿地跟他往下走,只是囡囡,别全部陷进去,给自己留条退路,明白吗囡囡?” 翩翩一脸茫然,摇摇头,她听不明白娘这话里的意思,给自己留条后路,要怎么留? 难道是要时刻做好被赵清明牵累的准备?时刻准备着抛下赵清明而独活? 不,那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夫妻一体,同舟共济,自她入了赵清明的门,便就是赵清明的妻,这辈子到死都是。 从前,名义上是,不得不是,可是现在,她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这样想。 这辈子,她最喜爱最满足的身份,首先是赵清明的妻,才是娘亲的女儿。 因此,她对娘羞愧得很。 娘亲似是看出了翩翩的想法,却没有生气,只是脸上的无奈更多了,却也没再说什么,摇摇头就走开了,留下穗儿跟翩翩说悄悄话。 “小姐,穗儿总算又看到你了,穗儿想小姐想的厉害!”穗儿一张嘴就眼泪汪汪。 穗儿没有变,还停留在她死的那年、十三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可就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在那个紧要关头,却义无反顾死死抱住了翩翩,挡住了压下来的马车厢。 翩翩头一次知道穗儿的力气那么大。 也是最后一次。 “我也想你啊穗儿,”翩翩鼻头一酸,也跟着掉眼泪,“穗儿,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活下去,让我有机会嫁给赵清明。 “穗儿保护小姐是天经地义,”穗儿又笑了,和着眼泪笑得异常欣慰,“现在又有人保护小姐啦,穗儿也总算能放心了。” 翩翩红着脸点头:“嗯,你放心。” …… 第55章 父母过往 这一觉,翩翩睡得无比踏实香甜,待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日光西斜了,翩翩很喜欢每天的这个时候,温柔橘色的光充斥着房间,窗台上的一束桂花散发着、独属于秋日的馨香,如此安宁旖旎。 “醒了?”身边传来男人的低沉的声音。 嗯,好像这黄昏更加旖旎动人了。 “嗯,醒了,”翩翩点点头小声道,发现自己是枕着男人的胳膊,一颗心“砰砰”跳的厉害,不过她却没有挪开,仍旧那么枕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看着相去不远的男人的脸,翩翩心里柔情满溢,“你也刚醒?” 赵清明“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姑娘凌乱的头发,一边轻轻问:“做梦了?” 刚才睡着的姑娘,一会哭一会笑的,搞得他紧张得不得了,不知道该不该把人叫醒,急的出了一身的汗,只能一下下轻轻抚着姑娘的背,尽可能地安抚着她。 “嗯,”翩翩点点头,眉眼舒展,俱是暖意,“是一个美梦。” 那幸好他没有叫醒她。 赵清明松了口气儿,顿了顿,又开口:“刚才到底在害怕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翩翩咬了咬唇,有些挣扎。 说真的,她并不想提起那段惨烈过往,就跟亲手扒开血淋淋的伤口一样,可是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告诉赵清明。 她的腿是怎么瘸的,是怎么从如花似玉、前程似锦的贵女,变成一个瘸腿女人的,她想让赵清明知道。 并不是想引起赵清明的同情,她是想让赵清明明白,她信任他,也依赖他,可以对他彻底展开心扉,甚至是最惨痛的回忆都愿意跟他分享。 如果可能的话,她也想知道赵清明的过往,不管是沉重的还是可怕的,她这个做妻子的,都很想为他分担一些。 “赵清明,你应该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天生的瘸子,是两年前,才变成了瘸子……” 赵清明没想到翩翩竟然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腿,登时就愣了,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揭翩翩伤疤,当下忙不迭开口:“翩翩,是我唐突了,你可以不……” “不,我想跟你说,这件事儿一直大石头似的压在我心里,压得我都喘不过气儿了,”翩翩捂住了男人的嘴,一字一字轻轻道,“赵清明,你可以为我分担一些吗?” 赵清明没有任何迟疑,当下就使劲儿点了点头。 翩翩松开了手,继续往下说:“至于我是怎么变成瘸子的,这还要从爹娘的关系说起。” 翩翩的父亲,也就是鹿成林,当年不过是扬州城里头的一位区区郎中,因为是祖上出过御医、祖父当年又是有名的大郎中,所以鹿家在扬州城也算是有些名望,不过因为鹿成林父亲早逝的缘故,家道就此中落了,到鹿成林这一辈,鹿家就靠着一个小医馆过活,难得鹿成林的医术不错,到底又是家传的医术,纵然年纪轻轻却也渐渐在扬州的贵门大户之间有了几分浮名。 鹿成林跟翩翩的母亲、也就是方氏,他们的缘分就是因为方父的病。 鹿成林入府给方父治病,去的次数多了,就对方家的大小姐上了心,不过他一个小小郎中如何配得上富甲一方的方家的掌上明珠? 鹿成林还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正人君子,知道自己配不上方氏,从来没有轻浮逾矩之举,他下定决心给自己两年时间,若是能赶在方氏及笄之前闯出一番名堂,便就去方家提亲,若不然的话,便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鹿成林也的确是有些本事的,两年后,他被举荐入了太医院,当时也才不过二十出头,正可谓是前途大好,鹿成林终于鼓足勇气,要登门提亲。 自然婚姻大事,得先请示家中寡母,因为父亲早亡,是寡母含辛茹苦将兄妹两人拉扯长大,鹿成林对寡母很是孝顺,从没有违拗母亲的时候,但在迎娶方氏这件事上,鹿成林却头一次顶撞了母亲。 原来鹿母早就看中了自己娘家侄女儿梅氏做儿媳妇,自是不同意儿子迎娶方氏,儿子越是坚持,鹿母就越是气恼,明明还未见过方氏其人,便就已然认定了方氏是勾了儿子魂儿的狐媚子,而且还是商户之女,更加不可能是好东西,鹿母断不肯让方氏进门,娘儿俩关系因此一度岌岌可危。 后来还是鹿成林妹妹鹿玉珠、也就是后来的兰妃心疼哥哥,想破脑袋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能说服母亲的法子。 “娘,兄长眼瞅着就要入京为官了,纵使兄长一身本事,但是若要无能提携,只怕熬白了头发,到头来也就是个末等太医罢了,可若是兄长入京之后能够广结善缘的话……” 闺女这话只说了一半,但是精明的鹿母却听得再明白不过了。 是啊,鹿家早就败落了,儿子能被举荐入太医院已然是祖坟冒烟儿了,不过要想更进一步的话,那可就难了,毕竟鹿家在京师无依无靠,就靠儿子一个人辛苦打拼,何年何月才能出人头地? 可若是能广结善缘的话…… 方家可是富甲一方,听闻方氏更是方府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若是娶了方氏进门的话,那嫁妆指定少不了,那岂不就能用方氏的嫁妆给儿子铺路了? 侄女固然哪儿哪儿都好,可是娘家是个什么情况鹿母心里明镜似的,压根儿就不指望侄女能带过来多少嫁妆…… 侄女再重要,那也抵不过儿子的前程重要啊。 思前想后,最后鹿母勉强点头同意了儿子的婚事,鹿成林大喜过望,给鹿母连磕三个头,激动得就差没原地蹦了,鹿母瞧着儿子这幅德行,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对方氏自然更不喜了。 后来的事情便就顺理成章了,鹿家找媒人正式登门提亲,方家父母看中了鹿成林入京为官的大好前程,再加上女儿对鹿成林亦是有意,所以很快就定下了婚期,转年鹿成林就如愿抱得美人归。 只不过小夫妻婚后的生活并不甜蜜,婚后没多久,鹿成林便就要启程赶赴京师入职,他自然是想带着新婚妻子一道入京的,但是偏生那个时候鹿母病倒了,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但是作为新进门的儿媳妇的方氏自然得要留下来照顾婆母的,要不然岂不是不贤不孝? 最终,鹿成林不得不一个人北上京师,临行前跟妻子承诺,待到母亲身子好转,便就接她入京。 可是啊,鹿母这一病啊,直到死就再没有好转过。 第二年鹿母就以方氏久无身孕为由,逼儿子迎侄女梅氏过门做姨娘,鹿成林如何不知母亲这是胡搅蛮缠?自他二人婚后,母亲便一直以病为借口不放方氏去京师跟他团聚,他们小夫妻两人聚少离多,一年相处时间屈指可数,怀不上孩子那有什么稀奇的? 说白了就是母亲从中作梗,鹿成林一直顾及着母子情分,一直忍着,直到母亲提出让他迎表妹过门,他再忍不了了,咬紧牙关不答应,态度坚定。 第56章 父母过往2 鹿母却有的是法子让儿子低头,夜半三更偷偷跑去亡夫坟前哭诉儿子如何不孝,还一头撞在墓碑上,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儿,不过鹿母额头上却因此留下铜钱大小的一块疤,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鹿成林这个孝顺儿子到底还是屈服了,总不能真要了母亲的命? 所以,明知道委屈了方氏,鹿成林还是迎了表妹进门,也就是后来的梅姨娘。 结果梅姨娘过门没多久,便就有喜了,鹿母大喜,赶紧派人将梅姨娘送去了京师,说是儿子医术好,有儿子顾看梅姨娘的身子,她才放心,结果没几天,方氏也有喜了,而且还是在梅姨娘之前就怀上的,这一次鹿母却换了嘴脸,说方氏身子娇弱,孕期得好生将养,不宜长途跋涉,而她这个做婆母的心疼儿媳妇儿,要亲自照顾儿媳这一胎呢。 鹿成林不想让方氏留在家里受气,所以特地告假亲自回来要接方氏入京,但是那个时候的方氏对鹿成林这个夫君已然灰了心,她更加不愿去京师跟同样大着肚子的梅姨娘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根本就不用鹿母从中作梗,方氏自己就不同意去京师,鹿成林只能一个人落落回了京师。 亏得小姑子鹿玉珠是个明白人,深知母亲胡搅蛮缠、兄长左右为难,嫂子的委屈失望她都看在眼里,她对方氏这个嫂子是内疚,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亲近嫂子,她对嫂子真是掏心掏肺,虽然梅姨娘是她的亲表姐,按说她跟梅姨娘应该更亲近,但是在鹿玉珠眼里,方氏才是亲嫂子,方氏亦感激这个小姑子。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方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翩翩,半个月后,京师也传来了喜讯,梅姨娘肚子争气,一胎得俩,儿子女儿凑成好。 两相对比,鹿母自是越发看不上方氏这个儿媳妇了,连带着大孙女儿都不甚喜欢,她又开始琢磨着叫儿子给梅姨娘扶的事儿正来着。 方家毕竟富甲一方,鹿家自然是要给三分脸面,可她侄女却是生儿有功,所以把她侄女抬成平妻谅方家也不会有怨言? 谁叫方氏的肚子不争气呢?这可怨不着她偏心侄女儿! 哪知道这一次鹿母才张嘴,不但儿子坚决不肯,连一向柔顺的女儿也坚决反对,鹿成林甚至都要辞官,女儿也威胁着要跟娘断绝关系,眼瞅着儿子女儿都动了大气,大有宁死不屈的架势,鹿母也慌了,最后这事儿到底是不了了之了。 翩翩四岁那年,身为官家女的小姑姑鹿玉珠奉旨参加入京选秀,结果竟是一举中选,鹿母大喜过望,儿子女儿都争气,不枉她含辛茹苦守寡多年,自然是要入京来享儿子女儿的福,鹿母畅想未来,想象着自己被封诰命的风光场面,激动得…… 中了风。 半边身子动不了,彻底断了入京的指望。 方氏留在扬州伺候脾气大的婆母,又要照顾年幼女儿,自然辛苦,鹿成林不忍妻子受累,就想着让梅姨娘回来照顾母亲,让方氏入京,结果鹿母坚决不肯,舍不得侄女还有孙子孙女奔波劳苦。 眼瞅着半边身子都瘫的娘亲,鹿成林到底也不敢再刺激,只能压下心底对方氏的愧疚,又给家里买了两个丫鬟,然后匆匆返京。 鹿母命硬,中风之后又足足熬了五年,人才走,彼时,鹿成林已经不再是那个区区小太医了,已然官至正五品太医院院首,他这位子特殊,要顾看宫中贵人的身子,哪儿能轻易离京?万岁爷夺情他便不能回乡为母丁忧,倒是方氏这个儿媳妇带着孙女翩翩在家为婆母守了三年的孝,孝期过后,方氏这才带着鹿翩翩入了京。 其实,若不是女儿已经年满十四,到了定亲的年纪,方氏是断断不肯入京的,她对京师,对丈夫,真的……没有任何念想,可是为了女儿的前程,她这个做娘的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入京了。 只是她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能嫁给心上人而激动得落泪的少女了,再见到久别重逢的丈夫,她心里已经没有一丝波动。 …… “爹爹对娘其实也是有心的,爹爹之前一直没有在京师买宅子,一直都是租赁着住的,知道娘亲跟我要来了,爹爹才买了鹿府的宅子,花光了多年攒的积蓄,知道我跟娘都喜欢花儿,爹爹就特地挑了后院带着小花园儿的,据说梅姨娘很是眼馋那后院儿,想要鸠占鹊巢,却遭了爹爹的训斥,后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搬进了东跨院。” “不过,那后院儿娘却一天都没住。” “自入京之后,娘就一直跟我住在西跨院儿,明摆摆地就是不想跟爹爹独处,爹爹一直都想弥补娘亲,但是娘亲却从不给爹爹机会,后来入京没多久,娘亲就病倒了,她身子一向孱弱,每到换季都会着风寒,那时候我还道跟从前一样,没想到,那次病倒,娘就再没有好起来……” 说到这里,翩翩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儿,似是想要压下某种情绪,赵清明应该是感受到了,他没有说什么,却胳膊一抬,把姑娘搂进了怀里,一下下轻轻抚着姑娘柔软的长发。 翩翩使劲儿嗅着男人身上的气息,眼睛还是烫的,鼻头还是酸的,喉头亦是疼的,但是心里却是暖的。 顿了顿,她继续往下讲:“娘走后,爹爹一夜白头,后来跟变了个人似的,正直壮年、前途大好的男人陡然老了十岁一般,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经常在母亲的寝房一坐就是一夜……“ 父亲有多怀念亡妻,外头人未必知晓,鹿府的人却个个心知肚明,翩翩也心知肚明,无非是假装不知罢了。 “娘刚死的时候,梅姨娘还窃喜来着,以为自己总算能熬到被扶正的好日子了呢,结果呢?爹爹直接撂下狠话,说鹿府永远只有娘一位夫人,谁都不要妄图取代,直接就断了梅姨娘这辈子最大的念想。” 其实,就算鹿成林再怎么不喜梅姨娘,但是看在梅姨娘所出的那一双儿女的份儿上,他也该扶梅姨娘为正妻,毕竟庶子庶女自然跟嫡子嫡女大为不同,就算是为了儿女的前程着想,那也得捏着鼻子扶正梅姨娘不是? 但是鹿成林却没有,他固执地把正妻的位置只留给方氏,嫡女的位置只留给翩翩。 翩翩喉头更疼了,她微微蹙了蹙眉,使劲儿吞咽了两口,才面前平复复杂的心绪,然后继续道:“就是因此这个,我就成了梅姨娘的眼中钉。” 方氏走后,兰妃就更加心疼翩翩这个大侄女儿了,一门心思地要为翩翩挑一位如意郎君,后来就挑中了二皇子,鹿成林对此亦是满意,可是梅姨娘却如何能忍得了? 第57章 厉害吗 明明她才是姑母一早就为表哥定下的妻,凭什么方氏那个狐媚子仗着张妖妖招招的脸就把表哥给狐媚了去?凭什么方氏明媒正娶进的鹿家的门,而她却要以姨娘身份过门? 凭什么那个女人都死了,表哥还对她念念不忘?就连做了皇妃的表妹也只认她一个嫂子?对她这个亲表姐、还有一双儿女却一直视而不见? 凭什么她的孩子要因为庶出的身份受人轻视、前途难言,而那狐媚子的女儿却能摇身一变做王妃? 简直岂有此理?! 她就是恨,恨表哥恨表妹,更恨方氏,如今方氏没了,这恨便就落在了翩翩身上。 听到这里,赵清明已经平静不下去了,胸口一下下地起伏着,再开口,声音透着浓浓的冷意:“所以是梅姨娘,是她在你的马车上做了手脚是不是?” 之前周嬷嬷是跟他大致说过翩翩的遭遇,只说了是马儿受惊,马车侧翻,翩翩因此受伤落残,倒是没说的这么细致,更加没有牵出鹿府的这段子纠葛过往。 赵清明动怒了,可这个时候翩翩却很平静,许是因为刚才梦到了娘跟穗儿的缘故,再回首那段过往,她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了。 “是的,就是梅姨娘,”翩翩轻声道,还是头一次看到男人这般怒火升腾的模样,很陌生却又让她心安,再开口声音就放的更轻了,“不过爹爹已经为我报仇了。” 虽然只是逼梅姨娘自尽,虽然为了顾忌一双庶出儿女的名声前程,鹿成林没有公开梅姨娘的罪孽,甚至还许她牌位进了家祠。 但是鹿成林……也算是尽力了,他不仅是翩翩一个人的爹,也是鹿行文跟鹿盈盈的爹。 就像她之前问过娘,恨不恨爹爹的时候,娘说:“不恨,只是失望太多都成习惯了。” 她对爹爹也是一样,不恨,就是失望。 翩翩的语气再平静不过,可是赵清明却没办法跟她一样,就是因为梅姨娘那个贱人,害得他的翩翩瘸了腿,要不然的话,早在两年前,翩翩就能嫁给他了。 当时他听闻鹿氏嫡长女出了意外成了瘸子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呢? 哦,没有什么起伏。 没有了鹿氏女,父皇自然还会给他指别家的贵女,而对他来说,娶谁都一样。 那个时候,他不会想到,两年后的、早已成了瞎子的他,会因为翩翩的遭遇如此愤怒,又如此遗憾,翩翩本来是能顺利嫁给他的,如果没有梅姨娘那个贱妇的毒计,若真如此的话,那他就能知道他的翩翩是个什么样子了。 而不像现在,只能在脑中想象着翩翩的模样。 可是那样的话,翩翩肯定要受他牵连…… 不对,翩翩如今不也是受他牵连吗? 那一场意外、瘸了条左腿,竟然也没能叫翩翩因祸得福,就此远离他这个祸害。 他的翩翩怎么就这么可怜? 赵清明心里说不出的压抑难受,把怀里的姑娘搂得更紧了,他有好多话想跟翩翩说,歉意的、感激的、承诺的,但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把翩翩抱得更紧了。 翩翩还反过来宽慰赵清明:“赵清明,没事儿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现在好多了。” 胡说,要真是过去了,为什么听到马蹄声,你还会吓得发抖? 赵清明喉头难受的厉害,再开口就带着点儿沙哑了:“翩翩,在我面前可以不用逞强,以后再害怕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翩翩心里软软的,乖巧地点点头,被赵清明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似乎过去所有的苦难跟委屈都得到了弥补。 “对了赵清明,白日那时候出了什么事儿?外头怎么突然那么大阵仗?”翩翩忽然问道,“从前好像没有过。” 宁王府深宅大院,寻常外头的动静是听不到的,但是今天那样大的阵仗,连地都跟着颤,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赵清明道:“是天子出城的仪仗,算起来也到了秋狩的时候。” 先祖皇帝马上得天下,为保持凤子龙孙的血性,先祖皇帝定下春猎、秋狩,所有皇亲贵胄都要参加,除了襁褓婴孩儿,就连下不了猎场的稚子,也要从旁观看,这一传统历代皇帝都一直遵循。 从前赵清明这个二皇子自然也会年年参加,但是自两年前他成了瞎子,又被下令禁足,什么春猎秋狩就都跟他没了关系。 从前,每到春猎秋狩之时,听着墙外的车辚辚马萧萧,他心里都说不尽的苦闷怅然,可是这一次,他却平静得很,没有一丝惆怅,甚至还觉得满足,这当然跟他怀里乖巧的姑娘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翩翩还以为自己戳到了男人的伤心处,不过男人的大手还一下下揉着她的后脑,男人脸上还带着让人心安的温情,所以……他并没有生气? 所以,他也……也对在对她敞开心扉? 有了这个想法,翩翩就忍不住有些雀跃了,心里痒痒的,跟有猫抓似的,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翩翩小声问道:“那你从前骑射功夫如何?打猎可厉害吗?” 厉害吗? 翩翩这话倒是把赵清明给问住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骑射功夫,究竟厉不厉害,因为他就从来没有尽情施展的机会。 除了头一次下猎场的那年,少年皇子终于不必拘在猎场外围游荡,也从小马儿换成了高头大马,总算能够跟大哥他们一样深入密林,一展身手,他满场撒欢,意气风发,一口气连打了十三只黄羊六只狐狸五头鹿,还有数不清的野兔跟山鸡,十四岁的少年皇子斩获一举夺魁,力压群芳,那是赵清明唯一一次痛快地打猎。 大哥赵清暄一脸惊喜,照着他胸口就“砰砰”捶了几下:“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偷偷练出来的这身好本事?连我都瞒着!” 秦王叔也对他赞不绝口:“清明真是少年英武,实乃国之栋梁之才!” 还是头一次引来这么多关注,少年郎被或是赞赏或是疑惑或是敌视的目光盯着、揣测,他却都全然没心思在意这些,他一直偷偷摸摸地观察父皇的反应。 那天父皇是什么反应呢? 不过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身走开了,并没有像往年一样,亲手赐下赏赐之物,不过是让赵德安给送了过来。 当时,赵清明的脑子“嗡嗡”响,天旋地转,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还年幼的四皇子冲他哂笑:“怎么?二哥这是想在父皇面前出风头?呵,也不想想父皇肯不肯多看你一眼!” “四弟,你怎么敢这样跟二哥说话?还不快跟二哥赔罪!”站在一旁继后所出的三皇子,当即厉声呵斥四皇子。 四皇子却懒得搭理三皇子,冷哼一声就大模大样走开了。 “二哥,老四向来就是这样的脾气,说话厉害可人却不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三皇子还不住为四皇子求情呢,言辞恳切,十分动容。 就好像,他这个不受宠的二皇子非要跟四皇子一般见识,就能真的影响、伤害到四皇子一样。 第58章 镜中人 后来,三皇子还劝了几句,无非是让他消气,别去理会四皇子云云,可他却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转身就默默走开了。 他根本就没有生四皇子的气,亦没有心思去分辨三皇子是否话里有话,他只是低落消沉又自嘲得很。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猴子似的,为了博得猴王关注,上蹿下跳、丑态百出,非但没有让猴王多看自己一眼,反倒越发引得猴王嫌弃,甚至是厌恶。 其实早该想到,也早该习惯。 父皇的关注跟疼爱,从来就不属于他,不管他如何争取,使出浑身解数。 所以,往后还是……算了,别再继续丢人现眼了,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是没有自尊心。 后来,再到春猎秋狩,他这个二皇子的发挥就越发平平,起先大哥还纳闷儿:“这才过了多久,你骑射的本事怎么倒退了似的?连三弟那小小年纪都能打到只狐狸,你怎得还不如三弟了?” 他淡淡一笑,道:“是我懒怠了,叫大哥嫌弃了。” “你啊!”大哥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差一点就能得到父皇的赏赐,你不是一直想要匹大宛驹吗?你呀……可真是不争气!” 那一次春猎,万岁爷再一次定下了赏赐,前两名会分别得到一套金甲跟大宛驹,这一次大皇子跟三皇子分列前两名,而赵清明却被比自己年幼四岁的三皇子给甩在了身后,万岁爷龙颜大悦,还亲自把三皇子抱上了大宛驹。 赵清明面儿上没什么起伏,心里却跟针扎似的,为什么他夺魁的时候,父皇却什么都没有半分笑意?反倒冷漠到了极点。 到底那时候还年少,藏不住事儿,脸上难免就露出一丝伤怀,引得大皇子心疼不已,忙压低声音宽慰道:“清明别难过,你不是一直喜欢我那匹紫云吗?等回京,大哥就派人给你送去。” 紫云是大皇子的坐骑,是一匹精良名贵的大宛驹。 赵清明勉强勾了勾唇,跟大皇子道:“多谢大哥好意,不过骑马累人,我进出都坐马车,根本用不上马儿,紫云给我那就太浪费了,大哥还是自己留着。” “你啊!真是懒到骨头里了!”大皇子那恨铁不成钢的劲儿又上来了,“不行,我得盯着你,回去之后,你天天都给跟我上小校场,没得真成了懒骨头!” “大哥,你就饶了我!” ……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不过这个时候再想起这些过往,赵清明已经能够做到心平气和了。 他曾经以为这些刺心的过往,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可是现在,要是翩翩想知道的话,他并不会抗拒,只要翩翩想听,事无巨细、点点滴滴,他都可以向她袒露。 可是要从何说起呢?是猎场上少年郎的失落,还是打幼年就积累起的落寞孤寂? 赵清明不知从何说起,翩翩却开始慌了神,见赵清明半晌无语,房中静的简直落针可闻,翩翩紧张得都要喘不过气儿了。 要命!她好端端地干嘛要提打猎的事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翩翩正懊恼着呢,就听到阿蛮在门外询问什么时候用晚膳。 阿蛮这挑时间的本事简直一流!必须给涨工钱! 翩翩忙不迭跟阿蛮道:“现在!你先准备着。” “是,奴婢遵命。”阿蛮下去准备晚膳事宜了。 翩翩也忙得就坡下驴,跟赵清明道:“刚才说话都没注意道,这天儿都黑了,你肯定也饿坏了?” 是啊,还真有点儿饿了,有点儿想吃……栗子糕,晌午的栗子糕,他可就才吃了一块儿呢。 赵清明点点头:“那就去用晚膳。” 翩翩应声,赵清明明显没有生气,翩翩也放心了,然后就爬了起来,赵清明也坐了起来,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臂,方才躺着的时候,两个人一直说话,翩翩一直枕着赵清明的胳膊,却也没觉得多难为情,可是这个时候,翩翩就忍不住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是我……我把你枕、枕麻了?”翩翩磕磕巴巴地问,声如蚊蚋。 这声音听得赵清明心里一阵酥酥麻麻,赵清明笑着点点头:“是有一点儿。” 翩翩扁扁嘴:“那我以后不枕你了。” 赵清明嘴角上扬得更厉害了,没说什么,转而坐在床沿儿上,摸索着够到了床尾的鞋子,穿上,翩翩还坐着不动,嘴巴扁的更厉害了,一脸幽怨看着背对自己的男人。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这么小气啦,还不解风情。 翩翩委屈的要命,偏生这委屈还跟男人说不得,只能气鼓鼓地爬到了床沿儿,也穿鞋下了床,然后正要朝梳妆台走去的时候,却听着身后的男人忽然道:“被你枕麻了也高兴。” 原本扁着的嘴顿时就美的合不拢了,生怕自己乐出声,翩翩忙得捂住了自己的嘴,顿了顿,红着脸小声道:“谁管你高不高兴?反正我以后是再不枕了!” 然后就喜滋滋地行至梳妆台前,原本还想着天儿晚了就不怎么折腾了,可这时候,翩翩却来了兴致,对着镜子,麻利地给自己梳起了头发。 嗯,梳个元宝髻,还要再簪一朵芙蓉绢花。 赵清明知道翩翩在梳头,没有打扰,行至软塌前坐着,如今寝房里头空旷得很,屏风、架子摆设什么的全都给撤了,从拔步床到软塌可谓是一马平川,赵清明可以很轻松地在房中行走了,不像从前总担心会磕着碰着。 软塌跟梳妆台靠的很近,赵清明就安安静静地听着翩翩梳发,翩翩悄默默地看着镜中男人的倒影,心里柔软得不像话。 她不知道别的姑娘都渴望嫁什么样的男人,过什么的日子,她只知道,她嫁对了这镜中人,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都欢喜、珍惜。 “赵清明,还想吃栗子糕吗?我明天再给你做啊。”翩翩突然问。 静坐的男人唇角微微上扬:“那就有劳王妃了。” …… 承元二十六年九月初一 西郊猎场。 这一年,大夏朝的秋狩,如期举行,一切如旧,除了二皇子跟三皇子的双双缺席,不过有缺席的,却也有新人露脸。 十二岁的五皇子,今年第一次被万岁爷允许下场参与狩猎,虽然因为五皇子年幼,初次下猎场,只被允许在猎场周围活动,不过这也足够五皇子雀跃的了。 旁观狩猎数载,如今终于轮到他上场。 这一日清晨,五皇子早早地就起床开始了准备,初秋的马场,天刚蒙蒙亮,带着点儿潮湿的雾气,五皇子来得早,马场上还空无一人,他在马场候着,林开则去马厩牵马,待到林开牵来马儿的时候,五皇子已经打了一通拳,热好了身。 “殿下,属下已经检查过了,马儿没有异常。”林开把马儿牵到五皇子面前,每次五皇子骑马之前,林开都要一番细致检查,确保马匹没有问题,尤其是在两年半之前,表小姐出了意外之后,林开检查得可就更细致了。 第59章 秦王坠马 西郊猎场到底不比宫里方便,一众皇亲贵胄的马儿都是安置在马场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错了主意,铤而走险。 五皇子拍了拍马儿,从林开手里接过马缰,然后利索地翻身上马,马鞭一甩,马儿就嘶吼着奔向前方,林开也忙得上马,紧随其后。 围着马场跑了几圈之后,五皇子便就停了下来,这时候马场里头的人也多了起来,都是过来为主子牵马的,像五皇子这样亲自来马场的皇子,倒是没有。 “殿下您看,”忽然,林开指着一个方向跟压低声音跟五皇子道,“那便是秦王殿下这次带过来的马儿。” “哦?”五皇子闻言随即看去,登时就生出些艳羡来,“这就是那匹秦王叔不久前得的大宛驹?” 只见那匹大宛驹生的真是虎虎生风,通体油亮光滑,毛顺体健,比寻常马儿足足高出半头,实在惹眼得很,尤其是像五皇子这样,如今还只能骑小马儿的少年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林开自是看出了自家主子的羡慕,随即含笑道:“主子如今还不能骑大马,待再过两年,主子能骑大马了,到时候万岁爷肯定会赐主子一匹好马儿的。” 父皇当然会赐他好马儿,可却不一定是大宛驹啊。 倒是之前,三皇子因为在猎场上有好表现,父皇赏赐过一匹大宛驹,要是他也能有上佳表现的话,那父皇……是不是也会赏他一匹大宛驹呢? 五皇子目光又在秦王的大宛驹上扫了一圈,然后掉转马头出了马场。 热够了身,也该走人了,时辰就要到了呢,林开紧随其后。 …… 这一年万岁爷亦是提前定下了赏赐,斩获最多者得一把足足六尺长的金马鞭,次之便是一匹大宛驹。 出发之前,万岁爷看着秦王坐下威风凛凛的大宛驹,还跟秦王打趣:“王弟既是已有大宛驹,那就别跟孩子们抢了,不过朕瞧着金马鞭倒是巧夺天工,用来鞭马是可惜了,平日把玩却是再好不过的了,王弟倒是可以争上一争。” “皇兄就别取笑臣弟了!”秦王随即笑着告饶,一个劲儿地摆手,肥硕的身躯都跟着直颤,“臣弟哪儿有那样的好本事?不过年年春猎秋狩凑个热闹罢了,能打到只黄羊,便就是老天开眼、皇兄保佑了,臣弟倒是真眼馋那金马鞭,不过要臣弟夺魁,那除非皇兄下令,把皇子们个个给捆了,要不然臣弟这个做王叔的也就只有眼馋的份儿!” 秦王这话把一众皇亲贵胄都给逗笑了,万岁爷亦是笑得合不拢嘴,指着秦王无奈道:“岁数也不小了,不见你稳重,倒是愈发泼皮无赖。” 秦王一脸被冤枉的模样:“皇兄这可就是冤枉臣弟了,臣弟句句实言,并非泼皮无赖,实在是皇子们个个拔尖儿,哪儿有臣弟出头的份儿?” 万岁爷无奈笑道:“你呀!算了,既是眼馋金马鞭,待回京之后,朕叫人把制金马鞭的图纸给你送过去,你不是最喜欢自己摆弄琢磨吗?且自己捣鼓去!” 秦王大喜,忙不迭抱拳谢恩:“多谢皇兄!” “万岁爷,吉时已到!”赵德安在一旁提醒。 万岁爷接过弓箭,在马背上弯弓搭箭,眯着眼儿看向远处的密林,缓缓抬起弓箭,蓦地将弓箭射出,羽箭划破长空发出一声锐利声响,没入密林。 “出发!” 鼓点升起的同时,一众皇亲贵胄策马驶向密林。 “万岁爷,外边日头大,您该回去歇着了。” 见万岁爷一直眯着眼儿看着面前前方的尘土飞扬,赵德安也是憋了半天才出头提醒。 万岁爷前阵子得了风寒,虽算不上是什么大病,可是却也养了半个多月才好利索,如今身子还虚,所以这一次秋狩,太医一直劝万岁爷不要下场打猎。 万岁爷原本也已经点头答应了,到了他这个岁数,哪儿有不畏死的?什么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谁又会当真?不过这时候听着前方传来的马蹄声、看着面前久聚部落的尘烟,万岁爷攥着马缰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驾!” 蓦地,万岁爷突然策马前行,赵德安惊得目瞪口呆,身后的一众御林军侍卫随即忙得策马跟了上去。 留下赵德安在原地急的团团转,要是万岁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还好,太医院院首施河这次也跟了过来。 …… 不过叫赵德安意外的是,万岁爷这边没用的上施河,倒是秦王殿下那边用上了施河。 秦王在猎场上受了伤。 那匹威风凛凛、吸引眼球的大宛驹,在狩猎还没开始多久,就害得秦王落了马。 当时秦王正在兴致勃勃地追一匹白狐,那匹大宛驹可不是稳重的老马儿,当时也十分兴奋,驮着秦王紧追不舍,这一人一马渐渐地就把侍卫给甩在了身后,毕竟侍卫们骑的马儿自是比不了大宛驹的,侍卫们自是要铆足劲儿往前追的,一边还不住喊着,让秦王慢些。 结果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咔嚓”,随即是“噗通”一声的闷响,动静还挺大,引得地都跟着颤,侍卫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涌上不祥的预感,随即寻声过去,就发现,秦王满脸是血,瘫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屁股,痛呼不已,而不远处是一根沾着血的、手指粗的树枝,一瞥眼就能看到,是将将从树上折断掉下来的,至于那匹大宛驹,早不见了踪影。 这场景,侍卫一眼就心知肚明,这是秦王在马上树枝迎头撞脸上,然后就落了马。 “殿下!殿下!”侍卫们个个大惊失色,忙得下马过来查看秦王的情况。 秦王脸上乍一看挺吓人的,不过细看就发现只是鼻子出血,而且鼻梁骨还是完好的,应该没有被撞断,可是秦王却一个劲儿的捂着屁股痛呼不已,还有腰,口中来来回回地喊着腰疼、屁股疼。 这情况,侍卫哪里敢轻举妄动,留下两个侍卫在此守候,其他的侍卫赶紧回去找软轿了,秦王伤到了腰跟屁股,自然是不可能骑得了马的。 待秦王被侍卫抬到行宫里后,施河就赶紧拎着药箱过去。 “殿下,微臣先给您止血。” 秦王这满脸鲜血的架势,着实骇人,施河给秦王止血的时候,万岁爷也闻讯匆匆赶来,甫一瞧见这场面,万岁爷登时就眉头紧蹙。 “万岁爷……” 施河要起身给万岁爷行礼,万岁爷摆摆手让他继续,施河点点头,赶紧继续给秦王止血,止血完了之后,施河又开始查看秦王的腰跟屁股。 第60章 父子用膳 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秦王的整个后背一直到屁股都已经变得青紫,尤其是腰跟屁股更是明显肿了起来,看着就十分渗人,万岁爷眉头皱的更厉害,然后转身去偏殿候着。 一杯茶下肚之后,万岁爷叫了那几位侍卫跟前问话。 “秦王到底是怎么摔的?”万岁爷沉着脸问。 那几个侍卫个个吓得两股战战,齐刷刷“噗通”跪倒,磕磕巴巴地将事发过程跟万岁爷说了一遍。 “是属下无用,事发突然,没能护着殿下,请万岁爷降罪!” 秦王可是万岁爷唯一在世的兄弟,更是万岁爷唯一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万岁爷一向最是疼爱这个幺弟,侍卫们自知闯祸,个个面无血色,等着万岁爷发落。 万岁爷沉着脸问:“你们刚才说,那匹大宛驹是秦王新得的马儿,既是新得的马儿,又怎么能带到猎场来、最后还成了秦王下场打猎的坐骑?” 马儿的性子都是要磨的,大宛驹这样的宝马良驹也不例外,尤其是对于皇亲贵胄来说,平日用的坐骑,哪匹不是被精心调教过的?最少也得让马官调教半年以上,才能供主子使用,就这样,主子也还得花一些时间跟马儿熟悉。 但是这匹惹祸的大宛驹,竟是半个月前才到的秦王手里,而秦王就骑着来西郊别院了。 竟然能有这样的事儿? 万岁爷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侍卫其实心里也挺委屈,不过却也不能说秦王的不是,仍旧一个劲儿地叩头认罪,道:“是属下没能拦住秦王殿下,殿下很喜欢那匹大宛驹,每天都要去马场骑那匹大宛驹,那匹大宛驹也一向温和,期间并没有出过任何问题,此次秦王殿下前来西郊猎场,就点名要带上那匹大宛驹,属下也劝过殿下,不过殿下执意如此,可……” “可归根到底还是你们没用,既拦不住主子意气行事,又拦不住那畜生猎场撒欢,以至秦王身受重伤,竟不知养你们这些子废物做何用?”万岁爷冷声道,一边抬了抬手,眼都不眨地道,“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是!” 旋即就有御林军侍卫上前,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侍卫给拖了出去,打头的侍卫一脸震惊,他可是秦王的近卫,万岁爷就算要处置他,也该先询问秦王的意思,他还等着秦王给他求情呢,这人就要张口喊秦王,却被御林军侍卫眼疾手快给堵了嘴,也拖了出去。 万岁爷在偏殿又坐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就瞧见施河进来,禀报秦王伤情。 “启禀万岁爷,秦王自马上跌落,因此扭伤了腰,身体别处也多见挫伤淤青,需要静养。” 万岁爷眉头微蹙:“只是扭伤了腰?朕方才瞧着伤得似乎极重。” 不仅是看着伤得极重,听着也是呢,现在秦王还扯着嗓子在寝殿里头叫唤,凄惨得很。 施河道:“回万岁爷的话,微臣方才已经仔细检查了秦王殿下的伤情,虽然看着严重,不过幸好没有伤筋动骨,不过扭伤了腰却也要将养好一阵儿的,以免落下病根儿。” 万岁爷抿了口茶,随后摆摆手,叫施河退下了,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寝殿。 甫一进了寝殿,秦王的叫声可就更大了,万岁爷忍不住蹙了蹙眉,行至床前,冷眼看着床上扯着嗓子嚎的秦王,冷声呵斥道:“不过扭个腰动倒比妇人产子动静还大,不嫌丢人?” “皇兄,臣弟真的好疼啊……”秦王不喊了,却委屈的开始掉眼泪了,“皇兄,臣弟的腰跟断了似的,臣弟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疼。” “疼点儿好,也能叫你长长记性,往后也不敢胡来了,”万岁爷淡淡道,目光在秦王的腰上扫了扫,“行了,你踏实养伤。” “多谢皇兄,臣弟恭送皇兄!” 万岁爷不耐烦地摆摆手,径直出了门。 “殿下,该喝药了。” 万岁爷走后没多久,侍卫就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 “怎么是你?”秦王看着那侍卫蹙了蹙眉,“王平呢?” 王平是秦王的近卫,亦是心腹,这一次来西郊猎场,不便带姬妾,端茶倒水这样的事儿,都是王平干的。 那侍卫闻言,端着汤药的手就是一颤,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启禀殿下,王、王侍卫已经被万岁爷下令处决了……” “什么?!”秦王大惊,眉毛都立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刚才,施太医给殿下医、医治的时候,”侍卫磕磕巴巴地道,“万岁爷在偏殿审了今日随殿下下猎场的几个侍卫,万岁爷生了好大的气,就、就下令将他们全部斩了,只、只怕现在他们身子还、还热乎着呢。” 秦王整个人都僵住了,双目圆睁死死瞪着那侍卫,只把侍卫给瞪得瑟瑟发抖,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再不敢出一字半语。 秦王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人才回了神,就是面色看着还有些沉。 “把药给我。”秦王沉声道。 “啊?哦,是是,”侍卫忙不迭双手将要碗断到秦王面前,“殿下请。” 秦王接过来,将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 “殿下,安王殿下、四皇子、五皇子过来看您了。”这时,太监进来禀报。 秦王脸上的表情旋即变得和蔼起来,道:“还不快请人进来?” “是,奴才遵命。” …… 从秦王这边出来之后,五皇子没有着急回自己宫里,而是去了万岁爷那里。 刚好赶着万岁爷要用晚膳,赵德安通报五皇子来了,万岁爷便叫赵德安添了一副碗筷。 “多谢父皇,”五皇子在桌前坐下,冲万岁爷笑,“儿臣故意掐着点儿过来,就是特意想来父皇这里蹭端饭的,儿臣宫里的饭可没父皇这里的可口。” “鬼精灵!”万岁爷原本不虞的心情,因为五皇子的到来,好了不少,又随口问道,“去见过秦王了?” 五皇子忙不迭点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方才跟大哥、四哥一道去探望过王叔了,王叔真是可怜,如今只能趴在床上,吃饭喝水都费劲,儿臣瞧着都怪不忍的,所以没待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万岁爷淡淡道:“确实可怜,他身娇肉贵这么些年,哪里受过这样的罪?朕已经下令叫施河回京后直接住进秦王府,专门顾看秦王的身子,直至秦王痊愈。” 五皇子忙躬身道:“父皇重视手足之情,儿臣受教。” “行了,不说他了,咱们吃饭。” “是,父皇请。” 父子两人一顿饭吃下来,倒是都比平日的胃口好,尤其是五皇子,吃了足足三碗米饭两碗鸡汤,还啃了半只羊腿,吃的热火朝天,鼻头出了一堆细细密密的汗珠,万岁爷慢条斯理喝着鸡汤,看他这一副风卷残云的架势,心情愈发不错。 “今儿打猎累着了?” 吃完饭,爷俩坐在软塌上,喝茶闲聊,万岁爷问。 五皇子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儿臣不累,儿臣觉得很痛快!” 第61章 父子用膳2 “哦?”万岁爷忍不住牵了牵唇,“那清晚跟父皇说说今日的斩获。” 提到这个,五皇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唇,跟万岁爷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只打到了一只黄羊,还有两只野兔两只山鸡,再、再没有别的了,不比大哥跟四哥勇猛,猎物堆积如山。” 说到这里,五皇子又急忙忙地表态道:“这是儿臣头一次下猎场打猎,没有经验,而且还是在猎场外围,所以才只打了这么一点儿,下次,儿臣肯定会斩获更多,不叫父皇失望!” 万岁爷没觉得失望,反而觉得高兴,当下抿了抿唇,跟五皇子道:“第一次下猎场就能打到黄羊,也算是不错了,清晚想要什么奖励?父皇赏给你。” 五皇子想了想,面上露出一丝挣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儿臣自知表现在一众皇亲贵胄中垫底,实在无颜跟父皇讨赏,儿臣谢过父皇厚爱。” 万岁爷有些意外:“真不要?就不眼馋四皇子的大宛驹?” 今日猎场之上,还是大皇子拔得头筹,得了那根六尺长的金马鞭,四皇子表现不俗,紧随此后,得了那匹大宛驹,当时五皇子的目光在那匹大宛驹上扫了几下,万岁爷可还记得清楚呢。 哪儿有男儿不爱马儿的呢? 五皇子却果断地摇摇头:“下次,儿臣会正大光明地得父皇的赏赐。” 万岁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倒是个有志气的。” 五皇子脸颊微红,明显显有些害羞,低头抿了口茶,然后抬头看向万岁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也没开口,就又低下了头,继续默默喝茶。 万岁爷瞥了他一眼,问:“想跟朕说什么?” 五皇子放下茶杯,抿了抿唇道:“父皇,儿臣听说大哥把猎到的黄羊跟鹿都献给了父皇。” 万岁爷点头:“嗯,刚才你啃的羊腿就是你大哥献上的猎物。” 五皇子面露一丝怅然,扁了扁嘴,小声道:“儿臣也想把打到的黄羊献给父皇,就是……” 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小,五皇子的头也越低,一脸羞愧。 “就是什么?” “就是儿臣没用,唯一打到的一只黄羊,浑身血粼粼的,不像大哥骑射功夫一流,箭贯双目,打到的黄羊身不沾血……”五皇子越说越是泄气,叹了口气儿道,“那这次就算了,下次儿臣争气点儿,争取能、能跟大哥一样争气,好孝敬父皇。” 听到这里,万岁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在五皇子的后脑揉了揉,一边宽慰道:“你的孝心朕知道了,记得回去就叫人把黄羊给朕送过来,朕明儿一早就要尝尝我儿的孝心。” “真的?父皇真的不嫌弃?”五皇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激动得双拳紧握,“父皇,您、您还要野兔跟山鸡吗?儿臣那里还有!卖相要比黄羊好、好一些!都还欢蹦乱跳的!” 万岁爷笑着摇摇头:“不要了,好歹得给我儿留一些,没得空着手回去,岂非没有颜面?” “嘿嘿,儿臣要什么颜面,父皇开心儿臣就满足了,”五皇子嘿嘿笑,顿了顿,忽然眼睛一亮问道,“那父皇既是不要,儿臣能给三哥送去一些吗?三哥身子不便,不能下场打猎,儿臣这个做弟弟的如今却能下场打猎了,儿臣想让三哥尝尝野味儿,父皇觉得如何?” 万岁爷揉着五皇子后脑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五皇子正不安的时候,就听着万岁爷道:“难为你能顾念手足之情,平时也多去看看你三哥。” “是,儿臣会的,请父皇放心,”五皇子忙不迭点头如捣蒜,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道,“父皇,儿臣也、也想送一点儿给……给二哥……” 在后脑不住缓缓轻抚的手一下子就停了,五皇子的呼吸也顿时停了,蓦地,五皇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请罪:“儿臣失言,请父皇治罪!” 万岁爷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自己脚下、惶恐不安的半大孩子,眼神晦暗不明,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这才慢吞吞开口询问:“怎么突然想到的二皇子?” “回、回父皇的话,儿臣……儿臣之前吃过二哥的羊肉,”五皇子面色煞白,浑身瑟瑟,声音惊惧不安,“儿臣那时候还年幼,不能下场打猎,每次就、就只能在一边观望,眼、眼馋得很,二哥……二哥每次都会给儿臣送去猎物,有一次,二哥还、还送给儿臣一只活的小鹿,儿臣喜欢得很,养在母妃宫里,可惜儿臣无用没能养活,儿臣因此还哭了鼻子,后来娘亲没办法,亲自给儿臣做了个小鹿玩偶,儿臣才觉得好些……” 五皇子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不过万岁爷却是听明白了,二皇子从前对这个年幼自己十岁的幼弟,颇多照顾,五皇子这个做弟弟的,心里还念着兄弟情呢。 不单单念着兄弟情,胆子却也大得很呢,平日,五皇子对宁亲王没少送七送八的,万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这孩子胆子大性子也拗,不过重情却是真的,不止记着兄弟情,就连那个瘸了腿的可怜表姐,只怕也没少上心呢。 就这一点,在天家也属难得可贵了,不过这孩子的胆子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过说真的,万岁爷并没有因此雷霆震怒,他看着还兀自瑟瑟发抖的小儿子,心情复杂。 为什么偏偏会是五皇子? …… 就在五皇子因为紧张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这才听到上面飘来万岁爷的声音:“朕刚才说了,你能顾念兄弟手足之情,这很好,行了,起来。” 五皇子还道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万岁爷,一脸不敢置信,万岁爷被他这幅吓懵了的模样引得哭笑不得,伸手直接把人给拉了起来。 五皇子这才如蒙大赦,忙不迭又跪下给万岁爷磕头:“谢父皇隆恩!谢父皇隆恩!” “起来,老是跪,也不嫌膝盖疼。”万岁爷叹了口气儿道。 五皇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赵德安赶紧投了帕子递给五皇子,五皇子胡乱擦了脸,许是觉得在父皇面前丢了脸,五皇子没好意思再多待,当下就告退了。 五皇子走后,万岁爷一个人在软塌上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时辰不早了,赵德安不得不过来提醒:“万岁爷,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明儿还好启程回宫呢。” 万岁爷没有起身,摆摆手叫赵德安退下了,放下茶杯,他垂着眼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五十岁男人的手,即便是天子,即便再如何保养得宜,这双手看上去也不显得多年轻了,却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显得有些苍白,还有些干瘪。 不像秦王的手,鼓胀胀的,白里透红,看上去就年轻,富有力量。 当然,也不像那个人的手。 他将自己的两只手,张开,合上,交握,蓦地,他松开了手,将杯中的残茶喝尽,口中溢出一声自嘲。 …… 第62章 山野村夫 五皇子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林开这才发现,五皇子竟然从头到脚都汗湿了,林开大惊,主子不过是去跟万岁爷吃了顿晚膳,怎么搞成了这幅模样?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林开忙得询问。 五皇子摆摆手,浑身都虚脱了,他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林开忙扶着他坐下,又去给倒了杯茶,五皇子一口气儿把茶给喝完了,人看上去才好一些。 林开麻利地准备好了洗澡水,扶着五皇子去沐浴,五皇子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人才恢复如初,就是嗓子还微微有些哑。 “明日回宫后,你亲自去一趟宁王府。”五皇子吩咐道。 林开闻言顿时人就愣住了:“殿下,您的意思是……让属下去宁王府?” 五皇子跟宁王府一向有往来,确切地说,是五皇子单方面三不五时地朝宁王府送东西,万岁爷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五皇子也不能太过分,所以平日派人去宁王府送东西,也都尽可能地低调,不但挑的时间低调,派去送东西的人也低调,自是不可能叫林开这样的贴身近卫直接去宁王府的。 林开自然惊诧。 五皇子点点头:“你没听错,往后再送东西,也是你去。” 林开这是听明白了,也回过来味儿了,原来主子并不是单纯去跟万岁爷吃饭的,这是去求万岁爷开恩,将他跟宁王府的往来照顾过了明路的。 想起方才五皇子回来时候浑身湿透的虚脱模样,林开不由得倒吸凉气,心中暗道凶险。 “主子,您……您这是何必呢?”林开不明白。 万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够了吗?反正能悄默声地接济表小姐还有宁王,为什么还非要到万岁爷面前过一道明路?就不怕引得万岁爷雷霆震怒? 瞧这意思,万岁爷是没有雷霆动怒,反而还答应下来了,可是这样的话,那他家主子往后就是明摆摆地要护着宁王府了,那别的皇子要怎么看?尤其是皇后跟三皇子,恐怕掐死他家主子的心都有呢。 要是他家主子能跟大皇子那样,树大根深,身后有卫国公府,又得万岁爷器重,倒也罢了,皇后跟三皇子再恨也心有忌惮,可是他家主子都有啥? 才将将十二岁而已,离封王还远着呢,身后亦没有母族支撑,真成了皇后跟三皇子的眼中钉,他往后要如何在宫中立足、如何自保? 而且连大皇子都明白克制,他家主子怎么就如此一个筋儿? 五皇子没有回答,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又喝完了一杯茶,放下茶杯,才又吩咐林开:“明天过去的时候,把我亲手打的那两只山鸡给送过去,再去库房里,从母妃留下的斗篷里,挑几件一并给送过去。” 林开只得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 …… 宁王府。 后院儿。 “就剩下最后几个石榴了,等吃完了,就只能等明年的了。” 吃完早膳,翩翩跟赵清明来花园里散步,如今天儿一天天冷了,原本姹紫嫣红的花园儿,也日渐萧条了下来,除了石榴树上还挂着几个红灯笼似的石榴,翩翩原本还舍不得摘的,可是昨儿晚大风吹掉了两颗石榴,翩翩心疼坏了,当即决定就把石榴全部都给摘了。 这次也没用翩翩动手,还是赵清明摘得,翩翩就站在一边,给他指挥,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赵清明给她支使得团团转,不过却一点儿都不恼,待摘完了石榴之后,翩翩取出帕子给他擦手,他还问翩翩:“要不明年多种几颗石榴树?” 小姑娘既是爱吃石榴,那就多种一些好了呀,让她吃个够。 “那我还爱吃柿子呢,是不是也要种一溜儿柿子树啊?”翩翩含笑问,“还有栗子树、枣树呢,是不是也一并要种?” 赵清明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当然可以,花园里要是地方不够,还可以在前院儿种一些。” 翩翩笑得两眼弯弯,目光在花园里头环视,一时间,都有些笑岔气儿了,赵清明很是纳闷儿:“你笑什么?” 翩翩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王爷大人,你是王爷做腻了,想要改做山野村夫了?” 堂堂王府种满果树,像个什么样? 别的皇亲贵胄,在花园儿里吟诗作赋、对酒当歌,何其风雅,难道他们却要在花园儿里上蹿下跳摘果子?到了秋天,是不是还要载歌载舞庆贺丰收? 翩翩想着那场面,简直笑得肚子疼,娘嫌弃她是个俗人,没想到赵清明比她还要俗上十倍不止。 山野村夫? 赵清明倒是觉得做个山野村夫没什么不好,至少是自由的,不用囚犯似的被禁锢在这巴掌大的一片天地,连累他的妻,陪着他苦中作乐。 “翩翩,要是以后……” 赵清明胸腔里在激荡着什么,翩翩对此却并未察觉,一边牵着他往回走,一边仰着头问:“赵清明,你刚才说什么?” 赵清明摇摇头:“没什么。” “哦,那咱们回去,嬷嬷说今儿教我做荷花酥呢,赵清明,你又有口福了!” 赵清明笑着颔首:“有劳王妃了。” 一手拎着装着石榴的篮子,一手被姑娘牵着,走在秋日微凉的清晨里,耳畔是时不时姑娘的一句提醒,石板路偶有不平,让他小心脚下。 这样的日子,他想过一辈子。 而一辈子,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奢望,谁知道哪天他会不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死掉,又或者干脆宁王府被付之一炬。 谁知道呢? 他从来都不了解,父皇对他的厌恶来源于何处,亦从不敢奢求父皇对他的维护,至于皇后跟三皇子的仇视跟报复,更是显而易见的。 大哥……又能否保得住他呢?能保多久呢? 赵清明一直不愿去想这些,想了也是无用,但是如今,他却没办法不想。 要是能离开京师就好了,要是他跟翩翩能隐姓埋名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所在就好了,就做个山野村夫,他知道翩翩不会嫌弃他。 这个念头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心里扎根,一天天地疯长,方才他甚至险些都要对翩翩说出。 好在没有。 不过是让她担惊受怕,又或者是空欢喜一场。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等待可能存在的机会。 当然这希望十分渺茫。 …… 甫一回到院子,就瞧着福伯带着小厮有抱着东西过来,翩翩看着小厮手里拎着的两只直扑腾的山鸡,吓了一跳,忙得就往赵清明身后躲:“这、这是什么?” “小姐,这是山鸡,”周嬷嬷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顿时两眼放光,“这山鸡炖汤最是滋补了,如今正是进补的时候,奴婢这就把山鸡给炖了,王爷跟小姐晚上就能吃上!” 第63章 我骑射的功夫很好 “赶、赶紧拿下去!”翩翩有点儿怵,山鸡扑腾得厉害,身上还带着血,看着怪吓人的。 “是。”周嬷嬷麻利地从小厮手里接过山鸡,一路春风就去了偏院。 阿蛮还挺纳闷儿:“福伯,早上您不是已经送过食材了吗?怎么又送了一遍?” 福伯点点头,然后跟赵清明、翩翩禀报道:“启禀王爷王妃,这是五殿下派人给送过来的,说是五殿下昨日在猎场上的斩获,特意叫人送来给王爷王妃尝尝鲜。” “真的?他这是头一次下猎场?竟然都能打中山鸡?”翩翩闻言一脸兴奋,顿时也不觉得那山鸡狰狞可怕了,转向赵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想去看看!” 赵清明一脸宠溺,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快去,再晚些,周嬷嬷都要拔毛了。” “哦,那我去了!”翩翩忙不迭点点头,当下就朝偏院疾走。 “阿蛮,扶着王妃!”赵清明听着动静,不由蹙了蹙眉。 “是!奴婢遵命!”阿蛮忙得应声,然后忙得跟上翩翩,一道往偏院走去。 待翩翩跟阿蛮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了,赵清明脸上的笑意才淡去,问:“出了什么事儿?” 福伯方才明显是特意把翩翩给支开的,肯定是有话要私下跟赵清明说。 福伯让那两个小厮把东西放下,先回前院儿,这才压低声音跟赵清明禀报:“启禀主子,今天五殿下派来送东西的,是他的近卫,林开。” 赵清明闻言,顿时双眉紧锁:“他怎么如此胡闹?” 平时,五皇子也没少往宁王府送东西,不过却也知道收敛,毕竟他这个二皇子的处境过于特殊,是谁都不肯沾惹的所在,不过万岁爷对五皇子这个幺儿明显显要宽容一些,抹开他这个二哥不说,翩翩可是五皇子的亲表姐,亦是兰妃在世时最挂心的晚辈,所以对于五皇子的作为,万岁爷一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五皇子知道顾忌。 但是这一次,五皇子明显显是放肆了,大天白日地竟公然派身边的近卫来他府上送东西,连福伯都能一眼认出来人林开,旁人怎会认不出? 只怕用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传到宫里,万岁爷肯定要雷霆大怒,认定五皇子这是在挑衅君威。 赵清明就是不明白,五皇子一向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怎么这一次却会如此糊涂? 不对,五皇子不会这么糊涂,他之所以敢派林开登门,是因为…… 他事先已经得到了万岁爷的允许。 可是五皇子的胆子怎会如此之大?而父皇又怎么会答应他的呢? 赵清明心里顿时乱成了一团,一时是五皇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一时是万岁爷冷漠疏离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都想不明白。 福伯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想,这时候人都因此有些激动,他竭力压抑兴奋,小声询问,道:“主子,您说是不是……万岁爷已经对您心软了?开始想要……改变一下您目前的境况了?” 赵清明摇摇头:“不可能。” 若真是那样的话,大哥肯定会第一时间察觉,也会想方设法地给自己透风声,可是大哥除了中秋叫人送了一次礼之外,平素根本跟宁王府没有任何往来,可见父皇对他的态度非但没有转好,甚至可能还敲打过大哥,以至于大哥都不得不如此隐忍克制。 福伯一脸疑惑:“那五殿下怎么敢如此行事?” 赵清明已经断定,五皇子之所以敢如此行事,必然是已经得到了万岁爷的首肯,至于万岁爷为何会答应…… 最近应该是有事发生,可能就在秋狩这两天,让万岁爷对他改变了看法。 不对,是万岁爷对五皇子改变了看法。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儿,赵清明自然无从知晓,不过…… 五皇子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连大哥都做不到,这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却能做到。 不过也不稀奇,天家的孩子三岁就该长出三十岁的心眼儿,他在五皇子这个年龄的时候,也不是白纸一张。 不过,五皇子这个时候有如此举动,真的就不怕被宁王府所累吗?还是他其实想要借此达成某种目的? 赵清明并不是刻意把五皇子往坏里想,他对五皇子仅有的一点了解,都来自于翩翩,在翩翩这个表姐的口中,表弟是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亲人,他还因此吃过味儿,但很明显,翩翩了解的五皇子,也并不是全部的五皇子,仅只是五皇子对她展露的一面。 所以,对于五皇子的想法,他实在无从了解。 从方才的激动兴奋到后来被赵清明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福伯现在人有些蔫蔫的,他现在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五皇子形迹可疑、不怀好意,当下便询问赵清明的意思:“主子,要不往后,五殿下再派人送东西过来,咱们一并……拒之门外再不收了?” 这是福伯能想到最保险的做法。 赵清明想了想,却摇摇头:“不必,一切如旧。” “可是主子……” “行了,你退下。”赵清明摆摆手打断了福伯。 “是,奴才遵命。”福伯只能恹恹退下。 赵清明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石榴,在桌上摸了摸,没有碗,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帕子,铺在桌上,然后开始剥起了石榴。 剥石榴这样的细致活,原本他这个瞎子是做不好的,但是架不住熟能生巧,现在他石榴剥得已经很好,很干净了,翩翩都说他剥得比她还要好。 当然,很有可能是这丫头故意拿话哄他开心,反正好不好的,他也看不见。 赵清明牵了牵唇,继续仔仔细细地剥石榴。 “赵清明!山鸡的毛比土鸡可好看太多了!有……有一尺那么长,”风风火火从偏院赶回来的翩翩,坐在小桌的另一侧,绘声绘色跟他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羽毛的颜色也好看,嗯,褐色的,上面有好多黑点点,脖子一圈都是红色的,简直跟戴了围脖似的,特别好看,要不是山鸡都被射伤了,周嬷嬷说活不了,我都想留下来养着玩儿了。” “哎!表弟当时要是活捉它们就好了,我听说有骑射厉害的,打猎的时候,能一箭贯穿双目,都不会弄脏了羽毛皮毛,可惜我没见过,”翩翩一脸遗憾,伸手拿了颗石榴塞进嘴里,一边道,“不过表弟已经很厉害了,才不过十二岁而已,好些这个年纪的孩子连马儿都还不骑呢,他都已经有这样一身好本事了,真是难得!” 赵清明默默往嘴里塞了几颗石榴,不对劲儿,咋今儿的石榴不够甜,还有点儿酸酸的? 翩翩没有察觉男人眉头的微蹙,继续吃着石榴,还一边问赵清明:“赵清明,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赵清明停下剥石榴的动作,忽然一本正经地跟翩翩道:“我骑射的功夫很好。” 第64章 为什么啊 赵清明停下剥石榴的动作,忽然一本正经地跟翩翩道:“我骑射的功夫很好。” “啊?”翩翩顿时懵了。 谁问你了?不是在说表弟吗? 赵清明再次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昨天傍晚的时候,你问过我。” “哦。”翩翩点点头,想起来了,她当时的确问过。 可是,这都过去一夜半天了,这人才反应过来?才想着回答? 什么人啊? 翩翩腹诽着,不过她心里却痒痒的,压根儿就没想到赵清明会跟自己说起从前的事儿,而且还是骑射这样的事儿,当即,翩翩就把表弟给抛在了脑后,忙不迭问道:“真的啊?那能说说你骑射功夫是怎么个好法儿吗?也能射到山鸡吗?” 何止能射到山鸡? 他比那个十二岁的毛头小子厉害得多! 不对,干嘛要跟一个毛头小子比? 赵清明一阵无语,继续剥着石榴,听到翩翩又急着催问,他才轻描淡写地道:“也不算太好,也就能贯穿四目。” “你吹牛!明明山鸡就只有两只眼!”翩翩随即不留情面,大声揭露,可是随即人又愣了,然后就倒吸一口凉气,“赵清明,你的意思是你能……一下子射中两只山鸡?而且还是一箭贯穿四、四目?” 赵清明没吭声,稍稍挑了挑眉,一副你总算明白了的表情。 翩翩上上下下瞄着对面的男人,眼里泛着疑惑,挣扎了一阵,到底还是小声质问:“赵清明,你真的……不是在吹牛?” 剥着石榴的手顿时就是一僵,随即就松开了,把石榴往桌上一丢,男人扭过头,后脑勺冲着翩翩,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气得炸毛了。 上一次让他吃话梅也是这么个反应…… 怪好玩儿的。 翩翩不厚道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伸手在男人挺得笔直的后背上,轻轻挠了挠,引得男人身子轻轻一颤,然后就朝外挪了挪身子,翩翩的手指又锲而不舍地跟上去,继续挠着,一边轻声赔罪:“行啦,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王爷君子之腹,王爷快别跟妾身一般见识啦,好王爷,您就大慈大悲饶了妾身这回!” 啥赔罪啊?明明就是撒娇! 男人心知肚明,嘴角却忍不住上翘,好不容易才把笑意给压了下来,这才转过身,拿起石榴,沉着脸继续剥着。 翩翩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的冷脸,从前一看到男人这张冷脸,她就心里打怵说不上话,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怵了,还能厚着脸皮继续谄媚。 “王爷,跟妾身说说您当年的风采好不好?妾身特别想知道。”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你好好儿说话。” 这丫头是故意的?害得他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好好好,听你的,”翩翩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赵清明,快说说啊,人家真的很想知道。” 赵清明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咳咳!” 鸡皮疙瘩好像更多了。 这丫头肯定故意的! 翩翩很有眼色地忙得去给王爷大人倒了杯茶,递到了手边,殷勤得要命,赵清明也不好意思再拿腔作调,他当年其实没有什么风采,不过翩翩要想知道的话,那他都愿意跟翩翩说。 昨天就这样想的。 “我从前骑射功夫真的很好,”顿了顿,赵清明说开了口,手里还继续剥着石榴,“年幼的时候,我身子不好,经常生病,都是大哥照顾我,十分辛苦,大哥让我多练练拳脚功夫,增强体魄,我听大哥的话,从六岁就开始练功夫了,后来再大一些就开始练骑射了。” “那时候,大哥的骑射本事已经很好了,每次春猎秋狩都有好斩获,每次都能得到父皇的赏赐,我当时特别羡慕,也想跟大哥一样,所以就在骑射上下过一番狠功夫,只要一得空,就往小校场跑,那时候人还没有马儿高呢,就一门心思地盼着能在猎场上大显身手,把我当时那几个近卫都累的叫苦不迭。” 翩翩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是个争抢好胜的,那后来呢?王爷大人可有在猎场是一鸣惊人吗?” 翩翩一脸期待,打量着面前英俊的男人,已经在脑中想象他一身银甲在猎场的雄姿英发、热烈张扬的模样了,那是她不曾见过的赵清明,她不曾了解的赵清明,也是她永远都不可能见到的赵清明。 但是那是赵清明真是存在的一面,所以她很想了解。 “没有,”赵清明却摇摇头,“我十四岁那年,总算能够跟大哥一样深入密林打猎了,可是那次我没能一鸣惊人,反而还出了丑。” “这样啊……”翩翩相当错愕,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不过随即,翩翩忙不迭宽慰道,“人无完人,哪能个个都是文武全才?你不善打猎,也没什么的,你看我……哦,对了,你看我不是连糕点都做不好吗?不过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凡事还不都讲究个熟能生巧?” 赵清明听着翩翩这蹩脚的安慰,不由得抿唇笑了,这一笑,心里最后那一思苦涩也随风飘散了。 “很多事情,的确讲究熟能生巧,可是有些事,却不能强求,”赵清明缓声道,“那次我其实发挥得特别好,我一口气连打了十三只黄羊六只狐狸五头鹿,你稀罕的山鸡,我都数不清打到多少只呢,那次,我的斩获名列第一。” 翩翩再次错愕了:“那……那你为什么说自己出了丑?明明就、就很厉害啊。” “就是越厉害,才会愈发显得我是个笑话,”赵清明轻轻摇摇头,继续剥着石榴,“按照以往的规矩,父皇会赏赐斩获最佳的两个人,从前,我只能眼热地看着大哥他们被父皇赏赐,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什么时候才能亲手从父皇手里接过赏赐、得一句父皇的夸奖?那次总算是轮到我了,可是,父皇却拂袖而去,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就留下一个首领太监赵德安给我送去赏赐,当时在场的人,看我的眼神,别提多复杂了。” 有错愕的,如大哥,有怜悯的,如秦王,还有明晃晃嫌恶的,如四皇子,时至今日,当时的场景都还烙印一样印在他的心上。 他或许不会再因此而伤神失落,可是却明显不可能遗忘。 翩翩都愣了,怔怔地看着一脸平静还在仔仔细细剥着石榴的男人,嘴巴张了张,半天才问出:“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啊? 这么好的赵清明,为什么会得到万岁爷这般对待? 这个问题其实早就存在翩翩的心里了,她不明白万岁爷为什么对赵清明会如此狠心,那个时候,她以为或许这是跟两年前赵清明出的那一场意外有关,可是如今看来,万岁爷对赵清明的态度,是由来已久,早在赵清明还只有十四岁、还不过是个羸弱少年的时候,万岁爷便就对他十分厌恶冷淡了…… 也许在更早之前。 第65章 你信我,好不好 想到此处,翩翩都忍不住浑身轻颤,赵清明早年,甚至是幼年,都发生过什么,他又经历过那些不为人知的磨难?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赵清明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将剥好的石榴摸索着放到翩翩手里,一边道,“打我记事起,父皇对我就一直淡淡的,小时候,我以为父皇是嫌弃我无能没用还总是生病,为此我用功读书,苦练骑射,盼着能有所改变,可是父皇对我态度依旧,这让我备受打击,不过后来我年岁渐长,明白有些事强求不来,从那之后我就不会再去父皇面前讨嫌了,所以也就不会再出丑了。” 翩翩看着男人那张温和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留意有没有石榴皮。”赵清明拍了拍翩翩的手,提醒道。 翩翩看着手心里的那一小把晶莹红润、干干净净的石榴,似是在看谁的心,她塞了一颗进嘴里,凉丝丝的,带着甜。 “你也尝尝,”翩翩捏了一颗直接塞进男人的嘴里,“我觉得这是今年最甜的石榴。” 有什么覆在了自己的唇上,柔柔的,软软的,带着淡淡桂花的花露…… 明明刚才还觉得酸溜溜的石榴,这时候却一直甜到了心坎儿上。 赵清明点点头,轻声道:“是很甜。” “那有劳王爷大人继续,人家还没吃够呢,”白嫩嫩的手在男人的大手上轻轻拍了拍,翩翩一脸柔情满溢,“不过我也不会吃白食就是啦,等会儿定叫王爷吃上荷花酥!” “行,那我等着。”男人眉眼含笑,眼睛映着姑娘春花似的脸,竟也不显得那么空洞无神了。 “对了,五皇子的人还送来了两箱冬衣,说是从前兰妃娘娘留下的,你去看看。” 姑姑留下的衣裳? 翩翩自然高兴,若是换在平时,翩翩一准儿早就乐颠颠地去了,可是现在翩翩却完全不想挪动,就想在这儿陪着赵清明,哪怕什么都不说。 “等会再去,”翩翩小声嘟囔,“我石榴还没吃够呢,怕我走了你一个人吃独食。” 可说这话的时候,翩翩却还又朝男人嘴里塞了一颗石榴。 赵清明觉得石榴似乎更甜了,脸上的笑意也更甚了:“那就别走,在这儿盯着我。” 呸,你有什么好盯的?大老爷们儿也不嫌害臊! 翩翩红着脸腹诽,可是眼珠子却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盯着人家看,直到男人又塞了一把石榴给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翩翩一眨不眨看着他,特别认真地说:“赵清明,我觉得你特别好。” 赵清明一愣:“什么好?” “哪里都好,”说这话的时候,翩翩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却难得没有羞得低下头,她大着胆子看着男人微微愣神的脸,一字一字说的再清楚不过,“赵清明,我虽然长在深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个人,但是我不蠢不笨,我分得清善恶好歹,所以我知道你人特别好,不是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我才对你有偏私。” “刚嫁过来的时候,我都没跟你说上几句话,可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人好。” “明明不情愿娶我的,但是却也没有羞辱作践我,给足了我脸面,其实我那时候都已经做好了嫁进火坑的准备了,嫁人之前周嬷嬷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嫁过去一定要谨小慎微,就算受了委屈,也要默默忍受,但是却压根儿没派上用场,要是一早知道你是这样好的人,周嬷嬷肯定要直呼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呢,”说到此处,翩翩忍不住笑了,伸手过去,取下了赵清明手里的没剥完的石榴,主动握住了男人的手,“赵清明,你信我,好不好?” 姑娘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手心微微出着汗,根本就握不住男人的大手,看着有些滑稽,男人却乖乖地不动,由着被她这么握着,半晌,他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 …… 皇后宫中。 五皇子甫一回宫,便就亲自带上猎物还有一应礼品去了皇后宫中,他来得突然,皇后很是意想不到,毕竟她跟五皇子这个庶子一向没什么往来,不过就是年节场面见一见,走个母慈子孝的过场。 不过除了意外,皇后娘娘心里还是有三分喜的。 “快请进来。”皇后忙得吩咐宫人道。 “是,奴婢遵命。” 皇后坐在软榻上一边摩挲着茶杯,一边想着五皇子的来意,心情复杂。 “儿臣拜见皇后娘娘。”五皇子被宫人引着,匆匆行至殿中,来到皇后娘娘面前,下跪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哪儿用得着行这样大的礼?”皇后娘娘起身,将五皇子扶起,一脸再慈祥不过的笑意,拉着五皇子一番打量,“比上次宫宴上见着,似是又长高了些,你这个年纪,真是三天不见就要变样儿。” 五皇子笑着应声:“谢娘娘惦记。” “既是知道本宫惦记,往后就多来陪陪本宫,”皇后拍了拍五皇子的手,“咱们娘儿俩坐下说话。” “娘娘请。” 两人前后落座,宫人过来奉茶,然后又退到了一边。 “这是才从西郊猎场回来?怎么不在宫里歇着,却来本宫这里了?”皇后娘娘含笑问,眼角漾着细细的纹路,这张脸明显青春不再,不过岁月的沉淀让皇后看上去十分雍容高贵。 五皇子亦是一脸笑意,带着点儿腼腆:“回娘娘的话,儿臣今年头一次下场打猎,侥幸没有空手而归,特地送些野味儿来给娘娘跟三哥尝尝鲜,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五皇子使了个眼色,当即就有侍卫将拎一个笼子进来,里头装的正是五皇子打到的两只野兔,比起送到宁王府那两只血粼粼的山鸡,这两只野兔就好太多了,都是腿部中箭,并不血腥。 除此之外,另一个侍卫还手捧着一个锦盒,行至皇后娘娘面前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根足有拇指粗细的人参,皇后看着那人参,眉梢微微一挑。 五皇子道:“儿臣知道娘娘宫里并不缺这些,不过却是儿臣孝敬娘娘的一片心意,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五皇子这话说的真切,皇后娘娘看着五皇子的眼神也跟着变得更慈爱了:“你这孩子快别说这样的话,你心里记挂着本宫跟你三哥,本宫自是欢喜,你三哥……” 说到此处,皇后微微有些哽咽,取出帕子在眼角抹了抹,叹息道:“好孩子,往后多来陪陪你三哥,他心里苦着呢。” 听皇后说完,五皇子忙得起身,对皇后深深一躬,当下应声道:“儿臣记住了,请娘娘放心。” 第66章 我的儿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忙得扶着五皇子起来,拉着他坐下,含笑问道,“这一次秋狩,可累着你了?” 三皇子成了残废,自然是不能下猎场打猎的,皇后娘娘也没有心情看别的皇子在猎场上英姿,所以便就没有随驾去西郊猎场。 五皇子含笑摇摇头,道:“回娘娘的话,儿臣不累,就是儿臣笨手笨脚的,没有大哥四哥那样的好本事,就只能打到这起子拿不出手的小玩意儿,娘娘不嫌弃,儿臣真是受宠若惊。” 大哥四哥的好本事? 皇后娘娘心里滑过一丝憎恶,脸上的笑却更加慈爱了,轻轻拍了拍五皇子的手,宽慰道:“头一次下场就能有斩获,已经很了不起了,再过两年,就能撵上他们了,说不定还能青出于蓝呢。” 五皇子忙得摆手:“儿臣可不奢想能超过大哥他们,大哥的本事,实在让儿臣望尘莫及,要是能有大哥一半的本事,儿臣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闻言,淡淡一笑:“说的也是,大皇子素有威名。” …… 五皇子陪皇后娘娘说了一会子的话,起身告辞,皇后顺着窗户看着五皇子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宫墙后的身影,表情晦暗不明,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才打断她的思绪。 “真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敢往咱们这里送!不愧是兰妃那个蓬门小户下贱女人生下的种!天生就上不了台面!” 一个头戴金色面具单薄少年,从偏殿帷幔后走了出来,口中骂骂咧咧,径直来到殿中,蓦地一脚将装野兔的笼子踢得老远,所幸被门框拦着才没被踢出去,这还不算,他又来到桌前,将锦盒里的人参拿出,想给撕烂,却不怎么都撕不烂,反倒累的他气喘吁吁,这让他更闹了,将人参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着。 这状似疯癫的少年,不是旁人,皇后膝下独子、当今三皇子。 皇后顿时眉头紧皱,脸上的雍容华贵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慌与不安,她忙得起身行至三皇子身边,伸手捉住了三皇子的胳膊:“清晖,你别样!仔细气大伤身!” 三皇子名叫赵清晖,今年十七岁。 皇后想把他拉到软塌上坐着歇息,可三皇子却置若罔闻,疯了似的,仍旧不停去踩地上的人参,直到把那根人参都踩烂了,三皇子这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息得厉害,人也跟着摇摇欲坠,明显是虚脱得很,就这样,三皇子还恶狠狠地瞪着门前的那个笼子,瞧着架势,是等不及要过去把那里头的野兔一并给踩死。 好在他浑身虚脱,皇后勉强还能拦住,不过皇后也已经是面无血色,双目泛红,她死死抱着三皇子,一下下抚着他的前胸,一边不住宽慰:“清晖,你别这样,别着急,别着急,听母后的话,慢慢喘……” 再如何高高在上,也不过是个母亲,看到三皇子这样,皇后的心简直就跟针扎了似的。 两年前,三皇子在大火中险些丧命,后来不知灌了多少汤药,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这条命,不过三皇子的身子却虚透了,像是个纸片人,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三皇子却就此性情大变。 从前最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帝后嫡子,三不五时就状似疯癫,皇后因此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皇后还记得三皇子头一次发疯,是在出事的半年后,经过半年的医治,三皇子的伤情总算是稳定了下来,除了从脸蔓延至脖颈的大片烧伤之外,三皇子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皇后却没能因此感到轻松,仍旧日夜垂泪。 “母后,我的脸……我的脸到底怎么了?” 彼时死里逃生的三皇子,也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儿,在他总算能下床之后,他发现殿中竟然连一面镜子都没有,而母后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悲伤,更多的时候,母后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而伺候他的宫人还有太医,个个也都垂着眼,个个都噤若寒蝉。 三皇子不蠢,而且被火灼烧的剧痛,还有这半年来,自己的脸被反反复复包扎换药的痛苦经历,无疑都在证明,他的脸…… 可能毁了。 可是他却看不见自己的脸。 三皇子的惊惶不安,可想而知,他迫不及待想这就照镜子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可是又不敢,脸上的伤,就像是垂在半空的闸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将将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的三皇子真真是度日如年。 再等等,等身子再好些再说。三皇子这样宽慰自己。 可是待到他能下地走路,觉得自己又能入朝听政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了,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皇后的心当时就疼得缓过来,跟针扎似的,不过却还是强颜欢笑,给儿子宽心,道:“少胡思乱想,不过就是铜钱大的一块疤,你个男子汉大丈夫还在乎这个?” 铜钱大小…… 三皇子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他相貌虽然不及老二,可在皇子里头却也是数得着的,谁见了他不赞一句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可是如今却留了疤。 不过,三皇子却也因此松了口气儿,还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可是…… 若真的如此,母后为什么要撤走他房中的镜子?为何母后对他的态度如此小心翼翼,还有,似乎如今伺候他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带着惶恐,不像从前,年纪小的宫女儿在他面前特别容易脸红害羞…… 三皇子才刚刚落下来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他忍住了,没有借着逼问皇后,而是说自己困了,想歇着。 待床上的三皇子呼吸悠长,睡沉了,皇后隐忍许久的眼泪,再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她手指颤颤轻轻放在三皇子狰狞的脸上,旋即跟被烫到似的,又收回了手。 “我的儿!”皇后掩面痛哭。 “娘娘,您这样会惊醒殿下的!”贴身宫女儿忙得小声提醒皇后,“娘娘,奴婢扶您回寝殿歇息。” 皇后擦了擦眼泪,然后被那宫女儿踉踉跄跄扶了出去,躺在床上沉睡的三皇子,却蓦地睁开了眼…… “砰!” “殿下!殿下!救、救命!” 皇后才宽衣睡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惊醒了:“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儿了?” 皇后猛地坐起,一把撩开了床帐,贴身宫女亦是一脸不安:“启禀娘娘,似乎是皇子房中传出……” 第67章 噩梦 皇后随即下了床,披上了外裳,就着急忙慌往外走,结果才一来到三皇子寝殿的门前,一股气浓重的血腥味就铺面而来,同时一声声沉闷的“咚咚”声响从房中传出,皇后的面色更难看了,心里的预感不是很好,勉强撑着,走了进去,然后就被眼前可怕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被打翻的铜盆滚在门前,房里水流了一地,这当然算不上可怕,可怕的是,此时此刻,三皇子正疯了似的拉着一个侍婢的头发,一下一下往地上狠狠撞去,那侍婢早已没了气息,血肉模糊,几乎都分不清哪里是眼哪里是鼻,可怖至极。 就这样,三皇子还不停手,双目圆瞪,咬牙切齿,一边使劲儿抓着侍婢的头发继续往地砖上撞,一边露出森森白牙:“让你看本宫的笑话!让你看本宫的笑话!” 每撞一下,迸溅出的血肉甚至脑浆免不了就有喷溅在三皇子脸上,把那张原本就狰狞的脸变得愈发狰狞可怖,简直不像是个人,反倒更像是个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天啊!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下令不许端水盆进去伺候三皇子的? 皇后身子一软,险些晕死过去,亏得身后的贴身宫女眼疾手快扶住了了皇后,皇后勉强站好,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开口,就是厉声下令:“传令下去,三皇子一夜好眠,未曾醒来,阖宫上下,谁要敢污三皇子之清白,本宫定不会轻饶!” 贴身宫女噤若寒蝉,忙不迭躬身领命:“是,奴婢遵命!” 皇后并不敢多看房里的情形,叫来几个心腹,处理好了现场,又叫人把三皇子送到了另一间宫殿,沐浴清洗,去了一身的血污,皇后这才秉着呼吸走了进去。 “清晖,你……你好些了吗?”皇后看着一身白绸中衣躺在床上的三皇子,声音都带着颤。 三皇子这时候却已然平静下来,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甚至还冲皇后微微一笑:“母后,不要担心儿臣了,儿臣就是有点儿……脑子里有点儿难受,昏昏涨涨的……” 说着说着,三皇子就眉头紧皱,伸手抱着脑袋,使劲儿地拍了几下,看上去极不舒服。 皇后忙得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去给三皇子揉按,一边道:“没事儿了,我儿就是没睡好,本宫已经叫人去准备安神汤了,我儿喝完之后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没事儿了。” “嗯,谢谢母后。”三皇子语气和缓了不少。 待喝下了安神汤,又一直被皇后揉得舒坦,三皇子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他模模糊糊地道:“母后,儿臣、儿臣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梦到……梦到儿臣变成了鬼,还梦到,儿臣……儿臣杀人了……母后,儿臣、儿臣好怕!” 正在揉按的手蓦地就是一僵,紧跟着呼吸都是一窒,不过皇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边继续给三皇子揉按,一边柔声道:“不过就是个梦,我儿不必放在心上。” 三皇子这才又安静下来,这一次,他很快就睡熟了,皇后就坐在床沿儿上,一眨不眨盯着睡着了的儿子,一夜未眠。 …… 待到第二天,三皇子醒来之后,似乎真的已经忘了昨夜的事儿,似乎真的当成了一场梦,这让皇后觉得庆幸,可是却又隐隐不安,总觉得三皇子这样不大对劲儿。 后来,皇后的不安得到了印证,从那之后,三皇子三不五时就会做类似的“噩梦”,而自那天起,皇后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这个世上最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女人,变得成日提心吊胆。 所幸的是,三皇子从未在外人面前,尤其是万岁爷面前表现出异样。 三皇子当初命悬一线,皇后终日以泪洗面,万岁爷开恩,叫三皇子搬进皇后宫中,由皇后这个做娘的亲自照拂,按说如今三皇子伤势已好,身子也开始渐渐恢复,也该搬出去了,尤其是三皇子眼开着就要到被封王赐府的年纪了,但是自出了这样的事儿,皇后却哪里敢放三皇子搬出去? 要是三皇子在别的、她看不住的地方,也做这样的“噩梦”,若是被人发现,传了出去,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不单单三皇子会保不住,就连她这个皇后的位分也会岌岌可危,旁人且不说,陈贵妃那个贱人肯定会迫不及待要踩着她上位。 …… 这两年,皇后的辛苦真是无人能知。 此时此刻,皇后都已经记不清这是三皇子第几次“做噩梦”了,而且还是在大天白日,皇后真是几近崩溃。 “清晖,清晖,好些了吗?”皇后一下下轻抚着三皇子的前胸,观察者三皇子的反应,直到感觉三皇子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眼睛的血色也渐渐退散,皇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慢慢回落,“清晖,你觉得怎样了?” 三皇子还是喘,浑身脱力,说不上话,皇后叫来宫人,将三皇子扶着在软塌上坐下,宫人忙得沏了茶端上来,皇后伸手试探着放在三皇子的面具上,一边小声询问:“清晖,把面具……摘下好不好?” 第一次做的“噩梦”三皇子早就不记得了,但是水盆中自己狰狞的倒影,他却再不能忘,从那之后,三皇子便就闭门不出,性子愈发孤僻,到后来,三皇子不知怎么的,就非要戴面具不可,皇后被他磨得没办法,亦是心疼,就心软了,亲自去了御书房抹着眼泪跟万岁爷说了此事,万岁爷拍了拍皇后的肩膀,没说什么,转天,内务府就给皇后宫里,送去了几副黄金打制的面具,从那之后,三皇子除了睡觉,从白到黑都戴着面具,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许是三皇子的确口渴,也许是此时三皇子脑子还混沌,便就点头答应了,皇后松了口气儿,伸手摘下了三皇子的面具,甫一看清楚那面具下的脸,皇后的眼睛就是一缩。 她是太久没看到三皇子这张脸了,冷不丁地又看到,仍旧被惊到。 连她这个做娘的都是如此,更何况别人呢? 皇后心里难受,面上却不敢流露,端着茶杯喂三皇子喝茶,一杯茶下肚,三皇子才慢慢缓过来,殿中已经被打扫干净,没有一点儿刚才的凌乱。 三皇子直勾勾地看了看面前的皇后,顿了顿,又在殿中环视,眼中涌上些许疑惑:“母后,儿臣方才……又做噩梦了?” 皇后鼻头一酸,随即摇头道:“没有,不过就是你身子弱,赶着秋老虎发威的时候,你撑不住,有些头晕罢了。” 这都九月了,哪儿来的秋老虎? 三皇子苦涩地牵了牵唇,却也没有揭穿皇后。 第68章 心累 “殿下请用。”宫女儿端着刚刚炖好的血燕过来,放到三皇子面前。 燕窝滋补又养颜,是后宫佳丽每日都不可或缺的,这两年三皇子亦是没有断过。 三皇子看着面前那碗散发着淡淡腥味的血燕,胃里一阵不由得翻腾。 先是汤药,再是燕窝,这两样,三皇子竟分不出哪个更让他恶心。 “清晖,快趁热吃了。”皇后还在那边催着,这自然是慈母的关怀。 三皇子使劲儿吞咽了两下,强忍着恶心,到底还是把那碗燕窝给喝下了。 “来,喝口茶润润。”皇后忙得又递上了清茶。 三皇子一口气儿喝了大半杯,勉强才去了口中的腥味儿,放下茶杯,对皇后道:“多谢母后关怀。” 见三皇子情绪彻底平稳了,皇后才试探着开口道:“清晖,刚才,五皇子来了一趟。” 五皇子? 三皇子闻言,顿时眉头微蹙,五皇子来的时候,他人就在正殿的屏风后,当时他正要从后门进来,就听到宫女儿进来禀报五皇子来了,皇后吩咐请人进来,他当时就顿住了脚,想要回去,脚却生了根似的,一直站着没动。 所以五皇子跟皇后的对话,他是一个字儿都没落下。 没想到两年不见,五皇子那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竟这般稳重老城了,不仅如此,他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及呢。 眼看着他这个母后膝下唯一的皇子毁容了,不中用了,再没有登基为皇的希望了,他这个蓬门小户下贱女人生下的庶出皇子,竟也蠢蠢欲动了。 他这么主动来见母后,又是殷勤送礼,又是嘘寒问暖,难道不是想攀上母后这棵大树? 口口声声说可惜他这个三哥不能下猎场打猎,还特地送来猎物,真是既展示了什么叫顾念手足情,又暗戳戳地给母后提醒,亲儿子再亲,也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废人,倒是他这个上赶着奉承的庶子,说不定才是有大用的。 三皇子越想越气,偏生皇后似乎很喜欢五皇子,跟五皇子交谈越发亲切,母后对别的皇子,哪里这般和气亲昵过? 一时间,三皇子愤怒异常,呼吸都忍不住粗重起来,袖中的双拳亦是紧握,得亏五皇子走得及时,要不然的话,指不定就能赶上三皇子的这一场“噩梦”呢。 三皇子对后面自己做的“噩梦”没什么印象,但是对于五皇子的到来印象却是再深刻不过,这时候听着皇后小心翼翼的提起,三皇子心头真是“蹭蹭”火起。 偏生皇后没察觉似的,继续跟他念叨:“本宫瞧着五皇子那孩子不错,是个懂事儿乖巧的,也很敬重你这个兄长,不若往后本宫经常叫他过来,你也……” “砰!” 三皇子再忍不住了,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小几上,他力气太大,以至于都溅出不少茶水来,皇后的脸顿时就僵住了,三皇子却压根儿都不理会,起身甩袖径直离开,留下皇后一个人生闷气。 三皇子的心情不好,皇后的心情就好了? 皇后真是心累极了。 要不是三皇子被毁了容,且又有这……“做噩梦”的毛病,她又怎会生出转而扶持别的皇子的心思? 她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 别看万岁爷挂心三皇子,对她这个皇后也算敬重,但是皇后心里清楚,她跟三皇子的处境却是岌岌可危。 当初三皇子一度病危,皇后这个做娘的,自然一门心思都扑在三皇子身上,所以对于掌管后宫,难免就有些分身乏术了,这就叫陈贵妃给钻了空子。 万岁爷体恤皇后辛苦,为了让她安心顾看三皇子,便将打理后宫之权交给了陈贵妃,后来三皇子的情况是稳定了,皇后也总算是能腾出手了,可是陈贵妃却哪里是善茬?哪里肯交出掌管六宫之权?皇后气得跺脚,自是不肯轻饶陈贵妃,可偏生这个时候,三皇子又多了“做噩梦”的毛病,所以皇后根本就不敢离开三皇子左右,恨不得成天都守着三皇子。 年初万岁爷还询问过三皇子情况,话里话外的意思,皇后若是能腾开手的话,万岁爷还是希望把掌管六宫之权交还给皇后。 皇后咬咬牙,到底还是以自己旧疾发作,需要静养的借口,给婉拒了。 这对于陈贵妃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儿啊,自此,陈贵妃把掌管六宫之权攥得更扎实了。 当然了,陈贵妃是不可能领皇后情的,反而觉得皇后这个老女人无用得紧。 而当年与后位失之交臂的陈贵妃,这一次自然势在必得,不会再给皇后留任何机会。 三皇子是皇后膝下唯一的皇子,如今没了登基为皇的可能,而皇后又人到中年,再度有孕的可能基本为零,即便侥幸再度产子,可小皇子真能斗得过一众年富力强的兄长吗? 显然不可能。 可若是就此投子认输,彻底退出权力角逐呢? 皇后当然做不到! 且不说早有陈贵妃这个后宫头号宿敌,一旦她投子认输,势必要任人宰割,若是他日,竟是四皇子继承大统的话,那这大夏焉有她跟三皇子的立足地? 定然要成陈贵妃母子的刀下鬼! 当然,最重要的是,皇后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皇子登基为皇,谁都知道大皇子最疼二皇子,两人兄弟情深,二皇子之所以设此毒计陷害三皇子,还不是为了铲除大皇子登基路上的最大障碍? 所以别看二皇子如今变成了瞎子,看着可怜,可一旦大皇子登基的话,二皇子岂非要跟着鸡犬升天?到时候这兄弟两人定会反过来清算他们娘俩! 所以不论如何,皇后都不可能投子认输,一旦有所退步,那等着她跟三皇子的,便就是万丈深渊。 还不止他们娘俩儿,还有她身后的娘家,邓氏一门。 早在年初的时候,兄长入宫与她密谈,便就有此担忧。 “娘娘舐犊之情,臣感同身受,可正因如此,娘娘更该为殿下的前程做打算。”邓渊如是说。 邓渊乃是皇后兄长,当今刑部尚书。 邓渊的意思,皇后如何不明白?三皇子既是不中用了,那就该转而扶持有用的、也能掌控得住的。 当时皇后对此还十分排斥,她辛辛苦苦栽培调教三皇子十多年,眼看着三皇子就要封王赐府了,这个时候让她放弃三皇子、转而去捧别人的儿子? 不管换了谁,都没办法接受。 皇后当时就沉下了脸:“兄长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兄长觉得咱们娘俩无用,所以就忙不迭地要另觅高枝了?” 第69章 心思 邓渊当时的脸色就别提多难看了,气得胡子都一个劲儿颤,可到底还是忍着没有爆发,顿了顿,压低声音跟皇后道:“娘娘的心情臣这个做兄长的自然理解,若非情况恶劣到这般田地,臣又怎么舍得放弃三殿下?三殿下面毁固然可惜,可最要命的是三殿下如今……如今的病!” 邓渊也是忍着,才没有直接说出“疯病”二字,不过这已经足够叫皇后面色大变,整个人都泄了气。 邓渊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儿,又耐着性子借着道:“娘娘能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强行把三殿下推上太子之位,但凡三殿下的秘密泄露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三殿下会落得什么处境?娘娘又会是个什么处境?娘娘三思啊!” 皇后面无血色,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兀自强撑着:“皇儿的病,说不定还、还有的治,如今姜太医一直在暗中给皇儿治病,说不定皇儿很快就有好转。” 邓渊叹了口,摇头不语,见皇后这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他这个做兄长的也不忍步步紧逼,不过他也没指望一次就能说服皇后。 “姜承此人可靠,亦有治愈脑疾之先例,且让他先给殿下治一治。”邓渊退了一步。 皇后松了口气儿,哑声道:“多谢兄长。” 邓渊还想说点儿什么,可到底也没说,当下便就起身告辞了。 …… 到如今,姜承已经给三皇子医治疯病快一年了,可是三皇子却始终并没有任何起色,人还是终日沉郁,瞧着阴沉沉的,眼神怪渗人的,而且三皇子的“噩梦”也从未中断过,每个月都有那么三四回。 而这一年,皇后宫中有八个宫女儿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皇后的心真是时刻都悬着,三皇子的病真的能好转吗? 时至今日,皇后其实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她也不得不认同兄长的话。 五皇子的出现,时机恰好。 皇上膝下拢共有五位皇子,皇后能挑选的培养对象,相当有限,大皇子跟二皇子首先就排除在外,四皇子是陈贵妃的儿子,自然也不可能,倒是五皇子,没了生母,亦没有母族撑腰,再好控制不过的了,而且人瞧着也乖巧懂事儿,是个不错的人选。 就只有一点让皇后不甚满意,就是五皇子的表姐,那个瘸了腿的鹿氏女,却嫁给了二皇子,五皇子这算是跟二皇子亲上加亲了呢。 既是跟二皇子沾上关系,那皇后还能看得上五皇子就怪了,可是放眼别的皇子,再没有可以选择栽培的了,皇后那叫一个愁啊,就在皇后愁破了头的时候,五皇子却主动上了门,而且态度十分殷勤讨好…… 还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也是个有脑子的,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亦知道自己该走什么路。 皇后对五皇子的印象一下子就又好了起来,再看五皇子真是越看越顺眼,即便三皇子不悦,却也没有让皇后改变对五皇子的看法。 思前想后,皇后还是觉得五皇子是最合适、也最让她满意的人选,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杯中茶,皇后缓声吩咐道:“悄悄去一趟邓府,请尚书大人近日来本宫这里一趟。” “是,奴婢遵命。”宫女儿忙得躬身领命。 …… 御书房。 皇后娘娘今儿的心情不错,万岁爷的心情同样很好。 去了西郊猎场一趟,虽然没能痛痛快快打上一场猎,不过却也算是舒了舒筋骨,万岁爷原本因为之前的风寒虚弱的身子,这时候也是病气进退,红光满面。 太医院院首施河给万岁爷请完平安脉之后,表情顿时轻松不少:“万岁爷龙体大安,可以停药了。” 万岁爷收回胳膊,亦是一脸轻松,一边接过赵德安递过来的茶,一边跟施河道:“成天让你这么宫里宫外地两头跑,也是辛苦你了。” 秦王在秋狩中坠马受伤,万岁爷对此十分担心,特地下令叫太医院院首施河住进秦王府,专门顾看秦王的伤情,不过每天给万岁爷请平安脉的差事更是断不了,所以施河这程子需两头兼顾,难免辛苦。 施河忙得躬身道:“微臣如何担得起?但听万岁爷差遣。” “嗯,你是个办事认真仔细的,朕对你向来放心,”万岁爷抿了口茶,装似随意问道,“秦王的伤情现在如何了?” 施河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秦王今天后背及臀股处,比之前肿的更厉害了,秦王亦有些微微起热,秦王的伤势虽然看起来比较严重,但并没有伤筋动骨,待过了这几日最严重的的时候,往后便就会一天好过一天。” 万岁爷听得仔细,点了点头:“虽是如此,却也要好生将养,到底是从那么高的马背上摔下来的,也就是他,有那一身的横肉护着,换二一个肯定会骨断筋折。” 施河附和道:“万岁爷所言极是,秦王殿下骑的大宛驹比寻常马儿又高出不少,且又是在大宛驹全力奔跑之际,秦王不过只是扭伤,真真是福大命大。” 万岁爷拢着茶,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且好好儿照顾着秦王,他一贯好骑射,没得落下什么病根儿,往后再骑不了马儿了。” “是,微臣必会竭尽全力,请万岁爷放心。”施河躬身领命。 万岁爷摆摆手,施河躬身退下。 赵德安斟了一杯新茶给万岁爷递来,一边禀报道:“启禀万岁爷,五皇子的近卫将将去了宁王府,送去了五皇子在猎场上的斩获,还有两箱兰妃娘娘留下的衣物。” 万岁爷闻言颇有些意外,问:“不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赵德安道:“回万岁爷的话,五皇子没有去宁王府,五皇子带着从西郊猎场带回来的两只野兔还有补品,亲自给皇后娘娘送去,五皇子将将才起身告辞呢。” 万岁爷脸上的意外之情更明显了,不过旋即就变成了满意,抿了口茶,含笑道:“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不过却是个懂事儿的。” 赵德安含笑附和道:“万岁爷所言极是,五皇子方才还陪着皇后娘娘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呢,据说皇后娘娘心情十分不错,还叫五皇子平时多去她那里坐坐。” 万岁爷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五皇子早年丧母,实在可怜,皇后这个做嫡母的,若是对五皇子能真心相待,视如己出,那也算是五皇子的造化。” 万岁爷话音一落,就瞧着一个小太监躬身进了御书房,跪地禀报:“启禀万岁爷,贵妃娘娘来了,说是要跟万岁爷禀报重阳节祭祈福祀事宜。” 第70章 贵妃委屈 如今由陈贵妃掌管六宫,所以这些事儿都是由陈贵妃打理,重阳节就在眼前,陈贵妃因为重阳节祭祀祈福典礼的事儿,没少费心。 万岁爷闻言便摆摆手:“请贵妃进来。” “是。” 小太监躬身退下,没过一会儿陈贵妃便一身石榴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对襟宫装娉婷而来。 “臣妾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陈贵妃行至万岁爷面前,盈盈一拜,声音婉转柔媚。 相较皇后的雍容高贵,陈贵妃就明显更娇媚动人,长得也更讨喜,香腮胜雪,鬓发如云,虽然跟皇后是同龄人,可是乍一看,却要比皇后小了十岁似的。 “贵妃请起,”万岁爷一向严肃的脸,这时候也满含笑意,伸手捉住陈贵妃的柔荑,就把人给扶了起来,没叫陈贵妃坐到别处,直接叫人坐在了自己腿上,伸手捏着陈贵妃的下巴,打量着陈贵妃的娇媚动人的脸,眼中尽是满意之色,“听闻贵妃这程子忙得脚不沾泥,朕还忧心贵妃如此操累会损了容颜,如今才知,朕这是多虑了,几日不见,贵妃似乎更加娇媚动人了,真是叫朕意外得很。” 陈贵妃目光流转,一脸娇羞:“万岁爷这大天白日的,怎么说这样叫人脸热的话?臣妾听了都觉得臊得厉害。” “哈哈哈!”万岁爷龙颜大悦,一双大手在陈贵妃身上越发放肆,搞得陈贵妃娇喘连连,面红如霞。 “万岁爷……”陈贵妃眼神迷离,纤纤十指,环住了万岁爷的肩膀,娇滴滴靠了上去。 赵德安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 一番云雨之后,万岁爷只觉得神清气爽,陈贵妃亦是心情好到了极点,她伏在万岁爷胸前,一边揉着万岁爷的侧腰,一边娇滴滴地道:“臣妾原本是来跟万岁爷禀报正经事儿的,万岁爷怎得……怎得见了臣妾就不正经了呢?” 万岁爷伸手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引得陈贵妃一声娇嗔:“万岁爷,您欺负臣妾!” “什么禀报正经事儿?亏你也说得出,打扮得如此妖妖招招,还不就一门心思想着勾搭朕?”万岁爷不留情面地揭露陈贵妃,不过语气却没有任何责备之意,说这话的时候,大手还不停在陈贵妃光滑柔白的后背上来来回回着,明显是心情很好,“你这小浪蹄子揣着什么心思,朕都一清二楚。” 陈贵妃被万岁爷说中了心事,顿时脸更红了,在万岁爷怀里扭了扭,娇声道:“万岁爷去西郊猎场,这一走就是好几日,也不带上臣妾,臣妾一个人在宫里白天黑夜都想着万岁爷,万岁爷再不回来,臣妾都要化作望夫石了,如今万岁爷好不容易回宫了,却也没想着去见见臣妾,臣妾为了一解相思苦,只好巴巴上赶着来见万岁爷了,哪里想到,万岁爷竟然还奚落嘲弄起臣妾来了,臣妾可不依!” “行了,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娇得不像样,”万岁爷笑着又在她身上拍了两下,再开口就转了话题,“刚才不是说要禀报重阳节祭祀祈福的事儿吗?那现在就跟朕说说。” “是,臣妾遵命。”陈贵妃忙道,虽然人还偎在万岁爷的怀里,但是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明显就正常了一些。 “启禀万岁爷,今年重阳节的祭祀典礼,仍旧是按照往年皇后娘娘定下的规制操办,一应流程臣妾都已经过目,绝无错漏,只是还有一点定不下来,臣妾特地来请万岁爷定夺。” “哦?哪一点?”万岁爷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问道。 陈贵妃悄默默地打量着万岁爷放松的神情,咽了咽口水,然后一边轻轻揉着万岁爷的前胸,一边轻声道:“回万岁爷的话,往年重阳,都是皇后娘娘代陛下去祭祀祈福的,可是今年,皇后娘娘痼疾复发,到现在都还没有痊愈,还要分心照看三皇子,自是走不开的,所以这祭祀祈福的人选,还得……还得万岁爷重新定夺呢。” 陈贵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一颗心却“砰砰”跳得厉害,说完了,就等着万岁爷发话呢,结果却久久都为等来万岁爷的回话,反倒是头顶传来的万岁爷的呼吸声越发悠长,陈贵妃都愣了,然后抬头看去,就看着万岁爷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 陈贵妃一脸错愕,顿了顿,小声道:“万岁爷?” 万岁爷哪里还有回应,睡得那叫一个沉。 陈贵妃只觉得自己似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真是从头凉到了脚。 亏得这几日她在保养上下的这一番苦功夫,好不容易才把脸养得跟剥了皮的煮鸡蛋似的,这对于其他年轻的宫妃或许是轻而易举,可是对她这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来说,实在算不上是轻松活,她为的是什么? 为了挣万岁爷的宠爱不说,更是为了能够叫万岁爷点头,让她去代天子赴宗庙祭祀祈福! 从前那么多年,这都是皇后的差事,陈贵妃虽然眼热但是却也有自知之明,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三皇子不中用了,连累皇后几乎去了半条命,以至于将掌管六宫之权都拱手相让,陈贵妃觉得自己的出头之日总算是到了! 当年皇后那个贱女人,不知用的什么法儿,早一步生下三皇子,才有了后面被册立为皇后,晚一步生下四皇子因此与后位擦肩而过的陈贵妃,饮恨多年,如今总算是天道好轮回,陈贵妃自是喜不自禁,压抑在心底十多年的野心自然是再压抑不住了,如野火燎原。 第一步是掌管六宫,第二步就是逐步取代皇后,而眼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是能够得到万岁爷恩准,主持祭祀祈福典礼,那她这个贵妃就此走上台前,为世人所知,只要这一步能够走好,后面的路,陈贵妃确认自己都能一帆风顺。 她比皇后貌美、得宠,她的娘家陈府也不输邓府,最重要的是,三皇子被毁容,身子也毁了,这辈子注定都是个药罐子,而她的儿子却全须全尾好着呢! 陈贵妃想的周全,事实也如她所料那样,一帆风顺,万岁爷果然宠爱她,方才在跟万岁爷翻云覆雨的时候,陈贵妃可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把万岁爷伺候得那叫一个神仙不换,可是后面的事儿,却是陈贵妃万万想不到的。 “万岁爷?”陈贵妃不死心,又小声叫了叫,“方才臣妾跟你说的重阳……” 睡梦中的万岁爷似是不喜被搅扰,随手就挥出一巴掌,不轻不重地就打在了陈贵妃肩膀上,陈贵妃的细皮嫩肉顿时就红了一片。 陈贵妃委屈又害怕,再不敢吭声了,也不敢动了,就憋憋屈屈地蜷缩在万岁爷怀里。 …… 第71章 亲我了 宁王府。 每年赶在入冬之前,福伯都会指挥着彻彻底底收拾一遍王府,这并不是宁王府独一份儿的,京师的贵门,都有这么个规矩,库房里的东西,一年到头不见天日,自然得找时间搬出来见一见光,时间几乎都定在多雨的夏天之后,免得东西受潮以及检查虫蛀情况,除此之外,还要打扫库房以及各方各院。 宁王府也不例外,这两天开始收拾前院儿,因着宁王府人手有限,福伯这个大管家都一直忙的脚不沾泥,得亲自盯着,阿蛮闲不住,吃完早饭就跑去前院儿帮忙去了。 从前就属阿蛮对福伯的意见大,可是如今相处久了,这一老一少关系却是再融洽不过的了,福伯待阿蛮十分慈祥,阿蛮对福伯也是相当敬重,乍一看倒似是一对爷孙,连周嬷嬷看着都吃味儿,这不逮着时间就跟翩翩抱怨。 “叫她给我搭手缝被子,结果那丫头跑得比兔子都快,福伯那老东西压根儿都没喊她,她却巴巴跑去帮忙,说起来就叫人生气!” 周嬷嬷一边给翩翩抱怨,一边将新出炉的桂花糕端到翩翩面前。 “她年纪小,正是最爱玩儿的年纪,且阿蛮又是个活泼性子,您就别指望把她给教成个贤良淑德的了,”翩翩捏了一块桂花糕,笑着跟周嬷嬷道,“没得憋坏了她,也气着了您,这多划不来!” 周嬷嬷忍不住叹气:“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就她那个假小子一样的性子,往后可怎么嫁人生子哦!生了小子还好,若是生了闺女,不定又被她教成假小子,想想就愁人!” 周嬷嬷一提生孩子这事儿,翩翩瞬间就老实了,缩着个脑袋,安安静静地吃糕点,只当啥都没听见。 周嬷嬷被她都给气笑了,不过到底也没有说她什么,比起一开始为翩翩跟赵清明小夫妻的关系发愁,现在周嬷嬷已经彻底不愁了,小两口关系好着呢,那叫一个蜜里调油,虽然如今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不过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周嬷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私底下可不单单是做缝被子,更不知偷偷摸摸做了多少婴儿用的褯子小衣呢! 周嬷嬷也捏了一块桂花糕,一边朝寝房方向看了看,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问翩翩:“小姐,你这是跟王爷……吵架啦?” 周嬷嬷一向很有眼力见儿,只要赵清明在,她老人家是肯定不会来搅扰人家小夫妻的,也是瞅着赵清明午睡还没醒,翩翩一个人在院中做绣活儿,周嬷嬷才主动过来跟翩翩说话。 想着大清早听到寝房里传出来的翩翩暴跳如雷的声音,再一联系王爷今儿竟然没有寸步不离黏着翩翩,周嬷嬷免不了就担心,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 翩翩闻言,顿时面红如霞,一脸尴尬,忙得摇摇头,道:“没有的事儿,就是……昨晚上风大,他没睡好,难免午睡时间长些。” 昨晚的确风大,入秋之后,京师的大风天就多了起来,赵清明的睡眠状况本来就一直不大好,特别容易梦魇,但凡外头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睡梦中的男人浑身战栗、一身大汗,而昨晚外头那风声连翩翩听了都觉得头皮发麻,更别说赵清明了,偏生他一睡沉了,就特别不容易醒过来,所以这一晚就来来回回地在床上折腾。 得亏赵清明一直坚持跟翩翩分被子睡,而且每次临睡之前,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并没有影响翩翩睡眠,待到天蒙蒙亮,翩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赵清明的异常,面色惨白,一脸大汗,再细看,竟是连被子都湿透了,而这个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男人,却兀自被噩梦纠缠,浑身战栗,不住痛苦呻吟:“疼,我……我眼睛疼!大哥,救救我!” 翩翩当时就觉得一颗心都要疼碎了似的,忙不迭过去把人推醒:“赵清明,醒醒!你做噩梦了!” 翩翩推了好一阵子,男人才惊惶地睁开眼,大张着嘴,急促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清明起来:“翩翩,我又做噩梦了?” 声音粗粝沙哑的厉害,落在翩翩耳中,更是一番疼惜,她取出帕子一边跟男人擦汗,一边柔声道:“对,只是噩梦,别怕了,都过去了,现在没人能够伤害你。” 赵清明的呼吸渐渐平复,面颊却兀自苍白着,顿了顿,垂着眼,哑声道:“我又吓到你了。” 正在擦汗的手顿时就是一僵,翩翩停住了,没再去管男人满脸的大汗,她慢慢低下头,在男人汗津津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唇,这下子,男人浑身都僵硬了。 “赵清明,我从前也有害怕吓到你的地方,但是现在我不担心了,”翩翩对着僵硬到不敢呼吸的男人,一字一字柔声道,“所以,你也不要有这样的担心了,好不好?” 过了半晌,赵清明才又开始小口小口地慢慢呼吸,似乎觉得自己处在好梦之中,生怕自己动静太大,醒来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赵清明才小心翼翼开口:“翩翩,你刚才……亲我了?” 翩翩脸红得不像话,不仅害羞还带着点儿恼:“没有!就……就是手指点了一下,你……你你不要瞎想!” 手指? 才不是!明明比手指更软更热,明明还带着点儿湿漉漉的潮意,别当他是傻小子糊弄!。 赵清明“咕咚”吞咽了一口,然后小声建议道:“要不……你再亲……不不不,是点我一下试试?我还是觉得你在骗我,刚才明明是在亲我……” 翩翩实在听不下去了,耳朵眼儿都往外冒烟,一把丢下了手里的帕子,然后就气咻咻地跨过赵清明下床了。 “你、你慢点儿!仔细摔着,”赵清明可不敢拦着,生怕翩翩摔跤,一边又恼自己明知道翩翩脸皮薄还废话做什么,“翩翩,我不让你亲我了,你别走!” “闭嘴!赵清明,你给我闭嘴!”翩翩简直都无语了,这人到底有完没完啊。 三下两下穿好衣裳鞋子,都没叫阿蛮进来伺候,翩翩自己就气呼呼地出了门,留下赵清明一个人扒着床沿儿,可怜巴巴嘟囔着:“明明刚才还那么心疼人家,还哄着人家……” …… 第72章 京师段家 回想着清晨跟赵清明所谓的吵嘴,翩翩还有些不自在,其实她才不是生气,也没有想跟赵清明吵嘴,她就是……太害羞了,当然了,还有懊恼。 别人家的姑娘肯定不会向她这么主动,赵清明会不会因此觉得她轻浮不自重啊? 不过,赵清明的反应好像并不是这样。 翩翩松了口气儿,不过还是有点儿恼…… 所以赵清明为什么那么迟钝?为什么连这种事儿都得她主动啊?! 咳咳,打住打住!不许再胡思乱想!搞得她好像很期待似的…… 周嬷嬷只当没看见自家小姐面色变来变去的,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小姐,等前院收拾出来的,咱们后院儿也得开始收拾了,偏院里要收拾的地方可不少,花园儿也是,到时候后院儿肯定闹哄哄的,要不到时候,你跟王爷去前院儿住几天?” 前院儿啊? 翩翩脑中顿时就想到了前院书房里头的那个巴掌大的小隔间,那么窄的一张床,要是她跟赵清明一起睡的话,那……那能睡得下吗? 就算勉强挤得下,那肯定只能睡一个被窝…… 翩翩端起小桌上的菊花茶茶喝了两口,勉强压住自己的脸红,清了清嗓子,含糊着道:“到时再说。” 周嬷嬷那叫一个心花怒放,点头附和:“嗯,那就到时再说!”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呢,结果就瞅见阿蛮手里端着个锦盒,急匆匆走了进来。 “手里拿的什么?”周嬷嬷问。 阿蛮撇撇嘴,把锦盒送到翩翩面前,道:“小姐,这是方才鹿府那边送过来的,说是二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这里是给小姐送的喜帖。” 阿蛮一脸的不爽,鹿府那对兄妹可真是块狗皮膏药啊,从前鹿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哪个不是心知肚明?梅姨娘鸠占鹊巢作践夫人那么些年,竟然歹毒至此害得小姐落残,老爷虽然逼得梅姨娘自尽,却没有追究鹿行文鹿盈盈兄妹两人,那对兄妹反倒就此恨毒了小姐,若是没有五皇子撑腰,小姐早就被他们磋磨致死了,哪怕即便有五皇子给小姐撑腰,小姐成婚的时候,他们还不是照样给小姐难堪? 大夏素有,女子出嫁,需娘家兄弟背亲的风俗,就是需要兄弟将新娘一路从闺房背着上花轿,可是鹿行文当时却拿乔,不肯背小姐出门,就等着小姐主动开口求他,借此狠狠从小姐嫁妆里头捞一笔,不过小姐也是硬气,断断不肯低这个头,宁愿自己一瘸一拐地走着上花轿,在京师人面前丢尽颜面。 亏得五皇子当时意外现身,背了小姐上花轿,要不然的话,小姐岂非要真的成为京师人眼中的笑柄? 虽然小姐这个瘸子嫁给了宁王这个瞎子,本来也是笑柄,可有五皇子亲自背亲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啊,再想笑话小姐,那也得先掂量掂量。 就是因为五皇子在婚礼上的意外现身,打得鹿行文兄妹两人措手不及,从那之后,这两人便就一门心思做狗皮膏药,又想黏着小姐了,上一次回门就是,亏得有林开挡着,要不然小姐哪儿能那么顺利上完香就走人? 小姐早就跟他们兄妹两人划清界限、不共戴天了,五皇子也旗帜鲜明地站在小姐这边,这兄妹两人却并不识趣儿,竟然还主动巴巴送喜帖上门。 什么意思? 是上赶着做狗皮膏药,还是暗戳戳嘲讽小姐这个宁王妃实则也被幽禁、连妹妹的喜宴都去不了? 反正阿蛮对鹿行文兄妹两人,是绝不会往好处想。 翩翩倒是没她想的那么多,只是在听到鹿府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然后接过锦盒打开,从里头取出喜帖,不由眉梢一挑。 呵,这喜帖还是描金的呢,也不知鹿盈盈这是攀上哪根高枝了,够阔气的啊。 “京师段家?”翩翩翻开喜帖看了看,一脸茫然,看向了周嬷嬷,“嬷嬷,你可听说过这个京师段家?” 周嬷嬷亦是一脸茫然,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跟翩翩摇摇头:“回小姐的话,奴婢不曾听过这个京师段家。” 周嬷嬷虽然是前几年才跟着夫人小姐来的京师,但是对于京师的达官显贵多少也是了解的,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京师段家是个什么来历。 阿蛮也没听说过,当下讥诮道:“瞧着架势,二小姐只怕是要嫁个破落户呢!” “破落户可可舍不得在喜帖上描金,”翩翩将喜帖丢回锦盒,淡淡道,“等下找福伯打听打听。” “嗯,我现在就去!”阿蛮点头应声,然后就抱着锦盒又风风火火朝前院儿跑了。 翩翩看着她那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笑了:“的确像是个假小子。” 正说着话呢,翩翩耳朵就是一动,她一直留心寝房里的动静,听这声音,赵清明应该是醒了,翩翩的心思可就再没法子放在跟周嬷嬷身上了,周嬷嬷再说什么,翩翩都一个字儿听不进去了,瞧着翩翩这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周嬷嬷无奈摇摇头,起身告退,说是去准备晚膳了。 待周嬷嬷走了,翩翩又装模作样地绣了两针,这才起身慢吞吞朝寝房走。 赵清明果然是醒了,这会儿正坐在床沿儿上穿鞋呢,听到脚步声,他停下动作:“翩翩。” 翩翩的脚步声很好认,而赵清明的耳力又格外好。 翩翩双手背在身后,装模作样轻咳两声:“你这一觉睡得可长,再晚些醒来,都能赶上直接用晚膳了。” 话说的不中听,不过姑娘动作却很诚实,倒了杯茶,送到赵清明面前,居高临下吩咐道:“把茶喝了,声儿都睡哑了。” “多谢王妃,”赵清明笑着接过茶,喝了两口,没着急继续穿鞋,而是好奇问道,“方才跟阿蛮说什么呢?怎么听着阿蛮好像在生气?” “对了,正好问问你,”翩翩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可听说过京师段家?” 赵清明想了想,道:“据我说知,京师有两个段家,一个是国子监博士段如松,一个是商户段家。” 国子监博士那可是区区七品芝麻官,那肯定是用不起描金的,所以鹿盈盈要嫁的竟是……商户段家? 翩翩顿时一脸诧异:“怎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打听这个?”赵清明也很好奇,“段家怎么了?” 翩翩便将刚才的事儿跟赵清明说了一遍,完了还不住摇头道:“我一早就知道鹿行文是个品行不端、自私自利的,却也没有料到他对自己的一母胞妹却也如此狠心,只怕鹿盈盈现在正在家里跟他闹个天翻地覆呢。” 第73章 心黑手冷 鹿盈盈虽然是庶出,可父亲却是太医院院首,姑姑亦是皇妃,虽然如今这两位都不在了,那鹿盈盈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京师贵女,自是心高气傲,怎么可能愿意嫁给没有功名的商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鹿行文的手笔,将妹子许配给个阔绰商户,明摆着是要拿妹子换聘礼呢。 真是自私冷酷。 赵清明闻言眉头微蹙,明显显也是对鹿行文的行径十分不齿,还不仅如此呢,顿了顿,赵清明又道:“这个商户段家是邓氏一门的远亲,这些年一直为邓国公府打理生意,两家的关系极其密切。” “邓氏一门?”翩翩一愣,想了想,随即就大吃一惊,“你说的是刑部尚书邓渊?皇后娘娘的娘家的那个邓氏一门?” 赵清明点点头:“对,就是那个邓氏一门。” “可是……”翩翩一脸震惊,“可是鹿行文是怎么跟段家搭上关系的?而且……而且段家又、又怎么肯跟鹿家结亲呢?” 翩翩嫁给赵清明也有半年了,虽然赵清明很少提过去的事儿,但是周嬷嬷却没少打听,所以翩翩也知道,赵清明当时是跟三皇子一起出的事儿,再结合赵清明从前的梦话,翩翩大致也能猜出出的是什么事儿,约莫两年半前,赵清明跟三皇子同时遭遇了意外走水,赵清明因此看不见了,还被万岁爷禁足了,至于三皇子,好像从那之后也再没什么动静,想来也是受了伤的,不是连秋狩都没有露面吗? 所以皇后娘娘跟三皇子定然是对赵清明厌恶憎恨的,邓氏一门肯定也是一样,而她这个鹿氏嫡女如今嫁给了赵清明,自然也成了邓氏一门的眼中钉,既然如此,邓氏一门又怎么可能允许段家跟鹿府结亲呢? 翩翩越想越不明白,可赵清明心里却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看来皇后娘娘跟邓氏一门这是主动想拉拢五皇子呢。”赵清明缓声道。 翩翩又是一愣,大为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三皇子毁了容,可能身子还受了损,这两年皇后跟邓氏一门肯定使劲了浑身解数,却也没能让三皇子好利索,所以三皇子应该是再没有登基为皇的可能,所以皇后跟邓氏一门这是开始物色能够栽培控制的皇子了。” 翩翩明白了,一颗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所以他们这是选中了表弟?” 赵清明点点头,缓声道:“大哥身后是卫国公府,四皇子身后有陈贵妃,自然都不可能为皇后、邓氏一门所用,放眼望去,如今也就只有五皇子最合适。” 翩翩点点头道:“可不是,五皇子年纪最小,身后又无母族撑腰,自然是最好控制的,换我也会选五皇子。” 说这话的时候,翩翩很不安,她跟五皇子的关系一向很好,她很喜欢心疼五皇子这个表弟,而五皇子亦是处处照顾她这个表姐,虽然姐弟两人嘴上没有说过,可是心底是都拿彼此当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看待的。 可是偏偏似乎一直都忽视了五皇子的身份,他可不单单只是她的表弟,他更是堂堂皇子呢,而且还是一个没有母妃跟母族维护的皇子,注定五皇子的生活不会太平。 偏偏忍不住叹了口气儿,她很着急,很不安,她一个长在深闺的姑娘,哪里想过这些宫里头的波云诡谲?一想到皇后跟邓氏一门要盯上了五皇子,她就惴惴不安…… 赵清明伸手握住了翩翩微微出汗的手,轻声问道:“你在担心五皇子?” 翩翩点点头:“当然了,他年纪那么小,又势单力薄,哪里敢跟皇后邓氏一门叫板?还不是由着被人牵着鼻子走?” “要是有皇后跟邓氏一门撑腰,五皇子最后说不定还真能问鼎九五,若是那样的话,你不高兴吗?” 翩翩一时无语,心情十分复杂,要是五皇子真的能做皇上,她会高兴吗? 想了想,翩翩还是摇摇头,忧心忡忡道:“皇后跟邓氏一门并非真心待他,不过是三皇子断了登基为皇之可能,皇后跟邓氏一门这才不得已物色傀儡,既是傀儡,又如何会真心待他?如今表弟年幼势弱也就罢了,日后表弟总有长大成人之时,到那时,他跟皇后和邓氏一门必然会生出矛盾,一旦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那……” 那什么呢? 翩翩没有往下说,可赵清明却哪里听不懂? 那两方势力必然水火不容,五皇子要么彻底掌控局面,要么……彻底沦为鱼肉。 而第二种可能性,明显更大,皇后加上邓氏一门,可不是一个势单力薄五皇子可以轻易挑衅的。 不过五皇子是真的势单力薄吗? 想着林开亲自送过来的那两只五皇子亲自打的山鸡,又想着鹿府今儿巴巴派人送过来的喜帖,赵清明既觉得讽刺也觉得复杂。 讽刺是对皇后跟邓氏一门,复杂则是对五皇子的。 鹿府跟段家如今婚事敲定,那肯定之前就已经有不短时间的接触了,段家会跟鹿府接触,那自然是得到了邓渊的首肯,邓渊又为何如此呢? 自然是暗戳戳地向五皇子示好,三皇子的状况,邓渊这个亲舅舅肯定心知肚明,三皇子是不中用了,所以他的目光就瞄上了五皇子,只是偏生五皇子的表姐却被万岁爷指婚给了他这个生死对头,所以对于五皇子的想法,邓渊当然得做到心中有数,所以就有了这一手投石问路。 借着远亲段家跟鹿府来试探五皇子的想法,同时也是再向五皇子释放善意,当然这个过程邓渊是不可能直接出面的,只怕一有这个苗头,就会引起万岁爷的不满,所以就只能拐着弯儿了,所以才有了段家跟鹿行文的接触。 最开始应该只是接触而已,通过鹿行文来试探五皇子的意思,距离定亲什么的还远着呢,想必是五皇子知晓邓渊的试探之后,给了不少明示暗示,甚至还一力促成了这门亲事,让邓渊认定五皇子是个上道儿的,能够栽培可用的,大喜过望,这才有了后面鹿府跟段家敲定的亲事。 可与此同时,五皇子却又得了万岁爷的首肯,果断站在了宁王府这一边。 怎么看,五皇子都是把邓氏一门跟皇后娘娘耍了个团团转,只怕这个时候,邓渊跟皇后娘娘都要气得吐血呢。 当然了,五皇子耍的还不止邓氏一门跟皇后娘娘,还有鹿氏兄妹,其实说是耍并不贴合,他这是明摆摆地在要鹿氏兄妹的命啊。 邓渊跟皇后娘娘再怎么痛恨五皇子,到底也不敢明着对五皇子怎么着,可是鹿氏那对兄妹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位鹿二小姐。 婚事已定,喜帖都发出去了,那自然是毁婚不得的,不过这新媳妇儿进门,折磨还在后头呢。 啧,想不到他这个五弟小小年纪,就这么……心黑手冷。 第74章 点点我 不过说真的,五皇子的这一手深得赵清明的欢心,只是不知道这是五皇子自己的主意,还是……在大哥授意之下的所为? 若是后者,那现在大哥已经跟五皇子站到了一处,而父皇对此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并没有出手阻拦,说不定还是父皇一力促成,若是如此的话,那父皇还是一如既往地看重大哥,想着让五皇子为大哥增加助力。 可若是前者的话…… 父皇对五皇子的态度就有些难抑揣测了。 可不管怎么说,父皇都是明显显对皇后跟邓氏一门十分不满的。 毕竟嘛,谁要他们胆大包天都打起皇子的主意了呢? “你说表弟要是不肯为皇后娘娘、邓氏一门所用,那他们会不会……对他不利?”翩翩越想越是不安,扯了扯赵清明的袖子,问道。 “不要太担心,虽然邓氏一门跟皇后娘娘是瞄上了五皇子,不过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还要顾及万岁爷的想法,涉及皇子,万岁爷一向防范很严,”知道翩翩担心,赵清明出言宽慰,“况且五皇子虽然年幼,但我瞧着却也不是个没主见、肯由人掌控的性子,只要他不肯,皇后跟邓氏一门便是想出再多的法子也是徒劳。” 翩翩闻言,这才觉得稍稍宽心,顿了顿,翩翩忽然侧脸看向了赵清明,一边捏着他的手指,一边轻声问道:“赵清明,你从前是不是特别累?” “嗯?”赵清明没怎么听明白。 翩翩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低着头想了想,然后小声道:“我从前觉得你们这样的凤子龙孙自然是最风光自在的,天生就高高在上、呼风唤雨,这辈子还不都是珍馐玉食、锦衣华服?可嫁过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凤子龙孙也不都是高高在上的。” 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凤子龙孙可能打小就活在算计中,被人算计,也不得不算计别人,而赵清明就是在这样的算计中长大的,也是被毁于这样险恶算计中的。 那么些年,赵清明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肯定特别特别累? 赵清明自嘲地勾了勾唇:“也有我这样的可怜虫?” 赵清明的自嘲,让翩翩心酸,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不是,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事实上,她是觉得赵清明可怜,也是真的心疼这个男人,下意识地就把男人的手攥得更紧了。 姑娘无声的安慰让赵清明浑身都暖融融的,他反手把翩翩的小手握住了,一边沉声道:“我从前也觉得自己挺可怜的,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反而觉得自己挺幸运。” 翩翩一颗心“砰砰”跳,赵清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为、为什么呢?”翩翩磕磕巴巴地问出了口。 男人忽然就笑了,带着男人气的温情,也带着一丝少年的狡黠,捏着翩翩的手,含笑道:“你点点我,我就告诉你。” 点点我? 大清早的羞人回忆蓦地涌上了脑海,翩翩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想甩开赵清明的手,可是却被握得更紧了,男人还在可怜巴巴小声求着:“翩翩,点一下,就一下,既不吃亏也不上当,就一下嘛。” 早上那时候,他人还有点儿不大清醒,翩翩那蜻蜓点水似的一点来的又急又快又短,他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机会感受,后悔得不得了,方才做梦都是蜻蜓满池塘地绕,就是死活不点一下水,赵清明都要气死了。 啥? 明明她就很吃亏很上当好不好? 虽然如此,可被人高马大的男人这么磨着,翩翩觉得害羞又好笑,心里甜丝丝的,她红着脸轻咳一声:“一下,就、就一下!” 赵清明忙不迭点头如捣蒜,然后就乖乖把脸伸过去,一副屏气凝神的模样。 翩翩看他这幅模样,忍不住无声笑了,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翩翩伸出另一只手,竖起食指一点点往男人额头上凑,终于…… 点上啦! “行了,点过了,现在你可以回答问题了。”翩翩迅速收回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跟赵清明道。 赵清明一脸委屈:“翩翩,你是不是欺负我看不见?” 翩翩顿时就心虚起来:“咳咳,用啥不是点?反正都一样,既不吃亏也不上当。”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你就是欺负我!” “那又怎么样?”翩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气呼呼的男人。 赵清明哼了一声:“那我就不告诉你答案!” “可是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啊,”翩翩乐呵呵地道,一边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王爷大人,你太高估自己啦!” 赵清明气得不说话,蓦地倒回床上,一把撩开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 还能这样?幼稚不幼稚? 敢问她家王爷是二十一岁还是十一岁? 不不不,她十二岁的表弟可比这成熟稳重多了。 “赵清明,你再不起来天都要黑了!多大人了,睡个午觉都能从白睡到黑,也不怕传出去影响你堂堂宁王的一世英名!” 还没动静? 顿了顿,翩翩又道:“对了,周嬷嬷说了今儿晚膳有蟹黄狮子头,赵清明,你不是特喜欢吃吗?快起来,晚膳马上就得!你动作再慢点儿,蟹黄狮子头可就都归我了!” 还是没反应?美食攻略也不用? 翩翩无奈又好笑,到底还是凑过去,隔着条被子,小声跟里面人说:“你乖乖起来吃饭,吃完饭,再陪我去花园儿里走一圈,你表现好的话,那我就考虑……咳咳,点你一下。” 顿了顿,被子下面传来男人的瓮声瓮气:“还是用指头?” 翩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被子上:“用嘴!用嘴!这下子满意了?” 赵清明这才一把撩开被子,坐了起来,一脸的眉飞色舞:“周嬷嬷真的做了蟹黄狮子头?”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 好像打人怎办么? …… 秦王府。 一架马车,在秦王府门前停下,停稳马车之后,车夫跳下马车,打开车门,从里面下来一位莫约二十七八岁男子,只见他一身重锦黑袍,生的大气舒朗,再加上此人个头魁梧,就显得极有气势了,一看就是久居上位者。 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安王、大皇子,赵清暄。 大皇子此次前来,是特地来探望正在家养伤的秦王。 秦王是太后的老来子,跟当今万岁年岁差大的有点儿大,几乎就算是两辈人,他这个叔叔的其实比大皇子大不了几岁,算是跟大皇子一道长起来的,是而,叔侄的关系一向亲近。 “安王殿下里面请。”管家引着大皇子来看秦王。 第75章 探病 “算你小子有良心,还知道来陪陪本王这个可怜的王叔,”秦王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不过瞧见了大皇子大侄子,还是一脸惊喜,不等大皇子落座,他就忍不住开始跟大皇子抱怨,“清暄,你是不知道,本王成天被那一根筋儿的施河给盯着,别说是想出门透透气儿了,便是连下床都不能够,成天把圣旨挂在嘴上,本王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大皇子坐下,近卫将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然后躬身退下,侍婢奉茶之后又躬身退下。 大皇子爽朗一笑,道:“王叔您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还不是因为父皇心疼王叔,这不春猎里头受伤的又不止王叔一人,王叔也不是伤得最重的,可父皇最担心的却还不是王叔?不仅仅亲自点了太医院院首施河来顾看王叔身子,更是破例叫鹿成林一直留在王叔府上专心照拂,直至王叔身子大好呢,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大皇子跟秦王说是叔侄,实则却是兄弟情,两人感情深厚,私底下说话也向来随意,不过大皇子这话说的不假,太医院院首的官阶不算高,不过正五品而已,而且正五品便就已经到顶了,说白了,太医就是专门伺候宫中贵人的奴才罢了,但是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啊,每个贵人的身子都有专门的太医负责,像施河这太医院院首,那是专门顾看万岁爷身子的,要是没有万岁爷发话,便就是皇后那也是轻易使唤不动的,但是这一次因着秦王受伤,万岁爷便就特地吩咐了施河过来伺候,万岁爷对秦王这个幺弟的看重关心可见一斑。 秦王闻言一脸无可奈何笑:“就是因为皇兄的看重,这回本王必然是要在床上躺到发霉哦!” 秦王一贯是想到哪儿说哪儿的敞快性子,但是却也分人跟场合,这种对万岁爷捎带埋怨的话,也就只会在大皇子面前念叨两句。 大皇子闻言脸上的笑也跟着不由淡了下来。 秦王这一次伤得不是时候,他一向是闲散惯了的,不过万岁爷一直对他的闲散德行很是不满,平时就没少敲打他,希望他能收收心,为朝廷为他这个皇兄分忧效力,这不,这一次万岁爷更是打定主意要给他身上加加担子,正巧赶着重阳祭祀祈福的事儿,往年这差事都是落在皇后娘娘身上的,不巧的是今年皇后旧疾复发,需要静养,出不了宫,后宫的陈贵妃还在蠢蠢欲动呢,结果万岁爷直接将这差事交到了秦王头上,可见万岁爷对秦王这个幺弟的看重。 可不巧的是,赶着秦王就在春猎里头受伤了,伤得还不轻,所以这代天子祭祀祈福的差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万岁爷也只能另找他人了。 对于秦王的这一跤,大皇子心里其实是有怀疑的,这时候房中也没有外人,大皇子也就没掖着藏着,直截了当就问了:“王叔其实并不想奉命祭祀祈福,可是这样?” 大皇子这话一出,秦王倒是没有丝毫的惊慌跟恼怒,还是一脸无奈地笑,摇摇头道:“皇兄记挂着本王,厚待着本王,对本王那真真是君恩如山,只是本王一没才干二不骁勇,文不成武不就的,这辈子是都没机会为皇兄分忧解难了,实在是愧对皇兄。” 秦王这话说的委婉,不过却也算是回答了大皇子的疑问,秦王果然是不乐意代天子出京祭祀祈福的,好巧不巧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秦王却在秋狩里头受了伤,要说真没有一点儿关联,大皇子自是不信的。 大皇子不免有些心里发沉,秦王受伤这事儿,出乎他的意料,更是让他这几日都忧心忡忡,今日他来秦王府,也是想搞清楚秦王受伤这事儿,顿了顿,大皇子装似随意地道:“王叔日后少不得要严厉御下了,什么性儿的马儿都敢献给王叔,猎场上更是来不及救援,以至于叫王叔平白受皮肉之苦,真是个个该死。” 秦王表情一滞,随即冷着脸点头附和道:“清暄你这话说的是一点儿都不错,也是本王平日性子太好,才纵得他们如此疏漏大意,若是皇兄已经处置了他们,本王非要挨个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大皇子打量着秦王的表情,抿了抿唇,又要开口,就看着秦王一个劲儿摆手道:“不提这个了,一想起那起子不中用的废物,本王就气得肝儿疼。” 一边说着,秦王一边转而盯着桌上的那个大食盒,似是来了兴致,话锋一转,问道:“清暄,你这次给本王带了什么稀罕吃食来?本王这两日尽喝苦汤子了,这嘴里真是都快淡出鸟来了!” 大皇子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秦王不想说,他当下也转了话题,亲自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糕点,笑着送到秦王面前:“静姝听闻王叔受伤,很是担心,特地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糕点,让我给王叔送来,王叔尝尝。” 大皇子口中的静姝是自己的妻子卫氏,大皇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七年前就已经被万岁爷册封为安王,之后就赐了王府又赐了婚,卫氏是元后的亲侄女,也是大皇子的亲表妹、二皇子的亲表姐,卫氏一门可了不得,不仅出了元后这一国之母,元后的父亲还是曾经的太傅、如今的卫国公,卫氏一门那是名副其实的高门贵族,万岁爷给大皇子指了这样一门好亲事,也足见万岁爷对大皇子的看重。 “这礼物可比金银珠宝来得强,”秦王一看到那精致的糕点,顿时就眼睛发亮,伸手就捏了一块马蹄糕送进嘴里,然后就不住点头称好,跟大皇子一个劲儿点头,“你小子福气着实不浅,静姝那丫头本王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最是贤良淑德,没想到还有这手艺,照我说,都不输御厨!” 大皇子不由也笑了:“带我回去告诉静姝,静姝肯定高兴。”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静姝费心给本王做这许多糕点,一句夸奖就算了?”秦王一口将手里的马蹄糕吃完,然后就对外喊道,“初心,本王叫你寻摸的东西呢?还不拿来?” “是,属下遵命。” 门外一人应声,然后没过多久就手捧锦盒进来,这个叫初心的人手捧一个锦盒,行至大皇子面前,躬身道:“殿下请过目,这是秦王殿下之前吩咐属下寻摸的,这才送到京师。” 第76章 入宫 大皇子一脸好奇,打开锦盒,里面放着的竟是两颗鸭蛋大小的鸽子血宝石,而且通体艳红似血,晶莹剔透,个头如此之大,却愣是找不到一丝瑕疵,这样的品相,是连大皇子都没见过的,甫一瞧见,便爱不释手。 倒不是大皇子本人喜好珠宝,大皇子这程子一直想送王妃王妃一套首饰,却一直没有满意的,这时候瞧见了这对红宝石,简直就是想瞌睡就来枕头。 “王叔,您从哪儿寻摸到这样好东西的?”大皇子一脸惊艳,问道。 “上次你让我帮着寻一套拿得出手的首饰,我还道你是要拿回去讨静姝欢心,后来才知道你是给宁王妃送去的,我就琢磨着那也不能缺了静姝的啊,所以就又叫人再去寻摸寻摸,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寻摸到这两块配得上静姝的宝石,”秦王含笑道,“怎么?安王殿下还满意?” 那是满意得不得了。 大皇子不跟秦王客气,直接就收下了,一边吩咐近卫回去之后给秦王府送五千两银票过来。 秦王没有跟他客气,面上带着几丝无奈笑意,又捏了一块桂花糕在手,一边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你啊,也就当宁王是自己人,除了宁王之外,你跟谁都算的清清楚楚。” 提到宁王,大皇子面色就有有些不大好了,叹了口气儿道:“也不知宁王如今怎么样了,算起来,我都快三年没见着他了。” 秦王也跟着叹气,转而又宽慰道:“都道是福祸相依,只要你这个做兄长的好好儿的,那宁王的福气就还在后头呢。” 叔侄两人正说着话,就瞧着有人进来,抬眼看去,正是施河,只见他亲自端药给秦王送来,行至床榻前,恭恭敬敬道:“王爷,该服药了。” “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又要吃药?” 秦王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忍不住直皱眉,到底还是叹着气放下吃了一半的桂花糕,接过了汤药,一口气儿喝了下去,然后赶紧就拿起了那半块桂花糕往嘴里送。 “下官见过安王殿下。”施河转身给大皇子行礼。 大皇子点点头:“施太医这些时日顾看王叔,辛苦了。” “殿下谬赞,这都是属下应当的,属下告退。”施河忙不迭道,端起了桌上空了的药碗,退了下去。 …… 回程的马车上,大皇子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待回到宁王府,大皇子没有着急回后院儿,而是径直去了前院书房,沉着脸看着桌上的装着鸽子血红宝石的锦盒。 近卫孙少阙沏好了茶端过来,放到大皇子手边,打量着大皇子的面色,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个锦盒,顿了顿,孙少阙低声询问:“殿下,可要属下去寻摸几个手艺了得的老师傅?还是直接将宝石交给王妃?” 大皇子的思绪却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轻轻地摇摇头,仍旧一言不发,孙少阙便就再没多话,退到了一边。 作为近卫,自是最了解主子心思的,孙少阙也不例外,所以这个时候,孙少阙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秦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皇子也在想这个问题。 父皇想起用秦王,并不是无意为之,算起来,父皇是这两年才有起用秦王的想法,那之前父皇为什么一直没想要起用秦王呢? 因为之前,二皇子还没出事儿,一门心思地为他这个大哥排忧解难,有二皇子的鼎力相助,他这个大皇子的地位一向很稳,虽然还没有被册立太子,但是他在一众皇子中的地位明显是超然的,可是后来二皇子出事儿了,皇后、邓氏一门的矛头就一下子指向了他,这两年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使绊子,就连陈贵妃跟陈氏一门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两年,大皇子明显显地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跟挑战,而这是前所未有的,大皇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疲于应付,而就是在这个时候,父皇才有了起用秦王的想法。 秦王一向跟他走得近,父皇想起用秦王,明显显是为了给他添砖加瓦,这自然让大皇子感动不已,可是秦王的一连串反应,却出乎大皇子意料。 先是婉拒万岁爷,后来竟然干脆在秋狩中坠马,直接错失了重阳祭祀祈福这样的重要差事…… 难道秦王真是无心政事、只甘心做一辈子富贵纨绔? 还是秦王另有别的打算? 大皇子想着方才跟秦王的对话,秦王跟平时一样,话很多,跟秦王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担心冷场,气氛似乎跟平时也是一样。 秦王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可不知是不是心里已有定论,他却觉得总有些异样,至于是哪里,他却又说不清楚。 大皇子目光落在桌上的锦盒上,眉头紧蹙。 蓦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安王妃卫氏派人过来询问,大皇子可要去后院儿用晚膳。 大皇子看了看桌上的锦盒,顿了顿,拿起锦盒,然后起身朝后院儿走去,他原本是不想去后院儿的,他今天心情不佳,不想让卫氏为他担心,可是一想到卫氏最近身子总是不爽,他免不了又担心,又想着把宝石给卫氏送去,给卫氏一个惊喜,所以到底还是决定去后院儿。 只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就被身后匆匆赶来的侍卫叫住了。 “殿下,万岁爷召您入宫。”侍卫近前禀报。 “这就备车。”大皇子颇为诧异。 “是,属下遵命。” 这么晚父皇召他何事? 大皇子蹙了蹙眉,不敢耽搁,旋即把手上的锦盒交给了侍婢,叫她拿去交给王妃,一边就急匆匆随着侍卫进宫面圣了。 …… 是夜。 五皇子宫。 听到偏殿里头传来一阵水声,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了脚步声,一直候在外殿的林开,忙得托着早就准备好的帕子迎了上去,不过却也没敢进去,停在了帷幔之前,毕恭毕敬地朝里面道:“主子,属下伺候您擦头发。” 没有得到回答,林开一直保持着姿势躬身站着,直到过了一会儿,帷幔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继而从里面走出一个慵懒闲适的少年,只见他身穿一身纯白中衣,外面披着一件绛紫色长袍,径直进了书房,在软塌前坐下,瞥着跟进来给他斟茶的林开,缓声问道:“父皇已经定下来叫大哥离京去主持祭祀祈福事宜?” 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 林开将茶杯双手放到五皇子面前,一边给五皇子擦头发,一边点头答道:“回主子的话,万岁爷傍晚的时候传了安王殿下去了御书房,父子两人一道用了晚膳,之后便就定下来此次叫安王殿下代天子离京主持祭祀祈福事宜,明儿早朝万岁爷肯定会当朝宣布此事。” 第77章 深藏功与名 五皇子一脸波澜不兴,看不出丝毫诧异之色,抿了口茶,淡淡道:“想来陈贵妃接下来几日都要食不下咽了。” 林开附和道:“可不是嘛?往年都是皇后娘娘代天子主持重阳祭祀祈福事宜,陈贵妃固然眼红,但是却也不敢抱怨,也从没敢有过奢想,但是今年却不一样了,皇后娘娘抱病,没法子出宫远行,陈贵妃自然是蠢蠢欲动,这程子陈氏一门可没少暗中帮着陈贵妃使劲儿呢,一门心思地给陈贵妃母子铺路搭桥,可是万岁爷倒是不解风情,直接把这差事交给了秦王殿下,害得陈贵妃竹篮打水一场空,奈何秦王殿下春闱中负伤,这陈贵妃八成还盼着能捡漏呢,结果万岁爷又想到了安王殿下,陈贵妃可不要气得吐血吗?” 如今后宫,最得宠的就是陈贵妃,陈贵妃膝下的四皇子如今已经十七岁了,眼看着就要到入朝参政的岁数了,陈贵妃以及陈氏一门自然等不及要早早为四皇子铺路了,尤其赶上二皇子、三皇子一道成了废人,皇后失势,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陈贵妃自然踌躇满志。 其实陈贵妃跟四皇子先前的处境并不好。 当今万岁先后立了两位皇后,元后诞下大皇子二皇子,继后也诞下了一位皇子,就是三皇子,四皇子便就是陈贵妃膝下唯一的皇子,只比三皇子晚了几天,除此之外,再就是兰妃诞下的五皇子了,所以情况就是,万岁爷膝下的皇子不多,拢共才五位皇子,但是嫡出的皇子便就占了三位,陈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不占嫡也不占长,至今也没看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倒是万岁爷对元后情深义重,一贯是最看重元后所出的大皇子,虽然如今还未立太子,可万岁爷对大皇子明显显的偏爱跟看重谁看不见? 再说了,即便没有大皇子,还有二皇子跟三皇子两位嫡出皇子,而且还排在四皇子这么个庶出皇子之前呢,陈贵妃如何不急?纵使她得宠,但是万岁爷却并不是会被女人枕头风影响的昏君,所以万岁爷虽然在后宫一众嫔妃中最是宠爱陈贵妃,但是却也不影响他在前朝最看重大皇子。 可随着之前的那一场意外,宫中形势发生了巨变,二皇子跟三皇子都成了废物,皇后跟大皇子被连累失势,倒是陈贵妃母子因此水涨船高,陈贵妃如今手中紧握协理六宫之权,正春风得意,野心自然更是疯长,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露脸的机会,少不了要使劲儿争取的,哪知道万岁爷却愣是不理这茬,最后巡视春耕的事儿还是落到了大皇子头上。 其实换做是秦王,陈贵妃怕也未必会暴跳如雷,秦王再得宠也不过是万岁爷的弟弟罢了,还是个出了名的无用纨绔,但是大皇子就不一样了,朝中立大皇子为储的呼声本来就高,万岁爷又来了这么一出,难不成是要顺水推舟立大皇子为太子? 林开换了个帕子继续给五皇子擦着头发,五皇子单手撑着额头,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林开的动作便就放轻了许多,待到林开将五皇子头发擦了八成干的时候,五皇子打了个哈欠,睁开微微湿润的眼,懒洋洋问道:“说说鹿府跟段家的喜事儿。” “是。”林开道,他原本也是打算跟五皇子禀报的,不过方才瞧着五皇子困倦,便就没提,如今既是五皇子开口问了,那他就说说,权当逗自家主子一乐了。 一提到鹿府跟段家的婚事,林开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免不了浮出几丝嘲弄笑意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明显轻松欢快了一些:“启禀主子,鹿府跟段家在三日之前,便就已经定了亲,婚期就定在九月十九,今日一早两边同时往外发了喜帖,段家跟鹿府也都分别给主子送来了喜帖呢,希望在大喜之日,主子能够前往观礼。” 五皇子闻言,嘴角上翘,一脸的愉悦:“既是如此,那本宫怎么好辜负了他们的好意?林开,你好好儿为本宫准备两份像样的贺礼,待大婚之日,你亲自送去一趟,也算是表一表本宫的心意了,尤其是鹿府,到底是本宫表姐出嫁,贺礼可不能轻了。” “是,属下遵命,”林开含笑点头答应,忍不住添了一句道,“主子其实不送贺礼也没什么,说起来主子还算是鹿府跟段家的媒人呢,他们能结成亲家,全靠主子一力撮合,他们感激主子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挑主子的理儿?” 五皇子挑了挑眉,瞥了林开一眼,轻描淡写道:“媒人?保媒拉纤这活我可做不来,休得胡说。” “是是是,属下再不敢了,还请主子宽恕则个。”林开连连告罪,眼里却还含着笑,心里也在道,主子明明保媒拉纤天下第一,非不承认。 真真是深藏功与名啊。 …… 翌日。 万岁爷果然当朝宣布此次将由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安王殿下代天子主持重阳祭祀祈福事宜,这倒并没有引起朝臣的惊异跟反对,大皇子是帝后嫡子亦是皇长子,自是人品贵重,不仅如此大皇子文韬武略,颇具才干,万岁爷看重大皇子也是情理之中。 而这一道圣旨一出,文武百官心里更是有了数,看来这太子之位不久之后就要落在大皇子身上了。 万岁爷对大皇子的看重偏爱一贯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这事儿在前朝也没有激起多少水花,倒是传到了后宫,那就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陈贵妃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用早膳,当时面色就不对了,然后就关起门来,在宫里摔摔打打,搞得一片狼藉,宫人个个都吓得个个噤若寒蝉。 原本得知早朝消息憋了一肚子火想要来找母妃抱怨的四皇子,来到陈贵妃宫里,见此情景,倒是被吓了一跳,抱怨是不敢抱怨了,反过来还得安慰气得喘不过气儿来的陈贵妃。 “母妃,您这又是何苦?往年祭祀祈福这事儿,不也……也是皇后主持的吗?也没轮到过您……”打量着陈贵妃难看的表情,四皇子艰难地措辞着,“今年跟往年也一样……” “一样?怎么能一样?皇后那个老女人明明已经不中用了!明明已经被本宫踩在脚底下了!”陈贵妃气得简直胸腔冒火,“当年要不是你不争气,那皇后的宝座就是本宫的!哪里轮得到那个老女人?本宫忍她那么多年,如今老天开眼,那老女人遭报应了!明明该轮到本宫了!” 陈贵妃一口一个老女人,明明皇后跟她是一年人,不过陈贵妃在保养方面的确是更胜皇后一筹。 第78章 被万岁爷耍了 陈贵妃这些话,四皇子也不是头一次听了,早就听烦了。 当年元后病逝,陈贵妃跟皇后同时怀有身孕,万岁爷便就承诺先得皇子者会被册立为后,结果就是,皇后抢先一步生下了三皇子,被册立为了皇后,而晚一步生下四皇子的陈贵妃,就只能屈居贵妃了,因为这事儿,陈贵妃一直耿耿于怀,一边认定皇后与太医院勾结,用了下作法子强行产子,一边又起四皇子不争气,要是早几天落地,那皇后之尊又岂会花落旁家? 陈贵妃又旧事重提,四皇子心情本就不好,这时候难免也就带着气了,再没有宽慰陈贵妃的耐心,撂下一句“母妃保重”,便就头也不回离开了,留下陈贵妃又在宫里一番暴躁摔打。 …… 陈贵妃的心情不好,皇后娘娘的心情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早朝之后,刑部尚书邓渊没有着急出宫,而是来见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几日之前便就请他入宫见面详谈,瞧见兄长来了,皇后自是高兴,叫人沏茶端来,然后就让一众宫人退下,兄妹二人在偏殿单独说话。 自五皇子那日主动登门之后,皇后这几天的心情就一直不错,此时见到兄长,便就将五皇子主动登门示好的事儿迅速说了,完了之后,皇后还眉眼含笑,对自家兄长赞不绝口:“原本本宫是不肯栽培五皇子的,不过如今本宫却觉得五皇子这孩子很是稳重听话,是个可用之才,果然还是兄长的眼光好,一早就挑对了人。” 皇后难得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都明显带着欢快愉悦,可邓渊的脸色就别提多难看了,也是他一向沉着脸,以至于皇后暂时没有发现自家兄长今天的情绪不大对劲儿。 听着皇后对自己的眼光赞不绝口,邓渊觉得似有一记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似的,再也听不下去了,邓渊摆摆手,叫皇后闭嘴。 皇后这才察觉到兄长的异常,忙得放下茶杯,压低声音问道:“兄长,外头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对!出事儿了!还是出大事儿了! 邓渊点点头,一边艰难地开口:“刚刚在早朝上,万岁爷当廷宣布,今年重阳节祭祀祈福由安王主持。” 由大皇子主持? 那皇后对皇后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的,可是却也没叫皇后太生气,毕竟皇上没昏了头叫陈贵妃那个贱女人去,要真是那样的话,陈贵妃那个贱人往后岂非要骑到自己头上来?相较而言,皇后还是更加不能容忍陈贵妃那个贱人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 皇后闻言,抿了口茶,淡淡道:“万岁爷一贯看重大皇子,让他主持祭祀祈福,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兄长早该猜到这茬儿。” 邓渊点点头,他的确是早就猜到这茬儿,只不过,另一茬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邓渊想了想,然后才费劲地措辞地道:“万岁爷的确一贯看重大皇子,不过毕竟还没有册立太子的打算,所以万岁爷还知道收敛,但是臣瞅着万岁爷如今的架势,是不打算继续收敛了,只怕不出今年,万岁爷就要册立大皇子为太子。” 皇后闻言,顿时面色大变,一脸震惊,忙压低声音问道:“兄长这话怎么说?何以见得?” 邓渊亦是面露惊怒,冷声道:“皇后,咱们都被万岁爷给耍了!” “什么?”皇后云里雾里,“兄长,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邓渊叹了口气儿,然后细细跟皇后倒出来龙去脉:“娘娘是知道的,自三殿下病后,臣就开始留意五皇子了,不过后来万岁爷把五皇子的表姐,就是那个瘸腿的鹿氏女指给了二皇子,这就间接让五皇子跟二皇子搭上了关系,臣担心五皇子就此跟二皇子、大皇子扯上关系,所以臣自那之后,便就没再五皇子身上下过功夫了,可是没过多久,鹿府当家的大公子开始为二妹妹的婚事奔走,有意接触段家,段家将此事禀报给臣,臣就疑心许是五皇子借机跟臣示好,臣就让段家继续跟鹿家接触,果然自那之后,五皇子的人跟鹿府往来密切,鹿大公子亦说,五殿下这个表弟十分看好鹿府跟段家的婚事,五皇子如此上道儿,臣自是喜不自禁,所以便就吩咐段家跟鹿府尽早定亲下聘,也算是借此给五皇子吃个定心丸儿了。” 皇后闻言,不住点头:“这事儿之前兄长就派人告知本宫,本宫心里有数,就在鹿府跟段家定亲当天,五皇子便就亲自登门来拜见本宫,态度十分恭敬亲近,如此看来,五皇子是明白咱们的意思的,而且还主动登门回应,这难道不是好事儿吗?怎么兄长却……” 却一脸愤愤? 皇后满心狐疑,邓渊很快就为她解惑:“娘娘,臣也是昨日才知道,就在五皇子登门拜见娘娘的当天,他的近卫林开,竟然去了宁王府,给宁王送去了不少东西呢!” 林开? 皇后闻言,果然一脸惊怒,一下子就坐直了:“五皇子这是个什么意思?他一边巴巴地亲自跟咱们示好,一边让近卫去宁王府?怎么的?他这是打算两头抱吗?” “什么两头抱?娘娘,您还看不出来吗?五皇子人家分明是已经抱住了大皇子的大腿,不过是照大皇子的意思戏弄咱们一番呢!”邓渊越说越气,“五皇子小小年纪,哪里有这样心机?更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肯定是大皇子在身后布局!他自觉一时难为二皇子报仇出气,所以就先接着五皇子明晃晃地打咱们的脸呢!” “他怎么敢?!论报仇出气,那也是咱们,何时轮到他们?!”皇后气得几欲吐血,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再开口就有些咬牙切齿了,“我要禀报万岁爷去!万岁爷早就下令禁足宁王,不许任何人与其有往来,五皇子却明目张胆跟宁王有往来,万岁爷若是知道了,必定会雷霆大怒!”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邓渊忙得把人拦住,一边叹着气道:“娘娘,这都过去好几天了,连咱们都知道了,万岁爷难道还没得到信儿?万岁爷要是真会雷霆大怒,还会由得五皇子蹦跶、还会让大皇子主持祭祀祈福事宜?” 见皇后整个人都僵住了,邓渊又是一声叹息:“娘娘,您难道还不明白吗?这……这都是万岁爷的手笔。” 第79章 莫神医 “是万岁爷见大皇子失了二皇子这个左膀右臂,便就开始为大皇子重新物色新的左膀右臂,一开始万岁爷是相中秦王的,奈何秦王不上道,然后万岁爷便就把目光落在了五皇子身上,五皇子身上的好处,咱们看得见,万岁爷自然也看得见啊,恰在那个时候,咱们正在争取五皇子,万岁爷察觉,自是不悦,便就想着给咱们点颜色,所以后面的事儿……” 说到这里,邓渊一脸灰败,轻轻摇摇头:“后面的事儿,说是大皇子指挥的五皇子,怕是并不精确,十有八九就是万岁爷亲自布得局,为的就是给咱们一个警醒。” 警醒什么? 自然是再别打皇子们的主意,不管是二皇子还是五皇子。 听到此处,皇后面色惨白至极,她嘴唇不住哆嗦,半天才发出声来:“兄长,皇上为……为何如此狠心?明明皇儿才是被陷害的那个,明明是大皇子二皇子设计陷害的皇儿,为何万岁爷就是不信?反倒还一门心思地护着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兄弟俩都是元后那贱人留下来的种?!” 皇后声音里面都透着绝望,这绝望邓渊是能感同身受的,不过他却实在找不到能够安慰妹妹的皇,不过是轻轻拍了拍皇后的肩膀,然后扶着皇后又重新坐下,给皇后倒了杯茶递过去,让皇后平复心绪。 一杯茶下肚,皇后这才勉强平息了下来,不过面色仍旧苍白,眼睛也泛着红,再开口,声音也带着点儿哑了:“兄长,段家跟鹿府的婚事就算了,趁着喜事还没办,退了这门亲,我一想到这个心里就跟扎了刺儿似的。” 邓渊也想退了这门亲,这门亲事对于他而言,无异于生吞了只苍蝇,着实恶心,可问题是…… “咱们若是在这个时候退婚,就更显得这门婚事别有用心,万岁爷只怕往后对咱们会更加警惕,”邓渊无奈地摇摇头道,“不过就是娶个女人过门,多给口饭的事儿,左右是段家养着,咱们眼不见为净,娘娘往后就别再总想着此事了。” 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皇后怎么可能不耿耿于怀?可是偏生却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皇后真真是气得牙根儿痒痒:“兄长,难道咱们就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就这么由着被大皇子还有五皇子那个黄口小儿摆这一道、吃这么大的闷亏?” 若只是大皇子跟五皇子,邓渊自是不肯吃这样大的闷亏的,可人家两人身后不是还有万岁爷撑腰吗? 所以这个闷亏,还真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邓渊喝了半杯茶,勉强平复了心绪,面色仍旧难看,却还得宽慰皇后:“娘娘,来日方长,气大伤身,切记!切记!” 见皇后兀自一脸怒火难掩,邓渊赶紧转了话题,压低声音跟皇后道:“娘娘,臣已经命人去西北寻找莫神医了。” 皇后闻言,顿时面露喜色:“兄长,什么时候能找到莫神医?什么时候能安排莫神医入宫来给皇儿治病?” 要是三皇子的疯病能有希望治好的话,皇后又怎么可能想栽培别的皇子?不过实在是三皇子的病态难治了,太医姜承一直暗中为三皇子治病,但是很明显三皇子并没有什么起色,皇后自然早就想给三皇子更换太医了,只是三皇子这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皇后跟邓渊对太医的要求也是忠心排在医术前面,所以即便明知太医院院首施河医术更胜一筹,可是皇后哪里敢让施河给三皇子治病? 一旦三皇子得了疯病,还有不少宫人丧命于三皇子之后,那三皇子可就完了,不仅仅三皇子,皇后也算是到头了。 既是太医不能用,那皇后早就盼着能寻摸宫外的名医了,如今听闻邓渊派人去找名气最大的莫神医,尤其是莫神医擅医脑疾,皇后自是喜不自禁。 邓渊沉声道:“莫神医名气虽大,但是却行踪难觅,如今只知道他常年人在西北,却并不知道其具体地址,想要找到人势必还要花一番功夫,就算是找到了,如何安排他入宫给三皇子医病,也是难事,到时候还得费些心思。” 皇后对此却完全不担心,道:“过了年,万岁爷就该为皇儿封王赐府了,到时候皇儿搬出皇宫住到自己的王府,想安排一个郎中入府,又有什么难的?” “娘娘所言极是,”邓渊点头附和,打量着皇后的面色比之刚才,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邓渊也就放心了,一边又叮嘱皇后道,“娘娘暂且忍耐,待到三皇子病愈,咱们也就不用再这么束手束脚了。” 邓渊原本对三皇子能够病愈是不抱希望的,再加上三皇子又被毁了容,邓渊便就觉得与其扶一个时不时会发疯杀人的三皇子上位,倒还不如培养一个乖巧听话的,但是被五皇子摆了这么一道之后,邓渊也是断了这个念头,与其培养一个随时可能会反咬你一口的白眼狼儿,那肯定不如扶自己的亲外甥上位。 至于能不能找到那个莫神医,至于莫神医能不能治好三皇子的病,邓渊其实并不在意,最多就是到时候架空甚至幽禁三皇子这个疯子,转而再调教三皇子的儿子就是。 不管皇位上坐的人是谁,只要权力扎扎实实攥在他自己的手里就是了。 皇后攥了攥拳,点头道:“兄长所言极是。” 邓渊再没多言,拍了拍皇后的手臂,然后便就躬身告退了,留下皇后一个人在偏殿默默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厨房,亲自做了几样皇上平时爱吃的糕点,叫人给皇上送了过去。 …… 宁王府。 福伯这两天带人把前院儿给彻底收拾打扫了一遍,今天就轮到后院儿了,不止要打扫库房,晾晒东西,连花园儿里头也要一并清理,周嬷嬷就劝两位主子不若去前院儿住几天,没得后院儿嘈杂闹腾,搅扰了两位主子清净。 翩翩询问赵清明的意见,赵清明没意见,又反过来问翩翩的意见,翩翩不由抿唇笑了,然后用过早饭便就牵着赵清明起身往前院去了。 反正饭后是要散步的,不若就直接去前院儿。 赵清明已经很久没有回前院儿了,按说会不适应,不过好在身边有翩翩陪着。 两个人牵着手,沿着石板路往前院走,走得很慢,时不时赵清明还会要求停下来坐一坐歇一会儿,翩翩觉得他小题大做,不过心里却受用得很。 “想好要给二小姐送什么礼物了吗?”赵清明问。 第80章 走马灯 赵清明知道翩翩并不喜欢鹿府的那一对庶出兄妹,不过如今鹿盈盈要出嫁,还特地送了喜帖过来,翩翩这个做长姐的不回娘家观礼,已经是不合适了,若是礼再不到的话,肯定会被议论纷纷,所以这个礼,翩翩再不情愿也是要送的。 一提到这个翩翩心情就不大好了,撇了撇嘴道:“我打算送五百两银子。” 按说姐妹之间送银子不大合适,显得生分,但是翩翩存在库房里的首饰不是娘留下来的,就是姑姑兰妃送的,还有大皇子送的那套,反正哪样翩翩都舍不得送给鹿盈盈,这个时候在出去找人做新首饰,又有些来不及,最重要的是,翩翩实在懒得花这个心思,所以思前想后,翩翩最后觉得索性就送银子得了。 再询问了福伯跟周嬷嬷的意见后,翩翩定下了五百两银子的数目,虽然相对于翩翩的私产,还有赵清明的身家,五百两实在算不上什么,可是翩翩还是心疼得要命啊! 别说是五百两了,就是五两银子她都舍不得给鹿盈盈! 可谁叫她如今是宁王妃呢,就算不考虑自己的名声,也不得不顾及赵清明的名声。 想到这里,翩翩的嘴撇的就更厉害了,一边瞥着赵清明,一边抱怨道:“我肯出这五百两银子可全是为了王爷的名声着想,所以王爷得给我补上!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行行行,肯定给你补上,”赵清明闻言笑着不住拍翩翩的手,一边又问道,“走到哪儿了?要不咱们坐下来歇歇脚再走?” 怎么又要歇脚? 她是瘸子不假,又不是瘫子,赵清明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翩翩撇撇嘴,不过心里却是受用的,再一看,前面正好是回廊,不缺歇脚的地方,翩翩便就点头答应了:“行,那就去回廊里坐坐。” 翩翩牵着赵清明进了回廊,在廊下的长椅上坐下,头顶是一溜儿的走马灯,上面绘着简单生动又吉庆的图画,有的是和合二仙,有的是举案齐眉,有的是百子图…… 这条路,翩翩走过不止一次,却从来没有闲暇停下来留心廊下的灯,这次也是亏得赵清明非要停下歇脚才看见。 幸亏如此,要不然,她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赵清明,我第一次进你们宁王府的时候特别不安。”翩翩轻轻道,仰着头看着廊下的走马灯,心里暖得很。 赵清明没说话,却把姑娘的手握得很紧。 他能想象得出,当时候翩翩走进宁王府时候,是个什么心情,不安是肯定的,却肯定不止只有不安,还会觉得惊惶、害怕、前路渺茫…… 所以,他很心疼,也很后悔,这条路,原是应该他陪她走过的。 翩翩看着嘴唇紧绷的男人,抿了抿唇笑了,将脑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眯着眼儿看着这条曲曲折折的回廊,第一次走进这座府邸的回忆悄然浮上脑海…… 记得那天的宁王府很静,跟鹿府一样,没有什么喜气,而且比鹿府更冷清,甚至还带着点儿阴森,没有张灯结彩,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喧闹盈门、觥筹交错,更没有新郎在门前等着新娘,翩翩当时蒙着盖头,除了面前的一片火红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可她却听得见。 宁王府可真静啊,除了脚步声,还有沙沙的风声,竟再无别的声响,从前西跨院儿也静,但是却好歹还有周嬷嬷的絮叨、阿蛮忙这忙那制造出来的脚步声,琐碎却让人踏实,可宁王府的静,却叫翩翩不安,她下意识地就握紧了周嬷嬷的手。 再怎么沉得住气,到底也就是个十七岁的姑娘。 其实当时周嬷嬷心里也慌,不仅慌还透心凉,这宁王府可跟她预想的不一样,虽说宁王瞎了眼又被万岁爷下令幽禁,但好歹还是凤子龙孙,而且宁王还是元后所出的嫡子呢,所以万岁爷再怎么责罚宁王,在用度上也不可能亏待宁王的,可惜,那是周嬷嬷的想法,自打迈进了宁王府的大门,周嬷嬷就明白了什么叫君心难测。 宁王府比鹿府大出三倍都不止,王府的庭院布置也是鹿府不能比的,映入眼帘的亭台楼榭、假山回廊还有各种的名贵花草,都是周嬷嬷前所未见天家气度,只不过周嬷嬷却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因为一眼望去,除了头前带路的福伯之外,竟再见不到一个人,真叫一个死气沉沉,再想着方才王府外头围着的那起子御林军,周嬷嬷就忍不住倒吸凉气,敢情这宁王府竟是万岁爷赐给宁王的冷宫。 而现在,她家小姐也入了冷宫了,说不定还是朝不保夕的冷宫。 所以再好的景致哪还有心思去欣赏? 周嬷嬷不安到了极点,打万岁爷赐婚圣旨下来,她就没敢想小姐嫁给宁王能得什么好,只一心想着小姐能远离鹿府那块腌臜地、求个平安富贵罢了,可眼下,周嬷嬷越往王府深处走,心里就越凉,这深深庭院竟似是吃人魔窟,可是小姐还抓着她的手呢,而且越发用力,明显显小姐也在心慌,那她就得撑住了。 压下心底的不安,周嬷嬷轻轻拍了拍翩翩的手,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道:“小姐,就快到了。” “嗯。”翩翩轻轻应声,竭力将不安咽下,一主一仆就这么彼此慰藉相互打气,一步步小心翼翼跟着福伯走进这个陌生阴森的府邸。 …… 要是当时知道,这宁谧甚至阴森的路,上头竟有这样温馨吉庆的走马灯,她那个时候肯定不会如此心慌不安。 因为她知道,她嫁的这个男人,虽然眼盲,但是心不盲,是欢迎、尊重她这个妻子的。 …… “歇好了?”过了半晌,赵清明问。 翩翩摇摇头:“还想再坐一会儿。” 好喜欢这里的走马灯啊,虽然一直仰着脑袋,脖子都酸了,可却还是看不够。 “那就再坐一会儿,”赵清明点头答应,又过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问道,“你一直仰着头……是在看什么?” 还以为你会一直憋着不问呢。 翩翩笑得更厉害了,却打算跟赵清明卖一卖关子:“我在看王爷送我的新婚贺礼呀。” 啊? 什么新婚贺礼? 赵清明整个人都愣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送翩翩礼物了?还是……新婚贺礼? 见男人一脸蠢兮兮的模样,翩翩一脸奸计得逞的狡黠,捉弄够了,她才含笑问赵清明:“赵清明,咱们成亲之前,你是不是叫人布置了王府?” 赵清明点点头:“对。” 第81章 我想点点你 虽然他们的婚事特殊,不可能大操大办,还得尽可能低调,虽然赵清明对这场婚事并不期待,可是能做到的,赵清明还是想尽一尽力,所以在成婚之前,赵清明叫福伯布置了一下王府。 “那这走马灯肯定是当时挂上去的,真是又喜庆又应景,”翩翩道,一边又问,“赵清明,你知道回廊里的走马灯上面都是些什么图案吗?” 赵清明摇摇头:“不知。” 他不过就是吩咐福伯布置王府,又不可能去管这些细枝末节,所以福伯到底选了些什么走马灯? “来,王妃大人亲自给你解惑,”翩翩拉着赵清明站了起来,指着头顶的那个走马灯道,“这个是和合二仙,赵清明,和合二仙你知道的?” 赵清明点点头,有些不自在:“知道。” 翩翩又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这个是举案齐眉,举案齐眉,你听说过吗?” 赵清明更不自在了:“听过。” “这个是张敞画眉,殿下博学,定然也知晓的?不用我跟殿下解释?” “知、知道。”赵清明不止不自在了,面颊都开始微微泛红了,一副被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妇人的模样。 翩翩真的很喜欢看他这样一幅被欺负的模样,悄默默地憋着笑,拉着人又往前走:“殿下,这个是……百子图,对了,百子图你……” “我知道,知道!” 不用你解释!真的知道! 不待翩翩说完,赵清明就忙不迭截断话头,面颊烫的他自己都能感觉得到。 福伯怎么回事儿? 他到底从哪里找来这许多没羞没臊的走马灯?就这么一直大喇喇地挂在王府里头?真是太不像话! 不行!他今天就得叫人给摘下来! 翩翩忍笑忍到肚子疼,还想再捉弄赵清明,就听着赵清明迫不及待地问:“快走,时候不早了,外头太晒。” 一想到头顶上那起子羞人的走马灯,赵清明就觉得脸上冒烟儿。 翩翩应声说好,拉着他一路走出回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赵清明察觉到了,小声问:“你很喜欢那些走马灯?” 翩翩点点头:“喜欢啊,毕竟是王爷送我的新婚贺礼啊,个个都喜欢呢。”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 那就……留下来。 至于什么没羞没臊的,反正……他眼不见为净。 翩翩侧脸看了看沉默的男人,不知想些什么,脸颊也开始微微发烫,两个人沉默地往前走,眼瞅着就要走到回廊尽头了,翩翩才小声开口:“赵清明。” “啊?”赵清明在回廊尽头处,停下了脚,“是觉得累了?想歇歇再走?” “不是,赵清明,我是想告诉你,我……”翩翩双颊绯红,害羞得厉害,“我、我觉得……咱们两人比那些走马灯上画的还、还好。” 翩翩打心里羡慕和合二仙,羡慕举案齐眉,羡慕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转念一想,她现在其实根本用不着羡慕旁人,因为她跟赵清明的日子已经太好了,甚至在翩翩看来,都已经超过了她从前的羡慕对象。 赵清明万万没想到翩翩竟然会这么说,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姑娘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一边小声问他:“你觉得呢?” “我也这么觉得。” 赵清明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还想再说点儿别的,好听的、动人的、感激的,那些最能表达他此时此刻心情的,但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除了低着头,一声一声轻轻叫着“翩翩”。 翩翩的手被男人握得越来越紧,那力度却似乎握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儿来,偏生男人还在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翩翩觉得自己像是被施咒了一般,明明慌得想落荒而逃,可是一双脚却生了根儿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可在等什么呢? 翩翩自己也说不清楚,看着男人低下头,叫着她的名字,跟她挨得越来越近,翩翩只觉得心悸到了极点。 一尺、半尺。 三寸、一寸。 男人的额头轻轻靠在翩翩的额头上,从来没有跟赵清明靠的如此之近,如此亲昵,甚至两个人的呼吸都在交融,翩翩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战栗,几乎要站不住,好在赵清明搂住了她的腰。 “翩翩……”赵清明还在叫,声音更低更轻了,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以及压抑不住的急切,大手轻轻摩挲着翩翩的脸,把姑娘原本就绯红的脸颊揉的跟要滴血似的,“我想……点点你。” 翩翩的心慌到了极点,像是闯进了一头欢蹦乱跳的鹿,她想推开赵清明,可是一双手放在男人胸前,却软绵绵像是棉花,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赵清明……”她想开口求男人放过自己,可是一张口,就被自己语气中的顺从跟渴望给惊呆了,以至于后面的求饶都忘了,当然,她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待她唤出男人名字的那一刻,男人的唇就已经霸道地贴了上来。 …… 原本从后院到前院要走一刻钟的路,赵清明跟翩翩却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待在书房里头坐下,翩翩还是红着脸,晕晕乎乎的。 赵清明也觉得晕,而且还是从未体验过的晕,不止晕,从头到脚都兴奋着,悸动着,以至于刚才走路都同手同脚,可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实在是太兴奋了,赵清明口干舌燥,却并不想喝水,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喉头上下鼓动。 原来点额头跟点嘴巴的区别有这么大。 还想……点点翩翩,他的翩翩怎么这么好点? 咳咳,是这么好亲。 可是待这股子兴奋劲儿渐渐退去,赵清明才意识到,好像从……刚才到现在,翩翩始终没有说过话。 翩翩是……不高兴吗?是嫌他唐突轻浮吗? 这念头才一闪现,赵清明就开始坐立不安了,看不见的焦灼和无力感随之而来,赵清明顿时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翩、翩翩,要……要喝茶吗?”赵清明磕磕巴巴地问,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还绞在一起,看上去人就特别紧张。 翩翩原本还紧张不自在来着,可是这个时候,瞧着赵清明,瞧着他这一身如出一辙的紧张不安劲儿,翩翩所有的紧张跟不自在就都烟消云散了,她看着赵清明,轻声问道:“不知王爷这里都有些什么好茶?” “有瓜片,还有白毫,”赵清明忙道,想起了什么又赶紧继续,“还有桂花茶跟玫瑰普洱,都是你之前叫阿蛮送来的。” “那王爷想喝什么茶?” “玫瑰普洱,”赵清明有些不好意思,“你沏的玫瑰普洱特别好喝。” 第82章 想看书吗 “玫瑰普洱,”赵清明有些不好意思,“你沏的玫瑰普洱特别好喝。” 跟翩翩朝夕相处,赵清明的喜好口味都潜移默化有了改变,原本不嗜糖的男人,如今却喜欢极了带甜口的江南菜,原来成日浓茶不断,现在赵清明却更喜欢各式馥郁甘甜的花茶,尤其是玫瑰普洱,赵清明如今是天天都缺不了。 翩翩撇撇嘴:“喝我做的茶,还得我亲手沏,分明是我在请殿下喝茶,殿下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妙。” 赵清明抿唇笑着没说话,听翩翩这口气,就知道她并没有生气,赵清明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他盘着腿坐在软塌上,听着翩翩在房中走动,知道她是去沏茶了,这是在取茶叶,这是在装水,这是在煮茶…… 琐琐碎碎,声声入耳。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柔和,照的赵清明浑身都暖和和的,静谧的午后,嗅着满室茶香,听着姑娘发出的琐碎声响…… 赵清明觉得翩翩说的特别对,他们两个真的要比走马灯上的那些人、那些日子还要好。 “王爷,请喝茶。” 翩翩沏好茶,端过来,放到小几上,看着赵清明整个人都窝在软塌上,活像只放松慵懒的猫咪,看着就特别舒服,特别想……揉上一把。 翩翩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她轻手轻脚地靠过去,伸手想去捏一捏赵清明被阳光晒红的耳朵,哪料到却被耳力过人的男人给抓个正着,然后就一把被扯上了软塌,被男人霸道地环在了臂弯里。 “你……你放开。”翩翩红着脸道,想离开赵清明的桎梏。 “别闹,今天还没午睡呢,”赵清明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凑过来,在翩翩的额上,轻轻印上一吻,“乖,睡,不然下午没精神。” 赵清明从前没有午睡的习惯,可在后院儿住了那么久之后,就被翩翩带着多了午睡的习惯,算着时间,已经到了午睡的时候了,而翩翩也早就习惯了被男人这么搂着睡觉,可是今天…… 赵清明刚才竟然亲了她的额头了,还不止亲额头,方才在回廊下,在月牙门前,男人都亲了她,别提亲的有多凶了,到现在她嘴唇还有些麻麻的。 这、这哪里还睡得着啊? 翩翩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似乎住在里面的小鹿又开始到处乱撞了,她扒着男人的胳膊,小声抱怨:“不是还说要喝茶吗?都给沏好了,你却又想起来要午睡了,真是难伺候。” 怀里的姑娘像是只不安分的小奶猫,亮着爪子扒着窝,一门心思想往外逃,赵清明心里痒痒的,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喉头上下鼓动着,再开口声音就带着点儿沙哑了:“茶可以等睡醒了之后喝,正好晾好了,翩翩要是不困,那不如我哄哄翩翩……” 翩翩闻声,狐疑地抬头看去,赵清明的脸就近在咫尺,那副刚才还欺负自己的薄唇更是近在眼前,张张合合的,像是这世上最妖冶的花儿,分明是在诱人犯罪…… 翩翩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她不由分说,一把就推开了赵清明的脸。 “闭嘴!不要……” 赵清明人都愣了:“翩翩?” 翩翩也愣了,她这是在干嘛?刚才竟然还差点儿说出“不要诱惑我”这样的话。 老天啊! 亏得赵清明看不见她现在这面红耳赤的丢人德行,要不然的话,简直没法做人了! 翩翩脸红的冒烟儿,却还嘴硬得很:“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赵清明十分委屈:“可是平时我们也是这样……午睡的。” 话虽没错,可今天跟平时不同啊,平时她只知道嘴巴是用来吃饭说话的,哪里知道还有别、别的羞人的用途?更要命的是,她现在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个新开发出来的用途…… 不行,脑袋冒烟更厉害了。 不行,这屋里简直没法待人了! 走人是肯定不能走人的,没得赵清明又胡思乱想,那就只能找点儿……正经事儿干了,翩翩的目光在房中逡巡,从那一排靠着墙的书架,到桌案上齐齐整整摆着的一摞书,原本还“砰砰”乱跳的一颗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翩翩看着赵清明,有些犹豫,半天才小声开口询问:“赵清明,你有特别……想看的书吗?我念给你听啊。” 为了方便赵清明活动,不受磕碰,整个书房里面的摆设家具早在两年多前就几乎都被搬空了,除了软塌、桌案还有那一架子书之外就再无他物了,可是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哪里还用得着书案?至于书,更是再无用不过的了,但是这些却都被保留了下来,可见赵清明是很喜欢这些书的。 那过去,将近三年的时间,他日复一日都待在书房里,对着满满一架子的书,却再也看不了,他心里该有多苦呢? 刚成亲的时候,翩翩还好奇,赵清明平时都是怎么打发晨光的,现在…… 现在她已经不好奇了,也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了,因为只要一想,就心疼的要命。 翩翩这话一出口,赵清明就愣了,显然是没有想到,翩翩会说出这样的话,继而就是沉默,跟翩翩相处真的是太愉快了,以至于他都已经忘了自己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每一天都在无尽的黑暗中煎熬麻木地活着,一千多个日夜,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后来翩翩成了他这瞎子的救命稻草,他时时刻刻都黏着翩翩,像个没用的、软骨头男人,可是黑暗太可怕,孤独太漫长,没有翩翩的日子,他都不敢想,他心里明白,这辈子自己都再不可能离开翩翩…… 他对不起翩翩,亦配不上翩翩,他羞愧极了,但是他知道,这辈子他却绝不可能放开翩翩的手。 一时间,赵清明只觉得喉头涩的难受,顿了顿,他伸手去小几,端起了茶杯,玫瑰普洱特有的甘苦馥郁沿着喉管一路向下,抚慰着他干涩的喉、苦涩的心。 赵清明的沉默让翩翩忐忑不安,她并不是想揭赵清明的伤疤,她是太心疼这个男人了,想走进他的世界,想尽可能地让他的世界重新丰富、多姿起来。 有他在,赵清明喜欢看书那就继续看书,喜欢别的,也是一样,她都会全心全意帮着赵清明,最大限度地让他少受眼盲的影响,可以像正常男人那样。 “赵清明……”再开口的时候,翩翩就带着点儿不安了,“要是没、没有想看的书,那就算、算了,要不咱们午睡……” “桌上靠窗的一摞书,都是我没来得及看完的,”赵清明忽然打断了翩翩的话,把茶杯放下,安安静静地冲着翩翩笑,“就有劳王妃了。” 第83章 大坑 翩翩被他那脸上柔和的笑搞得鼻头发酸,她忙得吞咽两口,咽下酸楚,然后对赵清明亦是报以微笑:“王爷大人客气了,正好我也想开开眼,就是我才疏学浅,只怕认不全字呢,到时候还请王爷大人不吝赐教。” 赵清明笑着点头:“一定。” 翩翩走到窗前,低着头看那厚厚的一摞书,《淮南子》、《古今徭赋论》、《西域三十六国》、《圣朝名画评》、《武经七书》…… 翩翩一边翻着一边在心里感慨,没想到她家王爷大人涉猎的还真挺广泛啊,这都啥跟啥啊? 这些书,简直每一本都叫翩翩眼前发黑,她从前哪里读过这些书?不过就是看过几本话本小册,都是再通俗简单不过的了,她又没想做女状元的雄心壮志,看这起子单看封面就枯燥乏味的书做什么? 翻着翻着,翩翩都开始后悔了,她好端端地做什么要给赵清明念书啊! 不过反悔是不可能反悔的,翩翩只能硬着头皮挑了一本最薄的《淮南子》,深吸一口气儿,在心里为自己默默鼓劲打气,希望自己今天能旗开得胜,然后捧着那本《淮南子》,就在赵清明对面坐了下来,然后郑重其事翻开了第一页。 “赵清明,我们现在开始了。”翩翩坐的别提多笔直了,说话的语气亦是再严肃正经不过,一副严肃女先生的模样。 赵清明还是头一次听她这么严肃认真,想象这个十七岁的小丫头是怎么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忍不住想笑,但是却忍住了,同时配合着也坐直了身子,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王妃请。” “咳咳,”翩翩清了清嗓子,然后就开始照着书一板一眼念了起来,“夫道者,复天载地,廓八方……” 翩翩是做好了肯定会出丑的准备,可是却也没想到,这头一句话还没念完,便就出丑了。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字儿啊? 翩翩眼巴巴盯着那个“柝”字,咬着唇,攥着书的两只手都出汗了,憋了半天,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到底憋不住了,低着头小声跟赵清明道:“赵清明,这、这有个字我不认识。” 明明刚才还是个严肃认真的女先生,这个时候却变成了泄气懊恼的小孩儿,声音里头带着浓浓的心虚跟委屈,赵清明的好心情实在是忍不住,唇角眉梢都微微上扬,得亏翩翩因为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要不然一定能够抓个现行,然后更加……懊恼。 不过赵清明很快就掩住了笑意,用一副在正常不过的口吻问道:“什么字?怎么写的?” 赵清明没有取笑她,这让翩翩松了口气儿,当下就要跟赵清明描述一下怎么写的,却见赵清明对自己伸出了手,翩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赵清明道:“你写给我看看。” 写在……手心上吗? 翩翩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男人的大手,心里“砰砰”跳的厉害,一边又十分纠结,其实这个字真的很好描述,就是一个木加上一个斥,根本用不着下手写,可是…… 翩翩的白嫩嫩的手指还是放在了男人的手心上,在上面一笔一划轻轻写下了这个“柝”字,写完了之后,翩翩的脸颊有点儿发烫。 赵清明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借机占他便宜? 虽然的确如此…… 咳咳! “这个字念柝。”赵清明一派再正经认真不过的表情。 翩翩也忙得把自己的胡思乱想赶走,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那是什么意思?” “巡夜人敲的梆子就叫柝。”赵清明解释。 “哦,这样啊,那咱们继续,”翩翩点点头,然后又继续往下读,“柝八极,高不可及,深不可测……” 这一天,翩翩没能旗开得胜,只念了两页纸,其中却有八个字不认识,简直让翩翩崩溃,她的确不是什么满腹诗书的才女,但是幼年却也是正正经经跟过女先生开蒙读书的啊,女先生还夸过她聪慧有灵气呢,一开始翩翩还能借着请教的机会,占占赵清明的便宜,到后来,简直…… 太丢脸了好不好? 翩翩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跟开始时候正襟危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最后还是赵清明忍不住了,说今天就先到这里。 翩翩如闻大赦,忙不迭点头说好,然后就“啪”地一声把书给合上了,端起小几上的茶杯,将里头的玫瑰普洱一饮而尽。 赵清明听她这动静,有点儿心疼,把自己没喝完的茶朝对面挪了挪,顿了顿,然后沉声问道:“是不是觉得特别枯燥?没意思?” 翩翩摩挲着茶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是有些枯燥,毕竟对我来说太深奥了,不过却挺有意思的,难为王爷大人教我识字。” 说这话的时候,翩翩悄默默的伸出手,白嫩的手指在男人手心上调皮地挠了挠。 她说的是实话,这书对她而言实在晦涩难懂,方才也是硬着头皮才念下来的,不过这个过程却也不是没有享受,尤其是在赵清明手心上写写画画…… 有点儿像小朋友之间的游戏,又有点儿像情人间的调情。 翩翩很喜欢跟赵清明这样寻常又亲昵的互动。 男人蓦地攥住那调皮的手指,送到面前,亲了一口:“难得王妃如此谦逊好学,那从今往后,本王每天都教王妃识字。”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 不对啊,不是她给他念书吗?怎么变成他教她识字了? 好像……不知不觉给自己挖了个坑呢。 还是个大坑呢! 王妃大人有些懊恼,不过书还是要念的,看得出来,赵清明的确很喜欢听她念书,所以王妃大人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那就有劳王爷了。” 翩翩说这话时候,因为打哈欠,就有点儿含糊,念书的时候还没觉得困,这时候放下书了,困劲儿就开始上来了,翩翩撑着下巴,正打算去喝赵清明的那半杯茶提提神,结果就听赵清明道:“翩翩,该午睡了。” 都日光西斜了,还午睡? 翩翩看了看窗外,有些犹豫,不过看着对面还攥着自己手不放的男人,她又觉得的确还是该补个午觉的,所以也没怎么挣扎,翩翩就起身来到了赵清明这边,自然而然地就窝在了赵清明的怀里,跟平时一样。 好在软塌足够大,睡得下两个人。 赵清明扶着翩翩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摸到毯子给翩翩盖上,翩翩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问:“赵清明,你不睡啊?” “过了困劲儿了,睡不着,”赵清明轻轻拍着翩翩的后背,“乖翩翩快睡,我陪着你。” 男人的声音太温柔,让半睡半醒的翩翩就想到了娘,她在男人腿上蹭了蹭,一边撒娇道:“囡囡,叫我囡囡……” 囡囡? 这是翩翩的乳名吗? 真可爱啊。 第84章 赴婚宴 再开口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就更温柔了:“囡囡,乖囡囡,快睡。” 怀里的乖囡囡呼吸渐渐悠长起来,赵清明的手从后背转而放到的乖囡囡的脸上,他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囡囡,脸只有他一个巴掌的大小,头发浓密又顺滑,额头饱满,还带着美人尖,鼻子小巧又精致,嘴巴…… 赵清明的手指在翩翩的唇上轻轻的摩挲着,一下一下来来回回,指腹下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着迷,让他口干舌燥,他不自觉地就慢慢低下了头…… 就亲一下,轻轻地亲一下,不会吵醒翩翩,不会搅扰她的好梦。 赵清明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他也的确做到了,紧绷的嘴唇总算寻到了姑娘柔软的唇,这轻轻的碰触,似是久旱逢甘霖,抚慰了赵清明躁动不安的心,可待赵清明想要离开的时候,姑娘的胳膊却不知什么时候环住了他的脖子,赵清明的心顿时就不跳了。 “王爷大人,你知不知道,你此番行径跟登徒子没什么两样?”姑娘睁开惺忪睡眼,看着近在咫尺、红的几欲滴血的男人的脸,一下一下气息都喷在他脸上。 登徒子就登徒子,那也比把血熬干了的强。 蓦地,男人再一次吻住了姑娘的唇。 …… 承元二十六年九月十九 这一天是鹿盈盈出嫁的日子,翩翩并不打算前往观礼,知道五皇子那边肯定会派人过来一趟,翩翩也不担心,就想着叫五皇子的人把五百两的贺礼给带过去就是了。 正如翩翩所料,五皇子的人,的确是来了宁王府,来的还是林开。 福伯早就等着了,听到外面的敲门声,福伯赶紧上前把门打开,对着林开微微拱手:“林侍卫,又见面了。” 林开点点头,当下说明来意,询问宁王妃是否要前往鹿府观礼。 万岁爷的确下令禁足了宁王,但是却从未下令禁足宁王妃,所以之前翩翩还能回门,其实翩翩平时也能出门,但是翩翩觉得既没意思也没必要,同时又自觉得尽可能低调,所以就一直没有出过门,连周嬷嬷跟阿蛮也都没有出过门。 福伯摇摇头道:“王妃不便前往,所以还请林侍卫将王爷王妃贺礼一并给带去。” 一边说着,福伯一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装着银票的锦盒,递到林开面前,林可却并没有接,反而出手挡住了,福伯一脸诧异,就听林开道:“殿下知道王妃不便前往,所以殿下让属下转告王妃,二小姐好歹是王妃亲妹,二小姐出嫁,宁王府却无人前往贺喜,难免会叫人诟病。” 福伯闻言,不由蹙了蹙眉,五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逼着王妃非要去鹿府一趟不成?王妃跟鹿府那对庶出兄妹是个什么关系,五殿下难道不清楚? 五皇子跟王妃一向姐弟情深,亦是处处维护王妃,所以连福伯对五皇子都十分感激,怎么都想不到五皇子怎会说出这样话? 见福伯面露不悦,林开也不恼,继续面不改色道:“王爷王妃既是不便前往,不若福伯你代主子去这一趟?” 福伯是宁王府的大管家,王爷王妃不便出面或者不想出面的场合,他这个管家自然是能够代表主子出面的,可问题是,宁王已经被万岁爷下令禁足,他这个管家哪里又敢出宁王府半步?若真如此,岂非叫人觉得宁王这是故意再挑衅君威? 福伯登时人就愣了,继而就是浑身冷汗,这还当着御林军的面儿呢,林开怎得如此胡言乱语,要是连累了主子,那岂非大祸临头? 福伯正要出口呵斥,就听着林开又道:“福伯还是快些禀报王爷去,我在此等候,届时咱们一道前往鹿府观礼。” 说完,林开就退到了一边,没再理会福伯,反而跟门前的御林军闲聊了起来,福伯真是又急又气又满心疑惑,可当着御林军的面儿,他又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敢说,到底还是急匆匆地折身回去,禀报主子了。 “你说是林开主动邀请你一道前往鹿府观礼的?”赵清明闻言,倒不像福伯那般如临大敌,表情都没有什么起伏。 倒是坐在对面的翩翩微微张了张嘴,明显十分吃惊,她虽然对政事不甚了解,但是却也知道福伯这样的身份在赵清明禁足期间是轻易不能出门的,尤其是万岁爷对赵清明明显十分严厉,甚至还颇为厌恶,那宁王府上下自然更改处处低调、时刻警醒,没得出一点儿岔子,就又找来万岁爷的滔天怒火,结果又是赵清明更加倒霉。 君心难测,谁知道福伯前脚出门,后脚万岁爷会不会降罪宁王府? 不待福伯回答,翩翩就忙不迭开口道:“算了,还是我去,鹿府离得也不远,不过稍稍坐一坐就回来了。” 一边说着,翩翩就要起身去梳妆更衣,却被赵清明给拦住了,赵清明拉着翩翩又坐下,一边吩咐福伯道:“既是五殿下的意思,那你就跟着林开一道前往。” “殿下!” “赵清明!” 福伯跟翩翩都着急了,赵清明却还是面不改色,对福伯招了招手,让他快些准备,跟林开一道前往,福伯还想求翩翩劝赵清明,赵清明却一副猜透了的模样,难得沉下脸冲福伯喝道:“还不快去?!” “是,奴才这就去。”福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推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福伯一走,翩翩就急的跟赵清明分辨,“福伯还不是在为你着想?万岁爷原本对你就有意见,要是再被万岁爷误会你藐视君威,可怎么是好?” 赵清明握着她的手,给她宽心:“万岁爷只下令禁足了我,并没有别人。” 翩翩一愣,这个她倒是从前不知道,可…… “可福伯是你的人啊,还是宁王府的管家,他出门代表的就是你,旁人肯定会觉得,是你让福伯出门的!” “的确是我让他出门的。”赵清明认真地点点头。 “你!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在找死?!”翩翩气结,自从嫁过来,她就没这么生气过,也没这么着急过,一下子就甩开了赵清明的手,扭着脸不理赵清明。 赵清明伸手去够翩翩的手,几次都被翩翩甩开,赵清明一脸无奈,道:“宁王妃亲妹嫁人,宁王府一个人都不到场,旁人会如何议论宁王府?” 翩翩气呼呼地道:“所以我刚才说了,我可以去啊!又不是非得让福伯去!” “你明明就不想去。”赵清明叹了口气儿。 翩翩简直无语,“嚯”地一声转过来,冲赵清明大声嚷嚷:“我不想做的事儿多了,还能件件都如我所愿?还是你次次都能为我排忧解难、挡在前头?” 第85章 万岁爷默许 这话一出口,翩翩就后悔了,明摆摆地就是往赵清明心里戳刀子嘛,她张了张嘴想跟赵清明道歉,可是她又说不出口,她虽然知道自己出口伤人了,可是她还是觉得赵清明这事儿错的离谱,她想让赵清明反思,也想让赵清明改变主意,所以,翩翩就梗着脖子不出声。 赵清明闻言一阵沉默,顿了顿,才道:“在宁王府,你不想做的事儿,都可以不必勉强自己,在宁王府外,我……我暂时还不能承诺你什么。” 是啊,他这个堂堂凤子龙孙,如今能让他施号发令的就只有宁王府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儿了,能听他指挥的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了。 而这小小的宁王府,是他唯一能够承诺护着翩翩的所在,至于一墙之隔的、外面的世界,他什么都不能为翩翩做到。 连五皇子、那个只有十二岁的黄口小儿都不如。 他跟翩翩自以为的比走马灯上还要好的日子,实则岌岌可危,谁知道哪天这日子就戛然而止,他连宁王府这块巴掌地儿都保不住。 亦保不住他的翩翩。 这是赵清明最羞愧最难以直面的地方,此时此刻,就这么毫无征兆、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赵清明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感。 翩翩哪里还有置气生气的心思,听赵清明这么一说,她登时就心慌了,忙不迭转过身,抱住了赵清明:“赵清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没有抱怨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太担心了,我怕你出事,是我……是我口不择言,赵清明,你别生气好不好?” 赵清明苦笑,他哪里会生翩翩的气? “翩翩,你不用这样,”赵清明无奈又羞愧,“我并没有生气,只是实话实话。” 赵清明说自己并没有生气,可是翩翩却情愿他在生气,看着赵清明这样,翩翩心里难受,懊恼又自责,不知该说什么,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想,她觉得既然赵清明是实话实说,那她就也得实话实说,既然这问题已经挑明了,若是还一味儿装着不懂含糊过去,那她跟赵清明心里肯定都有疙瘩。 所以想了想,翩翩还是咬着牙开口问道:“赵清明,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你有你的道理,但是我不知道啊,所以只能干着急,还会胡思乱想,要不你就跟我说说呗,别让我一直揪着心,嗯……要是涉及机密的话,那就算了。” 机密? 他在翩翩面前又有什么机密可言? 一直没跟翩翩说过那些,是不想跟翩翩提起,没得叫翩翩总为他提心吊胆,不过经过此事,赵清明也算是明白了,与其捂着不说,还不如跟翩翩说明白,翩翩知道这些固然还是会提心吊胆,却不会胡思乱想,不会认为他是在刻意防范着她。 赵清明伸手握住了翩翩微微出汗的手,点点头道:“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之前五皇子一直派人给咱们王府送东西,不过派的都是寻常侍卫,这其实已经不合规矩了,毕竟万岁爷对我是个态度,就连大哥平日也不得不跟宁王府保持距离。” 赵清明一开口,就让翩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平日每每收到五皇子派人送过来的东西,只会觉得开心,感谢表弟的关怀跟细心,却哪里想到表弟此举是否合乎情理,是否会扎了万岁爷的眼。 “那你怎么还叫福伯收呢?从他第一次送过来,你就、就该拒之门外不收的啊!”翩翩着急了,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赵清明忙得拍拍翩翩的肩膀,让她不要着急,一边继续解释道:“五皇子年幼,兰妃娘娘又是新丧,万岁爷对五皇子自然比别的皇子更加宽容,当时你出嫁的时候,万岁爷都能允许五皇子给你送嫁,自然五皇子给你送点东西,万岁爷也是不会计较的,只要五皇子不张扬过分,万岁爷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看都这么久了,不也没出事儿吗?” 其实还有一点赵清明没说,头一次五皇子派人送东西过来的时候,福伯来问赵清明的意见,是收还是拒,福伯一向谨慎小心,自然是想拒之门外的,没得叫万岁爷多想,但是赵清明还是点头,叫福伯收下了东西,后面五皇子再派人送东西过来,赵清明也是一次都没拦过,让福伯通通送到后院儿去。 固然他猜测万岁爷对五皇子宽容,不会因此生气,更是因为,他对翩翩怀有太多的愧疚怜惜,翩翩嫁给他真是着实不走运,且又没有爹娘照拂,跟家中弟妹关系亦是糟糕,这样的翩翩实在很难叫人不心生恻隐,五皇子怕是这世上唯一还惦记她的亲人,赵清明是真的不忍断了他们的姐弟情,一想到翩翩一个人在宁王府这个囚笼里煎熬度日,可能还要煎熬一辈子,赵清明更是不忍心。 翩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小声埋怨道:“你就不能一口气儿说完啊,这大喘气儿的,吓坏我了!” 赵清明不由勾了勾唇,捏了捏姑娘白嫩嫩的手指,顿了顿,他又沉声道:“上次五皇子派人给咱们送山鸡那回,来的人是林开。” 翩翩起初还没明白,稍稍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登时又紧张了起来:“怎么会是林开?他糊涂了?好端端地派林开来做什么?!” 赵清明才说了,只要五皇子不张扬过分,万岁爷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五皇子竟然派了林开大张旗鼓地来宁王府送山鸡!这难道不是张扬过分?! 赵清明一下下轻轻给她顺着后背,一边继续往下道:“当时听到福伯禀报,我也跟你一样心惊,不过旋即一想,就算五皇子年幼不懂事儿,可林开却不可能会由着他胡来,可见是五皇子已经得了万岁爷的首肯,才敢叫林开来登咱们宁王府的门,你看,这都快过去半个月了,不是一点儿事儿没有吗?刚才林开又登门邀福伯一道前往鹿府观礼呢,你说,他怎么敢开这个口?” 翩翩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半天才秉着呼吸小声道:“赵清明,你的意思是……这都是万岁爷默许的?万岁爷默许表弟可以跟你走近?” 赵清明点点头:“是这样,要不然五皇子是绝不敢擅作主张的。” 第86章 父子对弈 五皇子再少不更事,却也是在天家长起来的,自幼察言观色,什么看不懂什么不明白?都道是天家人三岁就得长出三十岁的心眼子,况且在赵清明看来,五皇子可不止长出了三十岁的心眼子呢。 赵清明这话没让翩翩放松,她反而更加紧张了,死死捏着赵清明的手,然后声音也压得更低了:“赵清明,万岁爷对你……你的态度,是不是有所松动了?他是不是对你……心生恻隐了?” 赵清明的解释,固然让翩翩明白,万岁爷对五皇子的确宽容,但是翩翩却也知道万岁爷可绝非单纯的慈父,她对赵清明可是狠着心,如今却都默许五皇子大张旗鼓跟宁王府往来了,难道这里头没有对赵清明态度的转变? 一想到这种可能,翩翩心里就“砰砰”跳。 是这样吗? 赵清明被翩翩问的一阵沉默,他是不敢往这种可能上想的,毕竟父皇对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宽容可言,直到翩翩问出口,赵清明心里才一声“咯噔”,父皇对他真的松动了吗?甚至对他心生恻隐? 不,这怎么可能呢?父皇但凡对他有一丝恻隐之心,他又怎么会落到今时今日的境地? 赵清明心中一阵苦涩,对翩翩摇了摇头:“不会的,许是外头的形势有了变化,父皇为了朝局着想,需要对如今的各方形势重新做调整。” 比如对五皇子的,比如对他的,也比如说是对皇后跟邓氏一门的,这是赵清明唯一能够想到的原因。 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父皇明显重视起五皇子这个幺子了,又默许五皇子跟他走近,难道是…… 父皇这是打算要册立大哥为太子,而五皇子则是父皇为大哥选中的左膀右臂?偏生这个时候,皇后跟邓氏一门上赶着作死,竟然也好死不死打上了五皇子的主意,所以引得父皇动怒,决定要给皇后跟邓氏一门些颜色看看,就连带着他这个大哥最挂念的二弟、皇后娘娘的眼中钉,也跟着稍稍沾光,让父皇得以对他态度松动? 这是赵清明能够想到最合理的解释了,可唯一不合理的是,大哥对他的态度仍旧谨慎克制,赵清明猜想,或许这是大哥最关键的时候,所以必须要谨慎行事,不叫任何人挑刺儿。 翩翩心里有些失望,不过却还是忙得含笑道:“反正不管如何,万岁爷对你态度松动总是好事,说不定万岁爷还会解了你的禁足令呢。” 赵清明对此亦是十分期待,点点头:“希望如此。” 话虽如此,可是赵清明的希望其实却是落在大皇子身上,希望大皇子日后登基为皇,能够许他外放出京,他不想再待在京师这块腌臜地儿了,他想带着翩翩离开这里,远远儿的,去哪儿都好…… 不,不能去多雨的南方,最好是去干燥少雨的西北。 翩翩最怕下雨了,一下雨腿就疼,而他现在比翩翩更怕下雨。 “腿难受吗?”赵清明忽然问翩翩,一边就伸手朝翩翩的左腿上摸,轻轻揉着。 今天没有出太阳,赵清明一大早就感受到了阴冷,也开始担心了起来,就怕翩翩腿疼。 翩翩没觉得腿疼,倒是被赵清明这么揉着,脸红红的,浑身都软绵绵的,她靠在赵清明怀里,伸手环着男人的腰,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她在撒谎,可是她真的太喜欢被赵清明这么疼着,呵护着了。 赵清明没再吭声,把翩翩抱在了怀里,把她的左腿搭在臂弯里,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揉着,揉腿这活儿,他现在已经做的得心应手了,不单单是阴天下雨,就是寻常日子,他也总会被翩翩揉一会儿,就比如现在。 翩翩靠在男人臂弯里,仰着头看着沉着脸给他揉腿的男人,一颗心都要融化了似的。 她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好的赵清明啊。 蓦地,翩翩突然凑过去,在男人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然后迅速地又缩回男人的怀里,红着脸小声道:“这是奖励。” 原本沉着的眉眼,顿时就柔和愉悦了起来,赵清明更起劲儿地给翩翩揉腿,一边轻声道:“不够,你看我揉的多卖力。” 翩翩红着脸,掰着指头问:“那就再……再点一下?” 赵清明很知足地点点头:“嗯,不过这次要点嘴巴。” …… 御书房。 万岁爷到底对赵清明的态度松动了没有呢?赵德安也在想这个问题。 “万岁爷,这是皇后宫里刚刚送过来的,说是娘娘亲自下厨做的,都是万岁爷爱吃的糕点,”赵德安拎着个食盒,含笑走进御书房,行至软榻前,微微躬身问道,“万岁爷,可要趁热尝尝吗?” 万岁爷正在凝神盯着棋局,没有搭理赵德安,倒是坐在对面的五皇子目光在食盒上看了两看,万岁爷抬眼含笑看着五皇子:“怎么了?想吃?” 五皇子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儿臣还为尝过皇后娘娘的手艺呢。” 万岁爷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棋子,冲赵德安抬抬手。 赵德安旋即唤了两个小太监进来,一个过来将棋盘小心翼翼挪到桌上,另一个投了帕子来给万岁爷跟五皇子净手,赵德安这才将食盒中的几样糕点取出,在小几上摆好,然后躬身退到一边,余光看着万岁爷跟五皇子其乐融融,赵德安微微蹙眉,心里不是没有疑惑。 今儿一早御林军那边就来禀报,说是五皇子的近卫林开,去宁王府带着管家福伯一道前往鹿府观礼赴宴去了,赵德安还以为万岁爷会动气,没想到万岁爷不过是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没过多会儿,五皇子又来了,万岁爷非但没有发火训斥,还兴致勃勃地叫着五皇子陪自己下棋,哪里有半点生气的迹象?反倒是难得的慈爱和蔼。 说是慈父都不为过。 所以万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德安左右都想不透。 “皇后娘娘的手艺真是了得,儿臣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花生酪呢,还有这千层酥,满口酥香,回味无穷,”五皇子吃的津津有味,一双眼都眯起来,看得出来是真的爱吃,吃完了手里的那块千层酥,五皇子又笑着跟万岁爷道,“亏得儿臣今天来父皇这里,要不然的话,哪里有这样的口福?” 万岁爷没有吃糕点,端着杯茶一下一下拢着,看着五皇子吃的高兴,眼底有一抹温情,道:“既是爱吃,那这几天不妨多来朕这里,皇后最近十分贤惠,每天都会亲自做好糕点叫人送来。” 第87章 儿臣就是忍不住 五皇子闻言随即摇头笑了:“那娘娘若是知道,她辛辛苦苦做的糕点都进了儿臣的肚子,那娘娘只怕再不肯洗手作羹汤了,儿臣还是别来了,没得害得父皇也跟着没了口福。” 万岁爷被他逗得抿唇一笑,抿了口茶,轻描淡写地道:“胡说,她是皇后娘娘,是你嫡母,理应疼你护你,你爱吃她做的糕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五皇子也不反驳,又捏了一块栗子糕,笑嘻嘻地跟万岁爷道:“既如此,那儿臣就再多吃两块,也好叫皇后娘娘更高兴一些!” “你这小子真是坏透了!”万岁爷哑然失笑,伸手在五皇子稚气未脱的脸上捏了两下,引得五皇子“呜呜”叫了两声,万岁爷松开手,靠在软塌上,垂着眼看着对面笑嘻嘻吃糕点的幺儿,眼底尽是愉悦。 眼瞅着五皇子将三小蝶的糕点一扫而空,赵德海忙得给五皇子奉茶,万岁爷吩咐道:“叫御膳房做一碗山楂糖水送来。”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忙得躬身领命。 “吃这么多也不怕积食,”万岁爷还提醒五皇子,“以后再不许一下子吃这么多了。” 五皇子点头答应,又笑着拍拍肚子跟万岁爷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现在长个子呢,就是吃多些也无妨!” “这倒是,”万岁爷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刚刚吃饱同样有些懒洋洋的五皇子,问道,“明明空闲得很,怎么不去给你表姐送嫁?朕记得当初你那个大表姐出嫁的时候,你是哭着来求朕答应让你去给送嫁的,怎么如今二表姐出嫁,你竟只派了个侍卫过去?” 五皇子闻言随即一本正经地道:“父皇这话可说的不对,儿臣哪里空闲了?儿臣在陪父皇呢,比起去给表姐送嫁,自然在儿臣心里,陪父皇不知要重要出多少呢,表姐连父皇的一块小指甲盖儿都比不上!” 万岁爷不禁笑了,眼角漾出几条深深浅浅的纹路,到底又在五皇子的脸上捏了一把,又笑骂了一句“机灵鬼”,五皇子脸被捏的红红的,捧着茶杯冲万岁爷也一个劲儿乐:“多谢父皇夸奖。” “父皇,既是粮草补充完毕,那咱们现在继续?”吃饱喝足的五皇子,又惦记起还没下完的棋局,指了指对面桌上的棋盘。 万岁爷点点头,表示同意,五皇子赶紧放下茶杯,跳下软塌,疾走过去,端来棋盘在小几上放好,爷俩继续黑白子厮杀,五皇子毕竟年幼,下棋也是没学多久,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小脸皱巴巴地盯着棋局,一副十分懊恼的表情。 “怎么?这是不服输?”万岁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蔫头耷脑的儿子。 五皇子摇摇头道:“儿臣输得心服口服,就是儿臣担心自己棋下得太差,父皇嫌弃,以后再不肯跟儿臣对弈了。” 这回答万岁爷却是没想到的,有些意外,心里还有点儿软,伸手在五皇子脑袋上揉了揉,道:“你好好儿跟先生学,只要不是一直原地踏步,父皇是不会嫌弃你的。” “嗯!儿臣记住了!”五皇子闻言顿时两眼放光,又充满了斗志,冲万岁爷一个劲儿点头,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难为情地抿了抿唇,道,“父皇待儿臣真好。” 万岁爷也觉得自己对五皇子很好,好的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他在别的皇子身上都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抿了口茶,万岁爷摩挲着茶杯,一下下轻轻拢着,一边垂着眼看着五皇子,轻描淡写地问道:“所以清晚会恃宠生娇吗?” 五皇子白里透红还挂着笑的脸蓦地就凝固了,随即是一脸惶恐,他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万岁爷面前,惶恐着道:“父皇,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万岁爷还是一下下拢着茶,似是全然没有察觉五皇子的惶恐,顿了顿,又居高临下地道:“今日一早,御林军那边过来,说是你派人去的宁王府,还特地叫上宁王府的管家一道前往鹿府赴宴观礼,是这样吗?” 五皇子吓得面色惨白,他想抬头去看万岁爷此时此刻的表情,但是却哪里敢?可越是看不见万岁爷的脸,越让他心里发毛,以至于浑身都开始微微战栗,嘴唇哆嗦了半晌,他颤颤发出声:“回、回父皇的话,是、是儿臣吩咐的林开,让他、让他务必带上宁王府的管家一道前往鹿、鹿府观礼,是儿臣自作主张,儿臣知罪!请父皇降、降罪!” 一边说着,五皇子一边不住地叩头,没几下额头都开始泛红了。 万岁爷看他这样,微微蹙了蹙眉:“如此看来,你是明知道朕会因此动怒降罪于你,你却还是一意孤行?” “是!儿臣……儿臣的确是一意孤行,儿臣知道自己不该惹父皇生气,不该违拗父皇之意,可儿臣就是忍不住!”蓦地,一直瑟瑟发抖的五皇子蓦地仰起了脸,泛红的额头,泛红的眼,看着万岁爷,明明浑身战栗,却还是咬着牙盯着万岁爷,一边咬着牙道,“儿臣就是要给鹿行文鹿盈盈那对兄妹俩好看!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害怕!凭什么表姐腿瘸了,这辈子都再好不了,他们却还想着踩着表姐过好日子?儿臣就是要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就是要让他们往后每一天都惶惶不可终日!” 五皇子说到后面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愤怒、哀伤交杂,泪眼模糊,稚嫩的身子浑身战栗,可他却还兀自瞪着眼、梗着脖子,像一只不服输的小公鸡。 这回答大大出乎万岁爷的意料,他以为五皇子会求饶认错,会想方设法找更合理的借口,甚至以年幼无知为借口含糊过去或者抱着他的腿撒娇,但是他独独没有想到,五皇子竟会毫不遮掩,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然道出。 他就是要报复鹿行文鹿盈盈,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 对于鹿府的过往,万岁爷并不清楚,却也知道鹿氏嫡女当年在赐婚之前突然就遭遇意外成了瘸子,要说这真是凑巧意外的话,万岁爷自然是不信的,尤其是没多久,鹿府的那个梅姨娘就暴毙身亡了,不过他对后宅妇人的斗法并不感兴趣,如今听五皇子这话,万岁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第88章 朕没生气 他一早就知道五皇子很喜欢大表姐,不单单是五皇子,兰妃在世的时候,也对那个叫翩翩的鹿氏女疼爱有加,甚至在兰妃弥留之际,还求着他,让他照拂她最放心不下的侄女翩翩,所以对于后来五皇子暗中照拂鹿氏女、甚至后来连同宁王都一并照拂,万岁爷是能理解的,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其实万岁爷最终将翩翩指婚给宁王,多少也是受到兰妃跟五皇子的影响。 万岁爷只是没有想到五皇子对鹿氏那对庶出兄妹的恨意竟然如此之大。 之前他以为五皇子是在借此跟大皇子示好,又或者是在讨好他这个父皇,可是如今才知道,五皇子从始至终都是在报复那对庶出兄妹。 他假意跟皇后邓氏一门示好,一手促成了鹿氏跟段家的婚事,待到婚事定下之后,再陡然翻脸,打得皇后跟邓氏一门措手不及,自会引得皇后跟邓氏一门恨之入骨,不过有他这个万岁爷在,皇后跟邓氏一门毕竟不敢拿五皇子怎么样,可是鹿氏兄妹可就不一样了,就像五皇子刚刚说的那样,他们往后每一天都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万岁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红着眼的小公鸡,心情十分复杂,他自然是疼爱五皇子的,可是却也不是没有疑心,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疑心竟都用错了地方,五皇子并没有想跟大皇子走近的意思,甚至也并没有想要讨好他这个父皇,他只是…… 太看重兄妹之情了。 之前,还在西郊猎场的时候,万岁爷就感慨过五皇子小小年纪就是个重情之人,可是心里却一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他表现出来的重情,到底又有几分真? 如今看来,他的确是重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情得多。 对于一位皇子来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万岁爷一时想不透,不过很明显的是,万岁爷很喜欢这样的五皇子。 一个被算计、假面包围的人,自然不可能不喜欢重情纯粹之人,尤其这个人是天子,尤其对方是自己的儿子。 万岁爷放下茶杯,弯腰将五皇子扶起,拉着他坐在自己的身边,五皇子还兀自浑身战栗,一抽一抽的,万岁爷看着心疼,伸手把人揽在怀疑,无奈地道:“朕还没有罚你呢,你就已经成这幅委屈模样了,你叫朕还怎么罚你?” 五皇子闻言又要下跪,被万岁爷给拦住了,拍了拍儿子孱弱的肩膀,无奈又疼惜地道:“朕没生气,也不会罚你,快别委屈了。” “真的?父皇不生气?”五皇子受惊一般,仰头看着万岁爷,湿漉漉的眼就要兜不住眼泪了,他连眼都不敢眨。 万岁爷被他看得一阵心疼,取了帕子给他拭泪,再开口,声音就跟轻柔了:“是,朕没有生气,所以清晚不要担心了,也不要害怕了。” “哇!” 被帕子盖住眼睛的那一刻,五皇子陡然一脑袋扎进万岁爷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一边抱着万岁爷的腰,一边不住口地道:“儿臣错了,儿臣错了……” “不哭了,不哭了。”万岁爷轻轻拍着五皇子颤抖的后背,耐心哄着。 …… 御膳房的山楂糖水已经送来有一会儿了,可赵德安哪里敢进去,听着里面的动静,赵德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五皇子哭得这么厉害,是被万岁爷训斥了?所以万岁爷还是生气的? 待到里面终于平静了下来,万岁爷唤人进去,赵德安才忙得带人端着山楂糖水进去,一边还不忘投了个热帕子带进去。 里面的场景…… 跟赵德安想象的大相径庭,万岁爷脸上并不愠色,五皇子也没有惶恐不安跪地求饶,反倒就坐在万岁爷跟前,低着脑袋一下下抽搭着,万岁爷的手还放在他后背一下下顺着…… 所以万岁爷到底生没生气? 要是生气的话,对五皇子怎得如此耐心和蔼? 可若是没生气的话,五皇子又怎么会被吓得哭成这样? 反正赵德安是看不明白,赵德安也不敢多看,放下山楂糖水跟帕子,又赶紧带人退下了。 “擦了脸就不许再哭了,”万岁爷把帕子递到五皇子手上,“擦好了就去把糖水给喝了。” “嗯,多谢父皇。”五皇子接过帕子,迅速地擦好脸,然后就赶紧坐到对面,埋着头喝起了山寨糖水,许是觉得太难为情了,五皇子一直低着头,都不好意思抬头。 直到山楂糖水都喝完了,五皇子也没有再一直低着头的道理,放下瓷碗,五皇子慢吞吞地抬起头,红彤彤的一双眼偷摸摸地瞄着万岁爷,旋即又挪开眼,一副羞愧至极的模样。 万岁爷看得有趣,不禁又想逗一逗幺子,挑了挑眉道:“你在朕这里一通哭号,这会功夫,只怕阖宫上下都知道了,只怕人人都会以为朕下棋没让着你,害得你连输三局都输得掉豆子呢!” “父皇!”五皇子果然不禁逗,顿时面红耳赤,更加难为情,“儿臣不是!儿臣才不会因为输棋就跟父皇急赤白脸掉豆子的!” 万岁爷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嗯,清晚不会,咱们清晚有骨气的很,眼泪更是金贵的很,只肯为兰妃跟表姐掉。” 五皇子有些咂摸不透万岁爷这话,眨了眨眼,小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往后儿臣再不掉豆子了,让父皇见笑了。” 万岁爷挑了挑眉,想说不是,遇到什么委屈,在他面前还是可以哭一哭的,不过到底还是把话给咽下了,跟五皇子点点头道:“你说的对,身为皇子,动不动就掉眼泪,岂非叫人笑话天家个个都是软骨头?” “儿臣再不会了!请父皇放心!”五皇子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声保证,见万岁爷脸上并无怒色,五皇子胆子又大了,抿了抿唇,然后小声问道,“父皇,您……不要迁怒二哥好不好?是儿臣非要林开叫上福伯的,二哥是怕王府门前闹得动静大,这才不得不依了儿臣的意思……” “行了,朕说了没有生气,”万岁爷打断五皇子的话,一副不耐烦地样子,“往后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儿就不要拿来烦朕了。” 五皇子却大喜过望,忙不迭起身给万岁爷作揖:“是是是!儿臣遵命!儿臣遵命!” …… 第89章 惊弓之鸟 鹿府。 五皇子口口声声说让林开带着福伯去鹿府赴宴观礼是为了让鹿行文鹿盈盈兄妹两人知道什么是害怕,那鹿行文他们知道了吗? 再知道不过了。 到现在,婚事体体面面地办完,送走了所有宾客,鹿行文回到自己房中,却没有心情去查看礼单,而是一个人愣呵呵地坐在桌前,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砖,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一副被吓掉魂儿的模样。 鹿行文也确实被吓掉了魂儿,确切地说,是打看到林开跟福伯一道登门贺喜的那一刻起,鹿行文便就掉了魂儿。 林开跟福伯怎么走在一起? 五皇子不是已经跟邓氏一门走到一起了吗?不是应该彻底放弃宁王府的吗?怎么林开还会跟福伯一同现身?难道五皇子就不怕邓渊甚至皇后娘娘误会? 还有,宁王不是在禁足吗?他怎么敢放福伯这么大模大样地出门? 一连串的疑问在鹿行文脑中炸开,他迫不及待就想上前问个究竟,偏生那个时候吉时到了,段家那边的人过来迎亲了,鹿行文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找林开询问,只能先张罗给鹿盈盈送嫁。 比起当初翩翩的婚事,鹿盈盈这个鹿府庶出的二小姐的婚事,那明显显可就排场气派太多了,鹿府上下那叫一个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婚事办的相当热闹喜气。 倒不是鹿行文多疼妹子鹿盈盈,他这是特地铆足了劲儿要大办婚事的,为的就是叫人都知道,他们鹿府如今已经跟邓氏一门……不不不,是段家结了亲,往后,谁都别想轻看了他们鹿家! 段家说起来不过是个商户,但是京师贵门却谁不知道段家跟邓府的关系?就因为鹿府跟段家结了这门亲事,从前不屑与鹿行文为伍的同窗还有世家子弟,如今又都开始转头回来跟鹿行文交好了,鹿行文面儿上跟他们重拾友谊,三不五时应邀赴宴,俨然成了世家子弟中的红人,鹿行文对他们的前倨后恭相当厌恶,不过却当真好不得意。 从前因为五皇子这个表弟对他的冷淡嫌弃,又因为鹿翩翩嫁给了倒霉又瞎眼的二皇子,害得鹿行文苦不堪言,以至于不得不在商户中间给妹子选婆家,他以为这辈子注定要走背字儿到底了,没想到竟还有后福。 五皇子不单单主动示好,还穿针引线,促成了鹿府跟段家的婚事,鹿行文大喜过望,他可万万没想到,能跟段家、邓府攀上亲,有了这门亲事,他何愁不能出人头地?更何况,如今五皇子也跟他冰释前嫌呢,他还有五皇子撑腰呢! 鹿行文不傻,知道五皇子不过是借着这场婚事跟邓府示好,他跟鹿盈盈不过都是五皇子的垫脚石,不过他们又不吃亏,反倒是白捡了大便宜! 鹿行文最近走路都是发飘的,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他却再飘不起来了,尤其是他发现段家上门迎亲的人,竟然不是之前订婚的段家长子段鑫程,而是一个莫约三四十岁的矮胖中年男人,要不是这男人一身新郎行头,鹿行文都以为这人是段鑫程的爹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他是谁?”鹿行文一把将段家管家扯到一边,指着门外的那个中年男人,低声吼道,“他根本不是段鑫程!” 段家管家面黄瘦高,乍一看像一根竹竿,这竹竿一开口就叫鹿行文彻底心凉:“鹿公子,此话怎讲?咱们段家跟令妹定亲的一直都是大公子啊,这位便是咱们段家族里的大公子,不过大公子一直在老家打点生意,鲜少入京,鹿公子瞧着眼生也是有的,只是鹿公子切莫认错了人,没得叫人以为鹿公子竟想将令妹一女两嫁,岂非要毁令妹清誉更糟蹋了鹿府的名声?” 鹿行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到现在他是明白了,段家这是翻脸不认账了,拿个什么老家族里的大公子来顶替正儿八经的嫡出大公子段鑫程! 鹿行文恨得咬牙切齿:“你们段家欺人太甚!” 管家皮笑肉不笑看着鹿行文,凉凉开口:“看来鹿公子到现在还没有自知之明呢,就你们鹿府庶出的小姐也配嫁给咱们段家嫡出的大公子?要不是看在五皇子的份儿上,鹿二小姐,连给大公子做妾的资格都不够,鹿公子也别替二小姐委屈了,如今嫁过去好歹还能做个正妻,您说是不是?” 管家这话让鹿行文蓦地想起方才一道进门的林开跟福伯,顿时彻底明白了,一时间,更是头晕目眩,要不是扶住了墙,鹿行文肯定要摔个四脚朝天。 管家打量着鹿行文这幅模样,一脸不屑,冷声道:“我劝鹿公子还是别闹了,安安分分地办完婚事,段家跟鹿家的面子都能保住,要是鹿公子不依不饶的话,大不了咱们段家的迎亲队直接掉头回去,至于鹿府会落得什么名声,二小姐往后还能否嫁人,那就不干咱们段家的事儿了。” 鹿行文摇摇欲坠,段家的管家还在那边凉凉地道:“或者鹿公子觉得受了欺负,也可以找五皇子给你们做主嘛,五皇子的手下不正好就在吗?啧,正在那边跟宁王府的管家相谈甚欢呢!” 鹿行文彻底崩溃,哪里还敢跟段家不依不饶,更是不敢找五皇子撑腰,他现在俨然变成了惊弓之鸟。 他没再计较外头来接亲的新郎到底是谁,到底是个什么年纪身份,他一概不问,闷着头就进了妹妹的闺房,然后背着一身凤冠霞帔娇滴滴的鹿盈盈,送上了花轿,然后在鞭炮唢呐声中,鹿行文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公子!”管家忙得上前把他扶起来,“可摔疼了吗?” 也就只有管家,这个时候还挂心着他,至于那些登门贺喜赴宴的那起子世家子弟,早就起身告辞了,到底是天子脚下长大的,谁也不傻,这婚事明显显就有蹊跷,他们原本就是看在段家跟五皇子的面儿上才肯跟鹿行文交好的,可是如今看来,鹿行文是哪儿边都没得好呢,那还留下做什么?沾鹿行文的晦气吗? …… 鹿行文越想越怕,他觉得京师是待不下去了,没得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邓府又或者干脆是那黑心的表弟给来个一刀两断。 对!不能继续留在京师了,他必须要离开! 亏得这次赚了段家不少聘礼,还有今天的礼金,这些加在一起也有近两千两了,够他挥霍一辈子的了。 鹿行文重振精神,然后迅速地收拾银票跟行礼,打定主意,第二天天不亮就出城。 …… 第90章 圆满 宁王府。 鹿行文成了惶惶不安的丧家犬,此时此刻,刚刚用过晚膳的翩翩却一边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福伯的汇报。 “鹿行文真的把鹿盈盈嫁给了一个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翩翩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诧,“就是因为段家肯出八百两的聘礼?” 福伯点头道:“回王妃的话,的确如此,老奴当时在场看的一清二楚,那新郎官据说是段家族里的大公子,此人天生矮胖,身高不过五尺,不过据说却是个有头脑的,这些年来一直在老家为段家打理生意,不过就是命格太硬,说是前后娶了三位夫人了,不过却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年的,二小姐便是此人第四位夫人,对了还有,如今这位段大公子家里有六个孩子呢,说是最大的儿子去年都已经成家了……” 说到这里,福伯不禁微微摇头,一脸不可思议:“啧啧,这鹿大公子着实……有些不念兄妹之情啊。” “何止有些?他分明就是个不喘人气儿的畜生!”阿蛮忍不住,这也不怪她,因为实在是太吃惊了,“奴婢从前只觉得他对夫人小姐冷冰冰的根本不当一家人看,如今看来,他对谁都是一个样儿,为了八百两银子就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畜生都干不出这事儿来!真不愧是梅姨娘的种儿!” 难得周嬷嬷没有因为说粗话而训斥阿蛮,反倒还点头附和道:“大公子着实不像话,不顾兄妹亲情,也不顾鹿府的名声了,这事儿传出去啊,鹿府的名声是彻底毁了,老爷的在天之灵……哎!” 周嬷嬷跟阿蛮你一言我一语地又骂了鹿行文半天,眼瞅着外头天色暗了,周嬷嬷跟阿蛮才忙得去厨房给翩翩跟赵清明准备洗澡水,翩翩跟赵清明趁这功夫,在院里散步。 之前本来说只在前院住几天的,但是这都住了十天了,谁也没提要搬去后院儿,也没提收拾寝房这茬儿,而是一直就挤在书房里的那间小内间里头,房间是真的小,床也是真的挤,不过两个人谁的却比之前都好,尤其是赵清明,已经连续几天没做噩梦,也没半夜惊醒了,翩翩特别高兴,所以就更加不会提搬去后院儿住的事儿。 这时候,翩翩挽着赵清明的胳膊,两个人慢吞吞地在被火烧云映得火红的院里走着。 “鹿行文真的是太不像话了,”翩翩还在想着鹿府的婚事,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鹿盈盈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之前听说鹿行文有意把鹿盈盈嫁给商户,我都能断定鹿盈盈肯定一百个不乐意,如今竟嫁给这样的,鹿行文这分明是在逼鹿盈盈去死嘛!” 赵清明轻声问:“你不是特别恨鹿盈盈吗?她现在落得如此惨状,也算是遭了报应,你怎得非但不幸灾乐祸,反倒还为她说话呢?” 翩翩一怔,想了想,然后道;:“我没有在为她说话,我就是……实话实说,其实要说我特别恨鹿盈盈,那也说不上,毕竟对我下手的是梅姨娘,并不是她,当然我不是菩萨,没办法做到不迁怒,何况她对我跟娘一贯敌视,所以对于鹿行文鹿盈盈这对兄妹我是真的讨厌,只想着眼不见为净就好,却从来没有想过加害他们。” 赵清明捏了捏翩翩的手,柔声道:“这是因为你宅心仁厚。” 宅心仁厚吗? 其实翩翩并不觉得自己宅心仁厚,非但如此,很多时候,她还相当小鸡肚肠,斤斤计较。 “赵清明,我刚才说的不全是实话,其实我是恨过鹿盈盈的,”顿了顿,翩翩轻声道,“小时候的时候,特别恨,明明我跟她一样都是爹的女儿,为什么她就能在爹跟前长大?我却不能,我想见爹一次别提多难了,非得等到年节时候,甚至有时候年节时候,爹也回不去扬州,就算是回来了,祖母也会一直叫爹爹说话,生怕爹在我跟娘院里多待似的,有时候我跟爹都说不上两句话。” 说到这里,翩翩顿了顿,轻轻地把胸中的闷气呼出,然后又轻声道:“可是鹿盈盈却天天都能看到爹,天天都能跟爹一桌吃饭,我那时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没有鹿盈盈就好了,我就是爹唯一的女儿了,爹爹肯定也会这样疼爱我。” 赵清明没有打断她,静静听她说着,却握住了她的手,给予无声的宽慰与支持,这让翩翩感到踏实与温暖。 “后来,我成了瘸子,我就更恨她了,是梅姨娘因为嫉恨才害得我,而这嫉恨里头,又何尝没有对鹿盈盈的爱护打算,说不定梅姨娘之所以打定主意对我下手,是一门心思想让鹿盈盈取代我嫁给你这个宁王做王妃呢。” “你看,鹿盈盈不止有爹爹疼着,还有娘拿命疼着呢,而我……”说到这里,翩翩顿了顿,然后又继续道,“所以我那个时候特别恨她,又嫉又恨,但是现在,就在刚才,我发现我一点儿都不恨她了,我能……像看待别人一样看待她了。” 说到底,人都需要平衡,都需要心里的满足,你不能要求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能心平气和安然度日,翩翩也不例外,她羡慕甚至嫉妒鹿盈盈拥有的、而她却得不到的,只要这缺憾一直在,她就不可能彻底放下心结,但是如今,这缺憾已经越来越小,甚至趋近为零了,所以翩翩,也能坦然地跟赵清明说起这些了。 当然,这些话并不是对谁都肯说,翩翩肯向赵清明说,是因为她知道赵清明能够理解。 赵清明把手指插进姑娘的指缝,一大一小两只手十指紧扣着,还是头一次这样十指紧扣呢,这让翩翩有些脸红,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顾不上想了,翩翩低着头看着两个人的手,还抬起手偷摸摸地看着,她自己为神不知鬼不晓,可是她分明也抬起了赵清明的手啊,所以这跟……神不知鬼不晓有个屁的关系? 她真是蠢死了! 翩翩红着脸,就要把手给放下去,哪知道赵清明却微微使者劲儿,不让她放下。 “你这是……做什么?”翩翩嘟囔着,以为赵清明是故意在臊自己,害羞又有些不乐意,不轻不重地推了赵清明一把,“快放手。” 赵清明还是抓着她的手,一点儿都没有放回去的意思,还轻轻晃了晃两人十指紧扣的手,跟翩翩说:“我有囡囡,囡囡有我,这就圆满了。” 翩翩闻言,顿时心就不跳了,她低着头看着两人十指紧扣在一起的手,一半是她,一半是赵清明,她的手明显小很多,赵清明的手却很大,他们十指紧扣,握得很紧,她中有他,他中亦有她,相互拥有,也相互支撑,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 的确是圆满了。 第91章 到底是谁 翩翩一颗心柔软的不成样,她仰头看着赵清明,小声说:“赵清明,我想点点你。” 这话一出口,翩翩就后悔了,怎得就越来越没羞没臊了呢,如今他们还在院中呢,福伯他们随时会过来,说不定就能看个现行…… 她这是怎么了?真是越发没皮没脸了,赵清明会不会也觉得她没皮没脸? 翩翩后悔得要命,正要佯装自己是在说笑,结果就听着男人不轻不重“嗯”了一声,然后不等翩翩回过神来,眼前骤然一黑,再然后,男人的气息就喷薄在了翩翩的脸上。 “囡囡,我也想点点你。” 言毕,赵清明就捧着姑娘的脸,细细密密地亲了起来。 披风遮出来的一方小小空间里,翩翩被赵清明吻得站不住脚,亏得赵清明用手撑着她的腰,翩翩晕头转向、如痴如醉。 赵清明真的越来越会亲了,要命。 …… 晕晕乎乎的翩翩去沐浴了,赵清明坐在院中听着福伯继续汇报,福伯汇报的也都是最近一段时间,宫里发生的大事儿,诸如秦王在秋狩中坠马受伤、万岁爷命大皇子主持重阳祭祀祈福一事等等,这些都是今天福伯从林开那里得知的,难得出去这一趟,福伯尽可能地收集信息,回来就赶紧地都给赵清明一一禀报。 赵清明听到秦王坠马受伤的时候,不由微微蹙了蹙眉:“这么巧?万岁爷前脚有意让王叔入朝听政,结果后脚王叔便就坠马受伤了?” “可不是?若是秦王殿下没受伤的话,那这次主持重阳祭祀祈福的可就是秦王殿下了,”福伯忍不住叹气摇头道,“秦王殿下也真是点儿背,这样好的机会,竟就从手上白白流失了。” 真的是点儿背吗? 赵清明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如此简单,秦王一贯擅骑射,年年在猎场都有不错的表现,平日更是喜欢呼朋唤友三不五时就来一场围猎,可谓是猎场上的一把好手,就这样,秦王还会在西郊猎场除了这样的意外? 说到底,在天家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意外,多少意外其实皆是人为。 所以秦王的这一次意外,又是何人所为呢?秦王入朝听政扎了谁的眼?又是谁不肯让秦王祭祀祈福顺利成行? 赵清明脑中来来回回想着陈贵妃跟皇后,秦王跟大哥一向交好,父皇想要秦王入朝听政,自然是为了给大哥添砖加瓦,这势必就会引起陈贵妃跟皇后的不满,尤其是皇后,因为他的缘故,皇后早就视大哥为眼中钉,自然看不得大哥如虎添翼,所以…… 是皇后吗? 皇后真的敢一边把手伸向五皇子,一边胆大包天制造秦王的这一场“意外”? 这两件事儿,不管是哪一样,一旦被万岁爷察觉,势必会引起万岁爷震怒警觉,就比如鹿府跟段家的这场婚事,万岁爷要不是对皇后、邓氏一门动怒,又怎么会由着五皇子一通搅和?甚至万岁爷都默许五皇子可以带着他一道去打皇后、邓氏一门的脸。 皇后胆敢把手伸向皇子,足见万岁爷对此有多忌讳。 所以皇后当真还敢同时加害秦王吗? 赵清明觉得皇后不敢,那就剩下陈贵妃了。 福伯也道:“皇后旧疾复发,需要静养,兼照顾三皇子,所以协理六宫的之权如今暂由陈贵妃把持,据说前一阵子,陈贵妃为了能得到祭祀祈福的机会,没少花功夫,陈氏一门也在暗暗为陈贵妃出力。” “不,不会是陈贵妃。”赵清明摇头道。 陈贵妃眼下最大的目标,是取代皇后母仪天下,能代替皇后主持祭祀祈福自然最好,不能的话,也没有多大损失,实在用不着如此冒险,就算真的是陈贵妃对秦王下的手,可是得手之后呢?陈贵妃如愿了吗?让谁去主次祭祀祈福,还是万岁爷说了算? 陈贵妃要下功夫也该是往万岁爷身上下,而不是冒险把手伸向秦王,一旦被万岁爷察觉了,别说是取代皇后之位了,陈贵妃性命都难保,陈贵妃虽然做梦都想取代皇后,可是她心里也必然有数,她必须要稳。 陈贵妃能跟皇后斗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个蠢的,分得清轻重。 福伯点点头道:“如此看来,秦王坠马受伤那就真是场意外了。” 是啊,除了陈贵妃跟皇后,似乎再没有人有对秦王动手的可能了,不过…… 赵清明却还是觉得这并不是意外,至于是谁不肯让秦王有机会入朝听政,或者是万不愿看着大哥添砖加瓦…… 对方到底是在针对秦王还是大哥?又或者是秦王跟大哥身后的父皇呢? 赵清明脑中浮上许多人影,却又都一一被排除了。 所以,到底是谁呢? 赵清明一时想不明白,只能先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又听着福伯说起了另一桩事儿。 “秦王殿下在西郊猎场出了意外,万岁爷便就改让安王殿下主持祭祀祈福,算着时间,大皇子也快回来了。”提到这事儿,福伯脸上就带着笑意了,万岁爷看重大皇子,大皇子前程一片大好,说不定没过多久,大皇子就会被册立为太子呢。 而大皇子好,那他家主子自然也会跟着好,福伯当然高兴。 赵清明闻言,也为大哥高兴:“从前都是皇后娘娘代天子主持重阳祭祀祈福一事,如今父皇还是头一次派皇子前往,父皇对大哥的看重可见一斑。” 前两年,因为他的缘故,大皇子也深受连累,尤其是遭到皇后、邓氏一门的打压,也有不少势力趁机落井下石,赵清明虽然一直被幽禁,并不了解外界的事宜,可他却能够猜到大哥这两年来的处境有多艰难,因此没少为大哥担心,同时亦是自责。 若是那个时候,他遇事能再仔细一些,再慎重一些,就不会掉入圈套,不会把自己害成今天这幅模样,更加不会连累大哥。 所幸的是,父皇对大哥还是如从前一般信任、器重,大哥并没有因他之故一蹶不振。 有了此次主持重阳祭祀祈福的经历,大哥的地位会更加巩固,说不定,这也是父皇册封大哥为太子的前奏。 “对了主子,还有一桩喜事呢,”福伯笑出了一脸褶子,发自内心地透着愉悦,“安王妃如今已经有喜了。” 赵清明闻言,顿时亦是一脸惊喜:“真的吗?大嫂她已经有喜了?” 福伯点点头:“前两天才传出来的喜讯,说是安王妃这程子身子不大好,人也恹恹的,原以为是是挂念离京的安王,可是前日却突然昏厥,安王府的人自是大惊,忙得请了太医过去,这才诊出了喜脉,安王妃都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赵清明喜上眉梢,把杯中茶一饮而尽,是真的为大哥大嫂高兴。 第92章 烫 安王夫妇成亲已有五年,安王妃却迟迟没有身孕,得亏安王妃出身卫氏一门,还是元后的亲侄女,若是换二一个,万岁爷肯定要逼着安王纳侧的,可即便如此,若是安王妃一直怀不上的话,那安王即便对她再如何钟情,纳侧也是必然,毕竟万岁爷是不可能册立一个无后的太子的,所以安王夫妇的压力可想而知。 如今总算有好消息传来,赵清明自然为兄长夫妇高兴,若是安王妃能够一举诞下皇长孙,那安王的地位就会进一步得到巩固。 或许,万岁爷之所以迟迟没有立储,就是在等安王府的好消息呢。 赵清明总算是能松了口气儿,福伯打量着主子心情不错,他自己的心情其实也好得很,跟早上被主子冷着脸逼着出门的时候,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起在鹿府的时候,鹿行文甫一看到自己,那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福伯就觉得痛快极了。 “主子,奴才是跟林开共乘一车到的鹿府,当时鹿行文早早地就候着在了鹿府门前,知道是林开来了,别提多殷勤了,结果一看,车里不仅有林开,竟然还有奴才,鹿行文当时下巴都要惊掉了,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福伯说的相当解气,“从那之后,鹿行文就跟个行尸走肉似的,鹿府张灯结彩,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可鹿行文那个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鹿府是在办丧事儿呢,后来段家来接亲了,给鹿府来了一招李代桃僵,鹿行文也不敢找林开做主,就只能吃了这么个哑巴亏,主子,您说鹿行文是不是被吓破胆儿了?” 赵清明并不关心鹿行文有没有被吓破胆儿,他倒是挺关心鹿府的婚礼。 确切地说,是关心翩翩出嫁时候的情形,他断断续续地从翩翩口中得知,出嫁当天,不是鹿行文背她上的花轿,而是五皇子这个表弟,除此之外,他便一无所知,他其实很想知道,可是却又羞于问出口。 翩翩之前说他是不情愿娶她的,而她当时又是情愿嫁给他的吗? 她原本就委屈着,自己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只能让她更委屈,那场婚事,是翩翩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其实,他也一样。 福伯见主子今天心情不错,还想再提一提安王府的喜讯,主子一味儿为安王开心,倒不如身体力行为自己开心呢,在他看来,如今主子跟王妃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还缺个世子…… 嗯,郡主也成啊。 可是想着周嬷嬷的交代,说什么欲速则不达,又什么细水长流顺其自然,福伯到底还是把话给咽下去了。 不着急不着急,没得叫周嬷嬷笑话他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福伯正在自己劝着自己呢,却突然听着自家主子道:“福伯,去把纸笔给我找出来。” 福伯还以为自己听茬了,一脸的不可思议:“主子,您……您说什么?” “把纸笔给我找出来,”赵清明又说了一遍,然后又加了一句,“悄悄地,别让王妃知道。” “是!奴才遵命!” 福伯激动得真是无以言表,自从主子看不见了之后,就再没有碰过纸笔了,别说是纸笔,不是连筷子都不用吗?福伯因此没少难受过,主子这是彻底要自暴自弃了呢? 福伯怎么会想到,时隔将近三年主子竟然又想起纸笔来了,虽然福伯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要瞒着王妃,也不清楚主子一个瞎子要怎么重拾纸笔,但是这肯定是好现象啊! 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福伯都忍不住有些老泪纵横,没等他眼泪掉下来,就又听自家主子吩咐道:“还有一件事儿,也交给你去办,一定给办好了。” 赵清明说的郑重,福伯也听得认真,当下先把眼泪忍回去,忙不迭附耳恭听:“主子,您尽管吩咐。” …… 洗漱之后,赵清明翩翩两个人躺在内间那张小床上,床太小,以至于都放不下两条被子,所以现在两个人是合盖一条被子,所幸,现在天冷了,这样睡一个被窝,还挺暖和。 此时此刻,翩翩枕着赵清明的胳膊,整个人窝在赵清明的怀里,昏昏欲睡,左腿上传来一下下的揉按,让她舒坦,更加重了睡意。 “赵清明,不……不用按了,不疼……”太困了,翩翩都有些口齿不清了。 这两天一直阴着天,每每睡前,赵清明都会给翩翩揉腿,起先的时候,翩翩会觉得害羞,可是现在翩翩已经习惯了,不仅习惯揉腿,也习惯了男人的碰触,没睡着的时候还好,一旦睡着了,就会下意识地往男人怀里钻,活像个怎么都长不大的奶娃娃。 “嗯,就再揉一会儿,囡囡快睡。”赵清明低头亲了亲姑娘的额头,那上面凌乱的额发搞得他脸痒痒的,他索性在姑娘脸上蹭了两下,囡囡今天沐浴用了桂花花露呢,香香的,甜甜的,让赵清明忍不住多吸了两口。 “赵清明,腿……腿给你揉的好烫,”翩翩含含糊糊地说,像是梦呓,“着火似的。” 一边说着,翩翩一边动了动腿,不知碰到了什么,翩翩蹙了蹙眉,小声嘟囔:“你身上更烫,都烫着我了……” 揉着腿的大手蓦地就僵住了,然后默默地放了回去,赵清明不自在地往边儿上让了让,尽可能地保持跟翩翩之间的距离,可是没一会儿翩翩就扭股糖似的黏了上来,赵清明只能再往外退,如此几次,赵清明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床沿儿了,再退就得睡地上了。 怀里的姑娘此时已经睡熟,一下下轻柔的呼吸,对着他的胸口,每一下都能让赵清明的身子更加火热一分。 姑娘说的不错,他身上真的是……很烫。 不止烫,还口干舌燥。 赵清明没打算取床头桌上的茶来喝,怕动静太大吵醒姑娘,就这么忍着,可是真的好辛苦啊,床太小,姑娘的睡姿又着实霸道,几乎半边身子都挂在他身上…… 赵清明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都要烧起来了。 轻轻撩开外面的被子,将半边身子露在外面,秋日的夜晚凉丝丝的,他这才觉得舒坦,可是却也不敢一直这么撩被子,怕凉气钻进去害得姑娘着风寒,所以没一会儿,赵清明又盖好了被子。 是不是该回后院儿住呢?或者让人把前院儿寝房给收拾出来?要是一直在这小床上睡,赵清明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迟早都要被熬干了。 这问题,赵清明每天临睡的时候,都会想,但是每一次却都无一例外地又被自己否定了,这一次也是一样。 熬干就熬干,还是睡小床好,他可再不想分被子睡了,一个人睡有什么意思?他就想这样夜夜被他家囡囡霸道地欺压着。 第93章 凭他们也配 “赵清明……”忽然,怀里的姑娘软软的叫着。 赵清明以为她睡醒了,赶紧压低声音去问:“囡囡,是口渴了吗?” 姑娘却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询问,小手搭在他的腰上,小猫爪子似的抓着他的中衣,一边含含糊糊地道:“……要抱……要特别圆满。” 赵清明心头一烫,凑过去,轻啄姑娘的额头:“乖囡囡,都听你的。” 沸腾的血渐渐回温,躁动的心也平和下来,他抱着他的囡囡,圆圆满满地睡了。 或许还可以更加圆满一些。 彻底睡着之前,赵清明这样想着。 …… 是夜,五皇子宫。 林开回去之后,也跟自家主子一五一十汇报了鹿府今天的婚事的情况,五皇子坐在一旁,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着,明显显心情不错。 糕点是赵德安刚才给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新做的送到御书房的,万岁爷知道他爱吃,特地叫赵德安给送来。 五皇子还真的挺爱吃,每一块都吃的有滋有味儿,搭配着林开不算声情并茂地讲述,五皇子觉得这糕点似乎比早上的更好吃。 待林开汇报完毕,五皇子恰好吃完了最后一块,看着空下来的碟子,还有些意犹未尽,林开倒了杯茶给五皇子端过来,一边沉声道:“主子,依属下看,鹿行文这次是被吓破了胆儿,说不定就想着要携银子逃出京师呢,属下要不要留意他的动向?” 五皇子是不可能轻易放过鹿行文的,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鹿行文带着银子离开京师过逍遥日子的,林开琢磨着,主子应该是想慢慢折磨鹿行文。 五皇子却摇了摇头:“随他去。” 林开一怔,万万没想到主子竟是这个回答,不过旋即就明白了,现在邓氏一门对鹿行文更是恨之入骨,他们不敢对主子下手,那肯定会翻了倍地折磨鹿行文鹿盈盈这对兄妹俩,所以都用不着他们出手,邓氏一门也绝对不会让鹿行文好过的。 鹿行文留在京师还好,邓氏一门下手还有个顾忌,可若是鹿行文竟要逃出京师的话…… 那可就是上赶着找死了。 “福伯都可跟你说了些什么吗?”五皇子突然问道。 林开一怔,旋即明白五皇子在问什么,随即躬身道:“回主子的话,福伯说宁王夫妇琴瑟和谐、伉俪情深。” 知道自家主子还想知道更多关于宁王妃的事儿,他的确也想打听更多,可是福伯嘴巴紧,除此之外,半点关于宁王府的事儿都不肯透露,肯说这么一句,还是看在五皇子平素对宁王府照顾颇多的份儿上,也知道五皇子惦记表姐,这才肯说这么一点儿,让五皇子放心。 五皇子摆摆手让林开退下了,一个人坐在房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茶。 想着方才从林开口中听到,今日鹿府的婚事办的有多排场热闹,他脸就一点点往下沉,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来。 凭他们也配? 五皇子“砰”地一声将茶杯放在了小几上,一瞥眼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抬脚迈步出了房,林开随即取来披风给五皇子披上,然后轻手轻脚跟在五皇子身后,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好端端地,主子怎么又生气了? 林开想不明白,当然也不敢问。 五皇子缓步行至院中挨着墙的一溜石榴树,看看这棵又看看那棵,最后在凉亭中坐下,对着那一排光秃秃的石榴树陷入沉思,眼前渐渐浮起那一日表姐出嫁时候的场景。 那是三月的最后一天,为了能去为表姐送嫁,五皇子是真的求到了万岁爷面前,为此,他还掉了眼泪。 “父皇,求您开恩,让儿臣去给表姐送嫁,母妃一贯是最疼表姐的,儿臣也一贯视表姐为亲姐,何况表姐她是真的……可怜,”五皇子哽咽不停,跪在万岁爷面前,伸手拉着万岁爷的手,仰着头泪汪汪地看着万岁爷,“父皇,儿臣只是想去给表姐送嫁,不、不论表姐嫁的人是谁,儿臣都要去给表姐送嫁,求父皇开恩!” 还是头一次有皇子在万岁爷面前哭成这幅模样,万岁爷觉得挺新鲜,亦有些动容,所以也没有为难五皇子,就点头答应了。 也就是年幼懵懂的幺子,若是换做别的皇子,万岁爷当然不会答应,反倒会认为这是对自己明目张胆的挑衅,所以不是连大皇子都没敢提想去宁王府为弟弟操办婚事吗? 年龄大的儿子见识多经历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让万岁爷满意,年幼的幺子,少不更事,在体察圣意上不能面面俱到,可是这样的真情流露,也让万岁爷动容、欣赏。 五皇子没有功夫去琢磨万岁爷的心思,他一门心思都是赶紧去鹿府,他不仅是要去给表姐送嫁,也是要去给表姐撑腰。 他是昨儿才知道,鹿行文竟不打算背表姐上花轿,当时他在宫里,直接把整个房间都砸了个稀巴烂,他从来都就没有发过这样大的火,以至于林开吓得跪地不起,大气儿都不敢喘。 后来林开觉得,要不是鹿行文这一举动,五皇子未必会恨他入骨,也不会对他如此绝情,毕竟好歹是表兄,论起来,鹿行文兄妹两人跟吾皇子的血缘还跟近些呢。 那天,鹿府也是张灯结彩,大门上张贴的大红喜字,摆明了家里在办喜事,不过过于安静甚至冷清的气氛,却又看不出任何喜庆来,五皇子到的时候,就赶上一群人正指着空荡荡的鹿府大门议论不休。 “鹿府的嫡长女是今儿个出嫁?” “可不是,还是万岁爷亲自下旨赐婚呢,这一嫁过去,那可就摇身一变成宁王妃喽!” “啧,这王妃不做也罢,二皇子不是早被幽禁了?还是个瞎子,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就算是当宁王妃,那也是跟着受罪!” “你还真不用为鹿大小姐叫屈,就她一个瘸子能嫁进天家,那已然是她福大命大造化大!” “说到这命啊,还真挺玄乎的,鹿大小姐的命可不是一般的硬啊,自她入京之后,鹿府可就没再太平过,先是克死亲母,紧接着是庶母,最后连鹿大人都被她克死了!啧,这还不算,愣是把自己都给克成了瘸子,这要是嫁过去,二皇子只怕命不长久哦!” “还不止呢!她姑姑不也是被她克死的?” “你是说兰妃娘娘?听说兰妃娘娘前年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嘘!快别说了,五殿下来了!” …… 路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一辆马车在鹿府门前停了下来,不甚起眼的黑色车身,只有皇室可用的金色窗帘,低调中彰显天家尊贵,待马车停稳之后,林开翻身下马,大步行至马车前,对着马车里的人毕恭毕敬道:“殿下,鹿府到了。” 第94章 我背你出嫁 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位宫人率先下车,放好了脚踏,马车里又钻出一位莫约十岁出头的少年,少年生的眉目精致,一身金色重锦长袍威严尊贵消减了年龄带来的稚气,待看清鹿府的冷清,少年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五皇子的目光在人群中冷冷一扫,那些路人顿时个个噤若寒蝉,跪拜过后,便就做鸟兽散。 …… 西跨院儿。 “表姐。” “奴婢见过五殿下!”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坐在梳妆镜前神色淡淡的新嫁娘顿时就是一愣,旋即转过身去,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少年,这个时候见到她最挂心的表弟,鹿翩翩心里却只有惊没有喜,蓦地站了起来,蹙着眉问:“你怎得来了?” 这不是旁人,正是翩翩。 大喜的日子,周嬷嬷才给她梳好妆,头一次梳起了刘海,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杏目盈盈,香腮胜雪,凤冠霞帔加身的新嫁娘美的叫人挪不开眼,不过这美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头皮被勒得生疼不说,凤冠更是沉得要命,这冷不丁地站起来,翩翩就有点儿头重脚轻了,再加上她腿本来就不利索,要不是扶住了梳妆台,说不定还真要跌跤。 五皇子看她摇摇晃晃,忙得疾步上前,虽然翩翩很快就站稳了,可他还是扶了一把,手里带着劲儿,让她坐了回去。 “你们先退下。”五皇子沉声道,周嬷嬷带着两个侍婢随即躬身告退。 待房中只剩下表姐弟两人,翩翩又忙不迭蹙着眉问:“谁叫你来的?好好儿地宫里不待偏往外跑,万岁爷知道了定然生气!” “表姐,父皇许我出宫来给你送嫁,”五皇子小声解释,“你就别担心了。” 翩翩一怔:“你说真的?” 五皇子点点头,翩翩这才松了口气儿,又叮嘱五皇子道:“这次就罢了,日后再不许来看我,更不许跟宁王府有任何牵扯往来,就当没我这个表姐……” 五皇子觉得自己喉头涩涩的难受,他静静看着面前一身凤冠霞帔、叽里咕噜叮嘱个没完的表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表姐弟两人还没说几句话,蓦地就听着外头传来一阵鞭炮声,周嬷嬷进来提醒:“小姐,吉时到了,该、该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周嬷嬷一脸落落,按照婚嫁风俗,都得是新郎官上门接亲的,但是姑爷那情况,叫他一个瞎子上马下马来回地折腾,明显太为难了,这还不算,姑爷如今被万岁爷下令幽禁王府,无召不得出,就连成亲这样的大日子万岁爷都没有下旨许他出门,所以姑爷压根儿就没办法来接亲,那就只能委屈小姐自己坐上花轿去宁王府了。 这还不是最难看的,按规矩,新娘出嫁都是得自家兄弟背着上花轿的,但就小姐跟公子鹿行文那水火不容的关系,小姐就断不可能叫公子背着出门,所以小姐今儿就只能自己个儿走着上花轿了。 还是一瘸一拐走着上花轿,不用说,肯定又会成为京师的笑柄。 鹿行文倒是摆着姿态等着翩翩跟自己服软,更是想着借此狠狠敲翩翩一笔竹杠,他可是眼馋方氏留下的嫁妆很久了,为此,周嬷嬷也想劝一劝小姐,人活一张脸嘛,真要小姐一瘸一拐自己上花轿,那可真是丢大脸了,可是看着小姐跛着的脚,周嬷嬷到底是张不开嘴,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周嬷嬷免不了伤心,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小姐,怎么疼都疼不够呢,哪儿舍得让小姐一瘸一拐地嫁人?可是也没有旁的办法。 翩翩倒是一脸淡然,应了一声,一边叫周嬷嬷给自己穿鞋,一边跟五皇子道:“你能特地来送表姐出嫁,这份心意表姐领了,往后表姐会好好儿过活,你且放心,别一味儿发愣了,快回宫。” 五皇子仍旧不语,垂着眼见着周嬷嬷给翩翩穿好了绣着囍字的绣鞋,五皇子忽然起身,蹲在了翩翩的面前,这下子周嬷嬷跟翩翩都愣了。 “表姐,我背你出嫁,”五皇子扭头看着一脸错愕的表姐,费劲挤出个笑来,“为了能背表姐出嫁,这些天我可没少去小校场偷练,表姐别担心,我力气大的很,肯定不会叫你摔跤。” 翩翩盯着少年那双就要忍不住掉泪的眼,心里涌上一阵酸楚还有温暖,再说不出拒绝的话,翩翩伸手拍了拍五皇子的背,含笑道:“那就多谢表弟了。” 周嬷嬷不禁湿了眼眶,虽然明知道不合规矩,但是却不想拦着,见翩翩没有意见,她忙得取来盖头给翩翩盖上,然后就扶着翩翩趴在了五皇子的背上。 翩翩很瘦,但五皇子毕竟只有十二岁,所以还是有些吃力,不过他迈出的每一步都特别稳,翩翩趴在表弟的背上,意外的踏实,心里忍不住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慨。 “表姐,二哥他人很好,心也善,你不要信外面的谣言,嫁过去之后跟二哥好好儿相处,”迈出房门,五皇子一步一步背着翩翩朝月牙门走,用只有他跟翩翩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父皇迟早会发现二哥是被冤枉的,一定会补偿二哥的。” 若是换做刚才,翩翩定然又要狠狠教训五皇子一番,不许他再说这样招灾的话,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听着。 “可要是二哥对你不好的话,你也、也别委屈了自己,我会、会争气的,会给表姐撑腰,”五皇子又道,声音已然带着沙哑了,“表姐,你、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翩翩点头,抿着唇笑:“好,我都听表弟的。” 月牙门就在眼前,五皇子的步子变得越来越慢,似是舍不得表姐就这般匆匆嫁人,他吸了吸鼻子,再开口的时候,就明显显带着哽咽了:“表姐,当年要不是母妃想撮合你跟二哥……” “表弟,姑母疼我,你也疼我,你跟姑母都说好的人,我相信嫁给他不会差,”翩翩截断了五皇子的话头,一边又含笑道,“表姐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许掉豆子啊,没得扫了表姐的喜气!” “我才没掉豆子,表姐冤枉人!” 五皇子这才露出点子符合年龄的稚气,赶紧吸了吸鼻子,到底是把眼泪忍了回去,然后稳稳当当地把鹿翩翩一路背到了前院,在鹿行文跟鹿盈盈错愕震惊的目光中,他又从容地背着翩翩上了花轿,不止于此,他还带着接亲队,一路亲自把花轿护送到了宁王府门前。 不过也就只能送到门前了,看着宁王府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御林军,五皇子也没办法更进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表姐被周嬷嬷扶着一瘸一拐进了宁王府、这座囚笼。 二哥会对表姐好的,对? 五皇子站在宁王府门前,良久无言。 …… 二哥会对表姐好的? 第95章 波折婚事 二哥会对表姐好的? 后来,五皇子经常会想这个问题,他当然希望二哥是会对表姐好的,表姐真的太苦太可怜也太美好,太值得被人珍视了,他比谁都希望表姐过得好,可是刚才从林开口中得到了确切的回答,五皇子又觉得心里闷闷的。 表姐过得很好,他先前所担心的情况都不存在,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是好的,再好不过,可是他为什么就这么难受呢? 或许是因为表姐过得好,并不是他给予的。 他这是在想什么呢? “呵。”蓦地,五皇子自嘲地笑出了声。 …… 安王府。 大皇子回到安王府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了,他是连夜赶路回来的,一身风尘仆仆,可是明显心情相当之好,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走路都带着风。 “王妃已经歇下了吗?” 大皇子进门之后,直奔后院儿,待来到了后院儿,人才有些犹豫,看着寝房幽暗的窗户,心中暗骂自己冒失,这大半夜的,静姝肯定已经歇下了,他还来后院儿搅扰做什么?等到天亮再过来,就这么难吗? 还真挺难的。 王妃有喜的消息,甫一传到大皇子的耳中,大皇子就别提多激动雀跃了,真是一刻都不能等,连白加黑地往京师赶,就是为了能早一点儿见到爱妻,可如今跟爱妻就隔着一道房门,大皇子却又不得不克制起来,不但轻手轻脚,连询问侍婢的声音都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回殿下的话,王妃已经歇下了,”负责守夜的侍婢乍一见到大皇子还吓了一跳,忙不迭从地铺上爬了起来,小声回话,有些犹豫地问道,“殿下,可要唤醒王妃吗?” 大皇子随即摆摆手:“不必。” 他哪里舍得大半夜的惊醒睡着的爱妻,想着到偏堂凑活一夜,一双眼却又忍不住往寝房瞄了又瞄,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王妃最近身子可好?吃的可好?睡的可好?” 侍婢忙得福身答道:“回殿下的话,王妃最近总是容易倦怠,吃的不多,还容易反胃呕吐,不过睡得却好,每天都能睡六七个时辰。” 大皇子闻言不由蹙眉:“反胃呕吐是怎得回事儿?可已经找太医过来看了吗?” “回殿下的话,太医已经过来看过了,说是害喜的症状,并不要紧,待王妃身孕过了三个月之后,症状便就会逐渐消失,”侍婢继续答道,又想起了什么,侍婢又忙得道,“卫国公府得知王妃近来害喜严重,就把赵嬷嬷给派来伺候王妃饮食了,赵嬷嬷来了只有,王妃胃口已经比以前好些了。” 大皇子听到卫国公府派了赵嬷嬷过来,不由蹙了蹙眉,也没再问什么,冲那侍婢点点头让她继续守夜,然后自己转身去了偏堂。 孙少阙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投了帕子伺候大皇子擦脸,帕子递出去半天大皇子都没有去接,孙少阙这才发现大皇子有些不对劲儿,原本因为王妃有喜大皇子一路都兴高采烈的,怎么这时候回到王府了,大皇子反倒面色发沉了呢? 孙少阙方才去厨房准备热水,并没有跟在大皇子身边,所以并不知道侍婢跟大皇子说了些什么,这时候瞧着大皇子这一副面色沉沉的模样,孙少阙也不敢问,当下又将帕子给收了回去,一言不发地垂首站在一旁,心里实在纳闷儿的不行,主子这到底是在生什么气? 难道是王妃……身子不好?还是胎位不稳? 孙少阙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也开始眉头紧皱起来。 王妃这一胎来的可着实不易,主子跟王妃成婚多年,好不容易王妃才有的喜,不单单大皇子一个人高兴,安王府上下个个都眉开眼笑,孙少阙也高兴,不止高兴,还暗暗松了口气儿。 王爷王妃是青梅竹马,又是伉俪情深,他这个近卫自然知道王爷对王妃有多钟情专一,当年王爷想迎娶表妹、卫国公府的嫡女卫静姝过门,可是却意外遭到了卫静姝的祖父、也就是卫国公府卫老国公的阻拦,婚事险些泡汤,后来还是万岁爷亲自找卫老国公一番深谈,卫老国公这才勉强答应这门亲事。 不过有此风波,大皇子心里多多少少对外祖一家是有埋怨的,这还不算什么,终归好事多磨,大皇子最终抱得美人归,又到底是一家人,大皇子自然也不会真的记恨自己的外祖父,但是后面发生的事儿,却不得不让大皇子心里对外祖父生了芥蒂,甚至是怨恨。 卫静姝嫁过来之后,小夫妻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日子过得好了,大皇子也就渐渐淡了对外祖父的埋怨,可就在这个时候,卫老国公又跳了出来,说安王妃过门两年却迟迟不孕,实在德行有亏,愧对天家,恳请万岁爷恩准大皇子休妻。 大皇子当时得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待万岁爷召他入宫,在御书房里头,亲耳听到自己外祖父卫老国公一字一字清清楚楚说出让他休妻另娶的话,大皇子的震惊跟愤怒简直无语言表。 大皇子是万岁爷跟元后卫氏的嫡长子,被万岁爷寄以厚望,从来都是一众皇子之表率,绝对称得上是人品贵重、谦谦君子,可是当时,当着万岁爷的面儿,他却怎么都压抑不住怒火,竟然冲到自己外祖父的面前,大声责问:“外祖父为何如此待我?又如此待静姝?从前您拦着不许我娶静姝,如今又逼着我休了静姝,我和静姝到底做错了什么?您到底为什么非要拆散我们?!” 那是大皇子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失控,他真的是太愤怒了,如果想要拆散他跟静姝的是别人,他还未必会如此失控,可那人却偏偏是自己的外祖父、静姝的祖父,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大皇子怒气腾腾,卫老国公却面不改色,苍老的眼睛在大皇子身上扫了一扫,然后就转开了,看向万岁爷,继续心平气和地道:“静姝即便是嫁入寻常人家,久不有孕,也是德行有亏,更何况是天家,老臣实在愧对天家,愧对万岁,所以老臣还是恳请万岁爷能够下令,让大皇子休了静姝。” “外祖父!”大皇子都要疯了,外祖父为何要这么对他?这么对静姝?他当时确实是疯了,也顾不上什么对方是谁,甚至也不顾上是不是在御前,他竟一把扯住了卫老国公的前襟,要不是赵德安跟孙少阙眼疾手快忙得给拦住了,还真不知大皇子会不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 第96章 波折婚事2 “大胆!像什么样子?!”万岁爷登时就雷霆震怒,重重拍着龙案,指着大皇子怒喝道,“还不快跪下给卫老国公磕头请罪?!” 大皇子跪下了,可是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请罪,他不知自己何错之有,更不肯向卫老国公低头,他双手紧握成拳,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他恶狠狠等着卫老国公,好似面前这人并不是他的外祖父,而是他此生最大的仇人。 万岁爷被他这幅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连拍桌子,又叫人把大皇子拖出去,跪倒外面去,大皇子却死活不肯出去,他跪着不动,生怕自己这么一走,万岁爷就会答应卫老国公的要求,他双手死死抓着地毯,在地毯上留下深深的五指印记,他咬着牙,哀求道:“父皇,求您不要拆散儿臣与静姝,儿臣……儿臣可以什么都不要,儿臣只要……只要静姝,只要静姝就够了!” 说到最后,大皇子明显就带着哽咽了,他双目赤红,仰着头看着自己的父皇,满眼都是恐惧,都是哀求,二十几岁的大男人无助的像个孩子。 万岁爷也看着他,静默半晌,然后转头看向卫老国公,缓声道:“岳父,都道是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人,儿女婚事由他去,朕深以为然,您也别太操心了?” 元后病逝多年,万岁爷虽然又立了邓氏为继后,但是对卫老国公一直敬重有加,还一直尊称其为岳父。 卫老国公看着伏地悲泣的大皇子,眼中流出一丝悲凉,最后到底也什么都没说,拂袖而去。 说起来,这事儿闹的也不算小,但是谁敢外传?所以除了当时御书房里的几个人,再没有别人知晓。 谁都不知道,那一次大皇子差点儿被自己的亲外祖父逼得休妻。 自那之后,大皇子对卫老国公自是心怀怨恨,对卫国公府那边也冷淡了许多,卫静姝也察觉得出来,以为他还是因为当年卫老国公阻拦他们成亲的事儿,还埋怨他个大男人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劝他大度些,别跟老人家一般见识,她哪里知道还有这一段过往? 那次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大皇子人就消沉了挺长一段时间,同时也开始心事重重起来,父皇固然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保住了他跟静姝的婚事,不过却也不是没有敲打他。 “清暄,情爱再重,也重不过子嗣,更重不过江山社稷,你一直都是最懂事儿明理的,别让父皇失望。” 万岁爷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不过每一个字落在大皇子耳中却都像炸雷一般。 父皇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了。 静姝迟迟没有身孕,父皇能容忍一时,却不能容忍一世,父皇虽然不会像卫老国公一样逼着他休妻,但是父皇却会让他纳侧,届时他难道还能抗旨不遵? 大皇子真的从未如此恐慌无助过,不过即便再如何恐慌无助,却也不能叫静姝看出来,静姝本来就敏感,因为久无身孕,静姝心里的压力只会比自己更大。 就在大皇子因为此事饱受煎熬的时候,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更让他震惊无措、始料未及的事儿,二皇子跟三皇子同时遭遇意外,一个成了瞎子,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得到消息的时候,大皇子登时人就昏了过去。 …… 这两多来,大皇子遭受的打击,可谓是接二连三,一个比一个重,一个比一个痛,他咬着牙,到底是一步步挺过来了,如今,有父皇保驾护航,他的地位更加巩固,未来一片大好,而静姝也总算有孕,他再也不必担心哪天又有谁逼着自己休妻,又或者是父皇逼着自己纳侧,淤积在心底的郁气,总算烟消云散。 要不是冷不丁地听到卫国公府派人来伺候静姝饮食起居,大皇子的好心情也不会戛然而止。 他不明白,卫国公府为何会突然转变了态度,甫一听到静姝有孕,就巴巴地派人过来伺候了,他想着卫老国公曾经对他跟静姝的态度,实在没办法做到全然放心。 卫老国公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到底又想怎样? 大皇子坐在偏堂,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坐到鱼肚白,孙少阙过来提醒,道:“主子,该进宫了。” 早朝的时间要到了。 大皇子这才回过神来,孙少阙重新打了一盆水来,大皇子洗了脸,又换了朝服,这时候,到处都还静悄悄的,寝房自然也是,大皇子迈步出了偏堂,来到寝房外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撩开帷幔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床头桌上立着一盏小灯,晕黄的烛光打在睡梦中的女子的脸上,显得如此静宁恬然,大皇子坐在床沿儿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睡得沉沉的妻,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他伸手想去抚一抚妻子的脸,手都伸出来了,到底又放下了,怕警醒好睡的妻,目光一路向下,落在静姝平坦的小腹上,大皇子深深吸了口气儿,咽下喉头的酸涩和激动,眼眶却还是不由得微微泛了红。 赶着上朝,大皇子没办法逗留多久,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会儿妻子,便就起身出去了。 “派人盯着赵嬷嬷。”甫一出了王府大门,大皇子压低声音吩咐孙少阙道,然后抬脚就上了马车。 孙少阙对此却并不觉得诧异,随即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 …… 宁王府。 吃过早饭、散过步,又到了每天固定地读书……或者也可以成为认字的时间,好在是那本晦涩难懂的《淮南子》总算是读完了,今天开始读的是一本新书,叫《浮生六记》,并不是桌上那一摞书里的,而是赵清明让福伯从库房里头找出来的,说是突然就很想听翩翩读这本。 翩翩一听名字,就开始头大,她现在对什么子啊什么记的十分抗拒,再加上又是赵清明喜欢的书,一准儿又是《淮南子》那个水平,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反正读完了那《淮南子》,翩翩就觉得自己似乎博学了许多…… 咳咳! 虽然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也没搞明白到底说的是啥,但是好歹认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字儿嘛! 翩翩烹了两杯茶端到小几上,小几上还摆着一小碟周嬷嬷新做的糕点,然后就坐在了赵清明的对面,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手中的书,然后,甫一看到第一行,翩翩的眼睛就蓦地瞪得老大—— 《闺房记乐》! 老天,这到底是什么书?别是福伯找错了书,错拿了周嬷嬷带过来的……学习资料! 翩翩那叫一个目瞪口呆,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大致把书翻了一遍,确定里面没有什么没羞没臊的画儿,这才稍稍定下了心,又翻到了第一页,可是在看了几行,翩翩还是满肚子狐疑,她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对面的赵清明,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没一会儿,就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然后再继续低头看书……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赵清明似是等得不耐烦了,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第97章 岁月静好 这丫头怎么捣鼓了半天还没开始念啊? 难道是一上来就有好些子不认识?又不好意思问? 不会啊,他记得这一本特别通俗易懂,几乎就是大白话,所以他才特意让福伯挑的这本。 “没、没什么,”翩翩忙得道,顿了顿,翩翩总算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赵清明,这本……嗯,《浮生六记》,你真的想听吗?” 赵清明点点头:“是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 你从前看的书,就每一本是说人话的,这本《浮生六记》,她一瞥之下,非但没有一个生字,竟然她还都能看懂,而且这书的内容…… 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淮南子》的人喜欢看的,倒像是她这样姑娘家窝在闺房里头偷偷摸摸看的。 可是,翩翩不好意思说啊,也不好意思问赵清明怎么忽然就口味儿大改了,当下抿了口茶,润了润喉,然后就开始念了起来。 “……后来我娶的妻子姓陈名芸,字淑珍,她是舅舅心馀先生的女儿……我看鞋子绣制精巧,问她,得知是她所绣,才领会她的聪慧不仅仅限于笔墨……芸偷偷牵了我的袖子到她的房间,发现她在屋里藏着暖粥和小菜……” 翩翩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读,比起《淮南子》那样晦涩难懂的书,这样字里行间都透着浓情温柔的书,她实在有些羞于启齿,不过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她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读了,然后越往下念,她就越喜欢,念着念着,从一开始带着害羞而发颤的声音,渐渐温柔了下来。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翩翩的读书声。 赵清明看不见翩翩念书的样子,却能想象出来,秋日的阳光自窗户照进来,洒在翩翩的身上,照的她一身和煦温暖,姑娘就坐在一地阳光里,低着头看着书,一字一声吐着温柔蜜语。 岁月静好。 赵清明脑中突然就蹦出这四个字来,其实不止此时此刻,很多时候,他总能在翩翩身上想到这个词,这个世上最美好最动人的词。 “……正月二十二日,洞房花烛之夜,我看她身材依然瘦怯,揭下头巾,相视嫣然。 喝完合卺酒,我们俩并肩吃饭。我于桌案下握住她的手腕,暖尖滑腻,我不由得胸中怦怦直跳……” 念到这里,翩翩不由就慢了下来,她有些分心,是想到了她跟赵清明的洞房花烛夜,那晚,他们没能相视嫣然,没能并肩吃饭,赵清明也没有在桌案下握住她的手,更加不会因为娶她而激动的胸中怦怦直跳…… 其实关于那晚,翩翩之前并没有遗憾,也不会埋怨赵清明,世间盲婚哑嫁那么多,多少夫妻都是从陌生人开始熟悉,哪里有那么多情投意合胸中怦怦跳,更何况,还是他们这样的情况,赵清明没有让他难堪,愿意陪她走完成亲的过场,她其实是感激赵清明的。 可是现在,翩翩却觉得遗憾,翩翩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羡慕芸姐的。 “怎么不念了?” 直到对面,赵清明开口询问,翩翩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停了声,早就云游天外了,翩翩重新把注意力拉回来,却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念了。 她把书合上,看着赵清明道:“今天就到这儿。” 赵清明有些意外:“怎么?你不喜欢这本?” 他以为翩翩会喜欢的,所以特地挑的呢,哪知道这才刚念没多久,翩翩就不想念了,实在出乎赵清明意料。 翩翩不想跟赵清明说自己心里这股子没来由的委屈劲儿,胡乱搪塞道:“喉咙有点儿涩,不想念了,明天再继续。” 赵清明一脸担心:“喉咙怎么了?是着凉了吗?” “不是,可能就是……糕点吃的太多了,”因为撒谎,翩翩脸颊微微泛红,心中暗自侥幸,赵清明看不到,不过却还是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就伸手去碟子里面捏糕点,结果糕点才拿到手,还没吃呢,就被赵清明给夺了过去,二话不说就塞进了自己的嘴巴,翩翩人都愣了,随后气结道,“你……你你怎么这样?放着那么多糕点不吃,专门抢我的?” “不是才说糕点吃多了害得喉咙难受吗?这两天都不许吃糕点,”赵清明一点儿都不羞愧,说这话的时候,还伸手把那一碟子的糕点直接端到了自己面前,“这里面都是我的。”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我突然觉得喉咙好多了。” 赵清明大喇喇地吃着糕点,一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过两天再说。” 翩翩:“……” 她喉咙真的不难受了!甚至还能再念一个时辰的书…… 念书还是算了,她今天一点儿都不想念书,也不想待在书房里头看赵清明一块一块优哉游哉地吃着她的糕点! 翩翩把书丢在桌上,然后就站起了身:“我要去花园里看看,不知道阿蛮他们把花园给收拾成什么样儿了。” 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去,不想带上赵清明了。 赵清明听出来了,小妻子这是因为几块糕点跟他闹别扭了,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面儿上却没显露,反倒是一脸茫然模样,伸手摸索两下,握住了翩翩:“囡囡,你今天不午睡吗?” 翩翩抬了抬下巴,撇着嘴道:“不睡。” 男人脸上露出几分失落来:“也不陪我睡吗?” 翩翩看他这幅可怜兮兮模样,不由心软,但是再一看他面前的那一碟子糕点,翩翩软下来的心顿时就又硬了起来,当下下巴抬得更高了,嘴也撇得更厉害了:“你自己睡,反正从前我没过门的时候,你一个人不也睡得好好儿的?” 然后,赵清明就松开了翩翩的手,低着头讷讷道:“哦,我知道了。” 翩翩眼睛瞪得老大:“……” 你知道什么了? 这……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赵清明难道不应该死乞白赖继续求她的吗?她就等着赵清明开口服软呢,可赵清明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别是以为她嫌弃他了? 翩翩的小下巴一下子就低了下来,嘴也不撇了,她蹙着眉一眨不眨盯着赵清明看,结果赵清明就一直耷拉个脑袋,啥都看不见,可越是这样,翩翩就越是不安,也越是自责。 明知道赵清明是个敏感要强的,她又阴阳怪气做什么?赵清明肯定要多想! 肯定是! 翩翩咬着唇憋了半天,到底是憋不住了,走到赵清明面前,相当没脾气地拉起了赵清明的手道:“我刚才是……是不困,但是现在我困了,赵清明,咱们午睡去。” 第98章 喜欢吗 男人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可惜他低着头,姑娘都看不见,不过他再开口,语气比刚才就更显得低落了:“翩翩,你不用这样的,我……我一个大男人当然可以自己睡的,无非就是做噩梦罢了,我也早就习惯了,没事儿的,你想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用管我的。” 翩翩登时心疼得简直跟针扎似的,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两个人同床共枕这么久,赵清明从最开始总是做噩梦或是半夜警醒,到现在总算是能睡个囫囵觉了,是翩翩一直陪着他走过来的,赵清明的辛苦,翩翩最是清楚,她比谁都盼着赵清明能好起来,能摆脱噩梦缠绕,如今,赵清明总算有了起色了,翩翩别提多高兴了。 这时候,听赵清明这么说,翩翩如何不心疼?不止心疼,也更内疚了。 她以后再不故意吓唬赵清明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不用管你?你是我夫君,我不管你谁管你?”翩翩晃着赵清明的手,气咻咻地道,“还是你不想让我管了,打算另找新人管你了?那行,我走!走还不行吗?我这就给新人让位!” 一边说着,翩翩一边使劲儿甩开赵清明的手,作势要走,眼睛却一个劲儿往赵清明身上瞄,这是打算来一招以退为进嘛。 “翩翩,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赵清明赶紧一把抱住翩翩,“翩翩,我要是敢有这想法,就叫天打雷劈……” “别胡说!”翩翩急的一把捂住赵清明的嘴,这回是真生气了,“以后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你嘴给撕了!” 被个姑娘家这么大声训斥,赵清明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心情大好,在姑娘手心亲了一口,然后小声道:“囡囡,人家真的困了。” 啊!多大人了,还撒娇! 翩翩觉得嫌弃可更加受用,当下就拉着男人朝内间走了,一边还不忘叮嘱:“以后真的不许胡说八道,听到没有?” “是是是,都听夫人的。” 与此同时,猫在门外偷听的阿蛮,长长舒了一口气儿,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心中暗道,还是王爷有本事!总算是哄住了小姐! 对了,她来前院是做什么的呢? 哦,是来给王爷取衣裳送到后院儿的。 阿蛮又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待觉得两位主子差不多睡着了,然后这才蹑手蹑脚进了正堂,右拐进了寝房。 …… 翩翩觉得今天有些奇怪,睡醒了也不见阿蛮人影,连周嬷嬷也没在前院儿,翩翩不由跟赵清明抱怨:“阿蛮打小就不稳重,前后院儿地跑也没什么,现在怎么连周嬷嬷也这么稳重了,不就是收拾花园儿吗?她怎么也巴巴地跟着阿蛮去后院儿看热闹?真是的。” 这两天福伯带人收拾花园儿,说吃京师的规矩,趁着入冬前,世家贵族都要好好儿收拾一番花园儿,翩翩不懂这些,反正都听福伯的,阿蛮就是个人来疯,现在跟王府里的人都混熟了,当然要跑去凑热闹,翩翩一向由着她,没想到今天连周嬷嬷都不见踪影了。 赵清明把桌上的茶端到翩翩面前,含笑道:“他们不在就不在,不是还有我伺候王妃吗?” 翩翩接过茶杯,喝了两口,又把茶杯递回给赵清明:“你也喝点儿,润润喉。” 直到外头日近黄昏了,前院儿还是静悄悄的,周嬷嬷跟阿蛮还不见回来,翩翩是彻底坐不住了,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儿?尤其是周嬷嬷,都这么晚了,竟然还不来前院做晚膳,收拾花园就这么好看吗?以至于都不管她跟赵清明会不会饿肚子了? 翩翩越想越生气,决定要去后院儿看看。 这次赵清明也没有拦着,反倒面色有些凝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后院儿出了什么事儿,咱们过去瞧瞧。” 翩翩的心不由一声“咯噔”,是啊,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当下,翩翩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拉着赵清明就要往外走,赵清明一边让她别急,一边让她披上披风,翩翩依言做了,给两人都披上披风,然后牵着赵清明就赶紧往后院儿走。 “难道是花园儿里的树倒了,砸着人了?还是挖的坑太深,跌进去了” 一路上,翩翩胡思乱想着,赵清明听得是哭笑不得,不住劝她宽心,一边又有些神神秘秘地道:“你也别往坏处想,说不定会有好事儿好生呢。” 好事? 翩翩可想不出来什么好事儿,她现在就只求周嬷嬷、阿蛮,当然还有福伯他们平安无事。 翩翩着急,走得就比平时快,不到一刻钟人就到了后院儿,结果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喊阿蛮跟周嬷嬷,翩翩人就愣住了。 “这、这……” 翩翩张口结舌,站在月牙门前,半天说不出一句利索话。 赵清明跟她并肩站着,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却能够想得出是什么场景让翩翩吃惊成这幅模样,感觉手心里攥着的姑娘的手一个劲儿发颤,知道她是太激动了,赵清明默默松了口气儿口气儿,把姑娘的手握得更紧了。 “囡囡,喜欢吗?”赵清明轻声问道。 翩翩蓦地扭头看向男人,因为激动,她眼前已经起了一层雾气了,喉头也开始变得酸疼,她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似是想到赵清明看不见,她随即又哽咽着道:“喜欢,赵清明,我太喜欢了!” 果然,一张口就带着哭腔了。 赵清明都要疼坏了,伸手将泪流满面的姑娘拥入怀中,轻轻地抚着姑娘的颤抖的后背,哑声道:“囡囡,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翩翩一个劲儿地摇头,再说不出话了,却把赵清明死死抱着,从头到脚都无不都在叫嚣着,她真的好喜欢,好开心。 待怀中的姑娘总算是稍稍平复了,赵清明柔声道:“翩翩,我们进去。” 翩翩红着眼摇摇头,小声跟赵清明道:“不,我……我还想再看看。” “好,那我陪着你。” 翩翩从男人怀里站好,仰着头看着月牙门两侧贴着的对联,小声念道:“燕尔新婚,百年好合……赵清明,这是你写的?” 翩翩在书上是见过赵清明留下的题注的,所以认得赵清明的笔迹,之前翻看书册的时候,每每见到赵清明的字迹,总会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人的字写得可真好看,都道是字如其人,用到赵清明身上是绝对没毛病的,但是偏偏却从来没有当面夸过赵清明字写得好。 当然是怕刺了赵清明的心。 第99章 属今天最开心 这时候,看着月牙门上贴着的对联,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赵清明的字,虽然跟书册上曾经的字迹不能比,写的有些歪斜,甚至两边的字还不对称,但是偏偏还是能一眼认出,她不但能认出,她还知道,赵清明为了写出这副对联、短短的八个字,不知私底下花了多少功夫,做出多少努力。 “怎么能写的这么好?”翩翩明明在笑,可是眼睛却忍不住又有些模糊了。 赵清明点点头,翩翩的夸奖他自知担不起,不过却明显松了口气儿,他知道自己写的肯定不好,说不定还可能糊成一团,难得翩翩能认得出来,更没有嫌弃,就在刚刚,他紧张得厉害,简直像是回到了幼年,等着被先生检查功课。 好在,他过关了。 好在,没有让翩翩失望。 “什么时候写的?我怎么都不知道?”翩翩问。 赵清明听出翩翩语气中微微的不满,忍不住抿唇笑了,伸手揉了揉翩翩的后脑,道:“就是故意不想让你知道。” 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啊。 “嘚瑟!”翩翩白了他一眼,唇角却忍不住上翘。 “走,进去看看。”赵清明拍了拍翩翩的肩膀,翩翩随即拉着他往小院儿里头走。 今天的小院儿也更平时大不一样,张灯结彩的,一看就特别喜庆,廊下是一溜坠着红穗子的走马灯,走马灯上都是翩翩喜欢的图案,除了和合二仙、举案齐眉,又多了许多,诸如鸳鸯戏水、比翼鸟、连理枝等等,这时候走马灯都被点亮了,流光溢彩,好看极了,翩翩怎么都看不够。 除了走马灯,不管是屋檐还是柱子、花树上,都绑着红绸、坠着绢花,那绢花一看就是阿蛮的手艺,也不知那丫头偷偷做了多久,才攒出这许多,翩翩的心已经不像方才那么激动了,现在她静静地欣赏这些,一边跟赵清明描述着这棵树上坠着什么花儿,那个走马灯上是什么画儿…… 翩翩的心宁静极了,她从来不知原来人开心到了极点,心却是会静成这样的,她现在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汪水,满满的,也静静的。 把小院儿逛了一圈,周嬷嬷阿蛮才从偏院里头笑嘻嘻地出来,行至翩翩跟赵清明面前,福身行礼道:“奴婢恭贺王爷王妃大喜!” 周嬷嬷跟阿蛮今天都特别精神,两人都换上了新衣裳,发髻也梳得齐齐整整的,上头还都簪着花儿,周嬷嬷簪的是榴花,阿蛮簪的是芍药,皆是喜庆又应景,再加上两人脸上洋溢的笑,看的翩翩是又高兴又害羞。 “你们故意合起伙瞒着我!”翩翩小声嘟囔着。 阿蛮看着赵清明大着胆子道:“王妃莫怪!这都是王爷的意思,奴婢们哪敢违拗?王妃要怪那就怪王爷!” 周嬷嬷也笑着附和:“对对对,王妃要怪就怪王爷!” 还是头一次听到阿蛮跟周嬷嬷喊自己王妃而不是小姐,翩翩觉得更加害羞了,不过心情却再好不过了,正害羞呢,就听着赵清明半真半假地道:“请王妃降罪!” 翩翩剜了赵清明一眼,却一点儿威慑都没有,反倒眼神软绵绵的,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多没出息,这还当着周嬷嬷跟阿蛮的面儿呢,难免更加难为情,当下就一把甩开了赵清明的手,周嬷嬷人老眼不花,见状赶紧道:“王妃,奴婢伺候您梳洗!” 翩翩这时候不好意思跟赵清明待在一处,当下便就点头答应了,然后就被周嬷嬷跟阿蛮簇拥着进了寝房,然后没一会儿,福伯也从偏院中笑着走出,来到赵清明面前,躬身道:“主子,奴才也伺候您沐浴更衣。” 赵清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很快点头答应,然后被福伯扶着进了偏房。 …… 也不是第一次被阿蛮伺候沐浴了,但是翩翩却头一次这么害羞,虽然阿蛮只是面带微笑,全程都没有说什么,但是翩翩就是害羞得不行,从脸到手脚,浑身都泛着粉红,也不知是给水蒸的还是羞的。 “小姐,还要加些花露吗?”阿蛮问。 “不用了。”翩翩摇摇头,已经够香了,香得她刚才险些打喷嚏。 大浴桶里头加了不少玫瑰花露,水上还飘着一层花瓣,翩翩都不知道这天儿阿蛮是从哪儿搞来的这许多新鲜花瓣,好奇得不得了,当下便就问了。 “哪儿来的玫瑰花?”花园里的玫瑰花可都已经谢了。 阿蛮一边给翩翩揉着胳膊,一边笑着冲翩翩眨眼:“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恕奴婢跟王妃卖个关子,先不告诉王妃!” “搞什么鬼?”翩翩剜了阿蛮一眼,不过却并不生气,反而越发期待,越发兴奋,赵清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密谋这一切的?又都密谋了什么? 她简直太好奇了! 要是惊喜的话,那……阿蛮不说就不说。 翩翩忍不住又想笑,忙掬了一把带着玫瑰花瓣的水拍在脸上。 长这么大,属今天最开心! 洗好了澡,简单地穿上贴身小衣跟中衣,阿蛮事先准备好的小衣跟中衣,一看就是周嬷嬷的手艺,水红的肚兜上,比翼鸟绣的活灵活现,同色的中衣,袖口、领子上绣了一圈连理枝,翩翩别提多喜欢了,看着那比翼鸟、连理枝,怎么都看不够。 “奴婢伺候小姐穿上,”阿蛮含笑道,帮着翩翩穿好,一边由衷赞声道,“咱们小姐可真好看呐。” 说这话的时候,阿蛮还是有些遗憾,小姐再好看,可是王爷也看不见,但是如今这遗憾已经小到几乎没有了,王爷虽然看不见,可是却一心一意对小姐好,虽是瞎子,可是却不知比多少身体健全的男人好出多少倍呢,尤其比老爷好…… 咳咳,虽然做奴婢的不该有这想法。 阿蛮又不是第一次夸翩翩好看,翩翩早就听腻了,不过这次,翩翩却觉得打心底儿开心,就觉得阿蛮更加顺眼了,还反过来夸阿蛮一句:“咱们阿蛮也好看,日后必然要给阿蛮找个能配得上的。” “小姐!您就别管奴婢了,还是想想自己!今天可是小姐的大喜日子!” 大喜日子? 翩翩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一身红装,还有忙活着为自己梳头的周嬷嬷,不免激动羞涩,的确像是个即将嫁人的新嫁娘。 甚至比半年前,真的大喜日子的时候,更加像。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周嬷嬷一边给翩翩梳头,一边唱着吉祥话,这些她在半年前就做过,如今又做了一遍,明显显心情大不一样,不再是强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跟满足。 第100章 翩翩,我来接你了 梳好了头,周嬷嬷打开首饰匣子,询问翩翩想要戴什么首饰,翩翩瞥了一眼,里面的首饰可谓是琳琅满目,不少是母亲跟姑姑留下的,翩翩自己倒是很少置办这些,她更喜欢簪花儿,不勒头皮又好看,但是今晚她想更漂亮一些,目光在首饰匣子里一番逡巡,翩翩最后选中了大皇子送来的那套三色翡翠首饰,周嬷嬷也最中意那套,小心翼翼取出,给翩翩戴上。 安王妃有喜的好消息,如今翩翩他们也都知道了,周嬷嬷一边给翩翩戴首饰,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求小姐能够沾点安王妃的喜气。 总算收拾打扮好了,翩翩倒好不意思出去了,忸怩地坐在梳妆台前,周嬷嬷跟阿蛮没有催她,给翩翩蒙上了盖头之后,两人笑嘻嘻地便就退下去了,留着翩翩一人坐立不安地搓着帕子,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翩翩太熟悉了,每天都能听到,绝对不是阿蛮跟周嬷嬷的,翩翩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脸颊绯红,她秉着呼吸,激动、期待,还担心赵清明会磕着,一番激烈挣扎之后,翩翩到底还是微微撩开了盖头一角,然后羞怯怯地看向镜子,再然后就看到镜中,同样一身红装的男人正一步步走进来。 赵清明身上穿的,不是成亲那天的皇子礼服,而是寻常大夏男子的成亲礼服,没有行龙图案,没有金线,亦没有玉带,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新郎礼服,上面绣着大大小小的“囍”字,连腰带也是红的,除此之外,他还戴着插着翎子的帽子,脚上穿的是绣着“囍”字的靴子,最夸张的是,他胸前赫然绑着一个硕大的红色绸花…… 真的是从头到脚,一样都不落。 翩翩对此是有猜测的,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赵清明竟会做到这一步,一时间,心上涌起无数感动满足,她又轻轻把盖头给放下来了。 男人的脚步声停下来了,然后轻轻叫了一声:“翩翩。” “赵清明,我在这儿。”翩翩随即应声。 赵清明寻声而至,行至翩翩面前,俯下身,隔着那方薄薄的盖头,在翩翩头上印下一吻:“翩翩,我来接你了。” 这话一出,两人都有点儿激动,翩翩鼻头发酸,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赵清明,你总算来接我了。” 她跟别的新娘不一样,成亲的时候,新郎都没有上门去迎亲,是她自己坐着花轿进的赵清明的门,从前她并不觉得委屈,一则是他们的婚事特殊,二则也是她对这个人并无期待,没有期待,那又怎么会委屈? 但是后来不一样了,她有了期待,更是把人装在心里,她就难免要开始委屈了,也开始有遗憾了,不过她也不会因此埋怨赵清明,这点子近乎矫情的委屈、遗憾,她更加不可能说出口,她只是没想到,在这一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她嫁给赵清明之后的半年,她的委屈跟遗憾,会被赵清明一股脑儿地尽数补偿。 她真的好开心,也好感激赵清明啊。 赵清明同样激动,亦带着愧疚,他不住安抚着激动的翩翩,直到翩翩情绪平复了,他蹲下身,两只手在地上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 “你找什么?”顺着盖头下摆的缝隙,翩翩就看到赵清明的一双手在摸索着,赶紧问,一边就要下地,“我给你找。” “不,你坐好了,”赵清明赶紧制止了,一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新娘子脚不能踩地,知道吗?” 翩翩“噗嗤”笑了,伸手揉着赵清明的肩:“你怎么还知道这个?” 怎么不知道? 这两天跟福伯还有周嬷嬷请教了一溜儿够呢!赵清明现在对婚嫁习俗那叫一个烂熟于心。 所以…… 赵清明这是要给她穿鞋? 翩翩心头一暖,然后小声提醒道:“鞋不在地上,在软塌上放着呢。” “哦,我去拿,”赵清明闻言,果然起身去拿鞋了,一边又不放心地叮嘱翩翩,“记得,脚不许沾地。” 翩翩没觉得不耐烦,乖巧地点头答应:“嗯,我听话的。” 赵清明摸索着到了软塌,果然在小几上找到了周嬷嬷给翩翩做的新鞋子,鞋子可真小啊,赵清明觉得那鞋子不过只有自己的巴掌大,说起来,他还没有碰过翩翩的脚呢。 马上就能碰了…… 想到此处,赵清明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忙得拉回自己奔逸的思绪,咽了咽口水,然后又折返回来,重新蹲到了翩翩面前。 翩翩主动伸出了脚,赵清明握着那白生生、肉乎乎的脚,才拉回的思绪又跑的没边儿了,这时候,却忽然听着翩翩一声娇嗔:“你轻点儿,都捏疼我了。” 赵清明随即松开手,相当无地自容,顿了顿,才又重新握住翩翩的脚,这一次是认认真真给翩翩穿鞋,他看不见,不免就有些费劲儿,亏得翩翩没有催他,要不然他肯定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穿好了一只,赵清明却没觉得松一口气儿,再握住翩翩另一只脚的时候,他更加小心翼翼,一边给翩翩穿鞋,一边小声问道:“这样疼吗?” “不疼,”这小心翼翼的动作让翩翩觉得窝心极了,她手搭在赵清明的肩膀上,环着他的脖子,低着头看着他给自己穿鞋,一边小声道,“腿受的伤,脚没事儿的。” 赵清明听了,却没因此觉得心情变好,一颗心沉沉的,闷闷的,他不再言语,给翩翩穿好了鞋子,又来来回回摸了一圈,确定鞋子穿的没有问题,这才放开手,他没有着急起身,而是转过身,背着身蹲在翩翩的面前。 “翩翩,趴我背上来。”赵清明道。 趴背上? 就像当时,表弟背着她上花轿那样? 不不不,这哪儿成啊? “赵清明,你到底是要娶我进门还是要嫁我出门?”翩翩哭笑不得。 赵清明一下子愣了:“啊?” 福伯是这么教他的啊,难道福伯教错了? 翩翩笑得停不下来,赵清明就一直懵懵又不安地蹲着,直到翩翩笑够了,才跟他解释道:“新娘的兄弟才会背着新娘上花轿,新郎官儿……得要抱着新娘进门的,哪儿有你这样的新郎官儿?” 赵清明也想起来了,的确是这样,是他一激动给搞错了,顿时一脸尴尬,赵清明忙得从地上站了起来,嘴硬道:“都怪福伯,他搞不清楚流程还乱教我!” 翩翩忍着笑,没当面戳穿要面子的男人,还附和着道:“对对对,都怪福伯,那就罚他半年的月钱!” 赵清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一边却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私底下补上福伯的月钱,然后他就走到翩翩面前,对翩翩张开了双臂,含笑道:“新娘子,该进门了!” “嗯,都听夫君的。” 第101章 醋 翩翩脆生生地应着,然后主动环住了赵清明的脖子,男人长臂一舒,轻巧巧地就把人给抱了起来,然后转身朝正堂走去。 “一直往前,对……嗯,等下,我先撩开帷幔,好了继续……嗯,左转,再往前走几步,行了,到、到了。” 赵清明现在对后院儿的格局已经很熟悉了,再加上房中绝大部分的家具摆设都让翩翩给撤了,所以赵清明轻易不会再磕碰,从偏堂道寝房,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时间太短,以至于赵清明都有点儿舍不得把人放下,所以就直接抱着翩翩坐在了床上。 “哪儿有你这样……不正经的新郎官儿?”翩翩不轻不重推了他一把,却没有半点嫌弃埋怨的意思。 赵清明今天一点儿都想自己多正经,非但没有放开怀里的新娘子,还把人抱得更紧了,下巴就搁在翩翩的小肩膀上,深深嗅了一口翩翩身上的玫瑰香,着实令人陶醉。 翩翩顿时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正心猿意马呢,就听着赵清明忽然问道:“那天是……鹿行文背你上的花轿?” 冷不丁地听到鹿行文这个名字,翩翩心里的琦念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她一脸厌恶,蹙了蹙眉道:“不是,他不肯背我这个长姐出嫁,当时他拿着乔,就等着我主动放下身段,去求他呢,他一早就在打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活像只贪得无厌的恶犬,我自然不可能遂了他的心愿。” 赵清明虽然知道翩翩跟鹿行文兄妹两人结怨甚深,却是也没想到竟会闹成这样,鹿行文竟然是半分情面都不顾念了,赵清明不仅眉头紧皱,对鹿行文的厌恶更是一下子多了数倍,对翩翩更是怜惜心疼:“那你……是怎么上的花轿?” 翩翩家里就只有鹿行文这么一个兄弟,难道翩翩是自己……走着上的花轿? 一想到翩翩一瘸一拐自己走着上花轿的场景,赵清明就心疼得滴血,他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茬儿了,不是明摆摆地揭翩翩伤疤吗? 可是翩翩接下来的回答,却让赵清明大出意料。 “是表弟背我上的花轿啊,”说到这个,翩翩还挺得意,“鹿行文想看我出丑,偏偏我不但没有出丑,还挣了个天大的面子,鹿行文肯定气得吐血。” 让堂堂皇子背着出嫁,那可是公主才有的待遇,自然是天大的面子啊。 赵清明一怔:“是五皇子?” “对啊,我可不就只有这么一个表弟?”提到表弟,翩翩就心情大好,环着赵清明一个劲儿地跟赵清明夸自己表弟,“别看他人小,可是却是个会疼人的,对我别提多好了,简直不像是表弟,反倒像是表哥……呜!” 蓦地,赵清明吻住了翩翩,被吻住的那一刻,翩翩的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 盖头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待赵清明总算放开翩翩的时候,翩翩人已经躺在火红的锦被上,茫然地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男人放大的脸,这张脸还是跟平时一样秀色可餐,可是淡色的薄唇,这时候却绯红异常,叫人挪不开眼,似乎…… 更加秀色可餐了。 翩翩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就看着那副诱人的红唇轻轻开启,随之发出略带警告的声音:“翩翩,新婚之夜,还是不要提别的男人。” 别的男人? 表弟吗? 表弟算得上是……男人?他分明就是个小孩儿嘛! 赵清明这是个什么意思?瞧着怎么好像不高兴?难道…… 翩翩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脸忍不住的兴奋,勾着赵清明的脖子,把男人的脸拉得离自己更近:“赵清明,你不会是……吃表弟的醋?” 是她想的这样吗? 赵清明真的会吃表弟、一个将将十二岁小孩儿的醋? 回答翩翩的是更加霸道凶狠的亲吻。 男人明明没有承认,但是翩翩却得到了答案,这答案让她觉得有些荒诞,可更多的却是新奇是开心,这让她心花怒放。 “阿嚏!” 偏院,周嬷嬷蓦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坐在一边的福伯挺担心,问道:“是不是这两天累得很了?身子不适?”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老婆子才一点儿都不累呢!”周嬷嬷忙得直摆手,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满脸堆笑,“这种累,就是天天受,那心里也美得很!” 福伯对此是再赞同不过的了,笑着点头道:“老姐姐说的是啊。” 如今福伯跟周嬷嬷的关系好着呢,这不,福伯都改口叫周嬷嬷老姐姐了。 两个老人家正说这话儿呢,就见阿蛮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一脸的担心,跟周嬷嬷道:“嬷嬷,王爷王妃还没用晚膳呢,这都这么晚了,要是再不吃的话……” “不用管他们,他们不吃咱们吃!”周嬷嬷直接打断了阿蛮的话,当场直接拍板,对福伯道,“咱们这两天忙得脚不沾泥,正该大吃一顿犒劳犒劳自己呢,福伯,你怎么说?” 福伯亦是一脸爽朗,笑着点头道:“那就听老姐姐的。” “阿蛮,快去摆桌!”周嬷嬷吩咐阿蛮。 阿蛮人都愣了:“可是这是咱们为主子他们准备的……喜宴啊,主子他们还没吃呢,咱们就吃了,这……这怕不好?要不然,咱们再等等?说不准主子一会儿就要吃晚膳了呢。” “放心,他们不会的,他们不吃,放着也是浪费,咱们也就别客气了,”周嬷嬷笑着摆摆手,见阿蛮还杵着不动,一脸犹豫,周嬷嬷挑着眉道,“看来阿蛮是不想吃,那一边儿看着,反正我跟福伯是不客气!” “对,咱们不客气!” 第102章 卫老国公 “对,咱们不客气!” 一边说着,两个老人家就抬脚朝饭桌走去,大喇喇地在桌前坐下,福伯还主动给两人倒了酒,然后两个老人家一起举杯,相互倒了一声“恭喜”,便就一饮而尽了,再然后就是相互寒暄客气着吃了起来。 还……还真吃啊? 这么不客气吗? 阿蛮目瞪口呆,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开始咽口水了,到底还是没忍住饿,然后一步一蹭来到周嬷嬷身边坐下,拿起了碗筷。 周嬷嬷没有笑话她,反倒为她夹了一个大鸡腿儿,还笑着催促道:“快吃!都忙活了大半天了,还没吃饭,肯定饿坏了。” 阿蛮的确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很快就解决了手里的鸡腿,却还记挂着没吃晚饭的小姐,担心地问周嬷嬷:“嬷嬷,咱们把晚饭给吃了,王妃吃什么啊?” 周嬷嬷含笑道:“王妃啊,那当然是等着吃糖水蛋了!” …… 安王府。 宁王府里春宵帐暖,安王府一派温馨恬静。 自大皇子回京之后,除了上朝之外,大皇子几乎都陪在安王妃卫氏身边,卫氏初初有孕,开心之余,免不了也有担心,有夫君陪在身边,到底心里更踏实放心一些,所以这程子,卫氏几乎都不再呕吐反胃了,反而胃口渐渐好了起来,从前从不吃宵夜的人,最近也开始吃起了宵夜,此时此刻,大皇子就正陪着卫氏吃宵夜。 “不知怎么的,睡着睡着就给饿醒了,把你也给吵醒了,”卫氏吃完了一碗鸡汤面,又吃了几块糕点,这才觉得舒坦,放下碗筷,看着对面陪着自己的夫君,欣慰之余又多了几分内疚,“要不你这程子去前院儿歇着?总被我这么熬着,你都睡不好。” “没有的事儿,你别多想,”大皇子摇摇头,伸手捉住卫氏的手,凑过去在手背上亲了一口,一边道,“你不在身边,我才睡不好呢。” 卫氏闻言不由抿唇一笑,也没再赶大皇子,事实上,她才舍不得赶大皇子去前院儿睡,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睡不好,只在夫君的怀里,才能睡得安稳。 如今腹中有了孩儿,眼看着就要做娘了,她对夫君倒是更加依赖了。 “行了,我也吃完了,咱们回房歇着。”卫氏道。 “要不去院儿走走?”大皇子提议道,“才吃了饭,肯定睡不着。” 卫氏却有些担心:“可是你还要早起上早朝呢。” “所以有劳王妃明儿陪我睡个午觉,补回来就是了,”大皇子含笑道,一边起身,从侍婢手里接过披风给卫氏披上,然后拉着卫氏的手,“走王妃。” 卫氏没再推辞,笑着随他出门:“有劳王爷。” 寂静深夜,王府院中一片安宁,九月末的天儿已经开始变冷了,尤其是夜里还寒风呼啸,不过卫氏却不觉得冷,反觉得夜色温柔。 “冷吗?”大皇子有些担心,问道。 “不冷,”卫氏摇摇头,跟着大皇子慢吞吞地走着,一只手被大皇子握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那平坦的小腹下,正在孕育着她跟夫君的孩儿,一想到这个,卫氏就一脸柔情,“表哥,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女儿都好,”大皇子道,声音亦是缱绻温柔,“要是儿子,我教他读书骑马,要是女儿,我……” 我什么呢? 大皇子却忽然说不下去了,卫氏好奇地看向大皇子:“要是女儿如何?” 大皇子摇摇头道:“还是儿子。” 卫氏面带愠色,不悦的撅了噘嘴:“刚才还是儿子女儿都好,这才眨巴眼的功夫,你就变卦了,哪儿有你这样的?” “不是,要是女儿的话,迟早都要嫁人的,”大皇子的语气有些沉重兼无奈,“一想到咱们的女儿要嫁出去,还要冒险为别人生儿育女,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算了,还是儿子。” 卫氏哪里想到大皇子竟然想的如此长远,她如今才将将有孕三月,她夫君这都想到十多年后的事儿了,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心里却还颇为动容。 “要是能嫁给表哥这样的良人,那怎么样都是值得的,”卫氏挽着大皇子的胳膊,将脑袋轻轻靠在大皇子的肩上,一边柔声道,“我能嫁给表哥,就觉得特别值得,如今又要做娘了,就更加值得了,我总觉得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加幸运的女人了。” 大皇子没说什么,伸手拦着卫氏的肩膀,轻轻揉了揉她的胳膊,然后就听着卫氏轻声道:“表哥,你还记得吗?当初万岁爷总算给咱们指婚的时候,我激动的人都晕了过去,因为这个,丢了大脸呢。” 卫氏跟大皇子的婚事并不一帆风顺,大皇子在封王赐府之后,便就求万岁爷赐婚,卫氏自然喜不自禁,了虽然是郎有情妾有意,万岁爷也乐见其成,不过却被卫老国公拦着,险些就不成。 其实若是换做旁人,万岁爷倒也不用顾忌,直接下旨赐婚也就是了,可是卫老国公身份不一样啊,既是万岁爷的岳父,又曾是帝师,对万岁爷来说,如师如父都不为过,身份何其尊贵,虽然卫老国公早就辞官离朝,一门心思地炼丹修仙,不理世事,可卫老国公的意见,万岁爷还是要听的。 那段时间,卫氏跟大皇子别提多煎熬了,这一拖就是两年,期间,卫老国公有想过给卫氏许配人家,却因卫氏抵死不从,而不得不放弃,大皇子亦是数度登门,态度极其诚恳,却始终不曾打动卫老国公。 “大皇子人品贵重,德才兼备,是一众皇子之翘楚,可卫氏一门已经出了一位皇后了,实在不宜再与天家攀亲,”卫老国公如是说,“大皇子还是断了念想。” 卫老国公自己淡泊名利不理世事,对家人亦是要求严格,在女儿、也就是元后卫被册立为后之后,卫老国公便就主动辞官,万岁爷再三挽留,亦是不能更改其愿,只得应允,不但如此,卫老国公还不许家中子弟在京为高官,更不论是肥差了,所以卫氏子弟虽然出身显赫,却没沾过出身的便宜,反倒几乎都被卫老国公打发去了偏远之地历练。 卫老国公如此高风亮节,美誉遍天下,可也就是这美誉却也险些断了大皇子跟卫氏的姻缘。 第103章 为什么呢 就是因为卫老国公的淡泊名利,就万不肯将孙女儿嫁入天家,还禁止卫氏跟大皇子见面,大皇子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两年着实煎熬,好在有二弟赵清明暗中相助,没少帮着他跟卫氏穿信儿,卫老国公是大皇子的外祖父,亦是赵清明的外祖父,卫老国公对大皇子严防死守,对赵清明还是很宽容的。 好在最后到底还是抱得了美人归,大皇子跟卫氏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姻缘,感情向来很好。 这时候听卫氏提起旧事,大皇子不由蹙了蹙眉,又想起了卫老国公后来求万岁爷让他休妻的事儿,这事儿他一直瞒着卫氏呢,经过此事,大皇子对卫老国公的看法,不免有了改变,也生出了几分怀疑。 外祖父当真是因为所谓淡泊名利、高风亮节的美誉,当年才阻止静姝嫁给他吗?那后面的求着万岁爷让他休妻的事儿呢?也是因为这个? 不,不是的。 大皇子隐隐约约察觉得出来,外祖父似乎对他十分厌恶。 因为外祖父那一贯冷淡的性子,他从前并没有察觉得到,但是随着他跟静姝的婚事,他渐渐地察觉到了外祖父对自己态度的不同。 外祖父似乎一直对他都格外冷淡,似乎一直都带着淡淡的厌恶。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自认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儿的,外祖父并没有厌恶他的道理啊,况且,他们祖孙相处的时间着实有限,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呢。 大皇子一直都想不明白,就像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偏偏厌恶二弟。 这到底……都是为什么呢? 还是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是他、是二弟都无从知晓的呢? …… “想什么呢?”卫氏轻轻推了大皇子一把,“走神了?” 大皇子回过神来,对卫氏微微一笑:“对了,那对鸽子血,你还喜欢吗?” “喜欢啊,难得你有这份心,”卫氏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我之前不过就是跟你说笑,哪里是真的跟你讨要东西?没想到你还当真了,怎么着?又是拜托王叔寻摸的吗?” 卫氏说的是中秋节的事儿,当时大皇子拜托秦王寻摸了一套三色翡翠首饰送给了翩翩,当做补送的新婚贺礼,卫氏拿这事儿跟大皇子说笑来着。 大皇子一怔,看着卫氏笑靥如花,到底说不出不是自己拜托秦王寻摸的,是秦王主动寻摸的,顿了顿,大皇子笑着道:“你喜欢就好。” “喜欢着呢,”卫氏笑着点头,“我都想好了,打成两副首饰,要是生了闺女,我就跟闺女一人一套,要是儿子,我就留一套日后送给儿媳,表哥,你说可好?”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不必想着留给旁人,”大皇子柔声道,“东西有的是,不必你费心思留给她们。” 两人正黏糊着呢,忽然听着身后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王爷、王妃,该歇着了。” 大皇子一听这声音便就有些不悦,不过卫氏却已经转过身,冲那老妪笑着点头:“知道了嬷嬷,我们这就回去。” 言毕,卫氏就扯着大皇子回房,大皇子也只能跟着往回走,眼睛却不由冷冷在那廊下老妪身上扫了一圈,这不是别人,正是卫国公府派来伺候卫氏身孕的赵嬷嬷。 赵嬷嬷是伺候卫老国公几十年的人,虽年逾花甲,却耳不聋眼不花,就连身子都站得笔直,大皇子跟卫氏从身边经过,赵嬷嬷微微颔首,一派不卑不亢。 可这不卑不亢却叫大皇子相当不顺眼,不过他却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回到寝房,躺在床上,卫氏枕着大皇子的肩膀,小声问道:“你还记恨着从前祖父拦着咱们成亲的事儿呢?” 大皇子对赵嬷嬷是个什么态度,卫氏自然看在眼里。 大皇子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哎呀,你就别记仇了,多少年的事儿了,再说了,我不还是嫁给你了吗?”卫氏晃着大皇子的胳膊,小声撒娇,“你刚才还舍不得闺女嫁人呢,难道就不许祖父舍不得嫁孙女啊?行了行了,别这么小气!” 这怎么能一样呢? 大皇子被卫氏磨得没有办法,到底还是点头答应,卫氏这才罢休,孕中的女子总是容易困倦,躺下去没多久,卫氏就睡着了,可是大皇子却久久无眠,来来回回想的都是这些年来,卫老国公对他的态度。 越想心里就越乱,就越是睡不着,他心里很是烦躁,想起来走走,又或者是练练功夫,但是怀里的卫氏睡得太香,他哪里敢动一下?就这么一直睁着眼,熬到了外面鱼肚白,侍婢过来小声催他起床,他才轻手轻脚下了床,然后匆匆更衣就去上早朝了。 孙少阙甫一见到大皇子,就看出大皇子心事重重,而且没有休息好,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儿,自王妃有孕之后,主子见天莫不是喜上眉梢,怎得今天却这样? 孙少阙没敢问,可是大皇子却主动开了口,沉声问道:“赵嬷嬷最近可规矩吗?” 孙少阙忙得回道:“回主子的话,赵嬷嬷自来了安王府,就一直安分守己,平日除了伺候王妃饭食汤饮之外,就是一直闷在房里做绣活儿,从未外出半步,更加没有与外人往来。” “卫国公府那边呢?也没人跟赵嬷嬷见过面吗?”大皇子又问。 孙少阙摇摇头:“回主子的话,并没有。” 大皇子眉头蹙了蹙,没再说什么,大步出了王府大门,抬脚上了马,孙少阙也随即跟着上马,然后就听着大皇子又吩咐道:“继续盯着。”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忙不迭抱拳答应,然后随着大皇子策马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 宁王府。 翩翩毫无意外地又睡到了日上三竿,从前每每早起醒来的时候,总是不见赵清明的人影,赵清明一向自律,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翩翩都习惯了,可是今天一睁开眼,映入翩翩眼帘的就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还有凸起的喉结。 翩翩睡眼朦胧地看着男人的修长白皙的脖子,突然就想到了嫁过来的第一晚,男人给她挑下盖头的时候,她不敢看男人的脸,就一个劲儿盯着男人的脖子看,然后就想到了姑姑宫里的仙鹤来,现在对着男人的脖子,她却想不起来什么仙鹤了,因为哪有仙鹤的脖子上有这许多印记? 赵清明实在是太白了,以至于皮肤上但凡有什么痕迹,就会异常明显,就比如现在,男人下巴上还有喉结上分别有一片深红,还有锁骨上的一块淡粉色的牙印…… 啊,真是没脸见人了! 第104章 王妃安好 翩翩彻底醒了,她的脸“蹭”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儿,然后就撩起被子就往里面钻,昨晚,她、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明明是赵清明在欺负她,怎么现在反倒像是赵清明受了欺负? 翩翩蜷缩成了个大虾仁,捂着脸,昨夜的种种缠绵与疯狂潮水般涌了上来。 实在是太羞人了,以至于翩翩浑身都在轻轻颤抖,可她……她跟赵清明已经成了真正的夫妻,昨天…… 对翩翩来说是突如其来,但又何尝不是水到渠成? 就在昨儿,她还羡慕《浮生六记》里的芸姐呢,然后赵清明就给了她这样大的一个惊喜,让她所有的羡慕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喜和感动。 她的赵清明,真的很好,很好。 想到这里,翩翩又悄默默地露出了头,眨巴着眼看着还在沉睡的赵清明,她总是比赵清明睡得早醒的晚,所以,她很少有看到赵清明熟睡时候的模样,原来他睡着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特别规矩,身子平躺,手脚都放在该放的地方,呼吸绵长。 翩翩凑过去,趴在赵清明的肩膀上,巴巴地看着男人的脸,越看越是感慨,也越看不够。 他的睫毛本来就长,现在闭着眼睛,就显得更长了似的,他的侧脸也真的很好看,不管是眉骨凸起的高度,还是鼻梁的角度,嘴唇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如果非要鸡蛋里头挑骨头的话,那就是下巴的胡须有些冒头了,青阴阴的的一片…… 可这应该算不上是缺点? 反而长了这点子胡须显得颇有男儿气息,昨儿晚上,灯影幢幢里,她从下往上看着男人的脸,条条缕缕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汇聚到下巴上,凝聚成一颗颗晶莹的汗珠子,就那么坠在男人青阴阴的下巴上,要下不下的,随着男人的动作起起伏伏,晃眼的很,不知怎么的,她就看傻了似的,着迷的不行,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就攀着男人的肩膀,一口咬上了男人的下巴…… 也不知道是被那汗珠还是男人的下巴所蛊惑。 啊!她这又在想些什么呢? 翩翩脸烫得要冒烟儿,赶紧摇摇头,想要把脑中奇奇怪怪的画面都给甩出去,凌乱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男人脸上调皮的抚动,然后男人的眼皮就动了动,再然后,男人一把把翩翩捞进了怀里,整张脸都搁在翩翩颈窝里蹭了蹭,一边轻轻唤着“翩翩”。 活像只爱撒娇的大狗。 翩翩的耳朵麻了,身子酥了,心都跟着不跳了,总算男人停下了动作,翩翩这才重新找回心跳,不过害羞也随之而来,一时也不知道跟赵清明该说点儿什么好,她就小声“嗯”了一声,然后就一声不吭,也一下不动,由着赵清明把自己抱个满怀。 赵清明没觉得尴尬,只觉得满足,昨夜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太不真实,这时候一觉醒来,还能把羞得声音发颤的翩翩抱在怀里,证明昨夜并不是好梦一场,他觉得异常满足,异常心安。 深深嗅了一口翩翩身上的气息,浓郁的玫瑰花香里夹杂着淡淡的汗味儿,而这汗味儿又绝大部分来自于他,这让赵清明更加满足,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他在翩翩耳垂上亲了一口,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沙哑,让翩翩浑身都是一颤。 “王妃安好?” 翩翩:“……” 你把脸挪开,闭上嘴别说话,同时也别动手动脚,我……我就安好! “挺……挺好。”翩翩知道赵清明在问什么,所以实在含羞得很,心里还有些埋怨,赵清明大清早地怎么问出这样羞人的话。 赵清明没觉得羞人,这是他一觉醒来最迫不及待想知道的,昨天晚上,他失控了,明明一早就提醒自己,要克制,要给翩翩留下一个最好、最完美的体验,一定不能着急,不能……让翩翩害怕,尤其他看不见,很有可能会误伤到翩翩,也不可能像正常夫君那样照顾翩翩的感受,但是昨夜他还是失控了,他一向自制,对人对事从来如此,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让他如此失控,可是昨晚,就在这张不大拔步床里头,他像是一只疯兽,不管不顾,予取予夺。 如今回想起来,他自是内疚后悔,这时候听到翩翩颤巍巍的回答,他越发不安,以为翩翩这是在给自己宽心。 赵清明撑起上半身,一脸严肃正经对着翩翩:“翩翩,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是不是弄疼你了?不,肯定是这样,我……我真是混蛋。” 说着说着,赵清明脸上俱是懊恼泄气。 翩翩人都愣了,这……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还骂起自己混蛋来了?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赵清明说粗话呢,竟然还是说自己。 赵清明昨儿晚上的确是弄疼她了,但是……但是她没觉得赵清明是混蛋啊,所以赵清明为什么如此羞愧自责呢? 翩翩满脑子问号,不过她也不笨,随即就反应过来赵清明在内疚自责什么,然后人就又不自在起来了,她真的不想回答赵清明这个问题,也不想老老实实说出自己想法,实在太羞人了,如果赵清明没有瞎的话,只要一看到她的表情,肯定就能明白,但是谁叫赵清明看不到呢? 所以,要是她不解释的话,只怕赵清明又要钻死胡同了。 所以翩翩只得涨红着脸小声道:“昨晚是……是有点儿疼。” 赵清明顿时一脸“果然”,面色惨白难看,一脸颓然,身子都跟着僵硬了,翩翩顾不上害羞了,赶紧拉着赵清明的手道:“就……就只有一点点,还是刚开始的时候,画、画册上说过,这是正常的,后来就……就不疼了,你忘了?昨儿晚上,我……我一直抱着你……” 翩翩实在说不下去了,脸红的要滴血似的,可她还担心赵清明不信,就拉着赵清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他感受自己的脸有多烫。 男人的脸顿时由阴转晴,还是那种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大手在姑娘脸上来回摩挲着,把姑娘的脸摸得更红更烫,他抑制不住嘴角上扬,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痛快,他捧着姑娘的脸,低下头细细密密亲着姑娘软绵绵的红唇,一边哑声道:“是有些忘了,乖,陪我重温一下。” …… 这一重温就是半个时辰,王爷大人彻底找回了记忆,王妃大人却是彻底累瘫了,窝在王爷大人怀里一个劲儿喘着,还时不时瞪王爷大人一眼,她就不应该心疼这男人,不,这混蛋! 第105章 糖水蛋 太气人,以至于王妃大人都忍不住,在男人腿上蹬了两脚,不过没蹬疼男人,反而自己“嘶嘶”倒吸凉气,赵清明吓了一跳,以为她碰到了腿,忙不迭就伸手去够她的左腿,一边小心翼翼揉着,一边问她:“是膝盖这里疼?” 翩翩没好气儿地“嗯”了一声,其实疼得根本不是那个地方,可是她又说不出口自己到底疼得是啥地方,反正……反正千错万错都是这个混蛋的错! 赵清明十分自责,抱着翩翩的腿给揉了半天,揉的翩翩的气都消了,再揉下去,人又要睡着了,翩翩轻咳两声,道:“行了,不疼了。” “真的?”赵清明还是担心。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那晚上再泡泡腿,”赵清明还蹙着眉,“就怕这两天又阴天。” “没事儿,你每天都给我揉,现在已经好多了,”翩翩是彻底没脾气了,非但如此,心里还暖烘烘的,凑到赵清明下巴上,对着昨儿晚上留下来的那个牙印,亲了一口,“谢谢夫君。” 夫君的眉头顿时就不皱啦,逮着姑娘的脸就是一通亲,只把姑娘亲的又叫又笑又求饶,他这才停手。 “早就饿了?咱们起床吃饭去。”赵清明在翩翩肩膀上拍了一下。 “哼!你还知道你要吃饭呢?”翩翩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就要喊阿蛮送衣裳进来,一个“阿”字才喊出,却蓦地被赵清明给扯住了手,翩翩回过头瞪他,“做什么?又不想让吃饭了?” “不是,就是……别喊阿蛮进来了?”赵清明脸上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咱们自己穿就是了。” 翩翩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随即就瞪大了眼。 “赵清明,你在害羞?” 赵清明一愣,随即直摆手:“不是!你少胡说八道!” 不是你红啥脸? 老天,她没看错!赵清明,这个大男人,竟然真的在害羞! 哈哈!真是太可乐了,也太……可爱了! 翩翩忍不住,抱着男人的脑袋,在他泛红的脸颊上使劲儿亲了一口,然后在男人一脸无奈中,她爽快地答应:“成,那就不叫阿蛮了,咱们自己穿。” 她家王爷大人秀色可餐,害羞起来更是叫人欲罢不能,这样的王爷大人,她自己还看不够呢,也舍不得让阿蛮看。 “我先穿衣裳,穿好了再给你……”翩翩爬出了被子,一边跟赵清明说,一边撩开帐子,然后声音戛然而止,她目瞪口呆看着外面,一副红唇哆哆嗦嗦,半天才可怜兮兮地发出声,“赵、赵清明,这……这都是你叫人布置的?” 映入眼帘的,是满室深深浅浅的红。 从窗台到小几,从软塌到妆台,甚至半个屋子,都摆满了深深浅浅的玫瑰花,还不止这些,生下的半个屋子,地上铺满一层玫瑰花瓣,一直铺到床前,只要翩翩一弯腰,就能捡到。 “哪儿来的玫瑰花?”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恕奴婢跟王妃卖个关子,先不告诉王妃!” …… 果然,浴桶里的那点儿玫瑰花才哪儿到哪儿啊? 翩翩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无以言表,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这么震惊过。 不,确切地说,是震撼。 赵清明从身后环住了趴在床沿儿上愣住的姑娘,脸轻轻蹭着姑娘的脖子,一边轻声问道:“囡囡,喜欢吗?” 喜欢啊!喜欢的不能再喜欢了! 翩翩一个劲儿地点头,瞪着眼看着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然后蓦地转身,一把抱住了赵清明:“赵清明,我太喜欢了!每一朵每一瓣我都喜欢!” “就只喜欢花儿?” “不,更喜欢你,”翩翩赶紧摇摇头,仰头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口,一边又忍不住小声抱怨,“明明昨儿晚上就准备好的,怎的当时不让我看?过了一夜才让我看。” “昨儿晚上不是没顾上吗?”赵清明挑了挑眉。 不单单没顾上看花儿,也没顾上挑盖头,喝合卺酒呢,这都是赵清明之前想给翩翩补上的,哪知道…… 咳咳。 全都没顾上。 至于为什么没顾上,两人都心知肚明,翩翩因此脸颊泛红,手指在赵清明脸上点了点:“你可真是个醋缸!” 醋缸大人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而是正儿八经地问她:“那要不今儿晚上再来一回?” “再来一回什么?”翩翩没明白,愣呵呵地看着赵清明。 “洞房花烛夜啊,把这些漏下的都完完整整地补给你。”赵清明解释道。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不、不用了?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没有任何遗憾了!真的!我说的是都是实话!” 没有遗憾是一方面,身体不允许是另一方面啊! 要是再按照昨儿晚上那流程再来一回,翩翩不保证自己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赵清明却是一脸意犹未尽:“可是我还有不少遗憾呢……” “人生哪儿能没点儿遗憾?有遗憾才能更珍惜眼下!对了赵清明,你这花儿是哪儿来的?怎么种的?快教教我!”翩翩赶紧打住,转移话题,“到底怎么才能让这样冷的天儿还能开花儿?” “其实一点儿都不难,等吃完了早膳,我带你过去看,你一看就明白了,”赵清明道,一边伸手在翩翩小腹上面揉了两把,一边问,“王妃不饿吗?” 饿!饿得都快能吞下一头牛了! 翩翩小鸡啄食似的点头:“那我们快起床,要不然连午膳都赶不上了!” …… 翩翩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午膳,毕竟她跟王爷大人……闹的实在太晚了,待坐到饭桌前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晌午了,周嬷嬷跟阿蛮很有眼色地没说任何叫翩翩难为情的话,只是眼含笑意,可这样就已经让翩翩面如红霞了,待周嬷嬷端上一碗糖水蛋放到翩翩面前的时候,翩翩的脸已经都要冒烟儿了。 糖水蛋! 周嬷嬷念念不忘的糖水蛋! “王爷王妃请用,奴婢告退!”摆好了早膳之后,周嬷嬷跟阿蛮就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翩翩看着面前的那碗糖水蛋,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啊,成亲半年整,她今儿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地吃上糖水蛋了,这下子,周嬷嬷是彻底没有遗憾了。 当然之前也不是没有吃过糖水蛋,但是肯定心情跟现在截然不同了,翩翩吃了一个糖水蛋,甜甜蜜蜜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觉得今天的糖水蛋特别可口,翩翩没多想,当下舀了一个糖水蛋,送到赵清明面前:“赵清明,你也吃一个,特别好吃。” 赵清明依言吃下,不由点点头:“这蛋味道很特别。” “这是糖水蛋啊,是不是特别甜?” 赵清明点点头,又有些好奇:“怎么我没有?就只有你有糖水蛋?” 翩翩:“……” 第106章 新婚礼物 赵清明点点头,又有些好奇:“怎么我没有?就只有你有糖水蛋?” 翩翩:“……” 要她怎么解释这是新嫁娘初夜过后必吃的玩意儿? 翩翩红着脸含糊道:“可、可能家里就只剩这几个蛋了,你知道的,周嬷嬷肯定更偏心我,所以把蛋都留给我了啊,咳咳……不过周嬷嬷也没有亏待你啊,你看给你又做虾饺又做烧麦的,特别费功夫!” 咳咳! 反正周嬷嬷不在,就把锅扣在周嬷嬷身上,谁叫糖水蛋是她做的? 赵清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挑了挑眉:“翩翩,你确定周嬷嬷现在偏心你?” 鸡蛋跟虾饺烧麦到底哪个稀罕哪个金贵啊? 这傻丫头! 一听就在说谎,不过赵清明也不打算拆穿她,至于糖水蛋为什么只有翩翩没有他的,翩翩不肯说,那他逮着空去问周嬷嬷不就一清二楚了? “是是是!王爷大人玉面英姿、风度翩翩,谁见了不在心里暗道一声好儿郎?周嬷嬷也不能免俗,早就偏心你了!”翩翩无语道,一边从赵清明的碟子里夹了一个虾饺恨恨吃了。 “当真?”赵清明闻言还挺意外,“翩翩也觉得我玉面英姿、风度翩翩?” 翩翩:“……” 这饭真是没法吃了! …… 总算吃完了这顿不早不中也不晚的饭,翩翩就催着赵清明带他去看花儿,赵清明说话算话,当下就让翩翩扶着自己去偏院。 “你把花儿种到偏院去了?”翩翩满脸意外,“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得一点儿都不知道?” “从咱们去前院儿住的时候,”赵清明解释道,“福伯一直亲自在后院盯着。” 难怪之前一段时间总见不到福伯人影,原来都是在忙这茬儿呢。 翩翩一边牵着赵清明往偏院儿走,一边又小声问道:“怎么就想起来送我花儿呢?” 送别的不成吗?翩翩知道,赵清明这是一门心思想补送自己一份新婚礼物呢,可是…… 这个天儿,已然都进十月了,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还送花儿呢,还是这样的鲜花,可不是有银子就能轻易办到的,不知要多费心思呢。 当然了,赵清明肯为她费心思,翩翩肯定开心啊。 赵清明轻声道:“就是想送。” 是的,就是想送翩翩花儿,在还没想重新补办这次婚礼之前,赵清明就已经相送翩翩花儿了,这念头很强烈,至于是从什么时候起,赵清明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在成婚后的第二晚,在那个春风旖旎的夜里,在翩翩房里嗅到的那股子不知名的、却叫他心安怡然的花香起,又或许是在烧得迷糊不清的时候,翩翩带着一身淡淡花香向他走来之时…… 他的翩翩很爱花,他的翩翩向他走来的每一步,似乎都带着花香。 渐渐地,他也就开始喜欢花儿了。 那……赵清明还真是送对了呢,比起什么珠宝首饰,她的确更喜欢这些娇俏鲜活的花儿。 翩翩抿了抿唇,没说话,笑得很安静亦恬然,伸手绕着赵清明的胳膊,把脑袋轻轻靠在赵清明肩膀上,明明应该是她扶着赵清明走路,这样却像是缠着人家赵清明撒娇的扭股糖。 赵清明由着她撒娇,他就喜欢她撒娇。 两人黏黏糊糊总算到了地方,花儿并不是露天种植,而是种在一个改建过的屋子里,屋子面积挺大,是原本三间厢房直接打通了的,甫一进了房间,翩翩就两个感受,真暖和啊,还有真香啊。 屋子里靠墙摆着花架,每一层上都密密摆满了花儿,不止玫瑰,还有茉莉、茶花以及各种菊花,包括之前秦王派人送来的花儿,现在都好好儿地长在花架上。 外头秋风萧瑟,枯枝败叶的,这里却温暖如春、争奇斗艳,而支持这一切的,是屋子中间摆着的一溜儿火炉子,翩翩数了一下,足有九只,难怪房中竟这般暖和。 屋子的窗户也是经过改造的,比寻常窗户大出一倍不止,上面糊着明纸,显得房中一片亮堂。 翩翩惊异于赵清明的巧思,她竟没想到,花儿还能这样养,从前她也在房里养过花儿,不过也仅限于水仙,倒是听说有的世家贵门里头就有花房,不过翩翩却还没见过,更加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拥有一座花房。 翩翩左看看右看看,摸摸这朵,又摸摸那棵,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现在只能用炉子保温,再过些时日,入冬了,宫里下来的份例里头炭就多了,到时候就可以烧地龙了,就需要这些子炉子了,把它们搬出去,腾出地方,到时候,你要是想,还能再种些别的花。”赵清明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十分惭愧。 他想给翩翩很多很多,但是能给的却太少太少,他想给翩翩建一个玻璃花房,就像宫里的那样,漂亮宽敞又明亮,能种下所有翩翩喜欢的花儿,可实际上,他却只能在这偏院里头,用几间厢房去给翩翩改建出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简陋至极的花房,他看不见,却也能想象得出,这有多寒酸。 这样寒酸的花房却哪里能配得上他的翩翩? “赵清明,你可真有办法!”翩翩却没有察觉到他的惭愧落寞,反倒是毫不吝惜对王爷大人的夸赞,“赵清明,我真是太喜欢这儿了,就因为这间花房,我可能以后都不想再去前院儿住了!” “那咱们就在后院儿住,以后每天我都陪你来这里看花儿。”赵清明柔声道,一颗心又酸又甜。 “嗯嗯,不去前院了!嘿嘿!”翩翩一个劲儿点头,一边又开始喜滋滋地规划,“赵清明,可以在靠窗这里加个软塌,咱们平时可以在花房里待着,不管是喝茶看书,还是午睡,都不在话下,待到了冬日,外头雨雪纷飞,咱们房里却馨香温暖,咱们就一边看花一边赏雪,赵清明,你觉得怎么样?” 姑娘“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每个字儿都带着浓浓的欢喜,落在赵清明的心里,让他的心暖暖的涨涨的,他伸手环住翩翩,珍而重之地亲吻翩翩的额头:“好,都听你的。” “嘿嘿,那就这么说定了,”翩翩嘿嘿笑着,顿了顿,她从怀里取出一个藕荷色的香囊,放到了赵清明的手里,然后红着脸,小声道,“本来是打算过年的时候送给你的,可是……你都送我这么棒的礼物啦,我肯定也得回礼啊,就是……” 礼太轻,翩翩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赵清明先是一愣,随即两手一起摸索着手里的那个小东西,小小的,软软的,下面还坠着穗子,赵清明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激动:“翩翩,这是……你给我做的?是香囊?” 第107章 芳佳 赵清明这明显显的惊喜,让翩翩松了口气儿,就在刚才她还迟疑着要不要送给赵清明,总觉得跟赵清明送给自己的这么好的花房相比,小小的香囊实在太太太太寒酸了,可是这个时候,看着赵清明这一脸的狂喜,翩翩就知道,自己刚才是多虑了。 “嗯,是香囊,我从前没做过,第一次做,做的不好,你别嫌弃啊。” 赵清明哪里会嫌弃?对他而言,这哪里是香囊,分明比金山银山还稀罕! 赵清明的大手在小香囊上来来回回摩挲着,摸得出来,上面是绣着图案的,可是他哪里摸得出来,赵清明有点儿心急,赶紧问翩翩:“翩翩,你绣的是什么?” 真是特别迫切的想知道。 翩翩看了看被男人捏在手里的小香囊,使劲儿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有些心虚地道:“绣的是……是福字……” 看着赵清明明显一愣的脸,翩翩赶紧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做新的就是,下次我我我我给你绣鸳鸯戏水,绣比翼双飞!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绣什么!” 这哪儿能怪她啊! 原本就是准备过年时候送给赵清明的,而且那时候她对赵清明也还没有……咳咳,这样的心思,所以绣福字是最合适不过的啊,可是现在的情况,两个人洞房花烛第二天,送这样的香囊,的确是太煞风景了。 翩翩也知道,但是翩翩实在没有别的准备啊! 赵清明却无声笑了,伸手在翩翩脸上揉了两把,一边柔声道:“你亲手给我做的,我当然喜欢的,别多想,我就是有些意外。” 翩翩才松了口气儿,就听着赵清明又道:“不过翩翩,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翩翩一愣:“什么?” “鸳鸯戏水、比翼双飞。”赵清明提醒道。 翩翩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男人分明就是嫌弃她这个小香囊!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翩翩撇了撇嘴道。 不过翩翩还真是冤枉人家赵清明,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香囊,大男人家手里攥着个小香囊,摸个没够,实在是有些违和,不过赵清明却压根儿意识不到,还一个劲儿咧着嘴傻乐,翩翩都看不下去了,正要提醒赵清明的时候,就听着赵清明忽然道:“翩翩,花房里有剪刀吗?” 有是有,修剪花枝什么的,当然需要剪刀,可是…… “你要剪刀做什么?”翩翩问,一脸狐疑。 “把剪刀拿来给我。”赵清明没着急解释,催翩翩。 翩翩满心疑惑地过去取了剪刀过来,给赵清明递了过去:“到底要做什么?” 赵清明没回答,也没着急接剪刀,却伸手取下了头上的白玉发簪,然后一头乌发就披散了下来,赵清明一向注重仪容,连睡觉的时候,也不会这样随意散着头发,也就是沐浴洗发的时候,才会散着,这冷不丁地突然散开头发,自然而然地让翩翩大吃一惊,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了,赵清明从她手上接过了剪刀,然后直接剪下了一缕发丝。 到这里,翩翩自然明白了赵清明在做什么,明明心里激动又感动得不行,但是翩翩却意外地很平静,她什么都没说,伸手取下了发簪,让自己的一头柔发披散下来,然后从赵清明手里取过剪刀也剪下了一缕,将剪刀放在一边,又取过赵清明手里的那缕头发,然后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编了起来。 同心结是怎么编的呢? 翩翩之前还真没有编过,只是看周嬷嬷编过,似乎有些复杂,可是这个时候,翩翩却无师自通了一般,没一会儿就用两人的头发编出了一个同心结来,然后拉着赵清明的手指过来,一下下轻轻地抚着。 “赵清明,能摸出来是什么吗?” “嗯,摸得出来,”赵清明柔声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把头发编成了同心结珍而重之放在小香囊里,又小心翼翼塞到怀里,然后低下头,亲吻翩翩的发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翩翩伸手环住男人的腰,男人的头发很长,出乎意料的柔软,翩翩一下下轻轻地抚着,满足得无以复加:“赵郎……” 她轻轻唤着,没什么要跟赵清明说的,就是想这么叫他。 “囡囡。”赵清明亦轻轻唤着她,满室馨香温暖中,两个人拥着彼此,无比宁静,无比心安。 …… 承元二十六年十月十八 御书房。 京师地处北地,冬日自是严寒,今天的冬日似是比往年更冷一些,自进入十月之后,这天儿就又沉又闷,瞧着似是在憋着一场大雪呢。 赵德安眯着眼儿看着黑云压低的天儿,心中猜测,今儿怕是跑不了一场大雪了。 “赵公公!” 一个声音响起,赵德安闻声看去,就见一位宫女儿正娉婷朝这边走来,莫约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脸殷勤笑意,这宫女儿倒是眼生得很,不过相貌却着实不差,别说在宫女儿里头是出类拔萃的了,便就是放在后宫嫔妃里头,那也是毫不逊色啊。 赵德安不由多看了那宫女儿两眼,待那宫女儿行至面前,赵德安才缓声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儿?怎么瞧着眼生?” 那宫女儿福身给赵德安行礼,一边道:“回公公的话,奴婢芳佳,是皇后宫中新来的宫女儿,今儿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万岁爷送些子娘娘亲手做的糕点来。” 人长得打眼,声音也悦耳,跟只黄鹂鸟儿似的,赵德安在这宫女儿身上扫了一圈,再寻常不过的宫女儿宫装,穿在她身上就是比旁人好看,不但显得肤白貌美,更是显得蜂腰盈盈…… 啧啧,皇后娘娘这挑人的眼光是不错啊。 赵德安心里感慨,面儿上却并不显露,对那宫女儿伸出手:“给我。” 那叫芳佳宫女儿这才起身,一边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一边仰起头含笑跟赵德安道:“有劳公公了。” 方才那宫女儿一直低着头,赵德安并没有见到这宫女儿容貌,这冷不丁地看见,赵德安顿时就是一愣,都忘了去接食盒了,那芳佳一脸疑惑,小声唤道:“赵公公?” 赵德安这才回过神来,从那芳佳手里接过了食盒,道:“你先在这里候着。” 芳佳等得就是这个,别提多心花怒放了,还得压抑着狂喜,红着脸冲赵德安点头:“是,奴婢遵命。” 说完,芳佳就乖巧地让到了一边,低着头并不敢随意多看,赵德安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芳佳,然后拎着食盒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万岁爷正在跟秦王对弈,正如火如荼。 第108章 您就别逼臣弟了 秦王之前一直在府上养伤,一个多月没有出门,如今好不容易身子好利索了,秦王第一件事儿就是入宫谢恩,万岁爷让太医院院首施河日日过去顾看秦王身子,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这还不算呢,秦王如今身子都大好了,万岁爷还是不放心,日日叫御膳房顿好药膳给秦王送过去,谁听了不赞一声万岁爷长兄如父? 万岁爷见秦王恢复,心情不错,不但留了秦王一道用了午膳,午膳过后,还拉着秦王对弈,这已经是第三局了,之前的两局,万岁爷跟秦王各胜一局。 赵德安进来的时候,秦王正眉头紧锁看着棋局,一脸紧张焦灼,嘴里还不住抱怨:“皇兄也忒严厉了,这是摆明了非要夺人所爱。” 万岁爷跟秦王下棋,那跟五皇子下棋相比,自然是不同的,跟五皇子下棋完全是陪儿子玩,跟秦王下棋却是扎扎实实讲究输赢的,每次兄弟两人对弈都会设彩头,两人互有输赢,不过万岁爷赢得还是更多些。 这一次也是一样,若是秦王胜,万岁爷便就赏他两斤他最稀罕的蒙顶石花,若是万岁爷胜,秦王就要输给万岁爷一副《道子山水图》,那可是秦王的心头宝,自是百般不舍,所以秦王这一次也是狠下一番力气的。 万岁爷被秦王的赖皮给气笑了:“那你说说如何才不算严厉?难不成非要由着你悔棋才不算严厉?” 秦王撇撇嘴,到底自己理亏,也没好意思跟万岁爷再争辩,如此又挣扎了一番,秦王最终投子认输,将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篓,一边不住摇头叹息:“臣弟在家里憋了这么长时间,日日都在棋上下功夫,为的就是能从皇兄这里多赢些子好茶来过过瘾,臣弟还以为自己棋艺大进呢,结果……哎!臣弟认输!五体投地!” “瞧你这点子出息,既是想讨蒙顶石花直接张嘴跟朕要就是,难不成朕还会吝啬于你?摆出这幅嘴脸,倒像是朕抠抠搜搜舍不得似的,”万岁爷笑骂道,一边也扔了棋子,扭头吩咐赵德安,“一会儿给秦王两罐蒙顶石花。” “臣弟多谢皇兄!”秦王大喜,肥硕的一张脸顿时笑得见眼不见牙,“臣弟回去就叫人把画儿给皇兄送来!”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躬身道,一边对万岁爷道,“万岁爷,皇后娘娘将将派人送了糕点过来,说是皇后娘娘的手艺,让万岁爷尝尝。” 万岁爷瞥了一眼赵德安手里拎着的食盒,没说话,低头抿了口茶,倒是秦王看着万岁爷,一脸笑意:“皇后娘娘竟如此贤惠,臣弟听闻这程子皇后娘娘经常洗手作羹汤,皇兄真是好口福。” 万岁爷放下茶杯,瞥了一眼秦王:“你从哪儿听说的?”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秦王嘿嘿笑着,一边又盯着那食盒看了看,却也没再说什么,端起茶杯一下下拢着。 赵德安拎着食盒,想问万岁爷,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直接把糕点给五皇子送过去,但是当着秦王的面儿,到底是不好问的,赵德安正想着先退下,就听着万岁爷开口道:“给五皇子送去。”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一怔,没想到万岁爷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皇后娘娘留,秦王可还在呢,当下却也不敢有异议,旋即拎着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那叫芳佳的宫女儿,见了赵德安出来,顿时两眼放光:“赵公公!” 赵德安看了那宫女儿一眼,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特地派这个叫芳佳的宫女儿过来给万岁爷送糕点,那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可是万岁爷对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意思,那也是再明白不过的,明摆摆地还在生皇后娘娘的气呢,要不然也不会次次都把糕点赏给五皇子,而且这还当着秦王的面儿呢,赵德安也不好跟万岁爷汇报皇后娘娘派了这么一个……相貌特殊的新宫女儿过来。 可说不定万岁爷就好这一口呢? 赵德安也说不清楚,所以这个时候能不头疼吗? 左右思量之后,赵德安跟案芳佳道:“你先回去。” 这就回去了? 不要她进去见万岁爷了? 芳佳顿时心里那个失望啊,不过却也不敢说什么,当下就福身道:“是,奴婢遵命。” 见她走了,赵德安又叫小太监把食盒给五皇子送去。 …… 御书房内,万岁爷跟秦王坐在软塌上闲聊着,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安王府的喜讯。 “清暄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喜讯传出,朕心里到底不踏实,如今总算有好消息传出来,朕这才觉得一颗心都踏实了。”万岁爷感慨道。 秦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旋即起身行至万岁爷面前,躬身道:“臣弟恭喜皇兄!贺喜皇兄!” 万岁爷摆摆手让他坐回去,端着茶杯,笑看着他:“朕要当皇祖父了,自然高兴,若是再能当上皇伯父,那就更好了,说起来你比清暄还大上几岁,又是早几年成的亲,怎么就一直没动静呢?” 秦王闻言,顿时一脸尴尬,还有些难堪,他一向是个笑口常开的,在他脸上很少能看到这样的表情,秦王低着头,半晌才沉沉道:“许是臣弟……就是不中用,皇兄就别管臣弟了,终归只要皇子们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也就是了,臣弟……就无所谓了。” 这话落在万岁爷耳中,万岁爷不由蹙了蹙眉,他看着秦王,不悦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父皇母后泉下有知,听到你这话,岂非叫他们刺心?再说了什么叫不中用?若真是不中用,朕难难道会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你绝后不成?太医院都是摆设吗?” 秦王脑袋更低了,半晌才嗫嚅着道:“臣弟……臣弟不喜女子近身……” “什么?”万岁爷还道自己听错了,难得他脸上露出一丝震惊来,顿了顿,他才回过味儿来,沉着脸看着秦王,“你跟朕说清楚,什么叫你不喜女子近身?” 秦王不敢看万岁爷,肥硕的身子都因为害怕开始微微战栗,最后,他豁出去了似的,“噗通”一声跪倒在万岁爷面前,抱着万岁爷的腿哀求道:“皇兄,您……您就别逼臣弟了,臣弟天生就是个最没出息最无用的,实在不应叫皇兄如此费心,臣弟着实羞愧!” “臣弟自知……自知为天家丢脸了,可是臣弟也……也没有办法啊,臣弟试过,真的试过,可、可臣弟做不到啊,大不了日后皇兄从皇族里头挑一个像样的过继给臣弟继承香火就是了。“ “皇兄,您一向是最疼臣弟的,您就再多疼臣弟一分!” 说着说着秦王声音都开始带着哽咽了,双目通红,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第109章 邓家手笔 万岁爷垂着眼看着抱着自己腿、要哭不敢哭的秦王,久久无言,似是被惊住了,直到秦王又试探着叫了一声“皇兄”,万岁爷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秦王一脸复杂,沉声道:“朕不想逼你,却也不能由着你。” “皇兄……”秦王一脸委顿,跪坐在地上,不敢跟万岁爷争辩,可眼泪却是再忍不住了。 万岁爷不想再见秦王,摆摆手,沉声道:“这就启程去皇陵,日日去陵宫里头给父皇母后磕头反省,不想明白就不要回来!” 秦王知道万岁爷是真动气了,自然不敢反驳,当下叩头答应:“是,臣弟遵命。” 当下,秦王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好仪容,然后一刻都不敢多待,便就急匆匆退下了。 万岁爷沉着脸坐在软塌上,盯着方才秦王跪的地方,半晌,蓦地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一时间茶水瓷片飞溅,满地狼藉。 赵德安听到动静,忙得进来,便就看到眼前这场景,心中大骇,万岁爷方才不是还跟秦王谈笑风生来着吗?这才多会儿的功夫,万岁爷怎么就生了这样大的气?好像刚才秦王离开的时候,神色也有些不对。 赵德安哪里敢问万岁爷在生什么气,当下秉着呼吸,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捡着碎瓷片,一边在信中暗道侥幸,幸亏他把那个芳佳给请走了,要不然的话,岂非就是火上浇油? 赵德安正捡碎瓷片的时候,就忽然听到身后的万岁爷沉声吩咐,让他把御林军首领严玉魁叫进来。 赵德安忙得捧着碎瓷片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严玉魁便就匆匆进来,看着地砖上尚未来得及清理的一片湿迹,严玉魁虽然始终低着头,却也已经感受到了万岁爷今日的情绪,不免更加小心谨慎。 “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严玉魁行至万岁爷面前,行礼。 万岁爷拧着眉,问道:“鹿氏那对兄妹如今可怎样了?” 万岁爷冷不丁问起鹿氏兄妹,严玉魁登时就是一惊,不过旋即舒了口气儿,忙不迭道:“回万岁爷的话,鹿氏大公子鹿行文于半月前乔装出城,在京郊雇了一辆马车,结果马车在驶出京师三天后,跌入一处山崖,鹿行文当场毙命,鹿氏二小姐鹿盈盈,在成婚翌日便就被夫君带着启程赶回段氏老家去了,不过鹿盈盈走得并不情愿,哭号不止,后来直接被她堵了嘴巴捆了手脚扔进了马车,算着时间,应该早就回到段氏老家了。” 万岁爷冷声问道:“什么坠入山崖,可是邓氏一门的手笔?” 严玉魁自然知道邓氏一门跟段家的关系,不过这事儿从始至终,邓氏一门却始终躲在后面,不曾露面,严玉魁也没法子硬把邓氏一门给牵扯出来,当下严玉魁摇摇头道:“回万岁爷的话,马车于夜间行驶于山路之上,本就危险,出意外也是有的,属下尚未发现邓氏一门在其中做了手脚。” 万岁爷一声冷哼,显然对此并不满意:“邓渊掌管刑部多年,什么案子没见过,什么意外又是他办不到的,说到底还是你无能。” 严玉魁“噗通”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请万岁爷降罪!” 万岁爷没着急降罪,也不再关心鹿氏庶出的兄妹,反倒想起了他们的长姐,鹿氏嫡出的长女,鹿翩翩。 “宁王妃呢?可已经知晓其弟的死讯了吗?” 严玉魁摇摇头:“回万岁爷的话,鹿行文从高崖跌下,当场就被摔成了肉泥,又被山里野兽啃咬,可以说是尸骨无存,除了一直关注他行踪的人之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鹿行文已经不再人世,宁王妃自然也不会知晓。” 万岁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不过严玉魁却察觉到万岁爷似乎还没听够,他心思一转,然后试探着问:“万岁爷,要不属下将鹿行文的死讯通知宁王府?” 万岁爷半晌无言,严玉魁还道是自己猜错了,正懊恼自己多嘴来着,结果又过了一会儿,就听着万岁爷“嗯”了一声:“到底是姐弟,应该的,后事也得有人操办。” 严玉魁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然后忙不迭叩头答应:“是,属下遵命!” 鹿氏兄妹的事儿,严玉魁是没想到万岁爷会问起的,毕竟在严玉魁看来,鹿氏兄妹这样的人,实在太微不足道,连他都不曾多加关注,也就是在关注邓氏一门的时候,顺带叫人盯着点儿鹿氏兄妹,所以刚才被万岁爷问起的时候,严玉魁才会觉得震惊,震惊之余就是侥幸,得亏他叫人盯着,要不然该如何应答? 汇报完了鹿氏兄妹的事儿,严玉魁又开始汇报起另外一桩更重要的事儿,也是跟邓氏一门有关,万岁爷这程子一直关注邓氏一门,严玉魁就只能更加关注了。 “启禀万岁爷,段氏一门最近派出了一队去西北的商队,说是要去西北收皮毛,不过属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往下说。” “往年段氏一门都是去东北收皮毛的,东北离得近,而且皮毛质量上乘,再说了段氏早就跑熟了东北的道儿,怎得会冷不丁改去西北收皮毛呢?岂非舍近求远?” 万岁爷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段氏一门去西北另有目的,收皮毛不过只是个幌子?” 严玉魁点头道:“万岁爷明鉴,段氏一门商队出发之前,段老爷曾经去拜见过一次邓渊,两人闭门密谈了近一个时辰,然后没过两天,段家商队便就启程出发赶往西北去了。” 万岁爷静静听完,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在那之前呢?邓渊可曾见过皇后?” 严玉魁忙不迭点头道:“回万岁爷的话,的确如此,就在跟段老爷密谈的当天,邓渊在早朝之后,去见的皇后娘娘,待到回去之后没多久,就派人请了段老爷过来。” 看来段家这商队还真有猫腻儿。 邓渊到底为何要派商队去西北?他想在西北做什么又或者是寻找什么? 还是皇后想要做什么? 万岁爷微微蹙眉,自从三皇子出了意外之后,皇后便就一门心思地顾看三皇子,连协理六宫都顾不上了,心甘情愿交出协理六宫之权,可以说,除了一门心思盼着二皇子死之外,皇后真的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不对,那是从前,现在皇后不是才对五皇子感兴趣吗? 皇后又什么突然对五皇子感兴趣起来了呢? 无非是因为,皇后以及邓氏一门认为三皇子是彻底废了,定然无缘于大位,在这一点上,万岁爷早就明了,所以他对皇后以及三皇子才会一力维护,如果皇后跟三皇子能够心知肚明且安分守己的话,万岁爷自然会维护他们到底,可是三皇子这才死里逃生多久呢?皇后就坐不住了。 第110章 皇后气闷 所以在意识到三皇子是个彻头彻尾废人之后,皇后跟邓氏一门这才不得已开始物色新的目标栽培,五皇子这才走进了皇后以及邓氏一门的视野。 但就是在察觉被五皇子摆了一道的时候,皇后跟邓氏一门又突然派出了段氏一门的商队前往西北,他们究竟欲意何为? 如今,他们最大的目标,难道不是继续物色新的目标吗?怎得又突然对西北起了兴致? …… 万岁爷左右都想不明白,邓渊官至一品尚书,邓氏一门更是京中大族,但是却跟军中并不搭边儿,所以他们到底想在西北做什么?又或者是找什么? “派人暗中盯着段家的商队,一有动静就速来禀报。”万岁爷沉声道。 “是,属下遵命!”严玉魁忙领命。 说完皇后跟邓氏一门的事儿,万岁爷才开始言归正传。 “秦王最近会去皇陵,你派一队人马暗中盯着,保护秦王。”万岁爷淡淡道。 严玉魁闻言,顿时心上一动,万岁爷这是……叫他监视秦王的一举一动? 若真是要保护秦王的话,大可以直接派出一对御林军人马一路护送秦王就是,又何必暗中盯着呢? 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面儿上自然是不能露的,严玉魁当即领命:“是,属下遵命!” 顿了顿,万岁爷又道:“再查一查秦王身边的人。” “是,属下遵命。” “行了,退下。”万岁爷摆摆手。 严玉魁退下之后,万岁爷拧着眉沉沉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色不甚好看,待一瞥眼瞧见小几上的棋盘,面色就更难看了,蓦地他一把将那棋盘掀翻在地,棋子顿时滚落满地。 …… 皇后宫中。 赵德安侥幸自己请走了芳佳,可是对此,皇后却是满心愤慨。 芳佳是皇后千挑万选出来的,不算是一顶一的好看,可是难得眉眼跟那人有八成相似,这就够了,皇后自认芳佳一出,目前自己这糟糕的局面就会得到扭转。 至于是什么窘境呢? 说到这个,皇后对五皇子就恨得咬牙切齿。 堂堂皇后娘娘还有邓氏一门,被一个黄口小儿给耍得团团转,这就够气人的了,更气人的是,那黄口小儿一边耍他们,却一边把万岁爷哄得别提多开心,竟一门心思维护着五皇子。 万岁爷自然是不喜皇后把手伸向别的皇子的,但是却也要看双方的态度,若是当初五皇子肯识相,愿意跟皇后娘娘母慈子孝的话,难道万岁爷会拦着吗? 万岁爷不会,不单单是因为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也是因为万岁爷多少对皇后还有三皇子怀着点子愧疚,再加上五皇子又已经丧母,要在皇后娘娘这里寻求母爱,这有什么不妥? 当然这都是面儿上的,但就是因为是面儿上的事儿,所以万岁爷才不好多插手,没得落了皇后的面子,也落了三皇子的面子,闹到最后,更是落了自己的面子。 所以这事儿的主动权,在五皇子。 可是偏偏五皇子自己不要这面子啊,甚至直接撕破了踩在脚底下,还兴风作浪把面子下头的种种龌龊心思交易都给摆到明面儿上,那这样一来,万岁爷可就绝对插得了这个手了。 果然,在鹿氏跟段氏结亲之后,万岁爷便就再没踏足过皇后宫中,从前万岁爷再忙,也总会隔三两天就过来看一看三皇子的,但是从那之后万岁爷可就再没来过了,皇后自知理亏,便就一日接一日地给万岁爷亲自做糕点,明摆摆地低头认错,可是万岁爷呢? 每一次都把糕点通通赐给五皇子! 皇后简直气得吐血,可是却还不敢停,还得硬着头皮给万岁爷做糕点,没得叫万岁爷误会,她这是不忿万岁爷把糕点送给五皇子呢!她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火上浇油。 所以,皇后这几天都要花几个时辰在厨房里头待着,说不上是烟熏火燎,但是皇后娘娘养尊处优惯了的,却哪里受得了这份劳累?所以脾气那叫一个火爆。 万岁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难道她就要一直做糕点不成? 隔壁陈贵妃不定笑成什么样呢! 皇后越想越气,心道这样不行,就琢磨着要换别的法儿,然后就有了芳佳入宫,芳佳是皇后拜托邓渊给寻摸来的,皇后甫一见了芳佳这张脸,就十分满意,赶紧地让宫女儿训了两天,然后就让芳佳给万岁爷送糕点去了,可是结果呢? 芳佳揣着一颗激动盎然的心去,然后就……蔫头耷脑地就回来了,翘首以盼的皇后娘娘看她这一副蔫哒哒的小白菜模样,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着万岁爷了?”皇后娘娘沉着脸问。 芳佳泄气地摇摇头:“回娘娘的话,赵公公没让奴婢进御书房伺候。” 这个赵德安! 皇后娘娘气得咬牙,在心里暗骂赵德安不止,面色更加难看,赵德安竟敢如此下自己这个堂堂皇后的面子,他哪儿来的胆儿?是陈贵妃许了他什么好处,还是……他这是揣度万岁爷的意思? 前者倒还好办,若是后者的话…… 皇后面色惨白,不安地抿了抿唇,又问道:“糕点呢?万岁爷可留下了吗?” 芳佳还是摇头:“奴婢才走,就听着身后赵公公吩咐叫人把糕点给五皇子送过去。” 这下子,皇后彻底慌了。 怎么会这样? 万岁爷此次的气性怎么如此之大?到底她还是六宫之主呢,万岁爷怎得如此不顾及她的颜面? 一时间,皇后只觉得头晕脑胀,不由伸手揉了揉额头,摆摆手叫芳佳先退下,贴身宫女儿随即过来给皇后揉捏穴位,一边不安道:“娘娘,可要请太医过来吗?” 皇后摇摇头,闭着眼,一句话都不想说。 宫女儿又道:“启禀娘娘,姜承姜太医正在给三皇子请脉呢,待给三皇子请脉之后,让姜太医过来给娘娘瞧瞧,可好?” 皇后点点头:“行,就这么办。” “是,奴婢遵命。” …… 自三皇子受伤之后,就是姜承姜太医一直顾看三皇子的身子,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是治疗三皇子身上的伤势,后来则开始诊治三皇子的疯病。 不过效果明显不佳,要不然皇后娘娘跟邓渊也不会一门心思去西北寻什么莫神医了。 姜承得了信儿,给三皇子请脉之后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又过来给皇后娘娘请脉。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姜承四十出头,面相显老,再加上微微岣嵝,乍一看像是个五十岁的老人,还是个看上去就沉默寡言的老人,他拎着药箱来到皇后面前跪地行礼。 第111章 皇兄何时信过我 皇后点点头,由着宫女儿给自己挽起袖子,然后将手腕搭在脉诊上,宫女儿覆上一层丝帕,姜承隔着丝帕给皇后请脉,顿了顿,然后收回手指。 “皇后娘娘凤体本就羸弱,近来又身心俱疲,需要安心静养,微臣会给娘娘新拟一个杨生的方子。”姜承道。 身心俱疲? 可不是吗? 成天地窝在厨房里头要劳累几个时辰不算,还时时忧心万岁爷的态度,可不就是身心俱疲吗? 可说到安心静养,她又哪里做得到? 皇后讥诮地牵了牵唇,将自己的事儿抛在一边,转而询问三皇子的病情。 “姜太医,三皇子近来身子如何?可有好转吗?” 姜承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顿时浮上一丝无奈,摇摇头,跟皇后道:“微臣无能,只能暂时压制殿下的病情,不让恶化,若说好转甚至痊愈,微臣实在没有把握。” 皇后失望都成习惯了,倒也没觉得多失望,对姜承点点头:“辛苦你了,退下。” “是,微臣告退。”姜承从地上爬起来,拎起药箱,走出几步,却又顿住脚,折了回来。 皇后有些诧异:“还有事儿?” 姜承点点头,道:“启禀皇后娘娘,关于三皇子的病,微臣有个……不甚健全的想法。” 说这话的时候,姜承有些踟蹰。 皇后却明显为之一振,姜承一贯老城稳重,他说是不甚健全的想法,可是能让他说出口的,那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下皇后都坐直了身子,忙道:“姜太医快请说。” 姜承沉声道:“娘娘明鉴,三殿下并非天生失心疯,三殿下当年之所以突发疯病,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所致,这么长时间,药石无医,所以微臣便想,若是药石对三殿下病情不能改善的话,那是否应当另辟蹊径?若是三殿下再次受到刺激,是不是就能以毒攻毒……一举治愈?” 姜承这话,让皇后陷入沉思,明显显是在思考姜承这话的可行性,姜承见状,忙得又补充道:“这只是微臣的一个不健全的想法,还请娘娘深思熟虑,抑或是询问别的太医意见。” 皇后面色沉沉,摆摆手道:“行了,你先退下。” “是,微臣告退。” 姜承走后,皇后也不觉得头疼了,她坐在软塌上,陷入了沉思。 …… 秦王府。 秦王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了,这一来一回地劳累,再加上在御书房里头又是下跪又是受惊的,着实心力交瘁,待马车在秦王府门前停下的时候,秦王是被两个侍卫给搀着下了马车的,面色十分不好。 “主子回来了。” 一直候在前院的虞初心听到动静,赶紧迎上前去,甫一瞧见秦王这摇摇欲坠的架势,虞初心也被吓了一跳,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忙得疾走两步,行至书房前,亲自给秦王打帘,让了秦王进去,待秦王坐定之后,虞初心赶紧吩咐厨房去给秦王准备晚膳,一边自己动手给秦王倒了杯热茶端了过来。 “主子,喝杯热茶压压惊。”虞初心道。 秦王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愣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面前一脸忧心忡忡的虞初心,登时就乐了:“压压惊?你怎得知道我受了惊?又知道我受地什么惊?” 虞初心见他情绪明显恢复了不少,也跟着松了口气儿,搬了个鼓凳,挨着秦王坐下,忧心问道:“主子,此次入宫面见万岁爷,可……” 虞初心这话还没说完,就听着门外侍卫禀报,说是御膳房的人过来给王爷送药膳了。 秦王才稍稍变好的脸,这时候就又阴沉了下来,将手里的茶杯“砰”地一声放在了小几上,虞初心也跟着微微蹙了蹙眉,到底也不好说什么,然后起身站到了一边儿。 没一会儿,御膳房的太监拎着食盒进来,给秦王行礼问安之后,那太监跟往常一样,从食盒里头取出冒着热气儿的药膳,送到秦王面前,恭恭敬敬道:“殿下请用。” 秦王垂着眼看着送到面前的药膳,心里说不出来的厌烦恶心,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他起身冲着皇宫的方向,下跪叩首,毕恭毕敬答谢万岁爷隆恩,然后这才被虞初心搀着扶了起来,从太监手里接过药膳,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一碗药膳不算多,也不算少,御膳房的手艺再好,毕竟还是药膳,难免就带着股子这淡淡的药材味道,这味道让秦王反胃得厉害,不过却也只能一口不落地将里头的汤汤水水吃了个涓滴不剩,完了,又是对着皇宫方向连连谢恩。 太监拎着食盒退下了,秦王脸上的虔诚恭敬也登时烟消云散了,虞初心一脸担忧地看着秦王,待瞧见秦王眉头微蹙,虞初心忙得端起桌边的痰盂,跪在了秦王面前,然后秦王就抑制不住地对着痰盂呕吐了起来,一番大吐特吐,直到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这才勉强停下,到这时候,秦王面色更难看了,整个人都虚脱了。 虞初心身上沾了不少秽物,自是不能近身伺候秦王,便就换了侍婢进来伺候秦王洗漱更衣,他自己也赶紧回房一番洗漱更衣。 虞初心是秦王的心腹,亦是府上师爷,学识渊博自是不必多说,他容貌清秀,举止优雅,与秦王年岁相仿,不过瞧着倒是比秦王小了十岁一般,秦王对虞初心十分信任,虞初心在王府的地位十分超然,他的住所,更是紧挨着秦王,所以没几步便就到地儿了。 等虞初心再回到书房的时候,房中就只剩下秦王一人,重新洗漱之后的秦王,有些萎靡不振,靠在软塌上,耷拉着脑袋,桌上摆着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冒着香味,可很明显,秦王并没有胃口。 虞初心心下担忧,行至秦王面前坐下,小声道:“殿下,万岁爷还是……信不过您吗?” 秦王坠马之后,万岁爷就派了施河过来给秦王医治,甚至还直接让施河住进秦王府,后来秦王身子好了,施河便就不必继续在秦王府待着了,然后万岁爷又开始一天天地叫御膳房的人来给送药膳,因为这一晚药膳,秦王天天都要冲皇宫方向叩首谢恩,即便真的心怀感恩,却又哪里架得住这一天天的消耗? 到今天,到刚才,秦王差点儿都没忍住,直接把那碗益气补血的党参桂圆枸杞猪骨汤给打翻在地。 好在是忍住了。 秦王冷着脸道:“你该问,皇兄何时信过我?” 第112章 本能 秦王冷着脸道:“你该问,皇兄何时信过我?” 虞初心心下一沉,顿了顿,又问道:“那主子今日入宫面圣,可试探出万岁爷的意思了吗?万岁爷可愿放主子出京?” 说这话的时候,虞初心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若是主子不在京师,不在万岁爷眼前,万岁爷对主子的猜忌是否就会少一些? 秦王冷哼一声,半晌讥诮道:“皇兄听说我对女人不中用,这辈子都没有开枝散叶的希望,的确是肯放我出京。” “真的?”虞初心顿时两眼放光,有些抑制不住欣喜,“只要万岁爷肯放主子出京,那往后主子的处境就不同了,日子自然也能更好过了,不必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虞初心这话还没说完呢,就被秦王一声嗤笑给打断了,然后虞初心就听秦王道:“初心,你想错了,皇兄并没有给我圈地外放,而是让我去皇陵,去父皇母后灵前日日反省思过呢,说是除非我改过自新,要不然的话,就不许我回京。” 虞初心闻言,整个人都愣了:“怎、怎会这样?” 这跟他事先预想得着实差异太大,万岁爷对秦王自然是有猜忌的,若不然秦王都三十岁的人了,被册封为王都十多年了,而且还是堂堂万岁爷的亲兄弟,哪里有不圈地外放的道理? 人人都道秦王荒诞纨绔,万岁爷担心秦王惹出祸来,这才不得已把人看在眼前,可是实际上呢? 秦王也算是能忍的,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忍得很好,这一点连虞初心都十分佩服,若不是此次坠马一事,万岁爷一声不响地直接处置了秦王的一队心腹侍卫,又接连敲打秦王,秦王也不会忍无可忍,这忍无可忍之下,便跟虞初心商量出了这么一个对策,结果却跟两人预想的明显大相径庭。 从御书房到秦王府,过去了这么多时间,秦王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淡淡道:“去皇陵也不错,只要不是在京师,不在皇兄眼皮子下,日子总会好过些。” “可是……”虞初心一脸担忧,“即便主子去了皇陵,难道万岁爷就不会继续猜忌主子了?难道主子一直待在皇陵人就安全了?当年二皇子跟三皇子便是在皇陵行宫里头出的意外,谁知道下一次出意外的会不会是主子您?” 这话真是刺耳极了,不过虞初心说的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秦王默默听着,放在腿上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半晌,他又轻轻松开手,道:“皇兄是不会对我下手的,他虽然信不过我,虽然始终猜忌我,可是却多多少少还顾念着兄弟情呢。” 虞初心像是听了个笑话,忍不住冷笑出声:“兄弟情?主子说的可是真的?万岁爷这样的人当真会有兄弟情?” 秦王沉默半晌,又道:“即便没有,他也不会在皇陵对我下手。” “这倒是,”虞初心对此表示赞同,“毕竟皇陵里头葬着的人可眼睁睁看着呢。” 又是一番沉默,秦王垂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蓦地嗤笑道:“初心,你说有些人怎么就这么奇怪?他做过的事儿,就认定别人也一定会做。” 这个问题,虞初心也想过,还想过挺久,所以这时候,才能回答秦王:“以己度人是本能,尤其是坐上至尊之位之后,这种本能就会发挥到极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防患于未然,才能尽可能地抱住皇位。” 秦王闻言沉默半晌,然后抬手拍了拍虞初心的肩膀:“行了,回去歇着,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赶路呢。” “是,属下遵命。”虞初心道。 不过虞初心还没走出几步,就又被秦王叫住了:“初心,记得临行之前把我准备的礼物给安王府送过去,这一走,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安王妃生子之前回来呢。” 秦王做事一向周到,虞初心也是知道的,可还是忍不住看了秦王一眼,然后点头道:“是,属下遵命,主子,您不用晚膳吗?” 秦王午膳是在宫里吃的,想也知道肯定没吃好,刚才又是一番呕吐,这哪儿行啊? 秦王没什么胃口,不过想着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又叫虞初心别着急走,留下来陪自己用晚膳。 虞初心答应了,在桌前坐下,他也没什么胃口,不过却还是尽可能地多吃了一些,又不时给秦王布菜。 “主子,您多吃两口,喝酒伤身。”虞初心忧心看着端着酒杯的秦王。 又是一杯一饮而尽,秦王放下酒杯,含笑看着虞初心,问道:“初心,要不要跟本王打个赌?” 虞初心看他一脸兴致,也来了兴致:“主子请讲。” “赌一赌皇兄明儿……会不会派人护送本王去皇陵!”秦王道,竖着食指摇了摇,笑嘻嘻地道,“本王赌……皇兄不会!” 虞初心也想押万岁爷不会,但是秦王已经押了,他当然只能配合着道:“属下押万岁爷会。” “初心,你……你输定了!哈哈哈!”秦王忽而大笑,拍着桌子,一副孩子狂喜模样,指着虞初心道,“老规矩,若是本王输了,送你白银百两,若是你输了,就给本王抚琴一首!” 虞初心笑着颔首:“都听主子的。” …… 翌日。 宁王府。 因为偏院多出来了一间花房,宁王夫妇就打定主意日后都要住在后院儿不挪腾了,福伯对此自然是鼓掌叫好,王爷不回前院儿了,可还有不少东西要往后院儿搬呢,所以这一天用过早膳,福伯就带着小厮来前院儿搬东西。 其实要搬得东西也不多,无非是书、赵清明的衣裳,除此之外,就是……笔墨纸砚了。 福伯觉得这个王妃娶的真是太值了,从前自家主子成日木桩子似的待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他看着都瘆得慌,虽然福伯不想承认,可是那个时候的赵清明真的就跟个活死人似的,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可是现在的主子啊,那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活脱脱枯木逢春啊! 如今竟然连毛笔都重拾了,而这一切都是王妃的功劳啊,福伯能不激动?能不感激? 福伯现在都不信神佛了,他现在就信他家王妃! “慢着点儿,这些可都是主子的宝贝,”福伯不住地嘱咐搬书的小厮,“宁愿多跑几趟,也别弄坏了书。” “是,奴才遵命!” 福伯这边正指挥小厮搬书呢,就看着一个小厮从发房门那边跑过来,一脸不安带茫然地行至福伯跟前,道:“福伯,外头的御林军侍卫叫……叫您过去一趟。” 第113章 你打我 福伯闻言顿时也不安茫然了起来。 御林军叫他过去做什么? 从前也就是五皇子那边派人送东西来的时候,御林军侍卫会派人知会一声,但是这次明显显不是五皇子派人来了,而是御林军侍卫直接叫他过去,这……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莫不是……宫里有什么命令传来? 福伯不安甚至还有些惊恐,可是却也不敢叫御林军侍卫久等,然后就赶紧一路疾行直奔王府大门去了。 …… 后院。 “阿蛮,你慢着点儿,不许跑!仔细碎了花瓶,都让你一个个抱来着,你非两个一起抱,要是打碎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翩翩站在花房门口,紧张地看着阿蛮抱着两个玉春瓶,阿蛮抱得别提多轻松了,可是翩翩看的却真是提心吊胆,直到看着阿蛮将花瓶稳稳放下,翩翩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而,一边又吩咐阿蛮去取软枕跟坐垫儿,阿蛮满口答应,一蹦一跳地去了。 翩翩也没闲着,将桌上堆着的七八个花瓶一一找地方摆好,翩翩昨儿就想着要把花房给收拾出来,她一贯手脚麻利,今儿吃过了早膳就开始忙活了。 那王爷大人又在忙活什么呢? 王爷大人在生闷气呢。 赵清明听着翩翩忙东忙西的动静,真是有些后悔送翩翩这么一个花房了,因为从昨天到现在,翩翩的心思就全部放在花房上,压根儿都没时间搭理他,昨天就算了,小姑娘得了个惊喜,少不得要激动一阵子的,作为一个大男人,赵清明是能够理解体谅的,但是都过去一天了,小姑娘对花房的热情还依旧高涨,赵清明就不大能够忍受了,那叫一个气闷。 早知道就不送花房了! 赵清明不无怨念地想。 要是翩翩知道王爷大人此刻所想,定然会惊掉下巴,王爷大人这醋劲儿未免忒大了些,不单单吃表弟的醋,连花房的醋都要吃! 论起吃醋的本事,王爷大人简直天下无敌啊! “赵清明,这对玉春瓶摆哪儿好?”忽然,翩翩扭头看向一直一声不响默默坐在软塌上的赵清明,翩翩看着手里的豆青釉的玉春瓶,有些为难,“好像花房里的花瓶太多了,有些摆不下了。” 翩翩很喜欢这对豆青釉的玉春瓶,舍不得胡乱摆放,可是花房里的花瓶实在太多了,再加上花儿也多,难免就有些艳扎了。 冷不丁地被翩翩点名,赵清明心里很是不满,才想起我啊?还是因为个瓶子。 不过王爷大人才不会让自己的小心眼儿表露出来,当下还十分善解人意地给翩翩出谋划策:“繁不如简,既是觉得花瓶太多了,不如这对玉春瓶就别摆了。” “嗯嗯嗯,你说得对,就听你的。”翩翩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把玉春瓶又给放了回去。 “过来喝杯茶,坐下歇歇,你忙了这么久,也不嫌累。”赵清明道。 翩翩没觉得累,就觉得开心,在赵清明身边坐下,接过赵清明喝了一半的残茶,兴致勃勃地跟赵清明道:“把炉子都给搬出去了,这收拾收拾一下,其实花房还挺大,软塌摆进来都占多大地方。” 这两天宫里开始下发冬日的份例,炭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花房这边就可以烧地龙了,再不用炉子撑着了,今天一大早,翩翩就亲自过来花房,指挥着收拾这收拾那的。 一边说着,翩翩还想在软塌上颠两下,结果她重心不稳,一个不小心,险些坐到地上,亏得赵清明察觉到了,赶紧伸手把人给抱住了,这才没让她摔跤,可人是抱住了,翩翩手里的茶却泼了个涓滴不剩,不单单污湿了翩翩的前襟,也污湿了赵清明的袖子。 “赵清明,我……赵清明,你要干什么?!” 翩翩才要跟赵清明道歉,结果人就被赵清明翻过来摁着趴在腿上,然后赵清明二话不说,举着巴掌就朝翩翩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是真的打,不是晚上在被子里头调情的那种打,虽然赵清明是收了力道的。 翩翩人都懵了:“赵清明,你打我?” “对,就是打你,”赵清明直言不讳,声音冷冰冰的,一边说着,一边又照着翩翩屁股打了两下,“让你长长记性,看以后还敢不敢不计后果乱动弹!” 赵清明真的要给吓死了,也要给气死了,他最担心的就是翩翩的腿了,就怕阴天下雨,怕翩翩腿疼,每天都会给翩翩揉腿,还一直留意翩翩的动静,时不时就要提醒翩翩一句,别乱动,翩翩太活泼了,似是全然没有跛子的自卑跟顾忌,这让赵清明又是欢喜又是忧心。 他看不见,不能时时事事都看着翩翩,护在翩翩之前,要是翩翩一不留神伤到了腿,那可如何是好? 尤其他现在又是被幽禁,请个郎中都不方便。 赵清明为了翩翩的腿真是提心吊胆,偏生这丫头还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爬上爬下的,赵清明简直头疼,刚才,翩翩差一点儿就要摔跤,赵清明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也是真生气了。 相处这么就,赵清明还是头一次对自己这么冷冰冰,翩翩也意识到了,赵清明是真的生气了,她趴在男人腿上,屁股上还有点儿火辣辣的,不疼,就是有点儿麻,还有点儿羞…… 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头一次被人摁着打屁股,翩翩没觉得生气或是难为情,翩翩反而心里挺欢喜。 不仅仅是因为赵清明过于担心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 “赵清明,我长这么大我爹都没打过我一下。”翩翩嘟囔着小声跟赵清明道。 过了最初的那股子气,冷静下来的赵清明又十分自责,翩翩是自己的妻子,又不是自己的闺女,就算再生气又怎么能打人家屁股?再说了,就算是闺女,都十七岁的大闺女了,当爹的那也不可能这么打闺女啊? 翩翩会怎么想?肯定特别生气? 赵清明一时尴尬又内疚:“翩翩,是我不好,我……我不该动手打你,我刚才就是气糊涂了,你……你别生我气,要不,你也打我,打几下都行,只要你能消气。” 一边说着,赵清明一边就要把翩翩挪开,然后自己趴在软榻上撅着屁股给人家打,虽然那场景光是想象就够丢脸的,但是赵清明却觉得自己这是活该,可是翩翩却趴在他的腿上不动,他过去要把人抱开,翩翩却伸手环住了赵清明的腰,扭股糖似的黏着赵清明不放。 “翩翩?”赵清明都搞不明白翩翩是个什么意思了 第114章 告知 翩翩的脸都闷在赵清明的腿上,再开口的时候,就有点儿瓮声瓮气的:“赵清明,我小时候特别羡慕管家的女儿。” 管家的女儿? 翩翩为什么会羡慕管家的女儿? 为什么又会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地跟自己提到这个? 赵清明不明就里,没有再说什么,抚着翩翩的胳膊,听着翩翩继续往下说。 “鹿家在扬州也就是个小门小户,之前是没有管家的,虽然后来爹爹被举荐进了太医院,但是俸禄却少得很,但是鹿家在扬州却有了几分名望,毕竟也算是京中有人了,祖母觉得鹿家这是发迹了,当然不能跟从前一样,所以咬着牙花了银子请了管家冲门面。” “管家有个闺女,跟我年岁相仿,她是个皮猴子,因此没少挨管家的打,我经常看到管家追着她满院子跑,又是无奈又是生气,追到之后总是要吓唬一番的,有时候太生气了还会动手打,不过却也都是虚张声势,巴掌高高抬起却轻轻放下,那闺女也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挨打时候掉两滴眼泪,没过一会儿就雨过天晴,嚷嚷着让爹爹给买糖人儿。” 说到这里,翩翩顿了顿,然后又轻声道:“祖母不喜欢那姑娘,嫌她吵闹粗鄙,结果没过半年,便就辞了那管家,管家就带着闺女走了,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们,不过……我时不常地总会想起他们。” 什么时候会想起呢? 每每父亲鹿成林回扬州的时候。 “你知道的,我不是在爹爹跟前长大的,打记事起,见到爹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不回扬州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想他,可是他回来我又觉得厌恶,因为他……特别不像爹爹。” 不像她想象中的、渴望的爹爹。 鹿成林从来不会训她管她,更别说是打骂了,鹿成林对她总是一副羞愧模样,总是一副急于弥补的态度,可他既然羞愧,既然想要弥补,可他又都做过什么呢?弥补过什么呢? 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她,除了羞愧,他好像真的再没有做过别的了。 渐渐地,翩翩对父亲彻底没了期待。 娘也是这样? “娘,您恨父亲吗?”后来,启程去京师的前一晚,翩翩这样问方氏。 “娘不恨他,只是……失望太久,都成习惯了。”方氏那时候很平静。 …… 翩翩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对管家父女了,今天因为挨了自己夫君的打,却冷不丁地又想起来了,这些过往,这些苦闷心思,她从不会与别人说,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想告诉赵清明。 她此生最亲最爱的人,她的夫君。 她知道赵清明能够理解,就像她也能理解赵清明一样。 赵清明静静听她说完这些,姑娘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不过赵清明却感受到了心疼,不止是心疼翩翩,也心疼……曾经的自己。 赵清明从没想过,这世上真的会有感同身受。 他弯下腰,低着头亲吻翩翩的发旋,一边柔声道:“那以后我经常……打打囡囡的屁股?” “你敢!”满腔的忧郁因为男人这话顿时就一扫而空,翩翩转过身,瞪着男人的脸上,想伸手捏一捏男人口无遮拦的嘴,可是伸出去的手却根本不听使唤,压根儿局没有去捏男人的嘴,反倒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然后就带着男人的头更低,直至吻在了一起。 不过旋即,男人的脸就被翩翩一巴掌推开,翩翩也一翻身站了起来,红着脸局促地看着花房的门。 “阿、阿蛮你来了,这么快……” 抱着软垫靠枕正要进来的阿蛮:“……”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抱枕太高,遮住了眼,要不然她才不会这个时候闯进来的好不好? 她又不是傻子更不是愣子! 她要怎么解释两位主子才信啊! 眼瞅着王爷的脸比锅底还黑,阿蛮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她一刻都不敢多待,然后果断转身就跑,跑的那叫一个快啊,一副被狗撵的架势。 翩翩嘴角一阵抽搐:“……” 阿蛮,你倒是把靠枕给留下来啊。 阿蛮是走了,不过翩翩也不好意思再往赵清明身边凑了,还十分此地无银地跟赵清明保持相当远的距离,连余光都不敢往赵清明那边瞄一下。 花房里头一片寂静,这寂静叫翩翩浑身上下不自在,正想着要怎么才能打破这股子令人窒息又尴尬的寂静,结果就瞅着福伯走了进来。 太好了! 福伯可比阿蛮那丫头会挑时候多了! 翩翩激动得简直要哭了,对福伯也相当热情,主动跟福伯打招呼:“福伯来了。” “是是是,奴才来了,”福伯一脸受宠若惊,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又赶紧沉下了脸,然后躬身跟翩翩禀报道,“启禀王妃,刚刚得到消息,令兄于半月之前,在冀北坠崖而亡。” “什么?”翩翩顿时一惊,“鹿行文……死了?” 这消息着实太意外了,翩翩自是吓了一跳,不过赵清明却并不觉得意外,鹿行文之前一直在积极主动地找死,如今真的死了,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福伯点头道:“回王妃的话,鹿行文的确死了。” 翩翩半晌才反应过来,当然了,她对于鹿行文的死也就只是觉得意外而已,并不会感到难过,不过有一点她很是想不明白。 “鹿行文好端端地去冀北做什么?”翩翩颇为不解。 福伯摇摇头:“这个奴才也不明白,不过奴才听御林军的侍卫说,鹿行文死的时候,身上足足揣着一千八百两的银票呢。” 福伯这么一说,翩翩就咂摸出味儿来了:“他这是带着银子想跑路不成?难不成他顶这个卖妹求银的恶名在京师待不下去了?还是他担心有一天鹿盈盈杀回京师来跟他拼命?”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有些牵强啊,鹿行文能干出为了聘礼把妹妹嫁给四十多岁、死了三个婆娘的老男人的龌龊事儿,必然是脸皮够厚,又怎怕被骂?再说了,鹿盈盈这都嫁人了,还怎么能跟鹿行文拼得了命?就算她想,那老男人也指定不许啊!鹿盈盈要是闹将起来,影响了段家的名声,说不定还要遭受磋磨呢。 鹿盈盈虽然人讨厌,但是却是个胆子小的,闹是不敢闹的,最多也就是在心里咒骂。 所以鹿行文为什么在鹿盈盈成亲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银子跑路? 瞧着架势,是连鹿府都整个给扔了不管呢,活脱脱一副丧家之犬的德行。 赵清明却没有想鹿行文死不死的事儿,而是再想另一桩事儿…… “这是御林军的侍卫特地过来告知的?”赵清明问。 第115章 态度转变 “这是御林军的侍卫特地过来告知的?”赵清明问。 福伯忙不迭连连点头:“回主子的话,的确是御林军的侍卫特地来告知的,说是奉御林军统领严玉魁之命将鹿行文之死告知宁王夫妇,至于如何处理鹿行文后事,一切皆由宁王夫妇定夺。” 福伯当下一字不落地将原话复数了一遍,特地加重了“宁王夫妇”四个字。 赵清明的手不由紧握成拳,果然,他猜的不错。 这话虽是严玉魁说的,倒不如说是圣旨,在那场意外之后,将近三年的时间里,这是万岁爷除了下令禁足他以及给他赐婚之外,唯一的一道旨意。 因为五皇子的关系,赵清明之前就隐隐猜测万岁爷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只是不能确定,但是此时此刻,赵清明却能断定,万岁爷对他的态度的确有所松动,而且相当明显。 若不然的话,万岁爷大可不必将鹿行文的死讯通知他们,也不会特地强调告知宁王夫妇,还由他们全权处理鹿行文的后事。 父皇…… 真的态度转变了。 这是赵清明一直以来都期盼的,都翘首以盼的,可是真到了这时候,赵清明却没有自己想象的激动,除了一开始的点子意外跟惊喜之外,赵清明很快就回归了平静。 今时今日,父皇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又是什么看法,他已经并不像从前那般在意,或是执着了。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对父皇态度的改变有清醒地认识,父皇对他态度的松动,并不是因为父皇心疼他,又或者是查明了真相,父皇不过是想给邓氏一门或者干脆说是皇后娘娘一点颜色看看。 对于当年那场事故的来龙去脉,父皇并不感兴趣,也无意查个水落石出。 或者父皇早已知道事发始末,不过不管是从平衡朝堂势力还是对于自己的感情出发,父皇都没有为他沉冤昭雪的心思。 他被幽禁了将近三年,也冷静了三年,他眼睛看不见了,可是心里却愈发清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自欺欺人了。 福伯明显也意识到了万岁爷态度的改变,因而有些激动,忍不住想跟赵清明求证:“主子,万岁爷这是……总算又记起您来了?” 翩翩刚才一直在想鹿行文的死,这时候听福伯这么一说,顿时也回过味儿来了,自然也是一脸喜色,伸手在赵清明袖子上扯了扯:“真的吗?” 赵清明点点头,表情跟语气都很是平淡:“嗯。” 倒是福伯激动得很,一时间都绷不住,老泪纵横起来,他自知在主子面前失态,忙得躬身退了下去。 万岁爷对赵清明的态度明显是转变了,这当然是好事情,翩翩也为赵清明高兴,但是看着赵清明没什么起伏的模样,翩翩又有些不解,她在赵清明身边坐下,拉着赵清明的手,小声问道:“怎么?你不高兴吗?” 赵清明反手握住她,微微勾了勾唇:“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不管万岁爷因为什么理由对他转变了态度,总是好事,他不想这辈子都提心吊胆过着囚徒的日子,也不想连累翩翩跟他一辈子困在宁王府这巴掌地儿上。 如今,他对什么前程什么权势都没了欲望,他现在就只想带着他的翩翩离开京师这块腌臜地儿,去个山清水秀的所在,跟翩翩恬然度日,每天陪翩翩种花烹茶,听翩翩一字一板地念书,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甜口的江南饭菜,拥着翩翩度过一个又一个宁静甜蜜的夜晚,直至齿摇发落、碧落黄泉。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万岁爷能开恩。 所以,如今万岁爷对他的态度有了这微小却又重要的改变,赵清明自然是高兴的。 可是除了高兴,更多的却是不安。 他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又是什么,万岁爷对他改变态度又或者是不日除了他的禁足令,然后呢?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万岁爷又需要他这颗棋子落在什么地方? 而他关于未来关于翩翩的心愿,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实现? 若只他一个人,他并不会害怕,但是现在他有了翩翩,他就不能不害怕。 天家是怎样的吃人地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如今,翩翩是他的妻,也成了天家人。 赵清明不由将翩翩的手攥得更紧了,翩翩被他捏的生疼,忍不住蹙了蹙眉,倒吸一口冷气,赵清明旋即松开了手,满脸羞愧:“翩翩,我弄疼你了?” “没有,”翩翩摇摇头,再次主动握住了男人微微有些僵硬的手,一脸担忧,“赵清明,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就只能看着你干着急,你不能这么折磨我。” 翩翩一早就知道自己嫁的是个锯嘴葫芦,也习惯了赵清明话不多,他不爱说话,那她就多说点儿呗,翩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她也不喜欢话多的男人,可是赵清明可以话少,却不能连最关键的事情都对她保持沉默啊,她得多着急啊。 翩翩忍不了。 赵清明也没想要瞒着翩翩,毕竟日后翩翩也会面对这些,与其到时候被吓着被惊着又或者被人给害了,赵清明自然想提早让他了解这些。 虽然,他极不情愿,觉得这些腌臜事儿会污了翩翩的耳朵。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阵沉默后,赵清明沉声开口:“没要瞒着你,就是在想要怎么跟你说。” “那现在想好了吗?”翩翩问。 赵清明点点头,正要开口,翩翩却抢在了前头:“你往里坐坐,我想靠着你,这么挨着边儿坐,太累人了。” 赵清明随即依言朝软塌里头挪了挪,翩翩给他身后塞了个软枕,然后自己舒舒服服地窝在男人的怀里,手里还捧着一杯玫瑰普洱,一下下拢着,一边跟赵清明道:“行了,你说。” 赵清明:“……” 这要他怎么说啊? 又不是在说书,更不是夫妻夜话,就不能严肃认真些吗? 赵清明清了清嗓子,原本还揪着的心,不知不觉就放松了很多,当下跟翩翩道:“父皇之所以对我态度转变,应该与鹿家跟段家的婚事有关。” 翩翩一脸好奇:“鹿家跟段家的婚事?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怎么就扯到你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鹿家跟段家结亲的时候,我跟你说过,这门亲事,应该是皇后跟邓氏一门在主动跟五皇子示好?” 翩翩点头:“对,你当时跟我说过的,说是三皇子不中用了,皇后跟邓氏一门就瞄上了五皇子,一门心思地想拉拢五皇子,扶植五皇子做傀儡呢!我当时听了别提多担心表弟了。” “那你猜猜,五皇子对此是个什么态度?” 第116章 小母鸡,真可爱 翩翩一脸茫然:“我哪里知道表弟是个什么态度?我都大半年没见过表弟的面儿了,怎么可能知道?难不成你知道?” 赵清明还真知道,当下点了点头,翩翩一脸不信:“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成天粘着我,恨不得寸步不离的,简直跟小鸡崽儿黏着母鸡似的,你做什么我不知道?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偷偷跟表弟见面?林开也没偷偷给你递消息啊!” 成天粘着。 恨不得寸步不离。 小鸡崽儿黏着母鸡。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翩翩,你是不是在故意占我便宜?” “我……”翩翩想说我那又有,可是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一点儿都不想当……” 杀了她也说不出“当你娘亲”这话。 翩翩囧的要死,茶也喝不下去了,放下茶杯,然后就耍赖,晃着赵清明的胳膊,撒娇道:“哎呀!你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就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啦,这些根本就不是重点,反正……算了,我闭嘴,你赶紧往下说你的重点。” “小母鸡,凶巴巴的。”赵清明不怀好意地伸手捏了捏翩翩的脸,引得翩翩面红如霞,又气又羞,不过是她先开口占的赵清明便宜,她到底还是忍下了,又推了赵清明一把,赵清明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五皇子若是肯接受皇后跟邓氏一门的示好,那鹿家跟段家的婚事,自然会圆圆满满,鹿氏兄妹往后的日子自然也会蒸蒸日上,但是你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翩翩闻言,顿时就明白了,倒吸一口凉气:“鹿盈盈嫁给了一个死了三个婆娘的老鳏夫,鹿行文慌不择路带着银子逃出京师,然后坠崖身亡!” 翩翩很是消化了一会儿,这才倒腾换气儿,一边蓦地扭头看向赵清明:“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五皇子派林开来送山鸡那次。”赵清明道。 就是从那一次起,赵清明才开始留意到自己的这位幺弟。 翩翩还是没想明白:“可这能说明什么呢?表弟从前也派人来给我送东西啊?又不是破天荒头一次?” “你再想想,鹿盈盈嫁人当天,林开为什么非要叫上福伯一道去鹿府观礼?” 翩翩想了想,隐隐约约明白了些,可是她也不敢确定,小声跟赵清明道:“因为之前的事儿,皇后跟三皇子对你视若仇敌,可皇后又一门心思想拉拢表弟,若是表弟真的愿意接受皇后示好的话,那他就……就会跟你、跟咱们宁王府保持距离,甚至还要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但是表弟非但没有,还特意让他的近卫林开叫上福伯一道去鹿府观礼,无疑就是在打皇后还有邓氏一门的脸,是……是这样吗?” 赵清明闻言,顿时一脸笑意,伸手又在翩翩脸上轻轻捏了一把,一边夸道:“小母鸡,真聪明!” “赵清明,你有完没完啊?”翩翩简直要疯了,一边吼着赵清明,一边逮着赵清明的手,就凶巴巴咬了一口,当然,也就是看上去凶巴巴,其实连个牙印儿都没有,活像只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小奶猫。 赵清明也不躲,由着小奶猫在自己手上一通磨牙,一点儿都疼,痒痒的,特别磨人…… 被咬的手渐渐就有些忍不住了,反过来主动朝小奶猫嘴里送,一副求着小奶猫多咬几口多咬一会儿的架势。 小奶猫:“……” 气死人了! 翩翩哼了一声,红着脸一把丢开赵清明的手,取了帕子给自己擦嘴,不自在地看着赵清明水淋淋的手,到底还是把帕子丢给了男人。 赵清明还有点儿舍不得擦手,倒是想让翩翩在自己身上再多留一些口水几个牙印儿,不过这话他现在是肯定不敢说出口,没得真气坏了他家小母鸡…… 小母鸡,真可爱! 赵清明不由抿唇笑了,一边擦干净了手,一边把帕子送还给翩翩。 “我才不要!你自己留着!”翩翩嘟囔着嘴,一副嫌弃的模样。 那敢情好,王爷大人随即笑眯眯地把帕子直接塞进了袖子,一副占了天大便宜的模样,翩翩在一旁看的…… 真的相当无语。 翩翩打算无视赵清明这些厚颜无耻的小把戏,然后又把话题引到正路上来:“那照这么说,表弟这么大众扫了皇后跟邓氏一门的颜面,他们岂会善罢甘休?日后必然少不了要报复表弟的啊,那表弟岂不要倒霉?” 翩翩真挺担心的,皇后跟邓氏一门可是树大根深,岂是好惹的?她表弟才多大?姑母又已经不在世了,谁会维护表弟? 赵清明对此却并不担心:“有父皇护着,皇后跟邓氏一门再不肯善罢甘休,再想报复五皇子,还不都得忍着?” “你的意思是万岁爷会……护着表弟?”翩翩一顿,想了想,便也明白了,点头道,“的确是这样,万岁爷如今对你态度转变了,这也是在明显显地扫皇后的脸呢,可见万岁爷对表弟的所作所为是赞同的认可的,所以才会有此警示,皇后跟邓氏一门当然不敢放肆。” “囡囡真聪明。”赵清明其实又想夸小母鸡真聪明,好在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要不然…… 小母鸡又要生气了。 赵清明是真的觉得翩翩聪明,对于一个长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来说,对这些宫廷斗法,几乎是一点就透,赵清明是有些惊讶的,当然更多的是骄傲。 他的翩翩就是这么聪明,这么优秀。 被夫君夸了,翩翩却高兴不起来,耷拉着脑袋,一副难过的表情,事实上,她真的挺难过的。 为赵清明难过。 她之前还以为万岁爷是心疼赵清明了,惦记这个儿子了,又或者是想弥补赵清明了,这才会对赵清明态度转变的,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万岁爷所谓的态度转变,不过是为了给皇后、邓氏一门施压,让他们安分守己不要再妄想把手伸向五皇子。 从始至终,万岁爷对赵清明并没有任何源自父亲的心疼与怜惜。 万岁爷,怎能如此狠心?如此冷漠呢? 翩翩微微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赵清明的脸,这张脸真的特别好看,好看到让翩翩觉得心碎。 这么好的赵清明,万岁爷怎么就不心疼呢? 她不能理解。 …… 第117章 秦王送礼 翩翩许久都没有动静,赵清明正纳闷儿的时候,结果翩翩就一把抱住了赵清明,整张脸都扎在赵清明的怀里,深深地嗅着赵清明身上的气息。 “翩翩?”赵清明有些诧异,不知道翩翩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他能感受到翩翩情绪的对不劲儿,一边伸手环住了翩翩,一边低下头,轻轻问道,“怎么了?还是担心五皇子吗?” 不,是心疼你啊。 翩翩轻轻摇摇头,又深深嗅了一口,男人身上的味道,她怎么都闻不够,明明味道淡到几乎没有,翩翩却觉得这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 半晌,翩翩仰起头,轻轻亲了一口赵清明的下巴,然后小声问道:“赵清明,万岁爷会放你自由吗?” 赵清明被问住了,即便刚才他还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翩翩会突然问起。 赵清明对此觉得羞愧,亦无法对答。 因为他也不敢肯定,他能猜透皇后、邓氏一门的心思,能揣度五皇子的想法,但是他却从来都猜不透父皇的心思。 所以父皇会不会放他自由,他真的不知道,就像他也不明白翩翩口中的自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父皇解除他的禁足令,还是父皇给他圈地许他外放? 可这些就是翩翩说的自由吗? 赵清明自觉不是,却也问不出口,因为不管什么样的自由,什么样的未来,他都通通做不了主。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赵清明的回答,男人沉默着,嘴巴绷的很紧,表情显得有些阴沉,甚至有些凶,翩翩却一点儿都不怕,反倒心疼得要命,她再次亲了亲男人的下巴,然后轻声道:“万岁爷若是能放你自由,那自是最好,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儿做什么,我都陪着你,若是万岁爷不肯放你自由的话,那也没什么,咱们就一直相互陪着待着在一方天地。” 说到这里,翩翩顿了顿,双手捧着赵清明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然后珍而重之地吻住。 “赵清明,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赵清明的心里在涌动着什么,似是激浪拍岸,又似是春风掠过,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他也不知该跟翩翩说什么,除了环着怀里的姑娘,吻了一遍又一遍。 …… 翌日。 安王府。 安王妃卫氏早起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自然大皇子是去上早朝了,见不到人,卫氏也习惯了,从前没有身孕的时候,她总是要早起亲自伺候大皇子穿衣,再目送人走的,虽然大皇子一直舍不得她早起,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但是卫氏却觉得这是妻子应该做的。 但是自从有孕之后,卫氏就开始嗜睡了,漫说是大皇子早起的时候,她压根儿就醒不过来,就是大白天,她也随时觉得困倦打瞌睡,就比如此时此刻。 明明才将将起床,卫氏就又开始打哈欠了。 “嬷嬷,我怎得又困了?”卫氏一脸苦恼。 赵嬷嬷看她哈欠连天的模样,不由笑了,道:“王妃如今身怀有孕,睡不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王妃不必因此苦恼,待王妃用过早膳之后,便就回房再睡一会儿,对了王妃,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卫氏是有些饿了,不过却还是摇摇头:“我等殿下回来一道用膳。” 赵嬷嬷不由蹙了蹙眉,道:“王妃,殿下不是说过,不用王妃等着他一起用膳的吗?王妃如今有身孕,是万万不能挨饿的,王妃还是……” 卫氏摆摆手,打断赵嬷嬷的话头,道:“那你先给我乘碗汤来。” 赵嬷嬷也不好再劝,当下答应了,然后就去给卫氏盛了一碗黄芪炖鸡汤过来,卫氏还没来得及喝汤呢,就瞧着侍婢急匆匆进来禀报,说是秦王府来人了。 卫氏一愣,放下了勺子:“可知秦王府来人作甚?是有什么急事找殿下的吗?” 秦王跟大皇子一贯交好,秦王府的人也经常回到安王府来,不过却也都是挑在大皇子人在的时候,这一次秦王府的人来的却十分仓促,非但挑在大皇子不在的时候,竟然还惊动了她这个后宅王妃,卫氏自然有些诧异。 侍婢禀报道:“秦王府的人说了,秦王今早就要离京赶赴皇陵,临行之前,秦王特地派人来给王妃送些东西过来。” 还真是来找她的。 卫氏十分诧异,而且…… 秦王怎么这个时候要去皇陵?这么突然?她都没听大皇子提起过。 卫氏当即吩咐道:“去把人请进来。” 赵嬷嬷闻言,不由蹙蹙眉,不过却也没有拦着。 “是,奴婢遵命。” 侍婢急匆匆退下去,过了一会儿,便就引着一位秦王府的婢子进来,赵嬷嬷松了口气儿,不由在心中暗道,这秦王虽然看着是荒诞不羁、离经叛道的,不过做事儿却还挺讲究,没有派小厮或是侍卫过来,派了一位侍婢过来见卫氏。 那秦王府的侍婢手中抱着一个锦盒行至卫氏面前,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 “起来,”卫氏缓声道,垂着眼打量那疏眉淡眼的侍婢,“王爷让你来见我的?” “是,奴婢奉王爷之命前来给王妃送一样礼物。”侍婢道,一边恭恭敬敬举起手里的锦盒。 卫氏瞥了一眼那锦盒,心中有些诧异,这不年不节的,秦王送哪门子礼物啊?而且就算送礼也该直接交给大皇子啊,怎么还直接送到她手里来了? 不过诧异归诧异,秦王的面子却是不能扫的,卫氏冲赵嬷嬷微微点点头,赵嬷嬷快步上前,接过了锦盒。 那侍婢又道:“王爷说了,恐怕不能赶在王妃临盆之前回京,所以就提前恭贺王妃喜获麟儿,还望王妃不要嫌弃。” 原来是提前贺她生子之喜呢。 不过秦王说什么恐怕不能在自己临盆之前赶回京? 他要在皇陵待那么长时间?连年都不回来过了? 这是……万岁爷的意思? 卫氏一时想不明白,打发了那侍婢回去,卫氏打开了那个锦盒,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镶玉项圈,因为是给婴孩儿戴的,所以项圈不大,也不沉,中间的那块羊脂玉也不过只有指肚大小,不过难得的是,那羊脂玉中间竟然隐隐约约有个“福”字,是天然形成的,单这么稀罕的一块玉就绝对价值连城,卫氏一看就喜欢,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连见过了富贵的赵嬷嬷都赞不绝口,说秦王真是有心了。 卫氏也觉得秦王有心,这么稀罕的一块玉,不是费心思寻又哪里寻得到? 卫氏放下那项圈,又有些为秦王忧心,不知道秦王为什么如此仓促地要去皇陵,若是去别的地方,卫氏也会觉得仓促,却不会忧心,可偏偏是皇陵。 莫非是秦王做了什么错事儿,惹怒了万岁爷不成? 第118章 送别 莫非是秦王做了什么错事儿,惹怒了万岁爷不成? 卫氏正想琢磨的时候,就听着侍婢又进来禀报,说是殿下下朝回来了,卫氏忙得起身迎了出去,才走出门,便就看着大皇子绕过花墙,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等我的吗?门口风大,你也不怕吹冷风?”大皇子一见到卫氏,就不由加快脚步,虽然卫氏就在门前,他还是解下了披风披在了卫氏身上。 “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卫氏含笑道,既无奈又甜蜜,由着大皇子给她披上披风,然后揽着她进了房去。 “怎么还没用早膳?”大皇子甫一看到桌上没动的饭食,就又忍不住皱眉头。 卫氏不想听他念叨,赶紧跟他说了秦王的事儿。 “这就是王叔将将叫人送来的,说是秦王这一去皇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怕赶不上我临盆,就提前把贺礼给送了。” 大皇子一脸诧异,明显对此毫不知情:“什么?王叔去了皇陵?” 卫氏也是诧异得很:“你也不知道这事儿?” 大皇子摇摇头,他还真的不知道,低头看了看锦盒里的小项圈,大皇子眉头紧皱,然后抬脚就往外走:“静姝,你先吃饭,我去送送王叔。” “等等!”卫氏忙得叫住人,又将披风给大皇子披上,仔细地系好带子,一边叮嘱,“你不要着急,秦王府的人说了,王叔也是才启程,王叔肯定是坐马车,走得不快,你骑马小心些。” “知道了。” 大皇子拍了拍卫氏的手,然后就匆匆出了房,守在门外的孙少阙见大皇子出来登时就是一愣,怎得今天主子不留在后院儿陪王妃了? 孙少阙来不及多想,随即跟了上去,就听着大皇子沉声问道:“父皇让王叔去的皇陵?” 孙少阙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摇头道:“属下不知。” 大皇子面色又沉了几分:“王叔这两天可曾入宫?” 孙少阙点点头:“回主子的话,秦王昨天入宫一趟,在御书房待了不短的时间,还被万岁爷留下用了午膳。” 既是留秦王用午膳了,那两人应该相谈甚欢,可父皇又怎么会突然叫秦王去皇陵呢? 这期间又出了什么事儿? 还是父皇派秦王去皇陵是要……调查当年的那一场意外走水? 一时间,大皇子心中涌上无数猜测,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秦王一面。 …… 京郊。 秦王这一次离京颇为仓促,且万岁爷又是盛怒之下罚他去皇陵思过,所以自然是不敢大张旗鼓、惹人注目的,所以秦王不仅走得静悄悄,连随从都没带几个,堂堂亲王出行,却只有马车两辆、侍卫几个,确实有些寒酸。 不过秦王的心情却还算不错,在马车上有滋有味儿地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烧麦,一边还兴致勃勃地跟坐在一边的虞初心道:“初心,你看你赌输了?我就说皇兄是不可能派人护送我去皇陵的,皇兄正在气头上呢,才不肯赏我这天大的面子,就算对我这个幼弟放心不下,那也一准儿是暗中派人保护我啊。” 虞初心一脸无奈地笑:“是,主子所言不错,的确是属下输了。” “你认输就好,记得欠我曲子一首,不许抵赖,”秦王笑嘻嘻吃完手里的烧麦,撩开窗帘一角,眯着眼儿朝外看,顿了顿,然后又沉声道,“初心,要不要再赌一把?” 虞初心一脸波澜不兴,倒了杯热茶给秦王递过去,一边问道:“主子要跟属下赌安王殿下会不会赶来送主子?” “哈哈!知我者莫若初心也!”秦王大笑,放下窗帘,重重拍了一把大腿,指着初心大笑,“初心,本王一早就知道你是本王知音!” “主子喝口热水,从京师到皇陵,还不知要吹多少冷风呢,”虞初心提醒道把茶杯递到秦王手里,一边又问道,“主子这是算准了大皇子会出城相送?” 秦王抿了一口茶,挑眉看着虞初心:“你说呢?” 虞初心点点头:“会的,大皇子是重情之人。” “重情之人……”秦王慢吞吞念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再开口的时候,神色就有些意味深长了,“可是天家却是没有重情之人的立足地的。” 虞初心沉默不语,似是在思量秦王这话,半晌,虞初心缓声道:“若是万岁爷是个重情之人的话,那就能容得下大皇子这个重情之人。” “那你觉得万岁爷是重情之人吗?”秦王一声嗤笑,将茶杯递还给虞初心,眼中尽是冷漠,“他要是真是重情之人,当年又怎能坐上皇位?” 虞初心将茶杯放回茶盘,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马车外骑马的侍卫,俯身过来禀报:“启禀殿下,安王殿下追过来了。” “啧,初心你看,重情之人这不就来了?”秦王啧了一声,挑了挑眉,一脸兴致盎然,然后吩咐外头的侍卫,“在前面五里亭停下。” “是,属下遵命!” …… 五里亭。 大皇子跟秦王一站一座在五里亭内,虞初心跟孙少阙都远远站开,离得远,所以也听不到两位主子在说些什么,不过单看这两人的姿势,就知道大皇子忧心忡忡。 大皇子的确忧心忡忡,还满心疑惑。 “王叔,您怎么这么突然要去皇陵?”大皇子马儿骑的飞快,一路追来,这时候脸上还挂着汗珠,不过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一脸焦急看着秦王。 秦王取了帕子递过去,道:“把汗给擦了,也不怕热身吹了冷风伤了身子,到时候又要惹静姝担心。” 大皇子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汗,这时候情绪比刚才也稳定了一些,坐在秦王对面的石凳上,压低声音问道:“王叔,是……父皇让你去的皇陵?” 秦王被他盯着看,不由一声叹息,然后垂下了眼,面带羞愧:“清暄你知道的,我是最无用的,难得皇兄不嫌弃我是个废物,这些年来对我更是关怀备至,可我这个做弟弟的却……却辜负了皇兄的一番苦心,皇兄生气也是应该的,都是我的错。” 果然是父皇动怒这才罚了秦王去的皇陵。 并不是让秦王去皇陵调查当年走水一事。 大皇子心中顿时就有些失落,不过他又敏感地察觉的出秦王这话中的含义…… 是他想的那样吗? 大皇子打量着秦王一脸内疚羞愧的模样,顿了顿,到底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王叔,之前在西郊猎场,您那次意外坠马,真的是……意外吗?” 这是大皇子一直想知道的,也是之前在秦王府,大皇子没问出口的。 第119章 清暄,不要怪我 秦王闻言,蓦地抬头看向大皇子,一脸惊恐,继而就是羞愧,很快他又低下了头,纠结了半天才含糊着道:“都、都是之前的事儿了,过去那么久了,你怎得冷不丁地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秦王并没有回答,但是大皇子心中却已经有数了,虽然一早就猜到是这样,但是这个时候得到了证实,大皇子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蹙着眉看着秦王,秦王就一直耷拉着脑袋,不肯抬头,似是不敢面对他,秦王的这幅模样,更加叫大皇子心里发沉,他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 “王叔为何不肯入朝参政?”大皇子沉声问道,“父皇看重王叔,一直都希望王叔能够入朝参政,为此父皇一直在给王叔铺路,可是王叔为何要屡次拂逆父皇的好意?” 大皇子其实是想问,王叔为什么不肯帮他?父皇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想让秦王入朝参政,做大皇子的助力,但是秦王却一直不肯答应,甚至最后竟然还自己设计在西郊猎场坠马这么一出闹剧,就是为了断了万岁爷想让他辅佐大皇子的念想! 肯定是万岁爷察觉了秦王这手脚,这才会如此雷霆大怒,甚至罚秦王去皇陵,连归期都不给一个,可见万岁爷气得有多狠。 别说万岁爷生气了,就是大皇子,现在也是怒火高涨,他就不明白了,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竟让秦王不惜坠马弄伤自己也断不肯做他助力。 明明他跟秦王自好,明明他们一道长大,虽是叔侄名分,实则却是兄弟手足之情啊! 同样是兄弟手足,二皇子为了他什么都肯,可谓是掏心掏肺、全力以赴,可是秦王为什么对他就如此吝啬凉薄? 大皇子不明白,想不通。 秦王的眼神躲躲闪闪,这更让大皇子生气,蓦地,大皇子站起身来,冷声道:“王叔不肯说就算了,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言毕,大皇子抬脚就要朝外走,却听着身后秦王悲切叫道:“清暄!” 大皇子闻言站住了脚,却兀自背对着秦王,明明心里还是有气。 秦王一脸无奈,喘息几下,这才艰难痛苦地开口:“清暄,咱们是一家人,骨肉相连的亲人……” 是啊,就因为是一家人,视秦王为骨肉相连的亲人,大皇子此刻才会如此愤怒如此难过啊。 亲人难道不就是应该守望互助吗? 可秦王为什么要如此对他? 赵清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把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没得更显得自己蠢笨可怜。 秦王叹了口气儿,又道:“清暄,你知道的,咱们虽然是叔侄,可是却差不了几岁,一处长大,你喊我是王叔,可是心里却一直拿你当兄弟,说真的,我对你的感情比对皇兄的都深,皇兄大我二十岁,说是长兄如父是再合适不过的,我敬着皇兄也畏着皇兄,我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皇兄皇兄,皇字在前,我知道皇兄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人,但是说实话,我亲不起来,也不敢亲,但是你是不一样的,我当你兄弟,是真正的、一辈子的亲人,所以……” 说到这里,秦王顿了顿,似乎下面的话很难说出口,他又喘息了几口,这才又艰难地开口:“我不想我们之间生出嫌隙,甚至是……” “清暄,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实在害怕,是实在珍惜你这个亲人,也是扎扎实实想跟你做一辈子的亲人,我不想任何有猜忌、争端存在我们兄弟之间,对我而言,做一辈子的亲人比什么都来的重要,所以清暄,你能理解吗?” 赵清暄瞳孔蓦地紧锁,双手亦是紧握成拳,秦王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我不想我们之间生出嫌隙,甚至是…… 我不想有任何猜忌、争端存在我们兄弟之间。 赵清暄有一瞬的愣怔,在那一瞬间,他脑中似乎闪出无数个猜想念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就是茫然一片。 见赵清暄还是一言不发,秦王一脸无奈,站起身来,行至赵清暄面前,最后又看了看赵清暄,然后苦涩着道:“清暄,不要怪我。” 言毕,秦王冲赵清暄拱手作别,然后就颓然转身离开。 赵清暄缓过神来,就想追出去,可是脚底却像是灌了铅似的,一步都挪动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秦王被侍卫搀扶上了马车,然后马车朝前驶去,渐渐远离,最后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赵清暄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蓦地两手捂住了头。 孙少阙进来的时候,就看着自家主子这么一副苦闷模样,他不知道主子跟秦王都谈了些什么,不过很明显,主子心情相当不好,孙少阙没敢搅扰自家主子,在亭外站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了。 “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郊外的风太大,孙少阙担心主子一直在亭子吹风,会着凉。 可是赵清暄却跟没听到似的,仍旧抱着头坐着,孙少阙只能硬着头皮道:“主子,再不回去,王妃该担心了。” 果然,这一次赵清暄有了反应,放了手,慢慢站了起来,虽然还是面色难看,到底是走出了亭子,孙少阙默默松了口气儿,赶紧跟了上去。 “卫老国公现在人在何处?”赵清暄忽然问道。 孙少阙一怔,然后有些不确定道:“回主子的话,卫老国公应该还在清风观清修。” 卫老国公自辞官之后,便就沉迷炼丹修仙,一年中多数时间都不在京师。 孙少阙不知主子为什么冷不丁地问起卫老国公,从前主子可是从来不会想起卫老国公的,旁人不清楚,孙少阙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主子心里怨着自己的亲外祖卫老国公呢! 赵清暄没再问什么,行至马儿前,上了马,这才又吩咐道:“留意着点儿,待下次卫老国公回京,第一时间禀报。”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忙不迭躬身答应,然后赶紧上马,追随赵清暄而去。 …… 御书房。 严玉魁得了禀报,第一时间便就入宫面圣了,赶着万岁爷刚刚用完早膳,正坐在桌案后头看折子,瞧着严玉魁走进来给自己叩拜行礼,万岁爷放下手中的折子,端过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问道:“秦王已经动身了?” “回万岁爷的话,秦王殿下一早便就启程离京了,现在应该过十里亭了,”严玉魁道,一边又细细禀报,“秦王殿下此行十分低调,拢共只带了六人,两辆马车,且又赶在清早出城,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第120章 虞初心 “还挺有自知之明,”万岁爷闻言稍稍点点头,抿了口茶,又扯了扯唇,一脸兴致盎然地问道,“那可有没有自知之明的吗?” 严玉魁垂着眼看着脚下的地砖,有些不确定万岁爷这话的意思,顿了顿,还是禀报道:“启禀万岁爷,安王殿下下朝之后,便就追出城去,在五里亭为秦王殿下辞行。” “呵,他倒是个重情之人,”万岁爷面儿上并无半点意外神色,垂着眼拢了拢茶,转而又问起了旁的,“叫你查的秦王身边的人,你可都查到些什么?” 严玉魁忙道:“启禀万岁爷,秦王殿下手下最重要的有两人,一个叫虞初心,一个叫王平。” “虞初心是江南人士,十年前入京赶考,结果不巧身患恶疾,当时险些送了性命,得亏秦王殿下出手相救,救了虞初心一命,不过虞初心却是错过了那年春闱,虞初心感激秦王救命之恩,秦王欣赏虞初心的才华,引为知己,虞初心便留在了秦王府做秦王的……” 做秦王的什么呢? 严玉魁也是措辞了半天,才不甚确定地道:“玩伴。” “玩伴?”万岁爷闻言,也是一脸诧异。 这也难怪,秦王都多大人了,竟然还要玩伴?若是放在别的凤子龙孙身上,虞初心的身份怎么也该算是师爷啊,又怎么可能被称为玩伴? 不过要是秦王的话,这玩伴似乎又能说得过去。 严玉魁解释道:“万岁爷明鉴,虞初心在秦王府并无别事,终日陪伴秦王左右,从养花养鸟,到字画丹青,又或者是金石赏玩,凡事秦王喜好的,虞初心无比在行,秦王因而十分看重虞初心,以至于将虞初心的住处都紧挨着秦王殿下寝房,平日两人更是秤不离砣。” 所以,在严玉魁看来,这虞初心可不就是秦王的玩伴吗? 当然,虞初心并不知道,除了师爷、玩伴这些身份之外,这对主仆之间或许还会存在另外一层关系,更加隐秘、暧昧的关系。 严玉魁不知,可万岁爷知道啊,不过对于昨儿秦王的坦白,万岁爷是将信将疑,这时候听到严玉魁说秦王竟让虞初心住在自己的隔壁,万岁爷不由就信了七分。 万岁爷抿了茶,沉思片刻,又问:“那个叫王平的呢?” 严玉魁道:“启禀万岁爷,那个王平原本是秦王府的侍卫领头,在秦王手下侍奉多年,一向得秦王信任,秦王平日出行、狩猎,王平皆是寸步不离,秦王对王平甚为满意,动辄厚赏王平,不过那王平跟虞初心却一向关系不睦。” 说到这里,万岁爷不由挑了挑眉,看向严玉魁:“哦?还有这事儿?可知道他们两人因为什么关系不睦吗?” “据属下打探到的消息,王平在秦王跟前伺候时间更长,王平打十四岁就到秦王身边伺候,一贯是最得秦王看重的,虞初心比他晚到了好些年,不过秦王却明显更加宠爱虞初心,王平时有不忿,对虞初心有过挑衅,不过后来却被秦王严惩,从那之后,王平便就老实不少,再不敢与虞初心对着干,秦王虽然不似从前那般看重王平,可是对他仍旧不错。” 万岁爷越听越觉得有趣儿,他一贯是知道秦王府热闹的,却也不成想竟热闹成这般,简直比他的后宫都不逊色,万岁爷抿了口茶,又问道:“想来那虞初心相貌不凡,是王平万万比不过的,是吗?” 严玉魁一怔,没太搞清楚万岁爷为何这个语气,当下也来不及思索,老老实实道:“回万岁爷的话,虞初心乃江南人士,相貌清秀,气度不凡,王平是北方汉子,身材彪悍,颇有英气,属下……也说不好谁比不过谁……” 说到后来,严玉魁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这样,严玉魁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档子事儿,不过却真的没见过啊,也更加想不到向来莺歌燕舞的秦王府竟然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儿,而且当事人还是秦王! 严玉魁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青瓜蛋子,虽然大受震撼,可是面儿上却并不流露,仍旧垂着眼毕恭毕敬站着。 万岁爷“啧”了一声,心中暗笑,看来比起彪形大汉,他这位王弟更喜欢谦谦君子呢。 “这次虞初心跟王平也一道跟着秦王去了皇陵吗?” 严玉魁摇摇头道:“回万岁爷的话,虞初心的确跟着秦王一道去了皇陵,不过王平……在秋狩的时候,便就因为护主不利被万岁爷下令处决了。” 万岁爷一怔,这才想起还有这样一桩事儿,不过死了个王平,万岁爷也不会放在心上,倒是秦王,他让秦王去皇陵反省思过,至于反省思过为何事,秦王心知肚明,却还是带上了虞初心…… 也不知是胆大包天特意跟自己对着干,还是真的离了那个虞初心就活不下去。 不着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万岁爷将茶杯放了下去,对严玉魁摆了摆手:“仔细盯着皇陵那边动静,下去。” “是,属下告退!”严玉魁躬身退下。 …… 严玉魁退出御书房的时候,一瞥眼看着御书房外头,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宫女儿,宫里最是不缺年轻貌美的宫女儿,严玉魁平时遇见也绝不会多看一眼,可是这宫女儿却叫严玉魁忍不住看了好几眼,那眼神倒并不是惊艳,而是诧异,旋即,严玉魁便就转过头,大步离开。 被严玉魁多看几眼的宫女儿不是别人,正是芳佳,芳佳今天又来给万岁爷送糕点了,比起之前的斗志昂扬,今天芳佳就老实谨慎了不少,小心翼翼把食盒送到赵德安手里:“赵公公,这是娘娘亲自下厨为万岁爷做的糕点,劳烦您给万岁爷带进去。” 赵德安跟平常一样收下了糕点,却也没有着急赶芳佳走,拎着食盒转身进了御书房,芳佳不由松了口气儿,可是没等芳佳这口气儿喘匀,便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宫人尖细讨好的声音:“见过贵妃娘娘!奴才给贵妃娘娘行礼!” 贵妃娘娘? 难道是……陈贵妃? 芳佳虽然入宫没多久,却也知道陈贵妃是个什么人物,更加知道陈贵妃是皇后娘娘的死对头,如今皇后娘娘失势,可陈贵妃却正得圣宠呢,一门心思地想取皇后娘娘而代之呢,至于皇后娘娘为什么会寻摸自己入宫,又费心让自己在万岁爷面前露脸,芳佳又不傻,自然心知肚明,可她这还没见着万岁爷呢,却先碰到了陈贵妃,要是陈贵妃…… 一时间,芳佳心里是又慌又急,当下忙不迭随着一众宫人给陈贵妃福身行礼,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让陈贵妃看到自己。 “平身。” 第121章 贵妃是朕解语花 “平身。” 一个慵懒的女声传来,芳佳随着一众宫人平身,自然是不敢抬头的,更加不敢东张西望,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自然她也不会知道,一丈开外的陈贵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不过眼中的厉色和阴冷却足够叫人心惊胆寒。 近来皇后成日洗手作羹汤,巴巴地给万岁爷做糕点,一门心思讨好万岁爷,却见天地被万岁爷打脸,这事儿在宫里都传遍了,陈贵妃自然喜闻乐见,因为这个,陈贵妃之前的郁气都一扫而空了。 皇后跟邓氏一门妄想拉拢五皇子,当真是狼子野心,也难怪万岁爷生这样大的气,万岁爷生气好啊,多气几次,指不定皇后的位置就不保了,到时候,岂不就轮到她登场了? 陈贵妃很是得意了一阵子,直到前两天她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皇后千辛万苦寻摸到了一位神秘美貌女子入宫,为的是什么?陈贵妃自然心知肚明。 陈贵妃一边在讥嘲皇后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人老珠黄,拴不住万岁爷的心,所以才想法设法寻摸年轻貌美的女子来替她拴着万岁爷的心,一边又颇为不屑,堂堂后宫之主、天下之母,最该贤良淑德,没想到皇后竟然也用起这等下作手段。 不过对于这位神秘貌美女子,陈贵妃还是要见上一见的,宫里什么时候缺过年轻貌美的女子?皇后怎么就能认定她选的人万岁爷一定看得上眼? 所以,陈贵妃今儿特意来了御书房,待看清楚芳佳的长相,陈贵妃的一个反应是吃惊,随即才是愤怒还有不屑。 多少年了,皇后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天生做妾的材料,倒是命好,竟让她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后。 真是岂有此理! 陈贵妃所有的愤怒与不屑,在看到赵德安的那一瞬,便就通通烟消云散了,陈贵妃含笑上前,跟赵德安道:“劳烦公公为我通传一声。” 赵德安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糕点给五皇子送去,一边忙得躬身对陈贵妃道:“贵妃娘娘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赵德安进去没多久,便就快步出来,含笑给陈贵妃让路:“万岁爷有请,贵妃娘娘请。” 陈贵妃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娉婷进了御书房。 待陈贵妃进去之后,赵德安看着还鹌鹑似的老老实实杵在原地的芳佳,忍不住就有些头疼,按说皇后娘娘就算不得宠,可她的面子,赵德安还是得给的,可是谁叫皇后娘娘挑的时机不巧呢,上回赶着秦王在,万岁爷谁也不见,这一次又撞上了陈贵妃,赵德安也是没有办法。 赵德安瞥了一眼芳佳,并没搭理,只是给廊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然后浮沉一扫,转身进了大殿。 …… 御书房。 陈贵妃可不是空手来的,身后跟着的侍婢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将食盒放下之后,陈贵妃便就摆手叫人退下了,然后自己亲自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糕点给端了出来,一边含笑跟万岁爷道:“臣妾听闻,万岁爷近来爱吃糕点,所以特意跟厨娘学着做了几样,毕竟臣妾是初学,手艺不精,不过臣妾的心意却是足足的,万岁爷莫要嫌弃。” 万岁爷一听她说这话,便就忍不住摇头笑了:“你这张嘴啊!” 一边说着,万岁爷一边从桌案后走出,行至软塌前坐下,接过陈贵妃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捏了一块栗子糕塞进嘴里,点点头:“心意果然足足的,朕尝的出来。” “那万岁爷就多吃几块,也好能记得臣妾的心意。”陈贵妃道,一边给万岁爷斟了茶送过去,然后便挨着万岁爷坐了下来。 万岁爷吃完手里的糕点,又抿了口茶,然后伸手环住了陈贵妃,垂着眼看她娇艳欲滴的一张脸,沉声道:“朕何时不记得你的心意了?多少年了,属你最得朕心。” 陈贵妃顿时笑靥如花,伸手环住了万岁爷的腰,柔声道:“臣妾就知道万岁爷是最疼臣妾的。” 万岁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捏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陈贵妃看着他吃,一边狡黠问道:“万岁爷既是爱吃糕点,怎得不吃皇后娘娘做的糕点?皇后娘娘的心意肯定也是足足的。” 万岁爷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沉声道:“不许妄议皇后。” “臣妾不敢,”陈贵妃娇滴滴地道,一边坐直了身子,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就正经了许多,“万岁爷,眼看着就是年下了,少不得宫里又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仪式要准备,小的也就罢了,臣妾一个人照规矩办也就是了,只是有两样,臣妾要跟万岁爷拿主意。” 万岁爷将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端起了茶杯,看着陈贵妃:“你说。” “是,那臣妾就直说了,”陈贵妃道,“一则是新年阖宫饮宴一事,请哪些皇亲贵胄入宫赴宴,具体名单还要万岁爷敲定,二则是……过了年,就又到了元后的忌日了,这一年元后的祭祀典礼,该如何举办?是跟……去年一样吗?” 陈贵妃说的这两件事儿,实则是一件事儿,就是万岁爷对二皇子赵清明的态度。 因为那场在皇陵行宫的意外,二皇子彻底失了宠,被万岁爷下令幽禁,前两年的阖宫饮宴,二皇子自然是不被允许参加的,元后的祭祀典礼,二皇子这个亲生儿子也都没份儿出席,都是大皇子前往皇陵主持祭祀的。 如今离年关不远了,陈贵妃自然是要来询问万岁爷的态度,尤其是最近万岁爷对皇后、邓氏一门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陈贵妃毕竟是万岁爷多年的枕边人,自然能揣度出几分万岁爷的心意,就算万岁爷没有饶恕二皇子的打算,可态度上肯定是会有所松动的。 陈贵妃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的,二皇子不过是个不中用的瞎子,即便重获自由,得万岁爷恩宠,那又如何?难不成一个瞎子还能继承大统不成? 倒是二皇子若是解了禁足,那无疑就是狠狠打在皇后跟邓氏一门脸上的耳光,只要是皇后倒霉,陈贵妃就肯定高兴,所以陈贵妃现在倒是巴不得万岁爷对二皇子转变态度呢。 万岁爷听完陈贵妃说这些,目光在陈贵妃脸上顿了顿,只把陈贵妃看的心生畏惧,陈贵妃挤出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来:“万岁爷一直看臣妾做什么?” “朕看你……顺眼,”万岁爷忽而笑了,又伸手在陈贵妃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一边缓声道,“贵妃是朕解语花啊。” 第122章 后事 万岁爷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可是陈贵妃却不知为何脊背生寒,不过好在她没有流露出来,一脸再柔顺娇媚不过的笑意:“万岁爷谬赞,臣妾如何担得起?” 万岁爷目光在陈贵妃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开,抿了口茶,将茶杯放下,沉声道:“这两件事儿还远,你先着手办好眼前的事儿,到时候再说。” 万岁爷对二皇子的态度果然有所转变。 陈贵妃心中一喜,忙不迭福身道:“是,臣妾遵命。” 万岁爷将陈贵妃拉到身边坐下,又问起了四皇子最近的功课,按照大夏皇室的规矩,凡是没有入朝听政的皇子,都要日日用功读书的,也不单读书,还要练习骑射。 当然三皇子现在是不用再继续用功了,如今就只有四皇子跟五皇子日日上书房。 万岁爷记挂儿子,陈贵妃自然高兴,拉着万岁爷的手说了一会儿三皇子的近况,末了,陈贵妃柔声道:“臣妾到底是个短视妇人,自觉调教不来凤子龙孙,臣妾知道万岁爷日理万机一向操劳,腾不开空过问三皇子功课,可偏生三皇子却是个调皮的,万岁爷若是闲暇时候能偶尔见见三皇子,也好叫三皇子知道怕,晓得用心攻读,万岁爷召见一次,可比臣妾磨破嘴皮都好使呢。” “你哪里是短视妇人?分明是个句句在理的女先生,”万岁爷含笑道,拍了拍陈贵妃的胳膊,道,“你就在这儿等一等,朕午膳去你宫里用,到时候把三皇子也叫上,朕也有几天没见着他了。” 陈贵妃心中大喜,赶紧道:“万岁爷去臣妾宫里用午膳,这一来一回的,既耽误万岁爷的时间又要劳累万岁爷,臣妾心疼着呢,要不……臣妾在御书房陪万岁爷用午膳,万岁爷再去臣妾宫里陪臣妾跟三皇子用晚膳?万岁爷觉得这样可好?” “你啊!一贯贪心!”万岁爷用手指点了点陈贵妃额头,笑着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 “是,臣妾遵命!”陈贵妃喜上眉梢,同时在心里暗暗得意,皇后只怕要气得吐血呢。 …… 鹿府。 万岁爷让宁王夫妇自行办理鹿行文的丧事,两人合计了一下,都觉得低调办理也就是了,一则是鹿行文不是好死,二则是翩翩也实在没有给他大操大办的心思,可再怎么低调办理,翩翩这个做长姐的,也是要出面的。 三日过后,御林军侍卫把鹿行文所剩不多的尸骨给运回了鹿府,翩翩一身素服来到鹿府,不过是淡淡瞥了一眼那方黑漆漆的棺材,便就叫人直接抬出去安葬了,连下葬,翩翩都没有跟去,当然谁都不会指责她,尤其是鹿府的人。 就在大半年前,翩翩出嫁的时候,鹿行文这个做弟弟的压根儿就不肯背翩翩上花轿,一门心思地逼着翩翩出血,分明留没有拿翩翩当家人看待,又怎么能指望翩翩拿他当家人看待?还肯来鹿府送他最后一层,翩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王妃,大公子这灵位……” 鹿府管家手里捧着鹿行文的牌位站在家祠门前,一脸犹豫。 翩翩给爹娘上了香,被阿蛮从地上扶了起来,转身看向管家,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牌位,表情淡漠,道:“丢了。” 管家虽是猜到了,不过却还是明显一愣,然后就听着翩翩又道:“这个也一并丢出去。” 管家顺着翩翩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梅姨娘的牌位,管家心头一跳,暗道大小姐到底是忍不下去了,不过他也不会为了梅姨娘母子辩驳什么,如今,这个家虽然还姓鹿,却俨然一切都要由大小姐做主。 “是,奴才遵命。”管家上前取下梅姨娘的牌位,跟怀里抱着的鹿行文的牌位一并抱着匆匆出了家祠。 “真痛快,如今鹿府总算是清净了!”阿蛮觉得痛快极了,当下还摩拳擦掌起来,跃跃欲试地问翩翩,“王妃,要不要一并将东跨院儿的东西都给扔出去?” 东跨院儿原是梅姨娘母子三人的住所。 翩翩摇摇头:“用不着。” 左右她对鹿府也没有什么感情,从来也没把这地方当做家,所以东跨院摆些什么东西,住着什么人,她都不会在意,她在意的只是娘亲,不想让梅姨娘母子搅了娘亲的清净,至于家祠之外的鹿府,她都并不在意。 当然了,西跨院除外。 “阿蛮,我们去西跨院看看。”翩翩道。 “是!奴婢陪小姐过去!”阿蛮忙不迭点头,当下随着翩翩往西跨院儿走。 若说翩翩没有拿鹿府当家,却也不准确,毕竟她跟娘亲在西跨院住过一年多,在那里,娘亲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也是在那里,她度过了人生最压抑痛快的时光。 虽然有着太多的痛苦跟不忍回首,可是她还是会惦记这里,惦记陪伴娘亲的最后那段时光。 从小到大,翩翩一直都知道,有娘的地方才是家,还在扬州,还在幼年,祖母跟父亲从来不会给她带来安全感,鹿家也并非她的安乐窝,只有在娘亲面前,在娘亲怀里,她才像幼年入巢,才会觉得安全舒坦。 长大了也是一样,鹿府这么大的宅院,只有这小小的西跨院才让她有归属感。 因为娘亲在这里啊。 后来娘亲走了,翩翩觉得自己就成了孤儿,顶这个鹿府嫡出大小姐的名头、住着鹿府的宅院,却依然觉得自己漂泊无依,伶仃孤苦。 家,不是简单的一处房宇住所,而是住在里面的人。 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后来嫁给了赵清明。 她怯生生地嫁进了宁王府那个更大更华丽的宅院,带着客人的自觉和小心,那个时候,她不会想到,她这辈子还会有个家,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家,可以在里面肆意妄为、横向霸道的家。 …… 一路想着往昔,翩翩走进了西跨院,西跨院还是跟从前一样,看得出来被下人搭理得很好,不像她想的那样荒草衰烟,一片破败,她站在月牙门前,打量着里头,似是三年前初到京师,她也是这样站在这里,怯生生又带着好奇地张望着。 “小姐,不进去看看?”阿蛮问,“不若进去歇一歇。” 阿蛮担心翩翩会累着腿。 翩翩点点头,走进了熟悉的院落,又进了她从前的房间,她目光定格在偏堂的梳妆台上,三月三十那天,她一早就被周嬷嬷叫起来,然后就木头似的坐在梳妆台前,被周嬷嬷梳头打扮,然后换上凤冠霞帔,嫁给赵清明。 第123章 你偷看我 翩翩想着当时的情景不由笑了,她缓步上前,坐在了梳妆台前,时隔七个月,她再次坐在这里,不过却跟变了个人似的,镜中的姑娘,笑靥如花,目光缱绻温柔,哪里像是当初那个木头桩子? 当时,表弟冷不丁地进来,才惊着了她这个木头桩子…… “表姐。” 蓦地身后传来一个少年声,翩翩都愣了,看着镜中映出的少年的身姿,她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她看岔了,是五皇子真的来了。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门前静静看着自己的五皇子,这画面跟脑中的回忆如出一辙,以至于翩翩都有些恍惚:“是表弟吗?” “表姐,是我,”五皇子抬脚迈步进房,行至翩翩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握着翩翩的手,一边仰头看着她,“表姐,我来看你了。”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里,她断了腿,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煎熬度日,五皇子来看她,也是这样说,不过那个时候,五皇子的个子还没有这么高,一脸稚气未脱,连难过生气的表情,都还带着孩子气。 翩翩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有些诧异,随即便是开心:“你怎得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明明上次见到五皇子的时候,他还没有这样高,脸还是圆乎乎的一团,哪里像是现在这般身子高挑、稚气退却,一身蓬勃的少年英气? 翩翩是既惊讶也欢喜。 “哪里是一下子,表姐,我都整整七个月没见到你了,”五皇子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里头明显显带着撒娇,还不止这样,他还把脸埋进翩翩的手里,一下下轻轻蹭着,“表姐,我好想你啊。” “表姐也想你呢,”翩翩柔声道,“抬起头来,让表姐看看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嗯。”五皇子依言抬起头,似乎是不好意思,他一直垂着眼,不敢与翩翩对视,眼皮一个劲儿地抖动,长长的睫毛似是两把羽扇,就那么忽闪忽闪的,顿了顿,他才大着胆子,慢慢撩起眼皮,一路向上看去,目光甫一落在翩翩的脸上,五皇子就是一阵失神,随即又垂下了眼。 “越来越像姑姑了,是个俊小伙儿了。”翩翩笑着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感慨着道。 五皇子闻言复又仰起头,注视着翩翩含笑的脸,轻轻道:“表姐才像母妃呢。” 是的,翩翩长得很像兰妃,从小就像,长大了就越发像了,因而方氏没少半开玩笑地抱怨,说是白生个闺女都不像自己,而姑姑兰妃视她如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自然也有这一份缘由。 五皇子仰头看着表姐,觉得表姐真的像极了娘亲,但是看久了,却又越发觉得不像,表姐跟娘亲一样,都是极其明艳的长相,是那种叫人过目不忘的明艳,不过表姐的性子却并不像娘亲,娘亲的明艳张扬是刻进骨子里的,表姐却很柔和,也是打骨子里透出来的柔和,所以表姐的眉眼是这样的柔和缱绻,像两汪宁静的湖…… 这张脸这双眼,有股子魔力,叫人宁静下来,可宁静过后,又会掀起波澜。 五皇子在看翩翩,翩翩也在看五皇子,一脸回忆往昔的温柔笑意:“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换牙呢,啧,当时都快十岁了,结果牙还没长齐,门牙缺了一颗,说话都漏风。” “表姐,咱们不提这些,不提这些!”五皇子的思绪顿时就被拉了回来,脸颊泛红,相当不自在,嘟囔着嘴抱怨翩翩,“表姐,你就是欺负我年纪小。” 阿蛮跟林开都看傻了,他们哪里见过五皇子这幅模样? 阿蛮随即又在心里感慨,五皇子跟小姐真是姐弟情深,阿蛮深受感动,一时眼泪都有点儿收不住了,忙得抬脚出了门去,取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湿润的眼。 林开的心情就比阿蛮复杂多了,他看了看房中一直乖乖蹲在翩翩面前,小声跟翩翩说这话的自家主子,实在是没法将眼前这乖巧的少年跟平日冷脸黑心的自家主子联系在一起,当然了,林开也不敢多看,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笔直地站在门外。 阿蛮擦干了眼泪,转身要回去,这才发现门边靠墙竟然还站着个人,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她忍住了,不过还是拍了几下自己的小胸脯。 “原来是林侍卫啊。”阿蛮主动上前跟林开打招呼。 五皇子跟翩翩关系很好,阿蛮对五皇子身边的人自然也观感不错,尤其之前翩翩回门的时候,林开全程护着,把鹿行文跟鹿盈盈这对讨人厌的苍蝇都赶得远远儿的,阿蛮对林开的印象可就更好了。 “是,见过阿蛮姑娘。”林开一棵松似的站得笔直,目光直视前面,虽是跟阿蛮打招呼,却连眼风都没给阿蛮一个。 阿蛮还挺好奇:“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怎得知道是我?” 林开心道这姑娘瞧着不傻啊,怎么说的尽是傻话? 林开仍旧目不斜视,心里对阿蛮就有些不耐烦,若是换做旁人,林开指定就不搭理了,不过看在王妃的份儿上,他还是耐心地跟阿蛮解释:“刚才看到了。” “你偷看我?”阿蛮一脸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开嘴角一阵抽搐:“……” 谁偷看你了?! 你那么大一个人,注意到你很难吗? 我又不瞎! 这次连王妃的面子都不好使了,林开绷着嘴,黑着脸,再不肯搭理阿蛮一句。 阿蛮见他这幅德行,也是气得冒火,指着林开气哼哼道:“你偷看我在先,我还没生你这个登徒子的气呢!你倒先生起气来了?你倒是说说,你生哪门子的气?你这人到底讲不讲理?!” 讲不讲理?林开也很想问问她! 难得一向稳重的林开都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竟然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登徒子,这侮辱谁受得了?反正林开是受不了! 当下林开冷声道:“说话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被人偷看的本钱。” 阿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开是个什么意思,登时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扯林开的前襟,林开怎么可能被她扯到?只见他身形一晃,然后阿蛮扑了个空,再然后就…… “砰!” 阿蛮一头撞在了墙上,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撞得不轻。 第124章 阿蛮委屈 这下林开都愣了,他是有些不耐烦这个聒噪又有些傻的姑娘,却也没想叫她撞墙啊,再说了,阿蛮还是王妃的贴身侍婢呢,他哪里想得罪王妃? 再说了,得罪王妃岂不就是得罪自家主子?借他十个胆儿都不敢啊! “你……你怎么样了?”林开愣神之后,赶紧上前去扶阿蛮,却被阿蛮一把甩开,然后林来就看着阿蛮转过身来,林开就更愣了。 阿蛮额头被撞得一片红,鼻子更惨,撞破了一块,都往外渗血了,阿蛮给疼得眼泪就跟不值钱似的,淌个没完,泪眼模糊的一双眼,就那么瞪着林开,一副控诉模样。 林开被她瞪得心虚不已,忙得取出帕子递过去,却被阿蛮再次拍开,林开看着飘到地上的帕子,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他哪里知道要怎么哄姑娘啊? 而且还是一个恨不得在自己身上瞪出窟窿的姑娘。 林开心中暗道一声苦也,心道这回主子的一顿责罚是定然跑不掉了,对于阿蛮接受自己的道歉,他已经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阿蛮的确撞得不轻,以至于连房中的两位主子都被惊动了,五皇子跟翩翩一前一后出来,然后就看到阿蛮一脸又是血又是泪的惨状,五皇子第一时间就看向林开,眼中的质询很明显,林开还没来得及禀报事情来龙去脉,就听着翩翩一声惊呼:“阿蛮,你这是怎么了?” 阿蛮“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林开被这哭声带的不由心里颤了三颤,从小到大,林开最怕的就是女人的哭声,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柔柔弱弱、娇娇小小的女人,一旦哭起来,就……威力如此之大? 简直不堪忍受。 可再不能忍也得忍啊,林来浑身都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然后就任命等着阿蛮告状了。 “启禀王妃,奴婢刚才……”阿蛮抽抽搭搭,手指就往林开身上指。 林开不由叹了口气儿,果然如此。 然后林开就听着阿蛮继续告状:“奴婢刚才见到有老鼠突然窜出,吓了一跳,就、就慌不择路,结果就被石凳给绊着了,险些磕在石桌上,得亏林侍卫拉了一把,才……才……哇!” 阿蛮说不下去了,她真的好疼啊!也好委屈啊! 多一个字儿都再不想为姓林的说了,而且她现在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姓林的偷看她、凶她,还害她磕着脸,还不知道日后会不会留疤,会不会毁容,她都恨死这个姓林的了,为啥要为他说话? 要不是看在他之前维护小姐的份儿上…… “哇!”阿蛮哭得更大声了,为了小姐,她真的忍受、付出了太多太多! 她真是天底下头一号忠仆! “不哭了,阿蛮不哭了,咱们赶紧回府,让周嬷嬷给你清理伤口,”翩翩别提多心疼了,阿蛮自认是忠仆,她却从没拿阿蛮当做仆人看,这下子哪里还有跟表弟叙旧的心思?翩翩扭过头来跟五皇子解释,“阿蛮从小就最怕老鼠了。” 又跟林开道谢:“真是多谢林侍卫了,要不是你拉了阿蛮一把,阿蛮肯定伤得更重。” 真要一脑袋磕石桌上了,阿蛮这脸肯定得毁,说不定还会伤到脑子呢,翩翩想想真是后怕,对林开自然很是感激。 林开:“……王妃过誉了,是……是阿蛮姑娘福大命大,天生福、福相。” 林开这磕磕巴巴的,五皇子不由多看他两眼,眉头微蹙。 阿蛮闻言,痛哭之余也不忘狠狠瞪林开一眼。 天生福相? 不是你刚才说的没有偷看的本钱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 翩翩虽然还想跟表弟再多待一会儿,不过阿蛮这样,她哪里放心?当下便就匆匆别过五皇子,带着阿蛮回去了。 五皇子目送宁王府的马车远去,然后蓦地转身看向林开,目光在林开身上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着,直看的林开不由心虚地低下头。 林开咬咬牙,正欲跟主子坦白自己的“恶行”的时候,就听着主子缓声问道:“林开,你是不是看上阿蛮了?” 林开:“……啊?” 他家主子怎么也开始……说傻话了? …… 宁王府。 “主子,王妃回来了。” 赵清明正在书房练字的时候,就听着福伯匆匆进来禀报,然后就放下了毛笔,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清明如今会三不五时地练字,起初的时候难免写不好,不是写成一团墨黑,就是写得张牙舞爪,压根儿连不成个字,还特别容易搞得满手墨汁,赵清明自然会丧气焦躁,不过好在有翩翩在一旁陪着,翩翩耐心很足,赵清明一个大男人就不好意思撂挑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练。 后来翩翩想出来一个巧宗,事先折好纸,折成一个个大小合适的方格,让赵清明落笔之前,先用手摸索那个方格,熟悉落笔的范围,然后再落笔,这法子果然有效,渐渐地,赵清明写字就不会满张纸乱飞了,也不会一味儿缩成一团了,当然,还是不能用正常人书写的标准来要求赵清明。 赵清明能肯重新握笔,翩翩就已经很满意了,如今赵清明写的字,翩翩大多都能认得出,这更是意外之喜,况且,赵清明的字是越写越清楚,越写越好了,翩翩就更高兴了,刚开始的时候,翩翩夸赵清明字写的好看,那真是昧着良心哄自家男人的,但是现在,翩翩是真心实意的夸。 今天翩翩出门,赵清明真是万般不舍,他成日跟翩翩寸步不离,都黏习惯了,饶是知道翩翩不久就会回来,可赵清明还是依依不舍得很,特意将人送到了前院儿,又送到了大门口,门外的御林军侍卫还是近三年里,头一次见到宁王爷的面儿,顿时个个都吃惊不小。 “属下见过殿下,给殿下行礼!” 赵清明就算被幽禁,可万岁爷却没有夺了赵清明的王位,平时的一应份例更是从无克扣,所以这些御林军侍卫对赵清明还是相当恭敬。 “平身,”赵清明点点头,心思哪里在这些侍卫身上?不过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他也不好跟翩翩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道,“早去早回。” 翩翩连说知道了,然后就催着阿蛮赶紧出发,她也想早去早回呢。 听着车轮声渐渐远去,赵清明才转身往回头,一边在心中暗道翩翩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主子,奴才扶您回后院儿?”福伯问。 赵清明摇摇头:“我在前院儿练会字。” 虽然翩翩是个小没良心的,可他还是想在她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见到她…… 似乎跟翩翩相处久了,他的好多毛病好多禁忌都没有了,竟然都能够坦然地用起“见到”这样的词儿了。 这样挺好。 赵清明不由勾了勾唇。 第125章 她不敢 福伯也觉得挺好,当下忙不迭扶着赵清明往前院儿书房走,一边含笑道:“王妃不会在鹿府多待,奴才估摸着,待过了晌午,王妃就会回来,对了王爷,要不奴才将周嬷嬷请到前院儿来准备午膳?王妃忙活大半天的,想来回家之后定然饿了,不若您跟王妃今儿就在前院用午膳?” 赵清明深以为然,忙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 赵清明虽然是伸着脖子盼着翩翩早些回来,却也没想到翩翩回来的这么快,翩翩是去鹿府给鹿行文办后事儿的,虽然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一切从简,翩翩不可能在鹿府多待,可是这一来一回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时辰,还是出乎了赵清明的意外。 赵清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正打算要福伯扶着出去呢,结果外头就传来了周嬷嬷大呼小叫:“呀!怎得流了这许多血?这脸上怎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赵清明的一颗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都来不及要福伯去扶,他自己扶着桌案就急匆匆往外走,福伯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扶住了赵清明的手:“主子,您别着急,慢一些,慢一些……” 慢一些是不可能的,赵清明几乎是脚底带风,亏得这房间他最是熟悉,也亏得福伯一直稳稳扶着,所以才没有磕着碰着,待出了屋子,赵清明正要急的唤翩翩,结果就听到阿蛮一抽一抽的哭声,还有他家翩翩的焦急的吩咐:“周嬷嬷,你快来给阿蛮清理伤口,这丫头刚才在鹿府被老鼠吓得撞着脸了!” 原来是阿蛮啊。 赵清明蓦地松了口气儿,福伯也紧暗暗跟着松了口气儿,一边在心里叫苦不迭,他这胳膊吆,都快给主子捏断了,幸好不是王妃出事。 “这丫头,从小到大就最怕老鼠,难为平时还上蹿下跳活像只猫。”周嬷嬷看着阿蛮这一脸一身的狼狈模样,不由摇头叹息,然后就拉着哭哭啼啼的阿蛮去厢房处理伤口了。 “赵清明!” 翩翩这才注意到赵清明,当下就三步并作两步朝赵清明走去,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赵清明给喝住了:“慢些走!” 动不动就撂脸,而且口气还这么冲! 翩翩不由暗暗腹诽,不过却还是乖巧地放慢了步子,走到了赵清明跟前,含笑道:“你怎得没回后院儿?”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在这儿等你啊。 不过福伯在呢,这话赵清明当然就不会说。 福伯也有这个眼力见儿,当下就说去厨房看看可已经准备好午膳了吗,然后便就匆匆走开了。 “还真是有些饿了,”翩翩嘟囔了一声,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握住了赵清明的手,拉着人往屋里走,“你午睡了吗?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赵清明想说,你不在家,我睡哪门子的觉? 不过这话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说得出口?当下便就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翩翩撇了撇嘴,回了他一个“哦”字,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她现在是只在赵清明怀里才睡得着,赵清明却好,她不在的时候,人家也睡得香着呢,还嫌她回来搅扰了自己的午睡! 真气人! 不过翩翩这气也没生多久,甫一回到房里,看着那桌案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纸笔,看着那上头未干的墨迹,翩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撅着的嘴巴,顿时就扯出了个笑来,伸手就环住了赵清明,整张脸都扎进男人的怀里,一下下轻轻磨着,一边小声撒娇:“可是人家还没午睡呢,劳烦相公午膳过后陪人家睡一会儿可好?” 那可……太好了。 赵清明吞了吞口水,伸手环住姑娘的肩膀,轻轻“嗯”了一声。 …… 用午膳的时候,赵清明随口问了一下鹿行文的后事,翩翩简略说了一遍。 “墓地是之前让鹿府管家给挑的,就在京郊,算不上什么风水宝地,当然也不会乱坟岗,我再厌恶他也不会对一副尸骨使出什么下作手段,不过他的牌位就别想进家祠了。” “还有梅姨娘的牌位,我叫人一股脑儿都给丢出去了。”说这话的时候,翩翩痛快极了。 赵清明也听出来了,笑着拍了拍翩翩的脑袋:“你做得对。” 翩翩也觉得自己做得对,老大不客气地“嗯”了一声,吃了只油爆虾,又道:“不过等鹿盈盈回来知道这事儿,一准要跟我闹呢!” 鹿行文的后事,自然也要通知鹿盈盈的,不过如今鹿盈盈已经跟着丈夫去了段府老家了,这一来一回的,只怕还要过些时日,鹿盈盈才能赶回来。 赵清明却道:“她不敢。” 翩翩随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嘿嘿笑:“她当然不敢,难不成她还敢到咱们宁王府里来闹?我如今可是堂堂宁王妃!我夫君可是宁王殿下!她鹿盈盈休想碰我一根手指头!” 赵清明还是头一次听到翩翩这样的口气,相当洋洋得意外加嚣张跋扈啊,活像只…… 趾高气昂、翘尾巴的小猫咪。 赵清明心里痒痒的,特别想揉一揉小猫咪,他也没忍着,趁着翩翩给他夹菜的时候,逮着人家姑娘白嫩嫩的小手,又摸又亲的,臊得翩翩面红耳赤。 “赵清明,你你你这是白日……” 白日啥?翩翩说不下去了,脸更红了,红的要滴血似的。 赵清明没有追问翩翩想说白日什么,却一个劲儿抿唇笑,笑得别提多坏了,气得翩翩咬牙切齿,夹了一颗最大的肉丸子直接就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果然,赵清明笑不下去了,被肉丸子撑着嘴巴都合不拢,样子特别蠢,翩翩欣赏他这幅蠢模样,心情别提多飞扬了。 撂过这茬,翩翩又跟赵清明说起了阿蛮受伤的事儿,语气带着侥幸:“幸亏当时林开眼疾手快拉了阿蛮一把,要不然阿蛮可就不止鼻青脸肿了,指定要毁容呢!你是不知道那石桌有多硬,阿蛮要是真磕上去了,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赵清明没有去想石桌有多硬,也不琢磨要是阿蛮真嫁不出去该如何是好,他想的是…… “五皇子今儿也去了鹿府?” 翩翩吃了一颗鹌鹑蛋,点点头:“去了啊。” “特意去……送鹿行文一程的?” “怎么可能?”翩翩撇撇嘴,“鹿行文棺材都早抬出去了,他才慢吞吞地到,哪里有送鹿行文的意思?” 赵清明攥着筷子的手不由就有些微微用力了:“那他是特地过去见你的?” 第126章 他知道 “那是,难得我能出去一趟,他就特地过去见我了,说起来我们姐弟两人都大半年没见着了,”翩翩顿时就笑了,想着方才在鹿府跟五皇子的相遇,再开口的时候,翩翩语气就异常柔和温情,“上一次见面,还是我出嫁那天呢,这一晃就过去大半年了。” 赵清明还也想到了,之前翩翩跟他说过,当时就是五皇子背的翩翩上花轿。 当时他听翩翩说起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吃味儿,别的也没有来得及多想,毕竟那个时候,他赶着……跟翩翩洞房呢,现在再仔细想想,却又琢磨出了不同的意味儿。 他跟翩翩的婚礼很特殊,万岁爷的意思在上头搁着,谁敢来观礼?连大哥也不敢,还是等到中秋的时候,才补送了一份礼,他倒是没想到五皇子的胆子竟然这样大,公然跑去鹿府给翩翩送嫁了。 他真的就不怕父皇降罪吗?还是他已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父皇那里得到了首肯? 想想五皇子一贯的处事风格,赵清明觉得这两种可能或许兼而有之。 在他、在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时候,这位小小皇子在飞速成长,究其原因…… 翩翩这个表姐是否也在其中?又占了几成? 那以后呢? 若是真如他所料,待五皇子羽翼渐丰,以他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会不会…… 会不会把翩翩从他身边抢走? 毕竟他如今是这样的无用,还是个废人。 往后……也会一直无用下去。 呵,他如今到底是多无用啊,一个将将十二岁的黄口小儿就已然让他吓破了胆。 翩翩并没有察觉到赵清明异样的沉默,还在含笑继续说着:“不过大半年不见而已,表弟就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是个没长开的肉团子,现在却是个英俊不凡的少年郎,当时我都看得一愣,着实变化太大了。” 这下子,赵清明的心更往下沉了,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筷子都机会被自己给捏断了。 他说不清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惊诧?憋闷?不安? 或许同样兼而有之。 “怎么了?一味儿这么愣着?”翩翩看着男人捏着筷子半天没有动静,有些诧异,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然后问道,“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赵清明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 然后就闷头继续吃翩翩给他加的一筷子樱桃肉,甜丝丝的樱桃肉肥而不腻,亦是周嬷嬷的拿手菜,可是赵清明吃在嘴里却总觉得今天的樱桃肉带着一丝酸涩。 到底是吃不下去了,赵清明放下筷子。 “你到底怎么了?”翩翩蹙着眉,也跟着放下了碗筷,伸手覆在赵清明的额上试着,一边关切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起热了吗?” “没有,”赵清明觉得自己活像个无理取闹、胡乱呷醋的妇人,明明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却反而连累翩翩忧心,他将心里的不安压了下去,伸手捉着翩翩的手攥在手里,含笑道,“就是许久没来前院儿了,有些不大适应。” 翩翩点点头:“那用完午膳咱们就回后院儿,我也更喜欢后院儿。” 一边说着,翩翩一边打了个哈欠,看来是真有些困了,她加快速度,飞速地吃完了碗里的饭菜,然后就要回后院儿午睡,赵清明担心她吃饱了就走路会腹痛,便就哄着让她等一等,结果这一等,翩翩就开始在软塌上瞌睡了,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最后身子一软,彻底倒在赵清明怀里。 赵清明无奈地抱起翩翩,朝内间走去,所幸这屋子布局他再熟悉不过,慢些走,也没有碰到磕到,顺利地来到内间,将翩翩放在床上,他起身想去给翩翩倒杯茶端进来,刚才这丫头饭吃的着急,赵清明怕她一会儿口渴,结果他才起身,还没走出一步,袖子便就被人扯住了。 “赵清明,不要走,”睡得迷糊的姑娘含含糊糊地嘟囔着,死活都不放开人家的袖子,“不要走……” 赵清明叹了口气儿,又坐了回来,拉过被子给翩翩盖好,一边轻轻拍着翩翩的后背,柔声哄着:“我不走,我是去给你倒杯茶,很快就回来,乖囡囡快快睡……” “赵清明,不要走,”睡着的姑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眉头紧蹙,“你走了,我……我就彻底没家了,不……不要走……” 拍着姑娘后背的手登时就是一僵,赵清明愣愣地坐在床沿儿上,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俯身轻轻抱住了睡得不安的姑娘,不住轻轻亲吻姑娘的面颊,眼眶微微发烫。 囡囡,不要走。 没有你,我也彻底没有家了。 这也是他想说的话啊。 先前心里的那点子近乎庸人自扰的苦闷与恐慌顿时烟消云散,赵清明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宁。 这辈子,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事,都不可能将他与翩翩分开。 他与翩翩,没有生离。 他知道。 …… 五皇子宫。 五皇子也在用午膳,今天的午膳比平日还要丰盛一些,不过五皇子却有些心不在焉,饭菜都放凉了,五皇子也没吃几口,林开看在眼里,都有些着急了,忍不住上前提醒:“殿下,您再吃一些,等会子还要去小校场练骑射呢,饿着肚子可不行。” 林开还以为五皇子见了表姐之后,必然心情大好,连带着饭量都要大涨呢,所以他一回来就命厨娘多准备了一些饭菜,却哪里想到,主子竟比平时还少吃了一半。 主子的心,海底的针啊。 林开头疼不已。 五皇子却实在没什么胃口,放下了筷子,起身就去了书房,林开只得叫人撤了饭菜,然后沏了杯茶,给五皇子送了过去。 五皇子也没有喝茶的意思,摇摇头,林开就把茶杯放在了桌案上,然后退到了一边,有些担心地看着颇有些失魂落魄的自家主子。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主子今儿不是见到宁王妃了吗?表姐弟两人重逢叙旧,还相谈甚欢啊,怎么主子这一回来,魂儿就没了似的呢? 林开左右都想不明白,只好杵在一边,眼观鼻鼻关心…… 对了,也不知道阿蛮那丫头怎么了? 鼻子上头会留疤吗? 那丫头本来就笨笨的,要是再破相了,那就……有点儿愁人了。 林开现在就有点儿为阿蛮发愁了,不仅发愁,心里边还愧疚着呢,说到底,阿蛮要是破了相了嫁不出去了,那也有他的缘故啊。 林开发愁地想着,要不要去太医院那边讨要几样祛疤的药膏,反正只要阿蛮没有破相的话,那他这心里负担也就卸下了,要不然他岂非往后日日都要为那笨姑娘发愁? …… 第127章 自欺欺人 林开在发愁,他主子没有发愁,脑子里却是乱哄哄的一片。 知道今天表姐会过去鹿府,五皇子便就一早准备要去跟表姐见面,就要见到阔别七个多月的表姐了,五皇子怎能不欢呼雀跃,为此昨晚他还失了眠。 就在今天,在走进西跨院儿之前,他还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得过于激动,过于孩子气,可是在见到表姐的那一刻,他还是失态了。 就跟七个月之前一样,他站在门前,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表姐,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时候,他从来都觉得娘亲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人,可是后来,表姐入京之后,当时还年幼的他,就开始了苦恼,到底是表姐好看还是娘亲好看? 这问题困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这一年的三月三十,那天清晨,他站在门前,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表姐,看着她转过身,一身凤冠霞帔对着自己,两汪秋水似的的眼看着自己,带着诧异与担忧。 “你怎得来了?” 五皇子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个什么心情,被表姐这样看着,他觉得心里打鼓,浑身出汗,慌得不像话,不是那种被先生问住功课的慌,是那种…… 前所未有、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慌。 就在那慌得不成样的时候,他却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表姐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人。 也是最好的女人。 那天是他背着表姐出嫁的,为此他之前真的有很用心地练习力气,为的就是能稳稳地把表姐背上花轿,让表姐这场注定寒酸的婚事,不再徒增笑料,不被人轻看。 那天,他做到了,他稳稳地把表姐背上了花轿,还亲自把表姐送到了宁王府,但是他心里却并不开心,也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儿,反而气闷得很。 待看到周嬷嬷扶着表姐深一脚浅一脚地进门、宁王府朱红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上,他觉得更闷了。 他闷闷地回宫,闷闷地躺在床上,闷闷地想着二哥会不会对表姐好。 会吗?还是不会? 好像不管是会与不会,都不会让他轻松半分。 ……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就这么一直闷闷地度过了七个月。 又是在鹿府,又是在西跨院,又是那间房间,他又见到了表姐,恍若隔世。 他再一次愣在了门前,然后就对上了镜中,表姐含笑的眼。 他的心又在打鼓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似乎明白了这鼓到底为何而打。 他是那样地想念表姐,带着对母妃的思念,还有那些难以启齿的琦思,他真的太想太想她了。 他想问表姐过得好不好,想问二哥对表姐好不好,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怎么都问不出,因为他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答案。 一身素服的表姐,不施粉黛,却比身穿凤冠霞帔的时候还要妍丽动人,举手投足更是多了许多温柔娇媚。 人似乎也丰腴了些。 不用问,他也不想问。 自欺自人地当做看不见,当做不知道。 待送走表姐回宫之后,他始终失魂落魄,到现在,他怔怔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耳畔萦绕着的是三月三十那天,在背着表姐上花轿时候的对话—— “表姐,二哥他人很好,心也善,你不要信外面的谣言,嫁过去之后跟二哥好好儿相处父皇迟早会发现二哥是被冤枉的,一定会补偿二哥的。” “可要是二哥对你不好的话,你也、也别委屈了自己,我会、会争气的,会给表姐撑腰。” “表姐,你、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好,我都听表弟的。” “表姐,当年要不是母妃想撮合你跟二哥……” “表弟,姑母疼我,你也疼我,你跟姑母都说好的人,我相信嫁给他不会差。” …… 不会差吗? 或许是。 半晌,五皇子苦涩地牵了牵唇,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主子,这茶已经凉了,您别喝……” 林开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主子一口气儿喝完了杯中水,林开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主子今天是太不对劲儿了。 五皇子放下茶杯,似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仰头看向林开,问道:“你真的不喜欢阿蛮?” 林开嘴角一阵抽搐:“……主子,属下对阿蛮姑娘真、真的没有那种想法。” 林开尴尬得无与伦比。 刚才在鹿府门前的时候,五皇子已经问过一遍了,当时林开也老实回答了,还以为这事儿就已经解释清楚了,哪里想到五皇子这又冷不丁地提起。 “哦,”五皇子点点头,似乎是对林开的回答有些失望,顿了顿,他又抬起头看向林开,道,“其实我觉得阿蛮那姑娘很不错。” 林开:“……” 您到底是怎么觉得阿蛮那姑娘很不错的? 您拢共见过阿蛮几次?说过话吗?知道那丫头多蠢吗?到底是怎么得出阿蛮那丫头很不错这么一个评价的? 就因为……阿蛮是宁王妃的侍婢,所以她就不错? 林开被自家主子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还有些不安,半天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去太医院那边寻摸点祛疤的药膏给阿蛮送过去,到底还是未出阁呢,留疤就不好了。”五皇子吩咐道。 “是,属下遵命!”林开忙不迭躬身领命,一边默默松了口气儿,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 皇后宫。 眼看着都要进腊月了,皇后娘娘这才总算不用再日日洗手作羹汤了,原因无他,万岁爷昨儿晚上宠幸了芳佳。 皇后当时得到消息的时候,自是一番激动,万岁爷肯宠幸芳佳了,那自然是不会再跟自己置气了,至于她之前打五皇子主意这事儿,也总算是能一张纸掀过去了,皇后看着自己进来因为日日下厨而疏于保养的手,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儿的。 可是,待过了那口气儿之后,皇后心里就又免不了一番凄凉。 都道是色衰而爱驰,她如今人老珠黄,万岁爷哪里还记得她?更别说是心疼她了。 就算是年轻的时候,万岁爷的心又何尝有一日一时是放在她身上的? 可她虽然得不到万岁爷的心,得不到万岁爷的宠爱,可她毕竟是皇后啊。 这样一想,皇后又释然了。 此刻皇后慵懒地坐在软塌上,靠着软枕,由着宫女儿跪在地上为自己染指甲,不必再日日下厨了,皇后也的确有日子没染指甲了。 “娘娘,芳佳回来了。”又一个宫女儿进来,福身禀报。 皇后点点头:“让她进来。” “是。” 第128章 谁叫这畜生是万岁爷呢 那宫女儿退下之后没一会儿,芳佳便匆匆进来,身上穿的还是再寻常不过的宫女儿宫装,连发髻都没变,不过任谁看见,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芳佳已经不一样了。 这也难怪,被万岁爷宠幸过了,那可就再不是宫女儿了呢,要是再生下一儿半女,封妃也不是没有可能呢。 芳佳行至皇后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皇后娘娘就是三叩九拜:“奴婢叩谢皇后娘娘恩典!皇后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这声音都带着颤了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坏了。 皇后瞥了芳佳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已然都侍奉过万岁爷了,也就别再一口一个奴婢了,万岁爷给了你什么位分?” 皇后这话引得那染指甲的宫女心头生疑,怎得皇后娘娘这口气,就如此笃定万岁爷会给芳佳位分?宫里可多得是被万岁爷宠幸却没名没分的宫女儿呢,芳佳固然有几分姿色,却也不算顶拔尖儿的啊。 芳佳一脸羞涩还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回皇后娘娘的话,万岁爷给了奴婢……贵人的位分,让臣妾仍旧跟着娘娘住。” 贵人? 这下子,那宫女儿更是大吃一惊,险些都打翻了小几上的染料,引得皇后不悦地蹙了蹙眉。 不过皇后似乎对芳佳这话并不诧异,她看着芳佳的脸,眼神晦暗不明:“你这张脸,值得一个贵人位分。” 芳佳明显有些诧异,随即就是羞涩激动,忙不迭又对皇后娘娘叩头谢恩:“臣妾谢过娘娘!” “行了,你也劳累一夜了,回去歇着。”皇后摆摆手,让芳佳退下。 “是,臣妾告退。” 芳佳一脸含羞带臊被宫人引着去了偏殿,皇后娘娘事先已然叫人把偏殿收拾出来了,明显显是早已猜到万岁爷的意思。 “有劳姑姑了。”芳佳冲那宫女儿道谢。 “奴婢不敢。”宫女儿福身退了下去。 芳佳进了寝房,把门关上,来不及欣赏拔步床上的雕花,她趴在床上,死死抓着床铺,一脸苦楚,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而之前的羞涩喜悦早已荡然无存。 她趴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撑着站起来,动手解开身上的宫装,露出白皙如玉的身子,以及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芳佳站在铜镜前,看着铜镜中浑身密布的伤痕,眼睛蓦地圆睁,明显显是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从昨晚到现在,她这才有机会查看自己身上的伤…… 万岁爷下手可真狠啊。 简直畜生似的。 芳佳都不敢碰自己身上的青紫,在心里感慨暗骂,可是要是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她还是愿意进宫,愿意被这畜生糟蹋。 谁叫这畜生是万岁爷呢。 …… “砰砰!” 蓦地,一阵敲门声传来,芳佳忙得重新穿好衣裳,然后过去开门,就看着门口站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宫女儿,一个手里捧着一摞绫罗绸缎,另一个则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见过芳贵人,奴婢二人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伺候芳贵人的,”那端着汤药的宫女儿上前一步道,“这是皇后娘娘特地叫人给贵人您准备的坐胎药,皇后娘娘就盼着贵人您能早日为万岁爷开枝散叶呢!” 芳佳看着那碗冒着热气儿的黑乎乎的汤药,嘴角忍不住微微轻颤,不过旋即,她又满脸受宠若惊:“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然后,芳佳端起那碗汤药就一饮而尽,复又将药碗递了过去。 这利索劲儿,叫那两个宫女儿都是一愣,然后就分头去忙活别的去了。 芳佳看着那一摞皇后娘娘赏赐的绫罗绸缎,眼色幽暗,半晌发出一声嗤笑。 何必呢? 皇后娘娘可真是多此一举。 …… “娘娘凤体安康,之前的药可以停了,往后吃药膳即可。” 姜承给皇后请过平安脉,照例没有着急走,又跟皇后娘娘禀报了三皇子今日的脉象,无非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好转。 皇后也都习惯了,如今只要三皇子病情不恶化下去,皇后也就能暂时放心了,好歹要撑到封王赐府不是? “娘娘,尚书大人让微臣给您捎句话,”姜承又道,“尚书大人说,西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娘娘要寻摸的那味药材只怕是寻摸不到了,娘娘还得另觅他法。” 皇后闻言,登时面色就不大好了,死死攥着帕子,全然顾不上将将染好的指甲都给弄得一团污遭,姜承看她这样,也是十分紧张,大气儿都不敢喘。 半晌,皇后才浑身脱力似的靠在了软枕上,扶着额头,重重地一声叹息。 找不到莫神医,她心里的那点子期望又要破灭了。 不过没有莫神医,总会还有别的神医?总有人能治好三皇子的疯病,可是…… 可是还来得及吗? 万岁爷对大皇子越发看重,如今又有栽培五皇子为大皇子添砖加瓦之势,对那该死的瞎子态度也比从前松动了不少,指不定哪天就要给那瞎子解禁呢! 不止如此,如今后宫还有陈贵妃咄咄逼人,四皇子虽是庶出,可毕竟是个全须全尾的齐全人,最近万岁爷更是没少往陈贵妃那狐媚子宫里去,对四皇子也是关爱有加…… 一时间,皇后的心别提多乱了,也别提多怕了。 不管是大皇子还是陈贵妃得势,她跟三皇子都不可能有好下场,大皇子会为他那瞎了眼的兄弟报仇,而陈贵妃那个贱人早就视她为眼中钉…… 皇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瑟瑟发抖,姜承在一边看得心惊,忙不迭询问:“娘娘,您没事儿?可是身子不适?” 皇后摇摇头,缓了一会儿,又突然看向姜承,急急问道:“姜太医,皇儿的病……你当真治不好吗?” 姜承闻言,顿时一脸羞愧,摇头道:“微臣无能,医术不精,让娘娘失望了,若是鹿院首还活着的话,兴许能治好三皇子的病,鹿院首的医术远在微臣之上。” 皇后闻言,一阵沉默,顿了顿,蹙眉道:“好端端的,提他一个死人做什么?也不嫌晦气!” “微臣失言!还请娘娘莫怪!”姜承忙不迭躬身道。 又是一番沉思,皇后看向姜承:“姜太医,你之前说的以毒攻毒那个法子,有几分把握?” 姜承一番思量,然后谨慎开口:“回娘娘的话,微臣不敢妄言,说到把握,微臣只有三分。” “行了,你退下!” 皇后头疼死了。 “是,微臣告退。”姜承赶紧躬身退下。 …… 第129章 低估与高估 承元二十六年腊月十八 临近年下,宫里的事儿可就多了起来,陈贵妃最近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好些事儿都等着她拿主意呢,不过陈贵妃却并不觉得劳累,相反,她很享受这一份劳累。 皇后娘娘倒是也盼着能劳累劳累,可惜了,没那个机会。 陈贵妃跟皇后斗了多年,好不容易才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她早就打定主意,这辈子都再不能给皇后翻身的机会。 不过最近,皇后的日子似乎又了好起来,自从万岁爷宠幸了那个宫女儿……哦,不,是芳贵人之后,对皇后的态度便就缓和了许多,虽然万岁爷对皇后娘娘那个黄脸婆没什么兴致,可是对芳贵人却正在兴头上,三不五时地去看芳贵妃,少不得就会顺道去皇后宫里坐坐,一来二去的,关系能不缓和吗? “娘娘,万岁爷昨儿晚上又去皇后宫里了!”贴身宫女儿一边给陈贵妃梳头,一边小声跟陈贵妃抱怨道,“皇后娘娘可真是贤惠,如此花心思调教出来这么个尤物,迷得万岁爷团团转,奴婢从前可不知道皇后娘娘竟如此贤惠大度!” 陈贵妃还没生气呢,这宫女儿倒是先生气起来了。 陈贵妃的确是没怎么生气,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脸,她跟皇后是同龄人,自然算不上年轻了,所以向来注重保养,确定自己肌肤紧绷白皙之后,陈贵妃松了口气儿,一边挖了一坨香膏慢慢涂抹,一边缓声道:“哪儿有男人不好新鲜的?芳贵人年轻貌美,万岁爷多宠爱她几分也是有的,往后少说这样的话,没得叫人以为本宫见不得万岁爷身边有别人,落了个悍妒的名声。” “是,奴婢不敢。”宫女儿忙得福身道,一边继续给陈贵妃梳头发,一边不由在心中暗自诧异,陈贵妃平素可不像她说的这般贤惠大度,是扎扎实实见不得万岁爷这般宠爱别的嫔妃的,也不知道这一次是怎么了,陈贵妃对于万岁爷宠爱芳贵人这事儿,竟然始终没有任何愤怒怨言,宫女儿在陈贵妃身边伺候的时间不短了,也算是了解陈贵妃脾性的,故而很是诧异。 顿了顿,宫女儿又小声道:“奴婢就是觉得皇后娘娘此举颇不地道,堂堂皇后娘娘,后宫之主,只当贤惠,哪想到皇后娘娘竟然主动朝万岁爷床上送人?还借此机会,缓和跟万岁爷的关系,如今皇后娘娘求仁得仁,不过堂堂皇后却有此手笔,实在不算光明磊落。” 这宫女儿话说的没错,身为后宫之主,皇后娘娘的确不该有此之举,不过想来也是皇后娘娘被逼的没法儿了,这才不得已初次下策。 “求仁得仁?呵,这才哪儿到哪儿?皇后到时候可别落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好呢,”陈贵妃嗤笑道,一边吩咐宫女儿道,“戴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 “是,奴婢遵命。” …… 陈贵妃将将用完早膳,便就听了通报,说是赵公公来了,陈贵妃忙得叫人把人请进来。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赵德安进来,行至陈贵妃面前行礼。 陈贵妃忙道:“公公有礼了,快请起。” “谢娘娘,”赵德安平身,一边将手里捧着的一本折子双手递到陈贵妃面前,“娘娘之前派人送过去的除夕阖宫饮宴名单,万岁爷已经过目了,也已经做了批示,贵妃娘娘请过目。” 陈贵妃接过那本折子打开,甫一看到里面的朱批,陈贵妃不由就面露诧异,抬头看向赵德安:“怎得?秦王年前都不回京吗?” 折子上,万岁爷直接将秦王的名字给划去了。 秦王离京远赴皇陵的事儿,如今不少人都知晓了,都道是秦王孝顺,去皇陵为先帝后进香祈福去了,当然这是万岁爷特意放出的消息,陈贵妃之前并未多想,秦王一贯离经叛道,去皇陵待上一段时日,对旁人来说或许不正常,可放在秦王身上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这时候看着被万岁爷划去的秦王的名字,陈贵妃还是觉得诧异。 秦王再怎么离经叛道,却也不可能在皇陵那边守岁的,定然是要回京师参加除夕阖宫饮宴,与万岁爷共度新春的,可是如今,秦王竟是连除夕都不回来了。 赵德安闻言含笑道:“回娘娘的话,如今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从皇陵到京师少说也得十天的功夫,万岁爷心疼秦王身子,便就特许秦王不必特意赶回京师过节,在皇陵陪先皇先后也是一样的。” 话虽如此,可是陈贵妃却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在皇陵过年也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 说什么陪先皇先后,说白了还不是在死人堆儿里头过年,而且还是秦王一个人待在那地界儿上,陈贵妃光是想想就瘆得慌。 所以,这肯定是万岁爷的意思,可秦王到底是做出了什么事儿,才会惹得万岁爷如此雷霆大怒呢? 陈贵妃心下有疑,却也不会让赵德安解惑,左右她跟秦王也没什么交情,秦王什么处境管她什么事儿。 不过二皇子的处境,陈贵妃可就很关心了。 在这份名单之上,同样被万岁爷划掉的,还有二皇子赵清明。 赵德安走后,陈贵妃对着那份名单,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瞧这架势,万岁爷跟皇后的关系是又得到缓和了?之前就万岁爷对皇后的态度,以及对宁王府态度的转变,陈贵妃还道,就因着皇后这一次头脑发昏对五皇子出手,惹得万岁爷雷霆大怒,二皇子说不定就能因此得益,解了禁足呢。 可是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万岁爷对二皇子的态度仍旧不变,倒是对皇后娘娘…… “啪!” 陈贵妃蓦地合上了那折子,一脸阴鸷。 难不成是她猜错了?那个芳佳当真把万岁爷迷得团团转、以至于万岁爷都肯听她的枕头风了? 这怎么可能呢? 可目前的形势,却叫陈贵妃不由得不信,她之前对皇后抬举芳佳觉得十分不齿,亦没有多加防范,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但是现在,陈贵妃开始后悔了。 她是低估皇后低估那个芳佳了。 也是高估万岁爷了。 确切的说,是高估万岁爷对元后的感情了。 那个芳佳她是见过的,说实话,跟元后有八分相似,当然了,这八分相似不过只是那张皮面而已,说到气度秉性,那芳佳连元后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元后可是堂堂卫国公府的嫡长女,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嫡女,自是满腹诗书一身傲气,又岂是一个缩头缩脑的芳佳能相较的? 第130章 记得 当时在御书房前,陈贵妃第一次见到芳佳,心中就不住嘲笑皇后,皇后真是急病乱投医,真是什么人都敢往万岁爷跟前送。 后来万岁爷宠幸了芳佳,陈贵妃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芳佳生了那么一张脸嘛,万岁爷睡了也就睡了,难不成还能真把芳佳当心头肉了?倒是万岁爷日日对着芳佳那张脸,必然会想起元后,想起元后,又少不得会想起元后所出的两位皇子。 大皇子也就罢了,日日都在万岁爷跟前晃悠,倒是二皇子…… 万岁爷难道真的就不想?不会挂念?不会觉得对元后心有亏欠? 再联系这程子万岁爷对二皇子态度的松动,陈贵妃越发觉得,万岁爷大有解禁二皇子之可能。 所以陈贵妃才会觉得皇后此举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怎么跟她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呢? 万岁爷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什么想法呢? 一时间,陈贵妃的脑子一番纷乱,头疼不已。 …… 御书房。 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呢? 陈贵妃不清楚,不过赵德安倒是有几分明白,皇后娘娘这人挑的可真是妙啊,实打实挑在万岁爷的心坎儿上了呢。 昨儿晚上万岁爷又宠幸了芳贵人,今儿早起的时候,芳贵人险些都下不来床,万岁爷开恩,让芳贵人在寝殿多歇息一会儿,不用着急回去,亦不叫人进去搅扰芳贵人。 谁不道一声芳贵人正得盛宠呢?不过赵德安可知道,芳贵人为了得这份盛宠,几乎去了半条命呢。 芳贵人也是真能忍。 不过万岁爷这程子心情是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赵德安是离万岁爷最近的人,他看得清楚,万岁爷最近相当神清气爽,就连身上一贯的那股子阴鸷之气都消散了不少呢。 这芳贵人的能耐还真是不小…… 不,应该说是皇后娘娘的能耐真是不小,一个芳贵人就轻而易举地解了自己眼前的困境。 当然了,使用芳贵人却也是一步险棋,眼瞧着如今皇后这步棋是走对了,可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棋局还长远着呢。 “万岁爷,可以用午膳了。”赵德安过来提醒。 万岁爷闻言放下折子,伸了个懒腰,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正欲起身,就见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是五殿下来了。 “他还真会挑时间。”万岁爷含笑摇摇头,叫人把五皇子请了进来。 “父皇,您还没用午膳?”五皇子一进来,就巴巴问道。 万岁爷不由笑了,绕过桌案走到五皇子面前,伸手在五皇子头上揉了两把,道:“没呢,这不正等着幺儿吗?” “那正好!”五皇子顿时满脸堆笑,叫林开把东西提进来,五皇子指着林开手里的食盒,跟万岁爷道,“父皇,这是丽妃娘娘做的几道菜,儿臣想着父皇可能还没用午膳,便就给父皇送过来了。” 万岁爷看了那食盒一眼,又看向五皇子,有些诧异:“你去丽妃宫里了?” 丽妃如今住的宫苑,本是从前兰妃的住所,兰妃薨后,宫苑空置了一年多,然后万岁爷让丽妃搬了进去。 五皇子点点头道:“丽妃娘娘从前便于母妃交好,待儿臣一贯亲厚,如今年下了,儿臣便就想着去给丽妃娘娘提早送一份年礼,丽妃娘娘见了儿臣很高兴,亲自下厨做了饭菜,不过儿臣去的不巧,丽妃娘娘今儿已经约了别的娘娘去宝华寺上香,所以不能陪儿臣用午膳,儿臣就想着过来跟父皇一道用午膳,所以就赶紧来了,好在儿臣来的及时。” “那正好,来。” 万岁爷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爷俩一前一后进了偏殿,赵德安忙得将五皇子带来的几道菜也给摆在了桌上。 看得出来丽妃的手艺不错,几道都是家常菜,但是看着就十分可口。 万岁爷夹了一筷子水晶肘子,一边装似随意问道:“清晚,时常去见丽妃?” 五皇子摇摇头:“回父皇的话,儿臣毕竟年岁大了,怎好总去后宫重地?不过是年节时候,儿臣……想过去看看,好在丽妃娘娘不嫌儿臣唐突,每次都会亲自下厨招待儿臣,儿臣……很感激丽妃娘娘。” 五皇子缘何年节时候总想去丽妃宫里看看?万岁爷自是心知肚明,这孩子还是惦记着兰妃呢,毕竟丽妃如今住的宫苑,是他长大的地方,里面有着他跟兰妃十多年的母亲相处的温情回忆。 这孩子重情得很,万岁爷早就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丽妃竟然如此温厚随和,五皇子去她宫里存的什么心思,丽妃自然明了,非但又没觉得晦气,想方设法闭门不见,反倒每每热情招待五皇子,这也就罢了,丽妃却也没有拿这事儿在他跟前邀功,不过这也很符合丽妃的性子,一贯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是个清净人儿,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提拔她到妃位,也不会把兰妃住过的贡院赏赐给她。 “父皇,您尝尝这个蛋饺,丽妃娘娘的拿手菜,儿臣最喜欢了。” 五皇子打断了万岁爷的思绪,万岁爷吃了儿子亲手给自己夹的蛋饺,味道果然不错,带着股子家常味儿…… 虽然万岁爷也不知道家常味儿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一顿饭下来,五皇子吃的撑了,都忍不住打起嗝儿来,臊得他面红目赤,自是不想在父皇面前丢丑,五皇子就想着告退,不过万岁爷却不许,难得万岁爷今儿心情不错,叫上五皇子,陪自己去花园里头走一走。 五皇子便陪着万岁爷去花园里散步,京师的腊月是真的冷,花园里头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不过五皇子却明显很兴奋,父皇长父皇短地叫个不停。 这还是他头一次陪父皇散步呢。 万岁爷看着儿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头热乎乎的,半晌又不由发出一声感慨:“跟你母妃长得是越发像了。” 这话,就在不久之前,表姐也跟他说过。 五皇子听得微微一愣,也不知是想起了表姐还是想起了娘亲,反正脑子里头乱哄哄的。 身边的少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万岁爷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没说什么,却叫五皇子感到了来自父皇的慰藉,他跟上万岁爷,扯着万岁爷的袖子,忍不住问:“父皇,您还记得母妃吗?” 顿了顿,万岁爷道:“记得。” 万岁爷的声音不大,甚至都没带什么情绪,可这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叫五皇子湿了眼眶,他赶紧低下头,不想叫父皇看到自己的丢人气,半天才小声道:“父皇能记得母妃,这已经是母妃之福了,也是……也是儿臣之福。” 第131章 除夕 少年郎原本脆生生的声音,这时候带着微微的沙哑,落在万岁爷耳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来安慰难过的少年郎。 然后,他就听着少年郎又沙哑着道:“如今,还能记住母妃的人也没几个了,往后也只会越来越少,还能把母妃记在心里的,不论是谁,儿臣都心怀感激,尤其是……是父皇,儿臣……儿臣之前都不敢问父皇还记不记得母妃……” 再说不下去了,少年郎戛然而止,头更低了。 万岁爷垂眼看着一味儿低着头的少年郎,伸手覆在他白皙的后脖颈上轻轻捏了捏,顿时引得少年郎一个激灵,僵硬地抬起头,眼睛果然是红红的,神色却是再可乐不过。 “父、父皇,儿臣怕痒!”五皇子不敢躲,一味儿缩着脖子,通红的一双眼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父皇,一脸的委屈劲儿。 万岁爷忍不住哈哈大笑,又在五皇子脖子上狠狠捏了几把,直捏得五皇子又躲又叫,万岁爷这才收手,然后伸手环着五皇子的肩膀,道:“走,回去,朕要检查检查你的功课。” “啊?”五皇子白皙英俊的一张脸顿时就皱成了个苦瓜,不过还是认命地跟着万岁爷往回走,“儿臣遵命。” …… 其实五皇子的功课一向很好,自幼就是个聪明的,万岁爷很少会过问皇子的功课,有限几次地过问,五皇子从来不会卡壳,万岁爷对此十分满意。 其实除了四皇子之外,其他皇子的功课也都很好,老大自觉,是一众弟弟的榜样,老二有天赋也肯用功,最得先生喜欢,不过…… 到底是可惜了。 还有老三,一并都可惜了。 五皇子走后,万岁爷坐在软塌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五皇子方才哽咽说出的话—— “如今,还能记住母妃的人也没几个了,往后也只会越来越少,还能把母妃记在心里的,不论是谁,儿臣都心怀感激。” 所以,这孩子才会放着皇后的大腿不抱却三不五时去吃丽妃做的饭?所以才会如此维护那个瘸了腿的表姐? 这孩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情。 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问题从前万岁爷也想过,可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万岁爷对五皇子的心疼是必然的。 直到赵德安进来禀报,说是陈贵妃亲自做了几道小食给万岁爷送来,巧的是,皇后也派人过来询问,万岁爷今儿晚上可要过去用晚膳。 今天这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后宫的女人都没事儿干了?一个个争先恐后要做厨娘。 万岁爷不耐烦地放下茶杯,摆摆手,连话儿都懒得说。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忙得退下去传话,把陈贵妃跟皇后的人都客客气气地给送走了,赵德安心里还挺纳闷儿,万岁爷刚才心情不是很好吗?这才多一会儿功夫,万岁爷怎得就撂脸儿了呢? 再回来,赵德安就听着万岁爷吩咐,让赵德安去库房里挑几样成色好的珠宝玉石给丽妃送过去。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躬身领命。 …… 承元二十六年除夕 宁王府。 这是赵清明在宁王府度过的第三个除夕了,不过跟前两个冷清的除夕相比,这一年宁王府的除夕,别提多热闹了。 周嬷嬷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又是做糕点又是煮腊八粥的,今天则开始炸丸子了,还要准备除夕的团圆宴,阿蛮也没闲着,前几天跟着福伯他们把宁王府上上下下又给收拾了一遍,今天又爬上爬下地开始挂灯笼了。 那王妃大人跟王爷大人又在忙些什么呢? 王妃大人在陪着王爷大人写春联呢。 赵清明如今的字已经练得很好了,他对写字落笔的位置记得越来越准,下笔也就越来越稳,现在几乎已经不会再出现写成一团墨黑或是笔画到处飞的情况了。 不过春联还是有些挑战性的,因为翩翩说了,不止要写春联,还要写福字,王府的每一扇门都要贴,福伯给统计了一下,王府上下大大小小拢共三十八扇门…… 好家伙,王爷大人从吃过早饭一直忙活到了午膳,中间喝茶什么的,都是就着翩翩的手,王爷大人始终就没放下过毛笔。 整整写了大半天啊,王爷大人累的腰酸背痛,手指都微微有点儿发颤,不过心情是真好啊,以至于好的,胃口大开,周嬷嬷炸的各种丸子还有糕点,王爷大人足足吃了四碗,还意犹未尽,翩翩在一边看得眼皮直抽抽,赵清明可真不嫌腻啊。 “行了,别吃了,仔细一会儿腻着反胃,”翩翩忙得拦住了还想向第五碗丸子发起进攻的赵清明,“你要是没吃饱,咱们吃点儿别的,嗯……就冻柿子跟冻梨,正好解腻。” 之前早就说好了要做冻果儿的,这一年冬天,周嬷嬷真的给做了,做的好不少,翩翩跟赵清明都是头一次吃,简直惊为天人,从那之后,三不五时两个人都要吃冻果儿,赵清明还好,周嬷嬷却总是拦着翩翩不许多吃,翩翩就从来没吃痛快过,这个时候,吃完了油汪汪的丸子,翩翩就特别想吃冻果儿。 赵清明点点头,然后凑到翩翩耳畔小声道:“要不咱们拿到房里去吃?” 周嬷嬷老是拦着翩翩不许贪嘴这事儿,赵清明也知道,所以就想出这么个巧宗来,小两口关门在屋里吃东西,难不成周嬷嬷还会追进去盯着? 翩翩登时就咽了一大口口水,别提多心动了,不过到底还是摇摇头道:“算了,我也不是多想吃,吃一个就够了。” 鹿盈盈跟着丈夫去了段家老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师,也没有来给鹿行文上过坟,只是传了口信过来,说是已经有了身孕,不便出行。 说起来,鹿盈盈可比她晚成婚多了,如今倒是早一步有孕了,还有安王妃,听说现在也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翩翩心里难免有些羡慕,也有些嘀咕,怎得旁人都有孕了,她的肚子却迟迟还没有动静? 明明赵清明相当勤快啊,几乎夜夜都耕耘到半夜…… 咳咳! 想哪儿去了? 若是换到从前,翩翩对周嬷嬷的叮嘱肯定要当耳边风的,不过现在翩翩却变乖了不少,凡是周嬷嬷说的,她都奉若圣旨。 心里琢磨着事儿,翩翩也就没了胃口,勉强陪着赵清明吃了个冻柿子,便就再吃不下旁的了。 “王妃,春联都已经晾干了,奴婢这就跟福伯他们去贴春联啦!贴完前院儿的,再来贴后院儿的!”阿蛮兴冲冲道。 第132章 除夕2 阿蛮鼻头的那小块伤已经好了,没留下疤痕,不过那一块却却有些粉粉的,阿蛮因此很是苦恼,周嬷嬷说不碍事儿,是长出来的新肉,过一阵子颜色就会变得跟别处一样,阿蛮这才稍稍心安。 因为是过年,阿蛮身穿一件喜气洋洋的榴红撒花斜襟小红袄,头上簪着的是镏金喜鹊蹬枝珠花,这是翩翩才赏给她的新年礼物,既喜庆又应景,阿蛮别提多喜欢了,这不赶着就戴上了。 “行,去,”翩翩看她这一副风风火火的架势,不由就笑了,一边又不忘叮嘱,“仔细着点儿,别再磕着碰着了,没得又伤了脸,嫁不出去要做一辈子老姑娘!” “王妃!您又打趣人家!”阿蛮急了,跺着脚走了。 自从鼻子受伤后,不单单翩翩喜欢拿这事儿打趣她,周嬷嬷跟福伯更是,阿蛮简直憋火又无语,每次被打趣,她就在心里把林开骂个狗血淋头。 “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翩翩看着阿蛮的背影不由摇头笑了。 赵清明的心思不在阿蛮身上,他伸手握住翩翩的手,轻声问道:“翩翩,你有心事?” 从刚才吃冻果的时候起,赵清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可是这大过年的,翩翩到底有什么心事呢?难道是想娘了? 翩翩并不诧异,赵清明虽然看不见,但是心思却是再细腻敏感不过的,她的心思总瞒不了他,当然,她也没有想过要瞒着,不过这件心事,却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翩翩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出了口:“赵清明,你有没有担心过?咱们成亲这么长时间,我却……迟迟不孕……” 是真的难以启齿,说这话的时候,翩翩免不了还带着些不安,一直看着赵清明的脸,然后她就看到赵清明的脸顿时就是一怔,似是是从来没有想过她说的这个问题。 不过赵清明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满或是苛责,这让翩翩松了口气儿。 “咱们成亲是不算短了,可是真……真在一起,却也不过只有三个月而已,”赵清明握着翩翩的手,柔声宽慰着,“翩翩,别太心急。” 翩翩松了口气儿,不过却还是忍不住嘟囔:“可是鹿盈盈才成亲就有孕了……” “这种事儿哪有准头?大嫂是成亲五年后才有喜的呢,咱们这才多长时间?不着急的。”赵清明宽慰道。 “你真的就一点儿都不着急?”翩翩看着赵清明,“就……没想过咱们会生个儿子还是闺女?像你还是像我?” 反正关于此类,翩翩是想过很多,想要儿子也想要闺女,儿子最好像赵清明,长得英俊不凡、满腹诗书还能写一手好字,最重要的是品行好。 女儿的话,也像赵清明就好了,反正她觉得赵清明哪儿哪儿都好,不管是相貌还是品性,翩翩都希望能在儿女身上看到赵清明的延续。 可这些赵清明想过吗? 赵清明摇摇头,道:“翩翩,这种事儿得看天意,但说实在的,我希望咱们的孩子能晚些时候来。” 最好在他的处境得到改善之后,不必再被幽禁,再成天提心吊胆的时候,他不想自己的儿女生在囚笼里,打呱呱落地就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而且,他的翩翩还太小,这么小的翩翩,他是真舍不得让她受生儿育女的苦。 翩翩不满地撇撇嘴:“你要真这么香,那以后晚上就别碰我。”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 这难度有点儿大啊。 “哼,就知道你是个表里不一的,”翩翩伸手在男人鼻子上捏了一把,一边叹了口气儿道,“不过你说的不错,这种事儿要看天意,急是急不来的,可是……” 可是她就是担心是不是当年的意外影响了自己的身子,意外发生的时候,她昏迷了很久,后来卧床养伤,将近躺了一整年,还一天不落地喝汤药…… 是药三分毒啊。 从前翩翩倒是没有想过这些,这时候难免就会胡思乱想了。 “可是什么?”赵清明问。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别的,”翩翩摇摇头,暂时还不想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告诉赵清明,没得害他为自己担心,翩翩随即转了话题,“赵清明,之前……除夕你也是在家里过的吗?” 从前鹿成林还在的时候,他这个太医院院首是要入宫参加除夕阖宫饮宴的,更别说是赵清明这样的凤子龙孙了,翩翩之前是没有想到,赵清明被禁足竟是这般彻底,连除夕阖宫饮宴都去不了。 赵清明闻言点点头:“被禁足之后,便就再没出过门,阖宫饮宴也没去过了。” 现在说起这个,赵清明坦然许多,心情也不会有什么起伏了。 翩翩握着他的手道:“嗯,不去才好,之前听爹说,去阖宫饮宴几个时辰下来,他都没敢怎么动筷子倒是出了一身的汗,咱们在家过年才好呢,热热闹闹的,想吃就吃想笑就笑。” 赵清明闻言不由笑了:“你说的对。” 这也就是有了翩翩,之前两年翩翩没嫁过来的时候,宁王府即便除夕也冷得跟冰窖似的,又何来的热热闹闹? 所以赵清明真的很感激翩翩,也真是太喜欢翩翩。 “要不要去周嬷嬷那边凑凑热闹?咱们还能先偷吃点儿呢!”翩翩提议道,明明厨房离得挺远,可是她却总觉得有香味儿飘过来,搞得她心里痒痒的,总想过去看看。 赵清明摇摇头:“你去,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成,那你先睡一会儿,没得今晚守夜你熬不住。”翩翩点点头,当下扶着赵清明去床上午睡,她则去了厨房。 姑娘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躺在床上的男人确实辗转反侧。 能跟翩翩在家里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共同守岁,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赵清明却还是相当失落。 这一年,父皇还是没有许他参加除夕阖宫饮宴。 就在前不久,他还认为父皇对自己改变了态度,为了打压皇后跟邓氏一门的势力,说不准就会对他高抬贵手呢,结果还是他想多了。 父皇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难为他还从一早就开始准备送给父皇的新年礼物。 想到这里,赵清明不由发出一个自嘲的笑。 第133章 他就多余来这趟 想到这里,赵清明不由发出一个自嘲的笑。 其实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指望父皇能够彻查当年之事,还他清白了,对父皇他早已失望,对自己的前程,他也是心灰意冷,要是他一个人的话,这辈子都被像个囚犯幽禁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没了念想,如此一生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翩翩,而翩翩还心心念念想着与他生儿育女、白首到老。 这让他不得不又开始重新揣度圣意,重新重视起那些他已然心灰意冷放弃的念想。 他迫切地想重获自由,想带着翩翩离开京师,之前零零散散得到的一点子消息,让他有了父皇会对他高抬贵手的错觉,他为此还激动了一阵子。 如此看来,不过还是他的一厢情愿。 前路一片黑暗,赵清明真的很烦躁,很苦闷,偏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个废物。 …… 赵清明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就听到模模糊糊的脚步声传来,深一脚浅一脚,不用说,肯定是翩翩,听这声音,姑娘肯定是蹑手蹑脚来着,这是怕吵醒他呢。 纵使全世界都抛弃了他,遗忘了他,还有翩翩把他放在心尖儿呢。 心里的苦闷被这深一脚浅一脚的声音给撕出来了个口子,赵清明紧皱的眉头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翩翩端着个小碗蹑手蹑脚进了寝房,来到拔步床前坐下,看着男人双目紧闭,呼吸悠长,一副沉睡模样,翩翩看着碗里的蜜枣又看看男人沉睡的脸,一脸为难,小声嘟囔:“怎么就这么能睡?蜜枣凉了就不好吃了。” 男人听到了,不过却继续装睡,想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翩翩想做什么呢? 当然是喂男人吃蜜枣啊,这蜜枣不是陈的,是周嬷嬷才用麦芽糖跟蜂蜜熬出来的,又甜又糯,肉头着呢,翩翩就特别想让赵清明尝一尝,可是赵清明没醒啊。 翩翩端着蜜枣看着沉睡的男人,犹豫半天要不要叫醒他,结果还没下定决心呢,她自己倒开始打起了哈欠。 算了,等赵清明醒了之后再吃。 翩翩把小碗搁在床头桌上,然后就退了鞋袜,小心翼翼爬上了床,一拱一拱地钻进赵清明的怀里,打着哈欠环着男人的腰就闭上了眼。 赵清明哭笑不得,说好的蜜枣呢? 赵清明当然不会去吵醒翩翩,待到怀里的姑娘睡沉了,他才小心翼翼凑过去,在姑娘唇上亲了亲。 嗯,蜜枣真甜啊。 他的翩翩更甜,只要有翩翩在,他心里的苦就会消失无踪。 赵清明长长松了口气儿,似是要把心中的郁气都给吐干净似的,然后抱着翩翩,这次很快就睡着了。 …… 前院儿。 这一年除夕,宁王府的下人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实在是头两年冷清过分了,主子冷冷清清,他们做下人的又怎么敢安生过年?如今总算能过一个热闹年了。 “阿蛮姑娘,你看我这灯笼挂的怎么样?” “阿蛮妹子,你说这福字帖得可好?” “阿蛮姐姐,年画是帖这儿吗?” …… 阿蛮如今可是宁王府的红人儿呢,谁不知道王爷稀罕王妃呢,而且王妃是真的平易近人,宁王府里的下人就没有不喜不敬王妃的,所以阿蛮这个王妃的贴身侍婢,可不就跟着水涨船高了吗? 阿蛮向来是个随和的,被一众下人簇拥着,谁谁都叫她,什么事儿都找她,她也没觉得不耐烦,忙得脚不沾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阿蛮还挺乐呵。 “不管春联还是福字都要仔细着贴,那可都是王爷亲手写的,稀罕着呢!”阿蛮掐着腰站在院中指挥,“对,年画贴在门上,窗花肯定贴窗户上啊,这还用问?真笨!” 福伯端着茶杯坐在一边,一边喝茶一边乐得直眯眼,阿蛮这丫头可真是不错,心眼实在人爽快,最重要的是对主子忠心,日后就算他这老头子不在了,有阿蛮在主子跟前伺候,他也能放心了。 就是阿蛮年纪还小,缺少历练,也沉不住气,不过好在他跟周嬷嬷还都能教阿蛮几年。 福伯正琢磨着呢,就看着一个小厮跑来,说是五皇子府来人送东西了,还说点名要见阿蛮。 福伯却也没觉得诧异,五皇子跟王妃感情一向深厚,五皇子有什么话想传给王妃,让阿蛮代为通传,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阿蛮,去门口接东西!”福伯跟阿蛮道。 “好嘞!”阿蛮没多想,小跑着就去了大门口,然后就看着林开怀里抱着个箱子,正笔直地站在那里,原本还满脸堆笑来着,顿时就撂了脸,“你怎么来了?” 阿蛮这语气登时就引得门口的几个御林军齐刷刷地往林开身上瞄,脸上写满了好奇。 林开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刚才就不该叫人喊阿蛮! 亏得他还一直担心她脸上的伤,结果这丫头竟如此不给面子,还如此记仇…… 咦? 她凭什么记仇?他又没做错什么!是她自己往墙上撞,管他什么事儿? 林开越想越恼,身子就绷的更直了,他个子本来就高,这么跟阿蛮面对面站着,简直就是大人看小孩儿似的。 “在下奉五殿下之命,前来给王爷王妃送年礼。”林开竭力隐忍,跟平时一样,表情没什么起伏,更是保持一贯的绝不多说一字废话的风格。 一边说着,林开就直接将手里的箱子递到了阿蛮手里,也不管阿蛮拿不拿得住,就直接塞了过去,那箱子不算特别沉,不过二十来斤,但是对于阿蛮来说,那分量就是相当了不得了,阿蛮身子一矮,差点儿都没抱住,忙得憋了口气儿,到底是把箱子给抱住了,不过脸已经憋得通红了,鼻头那点儿粉红尤其红,看的怪有趣儿的,也怪喜庆的。 “你……你你你故意的!”阿蛮气得吐血,特意喊她一个弱女子出来拿东西,还是这么沉的东西,难道不是故意的,要不是手里抱着箱子,阿蛮肯定会忍不住往林开身上撞…… 当然了,这一次她会瞄准一点,绝不失手! 林开挑挑眉,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气得阿蛮跳脚,不过却……跳不起来,实在是太重了。 “你就是故意欺负我!每次都是!你怎么就这么坏?!”阿蛮简直要给气死了,这大过年的,这人怎么这样?故意找茬都找上门来了,真的好想把手里的箱子砸这厮脸上,不过…… 还是算了,这可是五皇子给王妃的。 阿蛮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啊,阿蛮这话一出口,登时门口的几个御林军侍卫脖子都伸长了,齐刷刷看着林开,那眼神明摆着—— 林侍卫,你都怎么欺负人家阿蛮姑娘的啊? 还……每次都欺负? 可以啊,看不出来啊! 林开:“……” 他就多余来这趟! 他早就该料到阿蛮这丫头脑子不同寻常! 第134章 欣慰还是失落 林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这时候却青一阵白一阵的,他特别想厉声驳斥阿蛮,让他不要光天化日污人清白…… 好,这话他是万万说不出的,可是要他对个弱女子动手也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林开只能憋着生闷气,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阿蛮冲着林开的背影一声冷哼又连翻几个白眼儿,然后就打算抱着箱子转身回去,结果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她才一回头,就见着去而复返的林开,冷着脸对着自己,阿蛮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林开才不想搭理她,取出一小罐子的药膏放到箱子上面,冷冷撂下一句:“记得抹祛疤膏,没得以后嫁不出去。” “我嫁不出去还不是因为你!真要嫁不出去,我就赖上你了!” 阿蛮真要气死了,王妃、周嬷嬷还有福伯说也就罢了,那是关心她,可林开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那幸灾乐祸的语气别当她听不出来。 林开:“……” 御林军侍卫:“……” 生气归生气,可这话一张口阿蛮就后悔了,她都说了些啥啊?还有林开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听她说这话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走得还那么急,一副被狗撵的德行! 真怕被她赖上啊? “驾驾驾!”林开迅速地上马,二话不说,策马扬鞭。 阿蛮眼皮一个劲儿抽搐:“……林开,你什么意思?你给我等着!” “驾驾驾!”林开的马儿跑的好像更快了,连人带马一溜烟儿消失无踪了。 阿蛮气得五脏六腑都往外冒烟儿,偏生又撵不上林开,只能认命地抱着箱子回去,一转身才就对上门口御林军侍卫探究又好奇的眼神,阿蛮的火儿“蹭蹭”往上冒:“看什么看?仔细我把你们眼珠抠下来当炮踩!” 御林军侍卫:“……” 呜,舍不得欺负林开就来欺负我们。 啧,不过这两人到底是啥恩怨纠葛啊? …… 五皇子宫。 林开一溜烟儿地就回了五皇子宫,回去的时候,宫人正在伺候五皇子换皇子礼服了,距离除夕阖宫晚宴还有些时间,不过这样重要的场合,就算是皇后娘娘也要提前做好准备,确保无一丝疏漏。 “回来了?”五皇子瞥了林开一眼。 “是,属下将将从宁王府回来。”林开躬身道。 一个宫人正跪在他面前给他整理腰上的配饰,五皇子有些不耐烦,撵了宫人出去,林开赶紧上前,躬身下去,迅速地把五皇子的配饰给系好了。 “宁王府那边怎么样?”五皇子问。 林开有些懵,宁王府那边还能怎么样?不一直都是那样吗? 不过这肯定不是主子想听到的回答。 稍稍回想了一下,林开答道:“回主子的话,宁王府上下正在准备过年,下人们在忙活着贴春联来着,瞧着是挺热闹。” 林开虽然没有进去宁王府,可是站在门口等着阿蛮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前院儿下人的那股子热闹劲儿,又是春联又是窗花还有年画的,那氛围可比他们五皇子宫热闹多了,就属阿蛮那丫头的嗓门儿最大…… 真是个聒噪又没脑的讨厌丫头! 五皇子闻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林开打量着主子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主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主子的心思一向难猜,尤其是到了宁王府……不,确切地说是宁王妃的身上,主子的心思就更难猜了。 打量着主子似乎在想着事儿,林开不敢搅扰主子,给主子倒了一杯茶,然后轻手轻脚退到了一旁,静静站着。 五皇子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宁王府里头到底是个怎样热闹喜庆的场景,要不是主子的允许,被幽禁的宁王府下人,又怎么敢这般热热闹闹的过年? 所以必然是宁王夫妇的意思。 这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看样子,两人过得都特别开心,特别满足,说不定此时此刻,两人已经开始吃团圆饭了,还相约着要一道守岁呢。 挺好的,表姐长这么大,就没有过过几个安生热闹的年,二哥也一样,自从瞎了之后,宁王府就跟冰窖似的,什么过年不过年的,压根儿谈不上。 所以,真的挺好的。 五皇子心里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落。 自从上一次在鹿府跟表姐相见之后,五皇子的心就一直乱糟糟的,他知道自己有问题,还是很严重的问题,所以他一直回避着不去多想,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容易想起表姐,就比方此时此刻,不过是一个人坐着,然后思绪就不受控制地往表姐身上飘,待他自己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他其实都已经想的很远很久了…… 五皇子自嘲地牵了牵唇,即将十三岁的少年郎眼中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与苦涩,伸手端着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忽然问道:“父皇是什么时候把宁王夫妇从除夕阖宫饮宴名单上划掉的?” 林开一怔,想了想,然后躬身道:“回主子的话,是腊月十八那天,一大清早,赵公公带着除夕阖宫饮宴的名单去了陈贵妃宫里。” 五皇子点点头,腊月十八,那天他好像也去见了父皇的,那天他跟父皇都说了些什么呢? 好像说起了丽妃娘娘,也说到了母妃。 父皇还说,他还记得母妃。 …… “主子,万岁爷似乎很宠爱那位芳贵人。”林开有些踟蹰着道。 芳贵人是皇后娘娘一手栽培调教的人,也是皇后娘娘亲自送到万岁爷床上去的,如今芳贵妃还住在皇后宫中呢,就因为这个,万岁爷少不得在宠幸芳贵人之余跟皇后多见几次面。 万岁爷宠爱哪个嫔妃,林开哪里在意过?可是这个芳贵人可不同啊,芳贵人得宠,那就是皇后娘娘得宠,而主子如今又是皇后娘娘的眼中钉,之前主子害得皇后娘娘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皇后娘娘自然少不得寻摸机会要对付主子呢。 就比如这一次,要不是皇后跟芳贵人暗中使劲儿,林开都认定万岁爷对宁王的态度会继续松动,甚至会允许宁王夫妇入宫参加除夕阖宫饮宴呢,但是临近年关,万岁爷却还是把宁王夫妇的名字从名单中给划掉了。 若是这中间没有芳贵人的枕头风,林开可是半点不信的。 五皇子点点头,淡淡道:“似乎是。” “主子,您就一点儿都不着急?”林开都有点儿沉不住气了,“皇后娘娘之前失势,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做人,所以虽然恨极了主子却也不敢对主子出手,但是如今,借着芳贵人得宠,万岁爷对皇后娘娘的态度可又缓和下来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皇后娘娘定会复宠得势,只怕到时候又要针对主子您了。” 第135章 阖宫饮宴 林开一副火烧眉毛的架势,不过五皇子却仍旧表情淡淡,似乎林开说的都不足为惧,他抿了口茶,淡淡道:“有的是人比咱们着急,咱们又急什么呢?” 林开一怔,随即就明白了,主子说的是陈贵妃。 也是,如今陈贵妃最忌惮的可不就是皇后吗? 一旦皇后借着芳贵人彻底翻盘,少不得要重新夺回协理六宫之权,陈贵妃如何肯轻易认输?想必这时候陈贵妃已经恨得牙根儿痒痒,咬牙切齿想剁了芳贵人那小贱蹄子呢。 想到这里,林开这才觉得松快不少,一边又忍不住感慨:“陈贵妃跟皇后娘娘也不嫌累,乌眼鸡似的斗了这么多年,多少次你方唱罢我登场了,她们不嫌累,咱们却都看累了。” 五皇子嗤笑道:“什么累不累的,只要父皇不拦着,她们就能一直斗到棺材里去。” “主子您的意思是……万岁爷一直默许皇后娘娘跟陈贵妃两方相争?” “一支独大哪里成?就得平分秋色,才能相互制约呢,”五皇子淡淡道,放下茶杯,起身往外走,“行了,咱们也该出门了。” “是。”林开忙得取来墨狐大氅来给五皇子穿上,然后上前打帘,一主一仆先后出了门。 …… 大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年的除夕阖宫饮宴,跟往年也没什么不同,一众皇亲贵胄早早到达,静候帝后驾临。 皇后娘娘为了今天的当众露面,这程子可是花了不少心思保养,却有成效,一身凤袍加身,显得异常容光焕发,哪里有被万岁爷冷落数月凄惨模样? 陈贵妃福身行礼,还不忘往皇后身上瞥了三瞥,气得暗暗咬牙,要不是皇后娘娘调教出个芳贵人,万岁爷又岂会轻易饶过皇后娘娘?说不定今年陪万岁爷一道入场的就是自己了。 陈贵妃是越想越是懊恼,懊恼当初不该自作聪明,就应该一早就把芳佳那个贱人给了结了,否则哪来后面这许多的麻烦? “平身。”万岁爷站在上首,冲满殿的皇亲贵胄抬了抬手,然后率先坐了下来。 “谢万岁!” 一众皇亲国戚这才平身,各自落座。 万岁爷跟皇后娘娘自然坐在上首之位,下首两侧,分别是陈贵妃为首的后宫嫔妃,以及大皇子为首的一众皇子,再往后才是一众公侯。 “慢些。”大皇子赵清暄小声提醒王妃卫氏,一边伸手扶着卫氏坐下。 如今卫氏怀有身孕,大皇子别提多小心谨慎了。 皇后娘娘不由朝大皇子夫妇看了过来,只觉得安王夫妇简直刺眼又扎心,不过她脸上的雍容温和笑意却是丝毫不减,含笑跟大皇子夫妇道:“你们这俩孩子,真是好事多磨,成婚多年,如今总算有孕了,万岁爷跟本宫这也总算能放心了。” 大皇子跟卫氏闻言,又忙得起身,朝万岁爷、皇后行礼:“让父皇、皇后娘娘挂心了,儿臣惶恐!” “自家人说的都是家常话,哪里用得着你们动辄起身行礼?卫氏还有身孕呢,哪里能劳累?快坐下!”皇后忙道。 “谢皇后娘娘。”大皇子这才又扶着卫氏坐下。 待两人坐定,就听着对面的陈贵妃含笑跟皇后道:“皇后娘娘向来为皇室血脉忧心,如今安王总算传出喜讯,自然叫人心喜,说起来宁王夫妇也成亲有日子了,若是也能传出喜讯,那才叫喜上加喜呢,想来皇后娘娘必然更加喜上眉梢。” 陈贵妃这话一出,且不说皇后娘娘是个什么反应,对面的大皇子顿时就暗暗攥紧了拳头,同时下意识地就往万岁爷身上看去,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大皇子不能不紧张。 就冲着父皇还是不允宁王参加阖宫饮宴,便就可知,父皇还是生着宁王的气的,还是不愿见到宁王的,自然也不想听人提起宁王的名字,陈贵妃这冷不丁地提起宁王,大皇子如何不揪心? 万岁爷会不会生陈贵妃的气,大皇子才管不了那么多,他是担心宁王,生怕父皇在这除夕夜还要处罚降罪宁王。 卫氏亦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暗道,陈贵妃是不是疯了?为了恶心皇后娘娘,竟当着万岁爷还有这许多皇亲贵胄的面儿公然提起宁王,谁不知道宁王是万岁爷的忌讳呢? 饶是心里不安,卫氏却还是强忍着,她知道大皇子只会比她更加不安,她用余光瞧瞧打量夫君,果然瞧见夫君鬓角已经渗出了一串汗珠,自是心疼不已,卫氏瞧瞧伸出手,覆在了大皇子放在腿上早已紧握成拳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声的宽慰。 不过大皇子现在却无暇感激妻子的体贴,一直紧张地留意万岁爷的表情。 其实殿中的所有人都在留意万岁爷的动静,以至于一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陈贵妃这话一出口,便就自知失言,她也真是气昏了头,为了恶心皇后,竟然口不择言,当着万岁爷的面儿提起了二皇子,简直…… 简直蠢不可及。 陈贵妃慌了神,正要下跪求万岁爷恕罪的时候,就听着一个苍老的声音,慢吞吞从后方响起:“那就借贵妃娘娘吉言了,若是宁王府也能传出喜讯的话,老朽自是喜不自禁。”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卫老国公。 卫老国公早在二十几年前便就辞官归隐了,一门心思地炼丹修仙,常年云游在外,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几次,他是昨儿人才到的京师,别人不过是宫里小太监上门知会参加除夕阖宫饮宴一事,只有卫老国公,是万岁爷亲自写的请帖派赵德安给送过去的,可见万岁爷对卫老国公之尊崇之情。 卫老国公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番惊诧,不过旋即又觉得,这话卫老国公却也说得。 说到底,卫老国公是宁王的亲外祖父,宁王被万岁爷幽禁,卫老国公从不为宁王求情,可宁王若是有了血脉,卫老国公这做外祖父的难道还不许高兴? 没有这样的事儿,虽然这话当着万岁爷的面儿说,还是需要胆量,可卫老国公不但是万岁爷的恩师更是岳父,所以倒是有底气说这话的。 卫老国公这话一出,那陈贵妃便就不好跪地请罪了,惴惴不安地看着万岁爷,皇后也在等着万岁爷表态,不过心里早就恨死了陈贵妃还有卫老国公,只盼着卫老国公这是火上浇油,气得万岁爷雷霆大怒呢。 不过皇后也只能失望了,万岁爷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冲卫老国公点了点头:“岳父大人所言甚是,若是宁王府也能有喜讯传出,不单单是岳父大人喜不自禁,朕也一样。” 一边说着,万岁爷还一边叫来了赵德安,亲自说了几样菜,要赵德安给宁王府送过去。 第136章 阖宫饮宴2 万岁爷给臣子赐年菜原是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赐一道也就罢了,有那个意思就成了,什么时候会一下子赐好几道? 而且还是给宁王府赐菜。 一时间,不管是皇后陈贵妃还是一众皇子个个都心觉诧异,各有喜忧。 陈贵妃的心一下子又蹦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惶恐不安,而是因为高兴,皇后娘娘则跟她相反,脸上那雍容温和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公然打她的脸不成?谁不知道她跟宁王之间的恩怨? 皇后自己生气也就罢了,她更担心三皇子,下意识地就往三皇子看去,三皇子就坐在大皇子旁边,带着银色面具,自然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不过好歹三皇子没有什么反常举动,更加没有发疯,这好歹让皇后稍稍觉得踏实一些。 前两年三皇子的身子不好,所以万岁爷开恩,许了三皇子不必出席出席阖宫饮宴,但是今年三皇子的身子好了不少,万岁爷便就叫他出席了,而皇后又急于从陈贵妃手中夺回协理六宫之权,自然想让众人瞧见三皇子身康体健,如今已经不必她成日顾看了,她这个皇后娘娘也该重新掌权了。 还好,这孩子没胡来。 皇后一边在心里暗道侥幸,一边又不由自主想到了姜承的话—— “……若是药石对三殿下病情不能改善的话,那是否应当另辟蹊径?若是三殿下再次受到刺激,是不是就能以毒攻毒……一举治愈?” 说不定还法子还真能有效呢。 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卫氏又轻轻拍了拍大皇子的腿,这次大皇子报以回应,反手握住了卫氏的手,心里说不出的熨帖与激动,当然免不了也有担心。 去年的除夕阖宫饮宴,万岁爷也给宁王府赐了菜呢,当时他还道父皇这是准备对宁王网开一面了呢,可后来呢?还不是白高兴一场? 那么今年呢?会和去年一样吗? 大皇子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会,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卫老国公看去。 今年有外祖父给宁王求情呢,自然与往年有所不同,可是为何之前两年,外祖父却不肯为宁王求情呢? 难道外祖父觉得之前时机未到,而如今却时机成熟了? 想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半年来,皇后跟邓氏一门可没少作妖呢,万岁爷对皇后与邓氏一门心生厌恶也是有的,难免对宁王态度就会松动,可是…… 近来芳贵人却新晋得宠,芳贵人又是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 大皇子目光淡淡扫过对面角落里的芳贵人,那张脸,跟母后却有八分像,皇后存的什么心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大皇子只觉得恶心,毕竟没有哪个儿子愿意看到一个顶着与母亲相似容貌的女人在父亲面前晃荡,还以此得宠。 不过万岁爷却明显很受用,也领皇后的情,所以近来对皇后态度也是缓和不少,紧接着就是将宁王夫妇的名字从除夕阖宫饮宴的名单上划掉了,大皇子还因此憋闷了很久。 所以…… 外祖父到底是怎么判断出如今时机成熟、肯开口为宁王求情的呢? 反正大皇子是看不大明白。 对于卫老国公的突然开口,五皇子也有些意外,他猜到父皇九成会给宁王府赐年菜,却没想到卫老国公会推波助澜,说起来,这位卫老国公也不是第一次让他意外了。 宁王出事以来,大皇子一直急于为宁王奔走,到底是手足之情嘛,可是卫老国公这个做外祖父的,却一直置身事外,好像就没有宁王这个外孙似的,真能算得上是冷心冷血了,倒不想,这冷不丁地又会突然为宁王说起话来。 不过卫老国公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就惊人啊,可怜大皇子东奔西走这么多年,还不如卫老国公的一句话。 不过让他更加意外的是芳贵人,说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新晋得宠的芳贵人,自是好奇得紧,可一瞥之下,五皇子是五分失望五分不解。 这女人到底是凭什么得宠?难道就紧紧凭一张脸? 父皇可不是如此肤浅之人。 那什么样的女人才配父皇宠爱呢? 人人都道父皇对元后一往情深,五皇子没见过元后,却也听说元后容貌姣好,气质绝佳,是当年京师第一才女,再加上卫国公府的出身,自是配得上父皇的深情。 再说陈贵妃,世家出身,倾城绝艳,亦有协理六宫之才,这样的女人,得父皇宠爱多年,也有道理。 可是芳贵人,凭什么? 一副畏手畏脚的小家子做派,活像偷穿了妃嫔宫装的婢子,着实上不得台面,在这样的场合,芳贵人简直就是在丢天家的脸。 五皇子越发想不明白,抿了一口酸梅汤,默默看向万岁爷,万岁爷此时正与臣子对饮,红光满面,看着就心情不错。 或许芳贵人身上真有些旁人比不上的好处,又或者是父皇吃腻了山珍海味如今就好这一口?五皇子想。 …… 宁王府。 宫里的除夕阖宫晚宴热闹气派,宁王府的年夜饭却是别样温馨恬然。 这一年的除夕,宁王夫妇是在花饭里头度过的。 “下午的时候就开始阴天,当时我就猜八成憋着要下雪呢,这可不就下了吗?”翩翩跪在软塌上,推开窗户一条小缝,张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脸喜悦满足,“瑞雪兆丰年,真是个好兆头啊。” “过来吃饭,把窗户关上。”赵清明都要头疼死了,这是又不怕腿疼了?非要吵着来花房吃年夜饭就算了,还一直吹着冷风上学,赵清明都有点儿忍不住想再狠狠招呼一顿这丫头的屁股,如此才能让让她长长记性。 “哦。”翩翩闻言,迅速地关上了窗户,然后乖巧地爬回了位置,乖巧地接过赵清明递过来的热乎乎的鸡汤,一口口乖巧地喝着。 太乖巧了,以至于赵清明都不得不放弃打屁股的想法。 有点儿遗憾是怎么回事儿? 年夜饭自然是丰盛的,不过为了能窝在花房软塌上面吃,翩翩叫周嬷嬷都用的小碟子小碗盛的,每一样盛的都不多,不过每样菜色都没落下,足足八菜两汤,把小桌子摆了个满满当当,对于两个人来说,简直是丰盛得可以,当然,这还没算上花样繁杂的糕点呢。 而年夜饭又怎么能少得了酒呢?两人喝的还是米酒,带着淡淡的桂花味道,熟悉又甜美,让两人都不由想起了之前的某个场景。 第137章 赐年菜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那种沾酒则醉的呢,”翩翩端着小酒杯,一口口嘬着,歪着头看对面有滋有味儿喝着米酒的男人,“就怕你醉倒,当时连醉虾跟酒酿圆子汤都没敢让你碰。” 赵清明一脸不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当时,是他担心这丫头碰不得酒呢,怎么现在反过来碰不得酒的人却成了他? “那你跟我说说,你当时为什么脸红?”翩翩将小酒杯里头米酒一饮而尽,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赵清明,“还一直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谁看了不会认为你是醉了?” 醉了? 赵清明回想着当时的场景,他似是真的是有些醉了,不过却不是因为这没什么酒味儿的米酒,而是因为给他斟酒的姑娘。 “只同你饮酒才会脸红。”赵清明道,从前觉得肉麻兮兮、这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话,这时候却也能说的顺溜了,许是因为这个年过的实在舒坦。 “嘿嘿嘿,”翩翩嘿嘿笑,一边朝赵清明那边挪了过去,伸手拉着赵清明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继续笑着,小声道,“我也一样,不信你摸摸,是不是有些烫?嘿嘿。” 是有些烫,不过赵清明却疑心这丫头不止脸红这么简单,她可能真的……醉了。 不待赵清明开口,姑娘就扭股糖似的钻进他的怀里,蹭着他的胸膛,仰着头看他,小口小口喘着气儿,每一口都带着甜丝丝的酒香,这气息,可比米酒醉人多了。 “赵清明,我从来都没有过过这么好的年,真的……特别好,桩桩件件我都满意得不得了,尤其是……你,我最满意了!”翩翩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心里的满意,末了,她环着赵清明的脖子,问,“你……你现在知道我有多满意了?” 真是醉了,赵清明觉得好笑又头疼。 看来他之前想的没错,这丫头的确是个量浅的,这才将将喝了……三杯? “知道,知道,”赵清明好脾气地哄着,一下下顺着翩翩的后背,“不止翩翩满意,我也特别满意。” “嘿嘿,我就……就知道是这样,”翩翩嘿嘿笑着,贪杯之后的她有些兴奋,小猴子似的挂在男人身上,两只手还不停把玩着男人的耳朵鼻子,不时嘿嘿笑一声,“有你可真好,想……想怎么过年就怎么过年,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都、都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特、特别痛快!” 是很痛快啊,不用去忍受祖母的嫌弃跟怪脾气,也不必忍着恶心,硬着头皮跟梅姨娘他们一桌吃饭,勉强凑一个阖家团圆。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家了,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家,在这个家里,她可以徜徉肆意,可以为所欲为,不必再看谁的色眼,也不必再顾忌谁的颜面心情。 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而这一切都要感谢赵清明。 不是因为他娶了她,而是因为他……是发自肺腑地给了她这个家,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共同的家。 “那往后每个年咱们都一起过,年年都这么开心。”赵清明小声哄着翩翩,一边拉过身边的毯子就往翩翩身上盖,房中虽烧着地龙,可是赵清明还是担心翩翩会着凉,尤其是外头还下着雪,赵清明很担心翩翩的腿,隔着毯子轻轻给翩翩揉着。 丫头的腿比从前好了许多,之前每每阴天下雨,都疼得夜不能寐,有时候还会掉眼泪,但是现在,已经缓解许多了,这其中自然有赵清明的功劳,这也让他觉得欣慰。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为翩翩做的。 被赵清明揉的太舒服,翩翩就有点儿昏昏欲睡了,赵清明由着她睡,至于守岁,他也没指望翩翩能熬到那时候,索性,他一个人守就是了,带着翩翩的那一份儿。 赵清明轻轻挪了挪翩翩,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得更舒服些,然后就听到姑娘迷迷糊糊地念叨:“赵清明,我、我们一起守……守岁……” “好啊,我们一起,”赵清明不由笑了,慢慢低头下去,在翩翩额头上印下一吻,“乖囡囡,快睡。” …… 翩翩这一觉到底是没能睡好,人正迷糊的时候,就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继而就是福伯焦急却又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主子,赵、赵公公来赐年菜了!” 福伯是太激动了,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了。 赵清明闻言顿时一愣:“是赵公公?” 福伯隔着房门一个劲儿点头:“是,是赵公公,人已经到前院儿了,主子,您和王妃快些过去!” “知道了,”赵清明道,一边正要去叫翩翩,结果翩翩却已经醒了,坐了起来,“吵醒你了?” 翩翩还有些迷糊,不过刚才小憩了那么一会儿,已经好些了,忙不迭问赵清明:“什么赵公公?哪个赵公公?” 赵清明沉声道:“是赵德安,伺候父皇的首领太监。” 翩翩顿时目瞪口呆,顿了顿,然后赶紧催促道:“那、那赶紧过去啊,别叫人家等着了。” 这下子最后一丝醉意都彻底消失不见了,翩翩一轱辘就下了软塌,飞快地整理衣裳配饰,十分不安,好在周嬷嬷跟阿蛮闻讯赶来,迅速地帮翩翩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整理了一遍,那厢福伯也已经为赵清明整理好了,然后夫妻两人这才牵着手急匆匆往外走。 确切地说,是翩翩一个人急匆匆。 “慢些,”赵清明眉头紧蹙,使劲儿扯了扯翩翩的手,“仔细脚底下。” 虽然雪停了,可是地上的积雪却还没来得及清理,赵清明就怕翩翩摔跤。 “哦,”翩翩依言放慢了步子,不过心里却还是不踏实得很,抑或是雀跃,又走出几步,翩翩忍不住开口问道,“赵清明,万岁爷往年也给你……赐过年菜吗?” “赐过。”赵清明沉声道。 “哦,这样啊。”翩翩小声道,原本还雀跃的一颗心,这时候也就平静下来了。 原来是年年都有啊,她还以为万岁爷这是要对赵清明开恩了呢。 赵清明没跟翩翩说,从前虽然万岁爷也赐过年菜,但是却不是赵德安亲自给送过来的。 赵清明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会是赵德安来给赐年菜,这肯定不是什么恰好偶然。 肯定是父皇的意思。 可是父皇到底是为什么呢? 赵清明猜不透万岁爷的心思,他这时候也不好对翩翩说什么,没得让翩翩空欢喜一场。 第138章 太像了 翩翩也在担心赵清明呢,从花房出来,赵清明就没怎么说过话,脸也绷着,似乎很是低落,这是……想起万岁爷了吗?还是想到自己的处境? 翩翩忍了半天,然后笑嘻嘻地问道:“赵清明,万岁爷赐的年菜是不是特别好吃?我还没吃过呢!” “万岁爷赐的年菜不是用来吃的,是要供起来的。”赵清明道。 翩翩张了张嘴:“这、这样啊。” 新年大节的,还要对着道菜磕头参拜?那还不如赐点别的好呢,翩翩腹诽着。 似是猜到了小姑娘的想法,赵清明笑着解释道:“从宫里到这儿,再热乎的菜都早没凉气儿了,兴许还会给冻住,如何吃的?” “哦,我又没非说要吃,”翩翩小声嘟囔,顿了顿,又忍不住问赵清明,“宫里的御厨手艺是不是特别好?做出来的御膳是不是特别好吃?” 赵清明还真认真想了想,然后道:“没有酒酿圆子汤好吃。” 这一年的年夜饭,翩翩也做了一道,就是最简单的酒酿圆子汤,就这样,还是周嬷嬷在一旁指点。 翩翩认定赵清明这是在拍马屁,不过却也高兴,喜滋滋地道:“那我赶明儿再跟周嬷嬷学几道,争取让殿下天天都有好口福。” “不用天天,偶尔就好。”赵清明也跟着笑了,捏了捏翩翩的手指,姑娘的手嫩的像豆腐,他哪里舍得让她成日洗手作羹汤? 夫妻两人挽着手,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前院,赵清明的心情也已经平静了许多。 赵德安上回见宁王还是三年前的事儿了,此时再见着,面前的人却叫赵德安一阵晃神。 宁王这三年是个怎样的处境,赵德安自然心知肚明,一个瞎子,还被万岁爷幽禁,后来又硬着头皮娶了一个瘸腿女人过门,宁王怎么能好过?只怕日日都抑郁苦闷,赵德安虽然见不到宁王,却也能想象得出宁王如今憔悴支离。 且不说宁王了,被皇后亲自照料的三皇子如今又是怎样一副鬼样子? 可是如今他见着宁王了,却哪里跟他想象的有半分相似重合? 在宁王身上却是看不出压抑苦闷,褪去了从前的一身青涩少年气,眼前的宁王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沉稳平和,看着宁王走进正堂,赵德安很是惊诧了片刻,随即赵德安反应过来,躬身行礼:“奴才赵德安见过宁王殿下,见过宁王妃!” “公公免礼。”赵清明道。 赵德安平身,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在对面的夫妻两人身上扫了一圈,不止宁王呢,就连宁王妃也让赵德安感到震惊,这可跟他想象中的可怜瘸腿女人没有半分相似,自然,她的腿是真的瘸了。 宁王妃给赵德安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太像了。 跟从前的兰妃娘娘真的太像了,尤其是刚进宫那会儿的兰妃娘娘,与此时的宁王妃年纪相仿,也是这般叫人过目不忘的脸,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会说话似的,肤若柔荑,一身娇柔,却又明艳至极,眼前的宁王妃跟彼时的兰妃娘娘足有九分相似,唯一的一点子不同,在气韵,兰妃娘娘明显更明艳耀目,宁王妃却极为温婉娴静,周身上下都带着江南水乡浸润出来的独有的韵味。 许是跟宁王妃相处久了,宁王殿下才会气质大变? 外人或是可怜或是讥讽宁王娶了个瘸腿女人,可实则却未必不是宁王之幸呢,正所谓福兮祸兮,赵德安这样想。 不过稍稍一顿,赵德安却也没有忘记自己所来目的,宁王夫妇跪地接受万岁爷赐的年菜,叩谢天恩之后,赵德安也没有着急走,打发了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先退出,赵德安这才又开口。 “启禀殿下,万岁爷让奴才代为转达,说是想见一见殿下跟王妃,”赵德安道,“故而,明日清晨,殿下与王妃可入宫给万岁爷请安拜年。” 赵德安这话一出,赵清明还没反应过来呢,翩翩却先一步反应过来,自然吃惊,也自然激动,仰头看着赵德安,不可置信地道:“万岁爷当真是……是这样交代的?” 赵清明也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眼睛同样对着赵德安,明显显也是有些震惊,等着赵德安回复,赵德安看着赵清明微微扬起的脸,不由觉得揪心,说起来宁王是一众皇子中最肖万岁的,尤其是这样的角度看着,赵德安不由得就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万岁爷,只不过不同的是眼睛。 当年还年轻时候的万岁爷跟现在还不太一样,并非如此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那个时候的万岁爷带着锐气与势在必得的霸气。 当然这种锐气跟霸气,在宁王身上是见不到的,从前的宁王总是沉默的,安静的,甚至是平凡的让人注意不到的,如今的宁王瞎了眼,这空洞无声的眼睛倒是反而让人有些胆寒起来,莫名地,就更像万岁爷了。 赵德安点头道:“回王妃的话,确是万岁爷之意,明日王爷与王妃可与早些时日入宫,在别的皇子与王妃之前给万岁爷请安拜年,也好先一步离开,奴才已经吩咐了外头的御林军侍卫,到时候他们会负责护送殿下王妃来去行程。” 万岁爷这是有意避免让赵清明跟三皇子碰上,到时候再闹出什么好歹来,大过节的,实在难堪。 也是万岁爷不想让宁王夫妇与别的皇子碰面,这些皇子中就包括大皇子跟五皇子,万岁爷不希望宁王夫妇跟仇家三皇子碰上,却也并不想让他们与交好的大皇子五皇子碰上,还特意让御林军护送,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味儿? 令人遐思,不是赵德安可以揣测的,也不是赵清明能继续刨根问底的。 “是,儿臣遵命,多谢父皇天恩!”赵清明闻言并不多问,当即再度叩头谢恩,翩翩一愣,随即也忙得跟着叩头谢恩。 赵德安宣旨之后,并不多留,福伯赶紧把人送出去,自然少不得暗暗给了一笔丰厚赏银,不过赵德安却并没有收下。 万岁爷虽然给宁王赐了年菜又肯见宁王,可对宁王态度却依然不明,他这个做奴才的,并不想跟宁王有多牵扯。 收赏银也是门学问,福伯自然明了此道,所以只得收回赏银,落落往回走,要是赵德安能够收下赏银,他自然心花怒放,可是赵德安却偏偏不肯收,福伯自然提心吊胆,一时也分不清,万岁爷这突如其来的旨意,对于宁王府到底是好是坏。 第139章 解开这团麻 翩翩也同样分不清,待赵德安走后,两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太晚了,就没想着再回后院儿去,自然也没守夜的心思,翩翩瞥了几眼桌上放着的那两个食盒,那里头装着的就是万岁爷赏赐的年菜,据说拢共四道,万岁爷此举真是破例又开恩,可是翩翩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忐忑得很。 翩翩忍不住问赵清明:“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得许咱们入宫拜年请安,却……却又不许咱们跟别的皇子一道?” 翩翩虽然对天家的许多规矩并不了解,但是到底是嫁过来大半年了,从福伯那里也了解了不少,按照规矩,每年大年初一,一众皇子都要携家眷入宫为万岁爷还有皇后娘娘请安拜年的,为了显示皇室子嗣昌盛、手足融洽,都是诸位皇子一道前往的,可是万岁爷却明摆摆地让他们提早入宫,似乎是有意让他们避开别的皇子,而且…… 万岁爷还让御林军负责护送他们来回。 许是从前话本看多了,翩翩就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了,这御林军到底是要把他们送进皇宫面圣,还是要神不知鬼不晓送去旁的地方? 然后呢? 等待她跟赵清明的又将是什么? 万岁爷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翩翩不敢问御林军的事儿,也不敢说出自己的这些胡思乱想,不过却已然吓得六神无主、瑟瑟发抖了,赵清明是挨着她做的,翩翩不说,他也能感受到翩翩的恐慌,不由心疼起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也最无奈之处。 平日里,他们被幽禁在这块巴掌地里,万岁爷以及外界似是都将他们遗忘,他们在这小小的宁王府里头倒也过得逍遥自在,以至于竟会有活在桃源的错觉。 当然,这逍遥自在只是短暂的,桃源也是不存在的,一旦又被外界牵扯,他们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逃不开被人肆意磋磨甚至杀戮的命运。 对此,赵清明一直都有清醒的认识,因而他心里总是被重石所压,他不是没想过提醒翩翩,好让翩翩有心里准备,不至于在风雨突变的时候,被吓得六神无主,就像……此时此刻。 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让翩翩也成日活在担惊受怕中,也实在对翩翩张不开这个口,所以就一直回避着,并没有讲,此时此刻,赵清明自然后悔,可是下意识地,他还是要尽可能地缓解翩翩的恐慌。 当下,赵清明道:“别胡思乱想,父皇应该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解禁宁王府,若是让咱们跟别的皇子一道入宫请安面圣,难免就会让人猜想,万岁爷已有解禁宁王府之意,故而,让咱们早些入宫,避开别的皇子,好不让人多做猜想。” 翩翩这才松了口气儿,随即又忙得问:“那御林军呢?为何又特地要御林军护送咱们来回?咱们府上又不是没有车夫?之前我回鹿府的时候,都是府上的车夫驾车的啊,根本用不着御林军啊。” 赵清明叹了口气儿,道:“翩翩,不是每位皇子都像大哥跟五弟一样,对宁王府抱有善意,父皇让御林军护送咱们来回,也是为了咱们的安全着想。” 翩翩闻言,顿时就张得了嘴,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才压低声音问道:“赵清明,你的意思是……三皇子可能一直在注意咱们宁王府的动静,一直琢磨着复仇呢,所以要是知道你一露面,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对你下手?可……可这也太大胆了?他就不怕被查到?皇后难道都不会拦着?由着三皇子如此铤而走险?” “皇后为什么会拦着三皇子?说不定皇后比三皇子对我更加恨之入骨呢,”赵清明嗤笑一声,顿了顿,又道,“翩翩,你见过那种被仇恨蒙蔽双眼、做起事来根本就不管不顾的人吗?” 顿了顿,翩翩点头,沉声道:“见过。” 梅姨娘不就是这样吗?可是……皇后娘娘应该不至于?到底是皇后娘娘,她只怕承受不起事情查清之后万岁爷的龙颜震怒? “皇后与三皇子对我的恨意,可以说是不死不休,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会想法设法置我于死地,当然了,他们也不蠢,应该明面儿上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可是暗中就说不好了”赵清明沉声道,“这世上有惜命的,自然也有肯舍命的。” 翩翩听明白了,就算真的有人来刺杀赵清明,三皇子跟皇后也会摘的干干净净的,不会让自己跟一个刺客有任何牵扯,尤其是这个刺客已然殒命当场,查无可查。 所以万岁爷这……还是在保护他们?也是在给三皇子跟皇后提个醒? 所以万岁爷其实也是担心赵清明安危的?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万岁爷却还迟迟不肯让赵清明重获自由呢? 翩翩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不了解万岁爷,对赵清明被万岁爷厌恶、禁足的过往更是不清楚,这些不清楚让她满脑子一团麻,从前,她不着急,想着来日方长,迟早会一点点打开赵清明的心结,也会迟早解开自己脑子里的这图麻,但是现在,她忍不了了。 她必须要解开这团麻,就在今晚! 此时此刻! 翩翩酝酿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向赵清明,伸手握着赵清明的手,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道:“赵清明,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三皇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这是翩翩第一次主动、清晰地问及三年前的那件事儿。 赵清明并不觉得意外,换他早就忍不住刨根问底了,翩翩比他有耐心,也……是真的心疼他,才会忍了这么久才问。 其实,他没想瞒着翩翩,只是这样的事儿说出来无非是让翩翩心疼难受,说不定往后翩翩一想起来还要忍不住掉豆子,赵清明并不舍得。 不过眼下,翩翩都问出口了,赵清明也不会继续隐瞒。 而且,赵清明也觉得有必要让翩翩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父皇对他的态度未明,这让赵清明十分不安,翩翩知道这些过往,也好心里有所准备。 只是,这事儿到底要从何说起呢? 时隔两年零十一个月,往事历历在目,可是赵清明一时却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既然不知道,那就索性从一开始说起。 “母后是我四岁那年走的,忌日是正月十八,从那之后,每一年过了新年之后,大哥都会带我赶在忌日之前到达皇陵,然后给母后祭祀,每一年都是如此,后来在我十四岁那年,三皇子也求到父皇跟前,说他身为皇子,也当尽一份孝心,也愿为随我们兄弟一道每年去皇陵给母后祭祀。” 第140章 解开这团麻2 翩翩闻言,不由得撇了撇嘴,三皇子还真是……孝心可嘉啊。 说起来,元后故去的时候,三皇子都还没出生呢,压根儿都没见过元后,又何来的孝心?可见三皇子是个“有心人”啊。 当然,这应该也跑不了皇后娘娘的用心指点。 翩翩没好气儿地道:“所以万岁爷就同意了?许他尽这一份孝心?” 赵清明点点头:“父皇夸他孝心可嘉,心地仁厚,许他与我们一道前往皇陵祭祀母后。” 翩翩忍不住一声冷哼,然后又没好气儿地问道:“你这位三弟,是不是平日特别冠冕堂皇?是不是天生一股子嫡子范儿?对谁都和蔼可亲、亲切倍至?” 赵清明闻言一怔,不由笑着点头:“确实如你所言,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有何难?”翩翩哼哼得更大声了,一脸毫不掩饰地嫌弃,“从前鹿行文也是这幅德行啊!就跟三皇子一模一样!” 鹿行文还真是这样,尤其是方氏跟翩翩刚刚入京的时候,那时候鹿成林一门心思地要弥补方氏跟翩翩,但凡有眼睛的就看得出来方氏才是老爷的心尖人,梅姨娘不过就是个鸠占鹊巢的,而今正主来了,梅姨娘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鹿行文心思活络,更是比亲娘还有妹子有眼力见儿多了,当时真是上赶着孝敬方氏,日日不落都要来西跨院儿跟方氏请安问好,那一声声的“母亲”可比翩翩叫的亲热多了,这还不算,鹿行文连她都不放过,成天一副温和有礼的兄弟做派,一口一个“长姐”,简直让翩翩窒息。 翩翩每每被鹿行文恶心得出一身鸡皮疙瘩,可是鹿行文此举却受到鹿成林的大加赞赏,还让鹿盈盈以兄长为榜样,孝敬嫡母,一家人和睦相处。 不过鹿盈盈死活不肯就是了,要不然的话,翩翩非得恶心得一天三顿都吃不下。 如今看来,三皇子跟鹿行文其实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三皇子可比鹿行文高明太多了。 翩翩将鹿行文从前的作为挑了几件跟赵清明说了,真是越说越气,越说也恶心,不知不觉声音都大了许多。 “你说他们是不是一样的?难道他们这所谓的孝心真的是发自内心?鹿行文怎么可能真的孝敬我娘?他可是梅姨娘的儿子!要不是因为有我跟我娘,他可就是鹿府嫡长子了,不定心里对我跟我娘恨得牙痒呢!再说三皇子,他对元后何来的孝心?他是见过元后?还是被元后拉扯长大?自己的娘还好好儿在着呢,怎么就莫名其妙突然就想着孝顺一个早就没了的……” 说到此处,翩翩戛然而止,蓦地捂上了嘴。 她这是怎么了?她这都对赵清明说的什么啊?简直就是口无遮拦! 翩翩正懊悔着呢,就听着赵清明问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翩翩眼角直抽抽:“……你、你没生气?” 赵清明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翩翩在问什么,随即抿唇笑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母后她的确是早就没了,你又没说错。” 这下子,翩翩倒是有些愣了。 赵清明对元后的感情似乎并不深。 翩翩后知后觉地发现,赵清明平时从未跟她提到过元后,难道是因为元后薨的时候,他只有四岁,年纪太小,所以对元后没有什么印象吗? 翩翩胡思乱想着,然后继续道:“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三皇子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地要做孝顺儿子,他这明显显就是在收买人心,嗯……就像之前鹿行文是为了收买我爹的心一样,三皇子其实是在收买万岁爷的心。” 赵清明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他也的确做到了,不过跟鹿行文不同的是,三皇子此举得到皇后娘娘的全力支持。” 那跟鹿行文还真是不一样,鹿行文是明摆摆的有奶便是娘,他对方氏跟翩翩大献殷勤的时候,梅姨娘简直气得吐血。 翩翩一怔,倒是没想到,随即又不由得心生感慨:“果然手段高明。” 不单单是三皇子,皇后也是。 赵清明点头道:“大哥是嫡长子,一向得父皇器重偏宠,在一众皇子中的地位向来无人能够撼动,三皇子同样是嫡子,难免不服,皇后也自然一门心思为三皇子铺桥搭路,可是再怎么使劲儿,三皇子到底比大哥小了八岁,足足少了八年的积累,哪里是轻易能赶上的?所以皇后就另辟蹊径,想要三皇子在万岁爷面前长脸,博得万岁爷关注,所以就有了此举。” “连你我都猜得到皇后跟三皇子的意图,万岁爷又怎得会猜不到?”翩翩一脸好奇,“那万岁爷怎得还同意了?还对三皇子大加赞赏?” 不过这话一出,翩翩就已经明白了,难道当初鹿成林就真的看不出来鹿行文不过是在做戏而已?那他又为什么还要夸鹿行文呢?无非是希望看到一家人所谓和睦相处。 那万岁爷呢?应该也有他的考量。 果然,翩翩听着赵清明道:“当时除了五皇子之外,别的皇子年岁都不小了,除开大哥已经成人,即将被父皇赐府称王之外,我十四岁,三皇子跟四皇子都是十岁,就是因为年纪相差不大,尤其是三皇子跟四皇子又是同龄人,这之间的较量从两位皇子甫一呱呱落地就开始了,彼此都积累了十年,也明争暗斗了十年,到那个时候,皇后跟陈贵妃虽然说不上是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却也差不了多少,父皇自然是希望看到后宫能够风平浪静,这个时候,三皇子跳出来,要做个孝顺儿子,自然正合父皇之意,顺理成章地就得了父皇嘉奖,成了皇子表率。”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连万岁爷也有这等烦心事儿。 翩翩总算是明白过了,不过却还是颇为好奇:“皇后跟陈贵妃斗得如此历来?陈贵妃怎么敢跟皇后斗?而且……不管是皇后还是陈贵妃她们的最大目标难道不应该是大皇子呢?毕竟大皇子最得圣心,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她们怎得不斗大皇子,反而彼此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首先,大哥不是她们想斗就敢斗的,且不说有父皇护着,她们不敢对大哥下手,再者是,大哥身后还有卫国公府呢,卫国公府如今虽然是不必从前显赫,可到底是京师数一数二的贵门,不管是皇后娘娘身后的邓氏一门还是陈贵妃身后的陈氏一门,都不敢轻易得罪邓氏一门。” 第141章 解开这团麻3 “这倒是,我也听说过卫国公府的厉害,卫老国公还是堂堂帝师呢,地位自然不同寻常。”翩翩忙不迭点头。 赵清明又道:“陈贵妃跟皇后一直斗得你死我活,这其中还有一桩旧事,因为陈贵妃一直不服皇后,一直认为自己才是应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翩翩奇道:“这又是为何?” “据说当年,陈贵妃跟皇后两人还是妃子,同时被诊出了喜脉,万岁爷便就下令,说哪个先一步诞下皇子,便就册立谁为皇后,后来皇后先一步生下三皇子,虽然三皇子生下来的时候十分孱弱,小猫一样,到底是活下来了,万岁爷兑现承诺,册封当时的淑妃为皇后,而晚一步生下四皇子的惠妃,就只能屈居人下了,被万岁爷册封为贵妃。” “还有这样的事儿?”翩翩头一次听到,觉得跟听书似的,特别新奇,就不免有些猜测,“皇后是不是……使了什么法子,才率先产子的?” 话本里头可就有这么写的! 赵清明不由笑了:“这谁说得清?不过陈贵妃定然是认定皇后做了手脚的,所以才会跟皇后水火不容,斗了这许多年。” 陈贵妃自觉委屈,万岁爷向来又宠爱她,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是却也不能由着她一味儿胡闹,所以到底还是借着三皇子主动提出要给元后祭祀这事儿暗戳戳地给陈贵妃提了个醒,陈贵妃从那之后,果然安分不少,不止陈贵妃,邓氏一门也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相对平静的时间一直持续了五年。 五年后,在皇陵行宫里头发生了那一场意外。 “那年因为大哥抱恙下不来床,所以就只有我跟三皇子在过年后一起前往皇陵给母后祭祀,”说到此处,赵清明的声音便就有些发沉了,“那次跟往年也没有多大区别,我们是正月十四到的皇陵,现在皇陵行宫里头安顿下来,只待正月十八前去祭祀,正月十五那天,我们还在一起吃了一顿素斋饭,算是兄弟两人共度元宵,然后就各自回了各自的宫苑。” “我跟三皇子的宫苑是挨着的,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我就开始沐浴,然后去内间的小佛堂焚香祝祷,这是素来的规矩,祭祀之前都会如此,那天将近子夜,我做完这些,正欲回房歇息,然后属下就来禀报,说是三殿下来了,我当时十分诧异,我与三皇子面儿上客气,可是私底下却向来没什么往来,他也从来没有过半夜来我这里的先例,我不知道他这冷不丁地半夜登门所为何事,不过却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尤其还是天寒地冻的正月,所以便就赶紧让人把他带了进来……” 说到这里,赵清明停了下来,与此同时,翩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知道,那场意外应该就要发生了,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明明她并没有经历过,但是翩翩却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她把赵清明的手握得更紧了。 “可以了,赵清明,不、不用说了。”翩翩道,她突然就不想听了,也不想知道那到底是一场怎样的意外了,连她一个局外人都会心慌害怕,更何况是赵清明这个亲历者? 她就不该问这个,好端端地何必要撕赵清明的伤疤? 赵清明反握住她的手,热乎乎的大手把姑娘微凉带着汗的小手抱住,男人的声音又继续响起:“翩翩,不要为我担心,都已经过去了。” 对,都已经过去了,他不能继续回避,他要直面。 要是连这点子勇气都没有,他以后又怎么能保护得好他的翩翩? 更何况,这件事儿,他必须要向翩翩坦白,不是让翩翩为他分担痛苦,是让翩翩知道天家的凶险残酷,他的翩翩太善良了,太美好了,嫁进天家,简直就像一只毫无戒备的小鹿闯进了一座杀机四伏的黑暗丛林,她根本就意识不到危险,更谈不上自我防卫。 而他,这个最该保护妻子的丈夫,却是个瞎了眼的废物,虽然他拼了命地想保护好翩翩,保住她不被人盯上、设计陷害,也想保住翩翩的天真美好,但是…… 唯有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所有关于美好关于未来的希望。 这是他一个死过一回的人的体悟,同样也是一个一度变成活死人又重获新生的体悟。 赵清明的力气有些大,让翩翩感觉到了疼痛,她同样能够感受得到这个男人的情绪,翩翩嘴唇颤了颤,到底“嗯”了一声。 然后赵清明继续道:“就在三皇子进来之后,我们两人才坐下,茶都还没开始喝呢,就闻到了一股子烟味儿,我以为是内间小佛堂的香尚未燃尽,便叫了侍卫前去查看,结果那侍卫去了之后便就再没动静,相反房中的烟味儿陡然加重,我察觉不对,想要亲自去查看,三皇子也觉得颇为蹊跷故而跟我同行,结果我们两人才拐进通道,还没到地方,就见着火舌窜出佛堂,直接冲我们烧过来。” “我们毫无准备,自是大惊,旋即要往外撤,结果连通正房的房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从外被锁死,身后大火迫近,门却打不开,我们都吓坏了,争先恐后地去踹门,同时大喊侍卫救命,结果……” “侍卫迟迟未到,大火却到了,我跟三皇子被呛得咳嗽连连,可是那小小的通道里,却什么都没有,根本无法灭火,门又打不开,我们两人都绝望了,后来应该是被烟给呛得很了,我昏了过去,半昏半醒的时候,我还听到三皇子的咳嗽。” “再醒来的时候,我便就看不见了,应该是被烟给熏瞎了,我后来才知道,我被前来救火的侍卫在正房发现,而三皇子却仍旧留在那个小小通道里,据说,那个时候,他气若游丝,险些一命不保。” “后来,我就被送回了京师,经太医查看,我的确是被烟熏瞎了,这辈子怕是都看不见了,我当时固然心惊,却也担心三皇子的情况,毕竟他是在我宫苑里头出的事儿,可是却没人告知,连大哥都没能登门来看我,我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父皇下令禁足了。” 第142章 解开这团麻4 “当时,我特别想见三皇子,想问清那晚他到底为何突然来找我,所谓何事,是不是跟这场大火有关,可是这却成了不可能了,后来倒是父皇召见了我一回,当时我身子还虚,是被抬着进御书房的,我看不见父皇,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他说已经下令斩杀那日随我前往皇陵的所有侍卫随从,让我以后再不许迈出宁王府半步,一辈子反思己过,我心中大惊,父皇竟然是认定我设计的这一场大火,我极力辩驳,要为自己洗清冤屈,可是却因为过于激动,竟然当场晕死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宁王府了,从那之后,我便再没有出过宁王府。” 事情的来龙去脉,赵清明说完了,翩翩也总算是听完了,两人都是沉默良久,都在平复心中的起伏,翩翩咬着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默默吞咽着喉头的酸苦。 当时赵清明该有多绝望啊,被困在那小小的通道里,身后是熊熊大火,身前是怎么都打不开的门,他都受了这样大的惊吓,还成了瞎子,没想到等他的却不是父皇的关心怜惜,反倒是雷霆震怒,是一纸幽禁…… 翩翩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复了一些,她努力不让自己受情绪干扰,随即问道:“赵清明,那个被你派去查看佛堂里情况的侍卫,他……是不是有问题?” 除了三皇子突然夜访之外,这是翩翩觉得最可疑的地方。 赵清明半晌无言,这同样也是一直困扰赵清明的地方,佛堂里怎得就突起大火?真的就没有人为之故?可是他当时派出去的却是他的心腹,能在他身边伺候的,随他奔走的,一定是他最信任的人啊,可是…… 三年了,赵清明还是想不明白,他真的特别想当面问一问那个侍卫,那个叫孔天的、跟了他足足十年的近卫,可是孔天却是当场被烧死,根本就没有机会让他求证。 半晌,赵清明才沉声道:“他死在了火里。” “这世上有惜命的,自然也有肯舍命的。”翩翩道。 赵清明沉默,这话是方才他跟翩翩说的,当时他说的自然,是发自内心这样认为的,但是此刻,被听到翩翩这样说,他心里又很不是个滋味儿。 他自觉待手下不错,从无苛待,算是个好主子,除了他这个主子并不得宠、日后没可能登基之外,他的属下也算得上是不愁前程,他想不出来,为什么会被背叛,尤其还是他的心腹。 除了孔天之外,他还想问问别的侍卫。 “为什么当时火烧得那么大,你的侍卫却都没能及时救火?”翩翩又问,“为何你被发现的时候,人在正房,而三皇子却仍在通道里头?” 这不明摆着叫人认为,是你将人诱进通道,意图放火加害吗?又或者是你只顾着自己逃生,却压根儿不管三皇子死活? 不管是哪一种,对赵清明而言无疑都是致命的。 果然,万岁爷是认定赵清明心怀歹意,而三皇子何其冤枉可怜? 赵清明摇摇头:“他们都死了,我醒来之后,一直想询问他们事发之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是……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父皇将他们全部处死了。” 这下子,连翩翩都沉默了,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场大火里头,真的有着太多太多的蹊跷之处,连她一个后宅女子都看得出来,万岁爷又如何看不出来?不过万岁爷却明显没有彻查的意思,没有为赵清明证明清白的意思,甚至直接给赵清明打上了一个残杀手足的恶名。 万岁爷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他到底为什么如此不喜赵清明呢? 翩翩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清明,这个男人,在她眼里,真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好,她处处都喜欢得紧,不止是相貌,更是他的内心他的秉性,这样的赵清明,万岁爷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甚至还……厌恶呢? 这个问题,翩翩之前也想过,但是那个时候她对于万岁爷跟赵清明的关系,以及对赵清明的态度,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地深刻认识,为此,对于明日的入宫面圣,她格外忧心忡忡,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指望万岁爷对赵清明什么态度缓和了,她就害怕万岁爷又要为难甚至是……加害赵清明。 “赵清明,明天……”翩翩十分不安,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艰难地开口,“万岁爷真的只是叫我们入宫拜年吗?” 赵清明察觉到了妻子的不安,点了点头,道:“是的,下令赐年菜是父皇在除夕阖宫晚宴上当众宣布的,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如今他已经对我改了态度,还破例赐了咱们四个菜呢,说不定解封宁王府都有可能,所以咱们目前是平安的,而且……父皇很有可能真的最近会解禁宁王府。” 翩翩闻言,觉得松了口气儿,不过却又忍不住蹙了蹙眉,小声道:“要是能将咱们外放出京才好呢。” 京师这地界儿真是待不下去了,她从前只觉得鹿府不是清净之地,着实让她喜欢不起来,现在更是觉得整个京师都似是个大深渊,实在是太吓人了,她就想跟赵清明走得远远儿的。 赵清明也想外放出京,不过这又哪里是他能说了算的,再说了,这时候外放出京未必就好,只怕他们前脚出京,后脚皇后跟三皇子的人随即就会追上来呢。 所以一日不搞清楚那场意外的来龙去脉,皇后跟三皇子就不可能放过他们。 又或者,除非皇后跟三皇子再不能成为他们的威胁。 可是这难度都太大太大,连大哥都做不到,除非是父皇肯帮忙。 可是父皇…… 赵清明不由苦涩地牵了牵唇,他又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察觉到赵清明的情绪不太好,翩翩也能猜到他在难受什么,当下便就不再继续说这些叫人毛骨悚然的话来,翩翩目光又落在桌上的那两个食盒上,打起精神,含笑跟赵清明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御赐的年菜呢。” 赵清明随即道:“那就去看看。” “嗯,”翩翩点点头,行至桌前打开食盒,将里面早已凉透了的四盘菜端了出来,然后跟赵清明一一介绍,“有野鸡卷、糖醋肉、如意糕、山楂糕……” 御膳房做出来的菜色自然是一等一的,虽然已经凉透了,可是卖相却还在,赐年菜的意头远远大于菜色本身,所以每一碟都只有少许,这并不会让翩翩觉得诧异,让翩翩觉得诧异的是,万岁爷赐的四个菜里头,就有两个菜是赵清明碰不得的。 第143章 入宫面圣 糖醋肉跟山楂糕,对于赵清明这个吃不了酸的人来说,是真的只能高高供起了,虽然现在赵清明在她的影响下,已经能稍微吃一些酸了,但是山楂糕对他来说,仍旧是大杀器。 万岁爷…… 对赵清明这个儿子还真是无从了解。 所以,他为什么如此厌恶一个他自己都压根儿不了解的儿子? 或者是他因为厌恶赵清时所以连了解都不肯? 这个问题翩翩都不想去想了,因为不论她多想知道,却也不可能寻到答案,万岁爷的心思怎么可能是她能摸清楚的? 她不管万岁爷到底是因为什么讨厌赵清明,反正她知道赵清明的好就足够了。 赵清明听着翩翩的声音越来越小,就知道翩翩心情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他也猜到了,不过他现在却也并不会因为这档子事儿生气失落了,他只是不忍让翩翩为他难过。 “翩翩,”赵清明轻声唤道,“给我倒杯茶。” “好。”翩翩的注意力果然从那几道菜上面移开了,赶紧去烹茶,没一会儿,书房里头就充斥着玫瑰普洱特有的馥郁芬芳。 “殿下请用茶,”翩翩双手端着茶,送到赵清明面前,一副小婢子的乖巧做派,“妾身久不烹茶,恐技艺不佳,还望殿下休要怪罪。” 又作妖! 不过王爷大人还真的就喜欢这小丫头跟他作妖,也愿意配合他作妖。 当下王爷大人沉着脸,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复又放下,这才缓缓点头,道:“小娘子这茶烹得极好,值得赏赐,小娘子想要什么赏赐,尽可直言。” “真的?”小娘子一脸且惊且喜,笑眯眯地就坐到了王爷大人腿上,伸手环着王爷大人的脖子,然后凑到王爷大人耳畔一通耳语。 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王爷大人表情有些不大自然,面色也微微泛红,待小娘子说完之后,王爷大人一副冷傲模样:“你这女子胆子真是大到没边儿,区区一杯茶就像换……咳咳,本王的身子?” 小娘子使劲儿晃了晃王爷大人的脖子,娇滴滴地道:“那王爷大人到底换不换嘛?” 换不换? 这还用说? 当即,王爷大人就一把抱起怀里娇滴滴的小娘子,抬脚就往内间走去,小娘子娇声笑着,一脸得意:“这赏赐可赏到你心坎儿上了?亏得还装模作样!再走四步!进来了,再走……呜!” …… 两人也没有闹得太晚,子夜时分,宫里照旧会放爆竹烟火,京师百姓亦是爆竹鞭炮不断,整个京师都热闹非凡恍若白昼,那个时候,翩翩跟赵清明相拥在内间那张有些拥挤的小床上,温柔地亲吻耳语,度过了他们婚后的第一个除夕。 …… 翌日。 两人自然是起了个大早,那个时候,外头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周嬷嬷跟阿蛮知道两位主子今天要进宫面圣,那真是欢天喜地外加严阵以待,昨儿晚上便就早早地把入宫要穿的王爷、王妃礼服跟准备好了,连同翩翩的首饰盒整个都给搬到了前院儿来,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实在是太兴奋又紧张了,周嬷嬷跟阿蛮两人都在前院儿的厢房里头睁着眼熬了一夜。 赵清明跟翩翩甫一醒了,周嬷嬷跟阿蛮就立马开始围着翩翩忙活了起来,福伯也没闲着,忙着给赵清明更换入宫要穿的礼服。 被周嬷嬷跟阿蛮围着,又是洗脸又是梳头的,翩翩不免就有些紧张了,阿蛮比她还紧张,在首饰盒里头一通寻摸,竟不知道该给翩翩佩戴什么发饰,阿蛮只得捧着首饰盒,让翩翩自己挑。 翩翩一瞥眼瞧见首饰盒里头的的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就吩咐阿蛮:“就用这个。” “这个好,是姑奶奶留给王妃的旧物,自然是好东西,看着就华贵典雅,”阿蛮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就取了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给翩翩簪了上去,一边赞不绝口,“还是王妃会挑,这钗子衬得起王妃呢。” 姑姑留下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啊,翩翩看着镜中戴着姑姑留下的钗子的自己,原本还紧张得不行的一颗心,竟渐渐平静了下来。 记得头一次入宫见姑姑的时候,姑姑就戴着这个钗子呢,翩翩当时就喜欢得很,却哪里好意思开口跟姑姑讨?不过姑姑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当时含笑跟翩翩道:“这个钗子还不能送给囡囡,这个钗子对姑姑意义重大,不过别的,只要是囡囡看上的,姑姑都会送给囡囡。” 翩翩当时就羞得直摇头,说姑姑的东西,她不敢要。 后来姑姑走了,姑姑留下的首饰都留给了她,包括这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如今戴上这支钗子,就似乎姑姑陪在她身边,好像……入宫面圣,也没那么可怕了。 “小姐,奴婢还是头一次看您穿王妃礼服呢,”阿蛮围着翩翩转了好几圈,眼里都是惊艳和高兴,“小姐穿礼服可真好看,真是既华贵又典雅。” “你刚才也是这么说钗子的,真是肚子里没有二两墨,翻来覆去就这俩词儿,”周嬷嬷不客气地打击阿蛮,不过对翩翩的这一身齐齐整整的王妃装扮,亦是满意非常,伸手在翩翩胳膊上拍了拍,一边小声叮嘱道,“王妃虽是初次入宫面圣,却不必过分紧张担心,万事随着王爷就是。” 周嬷嬷只道万岁爷是惦记他们夫妇二人,是总算要善待他们了,却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许多凶险? 翩翩不欲提起这些,当下点点头,道:“嬷嬷说的是。” 夫妇两人准备好了之后,然后就得赶紧出门了,毕竟赵德安特意提醒他们务必赶在别的皇子入宫之前入宫面圣拜年,还得提前离开,真是一刻都不能耽搁。 宁王府门外早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福伯引着赵清明跟翩翩出来的时候,门前的几个御林军侍卫同时向两人行礼:“属下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赵清明站在大门前,感受着冬日清晨的刺骨的寒风,听着侍卫的孔武有力的声音,一时有些感慨,亦有些怅然,从前,每日出门入宫上早朝,也是这样的场景,他匆匆出门,来不及多看一眼行礼问安的侍卫,便就匆匆钻进马车。 不管寒来暑往。 如今想来,竟似是上辈子的事儿。 “平身。”稍稍一顿,赵清明随即拉回思绪,缓声道。 如今,他可不再是昔日的宁王,而他们亦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侍卫,他是个什么处境,他心里清楚,是一刻都不能松懈的。 第144章 入宫面圣2 “谢殿下!”一众御林军随即起身,站得笔直,然后就默默看着翩翩一瘸一拐地将赵清明扶到了马车前。 在宁王府站了三年的岗,他们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宁王,果然是瞎了,走路都得让人扶着,那双眼…… 眼珠倒是无异于常人,可就是能明显看得出来跟正常人的异常,实在是空洞无神得很。 倒是瘸了腿的宁王妃,之前外出过两回,他们都见过,虽是瘸了腿,不过生的却是真好看啊,他们武人出身,想不出什么文词雅句,只觉得这世上若真有仙女儿,估摸着也就宁王妃这样了。 可惜了,偏生是个瘸子,然后还嫁给了瞎了眼的宁王。 不管是宁王这命还是宁王妃这命,都挺叫人唏嘘的。 翩翩懒得去管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心思都放在赵清明身上,赵清明从来没有出过门,自然不习惯,走路迈步都比在家里慢了不少,翩翩便也放慢步子陪他,行至马车前,翩翩扯了扯赵清明的手,小声提醒:“前面有脚凳。” 赵清明点点头,然后踩在了脚蹬上,双手摸索着扶着马车壁,然后爬上了马车,再试探着钻进了马车厢,翩翩见他进去,也踩着脚凳上来了,跟着进了马车。 见他们两人坐稳了,便有侍卫上前关上了马车门,然后随着一声甩鞭声传来,马车便就一路向前驶去,同时四周亦是马蹄声不断。 “马车好上吗?”马车驶出一段路,赵清明才低声问出自己一直憋在心底的问题。 从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马车又有什么不好上的呢?踩着脚凳不就上去了?可是后来他瞎了,似乎所有从前觉得易如反掌的事情都突然之间变得好难,就像刚才上马车,他面儿上没露,其实心里却一个劲儿打鼓,两只手虽然摸到了马车壁,却还是担心自己会一脚踩空,会跌跟头。 那翩翩呢?对于个子娇小,且又腿脚不便的翩翩来说,上马车是不是同样也是难事一桩? 翩翩一怔,随即笑了,伸手握住赵清明的手,小声道:“这个问题,我其实也想问的,不过叫你抢先啦。” 赵清明一愣,随即反手握住了翩翩的手,两人一起无声笑了,谁都没再说什么,只是两个人挨得很近,两只手握得很紧。 …… 这是翩翩头一次去御书房,从前也入过宫,不过去的却是姑姑的宫里,并不会经过前朝这等重地,所以看着眼前巍峨肃穆的宫殿,翩翩难免心生怯意,不过她必须得忍住,万岁爷已经很厌恶赵清明了,她的表现不能太差,没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万岁爷更加重了对赵清明的厌恶。 翩翩轻轻吐了口气儿,扶着赵清明一步步走向白玉台阶,一边小声跟赵清明道:“赵清明再走五步就要上台阶了。” “好,”赵清明点点头,嘱咐她道,“台阶拢共三十九阶,有些多,咱们慢一些,不着急的。” 赵清明特别担心会累着翩翩,翩翩闻言倒是有些好奇:“三十九阶?难道你从前还数过不成?” 数过。 三年前被抬着上御书房见父皇的时候数过,那时候他已经看不见了,那时候他迫切地想见到父皇,想让父皇相信自己的清白,那个时候,他觉得这条路怎么这样远,这台阶怎么跟通了天似的,怎么就一直走不到头呢? 他听着侍卫的脚步声,一阶一阶数着,直到数到了三十九,好不容易才走完了这台阶,总算见到了父皇…… 然后,他真的希望那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他宁愿一直揣着希望跟焦急,一直数下去。 宁愿再也见不到父皇。 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他也不想让翩翩知道。 “数过。”赵清明轻声道,没再说什么。 翩翩也不没心思几乎好奇赵清明为什么会数台阶,因为,她已经看到候在台阶之上的赵德安了,攥着赵清明的手不由就紧了。 “没事儿的,别担心。”赵清明轻声安慰。 翩翩小声“嗯”了一声,昨儿晚上,赵清明就跟她说过,万岁爷今天肯定不会对他们怎样,兴许不过了多久还会给他解禁,翩翩在心里不住给自己宽心,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净顾着给自己宽心了,翩翩倒是全然没注意赵德安看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奴才见过殿下,见过王妃!给殿下王妃行礼问安!” 待到赵清明跟翩翩上了台阶,赵德安随即躬身行礼。 “公公有礼了,快请平身。”赵清明道。 “谢殿下,”赵德安起身,拂尘一扫,道,“万岁爷已经在里头等着二位了,二位里面请。” 当即,赵德安头前引路,翩翩扶着赵清明紧跟其后,甫一进了大殿,里头的暖意就直喷人面,翩翩顿时就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赵德安在头前打帘,甫一看到御书房里头的牌匾,翩翩便赶紧垂下眼,然后秉着呼吸,扶着赵清明进了御书房。 翩翩根本不敢抬头,一路轻手轻脚,估摸着行至殿中,翩翩停下了脚,赵清明也随即跟着停下了脚,翩翩迅速松开赵清明的手,然后随着赵清明下跪叩头。 “儿臣拜见父皇,恭祝父皇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头回荡着,可过了好一会儿,却愣是没有听到回复,翩翩的额头都贴着地,映入眼帘的只有朱红的地毯,眼前的一片红,莫名地叫翩翩心慌不安,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头顶这才传来一个淡漠的声响:“起来。” 自然是万岁爷了。 翩翩没觉得松了口气儿,反而因为万岁爷的声音,更觉得头皮发麻,她不知道万岁爷在哪儿,却能想象得出方才万岁爷是如何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他们两人,目光中应该还带着审视跟厌恶…… 赵清明没动,翩翩自然也不敢动,仍旧这么老老实实地跪着,不安地想,赵清明这是在做什么?万岁爷不是让他们起来了吗?他怎得还一味儿跪着不起?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着赵清明道:“儿臣成婚已有九月,今初次携妇入宫拜见父皇,请父皇受儿臣夫妇三拜。” 万岁爷垂着眼打量着跪在殿中的两人,并没说话,赵清明得了默许,然后便就与翩翩一起又给万岁爷叩头行礼,这原是应该在他们婚后第二日就该行的礼,只不过却拖到了今日。 磕完头之后,翩翩心里还忐忑着,是不是她还要给万岁爷敬茶呢?是不是她……要主动询问一下万岁爷的意思呢? 可她怎么敢?要是万岁爷嫌弃她这个瘸腿儿媳,不肯喝她的茶呢? 第145章 入宫面圣3 翩翩正惶恐不安着,万岁爷却瞥了一眼赵德安,赵德安会意,旋即斟了杯茶,端到了翩翩的面前,翩翩这才松了口气儿,随即站起了身,取了帕子擦手,然后稍稍抬眼确认了万岁爷的位置,然后端起茶杯,恭恭敬敬送到万岁爷面前:“父、父皇请用茶。” 头一次叫父皇,翩翩真是别扭又惶恐,她觉得她这辈子可能都叫不惯父皇。 万岁爷却没有去接翩翩手里的茶杯,而是定定地看着垂着眼毕恭毕敬站在自己面前的翩翩,万岁爷的目光扫过翩翩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的脸,落在她发上的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上,顿了顿,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翩翩的脸上,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到翩翩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才收回目光,然后接过了翩翩手里的茶杯。 翩翩这才总算舒了口气儿,忙得退后,又跪倒了赵清明的身边。 万岁爷看着翩翩剥着的脚,眉头微微蹙了蹙,抿了口茶,然后缓声道:“平身落座。” 声音倒是没有先前那般淡漠了。 “谢父皇。” 赵清明跟翩翩齐声道,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翩翩下意识地要去扶赵清明,才一伸出手,似是意识到不妥,然后又忙得收回了手,由着赵德安将赵清明扶着坐在软塌另一侧,翩翩见他坐好,这才在下首的鼓凳上坐定,随即又微微垂着头,连呼吸都尽可能地放到最低。 自入御书房到现在,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翩翩真是觉得度日如年。 万岁爷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虽然到现在她也没看到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万岁爷跟赵清明的关系明显很是疏远,父子两人三年未见,在这大年初一,好不容易相见,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似的,翩翩简直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要是再怎么沉默下去,翩翩都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好在赵清明打破了这叫人窒息的沉默。 “父皇龙体可安好吗?”赵清明沉声道,“儿臣不能尽孝父皇跟前,甚感不安,很是挂心父皇的龙体。” 万岁爷看着对面的儿子,目光有些复杂,这张跟自己最为肖似的脸,他从前是最不想看的,可是如今,他却能坦然面对了,连带着生出许多感慨。 他放下茶杯,跟赵清明道:“朕一向康健,你无须担忧,倒是你,瞧着似是比从前瘦了,是没有静心休养吗?”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这话若是出自万岁爷之口,那就不由得叫人不惶恐了,赵清明闻声,随即起身,摸索着就要下跪,翩翩来不及多想,实在怕他摔跤,赶紧扶住了他的手,往外带了两步,然后随着赵清明再次下跪。 “儿臣一直在静心休养,亦在静心思过,父皇明鉴!” 万岁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儿媳,不由蹙了蹙眉,顿了顿,眉头又舒展开了,恢复了一贯的八风不动:“那你可都反思出什么来?” 赵清明一字一字沉声道:“儿臣有错,儿臣错在不该自以为是,万事自有父皇定夺,儿臣是子亦是臣,于子于臣,儿臣都犯了忌讳,父皇天恩,不过是叫儿臣反思己过,并未降罪儿臣、放弃儿臣,儿臣感激涕零亦羞愧难当!” 万岁爷低着头看着他,听他说完这些,一阵沉默,半晌点了点头,道:“你比从前沉稳了不少。” 语气中,倒是又几分感慨。 “谢父皇。” “起来,”万岁爷淡淡道,见翩翩扶着赵清明坐下之后,他又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能改过自新,自然最好。” 万岁爷这话轻飘飘的,可是落在赵清明跟翩翩的耳中却跟炸雷一般,两人的心都在“砰砰”跳,都在等着万岁爷继续往下说,可是万岁爷却再没说什么,倒是让赵德安去取给二人的赏赐,这是明显要赶人了。 翩翩难免有些失落,不过这次面圣的结果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好,虽然她还是差点儿被吓破了胆儿,可万岁爷从头至尾并未对她跟赵清明说过一句重话,反而还说什么能改过自新,自然最好,这话,可不能不叫人多做联想,翩翩觉得赵清明之前的猜测八成是真的。 说不准,用不了多久万岁爷真的会下令给赵清明解禁。 “谢父皇!”赵清明道,赶在赵德安回来之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递到万岁爷面前,然后毕恭毕敬道,“儿臣在府上静养之时,一直为父皇祈福祝祷,这是儿臣对父皇的一点子孝心,还请父皇不要嫌弃,” 万岁爷瞥了一眼赵清明手里的卷轴,明显有些意外,放下了茶杯,然后伸手取过那卷轴,随手就给打开了,待看清楚上面是一个个齐齐整整的、各种字体的“寿”字,万岁爷脸上的惊讶就更明显了,万岁爷看了看卷轴又看了看赵清明,忍不住问道:“这是你写的?” 虽然万岁爷认得出这就是赵清明的笔迹,可实在是在惊讶了,以至于还是问出了口。 赵清明点点头,一脸歉意道:“儿臣原想为父皇抄一本《孝经》,不过儿臣看不见,试了几回,都写不好小字,如今只能写大一些的字,还请父皇不要嫌弃。” 万岁爷看着赵清明再恳切不过的脸,还有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半晌无言,说是一点动容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尤其是,眼前的这张脸跟万岁爷回忆中的小时候的赵清明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赵清明也是这样,总是一门心思地讨好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他懂事比别的皇子都早,才学会写字,便就抄写了《孝经》送给他这个父亲,那字还带着歪歪扭扭的稚气,当时他看着那本别样的《孝经》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如今的万岁爷已经记不得了,就像他同样记不得他把那本《孝经》给丢在了什么地方。 今时今日,这个孩子,瞎了眼了,能再提笔简直比登天还难,却还一门心思地想给自己抄《孝经》呢…… 万岁爷将视线收回,将那卷轴全部展开,认认真真看了上面的每一个“寿”字,然后冲赵清明点点头,道:“你写的很好,朕很喜欢。” 赵清明闻言顿时一脸雀跃激动:“儿、儿臣多谢父皇!多谢父皇!儿臣回去之后好好练字,争取早日能给父皇抄《孝经》!” 第146章 初一 “不着急,你慢慢来。”万岁爷缓声道,将那卷轴又给卷上了,一瞥眼就瞧见坐在鼓凳上的姑娘正看着赵清明,眼角泛红。 是在心疼夫君吗?这鸳鸯谱他竟是给指对了呢。万岁爷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 赵德安取了赏赐过来,怀里抱着两个锦盒,分别交给了赵清明跟翩翩,翩翩颇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赏赐竟然还有她的,她以为夫妻两人只有一份赏赐呢。 “谢父皇!” 两人领了赏赐,再次叩谢天恩,万岁爷没有再留他们,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赵德安扶着赵清明离开,送到殿外,翩翩便就从赵德安手里接过了赵清明的手,赵清明也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两个人就紧挨着并肩慢慢地下了台阶。 翩翩侧着脸仰着头,跟赵清明说了句什么,应该是在提醒他脚下留心。 明明,她自己也要留心才是。 万岁爷站在窗前,背着手看着窗外,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的两个人,目光微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德安垂首站在一遍,万岁爷这么开着窗户吹冷风,这哪儿成啊?万一着了风寒该如何是好?赵德安愁的不行,却也不敢上前提醒,万岁爷此刻怕是不喜人搅扰呢。 好在后宫妃嫔还有一众皇子入宫参拜万岁爷的时辰要到了。 赵德安这才急匆匆上前提醒:“万岁爷,皇后娘娘她们就要到了。” 万岁爷还怔怔地盯着外头的天光,半晌才回过神来,点点头:“知道了。” …… “臣妾/儿臣拜见万岁爷!恭祝吾皇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入席。” “谢万岁!” 大年初一,后宫嫔妃、一众皇子以及要紧的皇亲贵胄入宫给万岁爷拜年行礼,这是自来的规矩,行礼问安之后,还要一大家子坐下一道吃饺子,比起规模盛大的除夕阖宫晚宴,其实大年初一的这一顿饺子才更像是团圆家宴。 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却也不是后宫的每个嫔妃都有资格到场的,通常都是育有皇子的嫔妃才有资格出席,当然了若是万岁爷十分宠爱的,即便没有子嗣又或者是位分不高的,也是有能耐到场的,就比如说新晋得宠的芳贵人,便就随皇后娘娘一道来了,新年伊始,芳贵人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锦袍,是既喜庆应景又叫人眼前一亮,放在一众年岁不小的妃嫔中,芳贵人真算得上是艳压群芳了。 陈贵妃气得咬牙,不失时机地挖苦皇后:“娘娘真是好贤惠,真是使劲浑身解数来讨万岁爷的好,不过可惜了,臣妾倒是瞧着万岁爷今日似是连看都未看芳贵人一眼,可见芳贵人这花枝招展的却也未必入得了万岁爷的眼,倒是可惜了皇后娘娘的这一番苦心孤诣,啧。臣妾没看错的话,芳贵人身上戴的这一套红宝石首饰,是皇后娘娘才赏的把?啧啧,真是辜负了皇后娘娘对她的一番期望!” 皇后对陈贵妃素来也没有好脸儿,当即反唇相讥:“妹妹这话说的,万岁爷没看芳贵人,难不成还会看你我啊?咱们这把年纪,纵然妹妹不肯服老,这张面皮却也撑不了几天了,妹妹还是要把心放宽,真到人老珠黄那天,难不成妹妹就活不了了?” 陈贵妃脸上的笑自是绷不住了,彻底冷了脸,又想讥讽皇后两句,却已经到了偏殿,要随万岁爷落座入席了,自是不好再跟皇后多说什么,所以陈贵妃只得暂且忍着,却还忍不住白了皇后一眼,皇后只当没看见,随着万岁爷落座,还笑盈盈对陈贵妃道:“妹妹快坐下,一家人,哪里需要这般客气?” 万岁爷也看向陈贵妃,指着自己另一边的位置:“就是,别杵着了,坐下。” 陈贵妃真恨不得上去撕了皇后这张伪善的脸,面儿上却还笑着应声:“姐姐都这么说了,那臣妾这做妹妹的便就不客气了,多谢万岁爷。” 偏殿里头拢共就摆了三桌,万岁爷、皇后跟陈贵妃自然是要在主桌坐下的,这三人坐下之后,丽妃、大皇子夫妇、三皇子也坐下,主桌不过八个位置,这已经就七个人了,还剩下一个位置,往年这位置是秦王的,可是秦王今年不在京师,这位置便就空出来了,陈贵妃自然想着让自己儿子四皇子坐,不过却也得等万岁爷开口。 可是万岁爷还没开口呢,皇后却先开了口,还是一如既往地娴淑柔和:“万岁爷,不若让芳贵人坐过来,也好让伺候万岁爷。” 陈贵妃顿时就火冒三丈,不过当着万岁爷的面儿,再大的火却也不得不忍,一边又忍不住暗暗后悔,当初就该一早除了芳佳那个贱蹄子,哪想到,这贱蹄子不单单会成为自己的劲敌,还会抢儿子的位置? 简直该死! 不管是芳佳还是皇后! 不过皇后这份贤惠却并未博得万岁爷的欢心,万岁爷压根儿就没有理会皇后,倒是看着四皇子道:“清时,你坐过来。” “是,”四皇子赵清时很是意外惊喜,闻言赶紧在尾座坐下,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多谢父皇!” 万岁爷没笑,沉着脸看他:“待吃饭早膳,朕要考考你功课,不要因为过年,就懒怠放松。” “是,儿臣遵命。”四皇子随即收敛了笑容,坐得笔直笔直的。 这下子,陈贵妃脸上的笑意是忍不住了,冲着对面的皇后挑了挑眉,那意思明摆着。 皇后脸上的笑容也撑不住了,万岁爷当众落她的脸,她如何不恼?亦是不安得很,万岁爷昨儿晚上当众赐了宁王的菜不说,今儿又当众落了她的面子,万岁爷这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皇后心乱如麻,可到底做了十多年的皇后,却还能勉强撑着,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三皇子,生怕三皇子一时忍不住,就要当场“发病”,要是那样的话…… 皇后真是食不下咽,也没心思去琢磨万岁爷的态度,整颗心都悬着,净为三皇子揪心了。 不过好在,一顿饭下来,三皇子都好好儿的,除了面带金色面具之外,他看起来很正常,用完早膳之后,他跟别的皇子一道接过万岁爷的赏赐,又随着一众皇子跟万岁爷叩拜谢恩,除了脸上的那副面具,他真的很正常。 皇后的心这才回到肚子里,心里又忍不住暗暗琢磨之前姜承的话,以毒攻毒,倒也未必不是良策,经历过昨儿晚上的阖宫饮宴,还有今儿的这一遭,她觉得三皇子的承受能力似乎便强了许多,放在从前,他必定会“发病”的。 这一发现对皇后娘娘来说无疑是好事一桩,不过却也还有一桩烦心事儿呢。 第147章 扑了个空 陈贵妃刚才所说似乎不错,皇后也发现了,今天万岁爷似乎是真的没有多看芳贵人一眼,即便芳贵人这一身装扮着实惊艳,可是万岁爷从始至终是真的对她没有什么关注,倒是跟丽妃那块木疙瘩多说了两句。 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之前,万岁爷对芳佳十分着迷,三不五时就要宠幸芳佳,甚至连带着对她的怨气都去了…… 可芳佳这才得宠多久?难不成万岁爷就已经厌弃了? …… 皇后左右都想不明白,陈贵妃也看不懂,不过芳佳失宠,她自然欣喜若狂,又哪里会深究芳佳缘何失宠呢? 一顿饭下来,反正除了皇后跟芳佳之外,似乎大家都挺高兴。 饭后,万岁爷真的留下了四皇子问功课,五皇子也被留了下来,兄弟两人老老实实跟着万岁爷进了御书房,虽然席间被父皇一番嘘寒问暖,可这个时候看着四皇子跟五皇子随着父皇进了御书房,三皇子不免还是一阵酸楚失落,他才要抬脚往外走,就听着皇后小心翼翼跟他道:“清晖,咱们回去。” 那语气里的不安跟小心,让三皇子焦躁异常,就好像他真的是个疯子,随时随地都会发疯的疯子似的。 他一点儿都不想理母后,只想一个人躲去个清净地儿,可是偌大的皇宫又哪儿有什么清净地儿? 他到底还是沉默地跟着皇后回了宫去。 …… 安王夫妇难得过了一个好年,因为昨儿除夕阖宫饮宴上,父皇给宁王的赐菜,安王心情大好,在阖宫饮宴之上就喝多了,回到王府的时候,都有些走不动道儿了,还是孙少阙给搀着回去的,他这副样子,自是不便回后院儿了,安王妃不想一个人守岁,便就留在前院儿,忍受了他一个晚上的酒气,饶是睡得不好,却也心安。 安王夫妇却是没想到,今儿竟然还有个更大的好消息等着他们。 两人是从宫里出来之后,才听孙少阙禀报,说是今儿一早宁王夫妇入宫给万岁爷请安拜年了,万岁爷还赏赐了他们。 “真的吗?”赵清暄一上来都不敢相信,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孙少阙,“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孙少阙亦是激动得很,忙不迭跟主子解释道,“是御林军那边传出的消息,说是万岁爷想在大年初一这天见一见宁王夫妇,所以这一大早地宁王夫妇便就入宫给万岁爷请安了,还在御书房里头坐了一会儿呢,得了赏赐,这才回的宁王府。” 完了孙少阙又忙得加了一句:“宁王夫妇来回都是御林军侍卫亲自护送的。” 赵清暄这才相信是真的,一时都激动得不知该怎么是好,眼圈却红了起来,得亏是坐在马车里头,旁人看不见,安王妃忙取了帕子给他,一边道:“这是好事,应该开心才是。” “对,是好事儿,是好事儿,”赵清暄不住点头,用帕子擦了擦自己微湿的眼角,顿了顿,好不容易才觉得平复下来,这才又抬起头来,却又在琢磨别的,“父皇怎得不叫宁王与咱们一道入宫给他请安拜年?” 这话一出,他自己就先明白过来,无非是万岁爷暂时还不想给宁王解禁,不过去却已经有了此意,先放出消息就是想探一探各方对此的反应。 可是…… “为什么又吩咐让御林军侍卫护送呢?”赵清暄颇为不解。 宁王妃白了他一眼,道:“昨儿晚上喝的酒,倒现在还没醒转呢?” 赵清暄拿眼看卫氏,却又被卫氏白了一眼:“你再想想,反正不是坏事。” 被媳妇儿给嫌弃了,赵清暄别扭地抿了抿嘴,不过旋即却也明白了,登时眉开眼笑:“对!不是坏事!不是坏事儿!” 有御林军护送,那就不必担心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堂堂王爷王妃下手了。 照着么看,父皇对宁王的态度的确是转变了,而且还是大幅度的转变,以至于赵清暄都有点儿被惊着了。 到底是为什么啊? 赵清暄想不明白,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昨儿晚上,卫老国公为宁王说话的事儿了,顿了顿,他跟宁王妃道:“先不回家了,我们直接去卫国公府,给外祖父拜年去。” 宁王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当下赵清暄命孙少阙驾车前往卫国公府。 …… 卫国公府。 赵清暄跟宁王妃扑了个空,到卫国公府才知道,卫老国公今儿天不亮便就离京了。 “这么突然?”卫氏一脸惊诧,明显是没有想到,“祖父往年也没有这么着急离京的啊?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王妃莫要忧心,老国公知道王妃必定挂心,所以特地叫奴才转告王妃,老国公此行乃提前与道友相约云游,老国公嘱咐王妃静心养胎,他会在王妃临盆之前赶回京师。”老管家恭恭敬敬对卫氏道。 卫氏还是觉得落落,好在家中有堂姐妹在,姐妹几个难得相见,皆是开心,聚在一处闲聊,卫氏心情这才好些。 赵清暄又找到管家,沉声问道:“外祖父可有话交代给我吗?” 赵清暄直觉卫老国公是猜到他今天会登门拜访询问宁王一事,这才提早躲出京师。 管家摇摇头:“回殿下的话,没有。” “真的没有?” “当真没有。” 赵清暄说不出的郁闷,这股子郁闷其实早就存在了,到今天真是闷的他难受,却偏生无处化解。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奴才便就告退了。”管家道。 赵清暄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那管家匆匆告退,来到偏院库房,小声询问里头的奴才:“给宁王府的礼物可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都是按老国公的吩咐,一样不差!”奴才赶紧点头答应。 “行了,现在就给送过去。”管家道。 “是,奴才遵命!” …… 回去的路上,卫氏察觉到了夫君的异常,小心询问:“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儿的吗?怎么似是又有心事了?” 赵清暄摇摇头,沉声道:“没事儿,就是过几日就要启程去皇陵了,想到你一个人在家,便就有些不放心。” 每年过年后,赵清暄都要前往皇陵给元后祭祀,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卫氏不由笑了,靠在赵清暄肩膀上,柔声道:“那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有赵嬷嬷伺候我,还有一大群侍婢在呢,你可没有道理不放心。” “嗯,知道了,”赵清暄侧过头在卫氏额头亲了亲,心底的郁气这才消散了一些,“我很快就会回来。” 第148章 他的选择 “对了,你给秦王叔带点年货过去,他一个人在皇陵过节,定然冷情,他又一向是个沉浸口腹之欲的,”卫氏想起来秦王送给孩子的项圈,便想着投桃报李,“不若我亲手给王叔做几样糕点?上次你还说秦王叔夸我糕点做得好呢。” 赵清暄却担心卫氏的身子,就拦着不让卫氏亲自下厨,让王府的厨娘做糕点就是了,卫氏却不同意,正色跟赵清明道:“秦王叔既是你我亲叔父,与你又是一道长起来的情分,难得的是,这些年对咱们更是照顾有加,可谓是至亲家人,如今秦王叔因故连过年都回不了京师,想来毕竟是思亲得很,难得秦王叔喜欢吃我做的糕点,我能为他亲手做几样糕点,心里也高兴,你若一味儿拦着,那便就是心太硬!” “行行行,都听王妃的,没得王妃觉得我心硬!” 赵清暄拿卫氏没办法,不过却又不放心卫氏下厨房,非要跟着进去盯着不可,卫氏撵了几回都撵不走,那他没办法,索性也就由着他去了。 赵清暄坐在窗前桌边看着对面的卫氏仔仔细细揉着面,随着她一下下地动作,赵清暄觉得心底的那股子郁气都渐渐变少了。 “静姝,我很久没吃你烧的菜了。”赵清暄忽然道。 对面的卫氏一怔,抬起头看着赵清暄,柔声道:“那我也做些你爱吃的糕点?现在烧菜怕是还不行,我闻不得那味道,你再等等,等孩儿落地,到时候我给你烧一大桌,让你吃个够!” “不用,到时候你给我做碗鸡丝面就好,我哪里舍得让你那般辛苦?”赵清暄笑了,伸手将卫氏额前掉下的一缕碎发给顺到了耳后,完了之后却还舍不得收回手,大手在卫氏脸颊轻轻揉着。 “别乱动,痒,”卫氏在他不老实的手上拍了一下,搞得赵清暄满手面,卫氏白了他一眼,继续揉面,一边突然问道,“表哥,万岁爷为何突然让秦王叔去皇陵、连年都不许秦王叔回京师过?你可知道这其中原委吗?” 赵清暄知道,但是赵清暄并不想跟卫氏说,卫氏如今怀着孩子,他并不想让卫氏知道外头的那些子波诡云谲,没得让她担惊受怕。 即便卫氏没有身孕,他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他的静姝太干净了太美好,外头的那些糟心又或者是污遭事儿都不应该成为静姝的烦恼。 赵清暄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渐渐消散,然后跟卫氏道:“父皇的心思我哪里知道?许是秦王叔做错了什么事儿,惹得父皇不快,才被父皇赶去皇陵的,你知道的,秦王叔一贯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不过父皇一向疼爱秦王叔,只要秦王叔肯服个软的话,说不定父皇就会同意他回京呢,你就不用多想了。” 卫氏看了看对面的夫君,半晌垂下眼,多年夫妻,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看得出赵清暄并不想跟自己说这些,既是他不想说,那她不问就是了。 不过,她还是要提醒赵清暄的。 “表哥,秦王叔若是什么难处,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千万别袖手旁观,且不说你们是骨肉至亲,咱们更是一起长起来的情分,多少年了,你我都没少受秦王叔恩惠,到底是一家人,”卫氏道,“趁着这一次去皇陵,你见着秦王叔,让他跟你透透底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咱们知道了,才能为他想法子解决不是?” 秦王比赵清暄大不了几岁,两人几乎是一起开蒙,一起入的学堂,万岁爷几乎也是把秦王这个幺弟当儿子养,所以秦王跟赵清暄的感情极深,卫氏也是自幼便就与秦王相熟,一贯关系很好,秦王于她而言,不仅仅是叔父亦如兄长一般。 卫氏说这些,也是为了赵清暄着想,当初宁王出了那场意外,赵清暄根本来不及救援,事后别提多着急懊恼,这三年对他而言可谓懊恼折磨得很,若是秦王再出什么事,他若还是救援不及的话,只怕下半辈子都要在懊悔自责中煎熬呢。 卫氏可不希望看到丈夫变成那副模样,所以先给赵清暄提个醒。 赵清暄听着卫氏说这些,心里说不出来的苦涩,他要怎么跟卫氏说,秦王之所以惹怒了万岁爷,并不是因为旁的,恰恰就是因为秦王不肯帮他,不肯做他的助力。 他又要怎么才能帮秦王? 秦王都不肯帮他了,难不成还让他求到父皇面前人,让父皇饶了秦王? 可父皇才是一门心思为他着想的打算,难不成他要为了秦王而让父皇寒心吗? 赵清暄突然就想到了之前,宁王出事之后,父皇对三皇子加以安抚,同时幽禁宁王,说到底父皇所做的这些,是为了平息皇后与邓氏一门的怒火,减少他们对他的迁怒敌对,父皇是为了他着想,为了他,父皇不介意牺牲一个赵清明。 可他要怎么做? 要继续做一个保护弟弟的好兄长、不惜反抗父皇? 还是承父皇的情、继续做一个听话孝顺、等着继位登基的好儿子? 他的选择,显而易见,虽然他从来不肯正面这些。 到今天,此时此刻,听着卫氏跟自己絮絮叨叨,让他对秦王别袖手旁观,能帮一把是一把,赵清暄的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似乎一直都在重蹈覆辙。 也似乎,一直都这般自私冷血。 …… “怎么了?半天不吱声?”卫氏有些担心放下了手里的面团,看着他,“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要不你先回房歇一会儿?” “好,”赵清暄勉强冲卫氏挤出一个笑来,“昨儿晚上还真是没睡好,今儿又起得早,难免就有点儿困,我回房睡一会儿,你也别太累了。” “知道了,你快去。”卫氏忙不迭道。 赵清暄起身出了房去,卫氏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忧心。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赵清暄似乎心事重重,可从前,他有心事都会跟她说的啊,可是这一次为什么不肯说呢? 是怕她担心?还是这一次的事儿比较……严重? 卫氏不由蹙了蹙眉,叹了口气儿,要是卫氏一门肯帮衬表哥就好了,表哥也不至于总是这般辛苦,可是祖父却是个心肠最硬的。 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卫氏继续揉着面,心中暗道,希望不是跟秦王叔有关才好。 …… 第149章 祭奠 皇陵。 秦王还是头一次在皇陵过年,皇陵比起京师,那自然是冷清异常,不过秦王这个年却过得相当自在,简直像是只出笼的鸟儿一般。 昨儿晚上给虞初心喝酒对弈,直至醉倒,今儿睡到自然醒,吃了热气腾腾的饺子之后,然后慢吞吞地坐上马车,前往皇陵上香祭祀。 皇陵行宫跟皇陵紧挨着,可是却还得坐马车,要不然的话,这一来一回都得半个时辰。 “王爷,到了。” 侍卫在皇陵前停下马车,秦王跟虞初心下了马车,然后步行进了皇陵,任谁进皇陵都得步行,这是规矩,就连万岁爷也得守这规矩,秦王自然也不例外。 外头寒风凛冽,秦王甫一下了马车就忙得拢了拢自己的大氅,兀自被寒风吹得直眯眼,忍不住跟虞初心感慨:“清暄年年这时候都要来给元后祭祀,这一来一回地可真是遭罪啊!” 虞初心道:“安王是个孝顺的,故而才会年复一年,风雨无阻、不顾严寒。” 秦王闻言却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半晌才道:“的确是孝顺,不仅孝顺娘也孝顺爹呢,但凡是万岁爷的意思,他这个做儿子的就没有违拗的时候,只不过做得了孝顺儿子,那就做不了好兄长喽。” 虞初心听出秦王话里有话,沉声道:“安王也是无奈,万岁爷定下来的事儿,谁又能违拗得了?而且安王这三年不是也一直为宁王暗戳戳使劲儿吗?” “呵,还真是暗戳戳,暗戳戳得本王都瞧不见,倒还不如五皇子那个黄口小儿。” 虞初心点头道:“说起五殿下,倒是令人刮目相看,之前还不显山漏水的,近来一番动静倒是颇为夺人眼球,而且……似乎万岁爷很喜爱五殿下。” “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若是皇兄,我也喜欢那孩子,”秦王“啧”了一声,一边拢了拢大氅,一边懒洋洋地道,“皇子里头难得出了这么一位伶俐通透且又不循规蹈矩的,想来皇兄必然觉得眼前一亮呐。” 虞初心看了秦王一眼,小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万岁爷或许……有意传位于五殿下?” 秦王背着手,缓步朝前,一边慢吞吞地道:“传位于五殿下有什么不好?如今一众皇子,也就属五皇子拔尖,而且万岁爷春秋鼎盛,也有的是时间精力为五殿下铺路。” 虞初心想了想,半晌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皇后跟陈贵妃却哪里想得到这个?如今这两人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呢,还都觉得自己生的皇子有机会继承大统呢。” 秦王闻言,不由一声嗤笑:“皇后如何?贵妃又如何?说到底不过都是短视妇人罢了,眼睛能看到的也不过就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罢了,更可笑的还是邓渊,见三皇子不中用了,便就打起了五皇子的主意,偏生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是当万岁爷死了吗?呵,真真是墙头草。” “所以万岁爷才会如此雷霆大怒,冷了皇后娘娘这么长时间,对邓渊也没有什么好脸子,不过皇后娘娘毕竟是万岁爷的枕边人,多少了解万岁爷的心思,听说她千方百计寻摸了一个跟元后相像的女子献给万岁爷,这才让万岁爷消了气呢。” 秦王对此倒是不置可否:“皇兄的气量可一向不大,而且……” 说到这里,秦王顿了顿,虞初心一脸好奇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半晌,秦王才有些迟疑着道:“而且说不好皇后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虞初心闻言顿时一愣:“这话从何说起?属下却是听闻,万岁爷对皇后娘娘所献的宫女儿宠爱异常,以至于竟破格直接晋封为贵人呢,多少年了,属下还从未见过万岁爷对那个女子这般沉迷上心过,只怕那女子竟能怀上一儿半女,只怕封妃就在眼前呢!有此女相助,皇后娘娘斗到陈贵妃是早晚的事儿,地位自然也会更加稳固,可殿下却说……皇后娘娘这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也说不好,不过就是有这种感觉,”秦王摇摇头道,“或许是我想错了。” 虞初心闻言静默半晌,忽而笑了,转头看向秦王,道:“殿下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秦王也随着他笑,点头道:“说的也是。” …… 两人说话之间,便就到了先帝后合葬的陵宫,秦王与虞初心一前一后进去,秦王跪拜行礼,磕了三个头,然后从虞初心手里接过香点燃,插进台上香烛里,透过袅袅青烟,秦王看着帝后的牌位,肥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先帝走的时候,他年纪还太小完全不记事儿,太后走的时候,他也不过才将将五岁,倒是记事儿了,只不过却也记不了多少,到现在,他连太后长得什么样都忘了个七七八八,要说对先帝太后有什么感情,那是骗人的,不过这个时候,跪在先帝太后牌位之前,他心里倒是有一丝怅然。 “初心,你说三年前,就在皇陵行宫里头,两位皇子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一个被熏成了瞎子,你说父皇跟母后在天有灵,是不是得心疼死呢?毕竟那可是两位皇孙呐。” 秦王仰着头看着先帝太后的牌位,一边缓声问道。 虞初心看了看牌位,又看向秦王,小声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走。” 秦王没再说什么,由着虞初心上前扶了他起来,两人退出之后,虞初心瞥了一眼远处左后方的一处陵宫,沉声问道:“殿下,可要去祭拜聿怀太子?” 秦王也顺着虞初心的视线看去,顿了顿,然后点点头:“都到皇陵了,自然是要过去祭拜一番,没得叫人挑理儿。” “是,殿下这边请。”虞初心道。 秦王没有着急过去,立在廊下,又看了看那座陵宫,半晌才收回视线,嗤笑一声:“一下子毁了两位孙儿,父皇跟母后指定会心疼死,不过聿怀太子在天有灵,只怕要拍手称快呢。” “殿下!”虞初心忙得提醒,一脸警惕看着四周,“慎言!” “行了,我晓得分寸,你用不着这么紧张,”秦王懒洋洋道,这才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慢条斯理地吩咐道,“初心,等会儿回去之后,记得叫人把安王殿下的宫苑给打扫出来,想来过不了多久,安王殿下就要到了。” 第150章 万岁爷喜欢她 “是,属下遵命,”虞初心点头道,一边又忍不住纳罕道,“安王殿下也是奇怪,二皇子跟三皇子出了那场意外之后,两处宫苑便就空了下来,再没来人住过,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肯定不吉利,安王殿下的宫苑紧挨着他们的宫苑,按说安王殿下是该重新选择一处新的宫苑的,不过安王殿下却没有,仍旧每次都住在原本的宫苑,也不知紧挨着走过水的二皇子的宫苑,安王殿下每回过来能否睡得着。” “他这是卯着劲儿要给自己弟弟复仇呢,”秦王撇了撇嘴道,“你方才不才说他是好兄长吗?” 虞初心感觉得出来,自家主子今天有股子难以抑制的兴奋劲儿,不过却猜不出这股子兴奋劲儿的来源,心中免不了就有些好奇,正想着套主子的话呢,没想到主子倒是自己先开口了。 “这么长时间不见安王了,总算又能见到了,可真高兴啊,我都想他了。”秦王道,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堆笑,看得出来是真高兴。 就因为……这个? 虞初心有些哭笑不得,主子哪里是想安王殿下了,是想捉弄人家? 哪有儿做长辈的样子? …… 宁王府。 翩翩甫一回到家里,便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揣了一路的锦盒,然后就被里头的东西给看愣了。 竟然是一枚玉如意? 就……就只有这个吗? 惊诧过后就是失望了,翩翩又赶紧打开了赵清明的锦盒,同样是一枚玉如意,翩翩彻底泄气了,一屁股坐了下来,嘟囔着跟赵清明抱怨:“赵清明,你这父皇未免也忒小气了!大过年的,竟然就只给了枚玉如意!” 如今想来,去年中秋万岁爷赏的赵清明的那枚玉如意也不算寒酸了。 大概万岁爷一贯就不是个出手大方的。 赵清明果然一脸并不意外的表情,不过对于翩翩的抱怨,他倒是有些不解:“父皇也不都是只赏赐玉如意,有时候也会是平安扣,不过……玉如意有什么不好吗?” 他就很喜欢平安扣跟玉如意啊,样子简单大方,而且意头也好,再说了,他送给翩翩的第一样……咳咳,定情物可不就是平安扣吗? 想到此处,赵清明不免有些不自在,又小声问道:“平安扣也……也不好吗?” 怎么得?难道翩翩竟不喜欢平安扣? 翩翩撇撇嘴,盯着手里的玉如意,嘟囔着道:“好是好,不过……跟我想象的出入有点大,我还以为万岁爷一赏赐,那肯定就是黄金万两什么的。”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翩翩,你知道国库里头大概有多少银子吗?” 翩翩摇摇头:“不知道,不过金山银山肯定是跑不了的。” 赵清明决定放弃继续跟翩翩探讨黄金万两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的问题,当下转了话题,跟翩翩道:“父皇应该很喜欢你。” 翩翩被这话惊得差点蹦起来,半天才瞪着眼问他:“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万岁爷喜欢她? 她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啊?她给万岁爷敬茶的时候,万岁爷都是过了好半天才接,这难道不是嫌弃她这个瘸腿儿媳妇吗?又怎么可能喜欢? 赵清明为了安慰他,连这种谎话都能说得出? 赵清明还真不是安慰翩翩,当下认认真真地跟她解释道:“父皇赏赐的东西都是有讲究的,皇子是一个样,儿媳妇儿又是另外一个样,可是你得得赏赐却跟我是一个样儿的,难道不是父皇看重你、喜欢你的缘故?” “真有这讲究?你没骗我?”翩翩不信。 赵清明点点头:“没骗你,真的。” 翩翩愣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问道:“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因为万岁爷……咳咳,讨厌你这个儿子,所以并不想给你皇子的赏赐,然后就赏赐了你跟我一样、儿媳妇的赏赐?”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 翩翩看着赵清明无语的一张脸,随即又笑着直摆手:“呵呵,不会的,当然不会的,我就说着玩儿的,你用不着当真啊!” 赵清明却兀自沉着脸,半晌然后惨兮兮地道:“不,翩翩你说的有道理,也许真的是父皇太嫌弃我了,认为我不配得到皇子的赏赐。” “不!不会的,万岁爷对你……虽然是不冷不热的,可是却也没有横眉冷对啊,比我想象的可好多了,而且万岁爷真的很喜欢你给他写的字,你花了那么长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思,万岁爷怎能不知道?你可千万别瞎想!” 翩翩简直后悔死了,好端端地她刚才说什么蠢话,瞧把赵清明给愁的,她还得上赶着哄人,真是没事儿找事儿! 赵清明忍着笑,兀自装作不安地问翩翩:“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看不见,你别骗我。” “我怎么可能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比珍珠都真!万岁爷看你写的字的时候,真的挺高兴的,我看的真真儿的!这回进宫面圣之后,万岁爷对你的态度肯定跟从前大不一样!”翩翩赶紧道。 赵清明一脸迟疑:“好,我信你就是。” 翩翩这才松了口气儿,其实她刚才是撒谎了,在御书房里头,她并没有看出来万岁爷高兴来着,不过万岁爷看到赵清明写的字的时候,的确是有些触动的,而这就已经很好了,对于一个一直厌恶赵清明的万岁爷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赵清明,万岁爷为什么会赐我玉如意?”翩翩看着锦盒里的玉如意,又开始好奇了,“真的像你说的,万岁爷……喜欢我?” 赵清明其实也想不明白,不过万岁爷喜欢翩翩自然比不喜欢好,想了想,说出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可能大约是觉得隔了这么久才见你这个儿媳妇,有些内疚,所以才会给你不一样的赏赐。” “嗯,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翩翩觉得很有道理,这下总算是心里踏实了,翩翩就觉得饿了,这才想起,他们都还没吃早膳呢,当下就要吩咐周嬷嬷下饺子,哪知道周嬷嬷的动作倒快,跟阿蛮将煮好的饺子端了进来,翩翩闻着那味儿馋的差点流口水。 “奴婢给主子们拜年了!”周嬷嬷跟阿蛮放下饺子,又一起给两位主子磕头行礼,齐声说着吉祥话,“祝二位主子新年添新福!万事皆如意!” “说得好!”赵清明难得眉开眼笑,“每人赏半年工钱!” “谢主子!”周嬷嬷跟阿蛮喜滋滋地爬起来,然后也不搅扰两人吃饺子,便就退了下去。 翩翩迫不及待地就吃了个饺子,然后含糊地跟赵清明道:“三鲜馅儿的,好七!” 什么好七不好七的,这丫头都嫁人了,还一副孩子样。 不过这样也挺好。 第151章 好运道 赵清明也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果然如翩翩所说的那样,三鲜馅儿的,是真好吃,往年过年也不是没吃饺子,可是就觉得没这么好吃,也没这么想吃,如今倒是一个还没吃完就开始惦记另一个了。 “赵清明,要不要试试蘸醋吃?”翩翩看着赵清明干吃饺子,心里就有点儿痒痒的,看着赵清明一脸抗拒,翩翩又开始循循善诱,“饺子配醋天经地义!就跟你配我一样!” 赵清明才不上当,继续埋头吃饺子,坚决不听翩翩的诱惑,翩翩直撇嘴,不满地道:“你的确是用不着吃醋,你这人本身就带醋嘛,而且还醋味十足!” 赵清明只当没听见,继续吃饺子。 诱惑激将都不奏效,翩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再多话,然后自己也开始埋头吃饺子,吃着吃着,就听到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咯嘣”,结果翩翩一抬头就看着赵清明痛苦地捂着嘴。 “怎么了?”翩翩还挺担心,“是咬到筷子了?” 可那动静不像啊。 赵清明摇摇头,然后从嘴里吐出个铜钱来,他看不见还捂着嘴问翩翩:“什么东西?” “铜钱啊,”翩翩也不担心了,转而一脸笑意,“赵清明,你吃到铜钱了,往后一年都能交好运!” 赵清明没觉得自己多好运,就觉得牙疼,刚才真是险些被铜钱给磕掉了牙,结果翩翩还说他这是交好运? 哪门子的好运? “为什么这么说?”赵清明问,“还有为什么把铜钱放饺子里?” 不脏吗?不磕牙吗? 翩翩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着他:“你从前吃饺子的时候就没吃到过铜钱?” 赵清明摇摇头:“没有。” “真可怜。”翩翩不由咋舌。 他怎么又可怜了?赵清明简直一头雾水。 翩翩看他这表情也算是看明白了,更是吃惊:“往饺子里头包铜钱,吃到的人来年会交好运道,这说法你不知道?” 赵清明还真不知道,摇摇头:“宫里的水饺不会放铜钱,也没这个说法。” 翩翩一想也是,宫里头个个可都是贵人,若是被铜钱给磕坏了牙可怎么好?再说了,能投胎生在天家的,那就已经是这天底下运道最好的,又哪里需要稀罕饺子里的铜钱? 不过…… 赵清明的运道却一点儿都不好。 那要不就趁机让赵清明多些好运道! 翩翩用筷子在自己的饺子里头挨个戳,把戳到的两个疑似带好运道的饺子悄默默地放到了赵清明盘子里,然后一边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吃饺子,一边眼巴巴地等着赵清明…… “咯嘣!” 赵清明再次痛苦地捂着了嘴,然后再次吐出来了个铜钱,刚好磕在同一个位置,王爷大人简直有点儿痛不欲生。 “到底……放了多少铜钱进去?”赵清明捂着嘴痛苦发问。 翩翩忍着不笑,用很是羡慕地语气跟赵清明道:“你看你运道多好,接连吃到两个铜钱,我就不如你多了,到现在还一个没吃到呢!”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我其实并不想要这么多好运道……” “呸呸呸!大初一什么不吉利的话都敢说?!”翩翩忙不迭打断他,连连啐了三口,然后沉着脸跟赵清明道,“赶紧吃饺子,不许再胡说八道!” 赵清明哪里敢反驳翩翩,不过却都有点儿不敢吃饺子了,筷子在饺子上戳好几下,确定没铜钱,这才敢夹起来往嘴里送,翩翩暗暗叹了口气儿,又把之前偷摸摸放过的那个饺子再悄默默地给夹回来。 两人正吃饺子呢,福伯笑盈盈地进来了,单看他这红光满面的模样,便就知道一定是有好消息。 “启禀王爷王妃,将将王府外头的御林军侍卫减了一半人数了。” “真的?”翩翩又惊又喜,忙得放下了筷子,“是万岁爷的意思?” 福伯点点头,道:“回王妃的话,确是万岁爷的意思。” “太好了!”翩翩激动不已,对赵清明道,“赵清明,我就说万岁爷对你的态度跟从前肯定不一样?你还不信!” 赵清明含笑道:“我信,没说不信。” 福伯觉得自己着实碍眼,不过事儿还没禀报完呢,所以只得继续没眼色地杵在两位主子面前,然后又道:“启禀主子,安王府、陈贵妃还有卫国公府前后都送了礼物过来,不过除了安王府的礼物之外,陈贵妃跟卫国公府的礼物,奴才并不敢收,已经给退回了。” 赵清明闻言,点头道:“做的不错,就当如此。” “多谢主子,”福伯躬身道,“那奴才就不搅扰两位主子用膳了。” 福伯甫一退下,翩翩就忍不住跟赵清明道:“安王府也就罢了,安王殿下一向记挂你,之前中秋也给咱们送过礼物,可是陈贵妃跟卫国公府这礼物却送的如此突然,他们的消息倒灵,知道万岁爷对你转变了态度,便就迫不及待上赶着给咱们送礼物了,这是要跟你拉近关系吗?” 赵清明摇摇头道:“陈贵妃一贯跟我与兄长没什么往来,此次派人送礼物过来,十有八九是为了给皇后难堪,并不是真的要与我拉近关系,至于卫国公府……” 说到这里,赵清明顿了顿,眉头微皱,似乎也想不明白,半晌才摇头道:“卫老国公虽是我亲外祖父,可是他与我们兄弟并不亲近,卫国公府上下也恪守外祖父定下的规矩,从来不与外人结交,即便是安王府以及我们宁王府,卫国公府也是极力避开,这冷不丁地送礼物上门,我也是没想到,觉得十分诧异。” 翩翩听赵清明这么说,自是十分纳闷:“卫老国公的脾气竟这般古怪?连你跟安王殿下都不亲近?你们可是他的亲外孙啊。” 从前,赵清明也觉得外祖父脾气古怪,普天之下哪里有这样的外祖父?非但对亲生外孙如此淡漠疏离,就是对自己的亲生子女也是一般,甚至更甚,卫老国公把自己的子孙个个都撵到外头为官,不许他们跟京师官员往来,也不许他们想着回京为官,在这一点上,卫老国公的坚持简直固执可怕,连万岁爷都拿他没办法。 这样的卫老国公,自然是古怪的,也是让人不敢靠近的。 不过后来,眼睛瞎了被幽禁之后,赵清明倒是看透了许多自己从前看不透的人和事。 他从前觉得外祖父十分固执又古怪,如今倒是觉得外祖父用心良苦。 第152章 周嬷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许外祖父也有他的不得已,外祖父不仅仅是国仗,也是帝师,是一手调教出父皇的恩师,”赵清明跟翩翩解释道,“父皇登基之后,对他自然敬重又倚重,便就是那时候册封他为国公,这也是父皇登基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个得此殊荣的,卫国公府不仅有帝师,还出了国母,地位自然超然,说是大夏第一门阀都不为过。” 卫国公府的名头翩翩虽然听过,可是却并没有邓氏一门跟陈氏一门的名头响,如今经赵清明这么一说,翩翩这才知道卫国公府竟然如此显赫,不由就纳闷起来:“那为什么……后来卫国公府的名头并不如之前那般响亮呢?又是……出了什么事儿?” 赵清明摇摇头:“没出任何事。” 从头到尾,似乎只有卫老国公一个人在……作妖。 “父皇登基、封后大典的第二天,外祖父便上奏辞官折子,他当时也不过将将四十岁,正值壮年,而且正是新皇登基前途无量的时候,冷不丁地提出辞官,一时震惊朝野,父皇不允,他便就接连上书,态度极其坚决,最后父皇无奈,只得答应了他的辞官,然后从那之后,外祖父便就很少留在京师,开始四处云游,求仙问道。” 翩翩听得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她不好意思说卫老国公什么坏话,毕竟是赵清明的亲外祖父,可是…… 卫老国公真的脑子没问题吗? 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竟然开始求仙问道了? 这……这简直没法接受嘛。 赵清明又道:“这还不算,从那之后,外祖父的脾气就古怪得很,对子女,约束颇为严厉,当时大舅舅已经官至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可谓前途无量,却硬是被外祖父逼得自请外放去西北偏院之地为官,别的舅舅也是一样,最后都离京了,天南地北的,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卫国公府就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团圆年。” 翩翩:“……我不能理解。” 实在忍不住了,翩翩还是说了出来。 赵清明点点头:“我从前也不理解,不过现在却能理解几分外祖父的苦心了。” “苦心?”翩翩有些不能确定。 这算什么苦心?明摆摆地折腾儿女嘛! 赵清明道:“这二十几年来,卫国公府从名声显赫的天下第一门阀,变成如今没什么名气的、寻常京师贵门,名气小了,家业亦不敌当年,不过一家子老小却更安全更踏实了。” 翩翩不笨,听赵清明说这话的时候,脑中顿时便就想到了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有一句“飞鸟尽良弓藏”,若真如此,卫老国公倒还真是一番苦心孤诣,不过…… 若非如此的话,万岁爷真的会对卫国公府下手吗? 真的会连自己的老师、岳父一家也不放过吗? 翩翩想着在御书房大气儿都不敢喘的自己,再想想万岁爷对赵清明的态度,一时倒是有些相信了,一个连儿子的死活都不顾的天子,又怎么会顾外人的死活? 不过彼时万岁爷才将将登基,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性情肯定与现在不同,卫老国公到底生了一双怎样的火眼金睛,才会看穿万岁爷的本质呢? 翩翩抿了抿唇,费劲地措辞道:“这么说来,卫老国公应该……嗯,十分了解……万岁爷的哈?” 赵清明点点头:“他是父皇的恩师,也是最了解父皇的人。” 翩翩心中暗道一声“果然”,顿了顿,翩翩又皱了皱眉,道:“卫老国公为了一家老小,可谓是费尽心思,可是……他连你跟安王都从不亲近,甚至你被幽禁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为你求过情,这未免也太……太不近人情了?毕竟你跟安王可都是他的亲外孙啊!” 赵清明淡淡道:“或许,在外祖父眼里,只有卫氏一门才是最要紧的话,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当初外祖父也不会如此坚决地反对大哥迎娶表姐,说到底,还是不想让卫国公府跟天家再有牵扯,甚至被牵扯进皇子夺嫡,落个不可收拾的下场,就因为这个,险些葬送了大哥跟表姐这一世的夫妻缘分。 外祖父为了卫国公府真真是呕心沥血。 也真真是冷心冷肺。 赵清明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的外祖父,但是很明显,他并不喜欢外祖父。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卫国公府今儿竟然会主动给他府上送礼物,简直稀罕至极,也不知道外祖父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他是轻易不会跟任何势力牵扯的,包括卫国公府。 翩翩一时不知要说点儿什么好,定定看着赵清明,不住在心里叹气,赵清明这到底是个什么命啊?打小就没了娘亲,爹又是这么个爹,外祖父一家有也跟没有差不多…… 好在还有个大皇子知道心疼照顾他这个弟弟,要不然的话,赵清明真的跟孤儿也差不了多少了。 大过年的实在不想再去多想这些糟心的事儿,翩翩的心思又回到了饭桌上,问赵清明:“吃饱了吗?” 赵清明回过神来,却一脸欲言又止,翩翩不用问都能看出他在担心什么,不由接连翻了几个白眼儿:“用不着担心了!饺子里头肯定没有铜钱了!你安安心心踏实吃!” 多大脸啊,还以为自己满盘子都是好运道呢! 周嬷嬷才给她盛了两个带铜钱的饺子,给赵清明至多也就两个,难不成周嬷嬷还真的心疼赵清明多过她啊? “真的?”赵清明还是有些不放心,问翩翩,“一碟子里面就只有两个带铜钱的?这也是……规矩?” 翩翩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道:“对!就是这么个规矩!你到底还吃不吃?” 那自然是要吃的,三鲜馅儿的饺子,赵清明最喜欢了,既然翩翩都说了不会再有铜钱了,赵清明就放下心来了,继续埋头有滋有味儿吃着饺子,翩翩也继续吃,然后一个饺子还没吃完呢,结果就听到对面再次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咯嘣!” “翩翩,你骗我!”赵清明再次痛苦地捂住了嘴。 翩翩“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气呼呼冲窗户喊道:“周嬷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 第153章 邓夫人入宫 嘉元二十七年正月十六 过了元宵也就算是出了年了,这个年,皇后过得相当不痛快,这不痛快从除夕阖宫晚宴就开始了,到大年初一那天,得知万岁爷一早见了宁王夫妇还下令减了宁王府外的一半御林军之后,皇后的不痛快便就达到了极点,闭门在宫里一通摔摔打打,那动静几乎都要赶上三皇子“发病”了。 可是过了那个最不痛快的点儿之后,皇后就开始变得坐立不安了。 万岁爷似乎已经有日子没有宠幸芳贵人了,似乎也很久没有来她宫里见她跟三皇子了。 皇后想着初一当天,陈贵妃说的,万岁爷看都不看芳贵人,这话当时听着似是陈贵妃的挑衅,可是如今想来,皇后却难免要胡思乱想。 难不成万岁爷真的对芳贵人已经不感兴趣了吗? 可是芳贵人得宠却也没多久啊,这新鲜劲儿还没过呢,再说了,芳贵人长得又跟元后那般想象,就冲着芳贵人的那张脸,万岁爷也不会那么轻易撩开手啊。 难道是因为……元后的忌日要到了,所以万岁爷心情沉重,暂时不肯见芳贵人? 嗯,肯定是这样。 等过了元后的忌日,就会一如往昔,万岁爷还是会继续宠爱芳贵人,而只要有芳贵人在,万岁爷也不会冷落她跟三皇子。 最重要的是,芳贵人能夺陈贵妃那个贱蹄子的宠爱! 只要一想到陈贵妃失宠,皇后就觉得气顺了许多。 多么多年,只有陈贵妃才是她的死对头,就连万岁爷最深爱的元后,也算不上。 毕竟谁也不能跟元后比,而旗鼓相当的那个人才叫人不安、恨得咬牙切齿。 “万岁爷近来也没有去陈贵妃宫里吗?”皇后沉声问道。 贴身宫女儿随即福身禀报:“回娘娘的话,万岁爷近来也没有去陈贵妃处,倒是前几日去了丽妃宫里一趟,不过并不是特意过去的,万岁爷在御花园里头闲逛,恰好遇到了丽妃娘娘,便就去丽妃娘娘宫里喝了杯茶,也没待上多久便就回了御书房。” 丽妃? 皇后想着木墩子似的丽妃,倒是不会生气或是心生警惕,丽妃入宫多年,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一贯是个温厚和顺的性子,早年也曾孕有子嗣,不过跟兰妃一样,都遭遇了难产,丽妃命大没死,不过从那之后身子骨便就大不如前了,也不宜再侍寝,万岁爷对她倒是有些怜惜之情,给了她一个妃位,让她在宫中静心度日,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两回。 这样的丽妃,皇后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倒是万岁爷也没有去陈贵妃那边,让皇后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去看看,邓府的人可进宫了?”皇后眉头舒展,催促道。 昨儿邓府的人递了牌子进宫,说是今儿会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奴婢遵命。” 宫女儿退下,没多久便就带着邓夫人、皇后娘娘的嫂子进来。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恭请皇后娘娘金安!”邓夫人进来,忙不迭给皇后行礼。 “嫂子客气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快些平身。”皇后亲自将邓夫人扶了起来。 “谢娘娘。” 两人先后落座,宫女儿奉茶之后,便就迅速退了下去,只留两人在暖阁说话。 “嫂子,可是兄长的人又寻摸到什么神医良药了吗?”皇后迫不及待地询问邓夫人,“还有那个莫神医,如今可又有消息吗?” 邓夫人摇摇头道:“回娘娘的话,此番邓府的人随段家的商队,在西北仔细查找,却也没有查到莫神医的踪迹,不过却打听到了莫神医如今似乎人在西域,具体位置尚不知晓,邓府的一班人马已经奔赴西域了,剩下一半如今已在各地遍寻神医,只是娘娘您也知道,神医这名头常见,不过却多是欺世盗名之辈,即便能找到一二人选,却也得加以甄别,毕竟事关娘娘与三皇子,是一点岔子都不能出,老爷的意思是,让娘娘稍安勿躁,且沉住气。” 皇后闻言,不由摇头叹气,她如何不知道这道理,只是那里能沉得住气呢? “嫂子,不瞒你说,自从段家跟鹿府结了那桩亲事之后,万岁爷对本宫与清晖便就淡了许多,本宫这心里一直没着没落的,眼看着清晖又即将封王赐府,本宫真怕因为五皇子的事儿,万岁额会迁怒清晖,”皇后不住叹气,“若是到时候清晖这个嫡子封的王位还不如四皇子,赐的府邸也比不上四皇子,甚至还晚一步比四皇子封王,那可如何是好?” 邓夫人亦是心里发愁,不过却还记得邓渊交代的话,当下忙不迭跟皇后道:“娘娘切莫忧心,老爷说了,万岁爷还是心疼三殿下的,在封王赐府这事儿上定是不会让三殿下难看的,老爷就是担心……” 皇后忙问:“担心什么?兄长都说什么了?” 邓夫人硬着头皮往下道:“老爷担心万岁爷会直接给三皇子圈地,让三皇子在封王之后直接离京去封地。” 要真是那样的话,就表示万岁爷是彻底觉得三皇子这个儿子不中用了,给块封地打发了,这辈子就这样算了,什么登基继位压根儿就别再惦记了,而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皇后到死怕是都难再见三皇子了。 皇后闻言,顿时觉得胸口跟针扎似的,那种直戳心窝子的疼,她捂着胸口,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邓夫人见状大惊,便就要唤人进来,皇后摆摆手,让她不要张扬,邓夫人忙得端了茶杯送过去,喂了皇后喝了几口,皇后这才慢慢缓过来,邓夫人一个鸡儿拍自己胸口:“娘娘,您可要吓死臣妇了!” 皇后又喝了几口茶,面色兀自惨白,好在是彻底缓过来了,跟邓夫人道:“让嫂子担心了。” “娘娘真的不要传太医过来瞧瞧?”邓夫人看她脸色不好,十分担心。 “来了又如何?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这病哪里是太医能治好的?”皇后苦笑道,沉默半晌,又忽然问邓夫人,“嫂子,之前本宫让人给兄长传话,兄长对此是个什么态度?兄长觉得姜承这法子可行吗?” 皇后对姜承那以毒攻毒的法子还挺心动,再加上三皇子近期的表现,皇后难免就更加心动,不过这是大事儿,她到底不敢一个人拿主意,还要听听兄长的意思。 邓渊对姜承这法子怎么看呢? 邓夫人一脸担忧,道:“娘娘,老爷认为事关重大,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兵行险招,还是继续让姜太医正正经经给三殿下医治,等万岁爷给三殿下封王赐府之后,到时候外头应该也已经找到可靠合适的郎中了,到时候让人悄默声地入京给三殿下医病,说不定就能药到病除呢。” “本宫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儿?自然也不肯兵行险招,可是兄长也说了,没准儿万岁爷此次就会直接给清晖外放出京,要真那样的话,清晖便是真的恢复正常了,那也彻彻底底与帝位无缘了!”皇后真是越想越焦躁,吐了口气儿,“不行,必须赶在万岁爷给清晖封王之前,治好清晖的病!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第154章 邓夫人入宫2 “娘娘三思啊!”邓夫人大惊,赶紧劝道,“娘娘,三殿下福大命大,好不容易保住一命,虽然毁了脸,还有这……这样的病,可到底人是好好儿的,也不耽误成婚生子,如此一生,富贵荣华自是不说,又何必非要冒此大险?” 皇后闻言,顿时脸上一僵:“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嫂子的意思还是兄长的意思?” 皇后如何听不出来,邓夫人这是劝她不要执着于为三皇子争皇位呢?皇后登时只觉得心都凉了。 邓夫人讪讪的,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皇后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必然是邓渊的意思。 “兄长真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啊,之前清晖甫一被毁了脸,兄长随即就要放弃清晖转而盯上了五皇子,一门心思地要去扶持兰妃那贱人的种!要不是惹怒了万岁爷,只怕这时候兄长还上赶着捧五皇子呢!”皇后真是气得吐血,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什么刺耳就挑什么说,“如今,兄长觉得万岁爷态度不明,又恐连累了邓氏一门,这就想着干脆卖个好给万岁爷,再不帮着我们娘儿俩了呢!怎么着?兄长这是要学卫老国公?想在万岁爷面前博一个大公无私、高风亮节?只怕兄长学得太迟了!” “娘娘,您怎么能这么说老爷呢?老爷可是为了你跟三殿下着想啊!”邓夫人性子再好,被皇后这么一通抢白之后,脸上也挂不住啊,自然也撂下了脸儿,“娘娘,这么多年来老爷是如何对你跟三殿下的,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您这么说老爷那可真叫人心寒!” 皇后冷笑:“若是从本宫这里得不到好,兄长也不会白白呕心沥血,嫂子跟兄长自是夫妻一体,难道竟不明白兄长的为人?” 邓夫人气得嘴唇发颤,却又偏偏不敢跟皇后怎样,只能憋着气儿起身给皇后行礼:“臣妇偶感不适,就不搅扰娘娘了,臣妇告辞。” 言毕,邓夫人就要走,不过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最后又硬着头皮嘱咐皇后道:“娘娘,就算看在老爷从未害过您与三殿下的份儿上,且再听老爷一回,别一时冲动,毁了三殿下,也葬送了娘娘的前程。” 皇后兀自冷笑:“你们难道不是担心邓府也被本宫牵连?” 邓夫人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再不多说一字,抬脚就朝外走。 邓夫人走后,皇后沉着脸一个人坐在暖阁里头,半晌,蓦地抓起茶杯,狠狠地掷在地上,顿时满地碎片。 宫女儿听了动静,忙不迭进来查看,甫一看见皇后的面色,便就暗叫一声不好,也不敢吭声,寻摸来个托盘,然后轻手轻脚地蹲在地上打扫起来。 皇后娘娘最近的火气真是越来越大,姜太医是不是又该给娘娘开点药呢? 就在宫女儿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着头顶传来皇后娘娘的厉声:“去!把姜承给本宫找来!” “是,奴婢遵命!”当下,宫女儿忙得端着放有瓷片的托盘退了下去。 …… 御书房。 “万岁爷,将将邓夫人入宫去了皇后娘娘宫中,”赵德安进来跟万岁爷禀报,“不过邓夫人却也没有待太久,一盏茶的功夫便就离开了。” 万岁爷头也不抬,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看折子,待手里的折子看完了之后,万岁爷才抬起头,嗤笑道:“邓渊倒是有眼力见儿,如今都轻易不入宫了,倒是派夫人入宫。” 赵德安给万岁爷斟了杯新茶,然后又退到了一边,万岁爷垂着眼看着手里的折子,半晌用手指在上面弹了两下,将折子放在桌案上,一边端起茶杯一下下拢着,一边冷眼看着桌案上的两封密折。 一封是西北那边递过来的,一封是皇陵那边递过来的。 派去西北盯着段家商队的御林军总算是搞清楚了段家商队此次去西北的真实目的,打着经商收货的幌子,实则是去找一位姓莫的名医,据说此人在西北十分有名,尤其擅长医治……脑疾。 段家人找哪门子的神医啊,自然是邓氏一门要找,而且还十分急切,要不然只管交给段家去做就是了,邓府又何必亲自派人过去盯着? 不过邓氏一门注定要失望了,那么大一队人马,却在西北扑了空,压根儿就没见着人家莫神医的面儿呢。 邓渊是不是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这才心急火燎地让邓夫人入宫禀报皇后,然后又商量对策? 所以这事儿皇后也知道,说不定邓家人就是为了皇后在跑腿儿呢。 到底有什么病不能请太医看,非要做贼似的在外头寻摸? 而且找的还是擅长医治脑疾的莫神医。 万岁爷看着那份奏折,眼神冷得吓人,半晌,他挪开了视线,又看向了边儿的那张奏折。 这也是今儿将将送到御书房的,负责暗中监视秦王的御林军侍卫将这程子秦王的所有动静都一五一十写得别提多详细,就连秦王的一日三餐都写进了折子,就这样,这份折子却还不满三百字,看得出来,秦王在皇陵那边日子过得有多单调,多老实规矩。 万岁爷对秦王的一日三餐不感兴趣,倒是折子里的一句话,让他多看了几眼—— “……王与下属过从甚密,日常起居下属皆伴左右……” 万岁爷又看了一遍,讥诮地牵了牵唇,他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他这个幺弟是个痴情种子,那叫虞初心的书生到秦王府也有十年了?却也没见秦王厌烦疏远,反倒热乎得很,连去皇陵那地方都非得带上,倒也不怕污了父皇母后的眼。 看样子,秦王这是打算彻底破罐子破摔都不顾名声了。 呵,他向来也不是个会顾忌自己名声的。 只是…… 他能相信秦王吗?这个他打从一开始就隐隐不放心的幺弟。 若秦王当真非男人不可,那他瞒了自己这么多年,而且还瞒住了,这足以令他心惊。 若并非如此,那秦王便就更是可怕,他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这样的弥天大谎?是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猜忌、为了打消自己的猜忌甚至不惜断送血脉?还是根本就是为了迷惑自己、借以达到某种可怕的目的。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叫人心惊。 万岁爷眉头微皱,顿了顿,他起身将那两份密折丢进了火盆。 “万岁爷,御膳房已经准备好午膳了,是现在去请五殿下吗?”赵德安从小太监那里得了禀报,随即过来询问万岁爷的意思。 第155章 祭奠 万岁爷自初一之后就没再见五皇子,今天想见一见五皇子,特地叫赵德安吩咐御书房加了几道五皇子爱吃的菜色。 从前万岁爷听到五皇子的名字总是神情舒展,不过这一次,他的眉头却皱的厉害,一脸阴沉,赵德安看着心惊又不明白,自然不敢再多问。 直到火盆里的火苗都熄灭了,万岁爷这才沉声开口,缓声道:“去请三皇子来御书房用午膳,朕也许久没见他了。” 不是说好了要跟五皇子共用午膳吗?怎么又变成了三皇子? 赵德安不明白,万岁爷怎么又改了主意,不过却也不敢询问,当即躬身领命,去皇后宫中请人去了。 …… 嘉元二十七年正月十八 皇陵。 跟往年一样,元后忌日这天,大皇子赵清暄亲自到皇陵为生母元后祭祀,今年也没有什么不同。 赵清暄一身素服行至陵宫,上香叩拜,外头诵经祈福之声不绝于耳,赵清暄已经听了这许多年,几乎都会背了,就在这熟悉的诵经祈福声中,他磕完了最后一个头。 孙少阙上前,要将赵清暄扶起,赵清暄却道:“少阙,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陪陪母后。” “是,属下告退。”孙少阙便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当下躬身退了下去。 甫一退出,便就瞧见了祭拜之后先一步退出的秦王,孙少阙忙得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属下见过秦王殿下,给殿下请安!” 秦王随意摆摆手,让他平身,目光却一直往他身后的陵宫瞄着,一边问道:“怎么着?你家主子呢?怎么没一块儿出来?” 孙少阙道:“回殿下的话,主子想单独陪一陪元后。” 秦王闻言,不由一声叹息,点了点头,道:“可以理解,从前皇嫂可是最疼他了,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呢,我那时候看着都眼热,恨不得也改口喊皇嫂是娘呢。” 秦王平素就是个爱说笑的,所以这话也不至于让孙少阙多吃惊,当下道:“殿下说笑了。” “行了,你在此候着你家主子,本宫就先回行宫了,这冷风口的,实在站不住人,”秦王摆摆手,说着就大步流星朝外走,“等会子跟你家主子知会一声,让他去我那边吃酒!” “是,属下遵命!” …… 陵宫里头十分幽静,外头秦王跟孙少阙的对话传进来,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可是赵清暄却还是听到了。 秦王说,元后最疼他了,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这话是一点儿都没错。 到现在赵清暄还能记得幼年与元后相处的时光,夜夜睡前,都有母后陪在床前,唱着童谣伴他入眠。日日晨起,头一个见到的人,从来也都是元后,那张温柔和顺的脸总是含笑看着他,问他睡得可好,问他想吃什么,哪里有点子皇后娘娘的做派,分明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慈母。 不过母后并不是对谁都是这般和颜悦色有耐心,赵清暄还记得母后再度有孕的时候,他还为此一度担心,生怕以后有了弟弟,母后便就不似从前那般疼爱他了,为此,他还偷偷掉过眼泪,不过后来母后却跟他说,说这辈子他都是她最疼的孩子,也是唯一疼爱的孩子。 那时候赵清暄才不过只有四岁,得了母亲的保证,自然再欢喜不过,就此也不再排斥母后腹中的孩子了,倒是开始期待了起了,他想要个妹妹,跟外祖父家的静姝表妹一样漂亮可爱就好了,他肯定做个好哥哥,只要妹妹要,他就什么都舍得给。 不过母后似乎……并不期待腹中的孩子。 四岁时候的回忆,到现在已经十分模糊了,不过赵清暄却还有着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因为腹中的孩子,母后跟父皇吵过架,父皇拂袖而去,母后掩面痛哭,哭得肝肠寸断,他从未见过母后哭得这样厉害过,母后明明总是笑的呀。 他被吓坏了,也着急坏了,便不再继续趴在柜子下头,等着母后来寻他,着急忙慌地就爬了出来,来到母后面前,想要宽慰母后,一个字还没说出,自己倒先哭了起来,然后他就被母后抱进了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母后那天到底为什么哭,也早忘了父皇跟母后到底在争吵什么,似乎是为了腹中骨肉,又似乎不是,反正他想不起来了。 从那之后,父皇便很少再来母后这里,母后也不似从前那般脸上总是挂着笑了,似乎心事重重,不过母后对他,却比从前更好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似的,这当然让小小的赵清暄欢喜不已,所以,他自然也不会深究母后与父皇的改变。 母后最终也没能给他生下个漂亮可爱的小妹妹,倒是生下了一个皱巴巴、丑兮兮的小弟弟,赵清暄第一次看到弟弟赵清明的时候,别提多失望了。 好歹是自己的弟弟,一母同胞,所以还是……该喜欢他的,他那个时候还这样勉为其难地劝着自己。 渐渐地,他从勉为其难变成了发自内心地喜欢弟弟,因为弟弟越长越好看了,比寻常小姑娘都还好看,真是玉雪可爱,难得弟弟还是个乖巧懂事儿的,总是不哭也不闹,特别怪,赵清暄真的喜欢死了自家弟弟。 “母后,你再多生几个弟弟!”赵清暄那时候还这样求过元后。 然后呢? 好像母后当时就沉了脸,那是母后头一次对他沉脸,也是唯一一次,所以赵清暄的印象很深刻,他知道母后不高兴了,所以也很懂事儿地再没有跟母后提过多生小弟弟的事儿,他只是不明白,多生几个小弟弟不好吗?别人不都说多子多福的吗? 渐渐地,赵清暄发现,母后似乎并不喜欢小弟弟,小弟弟由乳娘照顾着,并不用母后费什么心,母后身子恢复之后,还是如从前一般一心一意地照顾他这个大儿子,起初赵清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后来无意之间听宫女儿嚼舌根儿,说皇后娘娘奇怪得很,怎得只疼大皇子却半点也不疼小儿? 天下爷娘疼小儿,这话便就是当时赵清暄从宫女儿口中听到的。 赵清暄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发现似乎真的跟宫女儿说的一样,母后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小弟弟,也是真的一门心思只扑在他这个大儿子身上。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小弟弟也很可爱啊? 他现在已经不会吃小弟弟的味儿了,他觉得小弟弟很可怜,希望母后能多疼疼小弟弟。 第156章 祭奠2 只是没等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元后,元后便就病倒了,别说再分神顾看小弟弟了,便是他这个大儿子,母后也不能跟从前一般照料了。 皇后宫中,从此就没再断过汤药味儿,闻多了那苦兮兮的汤药味儿,赵清暄似乎懂事儿了不少,他会陪在元后的病榻之前,陪她说话、亲手伺候她用膳,也会花功夫陪正牙牙学语的赵清明,耐心地教他说话。 别人家的孩子,第一个会叫的都是娘,赵清明第一个会叫的却是哥哥,听着那奶声奶气的哥哥,赵清暄觉得自己更喜欢弟弟了,也更加沉稳懂事儿了。 元后的病断断续续治了两年,最后还是没能治好,在赵清暄八岁那年,元后撒手人寰,赵清暄哭得歇斯底里,赵清明哭得小脸通红,不过应该是被哥哥给吓的。 元后的整个葬礼,万岁爷花了不少精力,还亲自奔走,人都瘦了一圈,人人都道万岁爷看重夫妻情义,对元后一往情深,可是那个时候,淑妃跟惠妃却已然身怀有孕,来祭拜元后的时候,下跪都费劲。 赵清暄那个时候已经懂事儿了,知道有孕不是女子一个人的事儿,他看着淑妃惠妃一身素服却满面红光、不时轻抚肚子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来的厌恶,再看看父皇憔悴的模样,他这个股子厌恶便就消散了不少。 父皇是天子,不可能只有母后一人,也不可能只有他与清明两个儿子,他这样劝着自己。 果然,元后下葬没多久,淑妃惠妃接连产子,万岁爷膝下几乎同时多了两位皇子,一扫之前的憔悴,万岁爷大喜过望,分别册封淑妃惠妃为皇后贵妃,对襁褓里的三皇子、四皇子亦是宠爱有加,三不五时就要过去看看娇妻逗一逗幼子。 赵清暄并不吃味,从前父皇更加疼爱他,也一心一意待过母后,可是…… 父皇为什么也不喜欢清明呢? 明明清明那么漂亮那么听话,可是为什么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都不喜欢呢? “清明,哥哥会疼你的,这辈子都疼你,对你好,”八岁的赵清暄蹲在四岁的赵清明面前,一字一字认真地说,一边还伸出手,“来,咱们拉钩!哥哥说到做到。” “好,我信哥哥,”四岁的小娃娃是真的乖巧,连高兴极了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笑,伸手出,小指勾住了大哥的手指,然后轻轻晃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每一年这个时候,赵清暄都会努力回忆这些过往,他想记住,不管是父皇的宠爱还是母后只给他的疼爱,以及所有关于弟弟的珍贵回忆,他都想记住,一直记到自己齿摇发落的那一天,这些都是他此生的珍宝。 只是,每一年的回忆似乎都在减少,他现在脑中对于元后的相貌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他能记得元后的温柔和顺,却想不起她的眉眼五官,这让赵清暄十分沮丧。 是不是再过几年,这些回忆也都会被彻底忘却? “母后,我要当爹爹了,”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赵清暄坐在蒲团上,对着香炉后的牌位轻声道,“母后,你在天有灵,肯定也在为我跟静姝高兴?” “我与静姝这几年着实不易,也算得上是经历了风雨,不过这些困难并没有让我们退却、疏远,我们反而变得更加恩爱,更加珍惜彼此了,到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总算要有孩子了,您也要……做祖母了。” 说到这里,赵清暄突然哽咽了起来,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好起来,他这才又缓声道:“母后,我与静姝都很期待这个孩子,静姝尤其是,自从有孕只后,她吃了很多苦,吃不好睡也不好,明明有了身子,人倒是比从前还瘦了些,我瞧着别提多心疼了,不过静姝却从不叫苦,她特别疼爱腹中孩儿,说话不敢大声,走路小心翼翼,那么怕苦的人,如今却一日日乖乖喝着安胎药,她真的特别疼爱孩子,就像……就像当初您疼爱我一样。” 又说不下去了,赵清暄喉头疼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他垂着头,深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才将喉头的酸苦咽下,然后抬起头,透过模模糊糊的视线看着不远处元后的牌位,他眉头紧锁,嘴唇轻颤,似乎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跟元后说,可似乎却又不止如何说出口。 半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母后,您为什么就是不疼清明呢?” 是不是就是因为您不疼爱清明的缘故,搞得连带着父皇都一并不疼爱清明?若真是这样的话…… 那清明如今的凄惨状况,就真是拜您这个做娘的一手所赐。 母后,您在天有灵看着清明如今这般境地、惨状,您真的一点儿都不后悔吗? 而这一切到底为什么? 冷冰冰的牌位自然不可能给赵清暄答案。 赵清暄又在陵宫里头待了一会儿,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孙少阙忙得迎上来,给赵清暄披上了大氅,一边禀报道:“主子,秦王殿下方才说了,让您回行宫之后去他那边,他准备好了饭菜等您。” 赵清暄闻言眉头微蹙,他现在还并不想见秦王,上一次在五里亭,叔侄两人几乎是挑明了说亮话,秦王的态度明显,明摆摆地是不肯为他所用,甚至不惜违背父皇之命、被打发到了皇陵来,他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秦王。 不过撇开朝堂上的事儿不提,秦王到底还是他的王叔,两人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在,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还有…… 静姝说得对,到底是一家人。 赵清暄点点头,沉声道:“知道了。” …… 宁王府。 元后的忌日,宁王府这边虽然还被幽禁,不过却也是要举行一番仪式的。 翩翩从前也给母亲祭祀过,所以在这种事儿上,也算是轻车熟路,不过给元后祭祀肯定跟给娘祭祀不同啊,翩翩怕自己闹笑话,所以大早上起来,便就主动找福伯谈起祭祀一事。 听明白了翩翩的意思,福伯赶紧摆摆手道:“王妃多虑了,咱们府上祭祀一向从简,等会儿王妃与王爷一道给元后牌位上香磕头也就是了。” “就……这么简单?”翩翩还挺诧异,那这跟寻常百姓家里做祭祀也没啥两样嘛,翩翩还以为不管怎样都得请和尚尼姑诵经祈福什么的,结果压根儿都用不上。 福伯点点头:“毕竟宁王府如今还被幽禁,进出都不方便,而且王爷早就吩咐了,一切低调从简,最好不要因为此事惹得外头关注。” 翩翩明白了,三年前便就是因为去给元后祭祀,才出的那场意外,不管赵清明心底留没留下阴影,但是给元后祭祀这事儿到底敏感,生怕被人逮着又做什么文章。 “嗯,那我明白了。” 第157章 目光 “嗯,那我明白了。” 福伯退下之后,翩翩又轻手轻脚地回了寝房,因为惦记给元后祭祀这事儿,她昨儿晚上都没睡好,今儿天不亮就起了,这时候问清了福伯,翩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觉得自己还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这时候赵清明还没醒呢,翩翩蹑手蹑脚地进去,生怕吵醒了赵清明。 “翩翩?刚才去哪儿了?” 好嘛,还是吵醒了。 翩翩爬上了床,随口胡诌道:“口渴来着,去喝了杯茶。” 赵清明打了个哈欠,把翩翩拉进怀里,囫囵着道:“少喝水,没得总起夜,累着脚。” 翩翩:“……” 我什么时候总起夜了? 你分明就在抹黑我! 翩翩气呼呼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不过看着赵清明舒坦的睡颜,到底没舍得去吼人,这时候外头正鱼肚白,房中的蜡烛燃尽,屋子里头光线有些暗,这样的清晨,最是怡人,最容易让人困倦,翩翩这时候却不困了,她枕着赵清明的胳膊,侧着脸打量着近在咫尺男人的脸,心里特别开心。 为什么开心呢? 因为刚才她起床的时候,赵清明没有被惊醒啊。 赵清明的睡眠状况一向糟糕,别看人整夜几乎都姿势不变,似乎睡得老实,可这人总是做噩梦,动不动就半夜大呼小叫,出一身的汗,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就睡不踏实了,不是被惊醒就是吓得浑身战栗,但是就在刚才,她下床的时候,赵清明都睡得安稳,并没有被惊醒也没有打颤。 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他所有噩梦的源头。 这简直太好了。 翩翩打心眼儿里为赵清明高兴,心里痒痒的,就想去亲亲赵清明,却又怕吵醒了赵清明,只得抿抿唇,忍下了,正想着要不要闭上眼睛,再酝酿酝酿睡一觉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却忽然开了口:“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我……我我什么时候盯着你看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翩翩下意识地反驳,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劲儿,翩翩瞪着眼看着赵清明,半晌,磕磕巴巴地道,“赵清明,你……你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你看看看的?” 难道是……赵清明能看见了? 翩翩一时间脑子空白,呼吸都没了。 赵清明揉了揉翩翩僵硬的脸,含笑道:“就是能感觉到。” 原来是这样啊。 翩翩又能呼吸了,心里却难免失落,到底还是不死心地伸出手在赵清明眼前晃了晃,跟从前一样,男人的眼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翩翩只得又收回了手。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不是连太医都治不好赵清明的眼睛吗? 赵清明这辈子都不可能复明,也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翩翩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的眼睛看,顿了顿,然后小声问道:“真的能……感觉到?” 赵清明点点头:“能的。” 他说的是真的,他什么都看不见,包括太阳包括翩翩,但是他却真的能感受到翩翩的视线,每每跟翩翩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时候就会觉得心头热乎乎的,脸上、手脚也热乎乎的,这并不是单纯的心情导致,又或者是因为天气,他起先还觉得奇怪,后来他渐渐就明白了,那是翩翩的视线。 可是福伯、周嬷嬷他们的视线,赵清明却根本感受不到。 所以…… 这丫头的看他的目光是有多赤诚、热烈啊? 赵清明此刻亦是觉得心头热乎乎的,浑身上下也是,这丫头肯定又在看他,他没了睡意,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在这丫头的视线里,他伸手环着翩翩的肩膀,凑过去亲吻翩翩还发愣的脸,一边柔声道:“乖囡囡,有你真好?” 翩翩被他突如其来的温存给搞得有点儿懵:“哪里好?怎么好?” “就是好。”赵清明道。 因为只有在你的眼中,我才是最重要的、最珍贵的。 这是对他一个瞎子、一个从未被人如此珍视的人,最大的褒奖。 …… 翩翩很快就能理解赵清明的心情。 晨起之后,两人都沐浴焚香,然后一道前往祠堂给元后祭祀,就像福伯所说的那样,整个过程真的特别简单,不过是随着赵清明一道给元后的牌位上香磕头,然后就……真的没有别的流程了。 跟赵清明走出祠堂回到偏房、做到饭桌前的时候,翩翩还有点儿愣神,真的就这么简单? 而且赵清明……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感觉。 翩翩是大概知道赵清明跟元后并不亲近的,且元后又是早逝,赵清明对她也不可能有什么深刻印象的,可她……跟父亲的关系更是一般,鹿成林死得随晚,可是陪她的日子说不定还没元后陪赵清明的日子多呢,就算如此,每回祭拜鹿成林的时候,她心里都还会难受一阵子的呢。 可是赵清明好像真的没有任何影响,嗯,吃的好像比昨天还多了。 “专心吃饭,不要一味儿盯着我看。” 翩翩正瞎琢磨着呢,就听到身边男人的提醒,翩翩不由撇撇嘴:“你又感觉到我在看你了?” 赵清明反问她:“没有吗?” “有!有!有!天底下属你最最英俊潇洒让人挪不开眼!”翩翩咬牙道,然后埋头喝起了碗里的蜜豆茯苓百合粥。 赵清明听着姑娘小口小口地喝粥声,无奈地牵了牵唇,放慢了用餐速度,最后还是跟翩翩一起吃好的饭。 赵清明今天不想练字,翩翩也不想念书,两人都想去外头走走,总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头待,暖和是暖和,就是燥得厉害,喝多少水都不解的那种燥,尤其是翩翩这样的南方姑娘,即便已经在京师度过好几个冬天了,可还是有点儿受不了,这两天又隐隐有上火的趋势。 两人便穿上大氅慢吞吞地在花园里头散步,如今百花肃杀,不过花园里却也不减幽香,正是梅花盛放的时候,翩翩牵着赵清明在石板路上走着,并不靠近,只远远欣赏。 梅树太矮,枝杈又多,翩翩怕碰到了赵清明。 “母后从前就最喜欢梅花,那时候宫里种着好些梅花,尤其是御花园,一到冬日,放眼望去,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赵清明突然道。 翩翩刚才就觉得赵清明有话跟自己说,还应该是关于元后的,果然被她猜中了。 “是吗?我从前入宫的时候也没见到许多梅树啊?” 翩翩之前入宫见姑母的时候,曾被五皇子带去御花园里头逛过,御花园里头到处都是奇花异草,梅树自然也有,不过却远远没有赵清明说的那样的规模。 “母后去后,渐渐地梅树就少了,毕竟后宫并不是母后一个人的天下,也不是谁都喜欢梅花。”赵清明道。 第158章 元后 翩翩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元后还在的时候,万岁爷一定特别宠爱元后,所以元后喜欢梅树,万岁爷便投其所好,在宫里种了那许多梅树,倒真是一个用情至深,可是元后一走,万岁爷这份深情便就渐渐淡了,所以御花园里的梅树越来越少,别的花又开始争奇斗艳了。 再往深处想,元后在的时候,后宫只有她一人为万岁爷诞育子嗣,可谓是专房之宠,可是元后甫一去了,继后跟陈贵妃辩解接连诞下的三皇子、四皇子,继后更是母凭子贵被册立为后,算起来,那时候元后下葬也不过只有半年而已。 所以万岁爷这到底是深情还是薄情? 翩翩搞不清天子的心思,也懒得去搞清楚,她现在只想搞清楚赵清明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然后呢?”翩翩问。 赵清明深吸一口气儿,又轻轻呼出,牵着翩翩的手,慢吞吞地往前走,一边问翩翩:“翩翩,你记事早吗?” 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 翩翩一怔,想了想,道:“算早,我到现在还记得特别清楚,小时候祖母特别喜欢刁难我娘,我因此特别厌恶祖母,连带对爹爹也喜欢不起来。” “我也算是个记事早的,打我记事起,母后的眼里就从未有过我。” “她喜欢看大哥,喜欢看书,喜欢夏日赏荷冬日赏梅,可就那么一双漂亮的眼却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 “父皇比她好一些,到底是肯愿意看我的,虽然父皇的目光总是带着厌恶疏离,还有我看不懂的复杂,可到底是愿意看我的,就因为如此,我才一直巴巴地努力,希望父皇能多看我一眼,看我的眼神能发生改变,就像他看别的皇子那样,哪怕就只有一点点。” 赵清明从不贪心,真的不贪,他要的从来都是一点点。 可是即便如此,他却从来没有得到,打心底就没有被满足过,渐渐地,心就便冷了硬了。 从前,他随大哥去给母后祭祀,每每看到大哥在母后陵宫里头极近悲伤,他心里却没有一丝悲伤,他只是很羡慕大哥。 不过现在,他也不必再羡慕大哥了。 翩翩听他静静地说,看他没什么起伏的表情,心里满是疑惑:“可、可是为什么呢?” 这问题她之前就想问,就想知道,这么好的赵清明,元后跟万岁爷为何要这么对他。 赵清明缓缓摇摇头:“不知道,从前我特别想知道,但是现在已经不想了。” 他已经看得开了,他们不在意他,不肯看他,也没什么好悲伤好难过的,总归,现在有人在意他,也有人的眼睛愿意一直一直地看着他。 赵清明这样说,翩翩就也就不再多问了,赵清明不在意的事儿,她也不会在意,她只是…… 太心疼他了。 翩翩握住赵清明的手,带着他轻轻抚摸自己的眼睛,赵清明的指腹甫一碰触道翩翩的睫毛,登时就吓得往后一缩,翩翩却拉着他不让他躲,一边继续带着他碰触自己的眼睛,一边柔声道:“赵清明,你仔细摸一摸,我的眼睛特别好看,打小就被人夸。” 赵清明的手指便再收不回去了,他轻轻抚摸着翩翩的眼睛,感受着指腹碰触到的浓密纤长的睫毛,还有热乎乎、一动一动的眼皮,他知道那一层薄薄的眼皮之下,就是翩翩的眼睛,而那双眼会一直一直地看着他,永远永远地有着他。 赵清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满足得心头都发酸,他的手在翩翩脸上轻轻抚摸,抚过每一寸肌肤。 他多想看看他的翩翩,知道他的翩翩生了一张什么样的脸,多想…… 让他的眼睛也一直一直看着翩翩。 翩翩由着他一寸一寸地抚摸自己,仰着头看着男人眼中自己的倒影,一颗心平静又满足:“赵清明,你眼中有我的倒影,好像在你眼里,我更加好看了呢!” 蓦地,赵清明一把将人拥住了怀中。 翩翩环着男人的腰,一下下轻轻抚着男人的后背,柔声道:“赵清明,我们折几枝梅花回去做瓶插,好不好?” 自然好。 两人折了两束梅花,一人拿了一束,剩下两只手还紧紧握着,就这么回了房去。 大男人手里还拿着花儿,那样子肯定特别丑,不过管他呢? 在这地界儿上,反正也没人敢笑话他们。 回了房去,翩翩坐在窗前修剪花枝,赵清明坐在对面陪她说话,时不时端起川贝白梨汤催她喝几口。 “不想喝了,都喝不下去了,”翩翩看着又一碗新的川贝白梨汤,愁眉苦脸,“你到底让周嬷嬷熬了多少?” 这已经是第三碗了,每次她一喝完,赵清明就要唤周嬷嬷给她盛一碗新的进来。 “乖乖喝完,没得上火又得喝汤药,哪里有这梨汤好喝?”赵清明耐心哄着。 翩翩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碗,才放下碗,就瞧着阿蛮走了进来。 “王爷,王妃,卫国公府的人又来了,还是要给王爷送东西,”阿蛮禀报道,“王爷,您看……” 赵清明不由蹙了蹙眉,卫国公府这是怎么回事?父皇这才对他转了态度,他正是要更加低调安分的时候,最是不能跟外界接触,没得叫父皇生疑,偏生卫国公府的人这么短时间却来了两回,是生怕父皇不知道吗? 赵清明当下就沉了脸,吩咐阿蛮道:“不收,你跟他说,以后也再不必来了,哪怕是卫老国公的意思。” “是,奴婢这就去。”阿蛮领命,躬身退下。 “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卫老国公到底是你亲外祖父,说不定是真……真有什么要紧的物件儿要交给你呢?”翩翩却有些担心,“而且今儿还是元后的忌日,你这样直接把卫国公府的人给赶走,岂非叫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扎了父皇的眼,”赵清明沉声道,“而且真有什么要紧的物件儿,也不可能等到今儿才想着交给我。” 说的也是。 翩翩便也不再多想,继续修剪花枝,瞅着赵清明又要冲窗户喊人,翩翩赶紧撂下剪刀一把捂住男人的嘴:“你要是再喊周嬷嬷给我续梨汤,信不信我跟你翻脸!” 赵清明都给翩翩逗笑了:“不喝了,我就是喊她进来收拾碗勺,瞧把你给激动的。” 能不激动吗? 她这一会儿功夫都已经……更衣三回了! 羞死人了!也气死人了! …… 第159章 清风观 嘉元二十七年二月初二 冀北,清风观。 清风观的名声不大,又处在山间,所以平素也没有多少人来,着实有些冷情,不过却也因此十分清幽,而这个名声不显的山间小观,却是堂堂卫国公的长居之所,如今一年里头,除了年关回京那几天外,卫国公几乎是足不出户地待在清风观。 因着年后的几场大雪封了山路,所以虽是新年,却也没人能上山求签烧香,清风观难免更加冷情,不过因为有老友自远方而来,卫国公却觉得这个年比往年都要热活不少。 这一日难得放晴,卫国公便于老友出了道馆沿着山路漫步。 “仲齐,你难得来肯来我这里,这一次少不得要多陪我一阵子,”卫国公含笑跟身边须眉皆白、一身道骨仙风的老者道,“咱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谁知道这不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你说是不是?” 比起在京师时候的严肃冷漠,此时的卫国公就和气太多,简直不似同一个人。 那叫仲齐的老者闻言却连连冲他翻了几个白眼儿,没好气地道:“还是快些闭上你这张乌鸦嘴!什么老骨头?我且身轻体健着呢,少说还能活二十年!” “你啊,还是从前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卫国公笑着摇摇头,一边信步朝前,一边又含笑道,“你如今可真真是名声显赫啊,听说邓氏一门都一门心思地去西北寻你一副要掘地三尺的架势,你倒好,悄默声地来我这里躲清闲,要是被邓氏一门知道,他们遍寻不着的神医就在眼皮子底下,只怕要呕血呢。” 这人并不是别人,正是莫神医、莫仲齐。 “我可不耐烦伺候你们这起子京师贵人,还不如到处晃荡来的自在,”莫仲齐一脸不屑,“谁命又比谁高贵呢?有伺候一个贵人的功夫,我都能救活好些个老百姓的命了。” 卫国公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那我这个京师贵人倒是受宠若惊,竟能请得动你出山。” “呵,谁叫我欠你一条命呢?”莫仲齐又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要不是当年被你从匈奴人的马蹄下救起,我又何必顶风冒雪地这个时候赶来?合该欠你的!” 当年匈奴人犯边,先帝御驾亲征,当时还年轻的卫老国公被万岁爷钦点随驾出征,恰好在战场上救了莫仲齐,那个时候,他哪里知道自己救的竟是后来名声赫赫的莫神医。 也更加想不到,多年之后,他还要求到莫仲齐这里,可见上天早有安排。 “难道你不是被邓氏一门的人给搞得烦了、这才到我这里躲清静?”卫国公笑道,一边又沉声道,“不过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你的。” 莫仲齐“哼”了一声,道:“这都三年过去了,你才想起来要找我?什么病拖上三年都得拖出个好歹来,又何况是眼睛?亏得你还是做外祖父的,竟这般狠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外祖父而是仇人呢!” 卫国公一声长叹,摇头道:“仲齐,我有我的难处。” “是,你有你的难处,你们这起子人上人哪个没有难处的?可是说白了,什么难处还不是因为利益牵连?我就不懂了,难道争权逐利真的比孩子的眼睛还要重要?” 卫国公沉默,良久无语,这倒是让莫仲齐觉得不自在了起来,他轻咳两声,问:“你怎得……不说话?” “我觉得你说的对。”卫国公沉声道。 这下子,莫仲齐更是不自在了,可是嘴上却是不饶人:“那是自然的,我什么时候说错过?” “国公!国公!” 两人正说这话,就听着身后远远传来小厮的声音,卫老国公闻言就不住摇头:“说了多少遍了要叫道长道长,怎么还是张口闭口地国公?” 莫仲齐再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装腔作势。” 小厮这时已经跑到眼前,喘息着禀报卫国公:“启禀国公,京师……京师传来消息。” “什么?可是东西已经送到宁王受伤了吗?”卫国公赶紧问。 小厮摇头:“不是,管家递话说,初一那天送过去,宁王没收,管家听国公的,等到十八元后忌日那天又给送过去,结果宁王还是没收,不止如此,宁王还让咱们国公府的人以后再别登门了。” 小厮这话说完,卫国公还没有什么反应呢,倒是莫仲齐咋舌不已:“没想到宁王竟如此不卖国公爷的面子,国公爷,你这个外祖父情何以堪呐!” 卫国公亦是觉得诧异,初一那日登门送礼,赵清明不收,他还能理解,这孩子一向谨慎,如今只会更加谨慎,他是没想到元后忌日当天再次派人把东西送过去,赵清明依旧会不收,而且竟然还放出这样话来,如此看来,倒不仅仅都是谨慎了。 的确是不卖他这个外祖父的面子。 卫国公闻言不由苦笑摇摇头,没再继续问宁王府的事儿,卫国公转而问起了安王府。 “王妃如今身子可好吗?还是一味儿吃不下饭吗?” 小厮禀报道:“回国公的话,安王妃如今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吃得好睡得也好,如今就只能平安生子了,赵嬷嬷让管家带话过来,说是有她顾看安王妃这一胎,请您务必放心。” 放心? 不到平安产子、母子平安的那一刻又如何放的了心啊? 前有丽妃、兰妃,天家的妇人,产子可比寻常百姓家凶险太多了,而静姝的情况又更加复杂…… “行了,你退下。”卫国公摆摆手跟那小厮道。 “是,奴才告退!” 小厮退下之后,卫国公便就一脸心事重重,莫仲齐也看出来了,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都放缓了许多,说话也不带刺儿了:“宁王暂时不肯收你的东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之前我也跟你说过,没有当面查看病情,我开的药定然不准,能不能药到病除甚至是对症下药都难还难说,宁王不吃也好,待日后有机会,我亲自登门给宁王医治就是了。” 卫国公一声长叹,摇头道:“都已经拖了三年了,再这么拖下去,我真怕即便有你这个神医亲自医治,那是药石无医啊,他才将将二十出头,连爹都还没做呢,我哪里想让他瞎一辈子啊!” 莫仲齐能理解卫国公的心情,到底宁王是卫国公的亲外孙,卫国公面儿上看着对宁王不亲,甚至是不闻不问,但是并不代表他心里真的就是如此冷情,但是有一件事儿,莫仲齐却不甚明白。 第160章 清风观2 想了想,莫仲齐道:“国公爷,你是怎么断定宁王的眼睛还有的治?而不是彻底瞎了呢?你不是也说了,当时事发之后,太医院里头的太医也曾经给宁王医治,结果却束手无策的吗?按说太医的医术……不至于差成这样?” 卫国公冷声道:“能进太医院的太医,那医术自然是不差的,但是心术正不正却是不好说的。” 莫仲齐闻言一惊:“你的意思是,竟然有太医敢故意耽搁宁王的病情,不给医治?可他们怎么敢?宁王可是堂堂凤子龙孙啊!” 卫国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莫仲齐,太医自然是不敢对凤子龙孙下手的,但是太医背后的主子那胆子也许就大的没谱了,天家每年病死的人还少?又有几个是真的病死呢? 卫国公如今只后悔,自己怎么没往太医院里头安插人手,要是那样的话,他也不至于如今只能在这深山里头长吁短叹。 卫国公没有回答,不过莫仲齐却琢磨出味儿来了:“难道是太医院里面的太医实则……各为其主?有人不愿意让宁王康复,就像让他一直瞎下去,可……可万岁爷会一点儿都不察觉吗?难道万岁爷对太医院竟完全没有掌控权?” 卫国公又是一声叹息,事关万岁爷,他更是不好说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三年前,对于宁王会不会瞎这件事儿,万岁爷是不在意的,不过现在…… 万岁爷说不定会开始在意? 所以说不定,都用不着他想法子叫莫仲齐给宁王医治,万岁爷也会派人给宁王治病。 只是,他到底不放心。 “你老是叹气做什么?”莫仲齐都给听烦了,推了卫国公一把,道,“能说你就说,不能说你就说不能说,一味儿长吁短叹的,那架势,简直就跟便秘十天没出恭似的!” 卫国公嘴角一阵抽搐:“……你就不能有点儿神医的样子嘛?别的神医不都是道骨仙风、潇洒翩翩吗?偏生你怎得就是这么一番模样?” 得亏邓氏一门的人没找到你,要不然的话,指定以为自己找到个冒牌货! 莫仲齐挑了挑眉:“别的神医?啧啧,真是抱歉,我还真没见过别的神医,所以根本没有学习的榜样!” “不仅粗鄙还自大,”卫国公中肯地评价,一边跟莫仲齐道,“行了,咱们也该回了,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也不能走太远。” 莫仲齐嘴上嚷嚷着自己才不是老胳膊老腿儿,能一口气爬到山顶,不过两条腿儿倒是听话得很,跟着卫国公就往回走,回到清风观,小厮给两人煮了素面,虽然卖相不错,味道也很好,可是莫仲齐还不是不住抱怨,说见天吃素,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不行,我要回西北,老子再跟你这么一天三顿吃素面,老子都要得道升仙了。”莫仲齐直呼受不了,不过却也没耽搁他把一大碗面条连汤带面都吃得干干净净,顺道还吃了半头蒜。 那边卫国公还在慢条斯理挑着面条,吃相十分斯文含蓄,莫仲齐看不顺眼,接连冲他翻了几个白眼儿,卫国公脾气好,没跟他一般见识,待吃完了,放下筷子跟他说:“现在你能回西北了,算着时间,邓氏一门的人也该从西北撤回来了,你这时候回去也安全。” 一提到邓氏一门的人,莫仲齐就说不出来的厌烦,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卫国公:“天下那么多有名的郎中,你说邓氏一门的人怎么就非抓着我不放?” 卫国公旋即起身朝后退了几步,这还不算,还取出帕子捂住了口鼻,蹙着眉看着莫仲齐:“你先去漱口。” 莫神医:“……” 京师人就是矫情! 在他们西北吃面哪儿有不配蒜的?! 莫仲齐气得脸黑,不过卫国公一副他要是不漱口就坚决跟他划清界限的架势,莫仲齐还是不情不愿地去漱了口,这还不算,小厮又巴巴地给递过来一把茶叶,叫莫仲齐放进嘴里嚼一嚼。 莫仲齐:“……” 真想即刻启程回西北! 京师人真是天底下最矫情的! 莫仲齐狠狠咬着茶叶回了房中,阴着脸坐了下来,这回卫国公倒是没有躲他,还亲自给他斟了杯茶递过来,一边还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一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架势。 莫仲齐白了他几眼,十分不想搭理他,不过他又是憋不住话的性子,所以到底还是吐出了嘴里的茶叶,然后又问了一边:“你说邓氏一门的人为什么非要找到我不可?难不成除了我之外别地儿就没有厉害的郎中了?” 莫仲齐这话一出,卫国公简直跟被炸雷给劈中似的,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对啊,为什么非莫仲齐不可? 这个问题,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 莫仲齐看他的反应,便就知道自己的猜想不错,手中在桌上点了点,然后压低声音跟卫国公道:“看来三皇子的病不简单啊,肯定不仅仅只是被毁了面而已。” 半晌,卫国公回过神来,点点头,沉声道:“不错,三皇子或许还有脑疾,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有的脑疾,是不是那场走水意外落下的病因,只是被皇后娘娘还有邓氏一门瞒得这样严,看来三皇子这脑疾定然十分严重。” 莫仲齐却不以为然:“脑疾并不容易掩饰,要真像你说的十分严重的话,那就更加不好掩饰了,尤其还是掩藏三年之久,这简直就是不可能。” 卫国公回想着除夕阖宫饮宴当晚的场景,渐渐地,眉头皱起,不解道:“可是我之前入宫还亲眼见到三皇子,虽然当时三皇子头戴面具,我看不清三皇子的脸,但是当天三皇子的表现的确正常,并没有异状。” “戴着面具?你确定你见到的是三皇子本人?” 卫国公顿时张口结舌,他对三皇子的印象十分模糊,再加上三皇子因为养病,几乎三年来闭门不出,而他更是几乎不回京师,所以能见到三皇子的机会是微乎其微,而且如今三皇子还戴着面具,所以…… 皇后或许已经为三皇子寻摸到了一个替身,而面具就是那个替身的最佳掩护。 “你看到的那个很有可能不是三皇子,”莫仲齐也道,“有严重脑疾的病患,不管是什么种类的脑疾,能拖上三年已经是极不容易,肯定有所表露,更别说像是个正常人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状况,啧,皇后娘娘这招李代桃僵使得很漂亮啊。”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卫国公沉声道。 第161章 噩梦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卫国公沉声道。 “什么?” “也许三皇子并非得了脑疾,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让三皇子的一些症状看起来像脑疾,说不定……还是定期发作那种,比如类似失心疯,”卫国公缓声道,“皇后深信不疑,担心三皇子有此脑疾传出,引起轩然大波,更是再无可能被册立太子,所以皇后只能一边千方百计隐瞒,一边让邓氏一门的人悄默声地去西北找你这位最擅脑疾的莫神医。” 莫仲齐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缓缓冲卫国公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们京师人会玩儿!” 卫国公面色兀自沉沉,他看着莫仲齐,语重心长地道:“若真是后者的话,你猜猜看,在你千方百计为三皇子治好病之后,皇后娘娘将会如何酬谢你?” 这下子,莫仲齐的脸色变得别提多难看了。 “三皇子曾经罹患过失心疯这样的事儿,皇后是断断不允外传出去的,所以三皇子痊愈之时,便就是你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殒命之时,”卫国公盯着莫仲齐的眼睛,一字一字沉沉道,“所以莫仲齐,西北你是回不去了,至少在皇后娘娘放弃找到你之前。” 莫仲齐嘴巴大张,半天才骂出了一句脏话,他觉得不解恨,又从皇后娘娘骂到了邓氏一门,又骂到了整个京师世家贵门,等骂痛快了,他嗓子也哑了,一口气儿喝完了一整杯茶,他才懒洋洋问卫国公:“我这是不是连你也给骂进去了?” 卫国公懒得理他这茬,道:“清风观虽然就在天子脚下,不过却也算是块安全之地,如今你处境危险,不如就先随我住在清风观。” 莫仲齐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是我实在吃够了素面,你要是许我在清风观里头吃荤,那我肯定每意见!” 卫国公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好事儿呢?” 莫仲齐沮丧地道:“那算了,我还是走,被皇后抓去就抓去,到底在死前还能痛痛快快天天吃肉。” 卫国公一脸嫌弃看着莫仲齐,沉思片刻道:“我可以派人护送你离开,只是你暂时不能回西北,除非我这边确定你危机解除了。” 莫仲齐就等着卫国公这话呢,当下顿时喜笑颜开:“那我就多谢国公大人救民之恩了!” 卫国公又叮嘱道:“不过你还欠我一条命呢,到时候我让你来,不管你在哪儿忙活什么事儿,你都得放开手,第一时间赶过来,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一定把你宝贝外孙的眼睛治好!”莫仲齐连连点头答应。 卫国公这才放心,当下唤了小厮进来安排送莫仲齐离开一事。 …… 皇后宫。 “娘娘,这是万岁爷叫内务府给您新制的丹阳舞凤钗。” 赵德安带人来到皇后宫中,一脸含笑指着小太监手里捧着的锦盒跟皇后娘娘道。 皇后娘娘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一边叫人收了锦盒,一边跟赵德安道:“本宫多谢万岁爷恩典,劳烦公公一定代为转达。” 赵德安笑着摇摇头道:“娘娘客气了,哪里用得着奴才传话儿啊?万岁爷说了晚膳会来娘娘宫里吃,娘娘有什么话,到时候尽管当面跟万岁爷说就是了。” 皇后闻言,更是惊喜:“万岁爷当真会来?” 赵德安点头:“万岁爷说了几日没见娘娘跟三殿下了,故而想过来坐一坐。” “那本宫今儿为万岁爷亲自下厨做几道菜!” “对了娘娘,怎么不见三殿下?”赵德安突然道,“这里还有万岁爷赐给三殿下的一方好墨呢。” 皇后闻言,眼皮微不可见地一番轻颤,旋即跟赵德安道:“皇儿此刻正在午睡呢,公公暂且稍候,本宫这就去将皇儿唤醒。” 一边说着皇后就要起身,赵德安忙得拦住了,道:“三殿下既是在午睡,奴才又怎敢搅扰?这一方好墨,还请娘娘代三皇子收下。” “好,待万岁爷驾临之时,本宫再携皇儿叩谢圣恩。”皇后道。 “奴才告退。” 赵德安放下东西,随即便就匆匆告退了,御书房那边可离不开人,皇后将人亲自送到大殿门前,看着赵德安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拐角,皇后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殿下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皇后沉着脸,一边疾步朝内殿走,一边低声询问身边的贴身宫女儿。 那贴身宫女儿面色十分不好,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微颤:“回娘娘的话,三殿下……服了药之后已经睡、睡下了,不过翠玉只怕……只怕没得救了。” 刚才赵德安来的时候,恰好赶上三殿下“发病”,其实这程子,三殿下的病情好转很多,尤其是最近万岁爷对三皇子明显关心许多,三皇子十分受用,许是心情好了,三皇子的病也就跟着好转许多,自新年过后,整整一个月也不过只发了一回病,这让皇后自然喜出望外,亏得她先前都已经打定主意要给三皇子来个以毒攻毒呢,现在这样就挺好,说不定三皇子就能不药而愈呢。 可是哪里想到,三皇子今天突然又发病了,将给他倒水的宫女儿、也就是翠玉直接给掐住了脖颈,翠玉连反抗都来不及,无声无息地就倒了下去,然后三皇子…… 剥去了翠玉的衣裳。 结果不成想,那翠玉竟然没有死,不过就是昏死过去,在被三皇子兽行折磨的时候,她又醒转过来,顿时尖叫不止,三皇子惊怒交加,扯着翠玉的头发就往地上撞。 动静闹的太大,连皇后都惊动了,赶紧过去查看,结果来到三皇子房中就看见满地鲜血上面两个赤条条的人。 还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从前三皇子发疯也只是疯兽一般地索命,现在竟然还…… 皇后好悬没当场昏过去,还来不及吩咐心腹收拾现场,就听着贴身宫女儿来报,说是赵公公来了,皇后顿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饶是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却还要强装镇定,快步去了正殿。 原本万岁爷赏赐她与三皇子,这样的好事儿换在平时,皇后指定会乐开花,可是现在,皇后却哪里乐得出来? 听着贴身宫女儿这般禀报,皇后冷声道:“那就不必救!翠玉那贱蹄子竟痴心妄想攀附皇子,真是死有余辜!” 贴身宫女儿闻言,眼中顿时闪出不解与愤怒,不过旋即却低下了头,什么都不敢再说。 第162章 崩溃 整个皇后宫里,莫说是宫女儿了,就连太监都怕极了三皇子,恨不得见了三皇子绕着走,谁敢去勾搭三皇子那疯子?翠玉一贯胆小,就更加不可能了。 不过皇后都一锤定音了,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到底,不过是他们命贱。 皇后急匆匆来到三皇子房中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了,铺着石砖的地面纤尘不染,全然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这房中还是鲜血满地。 不过皇后却总觉得房中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不由蹙了蹙眉,摆手叫其他人退下,皇后亲自点了清新怡人的百合香,然后行至床前,坐了下来,一脸忧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三皇子。 此刻三皇子没有戴面具,一脸狰狞,不过睡得却很沉,比起醒来时候的阴沉,这时候的三皇子让皇后心里多了许多感伤。 若是没有那场祸事该多好? 若是能回到从前一样,那该多好? 可惜,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她哪里又有改天换日的本事? 皇后在三皇子床前坐了一会儿,心里还记着要给万岁爷准备晚膳,就想着去小厨房了,正要起身的时候,却见三皇子悠悠醒来。 “清晖,你醒了?”皇后忙得拉住了三皇子的手,“可觉得哪里不舒坦吗?” 三皇子没听到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床帏看,半晌才彻底醒转,目光落在了皇后的脸上,顿了顿,才轻轻道:“母后,我……我又做噩梦了?” 三皇子这语气,真叫皇后心如刀绞,皇后顿时就觉得鼻头发酸,好在是忍住了,忙得宽慰三皇子道:“没有的事儿,你就是太困了,睡了一觉,现在人醒了,就没事儿了。” “母后,您就不要……不要哄我了,”三皇子苦涩地摇摇头,“我知道的,我都……都知道。” 自从第一次“做噩梦”起,三皇子便就不是全然没有印象,他只是觉得不真切,回想起来真的像是在做噩梦,再加上皇后的刻意隐瞒,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可是后来,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在梦里杀死的人,在醒来之后,便就再也见不到,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所有人。 不可能有这样巧合的事儿。 三皇子也就明白了,“噩梦”并不真的是噩梦。 三皇子起先很慌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是皇子,是嫡出的皇子,自幼跟着先生读的是圣贤书,母后对他期望很高,盼着他能做太子,他打小就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很严,他必须上进、宽厚、仁义、孝顺…… 必须要比其他皇子都强,唯有这样,他才能入得父皇的眼,唯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脱颖而出、继承大统。 而他一直都做得很好,母后满意,父皇高看,先生亦是夸他谦谦君子,若不是没有大皇子珠玉在前,他怕是早就被册立为太子了。 但是,他并不着急,比起大皇子,他更具优势,他身后还有母后跟邓氏一门呢,大皇子有什么?一个高风亮节、六亲不认的外祖父? 三皇子一步一步按照既定的路线走,走得四平八稳,他相信只要自己耐心足够,不急功近利,目标就一定会实现,可是…… 他如今变成了一副什么鬼模样? 还是从里到外、表里如一的鬼模样。 他不仅这张脸变得像鬼,他整个人也都变成了鬼。 他都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个“噩梦”,而多少人又丧命于他这双手。 他不能接受!真的不能! 所以他只能一边自欺欺人地继续认为那就是“噩梦”,一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做“噩梦”,可是,这真的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三皇子真的要崩溃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父皇却又重新主意到了他,又开始关切他了,不仅叫他去御书房陪他一道用膳,还过问他功课,跟他说,既是病好了,那功课就不能再落下了。 父皇还说,希望他不要一味儿消沉,希望他能为父皇分担重担。 三皇子濒临崩溃的心一下子就又振作了起来。 他觉得他能好,肯定能! 只要父皇没有放弃他。 这一个月里,他真的从来没有如此充满斗志与活力,他又重拾扔掉三年的笔墨纸砚,他不能辜负父皇的期待,他不想做别人眼中的废物,还有恶鬼。 如今他已经不再奢望能做太子了,他就想摆脱那些缠身的“噩梦”,想变得更好,更正常。 可是…… 为什么怎么就那么难呢? 三皇子回想着“噩梦”里自己的行径,狰狞的脸做不出什么表情,可是眼中却满是绝望。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非要那么做不可? 为什么他每每极力控制、却总是控制不住? 他如今哪里还像是个皇子、像是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头随时随地都会发疯的禽兽! 三皇子真是绝望到了极点,蓦地抬起手就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 “清晖!”皇后大惊,赶紧抓住了他的胳膊,这下子眼泪是再也忍不住了,再开口声音都带着哽咽了,“清晖,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要让母后心疼死啊?” 说着说着,高贵雍容的皇后娘娘就抱着儿子的手,“呜呜”哭了起来。 待到皇后哭声渐止,三皇子才静静问道:“母后,我这病是不是……没得治了?” “你胡说什么?你哪儿来的病!你就只是做了噩梦而已!噩梦!”皇后急声道,顾不得擦眼泪,再次强调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做过的噩梦,你只管忘了就是,不必老是回头想!” “那梦里死去的人呢?”三皇子苦笑着看着皇后,“梦醒了,他们又去了哪儿?” 皇后顿时怔住,被三皇子这么盯着看,她心里慌乱至极,她取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顿了顿,她放缓了语气,沉声跟三皇子道:“清晖,那些人不过是低贱的下人,他们的命原本就是主子的,主子让他生他便生,让他死便就得死,这原是他们的命,怪不到你头上,你也不必挂心。” 三皇子苦笑着摇摇头,母后说的跟他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顿了顿,皇后又宽慰道:“清晖,你不要想太多,就算……就算你觉得这是病,那是病就总有能治好的法子,你别着急,母后就你一个儿子,自然不会放着你不管。” “可是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治好,”三皇子轻轻道,“看来姜承是治不好我这病了,连他都治不好,母后又能请谁给我治呢?” 第163章 崩溃2 “姜承不行,那天底下有的是比姜承厉害的郎中!清晖,你别灰心……”皇后几乎托出口而出,西北还有个莫神医专治你这样的脑疾呢,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如今莫神医下落不明,她说了也不过是叫三皇子空欢喜一场。 还有姜承说的以毒攻毒的法子…… 三皇子这时候情绪低落,又是刚刚做了“噩梦”,皇后也不敢提,没得又刺激到他。 想了想,皇后道:“你最近就比从前好了许多,已经很少做噩梦了,说不定往后就会越来越少,最终痊愈呢。” 是少做“噩梦”了,可是如今做的“噩梦”,却叫他恶心又绝望,以至于,他都恨不得去死。 想到刚才的“噩梦”,三皇子的心又一点点往下沉,可是皇后却没有发现,还以为自己这是说动了三皇子,皇后还觉得踏实了不少,正要再接再厉再劝劝三皇子的时候,却听着三皇子突然缓声道:“母后,我如今也到了该封王的年纪了,我想求父皇给我圈地,外放出京。” “你疯了?!”皇后想都不想,直接脱口喊道,三皇子自小就懂事儿,从来不让皇后操心,这还是她头一次对三皇子这么大声,可见皇后这是气坏了。 三皇子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他看着皇后满是愠色的脸,觉得陌生又熟悉,这的确是皇后会有的反应。 “哪个皇子想外放出京?你知道外放出京意味着什么嘛?意味着往后你不能出封地,而且没有圣谕,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回京!再也见不到本宫!你是糊涂了,才会生出这样的糊涂心思?!”皇后简直怒不可遏,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万岁爷会将三皇子外放出京,结果万岁爷那边还没动静呢,三皇子自己倒是想着要外放出京了,皇后不生气就怪了。 “别说是寻常皇子不肯出京了,你还是嫡出的皇子!”皇后更是不能理解,“人人都盼着留在京师,你倒好,自己倒巴巴地盼着被扫地出门!” 三皇子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皇后发火,直到皇后说完了,他才沉声开口:“母后,您就不要再奢望我能继位登基了,早在三年前,您就该断了这个念想。” 这话从前三皇子说不出,也不想说,好像只要一说出来,就意味着他承认自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别说是说出口了,三皇子都控制着不让自己往那处想,甚至连之前皇后一度跟五皇子示好,三皇子都气得跳脚,认为母后这是认定他是废物了。 可是现在,三皇子却能平静地说出口了。 无非是太累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也是太绝望了。 皇后先是一愣,随即站了起来,梗着脖子问三皇子道:“你怎么就不能继位登基了?你可是帝后嫡子!虽然……” 说到这里,皇后顿了顿,眼睛瞪得老大,半天又继续强声道:“可本宫总会有法子推你上位的!” 三皇子无奈地摇摇头:“母后,你如今是糊涂了,你且仔细想想,你说的到底有几分可行性,抛开我是个废人不说,便是从前,没出意外的时候,我就一定能十拿九稳吗?父皇膝下可不止我一位皇子,我也从来不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 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三皇子对此很明确。 可是皇后却还坚持道:“可是万岁爷如今对你关怀备至,可比对别的皇子态度好多了,万岁爷刚才还叫赵德安来给你送了一方好墨,还说晚上回来跟咱们娘儿俩一道用晚膳,难道万岁爷这不是看重你?不是偏宠你?” “那母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父皇这是觉得心有亏欠意图弥补?”三皇子道,“或许父皇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我外放出京,这才会对我突然如此关怀备至,又或者是……父皇最近对宁王态度松动,大有给宁王府解禁之意,怕我因此又闹僵起来,所以才会对我格外多了些耐心?” “怎么会是这样?”皇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喃喃道,“不,不会是这样的,一定不会!你父皇不会……不会这样对咱们的,一定不会。” 不管是三皇子说的哪一种可能,皇后都没办法接受。 三皇子能理解皇后的心情,所以也就没再说什么,这是握着皇后的手,无声安慰,母子两人一躺一坐,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 嘉元二十七年三月三 宁王府。 今天宁王府格外热闹,天才刚亮,鹿府的管家便就头一个登门,满脸堆笑不说,怀里都抱着个锦盒,明显显是来送礼来着。 今天是翩翩的生辰,小王妃十八岁啦。 阿蛮看着那一脸殷勤讨好的鹿府管家,难得觉得这人顺眼了一些,她倒是没想到鹿府那边还记挂着,而且给翩翩送来的寿礼亦是送到了翩翩的心坎儿上。 “王妃,鹿府那老管家也忒自作主张了,扬州外祖家一早就把给王妃的寿礼送到京师了,鹿府老管家自作主张给留下了下来,非到今儿才把东西给送来,真是的。”阿蛮不住抱怨。 不过翩翩倒是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在今天收到外祖家的礼物,十分惊喜,没功夫理会阿蛮,翩翩就动手打开了锦盒,里头装着的竟然是一个长命锁。 这长命锁却是不同于寻常所见的长命锁,是由黄金打造,做工一流不说,样式还十分别致,下头坠着的流苏,每一个底下都坠着一样吉祥物,有花生,有蝙蝠,还有苹果、柿子、仙鹤…… 小巧又精致,翩翩翻开翻去,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嘴上却还巴巴地嫌弃:“我都多大了,外祖他们还给我做长命锁,我哪里戴的出去?” 话虽如此,可是翩翩脸上的笑意却再明显不过,周嬷嬷看破不说破,含笑跟翩翩道:“王妃不管多大了,在老太爷老夫人眼里,却永远都是个孩子,再说了,长命锁好啊,是能传世的。” 这话倒是不错,自己戴够了,以后还能传给小娃娃戴啊。 翩翩又在手里把玩了一阵长命锁,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回去,却见锦盒里还有一封信,翩翩取出信,一下子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是舅舅的笔迹!” 第164章 生辰 翩翩顿时两眼放光,开始认认真真看信,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外祖一家得知她嫁进宁王府之后便就十分担心她的处境,却也不敢入京打听,生怕给她招来祸事,只能在扬州老家干着急,因为知道宁王被禁足,外祖一家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连过年都没敢派人来京师给翩翩送礼物,后来还是听说了万岁爷对宁王府态度有了软化,这才稍稍放心,派人入京给翩翩送了寿礼,不过也不敢直接上门,就把东西叫去了鹿府,让鹿府代为转交。 舅舅在信中对翩翩再三嘱咐,不要记挂他们,他们一切都好,让翩翩低调安分耐住性子,切不可轻举妄动,舅舅还说,外祖父有意将生意做到京师,也好能知晓她的状况,多少有个照应,不至于总是心里不安。 翩翩眼泪“噼里啪啦”一个劲儿往下掉,祖母从来不喜她这个孙女儿,没少刁难,不过外祖一家却疼极了她这个外孙女儿呢,翩翩从小就喜欢外祖家。 如今娘不在了,外祖一家对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儿就更挂心了,想来这一年来,外祖一家没少为她担惊受怕呢。 “王妃,快别哭了,寿辰可掉不得眼泪,不吉利。”周嬷嬷看着心疼,赶紧过来劝翩翩,取了帕子递过来。 翩翩接了帕子擦了眼泪,情绪好了很多,含笑跟周嬷嬷道:“周嬷嬷,我还要给您道喜呢!” “道喜?”周嬷嬷都没反应过来,“老婆子有哪门子的喜啊?” “嬷嬷,舅舅在信里提到,说你儿媳妇儿又有喜啦,过不了多久就又要为你生乖孙啦!” “这算什么喜?老婆子也不是头一次做祖母了。”话虽如此,可是周嬷嬷脸上的笑却是怎么都忍不住,笑出了一脸褶子。 翩翩自然为周嬷嬷高兴,想了想,翩翩问道:“嬷嬷,你有没有想过回扬州照看孙儿?” 周嬷嬷原是方家的下人,后来做了方氏的乳母,跟方氏感情深厚,后来方氏成亲,当时已经丧夫的周嬷嬷便就随着方氏去了鹿家,继续照看小姐,后来又跟着方氏、翩翩入了京师,方氏走后,她又一心一意照看翩翩。 可以说,周嬷嬷为方氏跟翩翩操了一辈子的心,当然方家也念情,周嬷嬷的儿子小时候就跟着翩翩的舅舅做伴读,学了一身本事,如今已经能掌管方家一部分的生意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周嬷嬷这辈子,几乎就没有享受过几天天伦之乐,翩翩心里难免不落忍,虽然万般不舍,翩翩还是问出了口。 翩翩打定主意,要是周嬷嬷想回扬州的话,她绝对不拦着,她还要为周嬷嬷准备一大笔养老银子,让周嬷嬷颐养天年。 翩翩这话说的突然,周嬷嬷完全没有想到,顿时就愣住了,想回扬州照看孙儿吗? 那自然是想的,她做梦都想抱一抱自己的乖孙。 可是,她也舍不得一手带大的小姐啊,尤其是小姐跟王爷的处境还不佳,她这个时候离开小姐,如何能安心? 周嬷嬷随即摇头道:“奴婢想留下来陪小姐。” 一声“小姐”让翩翩心安又心暖,她伸手抱住了周嬷嬷,趴在她怀里撒娇:“那嬷嬷就先别走。” “好,老婆子不走,”周嬷嬷笑着拍了拍翩翩的后背,在她耳畔轻轻道,“老婆子还等着给小姐带娃娃呢!” 这话要是放到从前,翩翩指定羞恼得不像话,可是现在翩翩却一点儿都不恼,除了羞以外,心里还有几分期待,她红着脸跟嬷嬷小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周嬷嬷闻言真是喜得见牙不见眼,好像翩翩肚子里头已经揣上了小娃娃似的,当下一老一小凑在一出说体己话。 “嬷嬷,你说我都成亲这么久了,怎么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啊?”翩翩小声问道,语气里难免就有点儿发愁。 别看周嬷嬷一直巴望着翩翩生娃娃,可是这时候却一点儿都不着急,反倒不住安慰翩翩,道:“小姐切莫因此着急,从前夫人也不是一上来就有喜的,也是成亲好长时间才怀上的小姐,有喜这事儿,本来就不尽相同,有的人甫一成亲就能怀上,也有的人要等上几年呢,就像安王妃,不过小姐是有福之人,自然是不用发愁的。” 周嬷嬷这话却没能叫翩翩宽心,翩翩蹙着眉,轻声道:“我就怕是从前治腿的时候,汤药喝得太多了,影响了身子,毕竟都道是要三分毒,谁知道会不会对……怀娃娃有什么影响。” 周嬷嬷闻言也不由蹙了蹙眉,旋即又给翩翩宽心,道:“药方都是老爷亲自给开的,老爷自然会思虑周全,不会影响小姐身子的,难道老爷会害小姐吗?” 这倒也是。 虽然翩翩对鹿成林一直有心结,喜欢不起来,但是鹿成林却一直很喜欢翩翩这个闺女,还一门心思地想着弥补翩翩,当然是不可能害翩翩的。 见翩翩面色转好,周嬷嬷又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小姐,是王爷……着急要娃娃吗?” 翩翩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周嬷嬷的意思,忙得红着脸摇摇头:“他一点儿都不着急,他还说了,最好能……能晚些再有孩子,说想多过几年两、两个人的小日子,你说哪儿、哪儿有他这样的?真是不像话!” 周嬷嬷这下子一颗心是彻底放回肚子里,王爷不着急就好,她现在就担心王爷着急要孩子,一味儿催着小姐,小姐难免压力大。 不过周嬷嬷心里也对翩翩的身子有些担心,刚才翩翩提的是药三分毒的事儿,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到底翩翩喝了将近两年的汤药呢,鹿成林再如何妙手回春,那也免不了让翩翩喝药啊。 最好还是要找个郎中来给小姐把把脉才好呢。 不过如今宁王府这处境,倒是不好去外头寻郎中,若是入宫请郎中,难免又会闹出许多动静,所以也是行不通的,不过好在万岁爷如今对王爷的态度扭转了不少,周嬷嬷也宽心不少。 “对了,王爷呢?”翩翩忽然问道,好像今天早起只后,她就没见到赵清明的人影呢。 周嬷嬷含笑跟翩翩道:“王爷一大早就神神秘秘的,还有福伯,两个人都神神秘秘的,偏生嘴巴却紧,我一个字儿都没问出来。” 翩翩好奇极了:“那他们去了哪儿?” 赵清明这又是要给她准备惊喜吗? 这一次又要准备什么惊喜? 周嬷嬷冲偏院撅撅嘴,凑到翩翩耳边小声道:“去偏院了,把我给撵出来了,让我不许回偏院,搞得我到现在都没法子做早膳呢,对了小姐,肯定饿了?要不奴婢去给小姐取些糕点先垫一垫。” “不用,我一点儿都不饿。”翩翩飞快地摇摇头,伸着脖子往偏院瞅。 她现在是真的一点儿都不饿,满肚子都是好奇。 赵清明去偏院做什么? 难不成又要在花房里头做手脚吗? …… 第165章 这丫头瞒得她好苦 前院。 鹿府管家才走没一会儿,就又有送礼的上门儿了。 阿蛮被小厮叫去了门口,然后就看到了抱着锦盒站在那里的林开,顿时就拉下了脸来,原本还想着直接转身走人,可是到底五皇子的面子还得给,再说了,林开手里抱着的应该是五皇子送给王妃的生辰礼物呢,所以阿蛮到底还是站住了脚。 不过阿蛮也没打算搭理林开,更是不肯跟他多待,看都不看林开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就直接上前去拿林开怀里的锦盒,结果不知怎么的,林开活见鬼似的朝后退了三步,阿蛮一个没站住,脚下正好被门槛儿给绊住了,然后人就“砰”的一声摔了个趴虎,半边身子在门外,半边身子在门里…… 林开:“……”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又朝后退了三步,一副生怕被讹上的架势。 门外的御林军侍卫,不知为何,也默默朝边儿上退了三步,同时默默把视线从还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的阿蛮身上挪开,然后齐刷刷地看向林开。 林开:“……” 别问他,别看他,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地上的姑娘动了动,两手撑着地,慢慢抬起了头,鼻头上粘着灰带着血的狼狈、悲惨模样,简直跟几个月前在鹿府撞墙的时候如出一辙,看的林开眼皮直抽抽。 眼瞅着阿蛮手指颤颤指向他,嘴唇颤颤,似乎对他有话要说,林开赶紧抢在前面,直接把手里的锦盒往地上一搁,然后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飞身上马。 “这是殿下送给王妃的生辰礼物,有劳阿蛮姑娘代为转交!” 马儿都快跑没影儿了,才传来林开的声音。 阿蛮手指颤颤指着早没影儿、只剩下一片飞尘的方向,半天才艰难痛苦地骂出了口:“林开,孙贼!” 御林军侍卫:“……” 见过骂街的,还真没见过十七八岁、未出阁的大姑娘这么骂街的。 对了,阿蛮这丫头不是扬州来的吗? 不都说扬州姑娘水灵灵、最是温言软语的吗? 怎么阿蛮却…… “看不看!”阿蛮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瞪着一个个一言难尽的御林军侍卫,“没见识过奶奶骂孙子的?” 御林军侍卫:“……” 刚刚见识过了。 阿蛮在心里又骂了无数声“孙贼”,然后抱着锦盒一瘸一拐往回走,每走一步,就问候林姓孙子一声。 她就纳了闷儿了,林开到底跟她鼻子有啥仇啥怨,非得彻底祸害了她的鼻子不成? 也不知道这一次鼻子破的厉不厉害,会不会留疤。 不行,得赶紧回去找周嬷嬷清理一下再上药,没得真留疤了。 上次林开送过来的药膏还没使完呢,而且效果相当不错,用了没几天疤就没影没踪了,到底是太医院的东西…… 呸! 林开那孙子是不是上次送药膏的时候,就憋着让自己再摔一跤,要不然他何必送那么大一罐子药膏? 肯定没安好心! …… 周嬷嬷给阿蛮清理了伤口,就赶紧跑到门口来跟御林军侍卫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刚才见着阿蛮鼻头又磕破了,不仅如此,手心也搓破了皮,周嬷嬷别提多吃惊了,她问阿蛮到底是怎么搞得,阿蛮啥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骂林开,周嬷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林开可是五皇子的贴身近卫,是五皇子的身边第一人呐,别是阿蛮不懂事儿惹怒了林侍卫,万一搞得五皇子跟王妃之间闹出什么误会那就不好了,所以周嬷嬷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嬷嬷端着一碟子糕点,和颜悦色行至王府门前,一边招呼侍卫们吃糕点,一边拐着弯儿地跟侍卫们打听消息。 结果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为难。 周嬷嬷心里大惊,难不成阿蛮真的不懂事儿当着大门口就跟人家林侍卫闹得特别难堪? 可是人家林侍卫不是来给王妃送礼的吗?阿蛮她到底跟人家闹个什么劲儿? 一个侍卫欲言又止了半天,到底还是压低声音跟周嬷嬷说了。 “刚才阿蛮姑娘见着林侍卫,似乎十分激动,就要……就要上前去抱林侍卫,林侍卫大吃一惊,就往后躲开了,然后阿蛮姑娘被门槛儿绊住就、就摔递上了。” 周嬷嬷:“……” 啥玩意儿? 周嬷嬷整个人都愣了,这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她是怕阿蛮闹出什么难堪,哪想阿蛮竟然还真的……闹出难堪来了。 周嬷嬷迅速回神,吞了两口唾沫,然后小声跟那侍卫道:“侍卫小爷,这话可是不敢乱说的,毕竟事关姑娘声誉,别是你刚才看错了?” “没看错!没看错!我们都亲眼所见!” 这下子,一众侍卫小哥都齐刷刷地冲周嬷嬷摇头,那真叫一个整齐划一。 周嬷嬷:“……” 刺激、震惊这还不止呢,周嬷嬷就听着又一个侍卫难掩兴奋地道:“周嬷嬷,阿蛮姑娘跟林侍卫是不是好事将近啊?每回林侍卫过来,两个人都……” 都什么,那侍卫小哥不说了,不过所有侍卫小哥脸上的表情却都再明显不过。 周嬷嬷:“……” 阿蛮这丫头瞒得她好苦! …… 周嬷嬷的震惊跟刺激,翩翩暂时还无从知晓,此刻,她正在享受王爷大人带给她的惊喜。 “赵清明,你给我做长寿面了?” 翩翩看着眼前那碗卖相着实一般的面条,真是心花怒放。 她还以为赵清明又要在花房里头做手脚呢,都已经猜了半天,赵清明是要给她准备一批新奇的花儿,还是把花房又给扩大了,哪里想到,赵清明竟然悄默声地去给她做了寿面。 简直太惊喜了。 赵清明在她对面坐下,明显有些局促不安,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别丑?” 丑吗? 其实也不算丑,不过是面条粗细不一,面汤不知是太少了还是被面条给吸干了,反正就是几乎没什么面汤,荷包蛋也被搅散了。 平心而论,这算是翩翩这辈子吃过的最丑的面条了,但是架不住做面的人是赵清明啊,那最丑的面条在翩翩眼里,也就变成了最好的了。 “哪里丑了?分明是好看的很,我都有点儿舍不得吃了,”翩翩捏着筷子,左看看右看看,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吃,翩翩抬眼看向赵清明,问出了心底的好奇,“怎么想起来给我做寿面了?” 你又看不见,从前更是连厨房都没进去过,怎么就想到给我做面了? 肯定特别难? 所以随便送点儿什么不好呢?反正你怂什么我都会喜欢,何必为难自己呢? 赵清明搓了搓,手指上还带着点儿没来得及洗掉的面:“不知道,就是想。” 是啊,没有什么原因,就像在你生辰这天,亲自动手为你做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啊。 “蠢样!”翩翩笑得比蜜还甜,这一次没再说什么,埋头认认真真吃起了面条。 第166章 参加春猎 说实话,这面条虽然卖相一般,可是味道还算不错,可能是因为…… 赵清明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自己胡乱做汤调味儿,而是用了周嬷嬷事先准备好的鸡汤。 翩翩吃的很开心,就是这面的分量着实有些大,翩翩很努力地一通狂吃,然后吃完了…… 一小半。 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即便这是一碗饱含自家男人爱心的长寿面。 翩翩打了个饱嗝儿,放下了筷子,跟对面的男人打商量:“赵清明,为了你家王妃的健康着想,明年的长寿面能不能……减半?不要一副不把你家王妃撑死誓不休的架势,成吗?” “不许胡说!过生辰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赵清明急了,非叫翩翩啐了一口,这才放心,一边有些难为情地道,“我头一次和面,不知该活多少,下次我会注意的。” “来,尝尝自己的手艺,”翩翩把剩下的大半碗面推到了赵清明的面前,一边又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味道真的挺不错的,我可没骗你。” 赵清明埋头吃起了面条,除了面条太软没什么嚼劲之外,似乎味道还真挺不错,赵清明心情不免就好了不少,将碗里的面条一扫而光。 …… 吃完了面,两个人牵着手去花园里头散步,寒冬过去了,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花园里头又开始热闹起来,每天两个人都会在花园里待上好一会儿。 “怎么不去看礼物?”赵清明问翩翩,“听说五皇子也给你送了礼物过来。” 这话明明挺正常,语气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落在翩翩耳中,就觉得赵清明酸里酸气的,不免就觉得好笑。 她实在不能理解,赵清明怎么就会吃表弟的味儿。 “回去再看,反正又没有张腿儿,跑不了,”翩翩很有眼色地道,一边说一边还晃着男人的手,“人家现在就只想陪着夫君。” 赵清明腹诽,哪次五皇子送东西过来,你不是巴巴地过去查看?哪次又没喜得合不拢嘴? 当然王爷大人也不会把这些心里话说出口,没得叫小妻子以为自己真的是个醋缸。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在花园里头逛着,一边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话,突然,赵清明顿住了脚,吸了吸鼻子,问道:“这是什么花儿?” 翩翩也跟着站住了,看了看左右,有连翘、海棠,还有木香,不知道赵清明问的是哪一种,不过,木香的味道最浓,想了想,翩翩折了一枝木香送到赵清明面前:“是这个吗?” 赵清明又闻了一次,点点头:“就是这个,它叫什么?” “这是木香,”翩翩答道,“味道很好闻是不是?我也喜欢木香,清幽馥郁。” “折几枝回去,”赵清明突然道,完了又强调一遍,“多折几枝。” 翩翩都愣住了:“啊?” 这还是赵清明头一次主动要求自己折什么花儿回去呢。 “木香,多折几枝,放在咱们寝房中。”赵清明又说了一遍。 翩翩看了看那一大从木香,又看了看赵清明,很是好奇:“你很喜欢木香的味道?” 喜欢,当然喜欢了。 从去年就开始喜欢了。 “去年,刚成亲的时候,你房中就是这个味道,”赵清明道,“我后来叫福伯找了许多花儿来,却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味道。” 还有这事儿? 赵清明要是不说,翩翩还真不知道呢,不过…… “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问我?”翩翩好奇得很,“难道是……不好意思?” 堂堂七尺男儿问姑娘什么花儿朵儿的,的确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哈,不过这应该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 翩翩想起来了,那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二天晚上,赵清明过来的时候,她可不就是在房中修剪花枝来着?再后来,赵清明便就再没有来过后院儿了,想问也没得机会了。 也不是没有机会,是赵清明自己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翩翩又忍不住撇撇嘴:“活该你憋了一整年!” 赵清明也觉得自己活该,所以也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站着,等着翩翩剪好了一大束木香,由他抱在怀里,然后两个人便就往回走了。 翩翩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也是去年,赵清明生病的时候,她过去探病,当时赵清明的袖子里头掉出来了一朵粉嘟嘟的木槿来…… 她当时觉得这人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喜好,不过后来跟赵清明相处久了,便就知道这人没有这样的怪癖,倒是现在,她有些想明白了。 “那后来呢?你还叫福伯帮你折过花儿吗?”翩翩拽住了赵清明的手,一副他不说实话就不放他走的架势。 赵清明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得老实供述:“我生病那次你去看我,身上……有花香,我特别喜欢,就是福伯太笨,没有找到究竟是什么花儿。” 福伯笨? 还有比你更笨的吗? 张嘴问我一声是有多难? 真是个闷葫芦! 翩翩很不客气地白了赵清明一眼,不过一时却也回想不起来当时自己身上究竟染了什么花香,不过也无所谓啦。 “那今年咱们从头开始,咱们守着花园等着每一种花开,”翩翩轻声道,“总能找到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赵清明想说,并不是他多喜欢某一种味道,是喜欢和她有关的味道,不仅仅是花香。 不过,翩翩说的实在太美好了,两个人一起守着花园静静等着每一种花开,如此一年,如此一生。 他很喜欢,亦是向往。 “好,”赵清明轻声道,气氛太好,赵清明就有些忍不住了,一手抱着花,一手就去揽翩翩的肩膀,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微微的动情了,“翩翩……” “主子!” 两个人正腻腻歪歪呢,福伯的声音就不合时宜地传来了,翩翩旋即就松开了赵清明的手,退后两边跟赵清明拉开了一段明显的距离。 赵清明错失一亲芳泽的机会,心情怎么可能好?面色当时就阴沉了下来,心里埋怨福伯煞风景,不过福伯一张嘴,赵清明所有的琦念就都放下了。 “主子,将将御书房的太监过来传旨,说是万岁爷想让主子参加今年的春猎,叫主子这几日且先准备着!” 福伯这话一说完,翩翩就先着急了:“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让你参加春猎?” 赵清明看都看不到,也就是在王府里头,行动还算自如,出了王府大门,每走一步都得叫人扶着,更别说是去猎场了,万岁爷这到底存的什么心啊? 是故意要羞辱赵清明吗? 福伯亦是一脸焦急,对于万岁爷的旨意,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万岁爷怎么会让主子去参加春猎呢? 明显显地强人所难啊! 第167章 参加春猎2 只有赵清明面色不变,还算正常,先给翩翩宽心,道:“就算去猎场,也不是个个都需要下猎场的,大夏皇室祖上就有规矩,凡是春猎秋狩,天家子弟都需到场,即便是幼子也许到场观摩,并非一定要上场。” “可那是针对年幼的皇子,你……”翩翩看着赵清明,都说不下去了,心里是为赵清明委屈极了。 赵清明知道翩翩的想法,当下继续宽慰:“没事儿的翩翩,父皇还能想起我,这终归是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啊?她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好在哪里? 翩翩嘟着嘴,却也不好把话说出口,生怕刺了赵清明的心。 赵清明又问福伯:“除了我之外,父皇可还叫了别的皇子参加春猎吗?” 福伯一怔,别的皇子? 主子指的是……三皇子吗? 福伯赶紧摇摇头:“回主子的话,圣旨里头没有提别的皇子,那公公除了宣旨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完了就甩袖子走人了。” “行了,知道了,你退下。” 福伯却还满心忧虑:“主子,这春猎您是……非去不可吗?” “嗯,非去不可。”赵清明没再多说,摆摆手,叫福伯退下了,福伯一步一叹气地出了花园。 眼看着福伯走远,翩翩也忍不住开口问道:“真的就非去不可?你明明去猎场就不方便,你若是上书跟万岁爷言明的话,万岁爷应该不会强人所难?” 赵清明嗤笑道:“父皇难道不知道我去猎场不方便?可他还是下了这道旨意,可见是并不在意我方便不方便,我若是还上书推着不去,你说父皇会不会生气?” 翩翩觉得心里堵得实在难受,明明刚才还心情大好,可是现在站在这满处春花的园子里,翩翩却觉得跟身处三九严寒似的。 “万岁爷他怎么就不肯放过你呢?非要折磨你呢?”翩翩就不明白了,“他之前不还是已经对你转了态度,对你变好了吗?这才过去多久,他怎得又要为难你了?” “也不尽是为难,”赵清明沉声道,“让我跟别的皇子一道参加春猎,那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我这个宁王又回归众人视野了。” 翩翩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可是又有些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万岁爷这是利用此次春猎的机会,让你重新回归众人视野、继而给你解禁?” “有这个可能。” “那皇后娘娘跟三皇子呢?难道他们会同意?”翩翩追问,“他们早就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你而后快,怎么会允许万岁爷对你网开一面呢?他们不会闹起来?” “所以我刚才才会问,父皇此次春猎会不会也一道叫上三皇子。” 翩翩愣了愣,问道:“那万岁爷如果是也叫上了三皇子呢?” 赵清明淡淡道:“那就意味着,父皇希望我们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从今往后还继续和和睦睦做兄弟。” 翩翩简直无语:“你跟三皇子怎么可能继续和和睦睦做兄弟?就凭万岁爷的一句话?” 别说赵清明跟三皇子之间发生的事儿,险些葬送两人性命,害得两人都前程尽失,可以说是葬送了彼此一辈子,要是这样还能继续和和睦睦做兄弟,那翩翩觉得自己跟鹿行文、鹿盈盈简直都能做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是啊,就凭他的一句话,”赵清明淡淡道,“他是天子,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翩翩半天说不上话来,实在是给气得狠了,半天才有沉着脸问道:“那如果万岁爷压根儿就没有叫三皇子呢?就只让你一个人去猎场呢?” “那就意味着,父皇是要彻底、完全对我转变态度了,一改之前对我冷漠不理的态度,不仅要恢复我这个宁王的名誉权力,甚至还……很有可能同时也要对三皇子改变态度,这三年我的境遇可能即将落在三皇子身上,”顿了顿,赵清明又道,“说不准,父皇还要对皇后跟邓氏一门出手了。” 翩翩闻言,却也没有觉得欣喜,反而心里一阵烦躁,她蹙着眉道:“万岁爷就从来没有想过把三年前的那场走水事故调查清楚?一时认为你有错,所以冷落你折磨你,一时又觉得三皇子有错,故而又反过来去冷落折磨三皇子,可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三年了,就连你这个当事人都还搞不清楚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然后就要随着万岁爷的心思被任意对待?就不能一是一二是二的搞个清楚明白吗?这……这分明就是莫须有!这太荒唐了!” 的确是莫须有,也着实荒唐。 赵清明心里也是这样想,不过他却不会像翩翩这样愤怒暴躁了,毕竟打小就生在天家,诸如莫须有甚至更加荒唐腌臜的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他从前也是没想到,会落在自己这个堂堂皇子的身上。 是真的荒唐。 顿了顿,赵清明缓声道:“其实父皇并不在意到底谁对谁错,他态度的转变也并非在此基础之上,三年前,他也许是为了平衡局面,所以选择禁足我而优待三皇子,三年后,他或许同样是为了平衡局面,所以又要改变对我跟三皇子的态度,从始至终,其实跟我与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父皇手上平衡局面的棋子,至于事情的真相……” “父皇或许是在意的,或许也派人暗中调查过,不过比起平衡朝局,我跟三皇子这两个已然变成废物的皇子,其实也并没有多要紧的,毕竟父皇也不是就只有我们两位皇子而已,左右已经是毁了,要是还能派上些用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赵清明这话说的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不过落在翩翩的耳中就别提多扎心了,不过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到赵清明,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环住了赵清明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 赵清明默默叹息着,伸手轻轻抚着翩翩的柔发,半晌,轻声道:“就是连累到你了。” 他不想跟翩翩说这样的话,不过却还是说出口了。 “咱们是夫妻,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说你连累我了,难道我就没连累你?”翩翩在他怀里蹭了蹭,一边小声道,“如今还好,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落了个耳根清净,可日后万岁爷要是真的给你解禁了,你又变成威风八面的王爷了,外头指不定多少人明里暗里笑话你娶了个瘸腿女人呢。” “不许胡说。”赵清明眉头紧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是真的带着点儿气了。 翩翩撇了撇嘴,道:“那你以后也不许胡说。” “好,”顿了顿,赵清明才开口道,俯下身,轻轻亲吻翩翩的发旋,“咱们以后谁都不胡说八道。” “春猎是在什么时候?”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赵清明。 第168章 都怪阿蛮 赵清明道:“三月初九。” 那也没几天了。 翩翩有些迟疑:“你……需要准备什么吗?” 赵清明闻言就无所谓地笑了笑:“用不着,就算给我准备千里马轩辕箭,我也派不上用场。” 这话说的没错,可是翩翩就是心疼得厉害,一想到赵清明这个瞎子竟然要去猎场,到时候不知要被多少人嘲笑,她这心就跟针扎似的。 翩翩小声道:“你别这么说。” “翩翩,不要难过,我现在自己都不难过了,”赵清明怕她伤心,还宽慰她道,“而且就算我不出门,所有人也早都知道我是瞎子了,要笑话三年前就笑话过了,现在他们见着我也不会只惦记着笑话我了,更要紧的是揣测父皇的心思呢。” 再说了,就算真笑话他,他也看不见。 翩翩重重吸了口气儿,又吐出来,道:“反正不管怎么说,你总算能正大光明出门了,这也算是喜事一桩,我决定……” 说到此处,翩翩停下来,又重重吸了口气儿,然后一脸郑重道:“我决定今天亲自下厨,亲自……帮周嬷嬷为你做一桌宴席,庆贺庆贺。” 赵清明闻言,忍不住就笑了,伸手在翩翩脸上揉了揉,一边含笑道:“行,那我今天肯定亲自……敞开了肚皮吃,不叫王妃白辛苦一场。” …… 五皇子宫。 林开回到宫里的时候,还处在脑子一片空白的状态,走路人都有点儿晕乎乎的。 阿蛮那丫头刚才到底为什么要……抱他呢? 这问题林开已经想了整整一路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心里倒是跟长了草似的,乱糟糟的。 他回想着阿蛮刚才被摔的那一副狼狈模样,又有点儿后悔了,当时他是不是应该别往后退?就算不想被阿蛮给抱住,那也该伸手拦一下阿蛮啊,至少那样阿蛮也不会摔个趴虎,更加不会再次摔破了鼻子…… 啧,也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留疤? 上次送过去的药膏,阿蛮用完了吗? 要不要他等会儿再去太医院药一罐子给送过去? 还……还是算了。 要是阿蛮还是要抱他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男未婚女未嫁的,可别真的被阿蛮给讹上了。 回想自己跟阿蛮有限几次的接触机会,林开是怎么都想不明白,阿蛮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他的,不是之前还闹过误会吗?阿蛮不是该讨厌他的吗? 怎么今天那丫头却跟变了个人儿似的? 还怪叫人接受不了的。 …… “林开。” 蓦地,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林开旋即回过神来,忙得抬头看去,果然正是自家主子,当下忙不得疾步上前,给五皇子行礼:“拜见主子!” “东西给送过去了?”五皇子问,其实也多余问这一句,林开办事儿他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只要事关表姐,五皇子总会忍不住多问一句。 林开也早习惯了,当下恭恭敬敬禀报道:“回主子的话,已经送到宁王府了。” 五皇子点点头,随口又问道:“回来的时候,可碰到了去宁王府的太监了吗?” 林开一怔,他还真是没碰到,刚才一路上,满脑子就之顾想着阿蛮为啥抱他了,连路都没好好看,如今被自家主子这么一问,林开顿时觉得羞愧难当,忙不迭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属下……不曾遇到,是属下疏忽了。” 五皇子有些意外,按说林开并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不过五皇子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道:“刚才我去御书房的时候,赶巧碰到赵德安吩咐小太监去宁王府,我瞧着那小太监什么都没带,那必然是过去宣旨的,你说父皇怎么突然想起宁王府了?这又宣的什么旨?” 万岁爷给宁王府宣旨了? 林开听了都觉得稀罕,下意识地就联想起今儿是个什么特殊日子来了,当下就脱口问道:“难道万岁爷也知道今儿是宁王妃的生辰?特地下旨赏赐宁王妃的?” 这话一出口,林开自己都觉得说话时候没过脑子,实在荒谬,被五皇子瞪了一眼,旋即讪讪站在一边,再不敢胡言乱语。 都怪阿蛮! 自从刚才遇到阿蛮之后,他就没有正常过! 林开正愤愤想着,就听着五皇子缓声道:“父皇在除夕阖宫饮宴之上便就已经对宁王态度松动,不过自那之后,却也没再有什么举动,倒是又想起三皇子来了,这程子对三皇子可真是嘘寒问暖不断,却压根儿不搭理宁王,以至于人人都认为,万岁爷当时在除夕阖宫饮宴之上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没想到过了这许久之后,父皇却又记起宁王了,可见父皇并非一时兴起,只是觉得时机未到呢。” 林开闻言,问道:“主子的意思是,如今万岁爷觉得给宁王解禁的时机已经到了?” 五皇子点点头。 不能说是十成十,不过五皇子觉得至少有八成可能。 “可是……”林开面带不解,“可是万岁爷最近对三皇子极其宠爱,连带着对皇后也是和颜悦色,怎么看都不像是要……给宁王解禁啊?” 宁王当初为什么被幽禁? 自然是因为万岁爷认定宁王应当为皇陵行宫里头的那场大火负责人,而三皇子却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所以宁王被幽禁,三皇子却得到万岁爷的关爱备至。 若是万岁爷觉得宁王可以解禁了,那要对三皇子跟皇后娘娘如何交代? 三皇子跟皇后娘娘可肯吗? 林开想不通,不过五皇子却看得明白:“宁王解不解禁,从来都不在皇后与三皇子的想法,只看父皇的心思。” “那万岁爷如今……是觉得幽禁宁王殿下三年,足够解气了,所以肯给宁王解禁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父皇认为需要宁王出来平衡局面了呢,”五皇子缓声道,抿了口茶,又道,“皇后娘娘跟邓氏一门过往从密,没少借着邓氏一门的手闹出水花,父皇只怕是忍不下去了,再不肯给他们好脸子了。” 这话林开是认同的,当下不住点头道:“主子所言极是,皇后娘娘跟邓氏一门胆子不小野心也大,之前还打过主子的意思,妄图操纵皇子,万岁爷看在眼里,如何不怒?当时不是还给皇后娘娘颜色看了吗?只是……” 说到这里,林开又有些拿不准儿了:“只是后来,万岁爷对皇后跟三皇子的态度转变了不少,皇后娘娘调教出来的那个芳贵人更是一度得宠,所以依属下之见,万岁爷是不是已经……消气了?” “区区一个芳贵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五皇子嗤笑道。 第169章 清晖,听父皇的话 “区区一个芳贵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五皇子嗤笑道。 林开却不以为然,迟疑着道:“可是属下听闻,那位芳贵人与元后长得八分像呢,万岁爷对元后又一直念念不忘,说不定皇后这份大礼正好就送到万岁爷心坎儿上了呢。” 念念不忘? 万岁爷真的会对哪个女人念念不忘吗? 五皇子脑中顿时就回想起来那天在与万岁爷午膳之后散步的场景—— “跟你母妃长得是越发像了。” “父皇,您还记得母妃吗?” “记得。” …… 五皇子能够确认,万岁爷的确是记得兰妃的,但是却也只不过是记得,实在跟念念不忘没有什么关系,那元后呢?当真能叫万岁爷念念不忘、惦记终生吗? 五皇子还真是吃不准,不过能够肯定的是,万岁爷对那位芳贵人定是不会,那位芳贵人得宠快,失宠也快,如今早被父皇丢在一边了。 五皇子缓声道:“你说的不对,万岁爷对三皇子的确不错,可是对皇后跟邓氏一门却未必了。” 林开有些拿不准:“主子您的意思是……万岁爷可能要对皇后娘娘跟邓氏一门出手?” “也许,”五皇子淡淡道,“不过三皇子要是够聪明的话,就当有自知之明,别再徒做无用功,也当明白这个时候应当以退为进,说不好还能拉皇后与邓氏一门一把。” …… 御书房。 这一晚的晚膳,万岁爷是在御书房用的,并不是一个人,三皇子也在。 万岁爷近来对三皇子颇为关心,三不五时地就要赏赐三皇子,也时常召见三皇子,如今在御书房陪万岁爷用膳,对于三皇子来说似乎已经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儿了。 若是换做别的皇子,定然会激动万分,不过三皇子却还真是没有,反过来,每每到御书房伴驾就十分紧张害怕。 无他,就是担心自己会在万岁爷面前突然“做噩梦”,不过好在,自从上次对着那个叫翠玉的宫女儿“做噩梦”之外,三皇子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不过这也不能减少他的紧张担忧。 “怎么了?今儿的饭菜不合胃口?”见三皇子没吃多少,万岁爷还关切询问,打量着三皇子脸上的金色面具,金色面具罩住三皇子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巴一下,方便吃饭,不过这就遮不住下巴上铜钱一块大小殷红的伤疤了,三皇子天生肤白,那块烫伤就别提多扎眼了,像是雪地上低落的一大滴血。 三皇子只在皇后宫中才会褪去面具,除此之外,不管是到哪儿见谁都坚持戴面具,即便是来御书房见万岁爷,这是他这个听话皇子唯一的坚持。 万岁爷倒也没有为难过他。 三皇子忙摇头道:“多谢父皇关心,许是晌午吃得多了,儿臣现在并不十分饿。” “既如此,那就别勉强了,”万岁爷点点头,转头看向赵德安,吩咐道,“去给三殿下取消食丸来。”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躬身退下。 “多谢父皇。”三皇子忙起身道。 万岁爷也放下来筷子,起身出了偏殿回了御书房,三皇子忙得跟了进去,万岁爷在软塌上坐下,兴致勃勃地叫三皇子把棋盘棋子取来,要跟三皇子对弈,一边还含笑跟三皇子道:“朕膝下五位皇子,就属你棋下得最好,不过你也已经有年头没陪朕下过棋了,来,咱们父子两人杀一盘。” “是,儿臣遵命。”冷不丁地被万岁爷夸赞,三皇子十分受宠若惊,养病这三年,将他作为帝后嫡子的锐气跟骄傲几乎是消耗殆尽了,如今万岁爷的一句随口夸赞,都会让他受宠若惊,甚至是诚惶诚恐。 当下三皇子取来棋盘棋子,坐在万岁爷对面,父子两人各执黑白子,便就兴致勃勃下了起来。 三皇子的棋艺是真不错,万岁爷忍不住又是一番夸赞:“还是跟清晖下棋最痛快,前两日跟清晚下棋,那小子棋臭就算了还赖皮,朕每次跟他下棋都得生一肚子气。” 话虽如此,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万岁爷脸上却挂着笑呢,三皇子看的再清楚不过,心里便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看来父皇是很喜欢五皇子,五皇子应该挺讨人喜欢的? 之前舅舅跟母后不也是看中了五皇子,打算放弃他转而栽培五皇子的吗? 倒是他这个毁了脸又时不常“做噩梦”的怪物,如今是连嫉妒五皇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三皇子赔笑道:“五弟年纪还小,父皇多教教他,他棋艺自然会长进。” “朕可没有那闲工夫,就算有,也受不了那份儿气,倒是清晖你若得空,倒可以教教清晚,”万岁爷一边下棋,一边装似随意对三皇子道,“都是兄弟,本该和气亲近些。” 这话万岁爷说的随意,可是却叫三皇子心里蓦地一声“咯噔”。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跟五皇子的过节,父皇难道是不知道吗?如今,五皇子可是母后的眼中钉,父皇却叫他跟五皇子和气亲近…… 万岁爷的这话,三皇子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想着事儿,手中的棋子就迟迟没有落下,万岁爷垂着眼打量着对面明显愣住的三皇子,无声地叹息,伸手在三皇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清晖,听父皇的话。” 三皇子顿时浑身一僵,蓦地抬起头,甫一对上万岁爷那双幽深复杂的眼睛,三皇子就觉得鼻头陡然一酸,手中的棋子“啪”地一声落在了棋盘上。 “父皇!”三皇子“噗通”跪在了万岁爷面前,一张口就带着明显的呜咽了。 万岁爷一声轻叹,抬手放在三皇子的后脑,带着他伏进自己怀里,叹息着道:“朕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的委屈,心里一直苦着,朕看在眼里亦疼在心里,朕也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对你才好,清晖,你也许会怨恨朕,但是你却更应该明白,朕是天子,在朕这个位置上往往有许多无可奈何,不过朕是想着护着每一位皇子的,你们都是朕的骨肉,你们哪个不好,还不都是戳在朕心里的刀子?” “清晖,别着急,也别糊涂,朕自有安排,不会亏待朕的骨肉。” “父皇!儿臣不敢!儿臣从未……怨恨过父皇!”万岁爷一番话直说的三皇子泪如雨下,金色面具下流出的两行泪,似是两条涓涓细流。 “别哭了,多大人了,快起来。”万岁爷看着面具后面,三皇子通红的眼睛,是真的心疼,他刚才说的话,也不是假的,当下亲自扶了三皇子起来。 赵德安取了消食丸回来,万岁爷让他先带三皇子去偏殿洗脸,当下三皇子便随着赵德安去了。 万岁爷坐在软塌上,看着那下了一半的棋局,比起从前的大开大合、胜券在握,如今三皇子的棋下得真是唯唯诺诺。 半晌,万岁爷又是一番轻轻叹息。 …… 第170章 不正常 安王府。 “过几日就是春猎了,需要带的可都准备好了吗?” 吃晚膳的时候,安王妃卫氏问大皇子赵清暄。 赵清暄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天都没吭声,一味儿盯着面前的一道清蒸鲈鱼看,卫氏瞧他这幅模样,不由蹙了蹙眉,就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赵清暄听到动静,这才回过神来,忙得询问卫氏:“怎么?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卫氏眉头皱的更厉害了,盯着赵清暄看了半晌,直把赵清暄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卫氏才开口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儿?” 赵清暄回过神来,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儿?” “自从皇陵回来之后,你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跟你说话也总是听不到,晚上你也总睡不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卫氏早就想问了,不过却还是想等着赵清暄自己主动开口跟她说,若是不方便跟她说的朝堂上的事儿,那就算了,她自然不能要求赵清暄对自己言无不尽,但是赵清暄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而且持续的时间也太长了,卫氏实在是忍不住了,也是担心赵清暄出事儿,所以这才总算问出口。 赵清暄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避开了卫氏的视线,夹了一筷子的油焖笋放进嘴里满满吃着,一边含糊着道:“哪有什么事儿?是你多想了。” 是她想多了? 明明是哪儿哪儿都有事儿! 卫氏气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当下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起身就朝外走,赵清暄忙得跟着起身去扶她,却被卫氏一把给甩开了,赵清暄也不敢再强行去扶,如今卫氏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子了,正可谓是肚大如箩,赵清暄哪里敢碰?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氏出了门去。 看着侍婢搀着卫氏一路回了寝房,赵清暄一脸无奈,叹了口气儿,正要去前院儿,就听到身后有老妪缓声道:“殿下,王妃眼看着临盆在即,是最受不得气的,您往后可千万记住,别再惹王妃生气了。” 赵清暄闻声看去,就看见赵嬷嬷站在桌子后面,冲他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赵清暄不知怎么的,火气就陡然大了起来,蓦地抬脚踢翻了一个鼓凳,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偏殿,直奔前院儿。 赵嬷嬷看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的鼓凳,又看看赵清暄怒气腾腾的背影,不由眉头紧皱。 大皇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不正常了。 …… 孙少阙也觉得最近主子有些不正常,他这感觉比卫氏跟赵嬷嬷来的都早,确切地说,孙少阙还在皇陵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似乎是那日去了秦王宫苑一趟,再回来之后,主子就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孙少阙也不明白,不是好好儿地跟秦王殿下吃酒闲聊的吗?他当时人就在门外回廊下守着,里头的碰杯声他都能听到,后来秦王喝多了,不时发出两声怪笑,他也听得清楚,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异常啊。 可是主子怎么从那之后就变得心事重重了呢? 孙少阙也搞不清楚,一路跟着赵清暄来到了前院儿,见主子坐在书房里头眉头紧锁、一声不吭,看得出来,主子这还在担心王妃呢,孙少阙倒了杯茶给端了过去,一边小心翼翼劝着赵清暄道:“主子,王妃不过是担心您而已,并没有要探究您的意思,要不等会儿您跟王妃服个软?毕竟王妃如今还有身孕呢,您多少得迁就着她。” 赵清暄闻言,心里更是烦躁,摆了摆手,让孙少阙闭嘴,孙少阙只得退了出去,留下赵清暄一个人在房中待着。 赵清暄当然知道静姝是在担心她,他并不想让静姝担心,所以这段时间他已经是在竭力忍耐了,没想到却还是被静姝察觉了,赵清暄因而十分烦躁又内疚。 可是,他又不知道要怎么跟静姝说明白自己心底压着的那个可怕又疯狂的猜想。 不,绝对不能跟静姝说,肯定会吓坏静姝的。 而且……搞不好是他自己想多了呢? 对,肯定是这样,那么疯狂的事儿又怎么可能发生呢? 一定是他想多了。 这程子,他一直这样安慰自己,竭力把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清空,可是…… 哪有那么容易呢? 一旦被种上了怀疑的种子,若不能做到刨根究底搞个水落石出,心里的石头又怎么可能落地呢? 赵清暄发出一声叹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孙少阙站在门外,听着主子这一声叹息之后,便就再没了动静,不过孙少阙却被房中的过分安静搞得心里七上八下,就这么一直挨到了天黑,孙少阙才又推门进去,询问道:“主子,您什么时候过去后院儿?” 顿了顿,黑暗中才传来主子的声音:“你去跟王妃说一声,这几日我住在前院儿,就不去后院儿了,让她……不要多想,好好儿养胎。” 孙少阙心里诧异至极,主子向来是把王妃放在心尖儿上的,王妃有孕之后,那就更甚了,就算王妃有孕,两人不便同房,不过主子却还是一直陪着王妃歇息的,只要人在京师,就从无中断,可是主子现在却要跟王妃分开住了? 孙少阙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着主子今儿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多问,当下领命匆匆去了后院儿。 …… 卫静姝听了孙少阙禀报,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跟孙少阙道:“有劳这几日你照顾王爷了,王爷眼瞅着就要去猎场了,刀枪无眼,更要多加留心,马儿也要仔细检查,别让王爷重蹈秦王覆辙。” “是,属下遵命,请王妃放心。”孙少阙忙躬身领命。 “对了,秦王还在皇陵?这一次春猎万岁爷也没让他回来参加?”刚才提到了秦王,卫静姝就顺嘴多问了一句。 孙少阙道:“回王妃的话,万岁爷并没有召秦王回京的意思。” 这倒是奇了。 秦王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儿,竟让万岁爷动了这样大的气,让他在皇陵待了这么久,都已经有……五个月了? 卫静姝不由蹙了蹙,抿了口茶,又问:“上次殿下去皇陵祭拜,可见了秦王?” 卫静姝向来不关心王府以外的事儿,那不是她一个后宅夫人能插手的,自幼的家教让她克尽人妻、王妃之本分,不过念及赵清暄是从皇陵回来之后,人就变得心事重重,所以卫静姝到底还是忍不住破例询问了,想知道赵清暄在皇陵都遭遇了什么。 跟往年比起来,皇陵唯一的改变,似乎就是多了秦王,卫静姝难免就要往秦王身上想了。 第171章 话多的小母鸡 孙少阙是赵清暄的近卫,向来嘴严,不过若是王妃问的话,孙少阙也是肯说的,当下便就将赵清暄跟秦王在皇陵见面吃酒的事儿说了。 “就只是吃酒闲聊?”卫静姝明显十分诧异,“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了?也没再见过面?” 孙少阙摇摇头:“回王妃的话,第二天主子赶着就回京师了,秦王因为宿醉未醒,甚至都没能去送主子。” 卫静姝想了想,又问:“你可听到他们聊什么了?” 孙少阙要是知道的话,也就不用这么发愁了,当下老老实实跟卫静姝道:“回王妃的话,当时属下站在门外,偶尔能听到里头的碰杯声,还有秦王的笑声,旁的就听不到了,而且属下听着里头的动静……没有什么异常。” 尤其是秦王,量浅却偏生爱喝酒,一喝多了就又笑又叫的,跟平时一模一样。 这不是白说吗? 卫静姝亦是一筹莫展,摆摆手,让孙少阙退下了。 孙少阙走后,卫静姝撑着额头,蹙眉沉思。 秦王叔到底跟赵清暄说了什么? 还有,真的跟秦王叔有关吗?还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对赵清暄心情影响很大? 可能是她想多了,或许跟秦王叔压根儿就没有关系。 “唉!”卫静姝摇摇头,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王妃可不敢再叹气了,没得小世子一生出来就是个愁眉苦脸的。” 赵嬷嬷端着一盅蜂蜜炖燕窝进来,放在桌上,道:“奴婢瞧着王妃方才吃得少,担心王妃夜间会饿醒,所以特地给王妃做了这个。” “嬷嬷有心了,”卫静姝接过小勺,轻轻搅动着热气腾腾的蜂蜜炖燕窝,是不敢再叹气了,不过却也没有什么胃口,顿了顿,放下了小勺,跟赵嬷嬷道,“等下我再吃。” 赵嬷嬷打量着卫静姝,一脸欲言又止。 卫静姝瞧出赵嬷嬷似是有话要说,便就直接问了:“嬷嬷是想与我说什么?” 赵嬷嬷微微抿抿唇,顿了顿,才轻声道:“王妃,王爷的事儿,您还是少管得好。” 卫静姝闻言,顿了顿,然后垂着眼道:“嬷嬷说的是,确实是我僭越了。” 言毕,卫静姝便就埋头喝起了蜂蜜炖燕窝,再不多少什么。 赵嬷嬷一脸无奈,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不过到底也是什么都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 承元二十七年三月初九 宁王府。 做了三年瞎子的赵清明,今天要去参加春猎了。 翩翩从前几天才得到消息的时候,便就开始吃不好睡不好了,昨儿晚上更是辗转难眠,这时候把赵清明送到门前,更是不舍又担心。 “真的不用我跟着你一块去?”翩翩问道。 这话其实问了都是白问,一个瞎子去猎场本来就已经够稀罕的了,再加上她一个瘸子,这下子都用不着打猎了,所有人看笑话都看不过来呢。 最重要的是,万岁爷圣旨里头可没有说许翩翩去,赵清明又怎么敢贸贸然带上翩翩。 赵清明知道翩翩担心自己,当下握着她的手,给他宽心:“别担心,福伯会一直跟着我的,不会出事儿的。” “哦,”翩翩耷拉着脸,小声道,十分泄气,可随即又不住口地叮嘱道,“那你也要小心点儿,万岁爷不召见你,你就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哪儿也别去。” 谁知道西郊猎场是个什么样子的?地平不平,路好不好走? 翩翩就怕赵清明跌跟头,也怕……刀枪无眼。 “知道了,”翩翩絮絮叨叨,赵清明并不觉得不耐烦,反而听她这么叽叽喳喳会忍不住嘴角上扬,“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 小王妃忙不迭点头,又赶紧交代:“除了万岁爷允准,别的人你谁都别见,不管是谁!” 翩翩固然担心万岁爷认为赵清明甫一出门便就与人结交,又怕三皇子真的也去了西郊猎场,没得三皇子与他相见,心里生恨眼起白云,要不管不顾对赵清明动手呢。 赵清明听得仔细,认真点点头:“嗯,我记住了,还有吗?” 翩翩又道:“完事儿了就赶紧回家!别再外头晃荡!” 晃荡? 他一个瞎子怎么晃荡?又跟谁晃荡? 赵清明忍不住轻笑,又问:“不要我给你带只山鸡回来吗?你不是很喜欢那羽毛吗?” 翩翩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山鸡就要你,你赶紧回来就是。” “知道了,”赵清明唇角上扬的更厉害了,俯身凑到翩翩的耳边,小声道,“一直叽叽咕咕个没完,真是个话多的小母鸡。” 翩翩差点儿没忍住给这坏男人一拳,如果不是在门前,福伯他们都在,御林军侍卫也看着,拳是打不了的,翩翩气得要命,瞪了一眼赵清明,再不想理他。 “主子,咱们该走了。”外头的御林军侍卫已经使了好机会眼色了,福伯不得已,上前禀报。 “放心,我会注意的,踏踏实实在家待着,等我回来。”赵清明笑着轻轻拍了怕翩翩的手,然后就递出了手,福伯赶紧上前扶着,当下就一主一仆便就出了门。 原本还气呼呼的小母鸡,这时候又开始依依不舍了,站在门前看着赵清明上了马车,看着侍卫驾着马车远去,小母鸡就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赵清明这才刚走,她就开始想他了呢。 “王妃,外头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周嬷嬷等了一会儿上前提醒。 其实今天万里无云是个大晴天,哪儿来的风? 不过周嬷嬷也不能由着翩翩一味儿杵在门口做望夫石啊,没得叫人看见笑话。 “哦。”翩翩心里闷闷地,跟着周嬷嬷往回走,一向未来几天都看不到赵清明,心里就更闷了。 屋子里肯定更闷,翩翩不想进房,就在前院儿的摇椅里头坐着,三月的天儿已经不凉了,春风拂面,摇椅一晃一晃的,还挺舒坦,当然,要是赵清明坐在她身边的话,肯定更舒坦。 “王妃,可要吃糕点吗?”周嬷嬷见她郁郁寡欢,便就想着哄她开心,“如今这时节该吃青团了,王妃从前最爱吃了,要不今儿奴婢给王妃做青团?” 翩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哦,那就做,多做点儿,阿蛮也爱吃。” 一提到阿蛮,周嬷嬷也变得心事重重了,她没有着急去做糕点,而是搬了个凳子坐在了翩翩跟前,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然后压低声音跟翩翩道:“王妃,奴婢一直想跟你说说阿蛮的事儿。” “阿蛮的事儿?”翩翩有些诧异,“阿蛮能有什么事儿?是她鼻子上的伤还没好?” 第172章 可怜的阿蛮 “阿蛮的事儿?”翩翩有些诧异,“阿蛮能有什么事儿?是她鼻子上的伤还没好?” 周嬷嬷摇摇头,又四下看了看,然后再次压低声音道:“不是鼻子的事儿,是嫁人的事儿!” “你说什么?!”翩翩蓦地就用脚点住了地,摇椅也不晃了,目瞪口呆看着周嬷嬷,“嬷嬷,我没听错?你再说一遍。” 周嬷嬷忙摆摆手,示意让她别大声,当下又跟翩翩说了一遍:“王妃,老奴不是在说笑,老奴说的都是真的,阿蛮只怕是惦记着要嫁人了!” 翩翩嘴巴张了张,脑中想着阿蛮平日呼呼喝喝、风风火火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来有想嫁人的心思,不过周嬷嬷说的如此信誓旦旦,翩翩却也半信半疑了起来,当下又问:“是阿蛮亲口跟你说的?还是您老人家自己琢磨出来的?” “都不是!是好些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周嬷嬷更加信誓旦旦了。 翩翩嘴巴张的更大了:“亲眼……所见?这种事儿还能亲眼所见?” 当下周嬷嬷便就将那天林开来送寿礼的事儿跟翩翩说了,对于阿蛮当着大门口好些御林军侍卫,就迫不及待要冲人家林侍卫投怀送抱这事儿,周嬷嬷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出口,说的便就有些含糊,不过这已经足以让翩翩倒吸凉气了。 “阿蛮真的对林侍卫那……那么热情?”翩翩一脸震惊,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儿,还是在大门口?” 周嬷嬷直点头:“谁说不是呢?奴婢当时也不信,可是好些御林军侍卫都看的真真儿的,不由得叫人不信啊,而且人家还说了,每次只要林侍卫过来,阿蛮似乎对人家都……咳咳,都挺热情。” 翩翩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不够使了,周嬷嬷说的阿蛮跟她认识的阿蛮完全就是两个人啊,她怎么都不能把这两个人给合到一起,半天愣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嬷嬷等了半天也没见翩翩表态,便就主动问了:“王妃,您是什么意思?觉得林侍卫如何?” “林侍卫自然是不错的。”翩翩点头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她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林开跟阿蛮的事儿。 翩翩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叫阿蛮不嫁人,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伺候,她是想让阿蛮嫁人的,更想让阿蛮嫁个好人,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过一生,经历男欢女爱、家庭的琐琐碎碎,再安享天伦之乐,翩翩不想让同样身为女子的阿蛮留下遗憾,尤其是在她嫁人、享受跟赵清明的恩爱温情之后,她就更盼着阿蛮能嫁个好男人了。 她从前还想着宁王府到底被幽禁,她并不方便出面为阿蛮张罗亲事,所以还想着打算将这事儿拜托给表弟呢,哪里想到,她这还没来得及拜托表弟呢,阿蛮自己竟然偷偷摸摸张罗上了,而且对方就是表弟身边的人。 说实话,翩翩对林开了解不多,毕竟没什么接触的机会,不过林开能做表弟的心腹,那为人肯定是错不了,翩翩就觉得林开特别忠心正直,而且……林开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 再加上又是阿蛮自己看中的,所以翩翩越想就越觉得林开不错。 这么想着想着,翩翩就有点儿小激动了,当下跟周嬷嬷道:“那要不我给表弟去个信,让他找个大师父给林开跟阿蛮合个八字什么的?” “不着急,不着急!”周嬷嬷忙不迭给拦住了,当下压低声音跟翩翩道,“王妃,奴婢觉得这事儿只怕其中有蹊跷!” “怎么又有蹊跷?” 周嬷嬷皱着眉,继续往下说:“依奴婢看,只怕是阿蛮剃头挑子一头热呢,阿蛮对林侍卫如此主动,林侍卫却当众削了阿蛮的面子,害得阿蛮在大门口跌跤,又摔破了鼻子,搞不好这回真要留疤呢!” 周嬷嬷这么一说,翩翩又想起来一件旧事,当下蹙眉道:“之前阿蛮那次跌跤摔了鼻子,也是跟林侍卫独处的时候,后来阿蛮解释说,是她自己跌跤,林侍卫还拉了她一把,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是那样的呢?指不定就是跟这一次情况一模一样呢!” “对!肯定是!阿蛮怕您跟五殿下责罚林侍卫,所以才为林侍卫说话!”周嬷嬷越想越对,“接连两次被林侍卫如此嫌弃,这回阿蛮肯定是伤透了心,这两天都见不着人影了,一味儿在房里闷着不肯出来呢!” 翩翩一想,最近阿蛮果然很老实,她经常大半天都看不见人影,八成就像周嬷嬷说的,是受了情伤,翩翩自然气林开有眼无珠还屡屡伤人,更担心阿蛮,当下便就跟周嬷嬷道:“嬷嬷,要不咱们去看看阿蛮?” 周嬷嬷点点头,一边又提醒翩翩:“王妃,最好别再那丫头面前提林侍卫。” “我才懒得提!”翩翩拧着眉道。 亏得她方才都已经想着阿蛮跟林开的婚事儿了,却不想林开竟是这种人! 最好阿蛮已经看透了他,再不喜欢他,要不然的话…… 她就要表弟狠狠教训教训这个表里不一的可恶之徒! 啥依依不舍、伤春悲秋啊? 统统不存在了! 翩翩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她家可怜的阿蛮! …… 厢房。 “阿嚏!” 阿蛮蓦地打了一连串的喷嚏,偏生打喷嚏的时候,她正在对着镜子涂药膏,一个没留神,力道没控制好,登时就疼得阿蛮眼泪汪汪,少不得又在心里咒骂林开,然后就掏出擦脸。 翩翩跟周嬷嬷进来的时候,正巧就看到这一幕,阿蛮正在哭着呢,一主一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果然”二字,当然还有心疼,所以翩翩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别提多温和轻柔了。 “阿蛮,你……还好吗?”翩翩关切地问。 阿蛮闻声放下帕子,露出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可怜兮兮地跟翩翩摇头:“王妃,奴婢不太好。” 好不容易上次的伤疤才好,而且还没留疤痕,阿蛮这侥幸劲儿还没过呢,结果那老地方竟然又被磕破了,而且好像比上次磕得更厉害,阿蛮整天照着镜子,别提多提心吊胆了,就怕留疤,就因为这个,阿蛮最近都吃不好睡不好,人都从上蹿下跳的皮猴子变成了被霜打过的小白菜了,人都不怎么乐意出门了。 阿蛮更心疼了,她什么时候看过阿蛮哭啊?还哭得这么伤心,当下忙不迭宽慰道:“阿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有心事儿就只管跟我说,我肯定给你做主!” 第173章 春猎 那个林开把她家阿蛮害得这么伤心难过,只要阿蛮点头,翩翩这就给五皇子去信招呼一声,定叫那林开好看,要是阿蛮是个死脑筋,就……非一脑袋装在那林开身上再也拔不出来,那她也给五皇子招呼一声,就算林开不愿意,那也要逼着她来娶阿蛮! 谁都休想欺负了她家阿蛮! 尤其是这个害得阿蛮险些破相的林开! 而且还两次! 翩翩摩拳擦掌,就等着阿蛮表态呢,结果阿蛮半天就是不吭声,红彤彤的一双眼时不时往桌上的一个小药罐子上头瞄,一脸的为难。 翩翩也看了看那个小药罐子,有点儿不明白,周嬷嬷凑到翩翩耳畔小声解释道:“王妃,这是之前林开给阿蛮送过来的去疤药膏!” 哦,阿蛮这是在睹物思人呢! 想来是大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跟她开这个口。 翩翩明白了,然后伸出手在阿蛮小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阿蛮,你放心,你的心思我明白了,我一定给你办到!” “真的?”阿蛮顿时一脸且惊且喜,“王妃真的可以?这……这不会太为难王妃了?” 这祛疤药膏可是太医院里头调制出来的东西,外头可是找不到的,不过可是真好用啊,上次就是用了这药膏,她才没有留疤的。 阿蛮心里对林开恨得咬牙切齿,不过这几天还是老老实实用林开送来的祛疤药膏,只不过,很快这药罐子就见底了…… 阿蛮自然不可能去跟林开讨,林开简直就是她今世的仇家!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可是要让王妃出面帮忙问太医院要的话…… 阿蛮又觉得太为难王妃了,毕竟宁王府如今的处境还不算太好,王爷王妃都一直低调,王爷生病、王妃腿疼,都也从来没有请过太医来看,她自然也不好意思为了这么一块指甲盖打小的伤疤让王妃出面找太医院求药膏啊。 所以阿蛮是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的,却没有想到,王妃竟然主动地就答应了!还这么爽快! 阿蛮简直又惊又喜,激动地都要给翩翩磕头了。 “阿蛮,你别这样,”翩翩忙得拦住了要给自己跪下的阿蛮,心疼得要命,“这都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你用不着这么感激。” 周嬷嬷看着也怪心疼的,也跟阿蛮道:“王妃说能给你办到,就肯定能,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别再胡思乱想瞎琢磨了!” “哎!奴婢遵命!”阿蛮满口答应,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轻快。 “其实阿蛮,你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欢快。” 林开那厮不值得啊!翩翩在心里咆哮。 “啊?”阿蛮没怎么听明白,顿了顿,似乎明白了,冲翩翩笑得别提多欢乐满足了,“我就是高兴,忍不住嘛!” 王妃对她这么好,这么关心,她能不高兴嘛?! 翩翩看着阿蛮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在心里感慨,没想到阿蛮对那林开竟如此用情至深,要是林开以后敢辜负阿蛮,都用不着表弟上场,她就能把林开给揍个半死! …… 是夜。 西郊猎场。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在五皇子的宫苑里头响起,引得五皇子抬头看去,就看着刚刚推门进来的林开正尴尬地用帕子擦着脸,五皇子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着风寒了?” 林开迅速地收起帕子,飞速地摇摇头:“回主子的话,没有,就是刚才突然觉得鼻子发痒,兴许是被风给吹的。” 这解释也算合理,京师春日的风极大,而且经常风里还带着沙子,吹进眼里少不得要搞得眼泪汪汪,进了鼻子里,可不就要喷嚏连天了? 五皇子便就再没理这茬儿,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已经打听清楚了?” 林开随即面色严肃,躬身道:“启禀主子,属下已经打听到确切消息了,此次万岁爷不单单让三殿下来了西郊猎场,连宁王殿下也带上了,只是三殿下随万岁爷一道过来的,而宁王殿下是御林军一早就护送到西郊猎场的,如今,三殿下跟宁王殿下都下榻各自原本的宫苑,不过到现在还并没有碰过面,万岁爷也没有召见过他们。” 万岁爷这次竟然同时将宁王跟三皇子一道给带来了西郊猎场,这事儿事先瞒得真是滴水不漏,五皇子也是早上出宫的时候才察觉出异样的,因为当时前往西郊猎场的队伍里头,竟然多出来一辆马车,五皇子一开始还以为是万岁爷带上了哪位嫔妃,不过仔细一想却又不大可能,毕竟万岁爷此前从来没有带过嫔妃去猎场,所以这事儿就有些蹊跷了。 待到了西郊猎场之后,五皇子就一下子瞧出了西郊猎场宫苑的异常,五个皇子一溜儿挨着的宫苑,因为两位皇子的缺席,这几年中间的两位宫苑都是关闭的,可是这一次,那两座宫苑竟开启了正门,不仅如此,还跟别的宫苑一样,门口站着守卫。 五皇子当时心里便就有了猜想,只不过又觉得有些大不可能,便就赶紧叫林开去打听了。 别的皇子,肯定也第一时间派人去打探消息了。 林开动作不慢,赶着就回来禀报消息了,可见万岁爷并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这就是让所有皇子、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叫来了宁王跟三皇子的。 “原来那天,小太监去宁王是宣的这一道旨意。”五皇子缓声道。 林开对于万岁爷此举,感到十分震惊:“殿下,万岁爷怎么会同时带上宁王殿下跟三皇子?” “为什么不能?父皇一早就有对宁王转变态度的苗头,最近对三皇子亦是态度亲和,想借着春猎让咱们所有人知道他对这两位皇子的心意,所以不管带上谁都说得过去。” 是不管带上哪个都说得过去。 可问题是同时把两个人都带上啊! 林开又道:“可是宁王跟三皇子可是……向来水火不容啊!” “你还看不明白吗?父皇从前默许甚至是授意他们水火不容,但是如今并不想让他们继续水火不容,而是想让他们和和气气做兄弟呢,”五皇子淡淡道,“当然了,这肯定是难为他们了,尤其是三皇子,听闻他这几年养病下来脾气可不甚好,可万岁爷的意思,谁又敢拂逆呢?” 林开听明白了,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走水,因为皇后跟三皇子占着理儿,又或者是万岁爷出于别的考量,所以在处理这问题上,明显显地就偏向了皇后跟三皇子,而三年后,皇后跟邓氏一门野心膨胀,甚至都敢对皇子伸手了,所以万岁爷自然要改变之前的态度,但是对三皇子还得另说,毕竟是亲生儿子。 就像之前五皇子说的那样,万岁爷是将三皇子跟皇后、邓氏一门区分对待的,只要三皇子够懂事儿听话,万岁爷是不可能亏待三皇子的。 第174章 春猎2 “所以万岁爷此次将三皇子也一并带上,除了让众人明白他对于这两位皇子态度的改变,也有观察两位皇子之意?”林开问道。 五皇子点点头:“这是自然,要不然父皇也不会将此安排瞒得滴水不漏,不光咱们不知道,只怕宁王跟三皇子也都不知道对方也会到西郊猎场,要是这两人因而在西郊猎场闹出什么乱子,父皇的心情只怕就不大好了。” 因为五皇子跟宁王妃是表姐弟,林开自然而然地就偏向宁王,当下便道:“宁王殿下一向稳重,应该不会冲动行事,不过三皇子却未必能沉得住气了,属下可听闻三皇子毁容之后,性子就有些古怪,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等着看,春猎这才将将开始呢。”五皇子淡淡道。 …… 宁王宫苑。 宁王一直深居简出、生活规律,即便如今人在猎场行宫,也没有改变一贯的作息习惯,用了晚膳之后,被福伯扶着在花园里散了散步,然后就准备回房洗漱歇息了。 倒是福伯完全没有睡意,确切地说,他老人家这一整天都揪着心,尤其是在知道三皇子人也到了,而且还就住在隔壁的宫苑,福伯真是时刻紧绷心弦,一直留意隔壁的动静,就怕三皇子突然冲过来,要找他家主子拼命。 不过好在,直到天黑,福伯担心的事儿也没有发生。 可是这才是头一天呢,谁知道第二天、第三天,三皇子会不会来跟自家主子拼命? 福伯觉得在不离开西郊猎场、平安回到宁王府之前,他这悬着的心就不可能落下。 从前就盼着万岁爷能开恩给主子解禁,盼着主子能够走出宁王府,如今主子倒是能走出来了,可是福伯却又情愿主子这辈子都别出来才好。 虽然一直在宁王府那块巴掌大的地儿待着实在委屈了他家主子,可是…… 外头实在太凶险啊! 万岁爷也是的,怎么叫上主子还一并叫上了三皇子? 就生怕闹不出乱子吗? 福伯忧心忡忡地给主子擦头发,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担忧地开口:“主子,明儿的晚宴,您……真的要去吗?” 明日春猎正式开启,按照惯例,当天晚上,万岁爷会在行宫里头设宴,款待参加此次春猎的一众皇亲贵胄,宴席上用的也都是皇亲贵胄们打的猎物,万岁爷今天还特地让赵德安过来知会了一声,明儿晚上让赵清明前往赴宴。 当时福伯亲自把赵德安送到门外,亲眼看到赵德安又去了隔壁三皇子那边,不用想也知道赵德安去见三皇子所为何事。 福伯简直担心得要死,是真怕见面之后,三皇子会忍不住对赵清明下手,他一个老头子可没有把握能护得主子周全。 说到底,还是要怪万岁爷,万岁爷这都什么安排什么意思嘛! 赵清明似乎完全体会不了福伯的担心,淡淡道:“自然是要去的。” 福伯也知道圣命难违,心里焦虑异常,忍不住抱怨道:“当初万岁爷只是幽禁主子,却也没有要将府上侍卫赶尽杀绝之意,可主子执意将阿大阿二他们给赶去军营,以至于现在主子进出身边都没个可靠的侍卫跟随,这怎么行呢?” 福伯口中所说的阿大阿二,是自幼就跟随赵清明的贴身近卫,亦是赵清明最信任的心腹,三年前那场意外之后,赵清明自请遣散王府所有侍卫,万岁爷允准,却没有亲自处置,而是将此事交由兵部处理。 兵部尚书一贯跟邓氏一门走得近,可就是因为这层关系,他倒是不好明晃晃地为难赵清明的人,于是他给了阿大阿二他们从五品招讨使的职位,是真的不算为难了,不过肯定也不会格外善待他们,将人直接都送到了边远军营,而且还是天南地北地分开。 自从阿大阿二他们一走,便就杳无音信,福伯心里固然担心阿大阿二他们的处境,生怕他们离京之后被人针对清算,他对主子的处境更是忧心忡忡,毕竟哪儿有王爷身边没有侍卫的?真是去哪儿都不能放心,从前在王府不出来也就罢了,这个时候,福伯难免就忍不住抱怨了。 赵清明听他说这些,却也没有生气,待福伯说完之后,赵清明才缓声道:“放他们出京比让他们留在我身边更好,没得因我一人,葬送了他们所有人的前程。” 赵清明从来没有后悔过当时自己的决定,那是当时他一个瞎了眼的主子,能为自己的忠心属下做的最后、最好的打算。 当时,他被父皇厌弃又幽禁了,而且还成了瞎子,可能这辈子都再走不出宁王府了,甚至都不知道哪天就身首异处了,与其让阿大阿二他们为自己陪葬,还不如放他们出京闯一闯,虽然他们身上打着宁王府的烙印,处境肯定不好,但是却也好过在他这个瞎子身边虚耗光阴、蹉跎终身。 当时不单单是侍卫,连府上的小厮都被赵清明遣散的差不多了,除了福伯,拢共也没再留下几个人了,所以翩翩刚嫁过来的时候,才会觉得偌大的宁王府如此冷清甚至阴森。 福伯听主子这么说,就觉得心里堵得要命,可是却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就闭了嘴,待给赵清明擦干了头发,赵清明起身要去寝殿的时候,福伯这才又担心地问:“主子,那明天……真的没事儿吗?真的安全吗?” 赵清明点点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父皇还在呢。” 万岁爷是在没错,可是哪次万岁爷会向着您护着您呢?从前没有,难道这次就有? 福伯还是放心不下,默默叹了口气儿,心里就琢磨着到时候要不要求大皇子帮着多盯着点儿,然后就被主子给打断了思绪。 “福伯,不要自作主张,”赵清明沉声提醒道,“尤其是在父皇面前。” 福伯只得答应:“是,奴才遵命。” …… 翌日。 晚宴。 大皇子赵清暄一整天都明显不在状态,鲜少地在猎场上发挥失常,并没有如往年一般一举夺魁,倒是被四皇子给超越了,四皇子明显很是意外,意外过后,便就是大喜过望,喜滋滋地从万岁爷手里接过了赏赐,接下来一直都红光满面、走路带风,直到前来赴宴,亦是一脸得意畅快。 大皇子脸上倒是没怎么见着失落懊恼,相反却又几分雀跃激动,不时朝入口张望,明显显是在期待什么。 片刻之后,赵清暄似是坐不住了一般,就要起身朝外走去,孙少阙正要上前拦着,主子再怎么急于见到宁王殿下,可万岁爷眼看就要到了,主子这个时候,实在不宜离开,且万一主子甫一出门便就碰上了三皇子,仇人相见,主子肯定不会对三皇子做出什么,可就怕三皇子不依不饶闹出风浪来。 第175章 春猎3 不过孙少阙还未来得及上前阻拦,却被坐在下首的五皇子抢先一步,笑着将人拦住了。 “大哥,咱们也久未见了,”五皇子一边说着,一边又拉着赵清暄坐了下来,“大哥之前又去了皇陵一趟,往来奔走,想来必然辛苦。” 五皇子拉着自己,那赵清暄自然也不好甩手走人,只得又坐了回去,含笑跟五皇子道:“都是应该的,谈不上辛苦,五弟的骑射又精进了,今年春猎发挥得比去年更好。” 大皇子说的是实话,这一次,五皇子的发挥比去年更好,虽然因为年幼还是只能在猎场外围打猎,不过五皇子却出人意料地打到了一只黄羊,连万岁爷都赞不绝口,虽然五皇子的斩获不能与别的皇子相较,可万岁爷还是破例赏赐了他一匹大宛驹。 这下子,四皇子可不痛快了,毕竟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回头名,赏赐同样是一匹大宛驹,结果五皇子竟然也得了一匹,这稀罕的大宛驹一下子就变得不那么稀罕了。 此时听着大皇子对五皇子赞不绝口,四皇子心里如何会痛快?一张嘴就带着点儿阴阳怪气来了:“是啊,五弟如今可了不得,真真的是青出于蓝,从今往后啊,这猎场之上怕是再难有人与五弟争锋了,所以大哥也用不着着急忙慌地奉承五弟,以后机会且多得很呢。” 四皇子向来不是个性子好的,且又一向骄横,大皇子心里有数,所以这话对他来说不过只是耳边风罢了,但是五皇子年纪却小,大皇子担心五皇子心里不痛快,所以当下便就沉着脸训斥道:“四弟,话可不能乱说,五弟骑进乃是有目共睹,连父皇都夸赞五弟,咱们做兄长的,自然也会为他高兴,怎么到四弟嘴里,竟变成奉承了?四弟以后说话可要当心了,没得叫人误会四弟心胸狭隘看不惯兄弟好呢!” 四皇子如何受得了?且大殿中可不止他们兄弟三人,还有侍卫宫人呢,虽然这些人都木桩子似的垂首站在一边,可四皇子认定大皇子是当众削自己面子,自然气急败坏,当下“霍”得一声站了起来,指着大皇子就喝道:“大哥这话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可大哥自己信吗?大哥真的就心胸宽广到见得惯所有兄弟的好?五弟也就罢了,若换成三哥呢,难道大哥也会向着三哥、对三哥赞不绝口?” 四皇子这么一吼,大殿中顿时一片寂静,大皇子的面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一言不发看着四皇子,四皇子还是头一次看到大皇子这幅表情,心里不免打怵,后悔自己一时没能忍住情绪,不过却不肯在众人跟前丢了面子,当下又硬着头皮,强声道:“三哥马上就到了,我倒是等着看大哥如何跟三哥兄友弟恭、手足情深!” 四皇子话说完了,不待大皇子开口,五皇子已经抢先开口,拧着眉看着四皇子:“四哥为什么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就因为父皇赏了小弟一匹大宛驹?四哥若是眼红的话,那小弟的那匹大宛驹,四哥一并牵去就是,只是四哥别再冲大哥嚷嚷了,这可不是孝悌之道。” “呸!我会眼红你的马儿?”四皇子顿时勃然大怒,他心里对大皇子有几分畏惧,但是却向来不把五皇子这个幼弟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容许五皇子在自己面前比划对错? “既然不是眼红小弟的马儿,那四哥这般咄咄逼人到底是为的什么?”五皇子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上下打量着四皇子,顿了顿,又满是疑惑地问,“那四哥好端端地到底为何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了?都是兄弟,四哥不妨直言。” 四皇子闻言简直要吐血,他为什么发脾气?五皇子是真的蠢笨看不出来还是故意当众让他难堪? 大皇子这时候却忍不住心底发笑,觉得这个他不曾注意的幼弟实在是有意思的很,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五皇子的头,一边又瞥着对面的四皇子,轻描淡写地问:“是啊,好端端地,四弟怎么就发起脾气来了?为兄也很费解。” 四皇子气得咬牙,正要说两人狼狈为奸,便就听着门外传来赵德安的声音。 “万岁爷驾到!” 三位皇子自然不会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纷纷跪拜相迎:“儿臣恭迎父皇!” “都起来。” 万岁爷抬脚跨过门槛儿进来,余光却朝身后瞥着,同时放慢了脚步,直到看着身后的赵清明在福伯的提醒下顺利迈过了门槛儿,万岁爷才收回视线,一脸波澜不兴地走向上首,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得齐齐整整的五位皇子。 二皇子赵清明还有三皇子赵清晖是随万岁爷一道前往的,在此之前,两人虽然都于前一日到了西郊猎场,而且还是比邻而居,但是却并没有碰面。 事实上,这两人在此之前,也都并没有迈出自己宫苑半步,直到傍晚,得了万岁爷的命令,这才出门,随万岁爷一道前往赴宴,两位皇子一路上并肩而行,三皇子的侍卫、以及二皇子的福伯,还有万岁爷派去传话的太监,无不提着心,生怕两位皇子路上会闹出什么乱子,可是明显是他们多心了,这一路上,二皇子与三皇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似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 赵清明对于三皇子的沉默与平静,并没有感到意外,这原是在他意料之中,看来在此之前,万岁爷是已经给三皇子提了醒的,而三皇子明显也听进去了。 三皇子也的确平静,平静中带着些许悲哀。 那天在御书房里,父皇轻描淡写地让他教五皇子下棋,提醒他顾念手足之情,可五皇子不过就是个幌子,父皇明显显就是为了今天这场在西郊猎场的晚宴做铺垫,为的就是让他识大局,将三年前的那场所谓意外翻篇,还要跟毁了自己一辈子的仇人握手言和,继续做兄弟。 三皇子不是没有愤怒,但是他实在已经太疲惫了,什么复仇什么怨恨,时至今日已然并不是最重要的了,他知道,只要他听话,在父皇的棋局里乖乖做一枚听话的棋子,父皇就不会亏待他。 所以,除了丝丝悲哀,此时此刻,他异常平静。 倒是跟他跪在一起的四皇子,心情却起伏不定,自从三皇子被烧伤之后,他还是头一次跟三皇子靠的这样近,此时的三皇子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总端着帝后嫡子的架子,一脸讨人厌的伪善,他戴着面具,瘦骨嶙峋都撑不起皇子礼服,而他却身强体健,刚刚还得了父皇赏的大宛驹,原本的不快,却在见到三皇子之后,都烟消云散了。 四皇子忍不住冲三皇子侧了侧脸,挑衅地挑了挑眉,只是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就听着万岁爷突然问道:“刚才你们兄弟几个在聊什么?朕老远就听到动静了,似乎挺热闹。” 第176章 那天晚上 四皇子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正要开口回答,却被五皇子给抢了先,只听他一副再诚恳不过的语气,跟万岁爷道:“回父皇的话,四哥似乎很喜欢儿臣的马儿,所以儿臣就想把马儿送给四哥。” “是吗?”万岁爷缓声道,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四皇子额头顿时就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在心里不住咒骂五皇子,嘴上却哪里敢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强笑道:“儿臣是跟……跟五弟说笑的,没想到五弟竟、竟当真了。” 万岁爷瞥了四皇子一眼,收回目光,一边淡淡道:“五皇子是个性子认真的,不似你一般戏谑,以后这样的玩笑就不必开了。” 四皇子忙不迭点头道:“是,儿臣记住了,再不会了!” “行了,都入座!” 万岁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让四皇子松了口气儿,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位置上,想瞪五皇子一眼,可到底还是忍住了,老老实实坐着,没一会儿就忍不住了,瞥了瞥身边的三皇子,还有对面的二皇子,心中纳闷不已,父皇怎么突然就把这两人给叫过来了?而且竟然还让他们一道参加晚宴? 真真是奇哉怪也。 四皇子正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听着万岁爷又开口了。 “这几年出了不少的事儿,老二娶妻、老大眼瞅着要做爹了,老三老四也到了能封王的年纪,就连老五也都能像模像样地擅长打猎了,看着你们一天天懂事成人、成家立业,朕心甚慰,你们兄弟几个好好儿的,朕也就能好好儿的,朝廷也才能好好儿的,所以为了朕、为了朝廷,往后你们兄弟几个都要珍重自身,也好同心同德。” 万岁爷这话一出,五位皇子又是忙得齐刷刷跪地叩头:“儿臣遵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爷点点头:“行了,平身,一家人,就不用这许多虚礼了。” “多谢父皇!” 万岁爷今儿的兴致明显不错,亲自上阵烤羊,还为几位皇子分肉,又与几个儿子喝了不少酒,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才罢了,万岁爷带着三分醉意,乘兴而归,五位皇子待恭送万岁爷之后,也都分别返回各自宫苑,不过今晚,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都是个不眠之夜。 就比如,大皇子赵清暄。 赵清暄甫一回了宫苑,连茶都没喝一口,便就又急匆匆的出门,也不是去别的地方,去的正是隔壁的二皇子赵清明的宫苑。 昨天赵清暄便就急不可待想过来,可是当时万岁爷的意图尚且不明,赵清暄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忍着,到今天,万岁爷的意图表明,赵清暄自然就不用再一味儿忍着了。 福伯早早就等在门外,看见赵清暄过来,并不意外,冲赵清暄躬身道:“殿下,里面请,主子已经在书房等您了。” 赵清暄大步迈进,随着福伯朝里走去,待进入书房,看清楚静静坐在榻上的赵清明的时候,赵清暄终于忍不住了,眼睛陡然湿润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沙哑了:“清明!” 方才当着万岁爷还有一干人的面儿,他还得强忍着,都不敢多看赵清明,到此时,总算看清楚了,却也终于忍不住了。 时隔三年,再次见到二弟,二弟似乎跟从前没有什么改变,可似乎又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最是摧人心肝。 “大哥!” 赵清明随即站了起来,空洞的双眼此刻亦是湿润,他也一直想念大哥,赵清暄忙得上前握住了赵清明的手,看着赵清明近在咫尺熟悉的脸还有那双无神却湿润的眼睛,赵清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想问弟弟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了,这几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是喉头却被什么给堵住了似的,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只能把弟弟的手握得更紧了。 兄弟两人相对无言,就这么紧紧握着手,半晌才都平复下来,赵清暄拉着弟弟坐下,兄弟两人这才说起了话来。 “我昨天才知道父皇叫了你来西郊猎场,当时别提多激动了,就想着过来看你,可是却又只能忍着,真是辛苦。” “我知道,”赵清明闻言不由笑了,跟赵清暄道,“我还听说了,大哥今天在猎场上还发挥失常了,想来是因为小弟的缘故,让大哥跟大宛驹失之交臂,还望大哥不要生气。” 说这话的时候,赵清明脸上是带着笑的,这笑容赵清暄很熟悉,带着温情和亲昵,从前赵清明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总带着这样的笑,现在也是,可是赵清明的眼睛却已经不再看向自己,赵清暄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心疼。 赵清暄喝了口茶,暂且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现在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他紧接着就问道:“清明,我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问你,三年前,在皇陵行宫,你跟老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场大火又是怎么起的?你快跟我说说。” 这事儿,赵清暄三年前就想问了,但是因为万岁爷下令禁足赵清明的原因,他一直没有机会问赵清明,而三皇子的话,口口声声说赵清明是为了他这个兄长才故意设计出的这场大火,赵清暄是不信的,他必须要听赵清明亲口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清明知道赵清暄是一定要问的,他也没有要隐瞒赵清暄的打算,便就将三年前的事发经过跟赵清暄说了一遍。 “那天晚上,三皇子为何突然来到你的宫苑?”听完赵清明所言之后,赵清暄拧着眉问,“我当时问过三皇子,他说是你把他叫过去的,可是你刚才却说,对三皇子的到来并不知情,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真的是这么说的?”赵清明闻言不由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当晚我确实没有请三皇子过来,大哥你是知道的,我与三皇子一向客气,从无深交,更加不可能在深夜邀请三皇子来访,我记得当时我都已经沐浴更衣了,都已经准备就寝了,然后侍卫突然进来禀报,说是三皇子来了,我当时还纳罕,这么晚了,三皇子来做什么?我担心三皇子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便就赶紧让人把三皇子请了进来,可三皇子进房之后,我与他还没说上话儿呢,佛堂便就冒烟了,然后就出了后面的事儿。” “时至今日,我还不清楚那天晚上,三皇子到底来找我做什么,我这三年想破头也没想明白,”说到这里,赵清明不由摇了摇头,“要不是今天大哥跟你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三皇子竟是被人故意引去我那儿呢。” 第177章 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到底是谁故意引三皇子去你那儿的?这明显显是想一举要了你跟三皇子两条性命,而且还要让你背上这个罪名!”赵清暄自是怒火滔天,蓦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随即又冷声问道,“那引三皇子前往你宫苑的侍卫呢?他的底细你都查清楚了吗?” 赵清明闻言,摇了摇头:“他被烧死了,当时便是他前往佛堂查看火情的,他也是第一个被烧死的,从一个死人身上,又能获得了什么线索呢?” 那侍卫不仅仅被烧成了焦炭,更是个无父无母底子比白纸都干净的,从前赵清明觉得这样底细干净的人用着放心,可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异心,却更是麻烦可怕,若非他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赵清明又怎么可能三年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清暄闻言,不由眉头紧皱:“他到底是谁的人?” 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敢一举杀害两位皇子,而且还险些成功…… 不,应该是成功了。 那一场大火将二皇子、三皇子的前程都给烧没了,这对于皇子而言,便就是彻彻底底毁了人生,从这个角度说,或许这比直接要命还要狠毒。 赵清明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到底是谁,要害他跟三皇子。 “这人不仅想要还我跟三皇子,他还想害大哥,”赵清明又道,“利用这场大火,让皇后与邓氏一门对我跟大哥恨之入骨,我被父皇囚禁三年,皇后与邓氏一门再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能对我做什么,想来这三年大哥过得也不太平,皇后跟邓氏一门只怕没少找大哥麻烦?” 可不是吗? 这三年,赵清暄哪里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失去了赵清明这个最信任的臂膀,面对着皇后跟邓氏一门阴招,赵清暄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战,还要留心其他人的落井下石,真可谓是疲于应付。 回望过去的三年,赵清暄也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谁要设这样的毒计,陷害二皇子、三皇子,间接也陷害他呢? 谁又能从中得益呢? 赵清暄有些拿不定主意,半晌才迟疑着开口问道:“莫非是……陈贵妃?” 这三年,也就陈贵妃看上去似乎从那场大火得益,将协理六宫之权紧握手中,而且要是皇后跟邓氏一门跟大皇子拼个鱼死网破的话,那可不就是她跟四皇子渔翁得利了吗? 可是,赵清暄又觉得不是陈贵妃。 赵清明也觉得不是,摇摇头道:“陈贵妃是有野心,却未必有这样的谋虑和狠毒,否则的话,当年先一步产子被册立为后的人,哪里还轮得到皇后?” 赵清暄觉得赵清明说的对,点了点头,可是眉头却也皱的更紧了:“那会是谁呢?” 是啊,会是谁呢? 这三年中,似乎并没有谁因为那场大火得利,而且胆敢对皇子下手,那必然是出自天家人之手,甚至还牵扯别的皇子,刨除陈贵妃之外,那便就只剩下五皇子了,可是五皇子…… 三年前,兰妃娘娘尚在人世,当时还怀有身孕,若是她野心膨胀,要为儿子开道的话,的确是有这个动机的,但是有动机却未必就能成事,尤其是兰妃,除了一个做太医院院首的兄长之外,再无其他助力,她怎么可能设计出如此精妙的毒计?又是怎么买通赵清明身边的侍卫、不惜为她卖命的? 而且那场大火之后,赵清明是被人在外堂发现的,所以当时必然有人先一步进入现场,将昏迷过去的赵清明挪到外堂,造出他外逃的假象,而此人又是谁?兰妃一个足不出户的后宫妇人,真的能买通这许多人?隔空在皇陵行宫设计出这一场天衣无缝的走水意外?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所以到底是谁呢? 兄弟两人坐在一处,都是眉头紧锁,赵清暄还以为只要能见到弟弟,就能解开那场意外走水之谜,哪里想到,竟是疑问越发多了。 赵清明也倍感意外,完全没想到三皇子那边也是稀里糊涂,可见这背后之人当真了得。 “三年前皇陵行宫的那些救火的侍卫呢?他们中间肯定有知情者,”赵清明道,“只要查清楚是谁将我挪到外堂的,应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之人。” 赵清暄却摇摇头,无奈道:“当时有三个侍卫救援的时候不慎葬身火海,剩下的那些侍卫因为救援不及,险些害死两位皇子,被父皇下令处死了。” 赵清明闻言,顿时心里就凉了半截:“他们临死之前可曾交代过什么吗?” 赵清暄道:“我当时就有怀疑,虽然父皇不让我插手调查,但是我还是暗中寻了机会,进了牢房亲自审问了他们,结果大刑都用上了,到底也没能问出来什么。” “那三个被烧死的侍卫呢?他们的底细可查清楚了吗?”赵清明又赶紧追问。 赵清暄摇摇头,意识到弟弟看不到,又随即道:“也查不出什么问题,似乎除了你身边的那位侍卫之外,人人都很无辜,邓渊那边肯定也一直在暗中调查,真要查出来什么所以然来,也不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结果,赵清明是有准备的,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失望,不过他肯定不会怪赵清暄,大哥肯定尽力了,大哥是这个世上最不可能糊弄他的人,顿了顿,赵清明沉声道:“大哥,往后别再调查了。” “为什么?”赵清暄不解,“难道你不想洗脱冤屈?一直背着残害手足的恶名?” “大哥,别人的看法哪里有父皇的看法重要?”赵清明沉声道,“就算别人对我有这样的看法,如今父皇对我的态度,也会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再提三年前的事儿,而且,父皇也必然不喜欢我们一直刨根问底。” 而且现在,他觉得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翩翩对他的看法,而他能肯定的是,翩翩会一直信任他。 而这就够了。 可是对大哥说出这样的话,赵清明心里是有愧的,大哥一直为他追查真相,一直都在努力为他正名,而他却要放弃了。 赵清暄一脸难以置信,看着赵清明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赵清暄才开口:“清明,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清明人有些沉闷,为人低调,看着不起眼,似乎一直都活在他这个兄长的庇佑之下,但是赵清暄却知道弟弟的骨头有多硬,他一直都有自己的坚持,自己的底线,这也是让他这个做兄长放心并且欣慰的,可是现在…… 赵清明竟然轻描淡写地放弃了他的坚持和底线。 窝囊又怯懦。 赵清暄知道赵清明跟从前不一样了,他瞎了,而且还提心吊胆受了三年的罪,会变得胆小怯懦,这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但是赵清暄还是感到了悲哀与失望。 他的弟弟,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178章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 他的弟弟,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清明沉默,没有一句解释,这就是默认了,赵清暄觉得自己失言了,或许是自己对赵清明要求太高了,不管怎么说,弟弟的经历跟遭遇让他发生改变也是能够理解的,他想跟弟弟道歉,可是却怎么都张不开嘴,所以也就只是沉默地坐着,直到半晌,才听到赵清明突然开口:“哥,你说的不错,我是跟从前是不一样了,我如今就是个贪生畏死的瞎子,只要能苟且偷生,什么清白什么名声,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赵清暄额头青筋暴起,攥着拳,痛苦又苦涩地发出声:“清明,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赵清明脸上依旧平静,点点头,继续道:“我知道,哥是这世上最肯为我着想的人,也是最能理解我的人,哥,如今我也是有软肋的人了,我也想护着家里的人,我从来就没有这么贪生怕死过,哥,这种心情,你肯定能理解,对?” 赵清暄心头涌上一阵酸楚,看着赵清明平静的脸,半晌,他问道:“那你更该查清楚三年前的那个幕后真凶啊,你就不怕他还会继续跳出来害你……与家里的人?” 赵清明摇摇头,苦笑道:“不会的,我又不是从前春风得意、又有大哥撑腰的宁亲王了,我现在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瞎子,没人会在意我这样一个废物的死活,且父皇如今对我的态度,也让我多了一重保障,就是哥……” 说到这里,赵清明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往下说:“哥,从今往后,你一定要主意了,三年前的那场大火,或许真正针对的目标并非我与三皇子,而是你,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个人肯定还是不会放过你,不过上一次,他显然并没有达到目标,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跳出来害你,下一次,他应该就不会再拐弯抹角了,哥……原谅我这个瞎子不能为你分忧解难了,你要……保重。” 这些话是赵清明在心里想了很久的话,他知道今天赵清暄一定会来见他,他也知道自己一定要说这番话,但是真要说出口,还是太艰难了。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是哥哥最信任的人,是要一路扶持哥哥上位的,他们兄弟两人相依为命、荣辱与共,而从前,也的确一直都是这样的,但是现在,他却要清楚明白地告诉哥哥,从今往后,这条路,他再不能陪哥哥走下去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有了软肋,他有了翩翩,他开始贪生畏死了。 现在,父皇对他转变了态度,让他看到了跟翩翩白头到老、厮守终生的机会,他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而这无疑跟继续追随、扶持哥哥是矛盾的。 可如果没有翩翩呢? 他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一个废物,实在不该成为兄长的累赘,绊住兄长的前路。 赵清暄愣住了,似是没有听清楚赵清明说的话,半晌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看着赵清明,似乎完全不认识面前这个人。 好半晌,赵清暄才哑声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 是啊,为什么? 不管是王叔还是弟弟,都要这样对他,都选择放手,都要离他而去? 明明他们都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尤其是赵清明,赵清暄万万没想到,赵清明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说是锥心刺骨也不为过。 赵清明默默咬着唇,才竭力忍住没有张口,不管是宽慰还是哀求的话,现在他都不该对兄长说。 他做出的这个选择很痛苦很艰难,却也义无反顾。 不过,他还是担心得很,方才兄长口中说的“你们”,除了他,还有谁? 赵清明在脑中把能想到的人匆匆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了秦王的身上,他到了西郊猎场之后,他才知道秦王被万岁爷撵去了皇陵,到现在还没回来,而赵清暄也是才从皇陵回来的,他跟秦王在皇陵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而这是否又跟万岁爷将秦王撵去皇陵有关? 赵清明非常担心兄长,自然想开口询问,但是这个氛围却明显不适合问,所以就只能暂且忍着。 赵清暄没有多待,默默在坐了一会儿之后,然后便就起身离开,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可是兄弟两人却哪有睡意,都是一夜无眠。 …… 翌日。 万岁爷昨儿晚上喝了些酒,难得一觉睡到天亮,早起的时候,并没有宿醉带来的头疼,反倒是神清气爽,赵德安一早就叫人准备的醒酒茶倒是没派上用场。 “万岁爷,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赵德安投了帕子给万岁爷递过去,一边禀报道,“几位皇子都已经过来给万岁爷请安了,奴才按照万岁爷的吩咐,让他们免礼回去了。” “知道了。” 万岁爷擦了擦手,缓步来到桌前坐下,从赵德安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银鱼三丝羹,一边有滋有味儿地吃着,一边状似随意地问:“是一块儿过来的?” 赵德安忙得答道:“回万岁爷的话,五位皇子是一道前来给万岁爷请安的,想来是事先约好了的。” 万岁爷点点头,面露满意,吃了一筷子的油焖笋,然后又吩咐道:“分些子猎物给宁王还有三皇子带回去,他们没能下场打猎,不过好歹来了一场猎场,自是不能叫他们空手而归。” “万岁爷真是慈父心肠,不过皇子们兄友弟恭,其他三位皇子已经分了好些猎物给宁王与三皇子了,”赵德安含笑道,“四皇子昨天技压群芳,斩获最多,一下子就分了一大半的猎物给宁王与三皇子呢。” 万岁爷闻言点点头道:“清时是个大方的,心也不坏,就是过于骄纵了。” 万岁爷这样评价四皇子,赵德安心里却并不信服,与其说四皇子大方,还不如说四皇子这就是故意的。 四皇子与三皇子生辰就差了几天,因为这个,不仅他要委屈做弟弟,更是将嫡出皇子身份拱手相送,可以说,四皇子是最恨三皇子的,从前四皇子就没有明里暗里少给三皇子添堵,不过三皇子比他聪明也比他稳重,摆出一副不与他一番见识的嫡出兄长做派,这样就显得四皇子这个庶出的弟弟愈发心胸狭隘上不来台面,四皇子岂不就更恨得咬牙切齿了? 如今可好了,三皇子毁了面,前程尽失,不仅如此还连累了皇后将协理六宫之权拱手送到陈贵妃手里,不但陈贵妃觉得扬眉吐气,就连三皇子也有大仇得报之快,如今四皇子自觉跟三皇子身份转变,换他高高在上施舍三皇子,他可不就大方了吗?连带着对宁王殿下也一并大方呢。 赵德安可丝毫没有感受到四皇子有什么好心。 不过骄纵却是没错。 “昨晚都喝了酒了,他们几个可睡得安稳吗?”万岁爷随口问道。 赵德安忙道:“回万岁爷的话,几位皇子都没有贪杯,回到宫苑的时候,人也都清醒,除了安王殿下去宁王殿下宫苑里头坐了半个时辰之外,别的皇子都是回去没一会儿就歇下了。” 第179章 回京 万岁爷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用完早膳,就该启程回京了,严玉魁过来禀报,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手都能启程,万岁爷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赵德安随即取了披风来给万岁爷披上。 万岁爷出来的时候,五位皇子已经候在外面,看见万岁爷出来,便随即一道行礼问安。 “恭请父皇圣安!” “平身,”万岁爷含笑冲皇子们抬了抬手,一边拾级而下,难得露出一脸慈爱笑容,“成日案牍劳形,难得出来一趟松松筋骨,可这眨巴眼儿的功夫,就又要回宫喽,简直就像是难得一回出来放风的犯人。” “父皇实在辛苦。”大皇子忙躬身道。 万岁爷目光在落在大皇子身上,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一边含笑道:“好在你们都大了,也都能为朕分担些了,往后,朕就不必再如此辛苦了。” “是!儿臣遵命!”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齐刷刷躬身道。 万岁爷看着笔直站在一边儿、面露茫然的五皇子,不由好奇问道:“怎得?清晚是不肯为父皇分担吗?” “可是儿臣年岁尚小,还要跟先生读书呢,不像大哥他们文韬武略、年富力强,儿臣还……还远远没到能为父皇分担的时候,”五皇子搓着手,一脸羞愧,随即又忙不迭道,“不过儿臣最近骑射功夫稍有进步,父皇若是不嫌弃的话,儿臣倒是能陪父皇多出来放风……不不不,是陪父皇出来松松筋骨、放松心情!” “哈哈哈!”万岁爷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行至五皇子面前,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两揉,含笑道,“都用不着特地外出,光听清晚说话,朕就觉得神清气爽。” “五弟虽年幼,不过却天生一副赤子心肠,任谁都会喜欢。”赵清暄含笑道。 三皇子看着万岁爷与五皇子这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心里自是落落,不过如今却也不会因此心生嫉恨了,反而也跟着笑了,道:“那五弟往后定要多去陪陪父皇。” 万岁爷明显对三皇子这话很满意,转向三皇子,亦揉了揉三皇子的后脑,然后含笑道:“清晖,一会儿还坐父皇的马车一道回去!” “是,儿臣多谢父皇!”三皇子受宠若惊。 父皇怎么到现在还如此宠爱老三这个毁了容的丑鬼?不仅来的时候让老三坐自己的马车,回去的时候还要带上老三! 简直岂有此理! 四皇子气得撇嘴,不过昨儿晚宴上万岁爷那轻描淡写的敲打还在耳畔,四皇子再不痛快也不敢如何,反倒还要勉强挤出笑脸:“父皇,咱们该启程了。” “那就启程!” 父子六人真是难得其乐融融,万岁爷拉着三皇子率先上了马车,随后四位皇子也分别上了马车,赵清暄有些不放心地转头去看赵清明,看着他被福伯搀着、还要两手不停摸索、最后扶着马车壁钻进马车,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这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弟弟,如今却成了瞎子,货真价实的瞎子。 而且很有可能,还是被他连累变成的瞎子。 赵清暄昨儿晚上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走水,虽然这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停止过调查这其中内情,他一直都想搞清楚,到底是谁不仅要害他的弟弟,还要嫁祸这样可怖的恶名给他,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或许那背后凶手可能打一开始针对的人,根本就不是弟弟,而是他。 或许,他早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只是,他却根本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主子,要启程了。”孙少阙过来提醒。 赵清暄这才钻进马车。 同样在默默观察赵清明上马车的,还有五皇子,他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的一角,目光落在相去不远的赵清明身上。 跟三年前比起来,二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五皇子却觉得二哥身上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 五皇子看不出来,只是觉得二哥似乎变得……比以前柔和了。 从前的二哥,他并不了解,他们虽是兄弟,却更像是不远不近、客客气气的陌生人,不过五皇子对二哥的印象不坏,因为二哥从前送他的那头小鹿,也因为从前母妃说过,二皇子人好,品性靠得住,所以母妃才想着将表姐许配于他,五皇子不知道母妃的判断依据,但是他信母妃。 后来二哥出了意外,成了瞎子,人人都道二哥心毒手辣不顾手足之情,瞎了也是活该,但是五皇子却笃定二哥并非这般元凶巨恶,定是被冤枉的,这是出于对母妃天生的信任,也是直觉。 他不信二哥会做出这等恶毒又愚蠢的事儿。 他同情二哥,却并不会因此就像出手相救,说到底,二哥的遭遇,以及所有不相干的天家纷争,在他看来,都是戏,有的喜,有的悲,作为观众,他欣赏即可,抑或是在心里生出些许感慨,却全然没有插手的道理。 但是后来就不行了,二哥不再只是二哥,还多了另外一重身份,他的表姐夫,所以,二哥也就不再是不相干的人了,他这个观众,也就不得不粉墨登场了。 如今二哥的状态明显比他想象得好太多,一个被禁足三年、一个背负污名、瞎了三年的皇子,没有戾气,没有怨毒,从头到脚都是温和与坦然。 谁能想到? 反正乍一见到的时候,五皇子是吃了一惊的,相信别的人也是。 五皇子突然就想起来,那天在鹿府,在西跨院里,表姐跟他说过,二哥很好。 这话跟母妃从前说的如出一辙,不过五皇子的心境却哪里跟从前一样? 此时此刻,亲眼瞧见二哥,五皇子也不得不信了,二哥真的挺好,应该对表姐也很好,而表姐无疑也是享受其中的。 …… 马车启程向前,五皇子才收回了手,马车外面传来林开的声音。 “主子,您特地留下的那一对山鸡,是打算送给宁王妃的吗?”林开问。 五皇子这一年骑射功夫是真的精进不少,去年打到的山鸡还是鲜血淋淋瞧着吓人的,今年打到的猎物就干净不少了,其中就有一对山鸡是被五皇子生擒的,羽毛油光水滑,很是漂亮,五皇子特地叫林开给留下来,林开自然而然地就认为五皇子这是特地给宁王妃留下的。 不过半晌过后,马车里头传来五皇子低沉的声音:“回去之后,你给丽妃娘娘送过去。” 什么? 是给丽妃娘娘留的? 林开一下子就愣了,压低声音,贴着窗帘问道:“可是主子,这次您是不打算给宁王妃送猎物去吗?” 第180章 着急 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主子不是一贯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宁王妃吗? 而且主子要是不让他把东西给宁王府送过去,他又怎么能顺道给……阿蛮把药膏送过去? 也不知道这次阿蛮脸上的伤严不严重,他还怪担心的。 要是那丫头脸上真的留疤了,嫁不出去了,可怎么是好啊? 那丫头虽然是笨了点儿,性子还咋咋呼呼的,但是人却是不坏的…… “不必了,”林开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自家主子又淡淡地传出一声,“四哥给的已经够多的了,不差两只山鸡。” 而且,她的心思也不会在两只山鸡上。 几天没见二哥,她肯定要担心坏了?又哪里还会在意旁的? 五皇子讥诮地勾了勾唇,不再说话。 林开觉得主子似乎心情不大好,可他也不敢问,当下只得点头道:“是,属下遵命。” 既然主子不让送山鸡过去,那他这药膏要怎么送过去啊? 难道就直接拿着药膏登门? 岂非让那丫头误会自己很看重她、惯得她日后愈发蹬鼻子上脸? 不行!肯定不行! 那这药膏到底……送还是不送? 林开愁的要命。 …… 宁王府。 正如五皇子所料,翩翩这几天真是担心坏了,人也没有回后院儿,就一直住在前院儿,见天伸长脖子盯着外墙,恨不得把墙给瞪出两个窟窿眼儿似的。 “王妃,您不必如此担心,不是有福伯在吗?”周嬷嬷端着刚做好的青团过来,放到翩翩面前,“福伯稳重老练,又是察言观色的老手,有他跟在王爷身边,王爷不会出事儿的,再说了,万岁爷也在呢,谁敢在御前放肆?” 翩翩也知道是这个理儿,可她就是不放心啊,一想到赵清明这几天要跟三皇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翩翩就担心得要死,生怕三皇子一见到赵清明就会发疯,跟赵清明拼命。 说到底,还是要怪万岁爷,要是当初万岁爷肯彻查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揪出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赵清明又怎么会落个这般凄惨下场?还被皇后三皇子他们如此记恨。 翩翩越想越是发愁,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周嬷嬷赶紧捏了一个青团递过去:“王妃,您趁热尝尝,青团子凉了就发硬了,不如热的时候好吃。” 翩翩没什么胃口,却也不会扫了周嬷嬷的兴,当下便接过青团一口一口吃了起来,青团的味道是真不错,外面是软弹清甜,里头则是入口即化的红豆沙,最是适合初春的味道,一个青团下肚,翩翩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一些,又捏起了一个,一边随口问道:“阿蛮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王妃还不知道?阿蛮这两天伤口结痂了,我让她在后院儿老实待着别到处乱跑,没得又磕着碰着,到时候要是脸上真留疤,岂不遗憾?”周嬷嬷也拿了一个青团,一边吃一边跟翩翩道,“正好我要给王爷王妃做新鞋子,就让她留在后院给绣鞋面了。” 翩翩闻言倍感意外:“阿蛮竟答应了?她不是向来坐不住的吗?” 周嬷嬷笑得意味深长:“那是从前,如今哪丫头想嫁人了,自然就能坐得住了,说不定没人的时候,她还偷偷给自己做嫁衣呢!” 翩翩想象阿蛮带上做嫁衣的模样,便觉得好笑,正要跟周嬷嬷打趣的时候,就听着外头有动静传来,翩翩忙得就朝窗外看,待听清有人叫“殿下”,翩翩哪里还坐得住,当下就起身,着急忙慌往外就走。 “王妃,慢点儿!”周嬷嬷忙不地迭在身后提醒。 “知道了!” 翩翩赶紧放慢步子,上次在花房里头屁股可扎扎实实挨了赵清明两巴掌呢,她可不敢再惹赵清明生气了。 “赵清明!”翩翩才下了台阶,便就看见福伯扶着赵清明进了院子,顿时两眼放光,一张嘴声音可就带着颤了,是真的激动。 赵清明听到翩翩的声音,只觉得一颗心总算回了地儿,绷了几天的心弦也总算放松了下来,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福伯知道他心急,却也没有提醒,跟着也加快了步子,待把人总算扶到了翩翩的面前,福伯赶紧跟翩翩问安,然后就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还一并叫上了周嬷嬷,说是去收拾从猎场上拉回来的猎物去了。 一时间,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翩翩跟赵清明两人,两人面对面站着,翩翩仔仔细细把对面的男人从头看到脚,确定全须全尾,人是好好儿的,这才总算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大好,将手里吃剩下的半个青团直接塞到了赵清明嘴里,一边含笑道:“这是奖励!奖励你听话,有记得我的话好好儿顾看自己!” 赵清明特别想说,奖励糕点有什么好稀罕的?你倒是点点我啊,可是嘴里还被塞着半个青团呢,他啥也说不出来,只能一伸手把人搂在怀里,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青团,这糕点…… 怪好吃的,好像从前没吃过。 不过再好吃,哪里又能比得上他家小母鸡好吃? 赵清明糕点还没吃完呢,人就有点儿忍不住了,开始拉着翩翩就朝屋里走,翩翩怕他跌跤,一直提醒:“你慢点儿,慢点儿!前面是台阶,再走三步……慢点儿!你着什么急?!” “着急。”赵清明十分老实地回答。 “着急什么?”翩翩十分纳闷儿,稍微一想,顿时就明白过来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内急啊?是……是憋了一路吗?” 赵清明嘴角一阵抽搐:“……翩翩,先安静一会儿好吗?” “为什么啊?”翩翩更纳闷儿了,“难道你是不好意思?不喜欢别人说你……内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夫妻啊!再说了人有三急,多正常的事儿啊!” 赵清明嘴角抽搐得更厉害:“……”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才一进门,赵清明就身体力行让翩翩知道,他到底在急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后,翩翩靠在赵清明怀里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嘴唇红得不像话:“不、不是内急吗?怎么还不去?” 赵清明:“……” “翩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急色。”赵清明凑到翩翩耳畔,轻轻咬着翩翩的耳朵,一字一字轻轻说,每吐一个字就让翩翩浑身战栗。 “哪儿有大白天急……急这个的?你放开我……”翩翩还在挣扎。 “我经常大白天急,急得很,今天尤其急,”赵清明手脚并用唱着翩翩,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人往软塌上带,“翩翩,我真的急死了……” “别碰到小几,青团还在上头呢!”眼见着就要上软塌了,翩翩赶紧提醒,“别在这里,去……去内间。” …… 第181章 不适合 内间。 “你这几天在猎场都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大多数时间就在屋子里头待着,想你。” “那少数时间呢?” “奉父皇之命,参加了晚宴,别的皇子也都去的。” 缠绵过后,两人躺在床上,头碰着头小声说这话,听到这里,翩翩就有点儿激动了,转过身,手撑着床,看着赵清明:“万岁爷许你参加晚宴了?” 赵清明点点头:“是的,而且父皇在晚宴上当众还提了手足之情,让我们和和气气相处。” “那这么说,万岁爷这是……真的要宽宥你了?”翩翩太激动了,说这话的时候,都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剩下的那一半御林军侍卫也要撤走了?” 赵清明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大概是要……等到三皇子跟四皇子封王、外放出京之后。” 翩翩一惊:“什么?万岁爷要将三皇子跟四皇子外放出京?万岁爷亲口说的?” 赵清明摇摇头:“是我猜的,四皇子还说不好,不过三皇子十有八九是要被父皇外放出京的。” “你怎么猜出来的?”翩翩好奇不已,“三皇子到底是帝后嫡子,也算是一贯得万岁爷宠爱,且如今身子骨又不好,万岁爷哪里会舍得将三皇子外放出京呢?自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发放心嘛。” “就是因为父皇宠爱三皇子,才会为他打算长远,让他离开京师,”赵清明伸手把翩翩拉进怀里,伸手盖好了被子,一边又继续跟翩翩解释道,“三皇子留在京师又有什么好的?最好的结局无非也就是如今的秦王,一辈子富贵滋润,可是这前提是,秦王跟父皇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父皇不会伤害秦王,可是三皇子能跟秦王比吗?” 翩翩这时候也明白了,万岁爷最看重安王殿下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册立安王殿下为太子,应该是与安王府迟迟没有世子有关,而如今安王妃总算有孕,不久之后就要产子,不出意料的话,万岁爷即将就会册立安王为太子了。 可是皇后、三皇子与安王殿下之间的嫌隙可不少,就算安王殿下大度,不与他们计较,可是皇后与三皇子却哪里能信?只怕是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少不得暗中要给安王殿下使绊子,万岁爷自是不想看到皇子纷争、骨肉相残,尤其是这其中还涉及到太子,那就更不能容许了,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最好的做法就是提前将三皇子圈地封王、外放出京,彻底断了皇后与三皇子的念想。 万岁爷在为安王殿下清除障碍,安王殿下自然要领万岁爷的情,所以日后只要三皇子不太过分,安王殿下自然也不会亏待三皇子的。 翩翩不由赞道:“万岁爷也算是苦心孤诣了,既为安王殿下日后上位扫清道路,同时也最大限度地保全了三皇子,可就是不知道皇后跟三皇子会不会领万岁爷这个情。” 赵清明想着万岁爷此次来去都带着三皇子一道坐马车,而且在西郊猎场的时候,三皇子从始至终都保持令他惊诧的克制与冷静,甚至没对他有任何挑衅言语,连福伯都说了,三皇子从始至终,似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瞧着三皇子的架势…… 倒像是开窍了。 可见三年的时光,改变的不止他一人。 赵清明叹了口气儿道:“三皇子应该会领父皇的情,只是不知道皇后跟邓氏一门会不会领了。” “要是皇后跟邓氏一门还不甘心呢?” “那就要看三皇子能不能狠下心跟皇后与邓氏一门切割干净了,父皇自然是想看到他的决心跟忠心的。” 翩翩不由蹙了蹙眉,忍不住埋怨道:“你们天家真是可怕,连夫妻、父子之间都要闹得这般刀光剑影,听着就吓人。” 赵清明没说话,心里却默认翩翩的说法,天家里头有哪儿有什么夫妻之情、父子情分呢?就算有,那也只能排在君臣后头。 “不过安王殿下却是个顾念手足情的,对你一直很好,对了赵清明,这回你也见到安王殿下了?你们兄弟好不容易才见到面,肯定特别激动?” 赵清明听着翩翩饶有兴致的发问,心头顿时就是一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翩翩感觉到不对,仰头看他,担心地问:“怎么了?难道你都没机会跟安王殿下私下见面?” 赵清明摇摇头,道:“不,前一晚,已经跟兄长见面了,还说了一会子的话。” 翩翩松了口气儿,又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们兄弟两个久别重逢,都聊了些什么?有没有抱头痛哭?” 赵清明原本还心情低落,这时候闻言却不由哑然失笑:“哪儿有那么夸张?” 他一向就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别说是经受了三年的沉淀,便就是在从前,也断不可能做出抱头痛哭的事儿来。 “那是执手相看泪眼了?”翩翩眨眨眼,又问。 赵清明抿唇笑了,捏了捏翩翩的手指,顿了顿,才道:“翩翩,等父皇给三皇子、四皇子封王之后,我想求他给咱们圈地外放,要是父皇同意的话,那到时候咱们就能离开京师了。” 翩翩一怔,不是在说他跟安王殿下久别重逢的事儿吗?怎么就突然说到离开京师的事儿来了? 不过,很明显,比起赵清明跟安王殿下究竟有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离开京师的事儿肯定更加吸引翩翩,翩翩闻言,顿时就坐直了身子,急急问道:“真的可以吗?万岁爷当真会同意吗?” 赵清明点点头,道:“十有八九会同意的,如果咱们猜的不错的话,父皇有意册封大哥为太子,按照规矩,在册立太子之后,万岁爷便就会陆续将别的皇子外放出京,三皇子跟四皇子应该在封王之后会被陆续外放,到时候再外放我一个不起眼的二皇子,也在情理之中,而且……父皇应该也有此意。” 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他改变态度,一方面跟皇后邓氏一门的做法有关,另一方面,应该也是在为册立太子做安排,他不能让背负残害手足的赵清明成为赵清暄的污点,所以会在册立太子之前,将他外放出京。 若万岁爷真有此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有一点翩翩想不明白…… “可是你跟安王殿下是一母同胞,最是同气连枝的,万岁爷为了巩固安王殿下的太子之位,按道理说,应该会留你这个安王殿下的左膀右臂在京师啊,他又怎么想将你外放出京呢?要真让你离京,有去哪儿找比你更加对安王殿下忠心可靠的呢?” 赵清明闻言,不由苦笑道:“父皇肯定是想为大哥铺路搭桥,可是却不会留下我这么一个……背着残害手足污名之徒留在大哥身边,没得也连累了大哥的名声。” 顿了顿,赵清明又沉声道:“即便父皇不这样想,我也会主动求外放出京,大哥的身边……已经不适合我待了。” 第182章 不安 他这个被冠以恶名的皇子不能连累大哥的名声、前程,这是他这个弟弟如今能为大哥唯一能做的了。 这也是昨晚上他为什么一定要硬着头皮跟赵清暄说出那番话的最重要的原因。 这话简直就像是一把刀子,直戳翩翩的心窝子,翩翩心疼坏了,想安慰赵清明,可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能伸手环住了赵清明的脖子,贴着他的脸,给予无声的安慰。 赵清明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别担心,我没事儿,我就是……怕大哥难受。” “你是没事儿,可是我有事儿啊,我可心疼得厉害呢,”翩翩嘟囔道,仍旧贴着赵清明的脸,小声跟他念道,“赵清明,你不要胡思乱想,安王殿下会明白你的一番苦心的,一定不会误会你的,当然了,我也不会。” “我知道。”赵清明侧过脸,轻轻亲吻翩翩的脸颊。 阿蛮觉得赵清明心情低落,所以就不再跟他说这样沉重的话题,转而说起了阿蛮的婚事。 “等万岁爷一下令给你解禁了,咱们就抓紧给阿蛮跟林开办喜事儿,阿蛮那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个一个筋儿的,这一看上林开了,便就一脑袋扎进去了,如今别提多恨嫁呢,啧啧,没出息得很,”翩翩语气里带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嫌弃,不过却早就为阿蛮打算起了婚事,“如今鹿府就空着没人住了,与其以后就一直那么空着,倒不如直接送给阿蛮做嫁妆,也好让阿蛮在林开面前能多一份底气,你觉得可好?” 如今翩翩已经认定自己日后跟赵清明是要离开京师的,自然阿蛮要嫁给林开,那就不可能跟着他们一道离开京师了的,翩翩虽然舍不得阿蛮,却也不忍让阿蛮夫妻分离啊,可是阿蛮的性子却又让翩翩不放心,诚然有五皇子在,林开肯定不会欺负阿蛮,可是翩翩还是希望阿蛮能在林开面前多些底气,把鹿府那套宅子直接送给阿蛮,这是翩翩能想到的最好的嫁妆了,可比威胁林开要一辈子对阿蛮好要强得多。 赵清明也觉得不错,当下点头道:“送宅子好,让阿蛮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也就当是在京师有个娘家了。” 顿了顿,赵清明又道:“把京郊的庄子也一并赐给阿蛮做嫁妆,这样阿蛮的底气岂不更足一些?” 宁王府在京郊是有一处庄子的,王爷的庄子,那位置自然是好的,规模也不小,庄子里头还有一座宅院,差不多有鹿府两倍那么大,有这样一个庄子在手,阿蛮在林开面前,的确是底气更足,甚至压根儿就用不着依附林开。 阿蛮是翩翩的贴身侍婢,是陪着翩翩长大的,赵清明爱屋及乌,自然希望阿蛮日子过得好,为阿蛮着想,出手阔绰,这是原因之一,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在。 林开是五皇子的人,赵清明便就不肯让阿蛮在林开面前矮一头,这是一种下意识地较劲儿,不肯输给五皇子。 这一趟去西郊猎场,几乎一切都跟自己想象的没有差别,唯一意外的是,从始至终,五皇子都没有主动来跟他这个二哥打招呼,这让赵清明倍感意外。 按说,还在之前,万岁爷压根儿没有对他转变态度的时候,所有人对宁王府都避之如蛇蝎的时候,就连赵清暄都不敢跟他有私下往来的时候,五皇子却敢为寻常人所不敢,一直保持跟宁王府的往来,一方面是他胆子够大,另一方面是肯定有万岁爷的默许,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眼里,五皇子跟赵清明的关系肯定是密切甚至亲密的。 可是如今,万岁爷对赵清明转变了态度,大有要赦免赵清明的时候,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对赵清明也都改变了态度,四皇子不是还送了他一大堆猎物吗?大皇子不也第一时间过去看他了吗?但是五皇子从头到尾却并没有跟他有任何交流接触,甚至都没有让林开过来带句话。 这是赵清明没想到的。 似乎五皇子就是想用这种刻意疏远的态度向他说明,他先前对宁王府的照顾跟往来,全都是因为翩翩,跟他这个二哥并无任何关系。 赵清明觉得自己从前的直觉只怕不假,那些被翩翩笑话所谓吃醋,只怕也都并非空穴来风。 这让赵清明心情沉重复杂还有隐隐的不安,这让他迫切地想回家,想见他的翩翩,想让翩翩给他吃颗定心丸。 好在,翩翩此刻就在他怀里。 好在,翩翩这辈子都会在他身边。 “王爷大人竟如此舍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王爷大人那就更不许耍赖了!”翩翩听说赵清明要把京郊庄子赏给阿蛮,十分意外,继而就是惊喜,凑过去就在赵清明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我代阿蛮谢过王爷大人啦!” 赵清明被她这孩子气的话搞得忍不住发笑:“怎得比你自己收到礼物还要开心?” “那是当然了,说实话,你把庄子送给我,我还真的未必这么高兴,”翩翩笑了笑,又伏在赵清明怀里,环着赵清明的腰,一边轻声道,“我没办法为穗儿准备嫁妆,没办法看着穗儿嫁人了,所以就特别想好好儿操办阿蛮的婚事,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连着穗儿的那一份儿。” 赵清明静静听着她说完,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一边柔声道:“都听你的,咱们好好儿为阿蛮操办婚事。” “对了,阿蛮跟林开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过?”赵清明还有些好奇,“难道是你瞧着林开不错,所以主动给他们牵的线?” “不是!不是!我哪儿有保媒拉纤的本事!是阿蛮有本事,自己给自己牵的红线!”一说起这事儿,翩翩的话匣子可就被打开了,滔滔不觉跟赵清明说起了阿蛮跟林开的过往,“说起来,他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不不不,是欢喜冤家!欢喜冤家!” …… 安王府。 宁王夫妇两人在甜蜜耳语,安王夫妇此刻却是相对沉默,确切地说,是安王赵清暄一个人的沉默,安王妃卫氏一脸忧心忡忡坐在对面看着沉默吃面的夫君。 赵清暄自从皇陵回来之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心不在焉却又忧心忡忡,却什么都不肯对卫氏说,因为这个,夫妻两人爆发了自成婚以来第一次争吵,然后就是不欢而散,再然后,赵清暄便就去了西郊猎场参加春猎去了,卫氏觉得两个人分开几日,彼此冷静冷静,也不错,说不定回来之后,赵清暄情绪就能变好。 第183章 或许 今天,卫氏特地早早来到前院,还挺着肚子,特意下厨为夫君做了鸡丝面,巴巴等着夫君回来,结果是等到了,可是夫君却与她想象的不一样,脸上没有惊喜没有喜悦,似是被乌云罩顶,一脸阴郁,瞧着似是比之前还要严重许多。 卫氏心里顿时就是一声“咯噔”,自然是担心得厉害,可是赵清暄不说,她就是再怎么问也是白搭,所以卫氏也就只能忍着不问,将鸡丝面端了上来,而此刻,夫妻两人便就分别坐在桌子两侧。 赵清暄默默吃着面前的鸡丝面,一直埋着头,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关注到对面的妻子,还有碗里的面,这让卫氏觉得委屈,也觉得心疼。 顿了顿,卫氏放下筷子,好不容易挤出个笑来,跟赵清暄道:“殿下,今儿的鸡丝面如何?” 赵清暄闻声抬起头,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味道不错。” 卫氏也点点头,笑了:“承蒙夫君夸奖。” 赵清暄一怔,低头看了看吃了一半的面条,又抬头看了看对面静静含笑看着自己的卫氏,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满心羞愧内疚:“静姝,抱歉,我都没有吃出来是你做的。” 卫氏看他这幅表情,心里的委屈便就散去了大半,却更加心疼了,忙含笑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都好久没有下厨为你做饭了,表哥忘了我做饭的味道也是有的,这不怪表哥。” 赵清暄摇摇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愈发愧疚了。 静姝做的饭菜,那味道独一无二,是他最喜欢最着迷的味道,他又怎么可能吃不出来? 是他忽视了静姝。 不单单是今天,他这阵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都在忽视静姝,还怀着孩子、成日担心自己的静姝。 他怎么就变得这么差劲呢? 难怪王叔跟清明一个个都要离他而去。 一时间,赵清暄难受得都觉得喘不过来气儿似的,碗里还剩了大半的面条呢,放在平日,每每静姝做的饭菜,他是一定要吃光的,但是现在,他却真的食不下咽。 实在难受。 卫氏看出来他难受了,忙得取了帕子递过去,道:“要是吃不下,那就算了,等饿的时候再吃,用不着为难自己。” 赵清暄点点头,从卫氏手里接过帕子,卫氏正要收回手,却蓦地被赵清暄给握住了,卫氏一惊,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怎么了?” “静姝,你会不会……” 会不会也觉得我特别差劲?会不会也有一天要离我而去? 赵清暄嘴唇颤了几下,却怎么都问不出口,虽然他此刻迫切地想听到卫氏的回答,迫切地想从卫氏这里得到宽慰,可是却又下意识地害怕再次受到伤害,他竟真的什么都说不出。 “会不会什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赵清暄说话,卫氏只得开口询问。 顿了顿,赵清暄轻声开口:“会不会觉得嫁给我很辛苦?” 卫氏都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清暄死死攥着帕子,咬了咬牙,半天才又道:“静姝,我怕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会、会辛苦。” “我怎么就辛苦了?为什么会辛苦?”卫氏简直不能理解,赵清暄问的这是什么问题,简直就是在胡言乱语,可是看着赵清明明显不安的眼神,卫氏却又知道赵清暄并非实在胡言乱语,他是真的在担心,卫氏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却也尽可能地给他宽心,“赵清暄,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嫁给你会辛苦呢?你难道忘了,我嫁给你的时候多欢喜?这些年我们的日子过得多美好?赵清暄,对我来说,能嫁给你做你的妻、为你生儿育女,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得意最满足的事儿了,又怎么可能会觉得辛苦呢?” 赵清暄喉头上下滑动着,哑声问道:“你真的这样想?” 卫氏点点头,很笃定地道:“真的,从前这样想,现在这样想,将来也是一样。” 赵清暄这才吐出一大口气儿,似是放松了不少,见状,卫氏小声问道:“表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你最近情绪一直不大好,能跟我说说吗?” 赵清暄叹了口气儿,摇摇头道:“静姝,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只是觉得或许连我自己都不曾真的了解我自己,或许在别人眼里的那个我才是更加真实的,是我……是我自视太高了,把自己想象的太……太好了,而事实上,我根本就一无是处,偏生对此还一无所知,静姝,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王叔认为他们之前的亲情受不了权力的挑战,所以为了保全这份亲情,或许说为了免于来自他的伤害,王叔主动远离朝堂,远离他,心甘情愿或许也是不得不一辈子庸庸碌碌、做个世人眼里的纨绔富贵王爷。 说到底,王叔是信不过他,不信他真的看重亲情胜过权力。 他最看重最心疼的亲弟弟不信任他的能力,认为他这个做哥哥的根本就没有庇佑他的能力,甚至担心留在京师会再次受他连累,再次被那个幕后之人加害,所以迫不及待地要远离京师,远离他,明明文韬武略、满腹才华,就因为他这个没本事的哥哥,舍弃大好前程。 或许,早在三年前,弟弟的大好前程就已经为他舍弃了,还有,那双眼。 到现在,赵清暄已经不怪秦王,也不怨赵清明,他对自己从里到外都充满了怀疑,他羞愧,他内疚。 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无用?这样的不值得任何人信任、包括最亲近的骨血亲人。 而之前的二十几年人生,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还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是他一直庇佑着他们。 真是可笑。 真是可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表哥,你别这样妄自菲薄,”卫静姝都被吓坏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赵清暄,头一次听到他这样彻底地否定自己,是真的被吓坏了,她忙不迭起身坐到赵清暄身边,搂住了赵清暄,不住地宽慰道,“表哥,我为什么当初连祖父的话都不听、豁出一切都要嫁给你?当然是因为你太好了,你值得我奋不顾身,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为此后悔过,这辈子也不可能会后悔,我只会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表哥,只要是为了你,真的什么都值得。” “表哥,我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都不要怀疑自己的品性与能力,咱们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你的品性我自信可以为你作保,你真的很好,至于能力,若非你能力超群,父皇又怎会如此器重你?难道就因为你是嫡长子?表哥,父皇再深爱元后,也不会糊涂至此,他器重你,只可能是因为你有足够的能力,你比别人都强,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品行过硬,是能够让他放心交付大任的。” “表哥,就算你不信我说的,难道连父皇你也信不过吗?” 第184章 询问 “表哥,就算你不信我说的,难道连父皇你也信不过吗?” “对,还有你,还有父皇,”赵清暄重新找回了力气,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眼睛又充满了神采,他握着卫静姝的手,一脸感激,“静姝,谢谢你,你总有法子将我振作。” “不是法子,也不是我,是事实原本如此,”卫静姝见他情绪恢复,一颗心也暂且落了地,当下又含笑问道,“那现在表哥还想吃面吗?” 赵清暄闻言,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吃!我还能两大碗!” “那可不行,仔细积食,”卫静姝含笑提醒,瞧着赵清暄拿起筷子就要去吃剩下的半碗面,她赶紧给拦住了,“这个面都坨了,哪还能吃?等一会儿,我重新给你下一碗新的。” “用不着,这还能吃呢,静姝,不用那么麻烦的。”赵清暄心疼卫氏,怕她劳累。 “不过是下碗面,哪里就麻烦了?再说了,为表哥做饭,又哪里算得上麻烦?”卫氏笑着摁住了赵清暄的肩膀,不让他起来,一边自己转身朝外走,“等着,面很快就得了。” …… 半个时辰后。 卫氏沉着脸坐在廊下,瞅着孙少阙过来,她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侍婢退下。 “属下见过王妃。”孙少阙行至卫氏面前,躬身行礼。 卫氏摆摆手,让他平身:“殿下已经睡下了?” “回王妃的话,殿下已经睡下了。”孙少阙道,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到底还是王妃有本事。 主子近来满腹心事,总是夜不能寐,昨晚更是彻夜未眠,他都担心主子这么一直熬着要撑不住,他还想着回来之后,要不要请太医给王爷开些安神药呢,结果压根儿就用不着,王妃不过陪主子吃了顿午膳,又说了一会子的话,主子情绪一下子就好了,饭后没一会儿,更是主动要去午睡,孙少阙险些没喜极而泣。 卫氏点点头,随即就直截了当问道:“你把殿下几日在西郊猎场的行踪都跟我说一遍,事无巨细,见了谁,说了什么,你知道都要一字不落。” 卫氏虽是王妃,但是却并没有过问王爷行踪的权力,而从前卫氏也从不会僭越,插手赵清暄的事儿,但是最近,卫氏实在是忧心忡忡,担心得厉害,好不容易方才哄好了赵清暄,卫氏却并没有觉得放心,因为她很清楚,事情远远还没有解决,以后说不定就会成为赵清暄的隐患,她得搞清楚赵清暄到底遇到什么事儿,才能真正地为赵清暄分忧解难。 而这些,她都只能从孙少阙这里得知。 孙少阙也对主子十分担心,最近主子的情绪起伏实在是太大了,他这个近卫最能感受得到,所以当下便也没有犹豫,当下便就将这几日在西郊猎场上的事儿事无巨细都给卫静姝说了,包括万岁爷此次叫上了宁王与三皇子,包括主子猎场失手,让四皇子捷足先登,也包括前一晚,主子去了宁王宫苑,与宁王久别重逢,不过似乎聊得不太好,回去之后人就异常低落,更是一夜未眠。 卫静姝听到这里,不由眉头紧皱:“殿下与宁王都聊了些什么?” 孙少阙摇摇头:“回王妃的话,当时房中只有两位殿下,属下在门外候着,所以并不知道两位殿下的谈话内容,不过……” “不过什么?” “主子过去的时候,还情绪高涨,可回来的时候,情绪明显就不大好了,所以属下觉得,这应该与宁王殿下有关。” 卫静姝瞥了孙少阙一眼,那意思明显显的—— 这还用你说? 孙少阙讪讪地牵了牵唇,没再多说旁的了。 卫静姝眯着眼儿看着不远处的假山,心里满是疑惑,按说兄弟两人久别重逢,赵清暄见到赵清明不知得有多激动多高兴呢,赵清暄到底有多疼、多挂念赵清明这个弟弟,卫静姝比谁都清楚,可是为什么见面之后,赵清暄反而会是这个表现呢?而且—— “……或许连我自己都不曾真的了解我自己,或许在别人眼里的那个我才是更加真实的,是我……是我自视太高了,把自己想象的太……太好了,而事实上,我根本就一无是处,偏生对此还一无所知,静姝,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赵清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赵清明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然会让他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难道是赵清明埋怨赵清暄没有、让他整整被禁足三年? 甚至是赵清明还把自己的悲惨遭遇、连带着眼睛的失明都归咎在赵清暄的身上? 可是……赵清明真的会这样想吗? 卫静姝跟赵清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也同样是跟赵清明这个表弟一起长大的,对于赵清明,她自认是了解的,不单单是赵清暄心疼看重赵清明这个弟弟,赵清明对赵清暄同样是依赖与信任,在入朝参政之后,赵清明更是权力维护、支持兄长。 这是一对相依为命、互为依助的兄弟。 即便是赵清明饱受这样的悲惨遭遇,他也不可能会对兄长心生怨怼的,更加不可能当着兄长的面儿说出这样怨毒的话的。 所以,赵清明到底跟赵清暄说了什么?才会让赵清暄如此备受打击、甚至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卫静姝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也不可能再去询问赵清暄此事,生怕又挑起赵清暄才勉强平复的脆弱情绪,所以要想刨根问底,那就只有通过宁王了。 想到这里,卫静姝问道:“万岁爷这是有给宁王解禁的意思了?” 孙少阙忙不迭点头道:“回王妃的话,万岁爷确有此意,之前便就已经撤去了宁王府外围的一半御林军侍卫,剩下的一半应该用不了多久也会被撤下,王爷之前还跟属下说,月底之前,万岁爷应该就会下令。” 同样在月底之前,万岁爷也会给三皇子、四皇子封王,在此之际给赵清明解禁,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卫静姝点点头,轻轻抚了抚自己凸起的肚子,一切顺利的话,她会在四月底产子,到时候已经被解禁的宁王夫妇肯定会登门道贺,到时候,她就有机会跟见宁王了。 自然,她这个表姐兼嫂子,也有的是法子叫宁王开口说真话。 “行了,你下去。” “是,属下告退,”孙少阙躬身退下,可才要抬脚却又被卫静姝叫住了,孙少阙忙站住脚,问道,“王妃还有别的吩咐?” “万岁爷可有召秦王回京之意?”卫静姝问。 第185章 恭喜娘娘 赵清暄的异常,从之前那次去皇陵就开始了,卫静姝疑心这与秦王有关,所以不单单要从赵清明那里了解情况,如果可能的话,她也想从秦王那里了解了解情况,只是,相比于赵清明这个表弟,她跟秦王就疏远了些了,虽然想找秦王了解情况,只怕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不过,卫静姝还是关心的秦王的动向,毕竟她如今心里有数,秦王的一举一动对夫君应该都有影响。 孙少阙也很关心秦王的举动,不过万岁爷似乎并不关心,孙少阙只得摇头道:“回王妃的话,万岁爷暂时还并无此意,前几天秦王府的人还特地给秦王送去了春装。” 看来秦王一时半会儿地是回不了京师了。 可是秦王到底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呢?竟惹得万岁爷动这样大的气,这么久都不消气。 对此,不管是孙少阙还是卫氏都是一无所知。 …… 万岁爷似乎的确不把秦王放在心里,去了西郊猎场这一场,万岁爷心情不错,一路舟车劳顿,也没有让他感到疲惫,反倒是神采奕奕,回宫之后,便就叫赵德安去礼部一趟,让礼部拟几个吉庆的封号上来,用来给即将封王的两位皇子做封号。 赵德安前脚一走,后脚阖宫上下便就都知道了,万岁爷这是打算要给二皇子、三皇子一道封王了,消息传到皇后跟陈贵妃那里,两人的心情却各有不同。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一众宫人闻讯都给皇后道贺。 “行了,都下去。”皇后摆摆手,把跪了一地的宫人都给打发走了,一个人坐在软榻上,愁眉不展。 皇后真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虽然她一直都盼着万岁爷能早点儿给三皇子封王,早点儿上三皇子入朝参政。 可,那是从前。 现在,三皇子被这要命、不知什么时候就爆发的疯病缠身,皇后哪里放心让三皇子入朝参政?若是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公然做“噩梦”,那三皇子可就彻彻底底毁了,连带她这个皇后一并也都毁了,一想到自己的后位就要拱手让给陈贵妃那个贱人,皇后就恨得咬牙切齿,而且,一旦万岁爷立陈贵妃为后的话,那四皇子便就能顺理成章留在京师了,指不定还有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运道,皇后如何能忍? 这个还不算,就在不久之前,三皇子也曾流露出,想求万岁爷给他圈地,外放出京的意思,三皇子明显显地是对皇位彻底断了念想,要率先投子认输、连她这个亲娘的意愿跟脸面都不顾了。 这两样,对于皇后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她一手栽培出来的皇儿,是盼着他能继承大统的,哪里想让变成疯子?自然也不肯让他外放出京,可是皇后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现实的确是,外放出京要比留在京师更稳妥安全一些,可是…… 一旦离开京师,那三皇子就彻底跟皇位无缘了。 若留在京师,待找到莫神医又或者是别的厉害郎中的话,说不定三皇子的脑疾还有的治,那三皇子自然也就还有问鼎九五的可能。 对,还有可能! 只要能治好三皇子的脑疾! 皇后越想就越觉得激动,不自觉地就坐直了身子,她脑中迅速地盘算着给三皇子治病的事儿,想来想去,到底还得要拜托娘家那边,要是没有兄长邓渊相助的话,还真是成不了事儿。 所以,少不得要低头去求兄长了。 一想到兄长竟然软骨头打起了退堂鼓,而自己这个堂堂皇后竟然要跟臣子低头,皇后就觉得气闷到了极点,可是为了皇儿,她也只能忍辱负重了。 “等会子天黑去一趟邓府,知会一声,说是本宫明日想见一见夫人。”皇后唤来一位宫人,吩咐道。 宫人忙得躬身答应:“是,奴婢遵命!” 那宫人退下之后,皇后想了想,又叫人取了几样事先做好的首饰给芳贵人送过去,一道送过去的还有一位年迈的嬷嬷,也是皇后一早找来的宫里的老人儿,派她过去给芳佳梳妆。 芳佳虽然近来虽然不如从前得万岁爷宠爱,可是万岁爷对别的女人也都淡淡的,皇后觉得刻意照着先后的模样装扮芳佳,应该还是能博万岁爷欢心的,要是芳佳能在万岁爷跟前说上话,那自然对她跟大皇子大有裨益。 …… 陈贵妃坐在蓬松的鹅羽软垫上,一边拢着茶听戏,一边懒洋洋地问身边的宫人:“皇后又派人去邓府了?” 那宫女儿随即道:“回娘娘的话,小六子瞧得真真儿的,皇后身边的婉月天擦黑的时候,溜出宫去的邓府,眨巴眼儿的功夫就回来了。” “呵,皇后可真是心急,万岁爷这才让礼部给两位皇子选封号呢,皇后就坐不住了,”陈贵妃一脸讥诮,抿了口茶,靠着软枕,慵懒地道,“你倒是说说,皇后娘娘缘何坐不住呢?” 那宫女儿脸上三分不屑七分欢喜,跟陈贵妃道:“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肯定是在担心万岁爷会把三皇子外放出京呗,所以这才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其实照奴婢说啊,皇后娘娘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就三皇子那张跟鬼差不多的脸,还妄想继承大统?皇后娘娘真是痴人说梦!” “可不是吗?皇后娘娘也真是可怜,只怕是没听过这出《南柯记》呢。” 陈贵妃“啧啧”两声,看着戏台上越发热闹的《南柯记》,看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儿,过了半晌,陈贵妃突然又慢悠悠地道:“说起来脸毁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脑子好使就成,从前也不是没有天生貌丑的君王,只是啊,本宫可听说了,三皇子如今的脾气可不大好,据说发起脾气来,那真是六亲不认、畜生一般,这样的人继承大统,呵,那就不大合适了。” 那宫女儿四下看看,然后凑到陈贵妃耳畔道:“娘娘所言极是,皇后宫里三不五时就要选新宫人进去伺候,虽然一直做得低调,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有人亲眼所言,皇后宫里的人,半夜三更往外搬箱子呢!” 这宫女儿说的不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是在女人扎堆的后宫,皇后自诩天衣无缝,可是却也难免没有露马脚的时候,宫女儿说的事儿,陈贵妃亦是早有耳闻,这时候听宫女儿提起此事,陈贵妃便就来了兴致,当下放下茶杯,询问那宫女儿:“之前让你查的事儿可都已经有眉目了吗?” 那宫女忙不迭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这几个月一直都在盯着皇后宫里的动静,期间,皇后宫里拢共朝外抬了五回箱子,都是在后半夜的时候,并不是直接把箱子送出宫去,而是将箱子送到内务府的路公公处,竟路公公手过了明路,这箱子便会第二天混在别的物品里头,一并运出宫去,然后宫外有邓府的人接应,悄默声地将箱子给处理了,不管是皇后宫里的人,还是路公公、邓府的人,行事都相当小心谨慎,奴婢也是盯了好几个月,这才敢来跟娘娘禀报。” 第186章 原来如此 陈贵妃忙不迭追问:“邓府的人是怎么处理那些箱子的?现在让你去找那些箱子的下落,你可有把握找到吗?” 宫女儿顿时面露难色:“回娘娘的话,邓府的人是直接将那箱子给焚化的,都是亲眼盯着那箱子烧得一干二净,才会给挖坑埋了,所以,即便奴婢能找到填埋的位置,但是里头也不过只是没烧干净的骨头渣子还有灰烬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算发现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邓府可以有太多的借口跟此事撇开关系,更是不可能以此治皇后的罪,除非…… 能够抓个现行! 要是真地如此的话,便就能够牵出皇后宫里这两年一连串无故失踪的宫女儿了,到时候,皇后要是想保住三皇子,那便就只能承认自己是杀害宫女儿的刽子手了,要不然的话,不过是死了个宫女儿,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非要将宫女儿的尸体给转移出宫,交给邓府处理呢? 可见那些子宫女儿都不是好死,皇后不得已才初次下策,掩盖那些宫女儿的真实死因。 可是皇后宫里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等可怖之事,直到…… 三皇子被毁了面容之后。 三皇子性子变得古怪,闭门不出,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是谁能想到,三皇子可不单单是性子古怪啊,是完全没了人性呢…… 陈贵妃抿了口茶,继续分析成算。 一旦皇后宫里的秘密暴露,就算皇后为了保住儿子,揽下罪行,可皇上又不傻,如何会信? 不过三皇子毕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就算知道三皇子手上沾血,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也不可能会治罪三皇子,更加不可能会公开三皇子的罪行,但是这却会让皇上彻底丧失对三皇子的好感跟期许,就算皇后跟邓氏一门再怎么使劲儿,也不可能改变皇上的想法,只会越发令皇上心生厌恶,指不定到时候,连皇后跟邓氏一门也要一并遭殃呢。 皇后一定会遭殃,而这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陈贵妃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目光再次转到戏台上,《南柯记》也在此刻来到了结尾,戏子正哀叹吟唱:“我淳于棼这总是醒了,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等为梦境,何处生天,小生一向痴迷也……” 看着看着,恍惚之间,那戏子不知怎的,竟变作了皇后,哀叹悲泣,看的陈贵妃越发眉飞色舞,似乎不是在看戏,而是在看皇后那贱妇从后位跌下的悲惨模样。 这一切,说起来,其实并不遥远了,如今皇后的命运,已然掌握在她的股掌之中。 “娘娘,四殿下来了。” 陈贵妃的思绪这才被拉回来,转脸看向正走进来的四皇子,一脸笑意,冲着四皇子伸出了手:“清时,来母妃身边坐。” 四皇子赵清时对于陈贵妃异于寻常的热情,也并不觉得奇怪,自这一趟自己从西郊猎场回来,母妃对他态度就一直很好,四皇子心里十分得意,他这一次在春猎里头可谓是大出风头,连常胜不败的大皇子都被他给比下去了,父皇除了赐他一匹大宛驹之外,还额外又赏了他一件金甲,可见对他十分满意亦是保有期许,这都让四皇子信心大张,情绪高昂。 他如此给母妃长脸,那就不奇怪母妃对他和颜悦色了。 不过在得意的同时,赵清时心里亦有不安,而这一趟来见陈贵妃,便就是想从陈贵妃这里求个踏实安定。 “儿子给母妃请安。”赵清时行至陈贵妃面前,给陈贵妃躬身行礼,随即就被陈贵妃拉着坐在了自己身边。 “正好才唱完一出戏,你想听什么戏?”陈贵妃将戏折子递到四皇子面前,含笑道,“只管点就是。” 赵清时也不看那戏折子,直接道:“那就来一出《九里山》。” 宫女儿随即带着一众戏子去偏殿准备,生下四皇子跟陈贵妃娘俩儿在殿中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本宫一向操劳,难得今儿忙里偷闲才能听几出戏,算起来,咱们娘儿俩也是许久没在一起听戏了,你可要好好儿陪陪本宫。” 赵清时忙不迭点头道:“是,儿子遵命,儿子也想陪陪母妃呢,今儿就算是母妃撵儿子走,儿子都不会走呢,除了听戏,儿子还要在母妃这里赖上两顿饭呢,到时候,母妃别嫌儿子死乞白赖才好呢呢。” “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陈贵妃白了赵清时一眼,不过嘴角却不由上翘,明显显是心情不错,抿了口茶,然后又含笑跟赵清时道,“万岁爷已经吩咐礼部给你跟三皇子拟定封号了,你都已经听说了吗?” 赵清时闻言,顿时坐直了身子,将茶杯放下,正色跟陈贵妃道:“是,儿子已经听说了,所以就算母妃今儿没叫儿子过来,儿子也是要来见母妃的,因为儿子心里实在不踏实。” 陈贵妃打量着赵清时的表情,挑了挑眉,问道:“你是担心,万岁爷会直接给你圈地外放,让你就此离开京师?” 赵清时面色凝重,点了点头:“虽说父皇一向宠爱儿子,最近对儿子也是不错,但是却从未与儿子提过封王之事,而且儿子到底不是嫡出的皇子,按照规矩,庶出的皇子大多在成年封王的时候,就会直接被外放出京的,儿子自然担心,所以还想听听母妃的看法。” 说到这里,赵清时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又问道:“母妃,关于封王一事,父皇可曾与你透过风声?” 陈贵妃倒是一脸的轻松,抿了口茶,看向赵清时,摇摇头道:“万岁爷没跟你提过封王之事,也从未跟本宫透过风声。” 赵清时顿时一脸失望:“父皇难道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儿臣外放出京吗?” 陈贵妃一边拢着茶,一边缓缓摇头,道:“本宫却觉得并非如此。” 赵清时满脸疑惑:“母妃您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儿子没有听懂。” 陈贵妃放下茶杯,看着赵清时,缓声道:“既是听不懂,那本宫不妨换个说法,若是这个时候,万岁爷对你这个儿子突然就亲近起来,对你嘘寒问暖,格外上心,一天三遍地要见你,活脱脱一幅慈父相,你会作何感想?” 赵清时在脑中想了想那场面,顿时觉得一阵恶寒,忙摇摇头道:“儿臣可不敢奢望父皇这样厚待儿臣,若真是这样的话,儿臣只会觉得……父皇这只怕是别有目的,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舍弃或是亏待儿臣,所以才会如此反常、急于弥补……” 说到这里,赵清时戛然而止,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半晌,赵清时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 第187章 一个解释 陈贵妃看的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原来如此?你到底在说什么?” “母妃,您有所不知,这一趟去西郊猎场,父皇对老三就特别反常!”赵清时一脸激动,迫不及待地跟陈贵妃分享自己的新发现,“一来一去的,父皇都让老三跟自己共乘一架马车呢!不仅如此,父皇明显显对老三格外关心,咱们其他几位皇子加起来,都比不上老三!儿臣这两天还因为这个一直吃味儿呢!如今想来,父皇这如此反常的态度,不正好跟母妃说的一样?!” “母妃真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陈贵妃对春猎的事儿,还真是不大清楚,这时候听赵清时这么一说,顿时亦是面露惊讶:“万岁爷当真让三皇子与自己共乘一驾马车?” 赵清时使劲儿点点头:“是啊,来去都是的!父皇亲口叫老三上车的!” 陈贵妃的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万岁爷对三皇子如此特别、厚爱,甚至都超过对大皇子的偏爱了,要知道,大皇子可从来没有做过万岁爷的马车,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陈贵妃还跟四皇子条理分明地分析,但是这时候却又心乱如麻。 万岁爷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对三皇子异乎寻常地看重与偏爱,到底是因为他器重看好三皇子,还是就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觉得亏欠,才会下意识表现出来地弥补? 若是前者的话,那就说明,万岁爷对三皇子还是心存期许的,想要将三皇子留在身边的,那样的话,三皇子就还有可能问鼎大位,可若是后者的话,那就说明,万岁爷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三皇子外放出京了。 可是三皇子可是帝后嫡子,且身子骨又不好,万岁爷又怎么会舍得将三皇子外放出京呢?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不止她发现了三皇子的秘密,万岁爷也发现了,他知道如今的三皇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三皇子,已然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为了免于有损天家颜面,也为了保住三皇子这个儿子,所以万岁爷下定决心将他外放出京。 对,肯定是这种可能!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又能说明一个问题,万岁爷想永久保住三皇子的秘密,这样也是在变相地保住皇后的秘密,免于后宫动荡…… 想到此处,陈贵妃眼里满是冷峻不甘。 皇后那贱妇先是妄图掌控皇子,后来又一直掩盖三皇子杀人嗜血之可怖罪行,桩桩件件无不罪大恶极,换到二一个身上,皇后便就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但是皇上却丝毫没有降罪皇后的意思,甚至还千方百计地想着保住皇后的后位。 凭什么? 那个心毒手辣的贱妇,凭什么值得皇上如此厚待? 就因为那贱妇给万岁爷寻摸了一个酷似元后的小贱妇?! …… 陈贵妃一时都恨得牙根儿痒痒,不过赵清时却并没有发现陈贵妃的异样,他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之中:“若是真如母妃所言,那父皇肯定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儿臣留在京师,却要将老三外放出京了!哈哈哈!父皇真是英明!真是痛快!哈哈哈!” 陈贵妃心情糟糕,这时候,只觉得赵清时笑声聒噪,当下便就出言呵斥:“就算万岁爷正要留你在京师,又能如何?京师可不止你一个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可都在呢,二皇子就罢了,难不成你竟以为在万岁爷跟前能比得过大皇子?呵,倒是秦王当初也被留在了京师,你却看看,他又有什么造化?照本宫看,秦王只怕就是你前车之鉴!” 赵清时直接就懵了,好端端地母妃怎么就变脸了?饶是打小就知道母妃是个喜怒无常的,但是赵清时此刻还是倍感愤怒,毕竟他又不是小孩儿了,眼瞅着就要封王了,母妃竟然还动不动就对自己撂脸,实在很让他恼火。 赵清时的面色顿时也跟着不好看了,赶着这时候,锣鼓点响起,戏子们又开始粉墨登场,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的热火朝天,台下,娘儿俩的脸一个比一个难看,从始至终,谁都没有笑一下,搞得台上的戏子那叫一个心惊胆战,一场戏唱下来,个个都汗流浃背。 听罢《九里山》,陈贵妃跟赵清时谁都没心情再听别的,赵清时也懒得在陈贵妃这里受气,便就起身告辞了,陈贵妃摆摆手并没有心情留儿子吃饭,一个人坐着生闷气,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黑,然后就听到了一个让她更加怒火中烧的消息。 “什么?你说芳佳那贱人又去见万岁爷了?”听罢宫人禀报,陈贵妃气得脸都扭曲变形了,吓得那宫人都忍不住倒吸凉气,心中纳闷儿。 从前就算是芳佳最得宠的时候,陈贵妃听闻也不过是讥笑两声,并不把芳佳放在眼里,但是如今,陈贵妃却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要将芳佳给撕成碎片的架势,实在吓人。 “是,芳贵人刚刚去了御书房,奴婢亲眼瞧见,”那宫人磕磕巴巴地道,“这程子,万岁爷对芳贵人是淡了不少,但是也不知道今天是为什么,芳贵人这、这一进去便就没出来,应该是被万岁爷留……留下侍寝了。” 陈贵妃怒火中烧,蓦地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狠狠摔在了地上,顿时满地狼藉,那宫人吓得忙不迭跪倒在地,大气儿都不敢喘。 陈贵妃运了半天的气儿,好不容易才勉强平复下来,然后又问道:“可发现芳佳那贱人今天有什么不同?” 那宫人想了想,然后答道:“回娘娘的话,芳贵人今天的装扮比从前似乎……优雅端庄了一些,瞧着气质也跟以往不同。” 陈贵妃闻言不由冷笑,心中暗道,果然是皇后那贱人一手调教,想来是要借着芳佳那贱人抓着万岁爷的心呢! 真是痴人说梦! 可是……若有万一呢? 万岁爷现在可不就一门心思地维护皇后跟三皇子吗? 不行! 她绝对不允许! …… 承元二十七年三月十八 皇陵。 冬去春来,原本萧瑟荒凉的皇陵,这时候也变得满目新绿、生机勃勃了起来,每年这个时候,秦王免不了都要去打猎的,今年人在皇陵,难免就有些束手束脚了,不过他向来也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所以这一天一大早,便就带着一队行宫里的侍卫,直奔三十里外的燕山而去。 “殿下,您擅离皇陵,只怕万岁爷知道了要动怒呢!”虞初心嘴上这么说,不过却并没有阻拦秦王的意思,反倒策马与他并驾齐驱,亦是一身畅快。 第188章 打猎 秦王闻言哈哈大笑,偏头看着虞初心,笑道:“皇兄就算生气也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我又何必画地为牢、多此一举?左右也不是我老老实实做犯人皇兄就会消气的!可我也做不到对症下药,索性不管了!” 虞初心不由笑着摇摇头,道:“殿下真是万岁爷的解语花!” 秦王又是一番仰天大笑,一边策马一边跟虞初心大声呼道:“初心,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 “谁先到燕山!”秦王大声道,拿着马鞭的手指着远处朦朦胧胧的起伏山脉,跟虞初心道,“赢的人赏酒一坛!输的人罚酒三碗!你觉得如何?” 虞初心笑得无奈又畅快:“殿下,您直说馋酒了就是!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哈哈哈!”秦王笑得肆意徜徉,“那你肯不肯陪我大醉一场?!” “属下这辈子都肯!”虞初心畅快答应,随即狠狠鞭马,一脸斗志,“开始了!驾驾驾!” 秦王随即策马追上,与虞初心你争我夺,奔向前方。 …… 到底还是秦王棋胜半招,只比虞初心快了半个马身,先一步到达燕山脚下的丛林,虞初心累的气喘吁吁,下马时候都有点儿腿软,输得心服口服,秦王却觉得虞初心的马儿不够好,说回去之后重新赐他一匹好马儿。 说到赐马的事儿,虞初心便就想到了万岁爷,当下一边跟秦王收拾着背囊弓箭,准备入林打猎,一边跟秦王道:“说到赐马,万岁爷可是没少赏赐,几乎年年春猎秋狩都要赏赐好马儿,一众皇子中就属大皇子得的马儿最多,今年倒是稀罕,大皇子竟然输给了四皇子,四皇子侥幸得了一匹大宛驹,想来定是喜不自禁。” “这倒是,就四皇子的性子,这样大出风头,一准儿喜得翘尾巴,”秦王将一边擦着弓弦一边缓声道,“不过清暄今年真是失手了,他可是一贯是常胜将军。” “也说不上是一贯,从前二皇子也赢过一回呢,”虞初心帮着秦王将箭囊佩戴上,一边又语带惋惜道,“说起来,二皇子真是可惜了。” 秦王对此十分赞同:“没瞎的时候,尚且不敢在万岁爷面前出风头,是难得会看眼色知晓分寸的,瞎了之后,便就只会更加谨小慎微了,这孩子啊,是真可惜,也是真可怜,可谁让他天生就是个错呢?” “如今好了,瞧着万岁爷的架势,是要给二皇子解禁了,往后二皇子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好过?呵,那也得看皇兄的意思,”秦王嗤笑道,“若是皇兄但凡还顾念一丝父子之情,给这孩子圈一块富庶之地,将他外放出京,过逍遥日子,这才勉强算得上是好过,可若是皇兄并不在意那点子可怜的父子情,还要继续拿这瞎眼孩子当棋子使唤,那还不如就这么幽禁他一辈子呢!” 虞初心闻言也不由叹息:“万岁爷对二皇子确实苛刻,不像对别的皇子,好歹还有存着做父亲的慈爱疼惜,哎!二皇子真是命不好。” “他的命是算不上好,不过却也不是最差的,你等着看,有人比他更惨,他生来是错,却尚有改正的机会,可有人更是错上加错,改无可改,注定……要为自己来着世间一趟付出难以想象、惨痛的代价,”秦王冷声道,目光锐利看着面前幽深寂静的密林,半晌才又沉声道,“总之,我绝不会让自己成为那个最惨的就是了。” 虞初心没说话,默默看着身边的秦王,半晌,伸手拍了拍秦王的手臂。 “行了,咱们开始。”秦王脸上的阴冷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地拿起了弓,就要往密林里头进发,却被虞初心给拦住了。 “殿下,是不是再等等?”虞初心回头看着远处的一片激尘,跟秦王道,“侍卫们这就要到了,有他们保护殿下,才更安全一些。” 秦王眯着眼朝虞初心看的方向瞥了一眼,一脸讥诮:“就凭他们?真指望他们这起子脓包保护,本王都不知死上几回了。” 言毕,秦王便头也不回大步进了密林,虞初心也只得紧随其后,一边还拧着眉跟秦王道:“主子,王平被万岁爷处死之后,您身边就一直缺一个身手了得又靠得住的近卫,这人选可不能一直空缺,且要紧着呢,您也得上心啊,看着是从王府的侍卫里头挑一个顶上,还是从外头另觅。” 秦王沉着脸,摇摇头道:“这事儿不急,等回京师以后再说。” 虞初心点头:“这倒是,在皇陵这边也不方便,毕竟一直有御林军盯着呢。” “殿下!殿下!此处林子据说曾有猛虎出没,十分危险!您还是快些出来!” 林外传来侍卫焦急紧张的呼声。 那侍卫不叫还好,这么一叫秦王顿时一脸兴致,一边左右观瞧,一边兴致勃勃道:“初心,打个赌,你说今天咱们会不会碰着猛虎?我赌能,不仅能碰上,咱们还能得上一张虎皮!” 虞初心看着秦王这样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自知是拦不住,当下只得一脸无奈,笑着点头配合道:“我也觉得能。” “哈哈哈!那就从现在开始!”秦王哈哈大笑,旋即又闭上了嘴,专注地往前进发。 侍卫们眼见着秦王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个也跟着进了密林,虽然他们个个都怕碰上老虎,却更怕秦王出事,听说就在去年秋狩的时候,秦王在猎场上坠马受伤,害得整队的侍卫都被万岁爷下令处死呢,要是今天秦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别想活了。 …… 秦王并没有遇到猛虎,在钻进密林之后,秦王一路顺畅,收获颇丰,不到两个时辰,秦王就已经打了两头狼七头鹿以及许多野兔山鸡,身后跟着的侍卫,一路都没闲着,净忙着给秦王捡猎物了,个个都累的气喘吁吁。 虞初心也出了一身的汗,瞧着秦王脸上也挂着汗,虞初心便拦着不让秦王再往林子里去,停下在原地歇息,秦王还有些意犹未尽,在皇陵行宫里头猫了整整一个冬天,好不容易今天出来撒欢,他还没玩够呢。 “不行,等会子就要天黑了,到时候再要出林子就难了,”虞初心却坚决不依,说什么都要拦着秦王,“殿下若尚未尽兴的话,那改日再来也就是了,不急于这一天。” 秦王只他说的有道理,不过却还是不甘心的很,什么野兔山鸡的,他才不稀罕,他要的是老虎! 想了想,秦王自觉想出来个好法子:“那要不今晚咱们就在林子里头过夜?明儿一早再一鼓作气往深处寻虎?” 虞初心闻言不由叹了口气儿:“殿下,咱们不妨打个赌,你说万岁爷要是知道你不仅擅自外出打猎,还彻夜不归,他会不会生气?我赌万岁爷肯定会,搞不好还会直接下令将您禁足。” 第189章 遇刺 秦王讪讪地点头:“我赌也会。” 言毕,秦王也就不再执意在林子里过夜了,蔫头耷脑地就转身随一众侍卫朝外走,虞初心这才松了口气儿,跟在秦王身后,正要跟秦王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声响,在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之前,虞初心已经蓦地将秦王扑倒在地,同时大喊:“保护殿下!有刺客!” 虞初心这声音一出,顿时那些侍卫都抽出了佩刀,将秦王围在了中间,一个个瞪着眼紧张地注视着四周的寂静幽深的密林。 除了间或一声鸟叫,林子静的让人窒息,似乎再没有别人存在,又似乎哪里都有可能藏着人。 就在侍卫浑身紧绷的时候,就听着身后传来秦王的惊呼:“初心!初心!你醒醒!醒醒!” 侍卫来不及转身去看那个叫虞初心的人是不是受了伤,蓦地,又是一支利箭划破长空,从幽深的密林中飞出,侍卫赶紧挥刀去挡,将那支箭砍成两段,同时身边的两个侍卫循着那箭飞出的方向,迅速追了过去,同时又是医治利箭“嗖”地一声飞来,这一次直接将其中一个侍卫射了个对穿,另外一个侍卫脚下一顿,旋即继续咬着牙往前追踪,另有两个侍卫也追了上来,其他的侍卫则赶紧护送秦王往林之外撤。 虞初心后肩中了一箭,虽然不是要命的地方,可是却流了不少鲜血,后背都被染红了,此刻,面色惨白如纸,秦王又怒又惊,攥着弓就要去追拿刺客,好在被虞初心给拦住了,虞初心扯了扯亲自的袖子,虚脱地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快……快走!” 秦王很快找回了理智,当下将弓胡乱丢给了一个侍卫,蹲下来要背虞初心,虞初心忙摇头,正要劝秦王不要管自己,话还没出口呢,就被秦王一个眼色给制止了,然后虞初心只得闭嘴,无奈趴到了秦王的背上,秦王背上人,然后就飞速朝林子之外撤去。 什么猎物此刻自然是顾不上了,侍卫们保护着秦王撤退,却也忍不住时不时打量秦王跟虞初心,一个个心里都在纳闷儿,这虞初心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让秦王如此看重?而且越看越不像是……主子跟下人呢? 尤其是虞初心相貌还挺清秀。 再往下,他们就不敢想了,也没精力想了,现在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一定要保护秦王安全,不能出任何差池! …… 一行人好算是顺利回到了皇陵行宫,甫一到地儿,秦王就赶紧抱着虞初心冲进房间,一边大声喊着太医,得亏秦王来皇陵的时候,万岁爷也派了一位太医随行,以防不测,如今算是派上了用场。 太医闻讯匆匆赶来,甫一瞧见秦王这一声的血,顿时吓得两股战战,待得知受伤的人不是秦王,而是秦王的侍从,太医这才松了口气儿,可这口气儿还没喘利索呢,就被秦王直接揪着前襟拽到了眼前,然后太医就对上了秦王那双杀气腾腾的眼,顿时就又开始腿软。 “治不好他,你全家都会给他陪葬,本王一向说话算话。”秦王一字一字冷声道。 那太医顿时吓出了一身大汗,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微臣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秦王这才松开了手,太医赶紧冲进了屋子,真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太医给虞初心疗伤的时候,秦王一直就在跟前盯着,甚至太医给虞初心拔箭的时候,还是秦王帮着摁着虞初心的身子,以防他胡乱动弹,同时秦王还不忘提醒太医:“动作利索点儿,不许让他疼。” 然后太医的汗就更多,一颗心始终悬着,心中不由暗道,这侍从当真不简单啊。 好在虞初心中箭的并不是要命的位置,就是一直赶路,流血不少,太医给他敷药过后,又拟了药方,亲自去厨房给煎药去了。 “殿下,您也累了,用……用不着管我了,回去歇着。”虞初心有些迷糊,却因为伤口的疼痛,并没有失去意识,费劲地开口跟秦王道。 “你就不要说这些了,赶紧歇着。”秦王忙道,拧着眉看着虞初心,眼里都是关切。 虞初心怕他担心,勉强挤出个笑来:“殿下不必担心,不过是、是皮外伤罢了,养几天也就好了。” 秦王却沉声道:“这里缺医少药的,哪里是养伤的地方?” 虞初心失笑:“我又不是什么娇小姐,没那么金贵。” 秦王看着虞初心,良久未言,虞初心觉得眼皮开始发沉,有些睁不开了,却还强打精神,问道:“殿下,刺客可已经抓到了吗?” “还没有,你不用管这些了,有我在呢,”秦王道,“快睡,别再想东想西了。” “好。” 渐渐地,虞初心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悠长起来,秦王看着他惨白的脸颊,轻声道:“初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流这些血的。” …… 承元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四 宁王府。 自西郊猎场回来之后,赵清明跟翩翩便就回了后院去,日子照旧,不过却又比从前忙活了不少,正是百花绽放的时候,翩翩日日都要在花园与花房里头耗上不少功夫,除了修剪花枝做瓶插之外,翩翩还兴趣盎然地制花茶,还有做脂膏,去年这些她还不甚熟练,今年手艺长进不少。 赵清明如今很喜欢喝花茶,尤其是玫瑰普洱跟茉莉花茶,翩翩便就在花房里头种了好些玫瑰跟茉莉,如今玫瑰还没开呢,茉莉已经先一步绽放了,甫一进去,就被茉莉特有的清香缠裹包围,整个人的心情都会变得温柔安宁。 “花房里头暖和,所以这里的茉莉比外面的要早开一两个月呢,”翩翩端这个小竹筐,一边采着茉莉花,一边跟赵清明道,“这茉莉长得可真好,又白又大的,我就担心我手艺不好,糟蹋了这么好的花儿。” “不许妄自菲薄,我明明喝着味道很好,”赵清明反驳道,为了增强说服力,还有补充道,“你知道的,我从前压根儿都不喝花茶的,要不是因为你手艺好,我又怎么肯喝?而且还喝了就停不下来?自然是因为你做茶的手艺好。” 翩翩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解释,心里很是受用,回头看着赵清明,含笑道:“那是因为你没喝过别家的花茶了,就说这茉莉花,扬州的茉莉花可是一绝,我打小就爱喝,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去扬州,尝尝最地道的茉莉花茶,就怕你喝了正宗的茉莉花茶,便就不肯再喝我这二把刀的手艺了。” “那不会,炒茶师傅的手艺再精,也不过是因为熟能生巧,说到底是养家糊口的手艺,翩翩做的茶跟他们做的不一样,一花一叶都带着情意,我品的出来。” 翩翩心里甜得很,嘴上却十分嫌弃:“油嘴滑舌!” 第190章 去哪儿都行啊 翩翩心里甜得很,嘴上却十分嫌弃:“油嘴滑舌!” 赵清明没说什么,笑得眯起了眼睛,他可不是油嘴滑舌,他这都是肺腑之言,不过很明显,他家翩翩很喜欢听他的肺腑之言。 三月底的天儿,京师已经转暖了,花房也不必像从前一样终日紧闭门窗,正午的时候,会开窗通气,赵清明便就坐在临窗的软塌上,一边嗅着满屋怡人的馥郁芬芳,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茉莉花茶,时不时跟翩翩说几句话,被阳光跟花香包围,这种感觉实在惬意,实在美好。 “会有机会的。”赵清明忽然道。 “啊?”翩翩没明白,扭过问他,“什么机会?” “你带我回扬州,品最地道正宗的茉莉花茶。”赵清明道。 翩翩一愣,她方才也不过就只是顺口一说,哪里想到赵清明会上心,还如此郑重其事地应下了,想了想,翩翩端着小竹筐回到软塌上坐下,压低声音问道:“赵清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却故意瞒着我?” 赵清明不由失笑:“瞒着你?那我得有那个机会啊。” 翩翩一想也是,他们两人成日黏在一起,几乎是形影不离,赵清明又看不见,想要瞒住她还真有难度,翩翩撇撇嘴:“那你还说的那么笃定?搞得我还以为你从什么地方得了消息,定下来万岁爷会让咱们离京呢!” “说不上笃定,不过应该快了,”赵清明道,一边说着,一边把茶杯朝翩翩面前挪了挪,“眼瞅着就要四月了,最迟这几天,父皇就会给三皇子、四皇子封王,然后也会顺带给咱们解禁,说不定直接就会将咱们外放,让咱们跟三皇子、四皇子前后脚地离京呢。” “你还说你没有得到消息?那你怎么如此肯定?” “按照规矩,封王都会在四月之前完成,我跟大哥之前也都是在三月底被父皇封王的。” 翩翩闻言,不由就心痒痒了起来:“之前你也说了,如今大皇子夫妇眼瞅着就要有后了,万岁爷肯定会册立大皇子为太子,所以赶在这之前,将别的皇子陆陆续续外放离京,要真是那样的话,那你说说万岁爷会赐咱们哪儿的封地?” 这个赵清明还真猜不准,不过他倒是盼着万岁爷能给他赐一块北方或是西北的封地。 他不求封地多富庶多怡人,他只求封地能少下点雨,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去年深秋,因为多雨,翩翩可没少受折腾,有时候腿疼的都下不了地,想到这里,赵清明不由眉头紧皱,心中琢磨着,得找机会入宫面圣。 “那翩翩想要哪儿的封地?”赵清明暂且压下心里的想法,问翩翩。 翩翩放下茶杯,掰着手指头道:“扬州不错,茉莉花茶好喝,菜色我也最喜欢,最关键的是,外祖一家在扬州,要是能回扬州就好了。” 说到这里,不待赵清明开口,翩翩自己就又给否定了:“嗯,不过就万岁爷对你的态度,只怕是舍不得将扬州那样富庶繁华之地赐给你。” 赵清明原本还一言难尽,此刻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对对,你说的不错!” “也不只是你,别的皇子,他也一样舍不得赐扬州呢,”翩翩怕他伤心,还宽慰他,说完,她又继续掰指头,“扬州是不可能的,那江南应该也没戏了,再往南倒是有可能,听说岭南的荔枝味美,云南四季如春,终年花团似锦,嗯,还有蜀地,也是好去处,嗯……反正只要跟你,去哪儿都不错。” 翩翩说的很随意,赵清明听得却认真,待翩翩说完这些之后,赵清明有些艰难地开口:“翩翩,若是不能去南方呢?若是……留在北方,或者,再往北呢?” 翩翩能想到的,似乎都是温暖如春的南方,这是江南女子的本能,但是南方…… 虽然的确温暖明媚,可是他却想不到有哪里是少雨干燥、适合翩翩长居的所在。 他的翩翩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并不适合南方了。 翩翩一愣,抬头看向赵清明,有些诧异地道:“那又有什么?不是说了吗?只要跟着你,去哪儿都行啊。” 赵清明觉得欣慰又酸楚,伸手摸索着握住了翩翩地手,轻声道:“好,咱们到哪儿都在一起。” “你这不是废话吗?”翩翩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听着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翩翩忙得缩回了手,然后就看着福伯从窗前急匆匆走过,然后福伯就进了花房。 “属下见过主子,见过王妃!”福伯躬身道。 “什么事儿?”赵清明问。 福伯继续道:“启禀主子,方才御林军又撤了一半人马,剩下的一半,按照御林军统领严玉魁的命令,此后就留在宁王府,做主子的侍卫了,如今拢共六名侍卫都已经在前院候着了,等着主子安排。” 赵清明跟翩翩闻言都是一怔,赵清明还没开口,翩翩就先一步开口了:“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怎得撤一半还留一半?这是……已经给你解禁了?还是让剩下的那些侍卫,继续监视你?” 翩翩疑惑不解,可是赵清明却有些明白了,又问福伯道:“除了这个之外,严玉魁可还说了别的吗?” 福伯想了想,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所以便就原原本本复述了一边,道:“严大统领方才吩咐,剩下的这六位御林军侍卫,从今往后便就从御林军那边除名了,日后就做宁王府的侍卫,一切听从主子的安排,严大统领还说了,主子若是对这六名侍卫有什么不满,也可以直接将人退回,然后自行寻摸侍卫,或者是入宫与万岁爷商量。” “商、商量什么?”翩翩都磕巴了,“让你跟万岁爷商量什么?” 福伯也不明白,当下跟翩翩一道都紧张地看着赵清明,半晌,赵清明缓声道:“三年前,我曾经主动将宁王府的侍卫都交由父皇安排,父皇后来让兵部将他们安排入了军中,如今,父皇的意思是,只要我张口要人,他还会将从前的那几个侍卫给我调回京师,继续由他们做我的侍卫。” “万岁爷真的肯?”福伯顿时激动得两眼放光,“主子,要是阿大阿二他们能回来,就太好了!” 王府里头一直没有能信得过的侍卫,这是福伯一直最担心的,尤其是他如今年老体衰,只怕不能伺候主子几年了,这时候听赵清明说万岁爷竟是这意思,福伯自然高兴,要是阿大阿二他们几个能回来的话,那他也总算能放心了,就算此刻蹬腿也能闭眼了。 不过福伯这话才一出口,脸上的笑容就又凝固住了,赵清明要真的入宫找万岁爷要人的话,那岂不是就说明,赵清明根本就信不过万岁爷安排留在宁王府的御林军侍卫?说到底还不是信不过万岁爷? 赵清明又怎么敢? 福伯顿时又泄了气,默默一声叹息,没再说什么。 第191章 认命吧 翩翩也回过味儿来,不由眉头紧皱:“万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听他的安排似乎是已经解禁你了,可是似乎……又不是解禁。” 真要是解禁的话,又何必留下六个御林军侍卫在宁王府? 明摆摆地就是监视嘛! 这样的解禁跟翩翩想象中的解禁实在是千差万别,不过赵清明却并没有多少怨言,万岁爷向来多疑,对他这个二儿子不仅是多疑,更是由来不喜,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万岁爷能对他多宽容多好,如今好歹是解禁了,他已经满足了。 察觉到翩翩情绪低落,赵清明还想法子哄着,含笑问道:“如今也算是解禁了,你不是一早就想着要为阿蛮筹备婚事吗?如今可就方便多了。” 翩翩闻言,顿时情绪就好了不少,忙不迭跟赵清明道:“是啊,我险些忘了阿蛮的婚事了,赵清明,你说我这就给表弟写帖子,让他过来与咱们商量阿蛮的婚事好不好?” 赵清明抿了抿唇道:“帖子我来写。” 翩翩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你是一家之主,帖子的确得你来写。” 这个“一家之主”成功地取悦了赵清明,要不是福伯还在场,赵清明肯定要点点他家可爱的小母鸡。 福伯向来就不是个没眼色的木头桩子,可是这一次,却愣是一动不动站在一边没有挪动,一脸震惊地看着翩翩跟赵清明:“什么?阿、阿蛮要嫁人了?” 翩翩点头:“对啊,福伯你还不知道吗?” 福伯头摇得像拨浪鼓,已经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一边用袖子胡乱蹭了蹭汗,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翩翩,屏息问道,“王妃,阿蛮要……要嫁给五殿下?这、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事儿?万、万岁爷已经知、知道了吗?” 翩翩:“……” 赵清明:“……” 福伯看两人沉默不语,一时间汗流的更厉害了,再出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了:“王爷,王妃,这是你们私下安排的?还……还瞒着万岁爷呢?” 翩翩深深吸了口气儿,小心翼翼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福伯,你是不是得了脑疾?怎得之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福伯:“……” …… 福伯自然是没有得脑疾,真正得脑疾的三皇子这几天真是饱受折磨。 无他,就是皇后这几天情绪暴躁,甚至一度歇斯底里,这让三皇子十分恐慌又无奈,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皇后也得了脑疾。 宫女儿从皇后寝殿里头退出,迎头看见坐在软塌上的三皇子,吓得退后两步,然后又逼着自己硬着头皮,上前给三皇子行礼,一边禀报道:“启禀殿下,娘娘服用安神药之后,已……已经睡下了,殿下不必忧心,回、回去歇着。” 三皇子看着面前浑身不由自主发颤的宫女儿,颤颤巍巍地跟自己禀报,从始至终,嘴唇就没停过抽搐,三皇子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番苦涩。 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别人眼里的怪物的? 是三年前被那场大火夺去容貌?还是两年多前,自己……突然就做起“噩梦”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别人眼里的怪物。 或者说,的的确确就是个怪物。 三皇子没吭声,摆摆手让那个宫女儿退下了,宫女儿如闻大赦,忙不迭退下,真是一刻都不敢多留,三皇子端起小几上的茶杯,一口口喝着里头苦兮兮的茶,想着这几天的事儿,只觉得头疼欲裂。 在从西郊猎场回来之后,他再一次找皇后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恳请皇后能够理解并且同意他外放出京的想法,事实上,这也是父皇的意思,但是皇后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因为这个,母子两人还爆发过一次激烈的争吵。 “母后,您能不能清醒一点?父皇如今对儿臣是个什么态度,您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父皇都已经默许将儿臣外放出京了,您再怎么不同意又有什么意义?到头来还不是要遵从圣旨?”三皇子就是不明白了,皇后为什么如此固执,“别说儿臣如今被毁了脸,且又有脑疾,就算儿臣好好儿的,没病没灾,难道儿臣就能比得过大哥吗?父皇早就已经选中了大哥!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在为大哥铺路搭桥!如今眼看着大哥就要有后了,父皇赶着就要册立大哥为太子了,都到这份儿上了,您难道还看不透吗?” “如今父皇还顾念父子、夫妻之情,肯给您、给儿子脸面,母后,您就……您就任命,顺着台阶下,父皇还能念着咱们的好,不会亏待儿臣,也不会亏待母后,母后,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远远不够!”皇后状似疯癫,要不是心里还有一丝清明,她只怕都要扯着脖子喊了,“你父皇若是真念咱们的好,就该永远记着三年前的那场大火!明明就是大皇子跟二皇子一手所为,是那对歹毒兄弟把你害成这样!你为此受了这么多的罪,你父皇怎么能视而不见?他又凭什么不为你报仇雪恨?大皇子那个刽子手,又凭什么能登基继位?他不配!不配!” “配不配的,哪里是咱们说的算的?母后,认命,”三皇子一声叹息,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手,好言相劝,“母后,咱们的委屈,父皇心里明白,也肯定对咱们觉得亏欠,咱们何不利用父皇的这点子亏欠?顺着父皇的意思,换一世富贵荣华?母后,何必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冒险走那险崖峭壁呢?” “一世的荣华富贵?你未免想的太天真!真等到你父皇驾崩、大皇子登基为皇,你猜猜他会怎么对咱们?又肯不肯让咱们继续富贵荣华?!” “母后,大哥哪怕心里记恨咱们,却也不会冒着残害手足的恶名,只要咱们不主动挑衅,大哥就肯定不会对咱们出手的。” “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皇后一脸不可思议看着苦口婆心的三皇子,似乎这才看清三皇子的真面目一般,“你可是帝后嫡子,这皇位原本就该是你的!当年为了能你这嫡出皇子的身份,你知道本宫冒了多大的风险吗?险些一尸两命!可本宫到底笑到了最后,做了六宫之主,你可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怎得就没承袭本宫的半点骨气?怎得如此软骨头?!” 皇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的三皇子恼羞成怒,再开口便就口不择言了:“什么骨气不骨气的,母后不妨直说是野心!母后的野心只怕不止后位!母后还盼着能更进一步呢,只怕就算儿子侥幸登基为皇,到头来还是要做母后手里的提线木偶!所以儿子又何必放着自在悠闲的王爷不做,反倒要做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母后你就死了这条心!” 第192章 一身疲惫 “你……你住口!孽子!”皇后只觉得心疼欲裂,捂着胸口跌坐在软塌上,指着三皇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大惊,忙得又上前查看,给皇后拍背,皇后一把推开他,一脸怒火腾腾,三皇子心里后悔不已,又是欲哭无泪,再开口,声音都带着暗哑了:“儿臣知道,母后都是为了儿臣,儿臣……儿臣明白母后的一番苦心,儿臣也感激母后,的确是……是儿臣不争气,让母后失望了,可是母后,儿臣……儿臣实在是太累了……” 再也说不下去了,三皇子跪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皇后哪里还有什么怒气?此刻就只剩下心疼了,忙得俯身去扶三皇子,三皇子却怎么都不肯起身,仍旧那么跪着,呜呜咽咽地跟皇后道:“母后,您……您就收手,儿臣知道您不甘心,可儿臣就……就甘心吗?可是咱们又还能有什么法子?” 皇后强声道:“怎么没有?只要你听母后的,母后就能让你如愿!” “真的吗?那母后打算怎么让儿臣如愿?”三皇子仰起头,扭曲狰狞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绝望地看着皇后,“是把希望寄托在那个父皇并不在意的芳佳身上?还是母后又要放下身段,再次求舅舅一家?” 一提到芳佳跟邓氏一门,皇后便就似被人扼住了喉头一般。 就像三皇子说的那样,万岁爷并不在意芳佳,就算皇后在芳佳身上如何下功夫,把她变得几乎跟元后一模一样,万岁爷也没有因此多看芳佳一眼,再说邓氏一门,之前皇后派人去请邓夫人入宫见面密谈,但是得到的回应却是,邓夫人偶然风寒,不宜入宫面见贵人,免得冲撞皇后凤体,到现在,所谓的风寒都还没好,更不可能入宫了。 芳佳那草包派不上用场,邓氏一门又是这样的态度,皇后如何不心凉? 可她……可她就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自己辛苦栽培的儿子做不了太子,不甘心眼见着仇人上位,也不甘心自己能够一眼望到头的可悲下场。 “清晖,你别着急,总会有法子的,母后一定会想出万全之策的,”皇后不住口地道,这话也不知是说给三皇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你要相信母后!相信母后!” 三皇子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了,该说的能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感。 “母后,您该歇着了,别胡思乱想,好好儿睡一觉。” …… 那并不是三皇子跟皇后之间爆发的最后一次争吵,随后几天,他跟皇后还有争执,只不过已经是皇后单方面的歇斯底里了,三皇子几乎都没有说过什么,这更加激怒了皇后,就像是今天,好不容易三皇子把皇后送回了寝殿,好不容易,皇后总算睡下了,三皇子一个人坐在死寂的宫殿中,从头到脚,一身疲惫。 快些到月底! 父皇快些给他圈地封王外放! 那样的话,母后就会彻底死心,他也能得到解脱。 他再也不想在这座熟悉又冰冷的宫殿里待下去了,他想快些离开,永远都别再回来。 “微臣见过殿下,给殿下行礼。” 三皇子正失神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进来,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拎着药箱进来的姜承。 三皇子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鼓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姜承为三皇子治了三年的病,两人已经十分熟络了,比起在皇后娘娘面前的紧张,在三皇子面前,姜承明显就放松了不少,他在鼓凳上坐下,一边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来,放在了小几上。 “殿下请。” 三皇子挽起袖子,将手腕搁在上头,姜承手指搭在上面,跟从前一样,为三皇子请脉,突然就听着三皇子道:“姜承,你肯不肯离京?” 姜承闻言,面露诧异,看向三皇子:“恕微臣愚钝没听懂,还请三皇子直言。” 三皇子收回手臂,沉声道:“本宫最近可能会离京,但是本宫的身子情况,身边又离不开郎中,你又是一直顾看本宫身子的,所以本宫便就想着,将你带着一并离开京师,你可愿意吗?” 见姜承面露难色,三皇子又道:“你放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愿意的话,本宫会将你的妻儿老小都一并带上,本宫保证往后你们一家老小这辈子的富贵荣华。” 姜承撩起眼皮看了看三皇子,眼中闪出几丝迟疑,不过旋即就消失不见了,姜承跪倒在地,跟三皇子叩头道:“微臣全家都愿誓死追随三殿下!请三殿下放心!” 三皇子松了口气儿,他这样的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姜承他也用习惯了,外头的郎中,他还真是不放心,当下,三皇子忙得俯身将人扶了起来,一边又问起了自己的病情。 姜承道:“殿下的状况要比从前好了不少,相信殿下自己也有体会。” 姜承这话说的不假,三皇子如今发病的频率明显降低,但是三皇子却并未因此觉得欣慰,反倒是忧心忡忡,因为上一次发病跟之前都不一样,不再只是单纯地嗜血杀人,而是…… 三皇子都不敢回想当时的情形,他对此十分担心,虽然难以启齿,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为什么跟从前发病的情况不、不相同?为什么会……会有那样的行为?”三皇子磕磕巴巴,遮遮掩掩,问得很艰难。 姜承听罢,却并不担心,反而给三皇子宽心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之所以跟从前发病的情况有所不同,依微臣来看,如今殿下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人之大欲,不可避免,在发病的时候就更难控制了,不过待日后殿下娶妻之后,应该便就不会如此了。” 姜承这话说的也有道理,三皇子今年都十八岁了,这年纪的皇子,大都已经有了男欢女爱的体验了,房中也不缺暖床之人,但是三皇子顶着这张可怖扭曲的脸又一直养病,哪里会有男欢女爱的心思?倒是今年,三皇子的身子骨比从前好了不少,虽然脑子里头未必会想那档子事儿,可是一旦发起病来,便就似一头癫狂的兽,这身子可就不受控制了,做出那档子事儿,也就不难理解了。 三皇子闻言,不由眉头紧皱,比起嗜血杀人,畜生一样的行径更让他不能忍受,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问姜承道:“有没有暂时压制……那事儿的药?” 三皇子可不想在这个档口再闹出事儿,尤其还是那种恶心的事儿,他自己越想就越恶心,好在那晚的事儿没有传出去,要不然的话,他真要一头撞死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能顺顺利利挨到月底,然后封王离京。 第193章 出事了 姜承一怔,旋即便就明白了三皇子是个什么意思,他打量着三皇子的脸,有些迟疑地问道:“有是有,不过殿下真的……要服用那种药吗?” 三皇子颇为疑惑:“为什么这样问?难道是那种药服用之后会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这倒没有,微臣调配出来的药,殿下大可以放心,只是从来就没有哪位主子要服用这样药的,所以微臣故此一问。”姜承摇了摇头,解释道。 也是,贵人们壮阳补肾都来不及呢,谁又会吃这种压抑情欲的药? 三皇子也算得上是独一份儿了。 “那你赶紧给本宫配药,”三皇子叮嘱道,“动作要快,最好今天就能配好。” 三皇子真是担心得要命,那样的事儿可不能再发生了,待吃下了药应该就能放心了。 姜承忙不迭点头道:“是,微臣遵命,请殿下放心!” “对了,再给母妃配一些安神药过来。” “是,微臣遵命。” 言毕,姜承便就赶紧起身,这就要去配药了,他拎起药箱,行至门口,人却突然又站住了,他回头看了看撑着额头坐在软塌上发愣的三皇子,片刻之后,姜承收回目光,又转过身,然后悄默声儿地离开了。 …… 翌日。 御书房。 礼部那边将拟好的几个封号,送过来给万岁爷过目,万岁爷批完折子之后,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小几上的那几个封号,看的静静有味儿。 “丰、庆、庄、惠,”万岁爷念着,“真是个个都吉庆祥和,礼部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赵德安含笑附和道:“这可是为两位皇子拟的封号,礼部那边敢不尽心尽力吗?万岁爷可有挑中的吗?” “这个不急,左右个个都是好意头,随便用哪个都成。”万岁爷道,一边又让赵德安把舆图给找来翻开,然后眯着眼,仔仔细细看着舆图。 赵德安垂首站在一旁,目光随着万岁爷的手指在舆图上停停走走,心中暗道,跟封地比起来,封号的确并不要紧,只是不知道万岁爷可已经想好了,要给二皇子三皇子赐哪边的封地了吗? 哦,还有宁王殿下呢。 赵德安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万岁爷对宁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之前赵德安还猜测,万岁爷此次也会给宁王赐封地,然后一并将宁王外放离京,万岁爷也的确有这个意思,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挑在不久之前的春猎,将宁王与三皇子一并带上,还格外提醒一众皇子要顾念手足之情。 说白了,万岁爷这也是在顾念父子之情。 所以宁王这就算是熬出头了。 可是万岁爷随后的操作却又让赵德安看不明白了,明着是给宁王解禁了,可是却又在宁王府留下了御林军侍卫,万岁爷这是要继续监视宁王? 那万岁爷还会……让宁王离京吗? 赵德安想不明白,只能憋着,一瞥眼瞧见万岁爷的手指竟然停在了嘉善上面,赵德安顿时就屏住了呼吸。 万岁爷这是要将嘉善赐给哪位皇子?三皇子还是四皇子? 应该是三皇子,万岁爷一向疼爱三皇子,如今对三皇子多多少少存着亏欠,自然要给三皇子挑一处好封地,只是赵德安却也没想到竟会是余杭。 嘉善那样富庶繁华的所在,万岁爷竟然也舍得。 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想来应该也会彻底安分、不再胡闹了? 赵德安正胡思乱想着,然后思绪就被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给打断了,赵德安不由眉头紧蹙,忙得退到了门外去,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可出了门才瞧见门外站着的,是个气喘吁吁、面露惊慌的侍卫,赵德安心里顿时就是一声“咯噔”。 “出、出什么事儿了?” “还请公公通报万岁爷一声,皇陵行宫那边出事儿了!” …… 宁王府。 对于宫里发生的事儿,宁王夫妇一无所知,同样一无所知的还有五皇子,今天是五皇子赵清晚登门拜访的日子。 翩翩不想耽误阿蛮青春,又怕万岁爷真的给赵清明圈地离京,来不及给阿蛮办婚事,所以就觉得宜早不宜晚,在跟赵清明商量之后,便就赶着给五皇子下了帖子,五皇子拿到帖子的时候,人真是诧异极了,他自然是想不到,宁王前脚被解禁,这后脚赶着就邀请自己登门,可到底是因为何事和? 赵清晚看着帖子上,劲瘦遒美的字体,不由陷入沉思。 这是二哥赵清明的字,他认得,不过此时又见到,赵清晚自然吃惊不小,他哪里能想到赵清明一个瞎子竟然还能执笔书写,更让人惊叹的是,赵清明的字似乎比从前写的更好些了呢。 看来这三年的幽静日子,他的这位二哥过得未必就如外人认为的那般凄苦可怜。 不过想来也是,有佳人在侧、被看添香,再苦涩无边的日子,也会变得旖旎动人。 赵清晚将帖子丢在了桌上,林开忍不住问道:“主子,宁王夫妇怎么如此着急邀您登门?毕竟,万岁爷也是才给宁王解的禁,按说此时宁王最该低调安分才是。” 赵清时缓声道:“父皇不是还在宁王府里头留下几个御林军侍卫吗?有他们在,宁王做什么倒是更加自在了。” 林开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左右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御林军侍卫禀报到万岁爷那里,反而宁王不必特别束手束脚,反正只要不出格就成。 “只是宁王到底为什么急不可待地要见主子您呢?”林开还是想不通。 赵清时也想不通,就在前几天,在西郊猎场,他还见到赵清明来着,要是真有什么着急的事儿,那时候赵清明打发人来跟他说一声也就是了,实在不必等到现在,所以今儿请他登门的,应该是…… 表姐。 想到这里,赵清时不由坐直了身子,吩咐林开道:“吩咐厨娘,让准备几样糕点,去宁王府的时候带上。” “是,属下这就去。” 林开随即就退了下去,直奔厨房,吩咐完了之后,却也没有着急回去,而是一路溜去了太医院,又从熟悉的小太监那里取了一小罐子的祛疤膏来,揣在怀里带了回来,跟一盒脂膏放在一块。 林开看着眼前的两个小罐子,心里有些躁得慌,这脂膏是他从西郊猎场回来之后就买好的,当时也不知是抽了什么疯,路过一家胭脂水粉店便就进去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拿着一小盒脂膏出门了。 他一个大男人家买脂膏做什么? 这问题才一冒出来,都不用多想,答案随即就出来了,林开脑子里顿时浮上了阿蛮捂着鼻子哭唧唧的模样,然后…… 然后林开就慌得不行。 第194章 商量婚事 这几天林开揣着这一小盒脂膏真是跟揣着个刺猬似的,想把脂膏丢了拉倒,但是手又不听使唤,到底是没舍得丢,可是他也万万不敢给送出去,所以这事儿就给这么搁着了,但是现在机会来了,主子就要去宁王府哎,那他不就能把这刺猬……不不不,是礼物送给阿蛮了吗? 当着一众主子的面儿,阿蛮总不会不给他面子? 林开想着阿蛮吃瘪不得不乖乖手下礼物的场景,忍不住就“嘿嘿”乐出了声,好嘛,总算把自己的刺猬变成那丫头的刺猬了。 只是林开却没有乐多久。 “你就不用跟着了。” 临出门的时候,赵清晚才对跟在身边的林开吩咐道。 林开登时就愣了:“主子,您……您是什么意思?” 咋不让他跟着呢? 他不跟着这刺猬又怎么送到阿蛮手里呢? 赵清晚却懒得跟他解释,摆摆手让他留下,然后就登上了马车。 在把那张请帖反反复复看了多遍之后,赵清晚对表姐发出的邀请,心里却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所以便就将林开给留在了宫里。 林开看着远去的马车,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马车都看不见了,林开这才蔫头耷脑地揣着怀里送不出去的刺猬回去。 …… 此刻,五皇子的马车在宁王府门前停了下来,侍卫上前打开马车门,五皇子下了马车,微微仰头注视着上头的匾额。 一年前,也是在三月,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亲眼目送表姐一身喜服走进了这座宁王府。 一年后,同样的时节,他应邀来到此地,里面等待他的,不仅有表姐,还有二哥,如今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真是物是人非。 “奴才恭迎殿下驾临,殿下里面请。” 福伯一早就候在门口恭迎五皇子。 五皇子点点头,抬脚上了台阶,福伯头前引路,五皇子第一次走进了这座曾经无人能够靠近的府邸。 跟从前所有的想象都不一样,宁王府里头温馨宁静得像是一幅最优美恬然的田园画,处处都是烟火气,哪儿哪儿都透着安逸,就连房宇天生的威严庄重,也显出了几分柔情来,五皇子走在石板路上,一时都有些晃神。 “殿下,里面请,王爷王妃都在正堂里头等着您呢。”福伯在正堂前停下来,含笑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回过神来,点点头,然后抬脚进了正堂,正堂的门窗都开着,十分亮堂,五皇子一进去便就看见了正一左一右坐在太师椅上的赵清明跟翩翩,两人表情都很放松,似乎刚刚还在说着家常话,见他进来,翩翩便就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见过二哥,见过……表姐。”到底是喊不出“二嫂”的,这对五皇子来说,实在太困难了。 翩翩却并不在意,方才还绷着王妃的架子,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笑着起身,拉着五皇子在自己下首坐下,含笑道:“知道你今天会过来,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所以我连早饭都给你准备了,特别丰盛,不过你来得迟了,肯定是没有这口福了,不过也不要紧,等会子咱们说完话还可以一道用午膳,对了,是周嬷嬷亲自掌厨哦,周嬷嬷,姑母从前跟你提过?” 五皇子乖乖点头道:“是,母妃从前跟我提过,说周嬷嬷是舅母带过来的老嬷嬷,做的一手好菜,母妃也很喜欢,也一直惦记,说御膳房的扬州御厨跟周嬷嬷根本没得比。” “那你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等会子一定要多吃一些,”翩翩含笑道,说着说着,又有些心酸,“要是当年我跟母亲早些来京师就好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让姑母吃上周嬷嬷烧的菜,哎……不说这个了,等会子,你替姑母多吃一些!” “好,我会的,”五皇子含笑点点头,看着翩翩的眼神,说不出的乖巧安分,顿了顿,五皇子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赵清明身上,“不知二哥跟表姐请我过来所为何事?” 赵清明方才一直在听翩翩跟五皇子闲话家常,听着五皇子在翩翩面前羊羔似的乖巧温顺,一直以来对五皇子的猜想却更确定了几分,这哪里像是个只有十三岁的毛头小子?分明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主儿。 不过能肯定的是,五皇子不会对翩翩有恶意,连带着,对他也不会有恶意。 至少暂时不会。 这让赵清明放心之余又颇感无奈,若是假以时日,五皇子这头幼狼长成、要露出獠牙,他又当如何应对? 似乎不管怎样,都会让翩翩受伤。 可是,他是不可能容许任何人妄图破坏他跟翩翩的感情。 赵清明闻言点了点头:“请你过来,的确是有事商量,林开来了吗?” 赵清晚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当下道:“回二哥的话,林开还有别的事儿,所以并没有随我前来,不知二哥找林开有何事?” “自然是好事!”不待赵清明开口,翩翩便就跟赵清晚开门见山了,“林开今年多大了?我瞅着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成家了?” 赵清晚点头:“林开今年十九岁了,的确是到该成家的年纪了,怎么?表姐这是要为林开牵线吗?” “是啊,我还是头一次想做媒人,可惜了林开竟没跟着一块来,”翩翩一脸懊恼,“你也是的,平时不是走哪儿都带着林开吗?怎么今儿偏偏就没带上呢?” 赵清晚忙赔笑道:“表姐的眼光自然不差,能给林开做媒,那是林开天大的福分,就算林开今天跟着我一道过来,那也只有感激涕零、叩谢表姐大恩的份儿,表姐就不必担心了,直接把婚事定下来就是了。” 翩翩还有些犹豫:“可是还没问过林开的意思,就咱们直接拍板定下来,这恐怕不大好?” 翩翩固然是向着阿蛮的,可毕竟是婚姻大事,她当然还是想听听林开的意思,要是林开死活不愿意,她还非要乱点鸳鸯谱的话,那岂不是害了阿蛮? 赵清晚也面露迟疑,顿了顿,道:“不瞒二哥表姐,林开似乎已经有了心上人,不过他一个做下人的,自然万事都要听主子的,婚姻大事也不能由着他做主,再说了,表姐看中的姑娘岂非比他自己看中的要强上百倍?” 翩翩闻言大惊:“什么?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你说真的?” 赵清晚面露疑惑,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地道:“许是我想多了,不过自从上次从鹿府回来之后,我就觉得林开有点儿不对劲儿,后来无意中得知他私下去太医院求了祛疤膏偷偷给阿蛮送来,他从前可是什么事儿都不会瞒着我的,就这一件事儿,所以……我从那时候起,便就觉得,林开八成是对阿蛮上了心。” “真的?你说真的?”翩翩这心情真是起起伏伏,又惊又喜,“我就觉得他跟阿蛮合适!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第195章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赵清晚闻言,顿时面露惊喜:“当真吗?若是阿蛮姑娘的话,那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林开知道了肯定要一蹦三尺高呢!” 翩翩自己都要一蹦三尺了,忙不迭跟赵清明分享喜悦之情:“赵清明,你听到没有?林开对咱们阿蛮上心得很呢!” 赵清明配合地点点头:“这样自然最好不过了。” “可不是吗?那接下来就是合八字定日子了,”翩翩扭头看向赵清晚,说的又急又快,“我们的想法是,日子定的越早越好,毕竟林开跟阿蛮年纪都不小了。” 只怕不仅是因为两人的年纪不小了,赵清晚抿了口茶,含笑冲翩翩点了点头:“表姐所言极是,我也觉得婚期尽早确定得好。” “那你等着,我去找周嬷嬷要阿蛮的八字,你带回去找大师父给她跟林开合八字,算日子。” 言毕,翩翩便就起身匆匆离开了,一时间,正堂里头就只剩下赵清明、赵清晚兄弟两人。 翩翩这一走,屋子里头便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兄弟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赵清晚端着茶杯抿了两口,放回了桌上,撩起眼皮,打量着对面的赵清明,想着方才翩翩直呼“赵清明”,赵清晚牵了牵唇,扯出一个无声的苦笑来。 表姐跟二哥的关系,比他想象得还要亲密、恩爱。 “二哥这是已经确定了,父皇会给你圈地、放你离京?”突然,赵清晚开口问道。 比起方才跟翩翩的乖巧温顺,此时赵清晚的声音明显就不大一样了,带着一丝深不可测。 赵清明仍旧一脸平静,似乎并未觉得异样,他淡淡道:“父皇的心思谁又敢说能猜得准呢?不管是福是祸是生是死,都是在父皇一念之间,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让身边的人活得顺意自在些、少受我连累罢了。” 不管是阿蛮还是周嬷嬷、福伯,赵清明是真的发自内心这样想的,让阿蛮嫁给林开,从此阿蛮就是五皇子府的人了,跟宁王府也就没了牵扯,至于周嬷嬷跟福伯,赵清明心里也都有打算,会趁着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解禁,他会将他们一一安顿好,除了…… 翩翩。 翩翩是这世上不可能少受他连累的,是他最对不起的人,却也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放手的人。 赵清晚闻言不由冷笑,明显显是听懂了赵清明这话的意味儿,他觉得自己的这位二哥是个难得有自知之明的,也是个货真价实厚颜无耻的。 不过,他却也发自内心的羡慕,因为他连这份厚颜无耻的权力都没有。 表弟的身份让他痛苦,却又让他庆幸,因为若不是有这重身份在,他哪里又能又认识、接近表姐的机会? 他能为表姐做的实在有限,所以只要是表姐让他做的,他就一定会为表姐办到。 所以既然是表姐希望林开娶阿蛮,那林开就必须娶,他才不管林开心里是不是有阿蛮。 而往后,他能为表姐做的,就更少了。 因为表姐,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京师了,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或许这也已经是他能为表姐做的最后一件事儿了。 “我跟二哥的想法一样,都想尽力让身边的人过得顺意自在,虽是尽力,却也免不了会有遗憾,”五皇子缓声道,顿了顿,又道,“不过谁这辈子能没有遗憾呢?还不是要继续往前走,我是如此,二哥也当如此。” 赵清明闻言,面上跟心里都没有什么起伏,对于五皇子的心思,他早有猜测,五皇子虽然年幼,不过却是个难得坦诚的,并没有想要对他隐瞒,也是个懂得克制的,在面对翩翩的时候,从未有唐突、僭越姐弟关系的糊涂举动,这让赵清明对五皇子心有警惕之余,却也不免刮目相看。 此时兄弟两人,并未挑明,却都已然心知肚明。 “你说的不错,谁都会有遗憾,可最重要的是遗憾之后的选择,”赵清明放缓声音,五皇子坦诚,他也同样放下戒备,此刻对面的五皇子,只是他的幼弟,并无威胁,需要他时刻戒备提防,“清晚,你是个早慧又冷静的,到目前为止,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和选择,都非常正确明智,是我在你这个年纪不可能做到的,以你的头脑应该也不会重蹈我的覆辙,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虽然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但是一味儿趋利避害却有可能让人走上极端,而这对于皇子来说,无疑是最危险的。” 趋利避害? 五皇子闻言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一点点地阴沉了下来,一双眼更如深潭一般,他冷冷盯着看着对面面沉似水的男人,心中冷笑,从前只是听说过眼明心亮,没想到还真叫他碰上了。 二皇子这话说的真是发自肺腑、字字珠玑,可是在五皇子听来,却刺耳得很,被一个瞎子看穿,他难免火大,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兄长、表姐的枕边人。 他平时又会跟表姐说什么?会怎么评价他?表姐又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不能不让五皇子恼火,再张口的时候,五皇子的声音可就再不复刚才那么平静了,声音冷了许多,还带着隐忍不住地怒火:“怎么的?二哥这是在提醒我,要恪守本分,不要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二哥不妨直说,劝我不要妄图跟大哥抢太子之位就是了!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只怕不止抢大哥的太子之位,二哥这是还担心他惦记表姐、要不择手段抢到手呢!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简直觉得自己似是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恼羞成怒是必然的,他再怎么早慧再怎么冷静,却也毕竟只有十三岁,五皇子一边说着一边“霍”地站了起来,走到赵清明面前,压低声音,冷笑道:“还是二哥你担心我真的坐到了太子之位,便就会不顾兄弟手足之情对你下手、然后不择手段把表姐抢到手?在二哥心里我竟是如此龌龊不堪?” 赵清明对于五皇子的如此激烈的反应,是没有想到的,他刚才所言也是发自肺腑,作为一个即将离开京师的兄长对幼弟最后的叮嘱。 因为他在五皇子身上看到的,可不止冷静、早慧,更有野心,作为一名皇子,野心意味着什么,赵清明比谁都清楚,他的这双眼睛,以及三皇子的那张脸,便都被野心葬送,他不想五皇子重蹈覆辙,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大哥还有翩翩,是真的只出自一个兄长的角度,可是很明显,五皇子误会了,并且因此暴跳如雷。 而究其原因,无非因为他的这话无意中戳中了五皇子的心事。 或许,是连五皇子自己都不肯直面的心事。 赵清明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一颗心开始发沉,面色也冷峻了下来,他正要对五皇子说什么的时候,却听着外面传来了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脚深一脚浅,是翩翩回来了。 “你们聊什么呢?怎得还靠的这模样?兄弟俩这是在说悄悄话呢?” 第196章 眼盲心亮 赵清明这话便就说不下去了,赵清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同时又心慌起来,不安地看了看赵清明,似乎生怕他会跟表姐说什么,好在赵清明什么都没说,赵清晚这才转过身,心虚地避开翩翩的视线,含笑道:“表姐回来了,阿蛮的八字带来了吗?” “嗯,在这儿呢,”翩翩忙得将手里用红纸封着的八字递了过去,“你可一定要找个靠谱的大师父,一定要给阿蛮跟林开择一个吉利日子。” “行,我记住了,表姐尽管放心就是。”五皇子点头,认真答应过后,将八字给收好了。 “对了,你们兄弟两人刚才聊什么呢?”翩翩又想起来了,拉着五皇子坐下,抿了口茶,饶有兴致地问。 赵清明不说话,赵清晚只能硬着头皮跟翩翩道:“是……是我在听兄长教诲。” 翩翩闻言,更是来了兴致,又继续问道:“他都教诲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做夫子的本事?” 赵清晚被翩翩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刚才还能坦然坐着跟翩翩说话,可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如坐针毡,尤其赵清明就坐在不远处,实在难熬,五皇子正想着还是找个借口先告辞的时候,就瞧着福伯竟引着林开匆匆进来,五皇子顿时就松了口气儿。 “属下见过王爷王妃!”林开进来,先给赵清明、翩翩行礼,然后行至五皇子面前,躬身道,“殿下。” “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儿了?”五皇子问道。 林开瞥了一眼赵清明跟翩翩,五皇子却不为所动,林开见自家主子没有挪动的意思,便就直接禀报道:“启禀主子,宫里出事儿了。” 五皇子蹙了蹙眉:“出什么事儿了?” “回殿下的话,是三殿下,三殿下不知怎么的,刚才突然……突然闯进了芳贵人房中,欲意对……对芳贵人不轨,”毕竟正堂里头还有翩翩在,所以林开这话说的就有点儿别扭了,磕磕巴巴,“事发突然,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再者三皇子状似疯癫,宫人拦不住也不敢拦,恐伤了三皇子,所以三皇子就、就这么冲进了芳贵人房中,然后……然后芳贵人如今生死不明,三皇子已经被侍卫给制住了,宫里都乱套了。” 林开这话一出,顿时正堂中的三个人都面露震惊,尤其是翩翩,身子不住轻轻颤抖,还不自觉地往后退,明显显是被吓到了,赵清明听着翩翩的呼吸声不对,随即起身,走到翩翩面前,轻声道:“翩翩,你去厨房里头看看周嬷嬷的午膳做好了吗?” 午膳做不做好哪儿用得着堂堂王妃亲自查看?无非是赵清明担心她待着这里害怕,翩翩闻言,简直如闻大赦,忙不迭点头称是,然后就一溜烟儿出了正堂。 翩翩走后,五皇子才拧眉问道:“事发之时,都有谁在三皇子身边?三皇子怎得好端端地突然就往芳贵人那儿闯?” 林开摇头道:“回主子的话,属下暂时还不知情,事发之后,属下赶着就过来禀报主子了,不过属下已经命人留意皇后宫里的动静了。” 五皇子又问:“父皇呢?父皇是个什么反应?” 林开还是摇头:“属下还不知道,还得等回宫之后才清楚。” 五皇子一脸阴云盖顶的表情,赵清明跟他也差不了多少,五皇子沉思了半天,然后看向了同样沉默的赵清明,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口询问:“二哥怎么看待此事?” 赵清明沉声道:“这是有人不想让三皇子、四皇子顺利封王离京呢。” 五皇子深以为然,点头道:“三皇子这两年的性子的确是古怪了些,不过却也只是少出门而已,也没传出别的更古怪的事儿来,可是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出这样天大的乱子来,而且还是在这大白天,闹的人尽皆知,父皇就算是想维护,只怕也难,而且陈贵妃跟四皇子难保不被牵扯进来。” 三皇子这个嫡子若是肯离京的话,万岁爷自然念着三皇子的好,也会因此善待皇后,自然往后这协理六宫之权陈贵妃是再别惦记了,陈贵妃哪里会甘心?再说了,陈贵妃跟皇后的新仇旧怨还少?这个时候,三皇子冷不丁地闹出这等荒唐事儿,而且对象还是新晋得宠的芳贵人,任谁不会往陈贵妃头上琢磨? 尤其是皇后,就算事后认定此事与陈贵妃四皇子并无关系,那皇后又肯相信?肯放过陈贵妃与四皇子? 自是不可能的。 所以,往后这后宫是别想风平浪静了,前朝的邓氏一门跟陈氏一门也要变成生死对头了。 这下手之人,可真是又狠又毒。 五皇子再一次在赵清明身上见识到了什么叫眼盲心亮,对于这位并不了解的二哥,难免又是刮目相看,当下挑了挑眉,问道:“二哥,你怎得就认定此事不是陈贵妃所为呢?没得就是陈贵妃做的呢。” 赵清明缓声道:“是不是陈贵妃做的不要紧,且得看父皇怎么想,若是父皇认定是陈贵妃所为,那即便不是陈贵妃做的,也得是陈贵妃,反之亦然。” 五皇子眉头挑的更厉害了:“二哥所言极是,什么对错善恶都是无用,全凭父皇定夺,所以二哥这是认定,父皇不会怀疑陈贵妃,认定幕后另有其人?”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赵清明反问道。 五皇子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父皇认定陈贵妃不敢对三皇子下手,要是对陈贵妃不放心的话,父皇大可以提前警醒陈贵妃,让她不要一时糊涂错了主意,但是父皇并没有,一边宠着陈贵妃,一边让咱们兄弟几个和和气气地做兄弟,显然是对后宫妃嫔以及诸位皇子的把控,都很有自信,所以父皇并没有疑心陈贵妃。” 说罢,五皇子又随即发问:“二哥,你说陈贵妃会不会恰恰利用这点,仗着父皇不会疑心她、而对三皇子下手?左右她跟皇后娘娘早就斗得你死我活,万岁爷又不会疑心她,何必直接对皇后跟三皇子致命一击?彻底败坏了皇后跟三皇子的名声,好让自己有机会踩着皇后跟三皇子坐上皇后宝座?” 赵清明想了想,摇头道:“陈贵妃或许有这个心,却未必有这个力,能在大白天地在皇后宫中行事,而且还成事了,自然皇后宫里有陈贵妃的内应,皇后防陈贵妃如洪水猛兽,陈贵妃想要把人安插进去,实在有难度,而且还得安插在三皇子的身边……兴许芳贵人的身边也被安插了人手,这样才有可能成事,这对陈贵妃来说,简直难比登天,所以就算陈贵妃想要设计陷害三皇子跟皇后,也不会设计出这样难度的大的手笔,更加闹不出这样大的动静。” 第197章 太医院 能将人安插进皇后宫里已经不易,更别说是安插到三皇子的身边了,三皇子这两年性子古怪,连赵清明都有耳闻,皇后自然对三皇子身边的人分外上心,说不定还会亲自挑选,陈贵妃自然没有可乘之机。 而且陈贵妃也不傻,谁都知道她与皇后势同水火,一旦皇后跟三皇子出事儿,陈贵妃自然而然就首当其冲成为最可疑之人,所以陈贵妃就算非要对皇后跟三皇子动手,也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她只会暗中来阴的。 五皇子也是这样想的,他抿了口茶,一边缓声道:“既然不是陈贵妃,那到底是谁能有这样大的能耐,将人安插到皇后宫里呢?即有机会接触三皇子,说不定还有机会接触芳贵人……” 五皇子喃喃道,赵清明同样也在思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啪”的一声传来,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绪。 五皇子闻声看去,就看着一个小药罐子骨碌碌地滚到了自己的脚边,林开一脸心虚,忙得走过来,正要弯腰去捡那个不知怎么突然从袖中掉下来的小药罐子,五皇子却先一步捡起了药罐子,打量着手里的那个小药罐子,一边瞥了林开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素来山崩御前面不改色的林开,这时候眼里却闪出许多不自在来,声音里头都透着点儿心虚:“回主子的话,这、这是药膏。” 五皇子白了他一眼,一副“你在说什么狗屁废话”的表情。 林开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回主子的话,这是……这是属下从太医院讨回来的,是……是祛疤的药膏。” 说完这话,林开的脸都已经要红的冒烟儿了,他拢共去太医院讨过两回祛疤的药膏,都是去给阿蛮讨的,可头一次是奉五皇子之命,他理直气壮,但是这一次,却是他自作主张,偷偷摸摸讨回来的,自然就心虚得狠了。 似乎是怕五皇子会多想,林开还相当此地无银地解释:“上回阿蛮鼻子撞破了,主子让属下去太医院讨药膏给阿蛮送去,这次阿蛮的鼻子又碰破了,因为是区区小事,所以属下就没有因为这事儿搅扰主子,便就自作主张按照主子上回的吩咐照旧去太医院讨要了祛疤膏,并不是……属下要有意隐瞒主子,实在是……是小事一桩,不值当麻烦主子。” 说完这话,林开就更心虚了,总觉得还不如不说的好,可是奇怪的是,不管是自家主子,还是宁王殿下,似乎都没有听出来自己话里话外的心虚,反倒两人的脸都沉了下来,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严肃,林开顿觉心里毛毛的。 咋……咋回事儿啊? 就、就因为他擅自做主偷偷摸摸给阿蛮讨了回祛疤膏? 林开心慌了,正要请罪的时候,却听着自家主子跟宁王异口同声地道:“太医院!” “看来二哥也想到了,”五皇子看向赵清明,拧着眉道,“不出意料的话,是幕后之人操纵太医,利用太医在三皇子的药里做了手脚,才会让三皇子这大天白日地突然发疯做了这样的荒唐事,只是……只是不知那幕后之人是谁,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操纵的那位太医。” 赵清明也在想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清明的面色看起来不太好,他伸手从桌上端起茶杯,一口气儿喝下了大半杯,然后将茶杯放回去,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跟五皇子道:“五弟,你这就回宫,去、去给父皇提个醒。” 赵清明这是担心那幕后之人要杀人灭口,所以才出口想求,不知怎么的,赵清明下意识地就把这幕后之人,跟三年前那场大火的幕后之人联系到了一起,并没有什么证据这是同一个人,但是赵清明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就是同一个人,三年前设计陷害了他跟三皇子,直接断送了他们两人的前程,间接地也害得大哥失势,一度腹背受敌,若是没有父皇帮衬的话,皇后跟邓氏一门只怕要逼死大哥,三年后,还是同样的手段,利用一位太医,彻底葬送三皇子跟皇后的名声,顺带还要将陈贵妃跟四皇子拉下水做垫背。 心思何其歹毒? 手段何其相似? 而且,这似乎是抓住那个幕后之人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了,只怕就再也抓不到那人了,甚至有可能这辈子到死都不知道那险些害死自己的真正凶手到底是谁了。 五皇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他对三皇子四皇子的死活、皇后跟陈贵妃的恩怨并不在意,甚至还一直作壁上观,但是他却也知道这幕后之人的可怕之处,若不抓到此人,只怕今天是三皇子四皇子倒霉,明天说不好便就轮到他了。 当即,五皇子站了起来,跟赵清明道:“二哥放心,我这就回宫。” “一路小心。”赵清明叮嘱道。 “是,我会注意的。” 言毕,五皇子便就抬脚匆匆往外走,林开也赶紧跟在五皇子身后,一边急匆匆朝外走,一边不住四下观瞧,心里那叫一个着急,怎么就没见着阿蛮那丫头呢?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宁王府一趟,东西他都带在身上了,可怎么就见不着阿蛮呢? 眼看着就要出院子了,林开也只能认命了,看来这次东西肯定是送不出去了,正心里叹气的时候,却一瞥眼瞧见阿蛮从拐角里头兴冲冲地绕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大束的花儿,甫一见到五皇子,阿蛮忙得让到一边,福身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林来,阿蛮下意识地就把花儿举高了些,几乎把自己整张脸都挡住了。 她现在鼻头上的疤才掉下来,鼻头那一块有点儿发红,她可不想让林开那讨厌鬼看到了笑话。 五皇子压根儿就没空搭理阿蛮,径直从阿蛮身边走过,林开同样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跟着自家主子往外走,可是路过阿蛮的时候,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个小罐子一股脑儿塞到了阿蛮的怀里,也顾不上阿蛮的一脸诧异,然后就随着五皇子一溜烟儿出了宁王府。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待到五皇子跟林开都消失不见了,阿蛮才站起身,将手里的花束放下,阿蛮坐在长廊下打量着手里被林开塞过来的两个小罐子。 其中一个她眼熟,那是祛疤膏,上一次林开给她送过来过,是太医院里头的好东西,用了果然不留疤的,她最近还巴巴稀罕着,盼着能再得一罐子呢,没想到还真到手了。 还是林开给的。 这让阿蛮心情复杂。 每次害自己破相的都是林开,每次给自己送祛疤膏的,也是林开。 这人可真烦人! 第198章 抠死他算了 阿蛮有点儿恼,索性把药罐子放到一边不管,又去看另外一个罐子,这罐子比起药罐子可就精致不少了,也更小巧,阿蛮看着罐子外观,便就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信林开会送自己这个,直到打开了小罐子,看到了里头的东西、闻到了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香味,她这才不得不承认,原来林开真的送了一罐子脂膏只给自己。 可是林开为什么要给送脂膏给她呢? 他们之间……好像远远没到能送脂膏的关系? 而且,林开这什么眼光啊?咋挑这么红的脂膏给她?要是真抹在嘴上,那岂不跟吃死孩子的女妖精似的? 阿蛮满脑子浆糊,正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阿蛮,在这儿愣住做什么?” 是福伯。 阿蛮顿时就慌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两罐东西都给藏到了袖子里,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这么慌,可她就是很慌啊,可是越慌就越容易出错,阿蛮才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跟福伯说话,一个小罐子就从袖子里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福伯脚边儿,许是刚才阿蛮没来得及盖严实,罐子盖子还开了,红润润、香甜甜的脂膏便就露了出来,那红艳艳的,恰似此刻阿蛮的脸。 阿蛮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瞅着福伯弯腰把脂膏给自己捡了起来,笑盈盈地把东西递到了她面前,一边含笑问道:“是林开送给你的?” 阿蛮的脸顿时更红了,低着头接过脂膏,小声问道:“福伯,您……您怎么知道的?” “傻孩子,是我把人给带进来的,”福伯看着阿蛮这幅害羞模样,笑得就更慈祥了,“把东西收好了,这可是人家林侍卫的一片心。” “哦,我会的……”阿蛮忙不迭答道,可是说着说着就琢磨出不对劲儿来。 啥人家林侍卫的一片心啊? 福伯这话她咋听不懂呢? 阿蛮蓦地仰起头看着福伯,一脸惊慌:“福伯,你……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福伯笑得意味深长,指了指阿蛮道:“你这丫头,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想瞒着我?没门儿!老头子都已经知道了!” 瞒着你什么啊? 你又知道什么啊? 我咋啥都不知道啊? 阿蛮更慌也更乱了:“福伯,您……您都知道什么了?” 福伯一脸无奈地笑笑:“你要跟林开成亲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这丫头,咋还想一直瞒着我呢?难道真就不稀得老头子给你添箱?” “啥?”阿蛮彻底愣了,目瞪口呆看着福伯,半天都反应不过来,“我要成亲了?还是跟……跟林开那家伙?谁……谁说的?谁答应的?!” “这你还不知道?”福伯也愣了,“可是今天五殿下过来不就是跟主子商量你跟林开的婚事儿吗?你的八字儿都已经交过去了,现在就等着合八字定日子了呢!” 见阿蛮一脸震惊,福伯声音都变小了:“阿蛮,你……你真不知道?” 阿蛮:“……” 她知道个鬼啊! 压根儿没人通知她好不好?! “那你怎么还收……林开的定情物?”福伯瞥着阿蛮手里的小罐子,声音更小了,也更疑惑了。 阿蛮:“……” 谁告诉她这是定情物了?她想收吗?分明是林开硬塞给她的好不好?! 压根儿就没有拒绝的机会! 还有林开,定情物还挑这么一小罐子脂膏,顶多一两银子! 抠死他算了! …… 御书房。 此时此刻的御书房,静的似是死水一般,万岁爷的脸从来就没有这样阴沉过,赵德安垂首站在一旁,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连呼吸都克制着声音,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葬身在万岁爷的滔天怒火中。 赵德安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几十年,这是第三次见到万岁爷生这样大的气,不过此刻,他很能理解万岁爷。 实在是……不能不让人生气。 刚才,先是从派去皇陵监视秦王的御林军侍卫那里得知,秦王遭遇刺客,险些一命不保,万岁爷自是又惊又怒,还没等万岁爷平复下来之后,皇后宫里传来更加可怕、荒唐的消息。 三皇子突然发疯,冲进芳贵人所在的偏院儿,意图对芳贵人不轨,宫人自是要阻拦的,却被疯了似的三皇子当场打死了两人,剩下的宫人哪里还敢阻拦?芳贵人更是吓得当场晕厥过去,待侍卫冲进去的时候,芳贵人的衣裳几乎都要被扒干净了,而三皇子正赤身裸体地在芳贵人伤痕密布的身上上下其手…… 说来也怪,因为芳贵人的晕厥,并无反抗,所以三皇子并未对芳贵人动手,只是疯兽似的想在芳贵人身上发泄,但是芳贵人身上却伤痕密布,深深浅浅,新旧不一,一看就知道不是三皇子所为。 不过侍卫心里的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们哪里敢多看?也不敢多想,赶紧地就上去分开了三皇子,三皇子彻底疯了一般,不住大喊大叫,声嘶力竭,侍卫不得已只能堵了三皇子的口,又将三皇子给捆住了,可惜已是迟了,三皇子闹的动静太大,阖宫上下都为之震惊。 皇后还心存侥幸,还想隐瞒下来,但是侍卫却哪里敢瞒着?当下便就第一时间去了御书房禀报,然后万岁爷便就到了皇后宫里,眼瞅着还癫狂不已的三皇子,还有垂泪不已、哀求不断的皇后,万岁爷气得咬牙,“啪”地一声狠狠甩在了三皇子的脸上,又是“啪”地一声,这下打在了皇后的脸上,万岁爷的力气很大,皇后娘娘挨了这巴掌之后就跟断线的风筝似的,跌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清晖身子骨不好,你一直瞒着,朕也就由着你,只要你能护好清晖,不让他闹出事儿,不管你存的什么心思打的什么主意,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朕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过?只要你不出格就成!但是现在你看看!” 万岁爷指着皇后,沉声痛斥,那眼神恨不得把皇后凌迟一般。 对于三皇子的疯病,皇后虽然一直竭力隐瞒,可是万岁爷又岂是睁眼瞎子?自然一早就知道,就像他说的,只要皇后能够护住三皇子,不让三皇子的声誉受损,死几个宫人他哪里会放在心上的? 三皇子是他的儿子,还是嫡子,他如何不心疼?固然不指望三皇子为社稷江山出力,他也要庇佑三皇子,维护他的声誉、确保他这一世的富贵荣华。 不管是身为人父还是君王,他都能理解皇后的心情,也不会因此埋怨皇后的隐瞒,反倒默许了皇后的做法,但是前提是皇后不能出格,但是皇后却辜负了他的信任,先是妄图掌控五皇子,再是……没有阻止今天的事发,还是大天白日,搞出阖宫上下都为之震惊、不可挽回的动静。 第199章 够了 三皇子的声誉、人生是彻底毁了,还是以这样的不堪的方式。 甚至还要搭上他这个父皇的名声。 万岁爷焉能不气? 他现在还来不及去想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头一个反应就是皇后无能,恨不得直接就掐死皇后。 这样无用的女人,怎配做皇后?是连活着都是不配! 万岁爷雷霆震怒,一时间殿中的宫人个个都吓得面如死灰,然后就乌泱泱跪了一地,一个个恨不得把脸扎进地里。 万岁爷到底还没有彻底糊涂,没有被怒火烧净了理智,再恨再怨皇后,却也知道此刻再不能闹出更大的动静了,当下冷声吩咐:“娘娘凤体抱恙,不宜露面,还不快把人扶进寝殿歇着?” “是,奴婢遵命!” 两个宫女儿赶紧应声,从地上爬起来过去搀起皇后就往寝殿里头扶,皇后头发披散,顶着五指印痕的脸异常狼狈凄惨,只见她满眼疯癫怨毒,口中尖叫:“皇上!肯定是陈贵妃那个贱人!肯定是她害得皇儿!是她觊觎臣妾的后位,是她一门心思地设计陷害臣妾与皇儿!皇上,您一定要为皇儿做主!皇上!” 皇后歇斯底里的声音中,万岁爷的面色越发难看,赵德安眼疾手快,赶紧取了帕子上前堵上了皇后的嘴,这才没让皇后发出更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皇后走了,三皇子还在一边一个劲儿地挣扎抽搐,疯癫的眼神扭曲的脸,让三皇子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人,万岁爷看他这样,心里纵有再大的火,也无从发泄,只得叫人把三皇子也送回了房中,然后皇上抬脚去了芳贵人所在的偏院儿。 芳贵人早被吓得浑身抖似筛糠,这时候见万岁爷进来,本能地就跪了下来,本要求万岁爷给自己做主,但是甫一瞧见万岁爷脸上的表情,芳贵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嘴唇颤颤,面色惨白,似乎她看见的不是万岁爷,而是罗刹恶鬼一般。 万岁爷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抖似筛糠、一脸绝望的芳贵人,半晌一声冷哼:“看来你是个明白人,既如此,那就不要自作聪明。” 赵德安搬了个太师椅过来,万岁爷就在芳贵人的面前坐了下来,冷声问道:“谁是你的主子?是谁安排你到皇后身边的?” 芳贵人闻言,不住摇头,口中发出不安的声音:“臣妾……臣妾不、不明白万岁爷的意思,没、没有人安排臣妾,臣妾原是……是直隶人,在戏园里头做学徒,还、还没出师呢,半年前突然被人买走卖身契,将臣妾带去了京师,后来臣妾才……才知道是邓府的人买下的臣妾,后来……后来臣妾就一直住在邓府的一处小院儿里头,没过多久就、就被安排入宫,然后就……就到了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再然后,是……是皇后娘娘安排臣妾伺候的万……万岁爷……” 芳贵人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儿,被万岁爷这么盯着,她就彻底慌了,便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过完来历,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也不管万岁爷对这些感不感兴趣,她现在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做什么说什么全都是下意识。 万岁爷并没有打断芳贵人的这一通碎碎念,只不过越听面色就越是难看,身为万岁爷,他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看得出来,芳贵人所言并不假,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以芳贵人这一的性子,也是万不敢跟他说谎的。 可真是如此,万岁爷才惊怒不已,在听闻三皇子这荒唐之举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肯定是芳佳!有人特意将芳佳安排到了皇后宫里,为的就是今天,大天白日地败坏三皇子的名声,还不止三皇子,还有他这个万岁爷,毕竟,芳佳可不再是皇后宫的小婢子,她如今可是他这个万岁爷册封的贵人,一个皇子竟然意图对父皇的女人不轨,纵然没人敢说什么,但是却架不住心里胡思乱想,且用不了多久,这种荒唐腌臜事儿,便就会传出宫去。 指使芳佳的幕后之人,分明是要败坏他这个万岁爷的名声! 万岁爷怎能不雷霆大怒? 他以为只要抓住芳佳,便就能够查到芳佳背后的主子,但是,在见到芳佳之后,他才发现,芳佳根本就是个棒槌,人家压根儿就不用收买芳佳,也完全没有必要,就跟三皇子一样,芳佳对所发生的事儿,茫然不知。 分明就是被利用殆尽却还一无所知的棋子。 万岁爷看着芳佳那张惶恐不安的脸,还有仓皇中尚未来得及穿好的外裳,露出的半边肩膀上,赫然密布数到鞭痕,万岁爷的瞳孔一缩,怒火陡然暴增了十倍,指着芳佳的肩膀,怒喝道:“谁许你露出来的?” 芳佳身子顿时就是一颤,忙不迭伸手将衣裳拉好,盖住了肩膀,一边不住跟万岁爷求饶:“求万岁爷宽恕,臣妾……臣妾并不是有意的,臣妾一直都、都谨遵万岁爷之命,从……从未对任何人展露过……过身子,包括侍婢,所以……所以不会有人看到臣妾身上的伤、伤疤……” 芳佳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明显显是透着心虚,方才三皇子突然闯进来施暴的时候,她根本就无力反抗,被扒了个精光,当场便就吓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披上了毯子,而房里的两位侍婢正盯着她看,目光里有惊慌也有好奇,复杂得很。 明显显也是已经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疤,这些……万岁爷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疤。 自打头一次被万岁爷留下侍寝,芳佳身上的伤疤就没有断过,万岁爷似乎对她很着迷,又似乎异常愤恨,每一次都会用尽各种手段折磨羞辱她,让她求死不能。 但是从始至终,万岁爷却……从未真正宠幸过她。 亏得皇后娘娘还一次不落地让人给她送什么劳什子的“参汤”,压根儿就是白废! “够了!”万岁爷粗暴地打断芳佳的话,蓦地站了起来,冷着脸,居高临下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芳佳,半晌,万岁爷一字一字冷声道,“芳贵人失德,连累皇室声誉,实不配存活于世,来人啊,送芳贵人上路。” “万岁爷!”芳佳整个人都僵住了,双目圆瞪看着万岁爷,随即她爬到了万岁爷面前,伸手抓住了万岁爷的下摆,痛哭流涕,“万岁爷,臣妾……臣妾实在冤枉啊!臣妾真的什么都没做什么也都不知道啊!” 万岁爷当然知道她冤枉,但是那又怎么样?难道在天家靠着清白老实就能安身立命? 有时候,恰好是无知是老实就足以赔上性命。 第200章 其心可诛 万岁爷懒得搭理芳佳,抬脚就要往外走,芳佳却还兀自死死拽着万岁爷的下摆,万岁爷眉头紧皱,赵德安忙得就弯下腰去掰芳佳的手,都到这个时候了,赵德安自然也不可能怜香惜玉,尤其是芳佳似是连吃奶的劲儿都给使上了,赵德安无奈只能下手去掐,直把芳佳的手指都掐得流血了,到底总算是掰开了芳佳的手。 赵德安给门外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旋即就有小太监进来,拖住了还要往外追的芳佳。 眼瞅着万岁爷迈过了门槛儿,被摁在地上的芳佳发出最后绝望的呼喊:“万岁爷,您看在臣妾挨了您这么多顿打的份儿上,就高抬贵手就饶了臣妾一命!留臣妾一条命在,就当在身边留……留一只听话的狗儿、老实的牛,您想什么时候发泄想怎么发泄都成,臣妾绝无半句怨言!万岁爷饶命啊!” 万岁爷的脸已经难看得不行了,赵德安急忙转身冲殿中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是!奴才遵命!” 那两个小太监忙得答应,芳佳的声音戛然而止。 万岁爷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反倒更加阴郁了,他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沉声道:“贱妇身边伺候的宫人,一个都不许留!” 赵德安握着拂尘的手顿时轻轻一颤,旋即,他躬身道:“是,奴才遵命!” “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后宫,你安排慎刑司的人进驻皇后宫,将里头的宫人一一审问,一个都不许放过!”万岁爷命道,然后便就冷着脸大步出了宫苑。 …… 赵德安在皇后宫中稍作停留,亲自盯着处死了芳贵人宫里的几个宫人,又亲自去慎刑司挑选可靠嘴严之人进驻皇后宫,这才迅速回到御书房复命。 “启禀万岁爷,芳贵人以及四名宫人都已经毙命了。”赵德安恭恭敬敬道。 万岁爷没听到一般,沉着脸僵坐着,半天都一言不发,赵德安不敢打扰万岁爷,给万岁爷斟了杯茶,然后便就轻手轻脚地退到了一边,直到一炷香的功夫后,外头传来了动静,赵德安忙得出去查看,是皇后宫里的宫人,这个时候见到皇后宫里的人,赵德安自是十分诧异的,毕竟万岁爷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皇后宫,这认怎么还敢来御书房? “公公,奴婢有要紧的事儿要见万岁爷!劳烦您进去通报一声!”那人一见到赵德安,便赶紧说道。 这都冒死来见万岁爷,自然是有要紧的事儿,赵德安当下赶紧回去禀报,随即,便就将那宫人带了进去。 那宫人进了御书房,随即“噗通”跪倒在地:“奴婢自知抗旨不遵乃死罪也,但是却实在有十二万分紧急之事,必须当面禀报万岁爷,还请万岁爷听奴婢一言!” 万岁爷沉着脸看着那人:“讲。” 那宫人忙不迭道:“万岁爷明鉴,三皇子突然发疯,皇后娘娘第一时间便就吩咐奴婢去请太医,平时顾看三皇子身子的一直都是姜承姜太医,可是奴婢到了太医院才知道,姜太医已经告假了,从昨儿下午便就没有去太医院,奴婢心焦不已,毕竟只有姜太医最了解三皇子的病情,奴婢怕贻误了三皇子的治疗,情急之下,奴婢擅自做主,拿着皇后娘娘的令牌出宫,去了姜府,可是哪里知道,姜府却大门紧闭,家里空无一人!” “万岁爷,奴婢认为姜太医十分可疑!” 自然是可疑,太医可不是能随意告假更不可能随意举家外出的,尤其还是姜承这样日日都要给主子请脉的大太医,家里的事儿再要紧还能要紧得过贵人的身子?从前鹿成林甚至都不能回扬州给老娘办丧事儿,便就是这个理儿。 纵然真的有十二万分火急之事,那也要一早跟贵人禀明告知,然后再行告假,但是姜承明显是没有,而且就在姜承告假的第二天,三皇子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自然可疑。 不,是相当可疑。 万岁爷闻言,心里陡然一惊,顿时想起了一个恐怖的可能,若姜承真的心怀不轨,那三皇子的疯病…… 或许便是姜承一手所为。 那姜承背后到底是谁?是谁处心积虑地要借着姜承的手害三皇子?不止三皇子,还有他这个九五之尊。 简直其心可诛! 万岁爷重重一拍桌子,随即唤了严玉魁进来,下令道:“你这就带人去把那姜承给抓回来!要是人不在了……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量他也跑不了多远,记住,朕要活的!” “是,属下遵命!”严玉魁忙得抱拳领命,匆匆退了下去。 顿了顿,万岁爷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又吩咐赵德安道:“你这就带人去太医院,将里头所有的人,不管是太医还是太监,都给控制起来,任何人不得外出,尤其是平素跟姜承走得近的,然后……” 万岁爷想了想,才道:“通知安王殿下还有刑部尚书邓渊,一同参与审问。” 赵德安眼角一抽,万岁爷将审问的事儿交给安王跟邓渊,此举不可谓不妙,安王跟邓渊,因为三年前皇陵行宫的那场大火,素来是水火不容,由他们一道审问,倒是不用担心哪一方安了私心了。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领命,当下躬身退了下去。 一时间,御书房里头就只剩下了万岁爷,还有那个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儿,万岁爷就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宫女儿,虽然是抱着必死的心来见的万岁爷,但是此时此刻,那宫女儿还是吓得浑身抖似筛糠、汗毛倒立。 对她来说,或许此刻的万岁爷比阎王爷更加可怕。 万岁爷看了那宫女儿一会儿,突然,他缓声开口:“回去。” 那宫女儿先是一愣,还道是自己听错了,随即才生出劫后余生之喜,忙不迭给万岁爷叩头,然后赶紧就退了出去。 …… 五皇子匆匆回宫,却没有直接去御书房,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宫苑,一边吩咐林开去太医院那边查看情况。 林开去了没一会儿便就回来了,跟五皇子禀报道:“启禀主子,太医院那边情况十分异常,赵公公此刻人就在太医院,虽然看得出来赵公公尽可能地低调处理,但是属下看得出来,太医院是已经被控制了,瞧那架势,只怕太医院上下的所有人都给控制住了,是要等着挨个受审呢!” “知道了。” 这并不出乎五皇子的意料,他跟二哥能想到的,父皇应该也能想到,如今既是父皇已经出手了,他就不必再出头了,这种污遭之事,他自然还是不出头的好。 只不过,那太医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呢? 竟如此胆大包天,这可不仅仅是设计陷害三皇子,这明摆摆地就是直指万岁爷啊。 第201章 好事还是坏事 五皇子在脑子里把能想到的人都过了一遍,可是却并不能找到答案,倒是想的脑子都开始疼了,五皇子索性暂且将此事抛到脑后,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吩咐林开道:“等会子你去丽妃娘娘宫里一趟,就说母妃忌日快到了,我想日日去她宫里,给母妃抄《心经》。” 三皇子出了这样的事儿,皇后首当其冲受到连累,陈贵妃也要避一避风头,说不定日后还要被万岁爷拿来做挡箭牌,倒是丽妃的出头之日眼看着就要到了,比起皇后跟陈贵妃,五皇子明显跟丽妃走得更近,自然也更希望丽妃能够借此机会更进一步,这对他自然大有裨益。 而这前提是,确保丽妃不受风波牵连,五皇子日日去丽妃宫里抄经,既能增进两人的感情,也是尽可能地让两人保持低调、避免受到影响。 方才在宁王府,赵清明话里话外说他趋利避害、怀揣野心,五皇子并不否认,打一开始他就不是个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 尤其是在母妃死后。 跟别的皇子不同,他身后没有母族支撑,他走得每一步都慎之又慎,如履薄冰,不过,他有足够的耐心,毕竟父皇可不是个轻易就能放权退位的,他只是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竟如此…… 之快。 如此变幻莫测。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五皇子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心中暗道,这得等撬开那个叫姜承的太医的嘴之后,才能知晓。 林开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 “对了,你先去一趟宁王府,知会宁王一声,就说让他放心。”五皇子又道。 “是,属下遵命!” 林开正要退下,却又被五皇子给叫住了,他回头看向五皇子,就发现此刻五皇子正在上上下下打量他,林开被盯着浑身不自在,一脸茫然:“主子,您还有别的吩咐?” 五皇子摇摇头,道:“就是提醒你,以后去宁王府的时候注意着点儿自己的行头举止,别在宁王府给你自己、也给我丢了脸。” 林开满脑子都是问号,更加纳闷儿了:“主子,您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恕属下愚笨,您不妨直言。” 五皇子抿了口茶,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刚刚在宁王府,我已经跟宁王夫妇定下了你跟阿蛮的婚事,往后再去宁王府,你少不得要多注意一些,现在明白了吗?” “什么?谁跟谁的婚事?”林开大吃一惊,头一次在自家主子面前失态,声音都抬高了一倍,他来不及跟主子请罪,忙不迭追问道,“主子,您不是……不是诓属下的?” 五皇子瞥了他一眼:“诓你?还要落下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下水?” 林开脑子里头“嗡嗡”的,脚下跟踩着棉花似的,半天才回过神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飘着的:“主子,您……您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就想着让属下迎娶阿蛮的呢?之前您不是……不是还问过属下……” 喜不喜欢阿蛮的吗? 那次从鹿府出来的时候,五皇子的确问过,林开也正正经经地解释清楚了,自己对阿蛮并没有那种心思,但是此刻,不知怎么的,林开却有些说不下去了,心里还慌得不行,跟长了草似的。 五皇子瞥了林开一眼,随即哼了一身的道:“我才懒得过问你的婚闲事儿,不过你运气好,不单单人家阿蛮中意你,就连宁王夫妇对你也满意,更是郑重其事请了我过去,商量你们的婚事,要不然的话,我哪里有心思管你什么时候娶妻?” 林开心里的草顿时就长得更长也更多了,刺得他心里痒得不行,难得五大三粗的汉子,露出些许不自在,别扭地问道:“殿下说的可是真的?阿……阿蛮当真中……中意属下?” 好不容易问出这话,林开的舌头都差点打结了,真是太难为他了。 五皇子没好气儿地白了他一眼,一副“你就自己偷着乐去”的表情,便就再也不搭理林开了,林开哪里还好意思继续追问,就云里雾里地退出了正堂,站在廊下,林开木桩子似的杵着,半天都没动弹。 “林侍卫,在想啥美事儿呢?咋笑得这么开心?”管家路过的时候,就看着一向严肃的林侍卫正一个人咧嘴傻乐,倍感好奇,就停下来问一嘴。 林开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止住了脸上的傻笑,忙得跟管家摇头否认:“没有的事儿,我根本就没笑,是你看错了。” 然后,也不管人家管家是个啥反应,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他现在啥都不管啥也不想,他脑子里头就一个想法—— 区区一小罐子脂膏那哪儿够啊? 他要给他家阿蛮买十罐! 对,就是他家阿蛮! …… “阿嚏!” 阿蛮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时间眼泪汪汪的,赶紧洗了把脸,然后进厨房来给周嬷嬷帮忙。 “嬷嬷,现在就准备摆桌吗?”阿蛮看着桌上做好的几盘子菜,问周嬷嬷。 周嬷嬷摇摇头,面带担心:“再等等,王爷跟王妃好像有要紧的事儿在谈,咱们就先别进去打扰了。” 王妃今天本来是挺高兴的,周嬷嬷知道,这是因为阿蛮跟林开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所以王妃才会高兴,不单单是王妃,她也高兴呢,可是后来林开来了那么一趟之后,王妃再从正堂出来,就明显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人也是心不在焉的。 周嬷嬷询问来着,但是翩翩却只是摇头,一言不发,周嬷嬷不免有些担心,难道是林开那小子竟然不愿意迎娶阿蛮?还以死相逼?王妃才会如此失魂落魄? 此刻,看着阿蛮还浑然不知的模样,周嬷嬷心情十分复杂。 “来,阿蛮,先吃块芙蓉糕,”周嬷嬷拉着阿蛮坐下,给阿蛮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芙蓉糕送过来,一脸和亲疼爱地看着阿蛮,“好孩子,趁热快吃。” “嬷嬷,还是你最疼我!”阿蛮顿时两眼放光,笑着接住了芙蓉糕,一边嘿嘿笑,一边美滋滋吃了起来。 芙蓉糕味道再好,却也不是最要紧的,阿蛮三口两口把糕点吃下,然后就有些忸怩地问道:“嬷嬷,今天五皇子过来,是……是为林开来提亲的吗?” 就阿蛮这一副羞嗒嗒的模样,周嬷嬷还能看不出来?周嬷嬷不由在心里暗道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正担心这事儿呢,结果阿蛮就还真问起来了。 对着阿蛮那双期待雀跃又害羞的眼睛,一时间,周嬷嬷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一会儿,周嬷嬷勉强冲阿蛮挤出个笑来:“这事儿你……你都已经知道了?是听谁说的?” 阿蛮更加害羞了,捏着芙蓉糕都不好意思吃了,声如蚊蚋:“是福伯跟我说的。” 第202章 倒也未必 阿蛮更加害羞了,捏着芙蓉糕都不好意思吃了,声如蚊蚋:“是福伯跟我说的。” 周嬷嬷心中暗骂福伯是个兜不住事儿的嘴瓢子,阿蛮要是不知道的话,婚事儿真出什么岔子,结不成亲事,那只管瞒着阿蛮就是了,现在可好,阿蛮都已经知道了,周嬷嬷只得硬着头皮跟阿蛮点点头道:“王爷王妃瞧着你跟林开般配,的确有撮合你们的意思,不过……这也只是才有这想法,后面的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周嬷嬷说的似是而非,不过阿蛮却更是激动了,脸也更红了,羞答答地跟周嬷嬷点头道:“反正我一切都听小姐安排。” 周嬷嬷又是一声默默叹息,再不敢提成婚的事儿,忙得岔开了话题。 …… 书房。 周嬷嬷是真的想多了,翩翩的确是受了惊吓,不过却跟人家林开没有关系,待五皇子匆匆离开之后,翩翩便就回了正堂,跟赵清明一样心事重重。 翩翩在赵清明身边坐下,好半天两人都没说话,琢磨地是同一件事儿,却有不同的想法跟担心,顿了顿,赵清明回过神来,先开口道:“翩翩,是该用午膳了吗?” 翩翩也收回了思绪,跟赵清明点了点头道:“已经是晌午了,周嬷嬷已经准备好误删了,你若是饿了,那我去厨房吩咐一声了。” 赵清明听得出她情绪不对,当下冲翩翩伸出了手,一边小声问道:“怎么?没有胃口?” 翩翩伸出手放在男人的手里,一大一小两只手这么交握着,赵清明手心的温度让翩翩稍稍觉得心安,不过却兀自愁眉紧皱,轻轻“嗯”了一声。 赵清明握着她的手,小声道:“既是没有胃口,那不如咱们先去午休?” 翩翩又“嗯”了一声,然后两人起身,牵着手就进了书房,又进了内间,退去了鞋袜外裳,翩翩躺在赵清明的怀里,赵清明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混合着初春的阳光气息,将翩翩缠裹,这样的环境氛围,最适合入眠,不过今天的翩翩,却怎么都睡不着,在赵清明的怀里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身体力行地向赵清明证明,自己今儿是不打算午睡了。 赵清明其实也睡不着,翻了个身,对着翩翩,抬手将人拢在怀里,一下下轻轻抚着翩翩的后背,一边轻声问道:“翩翩在担心什么?” 翩翩手指在男人胸口一下下轻轻戳着,一边嘟囔着抱怨道:“你明知故问。” 这个时候,她还能担心什么? 自然是担心三皇子出了那档子的事儿,会连累到他们,搞得到时候他们也没法子顺利出京,尤其是翩翩对于他们是否能够顺利出京心里本来就存着疑,现在三皇子又出了这样的事儿,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翩翩自然就更着急了。 “赵清明,三皇子出了这样荒唐不堪的事儿,那万岁爷还会……给他封王吗?还会给他圈地吗?”翩翩小声问道,“万岁爷会不会……一怒之下对、对三皇子下手?” “下手?下什么手?”赵清明问。 “你又明知故问!” 翩翩不满,攥着小拳头在赵清明胸口捶了两捶,然后就被男人给捉住了粉拳,放到面前亲了亲:“也不怕弄疼自己。” 翩翩没心情跟他调情,继续忧心忡忡地道:“三皇子怎么……怎么会做出这样不堪有荒唐的举动来?芳贵人虽说从前不过是皇后宫里的婢子,可如今却正经八百是万岁爷的嫔妃,三皇子却在大天白日之下,对芳贵人欲行不轨,还搞得人尽皆知,万岁爷怎么能不龙颜震怒?他要是对三皇子下手那也不是不可能。” 赵清明却摇摇头道:“父皇的确是会龙颜震怒,不过却不会是因为三皇子,父皇也会因此事对某些人下手,不过却也不可能是三皇子,当然,三皇子……必然深受其害。” 翩翩闻言,面露疑惑,不过随即也就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小心翼翼问道:“你的意思是……三皇子此举并非是发自内心,竟是被人操控所致?可是那幕后之人到底是怎么操控的三皇子?怎么叫他突然就……就跟疯了似的做出这等下作无耻之事来?” 从刚才从林开口中得知三皇子的荒唐行径,到现在,翩翩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也琢磨着三皇子是不是被人所陷害,但是她却想不通这个问题,对于翩翩来说,这种事儿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赵清明闻言不由一声叹息,伸手在翩翩脸上揉了揉,一边轻声道:“囡囡,我以为作为太医院院首之女,你能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呢,不过……我也该想到,你并不是在岳父大人跟前长起来的,对医术并不了解。” “你是说……有人在三皇子的药中做了手脚?”翩翩顿时一惊,目瞪口呆,半天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屏息问道,“难道是太医院的太医所为?可是……他怎么敢?公然对皇子下手,还是嫡出的皇子,他这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了?也不要全家老小的性命了?!” 赵清明挑了挑眉道:“这还得等抓到人才能知道,不过……只怕是难。” 一直负责顾看三皇子的太医姜承,显然是一早就被人埋在三皇子跟皇后身边的棋子,如今这棋子已经被利用殆尽,那还焉有留下的道理?斩草除根是必然的,现在就要看,万岁爷的人能不能赶在那幕后之人之前找到那姜承以及姜茶的一家老小了。 不过,只怕是凶多吉少。 赵清明并不好奇姜承到底是被那人捏住了要命的把柄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不计生死为自己主子开道,他现在就只担心姜承的死活,一旦姜承死了,也就意味着查清幕后之人真实身份的唯一线索就此断了。 而这很大可能是他这三年来,唯一一次与那场大火的幕后主使靠的如此之近的机会。 一旦错过…… 只怕他这辈子再无机会得知那场大火的来龙去脉,而以后大哥也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赵清明只盼着万岁爷的人手动作能够利索点儿。 翩翩想的也是这个,不由眉头紧蹙:“若是一直找不到那个对三皇子下药的太医呢?那这件事儿又要如何收场?” 这件事儿闹的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事关后宫嫔妃跟皇子,自然影响恶劣,而且传出皇宫也是必然,所以朝廷必须要尽快处理此事,一味儿拖着,事情只会发酵下去,说不定还会对朝廷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可是就算是真的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难道万岁爷就真的会将真相公诸于世吗? 倒也未必。 第203章 姑母的死 一旦事情的真相涉及天家的隐秘,不管万岁爷私底下如何处置,可万岁爷自然是要选择掩盖真相的,也是势必要抛出一个替罪羊的。 就像三年前皇陵行宫的那场大火,万岁爷未必就不知道那场大火的真相,却还是刻意引导他这个稀里糊涂的瞎子被扣上残害手足的恶名。 想到这里,赵清明不由一声嗤笑道:“这你倒是不用担心,不管能不能抓到那个太医,三皇子的这事儿很快就能收尾,父皇是不会由着天家被人指指点点、喷唾沫星子的,左右先找块遮羞布就是了。” 赵清明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翩翩却听得心惊胆战,颤声问道:“那万岁爷会……会找谁做这、这遮羞布?” 赵清明摇摇头,叹息道:“父皇的心思谁又能猜到?不过想来父皇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借此处理一个或是一批让他扎眼却又不方便出手的,那三皇子也就不算白白被算计一场了。” 翩翩越听越是提心吊胆,抓着赵清明的手,急切问道:“那咱们呢?咱们还能……离京吗?万岁爷会允许吗?” 这也是赵清明目前最担心的问题,他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过显然他并没有答案。 “先等着看父皇那边的应对之策。”赵清明沉声道。 万岁爷到底要选谁做遮羞布,是否会迁怒皇后与邓氏一门,甚至对陈贵妃跟四皇子又是否会起疑,甚至还有…… 大皇子。 赵清明完全摸不清门儿,但是他却明白,万岁爷的一举一动,都对他与翩翩的命运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 翩翩也说不出话二了,枕着赵清明的胳膊,脸贴着赵清明的前胸,明明被子里头暖和和的,但是翩翩却还是觉得冷,打心底儿溢出的冷。 那是打心底儿溢出的恐惧,对未来、对自己命运走向无从知晓的茫然与恐惧。 自嫁给赵清明到现在,她头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起了姑母。 那么多年,姑母一个人在后宫是怎么熬过来的?眼瞅着是备受宠爱、有皇子傍身,烈火烹油,可谁又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姑母会不会因为这茫然与恐惧而焦虑不安,甚至垂泪到天明呢? 而姑母的死…… 真的就只是单纯的产后大出血、无药可救吗? 蓦地,翩翩浑身一颤。 赵清明吓了一跳,忙得揉着翩翩还僵硬的后背,小声询问:“怎么了?好端端地打起了寒颤?” 翩翩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劲儿得往赵清明的怀里钻,赵清明也感受到了翩翩的异常,不由心疼,一边亲吻着翩翩的额发,一边柔声宽慰道:“翩翩,不要担心,三皇子的事儿是不会牵扯到咱们的。” 是啊,这三年以来,宁王府上下都被御林军侍卫严密监控,而这如今却也成了能让赵清明与翩翩远离纷争、被人陷害的最有利的证明,最多…… 最多是继续被留在京师,继续过着被御林军监视的日子,但是他跟翩翩的性命却是无碍的。 翩翩却一个劲儿地摇头,双手仍旧不安地抱着赵清明,她抱得特别用力,都有些让赵清明呼吸不畅了,赵清明意识到翩翩的不对劲儿,正要再开口询问的时候,却听翩翩不安又急促地道:“赵清明,你说姑母当年是……是真的死于产后大出血吗?这里头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翩翩却说不下去了,但是赵清明却怎么听不明白? 赵清明不知道翩翩是怎么就突然想到了兰妃之死,或许是因为知晓太医有可能对三皇子下药之后,既然能对三皇子下手,那搞不好太医也会对兰妃下手。 赵清明顿时心里就是一惊,对于兰妃的死,他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兰妃死的时候,他当时人已经被幽禁了,正是最苦闷沉郁的时候,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当时从福伯口中得知此事,赵清明不过是“嗯”了一声,兰妃的死在他心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如今冷不丁地被翩翩提起,赵清明不由觉得脊背生寒。 是啊,兰妃当真是死于产后大出血吗? 虽说天家向来没有什么意外,往往死生只在一念之间,但是生孩子对于妇人来说却无异于到阎罗殿前走一遭,是死是生,还真是要凭运气,所以兰妃的死,当时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荡与怀疑。 毕竟不管是高贵的妃嫔还是低贱的婢子,生孩子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赵清明对于兰妃并不了解,对她生产时候的情形更是无从知晓,所以这时候也只能宽慰翩翩道:“翩翩,是不是今天三皇子的事儿让你受了刺激?会不会是你想多了?不要胡思乱想,现在你且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你……翩翩,你怎么哭了?” 胸前的湿润让赵清明顿时慌了起来,他忙不迭伸手去给翩翩擦眼泪,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赵清明忙得把翩翩拥入怀里,不住宽慰道:“翩翩,翩翩,不怕,不怕,我在这儿的,我陪着你呢,不怕了乖。” 翩翩却不住摇头,方才还是无声落泪,这个时候被赵清明哄的却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死死抓着赵清明的手,哭得几欲晕厥,嘴里断断续续着道:“赵清明,在姑母入宫之后,一……一直都是爹爹顾看姑母的身子,姑母的身子一直都好好儿的,轻易连个头疼脑热都……都没有,后来姑母有孕,也……也是爹爹一直精心照料,我听……听娘说过,姑母生……生表弟的时候,一直都……都很顺利,前前后后不过一个多、多时辰,爹爹一直在姑母……姑母宫里守着,什么事儿都、都没有……” 翩翩断断续续说的都是鹿成林如何顾看妹妹兰妃,并没有提兰妃之死的事儿,但是赵清明却已经明白了翩翩到底是想说什么,不由心底生寒,果然下面翩翩所言,恰如他的猜测。 “可是姑母怀、怀第二胎的时候,爹爹……爹爹就突然死了,我到现在还……还不想不通爹爹好端端的怎么就、就会暴毙而亡?娘跟爹先后殒命,这本来就让姑母伤怀,险些……险些惊了姑母的胎,可到底是有惊无险,姑母总算挨到了……瓜熟蒂落,可是……可是姑母还是死了!一尸两命啊!” 翩翩再也忍不住了,扎在赵清明怀里哭得歇斯底里,娘亲死得时候,她固然伤心欲绝,心里更多的却是对爹爹的怨恨、东院儿梅姨娘母子的恨意,因为有这股子的恨撑着,她始终保持一丝清明,爹爹死的时候,她心里更多的是茫然是不信,到了姑母,她已经麻木了,连眼泪都是无声无息地掉落。 她几乎从来就没有像这样哭到歇斯底里、不管不顾。 她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胆战心惊到了极点。 第204章 面圣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或许爹爹、姑母的死,并不是意外,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叫人胆寒的可能。 她不敢往下想,可是却又忍不住,她真的要崩溃了。 赵清明同样也觉得崩溃,因为此时此刻废物一样的自己。 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却不知要如何安慰翩翩,不管是让翩翩不要异想天开、胡思乱想,还是承诺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翩翩一个交代,这些话,他通通都说不出来,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感。 他什么都不能为翩翩做,除了此时此刻,紧紧地拥抱着翩翩,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放肆悲伤、恐惧。 他真的没用极了。 …… 安王赵清暄也得到了消息,自然亦是震惊不已。 “老三当真……这般荒唐放肆?”说这话的时候,赵清暄惊得都合不上嘴。 “回主子的话,千真万确,不少宫人都是亲眼所见,万岁爷雷霆震怒,得了消息便就直奔皇后宫里去了,只是现在宫里还没传出别的消息来,”孙少阙面色不大好,语气也带着焦虑,“主子,因为三年前皇陵行宫的那场大火,皇后与三皇子一直视您与宁王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宁王殿下也就罢了,被万岁爷下令幽禁,皇后跟三皇子就是再恨不得手刃宁王殿下,却也半点法子没有,所以便就将复仇的心思都落到了殿下您的身上,这三年来,他们明里暗里不知给您下了多少绊子,使了多少手段,在别人眼里,咱们安王府与皇后三皇子向来势同水火,此时三皇子却冷不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荒唐不堪之事,属下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孙少阙没往下说,但是赵清暄又怎么不明白?所以赵清暄的面色也开始往下沉。 不过顿了顿,赵清暄却摇摇头道:“父皇眼明心亮,是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的。” “万岁爷对主子一贯看重信任,这的确不假,但是却架不住三人成虎啊,”孙少阙急的不行,一边又赶紧道,“朝中亦是不少与咱们安王府不对付的,少不得就有人要借此机会落井下石了,一旦传言冒出来,说这是主子为了报复皇后三皇子所为,那主子的名声自然要收牵累,即便事后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主子的名声已毁,却也无力回天了。” 说到这里,孙少阙又是一声叹息,道:“而且,最可怕的就是,这事儿压根儿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真是那样的话,那谣言只会更甚,到时候再被有心之人又或者是幕后之人一带,赵清暄头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只怕就再摘不下去了。 就像赵清明那样,明明什么都没做,不还是一直担着残害手足之恶名吗? 想到这里,赵清暄面色更加难看,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三皇子这事儿就是有人专门冲着自己来的,目标根本不是三皇子也不是什么芳贵人,而是他赵清暄。 这明摆摆地是想借此机会,一举毁了三皇子跟他这个大皇子呢,这一石二鸟之计,简直是又毒又准。 赵清暄心里一阵恶寒,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又让孙少阙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罢,他细细思量,然后蓦地起身就朝外走。 孙少阙忙得跟了上去:“主子,您这是去哪儿?” “入宫面圣,”赵清暄道,一边疾步朝外走,一边哟吩咐孙少阙,“你先带人去姜府,切不可叫人跑了。” 十有八九是那个叫姜承的太医在三皇子药里做了手脚,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荒唐不堪之事,为了洗脱清白,赵清暄认为当务之急,是入宫面圣,请万岁爷下令即刻捉拿姜承,审出幕后主使之人,没得耽误了功夫,让那姜承跑了亦或是遭人灭口。 孙少阙明白了,不过对于赵清暄的命令,他却有些踟蹰,眼瞅着赵清暄都要出门了,他这才硬着头皮道:“可是主子,若是那姜承当真已经被人杀人灭口,咱们这个时候去姜府,万一叫人误会是咱们对姜承下的手,那……那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赵清暄蓦地站住了脚,他方才是一时急糊涂了,竟没能想到这个,这个时候被孙少阙提醒,真是有惊又险,赵清暄不由出了一身的汗,暗道一声侥幸,当下又压低声音吩咐道:“那只你一个人悄默声儿过去,暗中盯着姜府里头的动静,桩桩件件都得盯住了。”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领命,当下率先一步出门。 赵清暄舒了口气儿,随即也抬脚出门,哪知还没来得上马车,却迎头瞧见严玉魁朝骑马朝自己这边赶来,赵清暄登时心里就生出些许不安来,没有再往前,站在原地,等着严玉魁近前。 “殿下,万岁爷有令,请殿下即刻入宫。”行近之后,严玉魁下马,行至赵清暄面前一拜。 赵清暄心里的不安更甚了,下意识地问道:“严将军,可知道父皇召本王所谓何事?” 严玉魁沉声道:“属下不知,殿下还是快些,别叫万岁爷等久了。” 赵清暄只得硬着头皮上了马车,马车疾驰奔向皇宫,赵清暄却愈发不安,到地儿的时候,额头已经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 “殿下,到了。”侍卫在外面道。 赵清暄取了帕子擦去了额头的汗水,又深呼吸了几次,这才下了马车,跟着严玉魁进了宫门,一边走一边还在心里琢磨,三皇子那边才出事儿,万岁爷便就召他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非有两种可能,一则是让他入宫调查此事,二则是对他生疑。 若是前者的话,赵清暄觉得有些勉强,他跟三皇子的关系素来不好,甚至势同水火,父皇难道不知道?就算万岁爷的确信任他看重他,却也不该让他负责调查三皇子的事儿,难道就不怕他对三皇子跟皇后落井下石? 难道是……后者? 想到此处,赵清暄的心悬得更高了,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不过面儿上却还保持着镇定,随着严玉魁进了御书房的大殿,结果甫一进去,赵清暄便就愣住了。 邓渊怎么也在? 而邓渊明显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赵清暄,同样也是一愣。 “安王殿下,邓大人,里面请,万岁爷在等着二位呢。”赵德安迎了出来,行至二人面前。 赵清暄跟邓渊收起了心里的疑惑,旋即随着赵德安进了御书房。 …… 一刻钟的功夫后,赵清暄跟邓渊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比起刚才来的时候,赵清暄的心里轻松了一些,跟他之前想的一样又不一样,父皇的确是找他来调查三皇子一事的,不过却并不是他一人,而是跟邓渊一起,明摆摆地,是想让他们两人彼此监督牵制。 父皇对他并无疑心,却也不能全然放心。 不过这却比他之前猜想的要好许多了。 第205章 所谓忠心 不过这却比他之前猜想的要好许多了。 邓渊面色阴沉,明显显对万岁爷的安排不满,不过他却也不敢反抗,他心里十分清楚,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最大限度地证明三皇子跟皇后的清白,也是最大限度地保住他们邓氏一门,而这就不得不让他暂时放下对赵清明的仇视成见,甚至还要示好,这让邓渊倍感屈辱,却也不得不忍了。 “安王殿下以为我们现在该从何查起?”邓渊率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沉默。 “自然是从那个叫姜承的太医查起,”赵清暄很给邓渊的面子,没有冷着邓渊,不过一开口就忍不住一声叹息,“不过怕是不易,御林军侍卫晚到了一步,姜府已经人去屋空,虽然拖家带口跑不了多远,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追上,可最怕的就是追上的不是活人倒是一家子的尸身,要是那样的话,可就棘手了。” 邓渊也知道是这个理儿,自是心急,跟赵清暄道:“不止要查姜承一家子的下落,还要彻查太医院,姜承在太医院任职多年,如今证实他心怀叵测,又在三皇子的汤药里头做手脚,势必会留下蛛丝马迹,而且太医院药材管的极严,他是怎么在三皇子汤药里头做手脚的?又给三皇子下了什么药?那药又是从何而来?太医院里头可有他的同伙?这些都要查查清楚。” 赵清暄点点头道:“本王也是这样想的,既如此,那咱们现在就从太医院那边查起,好在父皇已经派人接管太医院了,咱们这就过去看一看已经审的怎么样了。” 邓渊忙不迭点头:“殿下所言极是,殿下请。” 真是难得从邓渊嘴里听到这样客气的话,赵清暄瞥了邓渊一眼,也没说什么,当下抬脚就朝太医院走,邓渊忙不迭跟上,打量着赵清暄的侧脸,欲言又止了好不天,直到远远瞧见太医院了,邓渊这才硬着头皮开口:“殿下,从前微臣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如今想来,微臣真是悔不当初,还请殿下能给……给微臣将功补过的机会。” 赵清暄闻言一时惊得都站住了脚,他看着邓渊,心里眼里都是诧异。 刚才他就觉得邓渊的态度客气得过分,他跟三皇子、皇后乃至邓氏一门的梁子结的不可谓不深也不可谓不久,而且只要那场大火的真相一天不解开,这梁子也就一天不能化解,如今因为三皇子出了这档子的事儿,双方才不得不暂时放下梁子,合力调查,但是双方也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就是暂时的,甚至在这暂时的合作期间,他们还会出于彼此监督的状态。 所以邓渊的态度客气的让赵清暄觉得意外,他哪里想到更意外的还在后头。 邓渊这是什么意思? 是担心自己对他们落井下石不得不示好服软,还是真的彻底投子认输、甚至有归顺之意? 赵清暄不甚明白,稍稍顿了顿,然后沉声道:“邓大人尽管放心,本王既是奉父皇之命调查此案,便会全力以赴,绝不会掺杂私心。” 赵清暄这是在试探,邓渊如何听不出来,当下忙不迭又道:“殿下一贯秉公处事,微臣对殿下只有敬重并无揣测怀疑,只是从前因为一些误会,让微臣没有为殿下效力的机会,如今,微臣恳请殿下网开一面,相信微臣的忠心。” 忠心? 赵清暄不由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邓渊。 邓渊这话都说的如此明白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自是有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并不觉得多意外了。 邓渊本就不是个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虽然谈不上是墙头草,却也是个晓得择木而栖的。 当初三皇子被大火毁了容,皇后一直精心照料三皇子,可是邓渊已经开始琢磨邓氏一门的后路了,也是邓渊率先盯上的五皇子,如今,三皇子出了这样荒唐不堪的事儿,即便事后查清三皇子是被人陷害,但是三皇子的名声无疑是坏透了,连皇后都要受到牵连,自然没什么前途可言,这事儿才出了多久?邓渊便就心思活络地跑到赵清暄面前大谈忠心了,对自己的亲妹还有外甥这是说丢开就丢开了呢。 邓渊这变脸的功夫,真不可谓不快,尤其还是对着一向势同水火的大皇子赵清暄。 赵清暄心里自然是看不上邓渊,不过却也不会撅了邓渊的面子,尤其邓渊还是刑部尚书,这位置不可谓不重要,若是能将邓氏一门纳入麾下的话,自然对他大有裨益。 不过,他也不能指望邓渊口中的所谓“忠心”。 出了这样大的事儿,邓渊想免受皇后与三皇子牵连,甚至还可能想跟皇后、三皇子彻底切割干净,所以就想到了他这个安王殿下,而他则看重了邓氏一门在朝中的势力,虽然不能做到彼此信赖,但是各取所需却未尝不可。 想到此处,赵清暄对邓渊微微点了点头,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邓大人为朝廷效力数十年,乃是名副其实的国之栋梁,邓大人对朝廷的忠心,谁又能否认?” 邓渊闻言,原本忐忑不安的一颗心,顿时喜不自禁了起来,虽然面上还维持着镇定,但是眼里却已然开始放光,跟刚才的一身郁气森森全然不同,当下邓渊忙不迭冲赵清暄躬身道:“微臣谢过殿下。” “邓大人客气了,”赵清暄居高临下打量着邓渊,淡淡道,一边抬脚继续朝太医院走,“邓大人,咱们还是快些去太医院,可别耽搁了要事儿。” “是,殿下请!” …… 是夜。 三皇子在经历了大半日的疯狂以及昏迷之后,天黑了,人才醒过来,还未睁开眼,从头到脚的疲惫感就潮水一般袭来,三皇子觉得疲惫极了,似是打了一场大丈一般,先是眉头紧蹙,随即却又浑身僵硬,然后蓦地睁开了眼,满眼皆是惊惧无助。 每一次“做噩梦”,醒来之后,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疲惫异常,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搏斗一般,但是如今,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的体验了,他以为自己以后再不会“做噩梦”了,尤其是在服用了姜承给他新调制的药之后,三皇子对自己就更加有信心了,他觉得只要自己忍住,只要药不停的话,他应该可以永远告别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可是现在…… 很明显,他,他又“做噩梦”了。 在稍稍的混沌之后,噩梦的内容在三皇子脑中重现,三皇子的眼神满是惊惧绝望,扭曲可怖的脸,都开始微微抽搐起来,不知脸,还是浑身上下,根本就停不下来,不止于此,三皇子的身上,更是大汗淋漓。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是怎么就冲到芳贵人宫苑里头去的? 第206章 只想死 三皇子惊恐地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边抗拒着脑中的画面,自欺欺人地只当那是梦一场,但是一边却又不停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他原本是午睡来着,这是他一直的习惯,午睡之前,他服用了姜承给他最新调制的新药,这种药效果不错,有镇定助眠的效果,从前他有失眠的毛病,服用这新药之后,便就不再失眠了,为此他还大加赏赐了姜承,今天也一样,他服用了汤药之后便就睡下了,然后他就开始做梦了…… 梦里,他焦渴难耐,耳畔若有似无地回荡着女子娇柔妩媚的浅唱低吟,那声音似乎是芳贵人,芳佳从前还是宫女儿的时候,他就留意过,因为这宫女儿实在相貌出众,而且声音也动听悦耳,黄鹂一般,不过也就只是多看两眼罢了,在被毁容之后,三皇子对男女之事还真是一点儿兴致都没有。 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在想芳佳,从梦里一直想到了梦外,然后他就想也不想地下了床,再然后,他冲进了芳佳的宫苑,在芳佳的惊呼声中,他一把扯下了芳佳的衣裳…… 芳佳不停地挣扎,同时又叫又哭的,让他烦躁不已,他正要去捂住芳佳的嘴,却被冲进来的侍卫给摁倒在地上了,他惊怒不已,像是一头疯兽,挣扎冲撞,嘴里叫骂不迭,侍卫不得已,取了绳索将他捆绑。 因为动静实在太大,似乎宫苑里头聚了不少人,乌泱泱的。 三皇子疯癫凶狠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顿时就引得一阵惊呼,三皇子似是受了刺激,一头就撞在了身边一个侍卫的身上。 再然后,他就没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他躺在床上。 就是他午睡的地方。 所以,这到底只是个梦,还是……还是真实发生的? 是梦! 肯定是梦! 三皇子屏气凝神,双目圆瞪,盯着床帏,不住在心里劝着自己,不过就是个梦而已,他从前又不是没有“做过噩梦”,但是不过却只是在晚上,他从来就没有在大白天的时候做过那样不堪龌龊的“噩梦”,但是…… 但是若真如此的话,他的手脚又为什么是被捆住的呢? 三皇子惊惶地看着自己被捆缚的手脚,心里一阵冰凉,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半晌,三皇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一边惊呼:“来人啊!来人啊!” 房门随即被人从外面打开,不过走进来的却并不是熟悉的宫人,而是……一身铠甲的御林军。 “三殿下,有何吩咐?”那脸生的御林军走进来,停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三皇子,一边缓声问道。 三皇子心慌意乱,继续挣扎,一边剧烈喘息着道:“你……你是何人?怎么会是你?” 那侍卫面无表情地道:“属下奉命看守三殿下,不过三殿下当真记不得属下了?晌午的时候,三殿下可是将属下撞得口吐鲜血呢。” “是……是你……”三皇子又想来了,梦里那个被他一头撞在肚子上的侍卫,继而就是灭顶的绝望了。 所以那并不是梦,一切都是……都是真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三皇子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再挣扎,也不再吭声,只直勾勾地盯着床帏,半晌,三皇子嘴里蓦地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然后就疯了似的一头撞向床柱,那侍卫大为吃惊,赶紧地就冲过去阻拦,想要抱住三皇子是来不及了,只能挡在那床柱之前,然后…… 三皇子再次一脑袋重重撞到他的肚子上,而他,再一次被三皇子撞得口吐鲜血。 三皇子还要继续撞,那侍卫又惊又怒,这一次死死抱住了三皇子,直接把三皇子的脸摁在了床沿儿上,同时膝盖压在了三皇子的后背上,那侍卫顾不上嘴角直流的鲜血,冲三皇子怒喝道:“你想做什么?” 三皇子嘴里发出古怪的笑声:“嘿嘿,嘿嘿!” 那笑声听得侍卫心里毛毛的,他刚才也是一时惊怒到了极点,才会对堂堂皇子出手,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再加上三皇子的怪笑,更让他头皮发麻,当下,他忙得松开了桎梏着三皇子的手脚,一边却还不忘警告三皇子,道:“殿下乃帝后嫡子、尊贵之身,切不可一时糊涂寻了短见,没得让万岁爷动气。” 侍卫这话,三皇子似是没听到一般,仍旧“嘿嘿”笑着,不过却没再做出什么危险举动,但是侍卫却哪里敢放松?更加不敢退出房去,所以就一直警惕着站在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三皇子,眼神里头有警惕,也有嫌弃,渐渐又多了一丝疑惑。 三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人到底是疯了还是清醒的? 若是清醒的,又怎么敢大天白日地做出那种荒唐污遭事儿?若是疯了,又怎么会在事发之后想起要寻短见? 侍卫目光在三皇子那张扭曲丑陋的脸上扫着,不由眉头微蹙,三皇子的这张脸是真的吓人,不过待目光落在三皇子的眼睛上的时候,侍卫却不由愣住了。 一棵泪珠正顺着三皇子的眼角滑下,滑过他丑陋狰狞的脸颊,满满滑到鼻子上,又到了鼻尖儿,悬在那里,最后无声无息地落下。 三皇子不再怪笑,他闭上看眼,喉头溢出一声苦涩的哽咽。 侍卫愣住了,他不知道三皇子在哭什么,是在后悔自己的荒唐行为还是在害怕?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只是觉得此刻的三皇子,分外痛苦,整个屋子里头都充斥着三皇子的苦痛一般,这种无形的痛苦,甚至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的时候,手却蓦地被人给抓住了,他赶紧低头看去,就对上了三皇子那双猩红湿润的眼睛。 “求求你,杀了我,”三皇子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把话给说清楚,眼中的泪水却不住地滑下,“你就当是在做好事,求求你了,快……快杀了我,别……别让我再煎熬下去了……” 他受不了! 不管是母后无休无止的殷切期望,还是这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都让他实在难以忍受,他从前觉得只要能离开京师,一切就会好起来,但是……但是他现在知道了,就算离开京师,他也逃不出那些“噩梦”,而且,他再也没有离开京师的可能了。 只怕下次再见到父皇,等待他的,不是父皇的封王旨意,而是父皇的暴怒和惩罚,不止他,说不定连母妃也要受他连累,后位不保。 这些,他都不想面对,也不知要如何面对。 他现在就想死,只想死。 第207章 姜承手段 被那样一双悲切渴求的目光看着,侍卫只觉得彻底没了呼吸,也是彻底慌了,在短暂、无声的对视之后,侍卫蓦地一把甩开了三皇子那双被捆缚的、苍白的手,同时人也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他停下来,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活过来一般,他看着三皇子,眼中满是慌乱,待三皇子那双猩红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又随即挪开了眼,顿了顿,他强作镇定,跟三皇子道:“属下奉万岁爷之命,在此看守殿下,确保殿下平安无事,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属下。” 三皇子烂泥似的瘫在床上,绝望至极,他没再理那侍卫,垂着眼盯着桌上豆大的烛焰,灰白的嘴唇颤颤张合着。 “怎么连求死都……这样难?”他喃喃道。 …… 林开到底没能去给阿蛮十罐子的脂膏送去,五皇子另派了一个近卫去宁王府送信儿去了,林开则被五皇子派去了太医院继续盯着里头的动静。 自这一日午后起,太医院一下子就成了宫中的重地,先是赵德安带人过去直接接管了太医院,控制了里头的所有人,然后就是安王赵清暄跟刑部尚书邓渊一道去了太医院,虽然太医院是个什么情形,以及万岁爷为何突然要对太医院下手,内情无人知晓,但是脑子只要不笨的,就自然而然会跟三皇子的那档子事儿联系起来。 尤其是有人听闻,负责顾看三皇子身子的太医姜承,已经于昨日告假了,这其中的阴谋气息,自然躲不开宫里人的鼻子。 所以关注太医院的,可绝对不止五皇子,不过五皇子不仅仅是关注,他还要知道里头的确切消息,所以便就派了功夫最了得的林开过去。 不过林开的功夫再强,却也没法子绕过围得跟铁桶似的御林军侍卫,只能不远不近地躲在一株大松树上,居高临下倒是方便观察里头的动静,但是奈何赵清暄跟邓渊自进去之后便就再没出过屋子,林开只能用笨法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在树上蹲了大半天,直到将近午夜的时候,林开才悄默声儿地从树下下来,然后就匆匆回了五皇子宫。 “属下见过主子!”林开进了书房,匆匆给五皇子行礼。 五皇子一直没睡,在书房里头等着林开,总算是等到林开了,五皇子顿时就来了精神,放下了手里正看着的书:“盯了这么久,都有什么收获?” 林开道:“启禀主子,御林军围得太严实,而且人也太多,属下并不能靠近太医院,所以对立面发生的事儿,也并不知晓,不过就属下的观察来看,宁王跟邓大人,这一日在太医院似乎并没有什么收获。” 五皇子挑眉问道:“哦?何以见得?” 林开继续道:“回主子的话,起先是赵德安带人控制了太医院里头的所有人,为了防止他们串供又或者销毁线索,所以赵德安下令将太医院的所有人都从屋子里头带出,控制在院儿中,还保持距离,并且还由御林军盯着,不许他们相互交流,自宁王跟邓大人来了之后,便就由这二人亲自对太医院里头的上下人等一一审问,院儿中的人便就一一进正堂接受审问,然后再被带出来,将所有人都给审问一遍之后,宁王跟邓大人便就一道离开了,剩下太医院的人,虽然仍旧被控制在太医院,但是却并没有任何人被御林军带走,可见宁王跟邓大人并没有审问出什么猫腻儿了,待到宫外,负责调查这些太医院里头任职的人一干家眷之后,若是再无什么异常的话,那御林军应该便就会从太医院里头撤下来了。” 五皇子闻言,不由眉头紧蹙:“如此说来,那姜承在太医院里头并无同党?他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人?” 林开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那他倒也是真不简单,竟能潜伏这许多年而不被人察觉,不是说太医院里头的条条规规最是严格的吗?” 林开面上带着点无奈:“属下从前也是这样想的,属下还听说太医院里头的人,不管是太医还是太监都断不可能从太医院里头带出去一丁点儿的药材,更加不可能混进去旁的药材,毕竟这可关系到宫里的贵人甚至万岁爷的性命,可是如今看来……太医院的漏洞也是不少,要不然姜承又怎么能在三皇子的药里头做手脚?经此事,万岁爷定然雷霆震怒,势必要好好儿整顿一番太医院呢。” 林开这话讲得不无道理,不过五皇子却总觉得事情并非这般简单,想了想,五皇子突然沉声道:“姜承或许平日里会给三皇子调制的不止一种药,除了在太医院记档的药方之外,或许他私下还会给三皇子调制某种药,而这一次问题应该也是出在那种私下调制的药中,所以太医院那边自然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林开闻言不由大吃一惊:“姜承怎么敢私下给三皇子配药?三皇子又怎么敢吃?皇后娘娘又知道这事儿吗?” 五皇子摇摇头道:“这只是一个猜想,不过我却觉得很有可能,兴许三皇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这一点皇后跟三皇子都心知肚明,却不想被人知晓,所以才会让他们信任的姜承私下来给三皇子配药,结果哪成想?姜承竟是个包藏祸心的,然后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林开越想越觉得五皇子说的有道理,当下一个劲儿点头道:“主子这么一说,属下就想起来了,这两年,三皇子的性子十分古怪,一贯是足不出户,宫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个,都道是三皇子毁了脸之后便性情大变了,可如今想来,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隐秘,说不定那场大火不仅毁了三皇子的脸,还……还伤了别的要紧的地方呢。” 皇后跟三皇子遮遮掩掩,还要私下让姜承配药,林开那就不能不往那个方向去想了,而且越想还越觉得有道理,当下又道:“要真如此的话,那姜承的药方里头自然少不了壮阳之药的,搞不好就是姜承的药量太猛,三皇子这才会对芳贵人起了淫邪之心。” 五皇子闻言,心里一阵无语,凉凉地看着林开,问道:“什么壮阳药竟能让人迷了心窍?他怎么敢大天白日地就对芳贵人起了淫邪之心?而且他还真的实践差点儿成事了?三皇子吃的是壮阳药又不是熊心豹子胆。” 林开被主子这么一呛,也觉得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当下又点头道:“主子所言极是,可见姜承在药方里头可不仅有壮阳药,说不定还有什么……能让人迷了心窍的药呢,而且姜承也是一早就意识到这药的厉害之处,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所以才会昨儿下午告假,然后赶着就带上一家子老小逃出京师。” 五皇子抿了口茶,又将茶杯放回桌子,然后沉声问道:“姜承是什么时候入的太医院?” 第208章 姜承手段2 五皇子抿了口茶,又将茶杯放回桌子,然后沉声问道:“姜承是什么时候入的太医院?” 林开一怔,想了想,然后回道:“启禀主子,姜承是嘉元八年被引荐入的太医院,他为人低调老实,医术甚佳,后来便就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一直顾看皇后娘娘的凤体,后来三皇子烧伤之后,也是他一直顾看三皇子的身子。” 想了想,林开又不由感慨道:“如今想来,这姜承真是低调得过分,明明资历匪浅,还有皇后娘娘撑腰,但是在太医院里头却没什么存在感,从前属下只觉得这人老实低调,但是如今看来,他这哪里是低调,明明就是在刻意隐藏、憋着要干大事儿啊!” 五皇子喃喃道:“嘉元八年,那他入太医院便就已经十九年了,正好是皇后娘娘身怀三皇子的时候。” 顿了顿,五皇子又道:“也是陈贵妃身怀四皇子的时候。” 林开闻言,顿时心下一惊,小声道:“主子,您的意思是,当年皇后娘娘先陈贵妃一步抢先诞下三皇子、继而被立为六宫之主,这其中便就是姜承的功劳?” 说到这里,林开又皱起了眉头,一脸的想不通:“那照这么说,姜承应该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啊,既然如此,那姜承又怎么可能听命于别人、对三皇子下手呢?” 五皇子沉声道:“或许,打一开始,姜承真正的主子便就不是皇后娘娘,他之所以助皇后娘娘夺得后位、一直忠心耿耿,便就是为了能够博得皇后娘娘的信任,也是方便日后神不知鬼不晓的下手。” 林开闻言,一时间只觉得脊背生寒,喃喃道:“若真如此的话,那幕后之人可……可真能沉得住气啊,这份耐心真是令人心惊。” 五皇子也觉得心惊不已,他从来就没有觉得太医院是块净土,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这里头的水竟然这样深。 若真是如他所料的话,那这幕后之人当年应该是在皇后与陈贵妃中,选择了皇后,所以让姜承来到了皇后身边,帮助皇后抢先一步生下三皇子,顺利登上后位。 可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换句话说,他为什么选中皇后而不是陈贵妃呢? 难道是因为陈贵妃的性子过于骄纵霸道、不好操控? 可是那人这些年来,又可曾操控过皇后? 不,不管是皇后还是邓氏一门,都并没有被人操控的迹象,一切看起来都是再正常不过,可就是这份正常,才让五皇子觉得毛骨悚然。 那幕后之人在选择了皇后之后,便就再没有出过手,也没有要操控皇后的意思,而是一直躲在暗处,由着姜承十年如一日地伺候着皇后跟三皇子,他未曾操控过皇后跟三皇子,但是对他们以及邓氏一门却了如指掌。 而直到今时今日,他却突然对三皇子、皇后动手,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幕后之人为什么突然坐不住了?又或者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坐不住了,以为机会总算到了? 五皇子迅速地在脑中回想着最近所发生的事儿,尤其是关于皇后跟三皇子的,然后五皇子惊恐地发现,跟皇后、三皇子有关的,最重要的事儿,竟然跟他也有关。 就在不久之前,皇后还在打他的主意,因此招致万岁爷不悦,对皇后态度便就不复从前,皇后势力,就连邓氏一门都渐渐开始与皇后保持距离,而他也因此讨了万岁爷的欢心,这事儿的影响还不止这些,还间接地影响到万岁爷对宁王跟三皇子的态度。 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一桩小事儿了。 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儿? 那人对这件事儿是个什么想法,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启发,继而绝对对皇后、三皇子下手? 那接下来呢?那人是会就此罢手,还是转而来对付他呢? 五皇子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通,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越是这也,越让他脊背生寒,没一会儿,脸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了。 林开明显有些错愕,不过却也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只是给五皇子递过去了帕子,五皇子将脸上的冷汗擦去,又喝了几口茶,人这才镇定下来,他吸了口气儿,又吩咐林开道:“这两天旁的都不用你去做,你且好好儿地把姜承这些年的底儿都给我翻出来,他再如何低调再如何老实,我也要事无巨细地都知道!” 林开心中叫苦不迭,不过却也不敢抱怨,当下忙不迭躬身领命,道:“是,属下遵命!” 五皇子不再说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林开没再吭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又轻轻关上了房门,顺着门缝看着里头烛光下微微有些虚脱的五皇子,林开心里不由叹气。 主子年纪还这样小,日子便就过得这般辛苦了,他看着都累了,他这个属下也只能尽力为主子分忧了。 还有就是…… 主子一直关注着太医院,难道就只是因为三皇子这事儿? 主子是不是还在……怀疑兰妃娘娘的死因呢? 那兰妃娘娘的真正死因又是什么呢?真的像主子怀疑的那般吗? 林开也想不明白,心里发沉,在门前愣愣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蹙着眉缓步离开。 …… 御书房。 赵清暄跟邓渊此时此刻也正在御书房里头跟万岁爷禀报今日的审问情况,不过比起林开,他们肯定汇报得更加清楚明白了。 赵清暄立在殿中,对着坐上的万岁爷沉声道:“启禀父皇,儿臣与邓大人已经亲自将太医院里大大小小拢共二十四人审问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谁有猫腻儿,那姜承在太医院一贯低调老实,不少人都觉得他性子冷僻不喜与人相处,所以太医院里头不管是同僚还是属下都与他没什么交情,对他的情况也不甚了解,而且他们的证词也都能够彼此印证,并无破绽,也无串供之嫌。” 万岁爷闻言,不由眉头紧蹙,又问道:“那药材的事儿呢?他又是怎么在老三的药里做手脚的?” 赵清暄又道:“回父皇的话,就这个疑点,儿臣与邓大人很费了一番功夫,将三皇子平日服用的药,以及太医院里头的记档,找太医做了对比,然后发现,三皇子平日服用的药方,跟太医院记档上的药方并不是同一个,记档上的药方,是姜承给三皇子拟的,用以滋补身子,这药方都已经存档将近一年了,太医院那边也一直照方抓药,按时给送到皇后宫里去,但是这跟三皇子今日服用的药方并不相同,可见是姜承私下为三皇子调制的,而今日的药方里头被加了一味儿西域产的药材,连太医院里头资历最老的太医都对此药材不甚了解,只知道此种药材有致幻之效,至于还有没有别的功效,暂时还不得而知。” 第209章 求情 说到这里,赵清暄顿了顿,瞥了一旁站着的邓渊,又道:“至于姜承是不是第一次为三皇子私下调制药方,只怕还要当面询问三皇子了。” 万岁爷也淡淡地看向邓渊,一边沉声道:“邓大人以为如何?” 邓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中呼道:“万岁爷恕罪!” 万岁爷冷声道:“既是口喊恕罪,那你且先说说你何罪之有?” 邓渊一脸悔不当初,然后一五一十地跟万岁爷道:“万岁爷明鉴,微臣也是……也是不得已,都是为了保住皇后娘娘跟三殿下的颜面,所以才一直隐瞒此事。” 当下,邓渊便就将三皇子这两年来病情大致跟万岁爷说了,说到动情处,邓渊语带哽咽:“微臣实在是不忍心,三殿下可……可是帝后嫡子啊,也是微臣的亲外甥,微臣如何能忍心看着三殿下身败名裂?所以微臣就答应了皇后娘娘,不会外泄此事,期间为了给三殿下治病,微臣还想方设法凑了几样姜承那个药方里头的药材,那些药材都十分难找,微臣费了不少心思,但是微臣哪里能想到姜承竟包藏祸心?竟敢做下此等罪孽?微臣……微臣真是悔不当初!” 事已至此,邓渊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些事儿都是瞒不住的,与其让万岁爷从旁人那里知道,倒不如他来个主动坦白,好在他已经跟赵清暄达成了默契,赵清暄不会落井下石,应该还会出手相助。 万岁爷看着痛哭流涕的邓渊,心里说不出来的厌烦,懒得听他哭号,冷声问道:“那味儿西域的药材,也是你给寻摸来的?” 邓渊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忙不迭摇头不断,矢口否认道:“不!不是微臣所为!姜承拟的药方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西域药材!那害人的东西定是出自姜承之手!” 万岁爷却兀自眼神阴鸷,盯着邓渊:“当真跟你没有关系?你们邓府的人可是没少往西北跑,竟没有一个两个顺道去了西域的?” 邓渊闻言,顿时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浑身上下抖似筛糠,他一直以为自己行事隐秘,不可能为外人知晓,却哪里想到,原来万岁爷对自己派人去西北的事儿早就心知肚明,那三皇子有……有脑疾的事儿,万岁爷又岂会不知? 万岁爷全都知道!万岁爷一直都在盯着他们! 邓渊一时间觉得脊背生寒,惊惧之余却又有一丝侥幸,幸亏他后来收手,没再依着皇后的意思做出什么更加离谱的事儿,若真是那样的话,那此刻他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向万岁爷坦白请罪? 短暂的惊惧之后,邓渊不住地叩头,一边跟万岁爷道:“万岁爷明鉴!微臣虽然曾经派人前往西北,但是微臣派去的人绝对没有前往西域,更加没有为姜承寻摸那害人的药材!微臣只是……只是想寻一位名医,能入京来为三殿下……医治脑疾,只是……只是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并没有寻到此人,万岁爷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对万岁爷隐瞒!” 万岁爷是信邓渊这话的,毕竟派去西北的邓氏一门的人,他们的行踪,万岁爷都心知肚明,的确跟西域那边没有关系,万岁爷此刻提起,也是要趁机狠狠敲打邓渊。 “哦?如此倒是朕冤枉了你对皇后与三皇子的一番苦心?” 万岁爷冷声道,字字句句都让邓渊毛骨悚然,额头早就给磕破了,邓渊连呼吸都不敢了,额头紧紧贴着地砖,一颗心几乎要破膛而出,然后就听着万岁爷又道:“邓渊,你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是不是已经腻歪了朕这个主子,等不及要要效忠皇后跟三皇子了?抑或是你竟跃跃欲试要自立门户了?” 邓渊吓得浑身抖似筛糠,几乎彻底瘫倒在地,他双手撑着地砖,好悬撑住了身子,微微扬起染了血的脸,惊惧惶恐到了极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都不似人声了:“万、万岁爷恕罪!都是……都是微臣自作主张,微臣知罪,可……可微臣绝对没有不臣之心,对万岁爷的忠心微臣……微臣从未动摇过,还请万岁爷相、相信微臣的忠心!” 一边说着,邓渊一边又继续重重叩头,“砰砰”之声,在寂静的御书房里头回荡。 这是今天赵清暄第二次从邓渊口中听到“忠心”这个词儿了,他觉得从邓渊口中说出,十分可笑讽刺,不过他现在却没有心思讥嘲邓渊,父皇当着他的面儿对邓渊如此兴师问罪,自然不是让他白白做看客的。 邓氏一门之前可没少给赵清暄使绊子,他们一度也是势同水火,万岁爷今儿却当着他的面儿对邓渊如此疾言厉色,不仅仅是因为三皇子的事儿动气,也是在为他立威,今儿邓渊在他面前跌了这样大的跟头,往后还哪里敢继续跟他放肆? 赵清暄垂着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还兀自叩头不止的邓渊,顿了顿,然后躬身跟万岁爷道:“父皇明鉴,邓大人虽有罪,不过却贵在能主动坦白,都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请父皇宽恕邓大人。” 万岁爷就算真的要发落邓渊,也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三皇子的事儿还没有定论了,若是万岁爷此刻发落了邓渊,难保不会隐忍非议,赵清暄这个时候给邓渊求情,既能卖邓渊人情,也是顺了万岁爷的意思。 万岁爷瞥了一眼赵清暄,淡淡道:“你倒是个大方不计较的。” 赵清暄忙道:“父皇过誉了。” “行了,安王都为你求情了,你还一味儿死跪着做什么?起来!”万岁爷冷声对邓渊道,一脸的不耐烦。 “多谢万岁爷!多谢安王殿下!”邓渊如闻大赦,撑着地,费劲地爬了起来,已经是彻底虚脱了。 万岁爷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让赵德安投了个帕子给他擦脸,邓渊忙不迭谢恩不止,待擦完了脸,邓渊人才恢复了清醒,然后就听着万岁爷道:“这案子你们继续往下查,不管那姜承是死是活,他背后的主子,都要给朕挖出来,朕会让御林军那边配合你们,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跟朕禀报,不过,就不必大张旗鼓了。” 赵清暄跟邓渊心里都有数,事关皇子跟嫔妃,万岁爷自然是要千方百计地遮掩。 说不好,万岁爷此刻都已经想好了替罪羊呢。 “是,微臣领命!”赵清暄跟邓渊随即躬身道。 …… 翌日一早,宫里便就有消息传出,说是芳贵人被万岁爷下令处死,尸身直接被丢进了乱葬岗,连同芳贵人身边的宫人,一个都没留。 至于三皇子,倒是没有听闻万岁爷下令惩处,反倒是万岁爷身边的赵德安去了皇后宫里一趟,带去了不少补品,还有太医院院首施河也过去了两趟。 第210章 遮羞布 众人对此噤若寒蝉,不过心里却都在纳闷儿,明明是三殿下欲对芳贵人不轨,怎得万岁爷非但没有发落三皇子反倒还对三皇子这般关切?倒是那芳贵人可怜,真真是飞来横祸。 不过纳闷儿之后,却也不难猜到,这事儿八成另有蹊跷,就万岁爷对芳贵妃还有三皇子不同的态度,就能猜到,九成九是芳贵人主动勾搭的三殿下,指不定用出什么下作法儿呢,兴许连三殿下的身子都被祸害了,要不然施河怎么一个劲儿往皇后宫里跑?不是连赵公公也给送补品过去吗?肯定是万岁爷的意思。 啧,三皇子还真真儿是个可怜的,堂堂帝后嫡子,因为这事儿,往后是再难抬起头了。 那芳贵人可真是害人不浅! 三皇子这事儿闹的再大,可是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一桩后宫隐秘,真正的内情,又有谁能真的探知呢? …… 宁王府。 “你说的遮羞布已经出来了。” 听完阿蛮从外头最新听到的闲言碎语,翩翩又来跟赵清明嚼舌根儿了。 赵清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遮羞布?” “你这是什么记性?”翩翩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跟赵清明道,“如今外头可都在传,是芳贵人处心积虑祸害的三皇子,芳贵人就是活该,三皇子却是清白可怜得很呢,啧啧,芳贵人这不就成了遮羞布了吗?”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赵清明点点头,一边又感慨道,“父皇还是心疼三皇子的,第一时间尽可能地降低此事对三皇子的影响,不过……接下来父皇应该很快就给三皇子封王圈地,然后赶紧地将他外放出京了,这样也是另外一种对三皇子的保护。” 翩翩也能理解,点头道:“三皇子要是留在京师,只怕这辈子都会被这档子污遭事儿缠身,这下子就算是皇后娘娘跟邓氏一门再怎么不乐意,却也不敢再拦着不让三皇子出京了。” 赵清明闻言,不由嗤笑道:“他们怎么敢?那芳贵人想来也是被人算计,可到底是被邓氏一门跟皇后娘娘寻摸到的,又巴巴地献给万岁爷,如今竟闹出这般丑事来,万岁爷固然要查清背后真凶,难道就会放过皇后跟邓氏一门吗?往后,皇后宫只怕就是皇后娘娘的冷宫,而邓氏一门,也要彻底对万岁爷俯首帖耳,否则的话,这几十年、三代人的积累,只怕就要落成一场空了。” 翩翩闻言不由感慨:“那这么说来,万岁爷虽然因为此事蒙羞,不过却也从中捞到了好处呢,啧,真是难为他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儿都不玩算计权呢,对了赵清明,皇后娘娘既是彻底不中用了,那陈贵妃呢?你说陈贵妃是否能从中获利、从今往后彻底将协理六宫之权攥紧呢?” 赵清明抿了口茶,然后缓声道:“那得看万岁爷对四皇子是个什么态度了,若是万岁爷决定将四皇子外放出京、彻底断了四皇子登基继位之可能的话,那让陈贵妃权掌后宫、做个隐形皇后,也是有可能的,可若是四皇子不离京的话,那陈贵妃可就不宜掌权了。” 翩翩也点头道:“从前还有皇后娘娘与陈贵妃制衡,万岁爷似乎也乐得让她们相争,如今皇后娘娘是彻底倒了,万岁爷只怕是不想看到陈贵妃一头独大呢。” 说到这里,翩翩忍不住眉头紧蹙,看着赵清明道:“若真是那样的话,那这协理六宫之权,万岁爷又会交到谁的手里?” 翩翩对万岁爷的后宫并不了解,也就知道个皇后跟陈贵妃,自然姑母兰妃也是万岁爷的嫔妃,可是却跟出身世家大族的皇后、陈贵妃没得比,所以就算是兰妃如今还活着,只怕也是不够格协理六宫的。 翩翩这话让赵清明蓦地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清明攥着茶杯的手陡然收紧,半晌,轻声道:“丽妃。” “谁?”翩翩没听清楚,又朝赵清明身边凑近了一些,“你刚才说谁来着?” 赵清明听见了翩翩的问话,但是脑子里却是一片“嗡嗡”作响,他回答不了翩翩的问题,只是在脑中翻来覆去想着那天跟五皇子的谈话,手中的茶杯也攥得越来越紧。 翩翩纳闷儿地看着赵清明,小声嘟囔:“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又做回了锯嘴葫芦?” 不等翩翩再追问,外头就传来了福伯的禀报,说是五皇子派了林开过来。 “哦,那快叫林开进来,”翩翩忙得应声,一边晃了晃赵清明的胳膊,道,“是林开了,我看八成是已经算好了日子!我偷偷让周嬷嬷去瑞福祥做的嫁衣,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派上用场了!!” 赵清明回过神来,翩翩话里的欢喜他听得再明白不过,自然不会扫了翩翩的兴,当下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挺好的。” 林开果然是来跟赵清明、翩翩商量吉日子的,五皇子甫一回去之后,便就请了大师父给两人算日子,如今算出了两个日子,一个是四月初八,一个则是七月十六,五皇子便就打发林开过来,让赵清明与翩翩挑一个日子。 “那就四月初八!不热不凉刚刚好,”翩翩一锤定音,“七月十六天儿太热了,坐着不动都要出一身汗,更别说是穿一身凤冠霞帔了!” 说到这里,翩翩又抬头看向了林开:“林开,你觉得呢?” 林开虽然仍旧跟平时一样,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不过眼神却明显显带了些许不自在,甫一对上了翩翩的视线,就忙得移开了,一边躬身道:“一切都听王妃吩咐。” “那我就不客气了,日子就定在四月初八了,”翩翩笑眯眯地看着林开,顿了顿,又正色道,“林开,你知道的,阿蛮是我身边最得力也是最信任的心腹侍婢,可你却一定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拿阿蛮当侍婢看待,我没有别的姐妹,阿蛮就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妹妹,外人眼里,你娶的是我这个宁王妃的侍婢,但是在我这里,嫁出去的却是妹妹,林开,现在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往后你会不会一直善待阿蛮、一心一心跟阿蛮过一辈?” 这是翩翩最担心的,阿蛮是个一根筋儿的,既是认定了林开,这辈子都会死心塌地跟林开过日子,可是林开呢?他对阿蛮又是个什么想法?也是像阿蛮一样吗? 翩翩担心在林开这里,阿蛮会受伤。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翩翩才能彻底明白当初娘亲弥留之际对她的叮嘱,实在是不能放心啊。 第211章 初见 好在林开没让翩翩失望,翩翩话音一落,林开便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方才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人,这个时候却是一脸严肃认真,一字一字认认真真跟翩翩道:“请王妃放心,今生今世,林开都绝不会辜负阿蛮姑娘,会尽全力对阿蛮好,让她过得舒心自在,不后悔嫁给林开,若日后有违此誓言,林开甘受凌迟之刑!” 话是好话,这态度也让翩翩满意,不过最后那句……咋说的那么渗人呢? 不过听了林开这一番保证,翩翩的确是踏实不少,对林开也和颜悦色了不少,冲他摆摆手让他起身,一边又含笑问道:“要不要我把阿蛮给叫来,然后你亲自将你们两人的好日子告诉阿蛮?” 林开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明明刚才还信誓旦旦跟翩翩发誓要善待阿蛮,但是这时候正要去见阿蛮了,却又觉得心慌极了,真真是……近乡情怯。 林开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小声道:“如此就……就有劳王妃了。” “那你先在这里等着!” 翩翩对林开真是越看越顺眼,冷不丁地就想起一句俗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似乎跟她如今的情况很像啊。 翩翩暗暗吐了吐舌,然后起身走了出去,去叫人到后院儿唤阿蛮过来了。 翩翩这么一走,书房里头便就只剩下林开跟赵清明了,自林开进来之后,赵清明便就始终一言不发,刚才有翩翩在,林开也没觉得多别扭,但是翩翩这么一走,他顿时就有如坐针毡之感,明明赵清明什么也没说,并且也看不见他,但是林开却能感受到一股子浓浓的压迫感,林开甚至都有些窒息,而这压迫感无疑就来自于坐在软塌上的赵清明。 林开正难受的时候,就听着赵清明忽然开口,沉声问道:“兰妃娘娘的忌日快到了?” 赵清明开口了,林开才觉得稍稍放松一些,不过却又有些意外,实在是没想到赵清明会突然提到兰妃娘娘,当下林开忙不迭道:“回殿下的话,距兰妃娘娘的忌日还有十日。” 赵清明点点头,又问道:“宫里是怎么安排的?父皇可有吩咐吗?” 林开摇摇头道:“回殿下的话,兰妃娘娘的忌日,一向都是五殿下亲自操办的,有时候丽妃娘娘也会帮衬一二,万岁爷不曾过问。” 这跟兰妃的位分有关,兰妃虽然诞育皇子有功,但是过世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妃子,用不着万岁爷亲自过问祭奠一事,不过每年的那一天,万岁爷不管多忙,都会抽空陪五皇子用一顿饭,也算是寄托一份哀思了。 不过这就不必告诉赵清明了。 房中再次恢复了平静,林开悄默声儿地打量着赵清明的表情,那张与自家主子隐隐有几分肖似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林开不知道赵清明在想些什么,却忍不住在心里琢磨,是不是再过几年,自家主子就会跟这位兄长长得更像了,正胡乱琢磨呢,林开就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顿时,他的注意力就被那脚步声吸引去了。 翩翩笑吟吟走进来,冲林开指了指门外,小声道:“快去,人在花园里呢。” 林开面颊不由自主地就微微泛起了一抹红晕,当下一边对翩翩躬身告辞,一边赶紧退了出去。 翩翩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开的背影,眼见着人消失不见了,她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窗外,心里挣扎着要不要打开窗户偷看,可到底王妃的身份让她放弃了挣扎,规规矩矩地在软塌上坐下,却还拉着赵清明的手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你说他们两人见着会说什么呢?我瞅着林开是个笨嘴拙舌的,倒是阿蛮是个心直口快的,搞不好人家林开还没好意思张口,阿蛮就先跟人家诉起衷肠来了,哎呀呀,阿蛮可千万别这样!” 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儿,翩翩才发现一直都是在自说自话,然后就不痛快了,在赵清明的手上捏了一下,一边问道:“想什么了?这样出神?” 赵清明闻言回过神来,跟翩翩道:“翩翩,还有十日便就是兰妃娘娘的忌日了。” 翩翩闻言,顿时人就愣住了,她是完全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后了,要不是赵清明提醒,她只怕姑母的忌日过了都还记不起来呢,翩翩顿时满脸羞愧:“我……我给忘了。” “没事儿,我帮你记着,”赵清明宽慰道,一边伸手握住了翩翩的手,一边道,“如今父皇已经给我解禁了,到时候,我就能陪你入宫祭奠兰妃娘娘了。” “好,”翩翩一个劲儿点头,然后就靠在了赵清明的身上,轻声道,“姑母走走了这么久了,我竟然都没能有机会祭奠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这又不怪你,”赵清明在翩翩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又道,“再说了,不过就是个形势罢了,你心里装着她,比烧多少香念多少经都好使得多。” “说的也是,”翩翩含笑道,心情也好了不少,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翩翩突然侧过脸,看着赵清明的脸,含笑道,“赵清明,你知道我头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地方?” 赵清明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不是在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才不是!你想哪儿去了?!”翩翩白了他一眼,脸颊有点儿泛红,继续靠在赵清明的怀里,一边小声道,“就是在姑母的宫里。” “什么时候的事儿?”赵清明心头一震,他对此竟完全没有印象。 “我十五岁那年,中秋那会儿,”翩翩小声道,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明显显有些害羞,“那天姑母派人接我入的宫,见到姑母我才知道,她这是有意安排,让我……见一见你,后来你跟安王殿下一道来给姑母送中秋礼物,我当时就躲在屏风后头来着。” 赵清明自然是知道,当时父皇有意将翩翩指给自己的,他心里有数,要不是因为这个,那年中秋,他也不会特地去兰妃宫里一趟,也算是提早跟兰妃熟络熟络,如今想来,他也能记起那一次跟兄长去兰妃宫里的事儿,只是他哪里知道,当时翩翩就兰妃宫里。 “你就躲在屏风后头?”震惊过后,赵清明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喃喃地道,“那天,我没有看到你。” 是的,他没有见到翩翩,那时候,他还没有瞎,只要他绕过屏风,他就能见到他的翩翩。 但是,他却错失了这辈子唯一见到翩翩的机会。 如今,他天天都跟翩翩在一起,他们每天都会牵手、相拥、亲吻,他们如此亲密无间,他的手指他的唇不止在翩翩的脸上描绘了多少遍,但是他却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翩翩到底生了一张怎样的脸。 他深爱的翩翩,在他的心底,却从来都只有一张模糊甚至空白的脸。 …… 第212章 初见2 要是那天,他能见到翩翩该多好。 赵清明心底一时间涌上无数酸楚悲哀,难受得无以复加,可是翩翩却还沉浸在他们初见的美好回忆中,他只能竭力咽下喉头的酸楚,不去影响翩翩此刻回忆中的甜蜜。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翩翩以后再想起他们的初见,同样陷入无尽的酸楚与痛苦。 “是啊,你没有见到我,我也没见到你!”翩翩嘟囔着道,语气里不免有些遗憾,“那天差一点儿就能见到你了,你跟安王殿下走进来,我正偷摸摸观瞧呢,结果就被突然进来的表弟给搅和了,当着小孩子的面儿,我哪里还好意思相看你?后来就跟着表弟去御花园了,再回来之后,你跟安王殿下早就走了,姑母还问我觉得怎样?我哪里答得上来?压根儿就没见到你!我就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结果姑母还当我是不好意思呢,我可真是冤枉死了!” 翩翩大呼冤枉又夸张叹气,这一串的叽叽咕咕的抱怨,似是投在酸苦的心里的一颗颗糖,赵清明不由跟着牵了牵唇,然后捏着翩翩的手,柔声问道:“若是那天你瞧见我了呢?可会觉得中意吗?” 这问题翩翩之前还真的想过,此刻她捧着赵清明的脸,一眨不眨盯着这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半晌,她小声道:“我庆幸那天没有见着你,要不然……我只怕不可能熬到后来万岁爷给你我赐婚,也没有机会做你的王妃。” 这张脸,这个人,天生就是来要她命的,只要见过一次,便就再不可能放下。 幸亏那天没见到,若不然的话,那次意外肯定会要了翩翩的性命,不是死于腿伤,而是死于不能嫁给赵清明的绝望。 翩翩很了解自己。 赵清明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翩翩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空洞的眼睛陡然湿润了起来,他伸手将翩翩拥入了怀中,有多好好多的话想跟她说,可似乎却又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她都懂得啊。 “赵清明,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啊,”翩翩环着赵清明的腰,水汪汪的一双眼,满是柔情与疼惜,“你看,不管是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没能阻止我们在一起,真好啊。” 赵清明使劲儿地点点头。 是啊,这样就足够好了,上天足够垂怜,将翩翩送到他身边,让他没有白来世上走着一遭。 他又何必贪心。 半晌过后,两人都平复了下来,不过仍旧环着彼此,翩翩下巴在男人前胸轻轻磨了磨,小声抱怨道:“就是如今姑母的宫苑被赐给了丽妃娘娘了,要不然的话,咱们还能有机会故地重游,重温一下当时的场景呢,这一次我肯定会厚着脸皮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非把你从头到脚看上三遍不可!” 赵清明被她逗得发笑,顿了顿,又道:“赐给丽妃娘娘也好,听说兰妃生前跟丽妃一向交好,父皇将兰妃的宫苑赐给了丽妃,丽妃搬进去之后,并没有重新修整装饰,而是完全保持了兰妃生前宫苑原本的样子,也算是……有心了。” 不管是父皇,还是丽妃,都算是有心了。 翩翩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听了之后,免不了对那位未曾晤面的丽妃生出几分好感,一边又好奇问道:“丽妃是谁?怎么从前我都没有听说过?” 说起来,赵清明对丽妃也不甚了解,因为在后宫的一众嫔妃中,丽妃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赵清明只能将自己为数不多对丽妃的了解,告诉翩翩。 “丽妃比兰妃早两年入宫,她跟兰妃的出身相似,都是出身江南,而且母家也都没什么背景,相似的出身,性情喜好相投,又是老乡,所以她们两人交好十分亲厚。” “丽妃刚入宫的时候,父皇对丽妃还算宠爱,后来丽妃有喜,可是生产的时候却遭遇凶险,到底没能保住皇子,丽妃也因此伤了身子,自此之后,丽妃便就不宜再侍寝了,不过父皇念她可怜,她晋了嫔位,所以虽然丽妃不得宠,可日子也算不错,兰妃走后,丽妃对五皇子照顾颇多,许是这个原因,父皇又破例给她晋了妃位,同时又把兰妃娘娘的宫苑赏赐给了她。” 翩翩听了,不住点头:“如此看来,丽妃娘娘是个敦厚温和之人。” 这一点,赵清明并不反对,比起别的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后宫嫔妃,丽妃娘娘这样不争不抢的,实在难得,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赵清明心里对丽妃是存着敬重的。 但是现在,再想到丽妃的时候,赵清明的心里却又多了一份沉重来。 “若真是那样的话,那这协理六宫之权,万岁爷又会交到谁的手里?” …… 翩翩的疑问还在赵清明耳畔回荡,赵清明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了五皇子,继而就是丽妃,他说不出其中原因,但是他的直觉却让他不安得很。 父皇真的会借此机会让丽妃协理六宫吗?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在父皇心里,五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大哥呢?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或许,是他想多了。 对,肯定是的。 赵清明竭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赶走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然后就跟翩翩聊起了阿蛮的婚事,日子既是已经定下来了,那嫁妆什么的也该准备齐全了,毕竟距离阿蛮出嫁也没多少天了。 最重要的两样嫁妆,无疑就是鹿府以及京郊的庄子,赵清明叫来福伯,让他明天亲自去庄子一趟,将庄子那边的事儿打理好,然后将庄子转到阿蛮名下,再顺路去一趟鹿府,叫鹿府的管家上门,也是为了这事儿。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福伯去了厨房,周嬷嬷正在准备晚膳,瞧着福伯进来,还有些纳闷儿,问道:“有事儿吗?” 福伯摇摇头,在灶台前坐下来,忍不住感慨道:“真快啊,阿蛮那丫头就要嫁人了。” 回想着头一次见阿蛮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儿,可是转眼阿蛮就要嫁人了,福伯心里十分不舍。 周嬷嬷也看出来了,福伯平时可是最疼阿蛮的,是拿阿蛮当亲孙女儿看待的呢,周嬷嬷能理解福伯的这份不舍,她也不舍得紧呢,当下,周嬷嬷给福伯倒了碗茶递过去,道:“嫁人又不是坏事儿,更何况林开也是个能靠得住啊,阿蛮嫁给他,过得自然是好日子,咱们有什么好发愁的呢?只管想着拿什么给阿蛮添箱就好了!” 福伯端着茶碗,冲周嬷嬷笑着点头:“老姐姐说的是。” 顿了顿,福伯沉声道:“刚才在书房里头,王爷问我想不想去帮着阿蛮打理庄子。” 周嬷嬷闻言,顿时就放慢了切菜的速度,看了一眼福伯,问道:“那你这是同意了?” 福伯摇摇头:“没有。” 第213章 贵妃忧心 周嬷嬷也猜到了,不过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同意呢?王爷这也是好心,想为你找个能踏踏实实颐养天年的所在呢?况且你明明就很舍不得阿蛮,留在阿蛮身边,帮衬着阿蛮,不好吗?” 虽然王爷王妃都没有向他们透露过什么,但是福伯跟周嬷嬷心里都有着隐隐约约的猜测,万岁爷八成是要让主子外放出京了,尤其是两位主子迫不及待地准备着阿蛮的婚事,明显是有些仓促的,应该就是为了赶在他们离京之前能安置好阿蛮,免得耽搁了阿蛮的终身大事。 而刚才,在书房,赵清明虽然是在询问福伯的意思,但是那话的意思却是明显希望福伯能够留在京师,留在阿蛮身边颐养天年的,就像周嬷嬷说的那样,王爷王妃这是为了福伯着想,应该是不忍心让他这把老骨头还跟着他们颠沛流离受罪呢。 可是,他哪里舍得离开主子呢?哪里能放心呢? “那老姐姐又怎么不肯回扬州呢?为了王妃辛苦操劳这许多年,如今老姐姐上了年纪回到老家含饴弄孙不更好吗?”福伯反问周嬷嬷道。 周嬷嬷一怔,随即摇头指着福伯笑道:“你啊,真是个人精!” 福伯也跟着笑了,满脸的褶子里头带着安详与平和,含笑跟周嬷嬷道:“老姐姐,那咱们可说好了,咱们这两把老骨头就继续陪着王爷王妃,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谁都别惜力气,谁也别着急先倒下!” “成,就这么说定了!”周嬷嬷答应得很爽快。 …… 陈贵妃这两天的心情可真是起起伏伏,刚得知三皇子做出的荒唐事的时候,陈贵妃真是掩饰不住心里的狂喜与激动,得亏她还千方百计地想着要怎么设计让三皇子败露呢,结果都用不着她出手,三皇子自己个儿就坏事儿了,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毁的还不仅仅是三皇子自己,还有皇后,从今往后,皇后是再别想翻身,也休想再从她手中夺回协理六宫之权了。 只是这激动跟狂喜并没有持续多久,陈贵妃又开始惴惴不安了,她最近一直都在琢磨着如何设计三皇子跟皇后的事儿,更是派人暗中盯着三皇子,这事儿若是被人察觉捅到万岁爷面前,万岁爷是不是会怀疑到她头上,以为是她设计陷害的三皇子? 谁让她一直跟皇后不对付呢?皇后宫里出事儿,少不得有人就会联想到她头上,万岁爷……应该不会? 陈贵妃心慌不已,好几次都想去御书房探一探万岁爷的口风,不过她到底是忍住了,万岁爷势必因为三皇子的事儿雷霆大怒,她这个时候主动送上前,就算万岁爷没有疑心到她,也免不了牵累到她身上。 所以陈贵妃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宫苑里头,坐立不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宫人,却也没有能打探到有用的,看来万岁爷是下令封锁了消息,这是为了天家颜面着想,也是为了三皇子的名声着想,看来就算三皇子对芳贵人做出那般不齿下作之事,万岁爷却还是一门心思要保住三皇子。 保住三皇子,那是不是也意味儿着万岁爷也要保住皇后? 陈贵妃心里烦躁得不行,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得知万岁爷已经处死芳贵人的消息,以及万赵德安跟施河前往皇后宫看望三皇子的事儿。 万岁爷虽然没有去看三皇子,但是赵德安却去了,不仅人到了,还带了补品,万岁爷是个什么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陈贵妃心里自是愤愤,万岁爷实在太多分,都出了这等不堪的事儿,万岁爷竟还是如此偏宠皇后与三皇子,皇后那老妇有什么好?三皇子那个毁了脸的怪物又有什么好?万岁爷真是让人生气。 不过好在,万岁爷似乎并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上,这多少让陈贵妃松了口气儿。 “万岁爷今天都召见了哪些人?”此刻,陈贵妃正询问刚刚从外头回来的小太监,这小太监是陈贵妃放出去让他盯着御书房那边动静的,陈贵妃现在最想搞清楚的就是封王的事儿。 三皇子出了这档子的事儿,势必要影响封王的,那要是万岁爷暂时不给三皇子封王的话,那四皇子呢?是不是也要受到影响?毕竟四皇子可排在三皇子后头呢。 小太监躬身道:“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只见了严统领,除此之外,并未再见过别人。” 陈贵妃难掩失望,她总不能巴巴跑到万岁爷面前去问封王的事儿? 正叹气的时候呢,就瞧着贴身宫女儿匆匆进来,福身禀报道:“娘娘,刚刚万岁爷派人请了四殿下去御书房了!” “什么?”陈贵妃大惊,蓦地就坐直了身子,“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吗?” 宫女儿摇头不止:“回娘娘的话,奴婢不知,那公公什么都没说。” 陈贵妃一颗心都悬了起来,这个时候万岁爷见四皇子,想也知道必然是为了封王的事儿,只是不知道万岁爷要与四皇子说什么,最要紧的事儿,她都没能事先提点四皇子,就四皇子那个鲁莽的性子,若是在万岁爷跟前所错了话,那可如何是好? “娘娘,您也别担心了,四殿下的性子比从前沉稳了不少,想来是不会在万岁爷面前失言的。”见陈贵妃忧心忡忡,宫人忙不迭给她宽心。 “他沉稳个屁!之前在西郊猎场,还不是口没遮拦差点惹了万岁爷生气?”一提到这个,陈贵妃是又生气又无奈,“这孩子身边真是一时三刻都离不开人,但凡没有本宫牵着,就要出岔子!” …… 御书房。 陈贵妃忧心忡忡的事儿,却并没有发生,此时此刻,万岁爷跟四皇子似乎相谈甚欢。 “儿臣拜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四皇子赵清时行至御书房,给万岁爷行礼。 万岁爷并没有在批折子,似乎就一直在等着四皇子,瞧着他进来,万岁爷便笑着从桌案后绕了出来,亲自伸手扶了四皇子起来,一边含笑道:“是清时来了啊,这程子事儿多,一直没得空见你,难得今儿有些许空闲,咱爷俩说说话。” 四皇子原本心里还十分忐忑,因为这两天宫里着实不太平,这冷不丁地万岁爷召见自己,四皇子自然很是不安,可是这个时候瞧着万岁爷对自己的态度,四皇子心里便就踏实了不少,一边站起了身,一边冲万岁爷含笑道:“只要能不搅扰父皇,儿臣自然也想多陪陪父皇的。” 万岁爷对四皇子一贯疼爱,他偶尔觉得四皇子性格骄纵,但是这骄纵里头也不是没有他的缘故,许是从来没有对四皇子寄予厚望的关系,万岁爷对四皇子的确比别的皇子更加宽容了一些。 第214章 儿臣都听父皇的 当下万岁爷便笑着拉着四皇子在软塌上坐下,打量着对面脸上还带着少年稚嫩、但是身躯却已然与成年男子无意的四皇子,顿了顿,万岁爷含笑道:“今年春猎,清时表现得很好,让朕刮目相看。” 四皇子不禁有些飘飘然道:“多谢父皇夸奖,往后儿臣会加倍努力,争取在猎场上能有更好的斩获。” “这样很好,你是朕的儿子,自然是得有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的,”万岁爷笑着点点头,抿了抿茶,一边又随口道,“不仅你有,别的皇子也得有,要不然岂能对得起你们身上流淌着的、天子的血脉?” 四皇子闻言,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开始有点儿打鼓,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不安跟畏惧,他抿了抿茶,然后有些不安地道:“父皇所言……儿臣铭记于心,往后儿臣在、在猎场上会继续……努力、不服输,好好儿发挥,不丢父皇的脸,不过儿臣天生愚钝,也就只……只有在猎场上能为父皇争气了,还望父皇不要嫌弃儿臣愚钝。” 万岁爷靠在软枕上,端着茶杯,含笑打量着对面不由自主说话磕巴的儿子,面上始终带着温和鼓励的微笑,听完儿子磕磕巴巴说完这话,万岁爷明显十分满意,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一边取来帕子,倾身向前,擦去儿子额头细细密密的一层汗,一边宠溺打趣道:“好好儿说话,怎得流了这许多汗?朕今儿又没有考你功课,你怕个什么劲儿?” 四皇子忙得挤出一个不甚自然的笑,道:“让父皇见笑了,近来天儿开始转热,儿臣……儿臣天生畏热,所以汗多。” 万岁爷点点头:“可见清时是个火力大的,既是如此,不若清时搬去个四季如春之地?没得夏热难熬。” 万岁爷说的认真,完全没有一丝玩笑意味儿,四皇子顿时就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万岁爷打量着四皇子的表情,心里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儿,然后问道:“怎么?清时这是想先回去询问贵妃的意见?” 四皇子被万岁爷说破了心思,一时间更是心慌,他忙不迭摇头,嘴里不住辩解:“父皇误会了,儿臣……儿臣一切单凭父皇做主!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被母妃安排,但是这个时候当着父皇的面儿,他哪里敢承认?要不然的话,不单单是他,连母妃都要一并倒霉。 万岁爷打量着四皇子眼里难掩的慌乱,一声叹息,这孩子这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在慌自己打算将他外放出京,而是在慌来不及请教陈贵妃的意见。 说是最骄纵跋扈的孩子,其实却是个最听话胆小的。 更是被陈贵妃给养废了。 万岁爷一贯对此并没有多做插手,毕竟四皇子并不需要太过精明、野心太大,他就由着陈贵妃把他给养成这么一只看似凶猛危险的老虎、实则却是担心怯懦的小猫咪。 此时此刻,对着这般惊慌失措的四皇子,万岁爷心底不由生出许多不忍来,身后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道:“清时,你要是不肯离京,朕也不会逼着你走,可是你要想好了,是真的要留在京师做一辈子听话的好儿子,还是去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天地、开始自己当家做主。” 万岁爷这话就像是划破死寂夜幕的一道惊雷,四皇子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是他从来都不敢想的,而今,父皇却亲自为他指出了一条…… 让他怦然心动、根本没办法拒绝的道儿。 留在京师做一辈子听话的好儿子? 不!他再不想继续忍受母妃的坏脾气跟无处不在地掌控了,他早就想逃出母妃的控制了。 只是从前,他没得机会,也没得选,但是如今他却有父皇的支持…… 四皇子眼含热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万岁爷叩头谢恩,哽咽不止:“儿臣多谢父皇!儿臣都……都听父皇的!” “行了,起来。”万岁爷拍了拍四皇子颤抖不停的肩膀,一声叹息道。 …… 四皇子走了,万岁爷一个人在软榻上坐了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十分阴沉,赵德安垂首站在一旁,用余光偷瞄着万岁爷,心中正猜着万岁爷是在烦恼三皇子的事儿,还是在怨恨陈贵妃。 方才四皇子在御书房里的一通哭,别说是万岁爷了,连他这个做下人的听了都十分不落忍,陈贵妃在万岁爷面前一贯是小意温柔,可是赵德安却知道陈贵妃可不是个性子好的,更是个掌控欲极强的,而且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当年得亏坐上后位的是皇后娘娘,要是让陈贵妃捷足先登的话,指不定还保不住后宫的一众皇子呢。 陈贵妃这性子不适合做皇后,不过在贵妃的位置上倒是合适,有她时刻对皇后虎视眈眈,后宫竟也风平浪静了许多年。 赵德安正感慨的时候,就瞧着严玉魁走了进来,万岁爷也回过神来,瞥了一眼严玉魁,问道:“是已经找到那姜承的下落了?” 严玉魁的面色不大好,摇摇头道:“启禀万岁爷,派出去追姜承的侍卫还没传消息回来,不过属下的人却在姜府里头查到了点儿别的。” 万岁爷见他面色凝重,也跟着眉头微蹙:“什么?” 严玉魁看了一眼万岁爷,深吸一口气,这才道:“与兰妃娘娘……的死因有关。” 殿中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严玉魁屏住呼吸,万岁爷双目欲眦,赵德安目瞪口呆,半晌过后,万岁爷蓦地重重拍在小几上,瞪着严玉魁怒斥道:“大胆!” 严玉魁跟赵德安同时跪倒在地,叩头不止:“万岁爷恕罪!” 万岁爷只当是没听见,目光空洞地平视前方,眼前却浮现起当年兰妃产子时的场景。 按说二胎肯定比头胎要顺利不少,而且兰妃的底子也好,但是兰妃在怀第二胎的时候,却很是受了一番苦,中间更是因为接连遭受嫂子还有兄长鹿成林的死而深受打击,险些保不住腹中的孩儿,万岁爷对此很是焦心,亲自派了后来的太医院院首施河去顾看兰妃这一胎,好在施河医术颇佳,兰妃这胎总算是保住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兰妃生子的时候,万岁爷却在上早朝,待到万岁爷下早朝的时候,才知道兰妃正在生子,万岁爷赶忙就去了兰妃宫里,当时皇后跟陈贵妃都已经守在了兰妃宫里,寝殿里头不时传出兰妃撕心裂肺的声音,皇后还陪着掉了几滴泪,说是兰妃妹妹真是遭了罪了。 万岁爷又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可饶是面上没什么起伏,心里却还是焦急万分,只盼着兰妃能平安产子,母子平安。 第215章 是谁 不过万岁爷的这愿望到底是没能达成,在万岁爷听了兰妃叫了半个时辰之后,兰妃的声音戛然而止,再然后,就是一尸两命的噩耗传来,万岁爷当时还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杯。 “大胆!” “万岁爷恕罪!” 震惊过后,便就是勃然大怒了,万岁爷重重拍着桌子,怒视着乌泱泱跪在自己面前的皇后、陈贵妃还有姜承…… 恰如此时此刻。 好半晌,万岁爷这才回过神来,他目光凉凉落在还兀自叩头不止的严玉魁身上,冷声问道:“朕记得,兰妃有孕的时候,先是鹿成林负责顾看,鹿成林死后便是由施河接手,期间姜承从无插手,且兰妃又是死于血崩,怎么会跟姜承扯上机会?” 严玉魁这才停住了磕头,然后忙不迭跟万岁爷解释道:“万岁爷明鉴,姜承是太医院的老人儿了,虽然性子古怪不善结交,但是却也跟别的太医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想要害谁,自然是有机可乘的,属下的人在姜承书房的地砖下的秘阁里头找到了姜承藏在里头的秘密记录,上头便就记录着,自己是如何奉命接连害死鹿成林与兰妃娘娘兄妹俩的,姜承先是给鹿成林下毒,害得鹿成林暴毙,原本是打算让鹿成林的死惊了兰妃娘娘的胎,但是兰妃娘娘却在施河的医治下挺了过来,但是姜承的主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许兰妃平安生下这一胎,又屡屡催促姜承动手,姜承后来便就想方设法调换了兰妃安胎药里头的一味儿药,这才导致了后来兰妃娘娘……产子之时导致血崩。” 殿中再次恢复到令人窒息的寂静,赵德安跟严玉魁皆是大气儿都不敢喘,两人亦是十分震惊,谁能想到兰妃娘娘之死背后竟然还有这等歹毒阴谋。 姜承的主子到底是谁呢?赵德安乱七八糟地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严玉魁脸上瞥,却惊讶地发现严玉魁面前的地毯已经湿了一片了…… 是被严玉魁的汗水打湿的。 这严玉魁到底是受到了怎样的惊吓?赵德安猜不到,不过却也忍不住开始冷汗淋漓。 “是谁?” 赵德安跟严玉魁同时听到头上传来的、万岁爷轻飘飘的声音。 是谁? 严玉魁可不敢说,当下忙得伸手从怀里取出从姜府搜出来的那一本已经泛黄的记录,然后双手举到万岁爷面前:“万岁爷请过目。” …… 嘉元二十七年三月三十 赵清明跟翩翩成亲一周年的这一天,宫里一早传来旨意,万岁爷召宁王殿下入宫。 “这个时候召你入宫是为了封地的事儿?”翩翩询问。 赵清明点点头:“十有八九。” 赵清明对此也有预料,他只是没想到万岁爷没有先给三皇子、四皇子封王,倒是先琢磨着让他率先离京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对于赵清明跟翩翩却都是好事一桩,翩翩松了口气儿,叮嘱他道:“快去快回,我在家里等着你。” 赵清明点点头,然后便就被福伯搀着直奔大门而去了,身后另有四个侍卫跟着,正是之前被万岁爷留下来的御林军侍卫,四个跟着赵清明入宫,两个留在王府,瞧着那两个大马金刀站在廊下的侍卫,翩翩还有些别扭,毕竟从前王府里头是没有侍卫的,这冷不丁地多出几位侍卫,而且还是万岁爷授意留下来监视他们的,翩翩自然从头到脚不自在。 要不是着急等好消息,翩翩自然是不肯留在前院,定要赶去后院儿的。 翩翩正想着回书房待着的时候,就瞧着看门的小厮急匆匆走了过来。 “怎么了?”翩翩问那小厮。 小厮忙不迭将手里的帖子双手递了过去,一边跟翩翩道:“回王妃的话,这是将将安王府的人送过来的,请王妃过目。” 安王府? 这是要邀他们过府做客吗?翩翩十分疑惑。 可是算着安王妃的身子,眼看着就要临盆了,只怕不方便的很,所以安王夫妇为什么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邀请他们过府做客? 哦,兴许是安王也打听到了万岁爷要给赵清明圈地外放的事儿了,这是要赶在他们离京之前给他们践行呢。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很合理了。 翩翩接过请帖打开来看,果然是邀他们过府做客来着,翩翩吐了口气儿,一边让小厮去叫周嬷嬷过来,一边进了书房。 她虽然已经嫁给赵清明一年整了,可是她这个王妃除了大年初一入宫一次之外,却什么场面都没见识过,这一次去安王府做客,要送什么礼物,要注意哪些规矩礼数,少不得要跟周嬷嬷商量商量,没得在安王夫妇面前失了礼数。 其实,这事儿最好还是请教福伯,可是谁叫福伯跟着赵清明入宫了呢。 不一会儿,周嬷嬷拎着一壶茉莉花进来,给两人斟了茶,然后就坐在了翩翩对面,一瞥眼就瞧见了小几上的请帖,翩翩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就跟周嬷嬷说起了几日后要去安王府做客的事儿。 周嬷嬷闻言,面色却有些不对,拧着眉道:“怎得挑了这么个日子?” 翩翩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喜帖上写的日子竟是清明节,她刚才没有留意,这时候周嬷嬷这么一说,她也是一惊,哪儿有人会在这样不吉利的日子邀请人到家里做客的,这安王夫妇也着实奇怪,不过转念一想,兄弟两人清明时节一道缅怀早逝的母亲,这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无妨,到底是亲兄弟,一家人,也就用不着避讳这些了。”翩翩道。 可是周嬷嬷却还是觉得不妥,摇摇头道:“安王妃本就有身孕,且月份又大,到了这个时候最怕冲撞,本就不宜待客,更何况又是清明这样的日子,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 周嬷嬷不敢往下说了,一脸担心地看着翩翩,小声建议道:“小姐,要不还是改日,不若等到安王妃诞下麟儿之后,到时候再跟王爷一道登门贺喜,岂不更好?奴婢听闻安王妃这一胎可金贵得很呢。” 翩翩觉得周嬷嬷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看着桌上的请帖,却又有些迟疑,赵清明跟安王的关系最好,安王待赵清明更是如兄如父,这还是安王夫妇第一次邀请他们过府做客,若是他们推掉不去的话,只怕不好。 “要不还是听王爷的。”半晌,翩翩道。 周嬷嬷知道翩翩为难,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点头道:“是,这事儿是该由王爷做主。” …… 安王府。 此时此刻,安王府后院,安王妃卫氏正坐在廊下软椅上,一边低着头做着绣活儿,一边缓声问道:“请帖已经送到宁王府了?” “回王妃的话,请帖已经送到宁王府了,不过奴才去的时候不巧,赶着宁王奉命入宫,所以请帖便就送到了宁王妃的手上了。”奴才躬身道。 第216章 邀请 “宁王入宫了?”卫氏颇感诧异,停下了手中的绣活,看向那奴才,“是万岁爷召见吗?” 奴才点头道:“是,奴才在王府门前瞧见了公公,看样子是到宁王府下旨的。” 万岁爷冷不丁地召见宁王所为何事? 这程子因着三皇子的事儿,宫里宫外莫不是噤若寒蝉,可是万岁爷在处死芳贵人之后,便就再没了动静,就连人人都猜测的封王,似乎也被万岁爷给暂时搁了下来,不过这事儿谁又敢提?哪里想到万岁爷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召宁王入宫。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难道是三皇子的事儿竟将宁王给牵扯进去了? 想到此处,卫氏不由眉头微蹙,吩咐道:“去把孙少阙给叫来。” 奴才却一脸为难,道:“启禀王妃,孙侍卫并不在王府,一早就虽殿下出去了。” 这几天安王赵清暄一直都是早出晚归的,还一直歇在前院,卫氏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面儿了,似乎在忙活什么事儿,卫氏疑心,应该跟三皇子的事儿有关,毕竟时间太巧,再一联想万岁爷突然召见赵清明,卫氏就有些坐不住了。 难不成赵清暄也被牵扯进去了? 卫氏正不安的时候,却又听着身边的奴婢小声道:“王妃,奴婢昨儿在前院伺候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殿下吩咐孙侍卫去皇陵接秦王来着。” 卫氏稍觉心安,看来万岁爷对赵清暄并没有疑心,还是放心使唤的,同时她又倍感意外:“万岁爷这是总算想起来让秦王回京了?” 奴婢点点头,道:“秦王这一次在皇陵可是足足待了半年呢,不管之前为什么惹万岁爷生气,过了这么久,万岁爷也该消气了。” “想来如此,万岁爷一贯是疼爱秦王的,”卫氏点头道,继续忙活手里的绣活,一边又缓声道,“这次是赶不上了,那只能待秦王回京之后,咱们再宴请秦王一次。” 要是一早知道秦王不日回京的话,那卫氏倒是想一并邀秦王、宁王一道登门做客,最好是让他们叔侄三人痛痛快快喝一场,心里有什么话都当面说亲最好,没得让赵清暄成日愁眉不展的,她也跟着揪心。 这一次,邀宁王夫妇登门做客是卫氏的主意,她特地选在清明这一天,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赵清暄心里揣着事儿,却不肯给她说,卫氏十分无奈却也不会勉强夫君,可不能跟她说,却不一定不能跟赵清明这个亲弟弟说,而且还是清明这样的日子,在亲弟弟面前,赵清暄应该是愿意吐露心事的。 赵清明又不会害赵清暄,只会想法设法地为赵清暄好,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说不定赵清明还能为兄长指点迷津,要是有误会,兄弟两人也能趁机化解不是? 之前卫氏还琢磨着想在生子之后安排来着,但是如今的事儿是一桩接一桩,赵清暄的心思也是越来越沉,卫氏是真的很担心赵清暄的状态,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把日子给提前了。 这是卫氏作为妻子的一番苦心。 卫氏轻轻叹了口气儿,一边又叮嘱侍婢道:“吩咐下去,提早做好接待宁王夫妇的准备。” “是,奴婢遵命。” 想了想,卫氏又吩咐道:“去卫国公府暂借一位擅做扬州菜式的厨子过来。” 宁王妃是扬州人,卫氏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 “是,奴婢这就去。”奴婢应声,当下就急匆匆退下了。 …… 御书房。 赵清明是完全没想到,万岁爷这一次不仅仅召见了他,也一并召见了三皇子跟四皇子,待福伯扶着他一级一级往上走的时候,蓦地,他就感觉到了福伯的手一僵,不待他询问,福伯便就压低声音跟他禀报,道:“主子,三殿下跟四殿下也在御书房外头候着呢。” 福伯的声音带着明显显的疑惑跟惊诧,赵清明听了也是一怔,不过随即便就平复下来,点点头道:“知道了。” 福伯不安地偷瞄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两位皇子,尤其是头戴面具的三皇子,忍不住问赵清明道:“主子,万岁爷怎么这个时候召见三皇子?” 按说三皇子如今可正在风口浪尖上,之前还传出三皇子抱病需卧床静养的消息,无非是万岁爷想着拖着时间降低此事对三皇子以及整个皇室的影响,不是连封王的事儿都给往后退了吗?福伯心里还道,万岁爷只怕要禁足三皇子一两年呢,哪里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万岁爷竟然就召见三皇子了。 不是私下召见,是大张旗鼓、还同时召见了宁王跟四皇子。 反正福伯是看不懂万岁爷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遮遮掩掩就能自欺欺人当事儿没发生了?与其此地无银,倒不如大大方方,”赵清明缓声道,“父皇想得倒是透彻。” 福伯也听明白了,点点头附和道:“万岁爷既是已经将罪责全部归咎到了芳贵人身上,若是还一味儿迁怒三皇子的话,难免叫人议论有牺牲芳贵人保全三皇子之嫌,倒不如对三皇子的态度一如既往,看上去也更加坦荡。” 赵清明牵了牵唇,没说什么。 “主子,已经上来了,前头是平地儿了。”福伯扶着赵清明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小声提醒道。 “真的是二哥啊,我刚才还跟三哥说,别是咱们眼花看错了呢,”福伯声音一落,前面就传来了四皇子的声音,四皇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一步步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二皇子,眼里又不屑也有疑惑,迟疑着问道,“怎么父皇也召见了二哥?” 赵清明点点头,却并没有说什么,明显显地不欲跟四皇子攀谈。 赵清明这态度激怒了四皇子,四皇子随即一声冷哼,瞥了一眼赵清明又看向另一边的三皇子,嗤笑道:“三哥,你猜猜,二哥这是在嫌弃你还是我?” 四皇子这明显显就是故意的,左右他就要封王离京了,左右老二跟老三都是废物,对他又毫无威胁,他自然哪个都不怕,可若是能亲眼得见这两个废物在他面前闹腾、最好是厮打起来的话,那岂不更好? 四皇子兴致勃勃等着看好戏呢,哪知道不管是赵清明还是三皇子却都没有反应,明摆摆地拿他的话当做耳边风,四皇子自觉被无视了,自是怒火升腾,正要再说点儿更难听的话的时候,就瞧着赵德安浮沉一扫走了出来,对三位皇子躬身道:“既是三位殿下都到了,那就里面请。” “是。” 当下,三位皇子便就跟着赵德安先后进了御书房,四皇子也很识趣儿地闭上了嘴,没再闹腾。 “儿臣见过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行至御书房内,三皇子皇子一道给万岁爷叩头行礼。 万岁爷目光一一扫过三位皇子,然后缓声道:“行了,起来。” “谢父皇!” 第217章 二哥请留步 “谢父皇!” 三位皇子一道起身,万岁爷目光首先落在了赵清明的身上,稍作停留,然后道:“老二自封王赐府之后,便就鲜少离京,可有想过离京吗?” 万岁爷这话可谓是开门见山,赵清明表情没什么起伏,倒是四皇子诧异地朝赵清明看了过来,然后就看着赵清明一脸诚惶诚恐跟万岁爷道:“儿臣为臣为子,一切皆由父皇做主!” 四皇子在心里嗤笑,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整整关了三年,老二这性子可真真与世无争啊。 万岁爷对赵清明的态度十分满意,点点头道:“如此,那就离京去,没得在京师窝上一辈子,憋屈得很。” 一边说着,万岁爷一边给赵德安使了个眼色,赵德安随即捧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锦盒,双手递到了赵清明的面前,恭恭敬敬道:“殿下请收下。” 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万岁爷给赵清明赐封地的旨意,以及赵清明的王印等其他文牒。 “谢父皇。”赵清明伸手接过了锦盒,心里却在纳闷儿,封王赐封地这种事儿,从前也没有这般隐秘的啊?不是直接下旨赐封地的吗?怎得如今还要将圣旨装在锦盒里头? 难不成连三皇子四皇子的封地也要一并保密呢? 果然,随后万岁爷又给三皇子四皇子封王赐了封地,万岁爷封三皇子为惠王,封四皇子为庄王,可封地却同样被收在各自锦盒里头,并没有当众宣旨,一时间,不单单是赵清明,三皇子四皇子亦是满心疑惑。 父皇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朕给你们赐封地,自然是盼着你们能好,”万岁爷看着殿中跪着的三个儿子,缓声道,“不要胡乱打听,都安安生生地离京,到了自己的封地,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惦记京师,也不必惦记别人的封地。” “生在天家,朕不指望你们心里能存几分手足之情,互不搅扰就是朕对你们唯一的期望。” 万岁爷说的是真心话,他是的确对他们不放心,不管是老二跟老三的深仇大恨,还是老三跟老四从小斗到大,都没办法让万岁爷放心,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好,一旦出京,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 万岁爷原本想着分批将三人放出京师的,后来转念一想的,倒不如一道放出京师,每个人的封地暂且对外保密,这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护他们三人,至少半途中不会遇到事先设定的埋伏,至于往后,彼此远隔千里,想要下手,也是不容易了。 万岁爷这一番话,叫三人心惊不已,当下三人忙不迭叩头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请父皇放心!” “行了,你们都退下。”万岁爷不欲多说什么,冲他们摆摆手。 他跟赵清明一向没什么话说,对四皇子之前也已经有了交代叮嘱,至于三皇子…… 他如今是连见都不想见,即便明知三皇子十分冤枉。 可是他瞧着三皇子还是觉得恶心,不单单是因为三皇子对芳贵人做出的事儿,还有别的原因。 “是,儿臣告退!” 三位皇子不敢多留,当下便就都捧着锦盒躬身退下了。 …… 福伯扶着赵清明一级一级下了台阶,正要扶着他朝宫门走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二哥请留步。” 福伯闻声,顿时浑身一惊,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三皇子的。 福伯还道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待他慢慢转过头、循声看去的时候,却果然瞧见了三皇子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躲在面具后面的一双眼正平静地看着赵清明。 因为紧张,福伯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好几口口水,不待询问赵清明的意思,便就要继续扶着赵清明往前走,三皇子叫主子能有什么好事儿?福伯可不想让主子跟三皇子多接触。 不想,赵清明却站住了,伸手推开了福伯的手,一边转过身去,一边缓声问道:“三弟有话要对我说?” 三皇子点点头,继续平静着道:“眼瞅着咱们兄弟都要离京了,往后只怕是到死都难再见了,有些心里话想当面跟二哥说清楚,要不然的话,只怕这辈子心里都不痛快。” 赵清明点点头:“我与三弟有同感。” 一边说着,赵清明将手里的锦盒交给了福伯,一边吩咐道:“你先走开,过会子再来。” “可是主子……”福伯哪里肯走?三皇子可是恨毒了主子,主子如今又是什么都看不见,要是三皇子对主子动手的话,岂非易如反掌?福伯自然不肯走。 “退下!”赵清明却不耐烦了,冷声喝道。 “是,奴才遵命。”福伯张张嘴,到底还是咬着牙抱着锦盒退下了了。 那边,三皇子也把手里的锦盒交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手里,冲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那侍卫亦是有些迟疑,不过到底还是一声不响地退到了一边,跟福伯一样,他也只是退到了不搅扰两位皇子说话、亦听不到谈话内容的地方,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地时刻盯着这边。 他是最近才被派到三皇子身边、专门盯着三皇子的,再过不久三皇子就要离京了,他也就能回到御林军了,在此之间,他可不希望三皇子出事儿,当然了,也不能由着三皇子对二皇子动手。 不过三皇子应该不会真的对二皇子动手? 想着几日前三皇子求死不成、绝望痛哭的模样,侍卫心想。 …… 福伯跟侍卫都退下了,一时间,就只剩下了赵清明跟三皇子,在此之前,他们两人都成想过再见面的时候,两人会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气氛,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般心平气和。 真是奇怪。 三皇子率先开的口:“二哥,三年了,我一直都想当面问你,那天晚上在皇陵行宫,你唤我去你宫苑,到底所为何事?” 赵清明闻言,不由牵唇笑了,笑得有趣又无奈:“三弟,其实我也一直想当面问你,那天晚上,你来我的宫苑找我,到底是因为何事。”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一阵沉默,随即又都无声地笑了,笑完了,三皇子喃喃道:“放在从前,我是绝对不信二哥说的,但是现在我信。” 赵清明没有说话,静静听完三皇子的话,他知道,过了今天,他跟三皇子心里的某个地方,某块大石都会消失不见,也都会变得轻松释然一些。 至少他是这样。 三皇子应该也是想到这一处了,他眼睛在赵清明那张平静的脸上扫着,渐渐地,他的眼神又变得阴暗下来,只见他嘴角再一次微微上扬,再开口的时候,语气跟刚才并两样,可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叫赵清明毛骨悚然。 第218章 凤体违和 “二哥,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单单那一次大哥没有随我们一道去皇陵?”三皇子一字一字淡淡道,“父皇膝下拢共三位嫡子,一场大火毁了咱们两个,可就只剩下大哥一个全须全尾的了,大哥……真是命好啊。” 躲在面具后的那双阴毒的眼睛,毒蛇一般盯着赵清明,带着无尽的恨意,在看到赵清明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错愕,即便真的只是一闪而过,可三皇子还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快意跟满足,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 这就够了。 三皇子没有再多逗留,冲对面的赵清明深深一揖,缓声道:“二哥,咱们就此别过,告辞。” 言毕,三皇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步履轻盈,身姿挺拔如松,从后面看,似乎跟三年前还那个玉树临风的三皇子并没什么分别。 赵清明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一脸冰冷,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是一尊雕像一般。 福伯在远处看着着急,三皇子都走了怎得主子还杵着不动?也不唤他过去?福伯是站不住了,当下也不管赵清明叫不叫自己,便就自作主张疾步上前,一边伸手要去扶赵清明一边轻声唤道:“主子,咱们回……” “滚!” 不待他说完,赵清明就一声低吼给打断了,同时一把甩开了福伯的手,福伯登时就愣在了原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主子的不对劲儿,也不知道方才三皇子跟主子说了什么,竟让主子如此失态,此刻主子面白如纸,从头到脚似是裹了一层迫人的戾气,就连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也似是在往外冒寒冰一般,福伯都不敢多看。 福伯不由心惊,他跟在赵清明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赵清明,三年前,饱受失明与幽禁双重打击的赵清明,也没有这样暴怒可怖过,但是现在…… “主子,咱们该回去了,”福伯硬着头皮再一次伸手去扶赵清明,担心赵清明又做出什么惹人瞩目的举动,福伯又忙得添了一句,“王妃还在家里等着您呢。” 不管三皇子到底跟主子说了什么,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把主子先平安送回王府,万不能让主子在宫里头闹出什么岔子来,惹人非议,甚至还被闹到御前,惹得万岁爷大怒…… 兴许这就是三皇子的毒计呢! 果然,搬出了王妃就好使多了,虽然主子仍旧面色难看的厉害,不过却到底没有再把他给推开,福伯松了口气,当下赶紧扶着赵清明朝宫门走去。 …… 皇后宫。 这边赵清明还在半路呢,那边三皇子便已经先一步回了皇后宫,如今皇后宫里一派冷情肃杀,伺候的宫人也比从前少了许多,倒是侍卫多了不少,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堂堂皇后娘娘的宫苑,倒颇似囚笼。 阖宫上下,谁心里都清楚,皇后娘娘跟三皇子如今是彻底失宠了,只怕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也不能怪万岁爷动气,谁让三皇子偏偏要对万岁爷的女人动手,而那女人还偏偏是皇后娘娘一手挑选栽培亲自送到万岁爷床,,上的,万岁爷可是堂堂天子,如何受得了这样大的气,虽然用芳贵人的一条命为三皇子以及天家挽回了颜面,不过往后皇后跟三皇子的日子,只怕是别想好过了。 尤其是皇后,三皇子到底还是万岁爷的亲骨肉,万岁爷就算有气,只怕也舍不得往三皇子身上撒,皇后可不就成了出气筒了? 兴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皇后娘娘如今终日在寝殿痛哭流涕、咒骂不止,有时候骂陈贵妃有时候骂芳贵人,偶尔还会捎带上自己的兄长嫂子,今天也是一样,三皇子才从外面回来,便就听着皇后娘娘又在房中咒骂陈贵妃,三皇子难得好心情登时就打了折扣,蹙着眉打量着站在门前伺候的、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儿,沉声问道:“怎么?娘娘还没有服药吗?” 皇后娘娘如今“凤体违和”,万岁爷特地派施河来给皇后娘娘看病,不过皇后娘娘这一病不轻,到现在还下不来床,所以一日三顿都要喝汤药。 宫女儿忙得给三皇子福身行礼,一边垂首答道:“回三殿下的话,娘娘已经服过汤药了,只不过……娘娘嫌药苦,便就又给吐出来了。” “既如此,那就重新给娘娘煎一碗。”三皇子冷声道。 “是,奴婢遵命。”宫女儿忙不迭答应,当下便就赶紧退去煎药了。 三皇子盯着面前雕花门,顿了顿,然后推门进去,迎面就是一架硕大的、绣着凤穿牡丹图案的屏风,这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一架屏风,上头花团锦簇、国色天香,一针一线都透着天家的尊贵富丽。 三皇子从前没觉得这屏风有什么不妥,可是这个时候却觉得花色过于浓艳,有些扎眼,他微微蹙了蹙眉,然后绕过屏风,一步步走到了拔步床前,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前,打量着床上明显变得衰老瘦削、眼神却染着几丝疯癫的皇后,三皇子轻轻叫了一声:“母后。” 皇后如梦初醒一般,停止了口中的咒骂,目光落在了床前的三皇子身上,顿了顿,皇后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一把就握住了三皇子的手,不住声地道:“清晖,你快去求求你父皇,让他饶了本宫,本宫是清白的,本宫怎么可能会属意芳佳那个贱人做出这等下作事儿?肯定是陈贵妃那贱蹄子做的!芳佳肯定是陈贵妃的人,是陈贵妃一门心思地要嫁祸本宫!清晖,你快去给娘求求情啊!” 三皇子看着那双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这才过了几天,皇后原本保养得宜的手,已经沧桑了许多,上头有了褶皱纹路,颜色也开始微微泛黄,耳畔是皇后颠三倒四的话儿,三皇子只觉得心酸得不行。 芳佳怎么可能是陈贵妃的人? 明明是舅舅亲手挑选,也是母后亲自调教栽培,送到父皇跟前的,母后怎得就糊涂了? 三皇子不知道才不过短短几天而已,母后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是不是又跟那一天三顿不停的汤药有关,他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他马上就能离京了,马上就能远离这令人窒息绝望的泥淖了,这个时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成为他的牵绊,即便是他的母亲。 他根本就没得选。 三皇子竭力忍住心里复杂纠葛的情绪,由着皇后这么死死抓着自己,然后在床沿儿上坐下,一下下轻轻拍着皇后,一边柔声宽慰道:“母后尽管放心,儿臣一定会如实禀告父皇的,绝对不让父皇误会了母后,也不会饶过作恶之人。” 听了三皇子这样说,皇后这才踏实了不少,不似刚才那般紧张急迫了,她重新躺回了床上,长长松了一口气儿,仍旧紧紧握着三皇子的手,她不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床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近,皇后的情绪十分反常,有歇斯底里的时候,也有这样发呆的时候。 第219章 够了 就在三皇子觉得皇后要睡着的时候,皇后却突然转过了脸,疑惑地盯着三皇子脸上的面具,半晌,她不解地问:“清晖,你戴面具做什么?是在跟玩捉迷藏吗?” 三皇子一怔,诧异地对上皇后同样诧异的眼睛,三皇子明白,皇后并不是在说笑,她似乎…… 记忆混乱了,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三皇子更觉得心酸了,到底没有解释自己戴面具的原因,而是顺从地点点头,道:“是,儿臣在玩捉迷藏呢。” “不要一味儿贪玩,千万别落下了功课,惹你父皇生气,”皇后顿时一脸不悦,埋怨地看着三皇子,一边又叮嘱道,“你是帝后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跟别的皇子可不一样,明白吗?” 这样的话,三皇子从小听到大,也是一直谨记在心,一刻都不敢松懈,但是有一个疑惑却一直存在他的心底,从前,他不敢问也忍着不问,但是现在,他却忍不住了。 嘴角溢出一个讥诮的笑来,三皇子无奈道:“母后,儿臣又不是唯一的帝后嫡子,上头还有着大哥跟二哥呢,母后怎么就能确定将来继承大统的会是儿臣?” “自然是你!”母后好不迟疑立时达到,紧紧握着三皇子的手,一字一字郑重承诺,“清晖,你跟大皇子二皇子可不一样,他们没有娘亲,但是你有,你放心,母后会为你铺平前路的。” “再说,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哪一个都进不了你父皇的眼。” 皇后说的笃定又带着一丝得意,这还是三皇子头一次从皇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自是心惊,忙不迭追问:“母后,您此话何意?为何大皇子跟二皇子哪一个都入不得父皇的眼?” 皇后笑了,笑得得意又神秘:“这都拜他们有那样一个娘所赐!哈哈!清晖,你尽管放心,他们兄弟俩就是个笑话,压根儿就没资格跟你抢皇位儿,倒是要留心陈贵妃母子,还有兰妃那个贱人也是不能忽视了,生下一个贱种还不够,这又怀上了,真是贪得无厌!” 说着说着,皇后又开始咬牙切齿起来了,对兰妃咒骂不止。 三皇子看她这样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就想着劝她睡下,等她清醒些的时候再来仔细问问是不是知晓关于元后的辛秘,只是他还没张口的,就听着皇后自言自语道:“兰妃那贱蹄子仗着生了五皇子,独承恩宠,要是再生下个一儿半女,岂非要上天不成?不行,必须要除掉兰妃还有她肚子里的贱种,要找姜承,对……得找姜承!” 皇后的自说自话落在三皇子耳中却似是炸雷一般,他浑身上下都僵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来,不过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了,他睫毛颤颤,目光再一次落在皇后的脸上,半晌,才颤声问出:“母、母后,当年是不是……你对兰妃母子下的手?” 所以还是让姜承下的手?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姜承在负责顾看皇后跟三皇子的身子,三皇子自然知道姜承是母后的人,但是却也没有多想,就像别的主子也有自己信任的太医一样,只不过姜承却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或许打一开始就是带着恶意潜伏在他们身边的,不过这样的事儿,在皇宫里头,却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三皇子却哪里想到母后竟然之前还利用姜承对兰妃下手,所以当年兰妃并非死于血崩,而是,死于母后之手。 这……太不可思议了,要是父皇知道的话…… 三皇子都不敢往下想,可是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说,父皇肯定已经知道了,即便父皇不知道,那姜承背后的主子也会想法设法让父皇知道,所以…… 这才是父皇为何要如此对待母后的原因。 一时间,三皇子已是冷汗淋漓。 皇后却没听到似的,仍旧神神叨叨地念着:“要想除掉兰妃,那就先得除掉那个碍事儿的鹿成林,当初就是有他在,才不好对兰妃下手,眼睁睁地看着兰妃生下五皇子那个贱种,对,必须先除掉鹿成林,好在有姜承……” “够了!” 三皇子再也忍不住了,蓦地一声低吼,一把甩开皇后的手,站了起来,在皇后投过来的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三皇子头也不回地往外冲,恰好遇到端着汤药进来的侍婢。 “皇后病重,从今天起……药量加倍。”三皇子叫住那宫女儿,冷声吩咐。 宫女儿一脸震惊,仰头看着三皇子:“可是殿下,这……” 甫一对上三皇子的视线,宫女儿浑身一震,却是再说不下去了,忙得又低下了头,连声道:“是是是,奴婢遵命!” 三皇子不再多言,径直朝自己的宫苑走去。 …… 宁王府。 赵清明回到王府的时候,周嬷嬷已经准备好了午膳了,翩翩听说王爷回来了,一边叫周嬷嬷赶紧摆桌,一边迫不及待地朝前迎去。 “赵清明,你……” 甫一看到赵清明,翩翩的话就戛然而止了,眼中的欢喜雀跃也顿时变成了错愕不安,她下意识地就往福伯身上看去,却见福伯微微摇了摇头,面带难色,看来福伯并不知晓内情,翩翩随即又转回了视线,看向赵清明,一边从福伯手里接过赵清明的手,一边柔声道:“你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 赵清明的手很凉,似是一块冷玉,翩翩不由眉头微蹙,打量着赵清明同样冷冰冰的脸,心里自是疑惑不安,可是当着侍卫的面儿,她也不好问赵清明什么,只能先把人扶进了书房里头。 至于午膳,看赵清明这幅模样,也知道,他定是没有胃口。 “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儿了?”进到书房,扶着赵清明在软塌上坐下,翩翩忙不迭询问,“是谁把你给气成这样?是不是……万岁爷跟你说了什么?” 翩翩有些迟疑,问道:“难道是万岁爷不许……咱们离京了?” 打量着赵清明没有什么变化、兀自眉头紧皱的脸,翩翩也不由跟着眉头微蹙,当下忙得给他宽心道:“没事儿,留在京师也挺好,左右这院子我也住惯了,尤其是后院的花房,我可是太稀罕了,要离开我还真挺舍不得……” 赵清明听得到身边翩翩强作镇定的声音,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开口说点儿什么,好让翩翩放心的,但是,他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从宫里到王府,这一路上,他脑子始终都处在一片空白的状态,到现在,回到家里了,他也没觉得好一些,空空荡荡的,又昏昏涨涨的,那种感觉,像是心里缺了点儿什么,却又像是有什么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 他很恐慌。 前所未有。 见赵清明一直一言不发像块石头,翩翩也不敢再废话下去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赵清明,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第220章 黑潭 翩翩正想着出去找福伯仔细问问,可是才一起身,却蓦地被赵清明抓住了手。 “翩翩,别走,”赵清明总算是开了口,声音却带着异常的疲惫与嘶哑,“留下来,陪陪我。” 翩翩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当下又坐了回去,安安静静地陪在赵清明的身边,直到过了很久,赵清明情绪似乎好了一些,翩翩才小心询问:“饿了吗?” 赵清明摇摇头:“不饿。” 翩翩不依不饶道:“那不行,你不饿,可我却饿的厉害,方才我饿着肚子陪你坐了大半天,现在轮到你陪我吃饭了!” 赵清明阴沉了大半天的脸,这才浮上了一丝笑意,点头道:“好。” 翩翩稍稍松了口气儿,当下拉着赵清明去了偏殿。 …… “能跟我说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饭后,两个人又回到了书房,翩翩自然还是要问的,赵清明心里肯定揣着什么大事儿,她自然放心不下。 赵清明心里揣着的不是大事儿,是一团迷雾,是他自己看不透、也害怕看透的迷雾,他知道三皇子是恨毒了他们兄弟两人的,所以自然是要想法设法地报复他们,所以还能有什么比挑不离间、看他们兄弟反目、手足相残来的更痛快的呢? 赵清明知道这就是三皇子的毒计,但是他却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在想皇陵行宫里头的那场所谓意外走水,到底谁才是背后主使,到底毁了他与三皇子、谁才获益最大? 而且父皇为什么对待此事的态度一直都是含含糊糊,甚至从未派人调查过此事,莫名其妙地让他背负冤名,也让三皇子饱受苦痛,父皇到底是为了平衡局面,还是为了……保护那个幕后真凶? 赵清明一直想不透,到后来,他已经不再想了,翩翩给他带来了平和与喜乐,让他渐渐放下执念,他只想带着翩翩赶紧离开京师,远离这块腌臜地儿,但是今天在宫里,三皇子的话,却似是一道晴天霹雳,将他平静的生活彻底劈开。 “二哥,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单单那一次大哥没有随我们一道去皇陵?” “父皇膝下拢共三位嫡子,一场大火毁了咱们两个,可就只剩下大哥一个全须全尾的了。” …… 不,不会的,大哥待他如父如兄,怎么舍得对他下手?根本不可能。 再说了,父皇一直看重大哥,明显显地在栽培大哥,对大哥寄予厚望,大哥又何须要这般迫不及待对别的皇子下手。 绝不可能。 这分明就是三皇子的毒计,他千万不能中招。 赵清明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但是心里却又有个声音,再问,真的就完全没有可能吗?这可是在天家,从来都不缺手足相残、甚至父子相残的天家。 而且如果幕后真凶不是万岁爷最疼爱的大皇子的话,万岁爷又怎么会由着被人用这种车残忍手段一下子毁了自己的两位皇子? 可若是大皇子的话…… 那万岁爷这三年的隐忍,似乎就能说得过去了。 可是大哥…… 大哥为什么如此急不可待地要对他跟二皇子下手?毕竟当时他才被册封为王爷、将将入朝听政,而三皇子也不过只有十四岁,他们根本对早已在朝中站稳脚跟的大哥没有任何威胁啊,按说大哥,就算对他们心有警惕,却也没到非下手不可的地步啊。 …… “对了赵清明,今儿一早你才出门,安王府的人就来送贴子了,说是安王夫妇邀请咱们过府做客呢,只不过安王妃如今身子不大方便,我就怕咱们过去会搅扰安王妃养胎,你是个什么意见?” 见赵清明还是不肯开口,翩翩疑心别是宫里的机密,不方便对她说,所以虽然还是担心不已,不过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还转了话头,提到了安王夫妇的邀请。 刚才还一言不发的赵清明,此刻却蓦地攥住了翩翩的手,拧眉问道:“你说什么?” 翩翩手指被他捏的微微发疼,翩翩不由蹙眉,打量着赵清明一脸的凝重不安,翩翩难免有些畏惧,小声道:“我……我说安王夫妇邀请咱们过府做客。” “不对,还有呢?”赵清明眉头拧得更厉害了,追问道,“你刚才还说了什么?” 翩翩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小声重复道:“我刚才说,安王妃如今身子不大方便,怕咱们过去会……会搅扰安王妃养胎,而且安王妃这一胎来的不容易,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传出喜讯,可别……别因为忙着接待咱们而受了劳累,所、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翩翩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赵清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又急又怕,但是看着赵清明这样的表情,她也不敢往下问,只不安地静静等在一旁。 赵清明今天实在太不对劲儿了,难道不是因为万岁爷,而是因为……安王夫妇? 翩翩不安地想。 翩翩却想不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却在赵清明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三年前,如果他跟翩翩都没出意外的话,万岁爷会给他们赐婚,就算翩翩出了意外,可只要他人还是好好儿的,万岁爷也会给他赐婚,只不过娶的却是别家的贵女,娶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宁王府很有可能会抢先一步传出喜讯,生下皇长孙,这对迟迟没有喜讯传出的安王府,自然是莫大的威胁。 虽然父皇一贯并不多喜欢他,却未必不喜欢皇长孙,未必不会看在皇长孙的面子上对他有所改观,若安王府还是迟迟没有皇孙诞下的话,父皇对大哥的态度自然也会发生改变…… 所以,大哥会不会因此对他心生戒备? 如果有机会一举毁了他跟三皇子的话,他又会不会狠心下手? 想到这里,赵清明心里一阵陡然恶寒,攥着翩翩的手蓦地更用力了,翩翩的手指都被他攥得没有血色,翩翩实在是忍不住了:“赵清明,你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 他要怎么跟翩翩说? 赵清明惨白如纸的脸上,浮上一丝苦笑:“翩翩,我心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潭,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那黑潭既深不见底又冰冷至极,里面装满了这世间所有的恶意,不管是大哥对他下手,还是他对大哥的猜疑…… 都是满满的恶意。 翩翩轻声道:“那就先跟我说说这个黑潭是怎么形成的。” 沉默半晌,赵清明才缓声道:“方才,我在宫里遇到了三皇子,还跟三皇子说了几句话。” 竟然是三皇子? 翩翩一怔,随即又问道:“那你们都说了什么?他……对你肯定不怀好意?” 第221章 那就不去 “对,他的确不怀好意,我明知如此,却还是……被他拽着鼻子走,一步步被牵着掉进黑潭,”赵清明缓声道,说到这里,赵清明停下来,沉默了好一阵儿,半晌才艰难地开口,“翩翩,三皇子方才问我这三年来,有没有对大哥起过疑。” “起……起过什么疑?” 翩翩不解,可是随即就回过味儿来,什么这三年来,还能是什么三年来? 翩翩顿时倒吸凉气,然后一把就握住了赵清明的手,使劲儿摇头道:“不会的,安王是不会这样对你的,赵清明,这是三皇子的毒计,他报仇无望,就想方设法地让你痛苦,甚至还盼着你跟安王相互残杀,赵清明,咱们不能让三皇子得逞了!” “对,你说的对,”顿了顿,赵清明点点头,喃喃道,“肯定是三皇子的毒计,肯定是。” “是的,三皇子自是不肯见着你跟安王殿下的好,咱们一定不能着了他的道儿!”翩翩又叮嘱道,她其实心里也是不安得紧,这话是说给赵清明的,同样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她对安王了解不多,更是至今都没见过安王,不过平时却没少听赵清明提到安王,提到他们兄弟两人相互扶持的珍贵过往,所以,安王是不会如此狠心对赵清明下手的? 可是……安王不仅仅是赵清明的兄长,他还是皇子,一直都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漫说是天家了,不是连小小的鹿府里头都斗得你死我活吗?真要是赵清明无意之中挡了安王的道儿的话,那他…… 不许胡思乱想! 翩翩摇摇头,试图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给赶出去,随即就转了话头,问道:“万岁爷召见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赵清明也不想再继续往那个可怕的方向想,当下唤了福伯把锦盒送进来,然后赵清明把锦盒交到了翩翩手里,轻声道:“打开看看。”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翩翩嘟囔着打开了锦盒,待看清楚里头究竟是什么的时候,翩翩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一脸的不可思议,“赵清明,万岁爷把……把嘉善赐给咱们了?!” 这下子连赵清明都跟着惊住了:“什么?你说哪儿?” “你还不知道?”翩翩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清明,又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圣旨,确认没错,然后才激动地跟赵清明道,“真的是嘉善!赵清明,万岁爷怎么舍得把嘉善赐给咱们?!” 嘉善,那可真是好地方,自古的鱼米之乡不说,更是出产茶叶丝绸,虽然跟京师扬州还不能比,却也是数得上的富庶之地了。 而且,嘉善跟扬州离得近呐,日后想见外祖一家也不是难事儿了。 翩翩哪怕是做白日梦都不敢想万岁爷竟能把这样的好地方赐给她跟赵清明,一时间,真是又惊又喜。 “要不是上头写着你的名字,我都疑心是你拿错圣旨了呢,”翩翩对手里的圣旨简直爱不释手,一边又好奇问道,“对了,你刚才说在宫里碰到三皇子了,怎么的?万岁爷也召见了三皇子?也是为了封地的事儿?” 赵清明点点头:“刚才在宫里,父皇给我、三皇子还有四皇子一道赐了封地。” “那三皇子跟四皇子的封地在哪儿?”翩翩简直好奇得要命,“你都被赐嘉善那么好的地方了,那他们的封地岂非要在苏杭?” 不怪翩翩这样说,三皇子跟四皇子一贯是比赵清明得宠的。 赵清明摇摇头道:“不知道,父皇将赐封地的圣旨都装在锦盒里头,并没有当众宣旨,父皇的意思是,我们三个同时上路,在到自己的封地之前,都不许对外透露消息。” 翩翩先是一怔,随即又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儿道:“多事之秋,万岁爷这也是在防着出事儿。” 防着出什么事儿? 还不是兄弟相残这样的事儿? 可是真的是防着他们兄弟三人手足相残吗?还是……其实在防着别的兄弟? 赵清明的面色不大好,翩翩脸上的喜悦之情也渐渐消散,她将圣旨小心翼翼收回了锦盒,顿了顿,小声询问道:“赵清明,那咱们……可要应安王夫妇之约过府做客?” 半晌无言,顿了顿,赵清明道:“算了,咱们就别去搅扰安王妃养胎了,若是……能赶上安王妃临盆产子,届时咱们再登门贺喜。” 那基本是没有机会了,圣旨上面写的明明白白,让他们于十日后启程离京呢。 翩翩松了口气儿,就算没有今天这出,她也觉得清明节登门做客十分不妥,如今便就更不想去了。 “那就不去,正好咱们这几天的事儿多,既要准备离京,还要张罗阿蛮的婚事,只怕日日都要忙得脚不沾地呢。” “这么一说,咱们还有的忙呢。”赵清明闻言,也含笑点头附和道。 当下翩翩又跟赵清明说起了阿蛮的婚事,翩翩虽然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过赵清明听得出来,翩翩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他也一样。 到底心里都揣着石头呢。 不过好在,他们就要走了,离开京师,心里揣着的石头应该就能放下了? …… 嘉元二十七年清明 安王府。 同往年一样,清明节的这一天清晨,安王夫妇一道给元后上香。 “慢点儿起身,你如今身子重。”上香过后,安王赵清暄小心翼翼把身边的安王妃卫氏给扶了起来。 如今安王妃已经有着九个月的身份了,几乎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赵清暄自然再小心谨慎不过了,扶着卫氏出了祠堂,往正堂走,自然而然地就能感受到卫氏的疲倦,赵清暄放慢了脚步,一边道:“亏得清明夫妇没有过来做客,要不然的话,你定然又要劳累。” “哪儿就这么金贵了?不过是刚才跪着起来的时候有些吃力,”卫氏道,提到赵清明夫妇婉拒邀请没有登门的事儿,卫氏还颇感遗憾,“我都三年没见着清明了,好不容易父皇给他解禁,我自然想跟他见见面的,而且他都娶媳妇儿了,我这个既当表姐又做嫂子的,却还没亲手把贺礼给送上,心里总是觉得亏欠。”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待到产子之后,自然有的是机会跟他们见面,”赵清暄道,提醒着着卫氏,“仔细脚底台阶。” 赵清暄扶着卫氏进了暖阁,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两人在桌前坐下,一边用膳,一边闲聊,赵清暄之前一阵子成天忙得脚不沾泥,连后院都没机会过来,不过今天日子特别,既是清明又是休沐,赵清暄难得清闲下来,这才能踏踏实实来后院儿陪一陪即将临盆的妻子。 就因为有夫君陪着,卫氏也难得胃口大开,见赵清暄似乎心情不错,卫氏也大着胆子询问起了三皇子的事儿。 “三皇子冷不丁出了这档子的事儿,可影响父皇给他封王吗?”卫氏询问。 第222章 尽力了吗 赵清暄摇摇头,道:“按说封王该在四月之前,不过如今都清明了,却还是没有旨意传出,不但是老三,连老四的封王旨意也是迟迟没有下来,瞧着架势,只怕要推到明年了。” 卫氏闻言,不由叹气道:“冷不丁地出了这种难堪的事儿,也难怪父皇龙颜震怒。” 说到这里,卫氏顿了顿,打量着赵清暄,小声询问:“我听闻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万岁爷特地命施河过去顾看,不知皇后娘娘这病……可严重吗?” 赵清暄也没有瞒着卫氏的意思,点点头道:“皇后娘娘的身子骨一向羸弱,这一次又受了极大的惊吓,自然是雪上加霜,只怕是好不起来了。” 卫氏点点头,抿了口血燕,又问道:“既是皇后娘娘抱病,那想来贵妃娘娘肩上的担子只怕就重了,这程子,陈贵妃定然忙得脚不沾泥?” 赵清暄闻言,摇摇头,含笑看着卫氏,道:“贵妃娘娘跟皇后娘娘真是同病相怜,皇后娘娘因为三皇子才一病不起,陈贵妃也被四皇子气病了,如今也是抱病在床呢。” “哦,还有这档子事儿?四皇子虽然跋扈,不过一向却是最听陈贵妃话的,怎得会将陈贵妃给气病呢?”卫氏十分好奇。 “其中原因,我并不知晓,不过前几日却有人听到陈贵妃跟四皇子争执,似乎陈贵妃还动手打了四皇子,四皇子气冲冲夺门而出,然后没过多久,陈贵妃的婢子便就着急忙慌请了太医过去,然后便就传出陈贵妃卧病的消息,”赵清暄道,“父皇听到消息,还打发赵德安去贵妃娘娘宫里走了一遭呢,让贵妃娘娘只管踏实养病。” “对了,在此之前,父皇曾经一道召见了清明、老三跟老四,待老四回去之后,便就跟陈贵妃起了争执,害得陈贵妃抱病。”赵清暄缓声道。 他不知道父皇为何会同时召见三位皇子,但是却知道必然是因此事而把陈贵妃气得病倒,赵清明也是在见过父皇回到王府之后,没多久,就派福伯登门致歉,婉拒他跟静姝的邀请,虽然说是不愿搅扰静姝养胎,但是赵清暄却觉得真正的原因肯定跟父皇召见有关。 所以父皇到底因为什么事儿一股脑儿地召见了三位皇子? 卫氏也是将将知道这事儿,毕竟是世家大族里头长大的女子,卫氏第一时间就将此事跟赵清明婉拒登门做客的事儿联系在了一起。 赵清明明显显就是在刻意回避他们。 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跟万岁爷这一次的召见有关?还是因为别的? 卫氏不由蹙眉,打量着面前的赵清暄,想了想,到底还是我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表哥,上次在西郊猎场,你跟清明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自西郊猎场回来之后,赵清暄的情绪明显不大对劲儿,卫氏早就怀疑跟赵清明有关,这一次主动邀请赵清明夫妇登门,也是想着,若是这兄弟两人有什么误会也好趁早解开,而清明节,一道缅怀元后、追忆过往,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了。 可是赵清明却婉拒了。 问题到底是出在那天万岁爷的召见上还是出在更早、西郊猎场兄弟两人相见之时? 卫氏想搞清楚。 赵清暄也想搞清楚,他自己想不明白,或许卫氏却能旁观者清。 顿了顿,赵清暄便将当日在西郊猎场跟赵清明见面的事儿事无巨细都跟卫氏说了,卫氏听完不由绣眉微蹙,她现在总算是能理解之前那段时间赵清暄为何情绪不对劲儿了。 “清明真的是这么说的?”卫氏一脸难以理解,“他怎么变得这般消极避世?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或许是对我感到失望,”赵清暄苦涩地牵了牵唇,“我没能为他洗清冤屈,也没能帮他抓住幕后真凶,甚至这三年来,我还瞻前顾后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对我失望也是有的。” “别这么说,表哥,你已经尽力了,我都看在眼里。”卫氏心下难过,伸手覆在了赵清暄的手上,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 沉默半晌,赵清暄吐了口气儿,然后有些迟疑地问:“静姝,我真的……尽力了吗?” 这是一直萦绕在赵清暄心底最深处的疑问,他总是这样问自己,却从来没办法做出回答。 或许是心虚。 要是他真的尽力的话,那清明又怎么对他这般失望,他对清明并没有做到尽力,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对他而言,清明始终都排在权力之后。 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只有攥紧手里的权力,只有坐上那个至高之位,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清明,所以对于眼下、清明的暂时牺牲,他总是保持克制隐忍。 这就是他。 被父皇一手调教出来的看似仁厚宽和、实则冷心冷肺的皇长子。 而王叔应该也是看透了他的本性,所以也在渐行渐远。 “表哥,你怎得又开始胡思乱想?你当然已经尽力了,当初为了给清明正名,你险些连父皇都顶撞了,这还不算是尽力?”卫氏忙得宽慰道,说得认真又果断,可是心里却同样有些迟疑,她跟……表哥真的尽力了吗?还是一直都在自欺欺人、求个心安理得? 赵清暄叹了口气儿,喃喃道:“也不过是险些顶撞父皇,到底也没有真的顶撞。” “表哥,别说胡话!”卫氏忙得小声提醒,一边捏了捏赵清暄的手指,一边又宽慰道,“你也别多想了,兴许清明根本就没这个意思,都是你自己想出来了。” 不欲多谈此事,卫氏转而就问起了别的:“对了表哥,我听闻王叔要从皇陵赶回了,是吗?” 赵清暄点点头:“是,父皇已经恩准了,让少阙带人过去护送王叔回京。” 卫氏听出不对劲儿了,小心翼翼询问:“是皇陵那边出事儿了吗?怎得还要少阙亲自带人过去护送?” 赵清暄点点头:“不算什么大事儿。” 王爷遇刺,这还不算大事儿?不过赵清暄不欲跟卫氏多说这个,怕惊着了卫氏,好在亲王并没有负伤,万岁爷挂心亲王处境,所以才叮嘱他务必确保秦王安全,赵清暄自然知晓轻重,随即就派孙少阙亲自带人过去保护秦王了。 不过到底是谁要对秦王下手呢? 这事儿还得等秦王回来之后再说,不过说不定父皇那边已经有了眉目了,可父皇不说,他自然也不便询问。 就像这一次父皇为何一下子召见三位皇子,赵清暄即便再如何好奇,只要万岁爷不说,他便就只能装作不知,甚至也不能私下询问赵清明他们。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卫氏睫毛颤了颤,她盯着赵清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没忍住,小声问道:“表哥,皇后跟陈贵妃如今都卧病在床,那如今是哪位娘娘协理六宫?” 第223章 不一样了 赵清暄被卫氏问的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最近他一直在忙着差姜承的事儿,根本无心过问旁的,这时候听卫氏这么说,他脑中顿时就划过了一道闪电似的,只是不待他开口,就瞧着侍卫急匆匆走了进来,行至他跟前,躬身行礼:“属下见过王爷王妃。” “什么事?”赵清暄问。 “回王爷的话,御林军那边将将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找到姜承的下落,请王爷入宫一道商议。” 姜承总算有下落了,赵清暄自然松了口气儿,也没功夫继续陪卫氏说话了,当下就随那侍卫急匆匆入宫。 赵清暄走后,卫氏一个人在暖阁里头静坐出神,脑子里一时在想表弟赵清明到底为何不肯登门做客,一时又在琢磨如今后宫的形势。 听着赵清暄的意思,皇后娘娘从今往后只怕是不中用了呢,那陈贵妃呢?又是个什么情况? 陈贵妃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万岁爷对陈贵妃又是个什么打算? 万岁爷会不会废后该立陈贵妃为后呢? 若是那样的话,那……对他们安王府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万岁爷如今还没有给四皇子封王外放的打算。 想到此处,卫氏不由眉头紧蹙,从前还有表弟帮衬表哥,如今表弟是指望不上了,后宫里头也并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娘娘,至于他们身后的卫国公府…… “哎!”想到此处,卫氏不由一声轻叹,外祖要是肯帮衬表哥就好了。 “王妃在为什么事儿发愁呢?”身后传来赵嬷嬷的声音。 卫氏抬头果然看着赵嬷嬷端着安胎药,正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卫氏摇摇头,没说什么,从赵嬷嬷手里接过安胎药,一饮而尽,赵嬷嬷忙得取来蜜饯给卫氏甜嘴,一边心疼道:“日日喝安胎药,王妃真是受苦了。” 卫氏摇摇头,伸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一下下轻轻摩挲着,她一点儿都不觉的苦,这是她跟表哥的孩子,也是表哥最重要的筹码。 她一定要为表哥生下一位健康的儿子,好为表哥添砖加瓦。 有这个皇长孙在手,不管后宫是谁当家做主,也都撼动不了表哥的地位了。 赵嬷嬷打量着卫氏出神的一张脸,心下有些疑惑,亦有几分担心,近来王妃时常出神发呆,似乎跟……王爷总是早出晚归有关系。 王爷对王妃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这可不好。 顿了顿,赵嬷嬷舒展眉头,含笑跟卫氏道:“差点忘了告诉王妃,老国公昨儿夜间回京了。” 卫氏回过神来,一脸意外看着赵嬷嬷:“祖父他老人家怎得这个时候回来了?” 不怪卫氏意外,卫老国公长年在外修仙练道,也就是年关时候回京那么几天,卫氏也早就习惯了长年不见卫老国公了。 “王妃临盆就在眼前,老国公哪儿有不挂心的?自然要提早赶回京师的,”赵嬷嬷含笑道,“对了,老国公刚刚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十分惦记王妃,想让王妃回国公府小住呢。” 难得听到祖父这般惦记自己,卫氏心里自然高兴,不过却还是摇摇头道:“我如今这样的身子,只怕是不便出门的,赵嬷嬷你转告祖父他老人家,待我生子之后,再跟表哥还有孩子一道回去拜见他老人家。” 赵嬷嬷却道:“老国公的意思是,让王妃直接在国公府住下,国公府那边已经备好了可靠的接生嬷嬷跟郎中,且国公府向来幽静,适合王妃坐月子。” 卫氏都给听愣了:“祖父这是……打算让我回国公府产子?” 赵嬷嬷点头:“老国公很是挂心王妃,不看在跟前不能放心呢。” 话虽如此,可是卫氏却还是果断地摇摇头:“不行,这不合规组。” 堂堂王妃却要回娘家产子,这算是什么事儿?且不说外人会如何议论猜测,单说万岁爷会怎么想?难不成是卫国公府觉得王府还不如国公府安全?太医还不如国公府的郎中好? 这难道不是在打万岁爷的脸? 祖父怎得如此糊涂! 卫氏简直不能理解,瞧着赵嬷嬷似乎还要劝她,卫氏赶紧沉着脸打住:“这事儿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也不许在王爷面前提。” 要是表哥知道了,肯定对祖父的怨恨更深了。 她就不明白了,从成婚到生子,祖父怎得就见不到她跟表哥好儿呢? 卫氏一时气得脸都白了,赵嬷嬷见状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心里却在忍不住叹气。 老国公的一番苦心,谁又能懂呢? 哎!真是造孽! …… 赵清暄万万没想到,会在宫里见到赵清明,确切地说,是他见到了宁王府的马车。 赵清暄原本是要直接去找严玉魁的,可是才一入宫门,却一瞥眼瞧见了朝后宫方向奔去的、宁王府的马车,赵清暄登时人就愣住了,随即就勒住了马缰。 “殿下,怎么了?”侍卫随即上前询问。 赵清暄眯着眼儿,还在盯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道:“跟守卫打听一下,宁王入宫做什么。” “是!属下遵命!” 侍卫也瞧见了宁王府的马车,当下前去询问宫门的守卫,然后匆匆回来禀报:“启禀主子,宁王夫妇今日入宫是来见丽妃娘娘。” “丽妃。”赵清暄喃喃道,语气中却并无震惊,即便他从未听说丽妃跟宁王夫妇有什么往来,但是刚才还在王府里头,脑中闪过的那一道闪电,却让他意外不起来。 这一切,似乎就跟他的猜测一般无二。 宁王夫妇跟丽妃的确并无往来,可是中间不是还有一个五皇子吗? 侍卫打量着赵清暄沉沉的面色,小声道:“主子,听守卫说,宁王夫妇此行是特地来祭奠兰妃娘娘的,还有五皇子,会一道前往丽妃娘娘宫里。” 赵清暄心下一沉,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清明不肯同他一道祭奠母后,倒是肯同五皇子一道祭奠兰妃娘娘。 清明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当然,他跟从前也不一样了。 “知道了。”赵清暄把视线收回,然后继续策马向前。 …… 御书房。 因为总算找到了姜承的下落,赵清暄跟严玉魁一道来御书房见万岁爷,赵清暄甫一进到御书房,就发现了御书房今日的不同,殿中焚着的不是龙涎香,而是……檀香。 是因为今天是清明的缘故吗? 父皇心里又想到了谁呢?是先皇太后、母后还是兰妃娘娘? 赵清暄从前并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的事儿,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他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些。 “已经找到姜承了?”万岁爷急不可待问道。 严玉魁忙得躬身道:“启禀万岁爷,御林军侍卫于昨日在冀北找到了姜承一家,只不过找到的时候,姜承一家老小十四口,均已……被害。” 第224章 灭口 “大胆!”万岁爷顿时声音就抬高了几倍,重重拍着桌案,瞪着严玉魁,“朕说过了,要活的!活的!你们御林军竟这般无用?居然被人抢先一步,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属下知罪!请万岁爷降罪!”严玉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难看异常。 姜承一家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带着余温呢,很明显,他们只是迟了半步…… 严玉魁别提多懊恼了。 万岁爷的脸色也是难看得很,沉了半天的脸,顿了顿,才又冷声问道:“可抓到对姜承一家下手的人了吗?” 严玉魁硬着头皮,摇摇头道:“回万岁爷的话,属下的人还在追查,只不过……暂时还没有找到,请万岁爷……降罪。” “呵,朕今天才知道原来御林军从上到下个个都是饭桶!”万岁爷又是一拍桌子,盯着严玉魁的眼神简直跟淬了毒似的,“你让朕降罪,朕倒是不知是该直接处死你,还是直接把御林军给一锅端了!” “万岁爷恕罪!” “父皇息怒!”赵清暄也忙得跪了下来,“御林军搜查不利,的确应当治罪,不过儿臣以为,与其治御林军的罪,倒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 “你倒是会做人,”万岁爷冷声道,不过到底也没再揪着严玉魁不放了,而是盯着赵清暄,道,“那你倒是说说,要怎么个戴罪立功法儿?” 赵清暄忙道:“自然还是要继续追查杀害姜承一家老小的凶手,不过却也不能放弃别的线索,姜承包藏祸心,潜伏多年,自然是要跟幕后主子的联系的,即便不碰头,却也定然又传递消息的渠道,所以不管在太医院还是宫里宫外,肯定有不少线索,照此查下去,肯定能有收获。” 赵清暄这话说的很有调理,可万岁爷却并没有表态,而是转而问起了秦王什么时候能够抵京,赵清暄心里又几分诧异,不过却也没说什么,顺着万岁爷的话,答道:“回父皇的话,王叔不出十日就能抵京。” “行了,你退下。”万岁爷摆摆手跟赵清暄道。 赵清暄看了看身边还跪着的严玉魁,心里更是诧异,父皇这是故意要支开自己吗?父皇又要私下交代严玉魁什么呢?又到底要瞒着自己什么? 虽是心有疑惑与不快,可是赵清暄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爬起来,躬身退下了。 赵清暄走后,万岁爷沉沉的目光就又落到了严玉魁的身上,只把严玉魁盯着浑身冷汗淋漓,大气儿都不敢喘,他自知此次办砸了差事,就算万岁爷下令处死他也不是没有可能,一时间,只觉得心如死灰。 “严玉魁,刚才安王的话,你觉得可有道理吗?”半晌,万岁爷才缓声开口。 严玉魁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多年,万岁爷是个什么意思,他还能听不出来?当下忙不迭道:“万岁爷放心,姜承的过往,属下绝不会外泄一字半句,否则属下全家不得好死!” 诸如皇后娘娘利用姜茶戕害妃嫔皇子性命,这样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外泄的,万岁爷又怎么可能会由着安王追查?岂非要乱套? 万岁爷抿了口茶,淡淡道:“朕不是信不过你,只怕就算你再如何守口如瓶,后宫的腌臜事儿还是会传的满城风雨。” 姜承做过什么事儿,他背后的主子能不清楚? 所以就算万岁爷这边再如何严防死守,这事儿也是瞒不住的。 一时间,严玉魁的面色更难看了,要是这一次抓住了姜承的活口,审出了背后的主子,自然也不用担心这些,但是偏生他就是没有抓到! 不过万岁爷这表情…… 严玉魁打量着万岁爷好整以暇的一张脸,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 那幕后之人若真的知晓皇后的手笔,还用得着费劲啦地让三皇子对芳佳不轨?皇后娘娘戕害嫔妃皇子这事儿不比三皇子的那档子事儿闹的更大? 所以那幕后之人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姜承是有意隐瞒下来的,想来,姜承这是存着想给自己多留条后路的打算,只不过姜承最后到底也没有选择皇后这个靠山。 然后,就落了这么个一家老小被灭门的结局。 想到这里,严玉魁有些迟疑地道:“属下拙见,那姜承似乎并未将此事告诉幕后主子,所以……那幕后之人应该并不知道这、这段后宫过往。” 后宫过往? 万岁爷听了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倒也没说什么,抿了口茶,然后缓声问道:“严玉魁,你说说,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要败坏朕的皇子的名声?” 严玉魁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硬着头皮道:“自然是……是包藏祸心之辈。” 严玉魁当然是不敢说什么谋反作乱、觊觎皇位之辈的,但是他心里却肯定是这个想法,就这幕后之人的手笔,自然是在图谋皇位。 只是到底谁才有这样大的胆子……跟手笔呢? 还有耐心。 对于严玉魁的说法,万岁爷不置可否,抿了口茶,半晌又淡淡问道:“秦王在皇陵行宫那边遇刺的事儿,可已经查清楚了吗?” 这时候冷不丁地听到万岁爷提起秦王,不知怎么的,严玉魁就觉得心头陡然一惊,随即忙不迭躬身道:“启禀万岁爷,行宫那边的御林军侍卫已经调查清楚了,秦王在密林狩猎时,确实遭遇了刺客,暗中跟随秦王的御林军侍卫当即追拿,后来在林子深处追上了那刺客,那刺客见逃脱无望,当场自刎而亡。” 万岁爷嗤笑道:“先是姜承,后是刺客,一个被杀,一个自刎,倒是都保住了幕后主子的秘密,也算是异曲同工了。” 严玉魁的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一个猜想呼之欲出,他浑身冷汗淋漓,一时间大气儿都不敢喘,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答,要不是他,还能有谁? 不过这想法实在是太过骇人,严玉魁都不敢往下想,更别说是宣之于口了,正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时候,却陡然听到万岁爷缓声说道:“安王……” “噗通!” 不待万岁爷话说完,严玉魁已经心惊肉跳到了极点,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就再次跪倒在了地上,一时间,面色更是惊惧不安。 万岁爷打量着严玉魁这幅活见鬼的模样,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一边拢着茶,一边饶有兴致地询问:“怎么?好端端地怎么一听到安王就这般模样?” 严玉魁慌张地摇摇头,动了动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万岁爷却并没有怪罪他御前失态,而是继续慢慢拢着茶,一边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安王的人已经去皇陵行宫接秦王回京了,想来不日朕就能见到秦王,也不知从秦王嘴里能不能问出有关刺客的线索。” 第225章 因祸得福 严玉魁脸上的冷汗更多了,脑子里头“嗡嗡”的,待万岁爷说完,严玉魁大着胆子跟万岁爷道:“万岁爷,不如让……让属下亲自带人去迎秦王回京?” 万岁爷没说话,目光在严玉魁身上转了一圈,只把严玉魁看的汗毛倒立,严玉魁都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儿了,万岁爷这才缓声道:“用不着,秦王会平安抵京的。” 严玉魁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万岁爷特地点名让安王的人去迎秦王回京,保护秦王,若是这样的话,秦王还出了差池,那问题自然就出在安王身上,所以就算安王再怎么想要秦王的命,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不对,万岁爷是已经猜到了是安王对秦王下的手? 猛地意识到这一点,严玉魁只觉得一阵脊背生寒,忙得把头埋得更深了。 不管姜承是不是安王埋在皇后身边的人,也不管是不是安王派人行刺的秦王,这些他其实并不想知道,知道这些,对他又有什么好儿? 不过眼下,看来万岁爷是不打算让他装聋作哑了。 果然,就在严玉魁暗道命苦的时候,就听着头顶传来万岁爷轻飘飘的声音:“严玉魁,有件事儿朕想交给你去办。” …… 严玉魁两股战战离开御书房之后,赵德安走了进来。 “启禀万岁爷,御膳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可要奴才现在去请三殿下过来?”赵德安问。 自兰妃逝后,每年的这一天,万岁爷不管再怎么繁忙,也都会抽空陪五皇子用一顿饭,自然今年也不例外,赵德安也是一早就吩咐了御膳房那边准备着。 万岁爷瞥了一眼窗台上袅袅升烟的香炉,顿了顿,然后问道:“清晚又去丽妃宫里了?” “是,自几天之前,五殿下就日日去丽妃娘娘那边,一直在静心抄经,”赵德安道,顿了顿,赵德安又补上一句,“今儿一早,宁王夫妇也入宫了,同五殿下一道去了丽妃娘娘宫里,到现在还没回去呢。” 眼看着就要离京了,只怕这辈子都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所以赶在离京之前,宁王妃自然是想与五殿下一道祭奠一番兰妃娘娘的,赵德安只是没有想到,宁王竟然也会陪着宁王妃一道前往,这委实不可思议。 尤其是,在此之前,宁王还婉拒了安王夫妇今日的邀请。 万岁爷明显也觉得意外,眉毛微微上挑,顿了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似乎是心情不错,抿了口茶,万岁爷将茶杯放回了桌案,一边起身朝外走,一边道:“直接把午膳送到丽妃宫里去。” 赵德安一怔,万岁爷这是要去丽妃宫里用膳?而且还是跟丽妃、宁王夫妇还有五殿下一道用膳? 万岁爷对宁王的态度……转变的可真是不小啊,从前明明还厌恶得几年都不提一回,如今却愿意跟宁王坐下来一桌吃饭了。 可见宁王能娶到宁王妃,真真是因祸得福啊。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忙不迭应声,然后赶紧下去吩咐了。 …… 宁王府。 翩翩回到王府的时候,人还有些云里雾里。 今天她本来要一个人入宫给姑母祭奠的,毕竟往后就再难有机会了,赵清明不喜欢出门,她也没想着要劳累他跟着自己入宫,却没想到赵清明却主动要求跟她一道入宫,翩翩颇为意外,不过心里却高兴,不管是赵清明离不开她,还是赵清明因为她而重视姑母,她都会高兴啊。 翩翩以为再进到当年姑母的宫苑、如今丽妃娘娘的宫苑的时候,会有时过境迁之感,毕竟如今宫苑的主子是丽妃,但是甫一进去,翩翩就愣住了,宫苑跟姑姑在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动。 五皇子见她一脸诧异,便小声跟她解释道:“丽妃娘娘与母妃感情甚笃,所以搬进来之后,就一直保持母妃从前宫苑的模样,未做改动。” 翩翩听闻,自然对丽妃心生好感,尤其是在见到丽妃之后,更觉得丽妃甚是和蔼可亲,对丽妃更是尊敬亲切。 虽是祭奠兰妃,不过整个过程却并不如何悲伤,在上香祭奠之后,翩翩便牵着赵清明,在宫苑里头闲逛,一边走,一边跟赵清明说从前自己什么时候入宫,在哪儿哪儿做了什么云云,赵清明安安静静地听着,今天他特地陪翩翩入宫,既是来陪她祭奠兰妃,也是想着故地重游。 这是他跟翩翩初遇的地方啊。 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虽然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对此处却还是怀揣着向往与好感。 “二哥,表姐,丽妃娘娘亲自做了几样小食,你们快进来尝尝。”不知过了多久,五皇子找了过来。 “好,我们这就去。”翩翩忙得应声道,一边就牵着赵清明跟了过去。 五皇子目光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稍稍顿了顿,却也什么都没说,头前引路。 翩翩万万没想到丽妃娘娘竟然做了青团,待看到碟子里头青团,顿时面露惊喜之色,看向丽妃:“娘娘竟然会做青团?” “清明的时候,可不是要吃青团吗?”丽妃含笑道,“本宫从前不会做,还是兰妃妹妹教的,今天能做给你们这几个孩子吃,也算是尽一尽本宫的心意了。” 丽妃的语气平和慈爱里头又带着一丝怅惘,目光在面前的三人身上流连,也不知是想到了兰妃,还是想到了自己当年为保住的孩子,眼睛微微湿润,随即低下了头,伸手捏了一个青团,顿了顿,又笑着招呼三人:“别愣着了,快趁热吃。” “多谢娘娘。” 翩翩是真的很喜欢这位娴静亲切的丽妃,丽妃明显也很喜欢翩翩,说了几遍翩翩长得像兰妃,又拉着翩翩去暖阁里头,说要跟翩翩说体己话,翩翩受宠若惊,自然没有不应的,当下便就睡了丽妃娘娘去了暖阁。 一时间,殿中就只剩下了赵清明跟五皇子,五皇子继续吃着青团,一边打量着端着茶杯坐在对面的赵清明,忽而问道:“二哥今日不去安王府却入宫祭祀母妃,小弟自是感激不尽,不过二哥就不担心大哥会因此心生误会吗?” 赵清明淡淡问:“误会什么?” 五皇子挑了挑眉,道:“误会二哥打算放弃大哥转而站在小弟这边儿了啊。” 自那天兄弟在宁王府戳破窗户纸之后,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也就无所谓遮遮掩掩了。 “大哥不会误会的。”赵清明仍旧语气淡淡。 他一个瞎子,身后又没有任何依附,再过几日又要离开京师,再跟什么纷争没有任何牵扯,站在谁一边更是无从说起,大哥可能会生他的气,但是却不会误会他。 第226章 你好自为之 赵清明这话,五皇子听懂了,却又似乎没有听懂,赵清明一向跟安王同气连枝,从前被幽禁也就罢了,如今既是被万岁爷解禁,自然还是要站在安王那边的,因为在世人眼里,他天生就是跟安王绑在一起的,所以不管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他其实根本就没得选,从前被幽禁就罢了,如今既是解禁了,那自然还是要继续为安王添砖加瓦的,可是赵清明的做法却并非如此。 “二哥这是想抽身世外?”五皇子问,“却不知大哥会不会答应呢?” 赵清明无所谓地摇摇头道:“只要父皇答应就行。” 五皇子一阵,蓦地就想起了几日之前,万岁爷一道召见三位皇子的事儿,他觉得父皇此举十分可疑,不过却一直没有打探到那天御书房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就赵清明的态度,五皇子心里却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想,只是他却也拿不定主意,不过心却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五皇子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青团,再开口,声音就微微发沉了:“二哥今天陪表姐入宫,其实……也是陪表姐来跟我道别的?” 赵清明没有回答,继续一下下拢着茶。 都是聪明人,到了这个份儿上,五皇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表姐为什么急三火四地要给阿蛮准备婚事?二哥又为什么肯这般大度地陪表姐入宫?还有二哥对大哥的态度,为什么有这样大的改变? 甚至连几日之前,陈贵妃在跟四皇子争执之后,突然抱病卧床的事儿,此刻五皇子都想明白了。 父皇肯定已经暗中给三哥、四哥封王了,还给他们赐了封地,还有二哥,也在其列,只怕过不了几天,这三位皇子便就都要启程离京了。 所以从今往后,京师就只剩下,他跟大皇子两位皇子了,大皇子比他多了十年的积累,眼瞅着安王府又要诞育皇长孙,这是他比不了的,但是丽妃却又很大的可能成为后宫新的掌权者,这也是大哥比不了他的地方。 总的来说,之前一阵宫里的鸡飞狗跳,对他、对丽妃都是难得的机遇,只要他们不着急,一步步稳扎稳打,他们的机遇会越来越多,胜算也会越来越大。 但是五皇子此刻心里却没有任何兴奋可言。 二哥要走了,要带着表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这念头甫一生出,就再消散不去,阴云一般将他笼罩,暖阁里不时传出丽妃跟表姐的笑声,五皇子心里更难受了。 顿了顿,五皇子沉声问道:“二哥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见赵清明摇了摇头,五皇子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二哥又要跟我说什么兄友弟恭、不争不抢的话儿呢,怎么?二哥这是因为表姐爱屋及乌,竟对我偏爱多过大哥了?” 不待赵清明开口,五皇子又笑了:“是了,二哥既然都已经想要抽身世外了,自然心思也不会再放在这上头了。” “二哥,我祝你能得偿所愿。” 五皇子这话说的十分诚恳,不带半分挑衅,他不能为表姐做到的、为表姐放弃的,二哥都能,即便他心里还有遗憾也会觉得酸楚,但是更多的却是释然。 顿了顿,赵清明道:“你好自为之。” 对五皇子,他是说不出愿他得偿所愿的话的,只有一句好自为之。 兰妃娘娘到底是怎么死的,连翩翩都心里都有疑影,更别说是早慧异常的五皇子了,或许五皇子早就已经查到了幕后真凶,或许这也成了五皇子非要更进一步的原因,从前他不知道这些,从前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大哥,所以他的立场也只可能是维护大哥的立场。 之前三皇子的话的确对他产生了影响,但是却不足以撼动他跟大哥二十年的手足情,三皇子的挑拨也不会成为他背叛大哥的理由,他也不会因此就选择站在大哥的对立面。 他只是对五皇子有了更深的了解,所以在这个基础上,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对五皇子说出这样的话。 五皇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无声地笑了,半晌又捏起碟子里的青团,咬了一口,然后含笑问道:“二哥,父皇给你跟表姐赐了哪儿的封地?” 赵清明自是不会说的,仍旧继续慢条斯理喝着茶,嘴角却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看来是块不错的封地,”五皇子也跟着笑了,将剩下的青团全部塞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二哥,其实我挺……” 挺什么? 声音太含糊,赵清明没听清楚,不过心里却明白。 不止五皇子,连他自己都羡慕自己。 兄弟俩正说着话儿呢,忽然就瞧见一个宫人急匆匆进来禀报,说是万岁爷往这边过来了。 真是意外。 往年这个日子,也不见万岁爷过来。 丽妃瞥了一眼身边一脸惊诧、跟兰妃如出一辙的姑娘,似乎明白了什么,丽妃抿了抿唇含笑跟翩翩道:“走,咱们出去迎驾。” 当下丽妃跟翩翩出了暖阁,跟兄弟两人一道迎驾。 “都起来,”万岁爷心情明显不错,目光在面前几人身上转了转,不自觉地就停在了翩翩身上,含笑道,“听说大清早你跟清明便就过来了,你们有心了。” 翩翩受宠若惊,忙不迭道:“父皇谬赞了,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丽妃赔笑道:“宁王与宁王妃都是孝顺孩子,这是万岁爷的福气。” “也是你的福气。”万岁爷含笑道,拍了拍丽妃的手。 “是,万岁爷所言极是。”丽妃脸上的笑意更甚,当下引着万岁爷进去。 赵德安带着宫人进来很快就摆好了桌,万岁爷带着众人在桌前坐下,特意叮嘱翩翩不要生分拘束,这样和蔼可亲的万岁爷简直跟平日判若两人,不仅翩翩受宠若惊,连五皇子、赵清明都觉得十分诧异,不过丽妃心里却有了计较,亲自给翩翩夹了几筷子的菜,见翩翩似乎有些拘束,丽妃便就跟万岁爷聊起了五皇子的功课,五皇子顿时老实不少,赔笑答话,翩翩这才松了口气儿,偷摸摸地留意着赵清明的碟子里的菜。 跟万岁爷、丽妃娘娘用膳,翩翩自是不好给赵清明夹菜的,此刻给赵清明布菜的是丽妃宫里的侍婢,她没伺候过赵清明饮食,哪里知道赵清明喜好,翩翩盯着赵清明面前的姜汁鱼片还有糖醋肉,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成了个“川”字,心中暗道,这顿就罢了,等回家之后,一定要让周嬷嬷多做几个菜,好让赵清明补回来。 在丽妃这里用膳之后,万岁爷也没有多待,就起身走了,临走的时候,不知怎的就解下了腰间平日不离身的平安扣,赏给了赵清明,惊得赵清明都不敢要,万岁爷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踏实收着,然后就走了。 第227章 活人死人 时候也不早了,赵清明跟翩翩便也起身告辞,丽妃又赐了翩翩几样珠宝,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待跟五皇子回来之后,两人回想着刚才万岁爷的举动,都是一番沉默。 “清晖,你看出来了没有?”半晌,丽妃问道。 五皇子点点头:“父皇十分喜爱看重表姐。” 丽妃点点头:“之前就听说宁王夫妇初一入宫面见万岁爷,万岁爷破例赏了宁王妃皇子的赏赐,当时本宫就觉得奇怪,如今看来,万岁爷是真的很喜欢宁王妃,所以人人都觉得万岁爷当初将宁王妃指婚给宁王是故意让宁王难堪,可如今想来,只怕未必。” 五皇子也想到了这个,他只是不解:“父皇为何喜欢表姐呢?父皇从前又没有见过表姐。” “兴许是因为宁王妃是你母妃最疼的亲侄女儿,”丽妃道,一边盯着五皇子,“当初兰妃妹妹只在万岁爷面前提了一嘴想把侄女儿嫁给宁王,万岁爷可就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了,也就是你母妃,若是换做别人,万岁爷只怕未必这般爽快,到底是王妃人选呢。” 五皇子的面色却并不多好看,沉默半晌,五皇子摇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若是父皇当真这般看重宠爱母妃,却又……” 又保不住母妃还有腹中骨肉呢? 更是一直都没有查出对母妃下手的人呢?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查呢,就这么由着恶人取了母妃的性命。 丽妃闻言,不由一声叹息:“或许比起活人,死人更能让万岁爷放心,让万岁爷钟情。” 兰妃活着的时候,万岁爷未必对她多上心,但是兰妃陡然就死了,还是死在那么年华正好的时候,更是死在为他开枝散叶的时候,万岁爷再冷的心肠只怕也要生出几分动容、愧疚了,天长地久地,指不定万岁爷还会越发对兰妃念念不忘呢。 谁叫五皇子越发讨人喜欢。 谁叫后宫的那起子女人一个比一个惹人厌烦。 比起活人,死人总有说不完的好。 五皇子盯着透过花窗洒进来、一地的斑驳,背着光,他一脸冷然。 …… 此刻的翩翩,也坐在软榻上,也沐浴在斑驳的斜阳里。 “赵清明,今天这趟进宫,怎么跟做梦似的?”翩翩托着腮问对面的赵清明,顿了顿,目光又落在小几上的那块平安扣上,“看来你说的没错,万岁爷的确很喜欢赏赐玉如意平安扣什么的,不过……他也赏赐过别的皇子这种贴身佩戴的平安扣吗?” 赵清明很笃定地摇摇头:“没有。” 万岁爷平日的赏赐都是有规格的,有时候一时兴起也会随手赏赐个什么玩意儿,但是却也不会拿贴身的配饰做赏赐,尤其还是这块万岁爷平日不离身的平安扣,因为这样意义不同的东西一旦赏赐下去,不定就会引起多大风波呢。 “所以,你这是独一份儿?”翩翩一脸疑惑,“赵清明,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对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父皇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 这问题放在从前,是根本就不用思考的,但是此刻赵清明心里却有几分茫然。 父皇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自跟万岁爷坐在一桌吃饭的时候,赵清明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了,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到万岁爷赏他平安扣的时候,赵清明是彻底懵了,别说是他了,就连大哥,也从来没有从父皇这里得到这么重要的赏赐。 可是即便如此,赵清明还是不敢往万岁爷喜欢自己这上头想,那就只能有一种可能了。 “或许父皇觉得对我……有亏欠,”赵清明缓声道,“再说了从今往后,只怕也再难见到了。” 翩翩却不以为然:“若只是亏欠的话,万岁爷都已经把嘉善赏赐给你做封地了,又何必再多赏赐你一块平安扣?我倒是觉得万岁爷心里还是疼着你的,到底……到底是父子嘛。” 这话翩翩从前也不敢说,她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今天万岁爷的态度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对赵清明太好了,连带着她都跟着沾光,自然是爱屋及乌。 到底是父子? 那父皇又为什么囚禁他三年、让他一直背着残害手足的污名? 或许真的存在父子情,但是却也因为各种算计阴谋,早就消磨殆尽了,如今也只剩下了他的惶恐畏惧以及父皇那高高在上的一丝内疚。 赵清明没有再说什么,让翩翩把平安扣给好生收着,不管父皇究竟为什么会赏赐他这么一块要紧的十五,他只知道有了这份赏赐,他跟翩翩往后的处境会更好,不论是谁,也不敢轻易打他们的主意。 翩翩将东西收拾妥当了,一边又开始整理给阿蛮的添箱礼,精致的小木匣里头齐齐整整地放着房契地契还有一叠银票,以及几样珠宝首饰,翩翩一边翻看着还有什么疏漏,一边又忍不住叹气,跟赵清明道:“咱们瞒着阿蛮一声不响地就走了,那丫头知道后,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呢。” 阿蛮回门那天,刚好是他们启程离京的日子,等到阿蛮回来,宁王府里头已经是人去屋空,阿蛮如何不难过呢?翩翩都能想象出那场景,因此更是长吁短叹不止。 “哭过了,她也就能放下了,就能开始过自己的日子了,翩翩,咱们不是故意瞒着阿蛮,是为了阿蛮着想。”赵清明宽慰道。 翩翩使劲点点头:“你说得对。” 这个节骨眼儿上,自然是要瞒着阿蛮的,要不然的话,阿蛮哪里还肯成婚?肯定死活要跟他们走,可是跟他们走又有什么好儿呢? 不过是一直做婢子罢了。 留在京师,就此摆脱婢子的身份,拥有一份丰厚家业,嫁给林开,还有五皇子护着,阿蛮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翩翩打心里喜欢阿蛮舍不得阿蛮,但是只要阿蛮留在她身边,就永远都是婢子,这并不是她给阿蛮除了奴籍就能解决的,唯一的办法是让阿蛮离开她,彻底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 难得阿蛮遇到钟情之人,不应该为了她,放弃心上人,谁知道放弃林开,以后阿蛮还会不会对别人动心呢? 翩翩不希望阿蛮留有遗憾,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暂时瞒着阿蛮了。 让她快快乐乐地出嫁,做个美美的新娘子,留下此生最美好的回忆,至于他们的不告而别…… 阿蛮总会理解的。 …… 嘉元二十七年四月初八。 春暖花开的时候,阿蛮做了新娘子,跟翩翩出嫁的时候一样,也是周嬷嬷给她梳的头,跟翩翩出嫁时候不一样的是,喜事虽然办的低调但是却十分喜庆温馨,王府里头张灯结彩,福伯带着小厮,从前几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阿蛮是亲眼看着他们怎么为自己准备这场婚事的,心里真是又感动又满足。 第228章 秦王府 外头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想也知道必然是新郎官上门迎亲来了,周嬷嬷跟翩翩相视一笑,然后取来了盖头给阿蛮盖上,一边含笑道:“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喽!” 翩翩也笑着道:“咱们阿蛮今儿这么好看,待林开掀开盖头肯定会被晃花了眼!” 阿蛮没觉得害羞或是激动,她现在只觉得依依不舍的很,她撩起盖头,一双泪盈盈的眸子看着翩翩,哽咽着道:“小姐,奴婢虽然嫁人了,可却还是咱们宁王府的人,奴婢往后还会继续伺候小姐,伺候王爷的……” “好,我等你着伺候,伺候我一辈子,”翩翩含笑道,伸手握住了阿蛮的手,一边又柔声道,“阿蛮,祝你跟林开百年好合呀。” 一定要过的好啊,连带着穗儿的那一份儿。 阿蛮使劲儿点头,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了。 周嬷嬷跟翩翩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她们只会比阿蛮更加不舍,毕竟,只怕过了今天,她们往后便就再见不到阿蛮了…… “新娘子可不能哭,没得哭花了脸,吓坏了新郎官,而且还不吉利呢,”周嬷嬷忙不迭道,一边又给阿蛮重新盖好了盖头,柔声宽慰道,“嫁人是好事儿啊,快别哭了。” 好不容易阿蛮才忍住了眼泪,就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来,同时还有外头福伯的大声提醒:“新郎官要进来了!” 阿蛮的手不由就攥紧了帕子,方才的感伤一扫而尽,现在她的心跳得飞快,既期待又羞涩…… 她真的要嫁给林开了呢! 真是不可思议,跟做梦一样。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欢声笑语中有个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蛮的心却变得平静了下来,她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此刻正一步步向走来,他会带着自己走向新的生活。 …… 万岁爷并没有因为御林军的失误而处罚严玉魁,这让安王赵清暄十分不解,毕竟姜承被灭口,此事关系重大,万岁爷雷霆动怒是必然,处罚严玉魁也是必然,但是万岁爷却并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此刻赵清暄沉默地坐在书房里头,回想着昨天在御书房,跟严玉魁一道面见万岁爷的场景,万岁爷的一字一字他都细细回想,企图找到其中的额蛛丝马迹,只是…… 后来万岁爷却将他给支开了。 在他走后,万岁爷又跟严玉魁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命令严玉魁去做了什么,才让严玉魁得以免除处罚? 不,也有可能是严玉魁又跟万岁爷禀报了什么,让万岁爷改变了主意。 所以,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隐秘,非要背着他?难道他不是万岁爷钦点的调查姜承一事的人吗? 赵清暄眉头不由紧蹙,他心里自然烦躁不已,不过却竭力被自己给控制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万岁爷跟严玉魁之间的秘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秘密肯定跟姜承被灭口一事有关,也跟他这个安王殿下有关,所以他才会被支开。 赵清暄从头开始捋着整个事件,从最初姜承在三皇子药中做手脚,害得三皇子对芳贵人意图不轨,进而挖出姜承包藏祸心,然后是对太医院的深挖,还有对姜承一家老小下落地追踪…… 除了对姜承一家老小的最终之外,剩下的每一个环节,他都有参与。 所以这秘密应该就是出在追踪姜承一家行踪之上,而负责此项任务的,便就是严玉魁率领的御林军。 严玉魁当着他的面儿,跟万岁爷禀报,说是姜承一家均被灭口,然后他便就被支开了。 难道是…… 姜承一家并没有被灭口,人还活着?又或者是姜承在临死之前已经对严玉魁供出了幕后真凶? 可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父皇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赵清暄怎么都理不清头绪,眉头是越皱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传来,赵清暄让人进来,然后就看着侍卫躬身进门,赵清暄打量着他侍卫,沉声问道:“都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昨儿从宫里出来之后没多久,赵清暄便就得知了严玉魁全须全尾从御书房出来,并没受到任何惩罚,赵清暄越想越不对劲儿,便就下令让侍卫暗中盯着严玉魁。 “回殿下的话,属下一直暗中盯着严玉魁,严玉魁昨天出宫之后,一直都待在御林军大营里头并没有什么反常举动,倒是天黑之后,严玉魁亲自带了一支御林军小队,悄默声地去了秦王府。” “秦王府?”赵清暄闻言就是一愣,“可知道他们去秦王府做什么?” 那侍卫面露难色,摇摇头道:“属下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莫约感觉他们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严玉魁可是堂堂御林军统领,又带了一支功夫一流的御林军侍卫,所以这侍卫并不敢靠的太近,这也是能理解的,要是被发现,安王的人竟然暗中监视御林军,那闹到万岁爷面前,赵清暄能落什么好儿? 那侍卫虽然说得含糊,不过赵清暄却已然将姜承跟秦王给联系了起来,难道是严玉魁在姜承那里得到了跟秦王有关的线索,而在禀报万岁爷之后,得了万岁爷的命令,所以,才会去秦王府里搜查证据? 甚至还有可能是,姜承的幕后主子竟是……秦王? 赵清暄被自己的这个猜想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着秦王的平素过往,怎么都没办法将这个纨绔王爷跟戕害皇子、心机叵测之辈联系起来。 再说了,秦王这么做又图的什么呢? 毁了三皇子、也败坏了万岁爷的名声,对秦王又有什么好处呢? 还有,如果真的是秦王对三皇子下的手,那在皇陵行宫里头,对秦王行刺的人又会是谁? …… 一时间,赵清暄脑子一片空白,额上冷汗淋漓。 那侍卫又继续往下道:“在秦王府翻找了莫约半个时辰之后,严玉魁便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只却没有把全部的侍卫带走,而是留下了一半的侍卫。” 那在秦王府的一半侍卫,不用说也知道是留下来一则是继续暗中搜查收集线索的,二则是用来监视秦王的,很明显,日后秦王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万岁爷的眼。 而在此之前,万岁爷对秦王这个亲弟弟却是再娇惯放纵的,而如今万岁爷对秦王却是这般兴师动众、方寸大乱。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秦王九成就是姜承身后的真正主子! 而秦王又一向与自己交好,还是他的侍卫孙少阙去皇陵那边接的秦王,所以万岁爷跟严玉魁才会对他刻意隐瞒,难道是担心他知道之后,会对秦王手软放了秦王离开?还是会担心他一直就跟秦王沆瀣一气? 赵清暄一时呼吸都乱了,他端起茶杯,一口气儿喝下了半杯凉茶,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229章 心灰意冷 到现在,赵清暄最不能理解的还是秦王此举的动机,就算秦王惯会做戏、心机叵测,甚至还意图大位,可是万岁爷膝下却有五位皇子,除非五位皇子都死了个精光,要不然的话,哪里轮得到他这么一个皇弟登基继位? 所以秦王只对一个早就已经毁了容、也毁了前程的三皇子下手,到底有什么用?除了让自己暴露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除非秦王能够肯定,经此一举会最大限度地接近他的真实目的。 那秦王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呢? 赵清暄捏了捏眉心,头疼欲裂。 要是清明在就好了,还能陪他分析分析,如今,可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赵清暄又想到了昨天在宫门处瞧见的宁王府的马车,顿时一阵心凉,偏生就在此时,他又听着侍卫禀报,道:“殿下,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说!”赵清暄不耐烦地道。 “属下也是刚刚才听说的,今天是五殿下的近卫林开的大喜日子,”那侍卫轻声道,“他娶的却是宁王妃的贴身婢子!” “啪!” 那侍卫话音一落,赵清暄就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直摔得粉粉碎,那侍卫吃惊不小,忙不迭就跪在了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喘。 “你说的都是真的?”赵清暄冷声问道。 “千真万确!主子明鉴!”侍卫忙不迭道,“宫里有几个跟林开有交情的,今儿都过去给林开道喜去了,据说五殿下十分看重林开,这一次也给足林开颜面,直接在五皇子宫里就给林开摆了宴席呢!” 哪里是给林开颜面?明明是给宁王府的颜面! 想来昨天,老二跟五皇子碰面,也不都是为了祭奠兰妃娘娘,只怕也没少聊这场婚事。 所以,老二这是正式跟老五搭上了? 那之前在西郊猎场,老二跟自己苦大仇深,说的那些为难,却又有几分真呢? 赵清暄真是心寒到了极点。 先是王叔,再是清明,就在今天,一个接一个地打击着他,赵清暄如何不心灰意冷? 那侍卫还跪在地上,没有赵清暄发话,他也不敢起来,他心里不安极了,还有一桩事儿,他还没有来得及禀报呢,可是就主子此刻的心情,他却是不敢说了,生怕再把主子气出来个好歹,可是…… 那侍卫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道:“主子,您吩咐过的,让属下一直盯着赵嬷嬷,之前赵嬷嬷并无异常,一直在后院儿尽心尽力伺候着王妃,但是属下发现,这两天赵嬷嬷十分可疑,她一直在卫国公府与王府往返,属下打听才知道,是卫老国公回来了,属下也就没有多想,不过赵嬷嬷却惹怒了王妃,属下听得真真儿的,赵嬷嬷劝过王妃回卫国公府小住,还让王妃在卫国公府待产,口口声声说是卫老国公的意思,王妃因此动了好大的气。” 侍卫越说声音越小,他此刻跪在地上,脸几乎都贴着地,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得到主子身上的怒火,赵清暄的近卫对赵清暄跟卫老国公的关系,都清楚得很,说是外祖父与外孙的关系,可实则却是矛盾重重,甚至都能算上是剑拔弩张,实在是卫老国公欺人太甚,起先阻拦破坏王爷王妃的婚事,后来又一门心思地想让王爷休妻,这也难怪王爷怨恨他这个亲外祖父。 还以为随着王妃有孕能缓解两边的关系呢,结果倒好,卫老国公竟然又做起妖来了,竟然异想天开试图让王妃回娘家待产,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在打王爷的脸吗? 赵清暄果然已经气得面色铁青,若是换在别的日子,他兴许还能忍住,但是今天,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当下一言不发站起身,然后冷着脸就朝外走。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侍卫暗道一声不好,忙不迭跟了上去,苦口婆心劝着,“殿下,您别冲动啊,卫老国公也不是头一遭做糊涂事儿了,不过好在王妃并不糊涂,这不是没有答应下来吗?殿下,您就只当不知道罢了!” 他现在简直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告诉殿下了,要是主子在卫国公府大闹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赵清暄却理都不理,脚步飞快,径直入了马厩,牵出了自己的马儿,二话不说就翻身上马,瞧着那侍卫六神无主的模样,他坐在马上冷冷提醒:“若是惊动了王妃,本王便就摘了你的舌头。” 言毕,赵清暄直接策马离开,那侍卫也歇了禀报王妃的念想,赶紧也上马追着赵清暄去了。 …… 卫国公府。 安王赵清暄怒气冲冲杀过来的时候,赵嬷嬷正在跟卫老国公禀报安王妃的日常。 “王妃一向安好,虽然身子是日渐笨重了,但是却并不要紧,胃口也比之前更好了一些呢,”赵嬷嬷含笑跟卫老国公道,“王妃自有孕之后,便就一味儿爱吃酸的,都道是酸儿辣女,依老奴之见,王妃这胎九成九是为小世子呢!” 卫老国公面上倒是没见什么喜色,只拢着茶缓声道:“等那丫头平安生子再道贺也不迟。” 顿了顿,卫老国公又道:“再说了,生儿子也未必就是好事儿,生姑娘也未必就是坏事儿。” 赵嬷嬷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打量着卫老国公沉着的脸,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叹了口气儿道:“老奴知道老太爷您是一门心思担心着王妃,也是一门心思盼着王妃能好,只是……王妃却哪里晓得老太爷这一番苦心孤诣?是怎么都不肯回国公府待产的,老奴怎么劝王妃都不听,老奴也不敢再劝,就怕真惹怒了王妃惊了王妃的胎呢,哎!” 卫老国公点点头,意思是能明白赵嬷嬷的无奈,顿了顿,卫老国公道:“她既是不肯来,那就别再劝了,这次你把咱们府上的郎中还有你寻摸到的接生婆都一并给带回去,还有我从外地带回来的药材,都是给那丫头准备的,以备不需。” “是,奴婢遵命,”赵嬷嬷忙得点头道,一边又忍不住感慨道,“老太爷为了王爷王妃真真是操碎了心呢!” 卫老国公闻言,无所谓地摇摇头,道:“这有什么说的?活着还不都是为了儿孙操心卖命?” 抿了口茶,卫老国公又问起了旁的:“清明呢?他近来可还好吗?” 提到宁王赵清明,赵嬷嬷脸上顿时就多了几抹喜色,当下含笑跟卫老国公道:“奴婢正要跟老太爷说宁王殿下的事儿呢,昨儿清明,宁王夫妇入宫与五殿下一道去祭奠兰妃娘娘,万岁爷得了消息,也过去了,奴婢听闻万岁爷不仅仅与殿下王妃共用午膳,临走的时候,还把一直贴身佩戴的平安扣赐给了殿下呢!” 第230章 找出答案 卫老国公闻言,不由有些意外,不过旋即又点点头:“挺好,难得清明那孩子不糊涂。” 赵嬷嬷也点点头,叹了口气儿道:“其实安王夫妇也邀请宁王夫妇清明当日过府做客来着,奴婢当时都要担心死了,好不容易万岁爷对宁王转变了态度,生怕宁王又错了主意惹得万岁爷又动怒,好在宁王没有答应。” 卫老国公一阵沉默,半晌一声叹息:“万岁爷好不容易对清明转了态度,不过万岁爷向来阴晴不定,所以必须得抓紧机会,趁早让万岁爷给清明圈地外放,他要是能顺利离京,我这老头子也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赵嬷嬷也是一声叹息,顿了顿,又赔笑道:“老太爷尽管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照顾王妃这一胎,让老太爷也能放下另外一半心。” 卫老国公牵了牵唇,无声地笑了,正欲再说点儿别的,就听到外头突然一阵嘈杂,卫老国公不由蹙了蹙眉,沉声问道:“什么事儿?” 随即门外的小厮就进来禀报,道:“启禀老太爷,是安王殿下来了!” 小厮没敢说,安王殿下骑着马儿就闯进来了,在门前还跟侍卫起了冲突呢。 赵嬷嬷一脸诧异:“安王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卫老国公也没想到,他这个外孙可是一直对他心怀抱怨,非是年节不得已登门敷衍一趟,平日什么时候肯来卫国公府?更别说还是这样不请自来? 卫老国公放下茶杯,对小厮道:“请殿下进来。” “是,奴才遵命。”小厮忙不迭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老太爷,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赵嬷嬷正要起身退下,结果人还没起来,赵清暄便就已经迈步进来,沉着脸盯着赵嬷嬷,一边冷声道:“赵嬷嬷果然是忠仆,甫一听闻老国公回京了,便就时刻惦记主子,三不五时就要往卫国公府跑,只怕已然是没有心思待在安王府顾看王妃了,既是如此,那本王就不勉强赵嬷嬷了,赵嬷嬷只管留在卫国公府继续做忠仆好了,往后就别再回安王府了,安王府也用不起你这心系旧主的奴才。” 赵清暄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留情面,且不说赵嬷嬷还是伺候过元后的老人儿,根本就不是寻常奴婢,更别说还是当着卫老国公的面儿,正所谓大狗还要看主人,赵清暄这是连卫老国公的面儿都一并下了。 赵嬷嬷一时都愣住了,不过她却是知道轻重的,当下自是不会顶撞赵清暄,而是一言不发,躬身退下了。 赵清暄明显显是冲着卫老国公来的,她一个做下人的,自是不该留在主子跟前碍事儿,只是…… 安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对卫老国公如此不敬? 难道是已经听说了卫老国公希望王妃回卫国公府待产的事儿? 可是安王这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竟大天白日地冲进卫国公府?就不怕惹人非议? 安王可一想不是冲动鲁莽的性子,所以安王到底为什么这般暴怒呢? 赵嬷嬷满心疑惑。 …… 赵嬷嬷退下了,房中就只剩下了卫老国公跟赵清暄,卫老国公撩起眼皮打量着怒气冲冲站在自己面前的赵清暄,只是他此刻背着光,卫老国公都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就他那双拳紧握的架势,也看得出来他这是气坏了。 顿了顿,卫老国公收回了视线,缓声道:“有话坐下。” 赵清暄却置若罔闻,仍旧那么双拳紧握站着,死死盯着面前的卫老国公,那视线,那架势,似乎是随时都有可能失控,一拳打在卫老国公身上似的。 卫老国公感受到了赵清暄身上的戾气,却并没有如何动怒或是难以置信,他面色平静,继续拢着手里的茶,又过了一会儿,卫老国公又淡淡开口:“不肯的话就滚出去。” 这淡淡的语响音随即传来,赵清暄双目赤红,咬着牙怒视卫老国公,低吼着道:“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问题,赵清暄早就想问了,还年幼的时候,每每他面对外祖父的冷眼、到后来,外祖父竟然想方设法地拆散他与静姝婚事、到现在,静姝都要为他生下孩子了,外祖父却依然没有停下伤害他与静姝。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外祖父如此厌恶甚至是痛恨? 今时今日,赵清暄非要搞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卫老国公仍旧面色不改,他瞥了一眼地上脏兮兮的瓷片茶叶,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却在此时,见管家带着两个侍卫闯了进来。 “老太爷!”管家一脸慌张,明显显是听到了动静,担心卫老国公的安全,这才带着侍卫闯进来,管家一脸戒备看着赵清暄,似乎只要卫老国公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刻带人扑上去一般。 管家的态度更是让赵清暄冷笑连连,他看着卫老国公,冷笑道:“怎么着?外祖父这是又抓住了我这个不孝外孙的一个大把柄?然后就是迫不及待入宫面圣,求父皇降罪于我?要是能叫父皇下令让我与静姝和离,外祖父是不是就得偿所愿了?” 卫老国公面色陡然变得阴冷,呵斥管家道:“下去!” “是,奴才遵命。”管家再不放心,也不敢在房中逗留,事实上,他冷不丁地带侍卫闯进来,已是僭越,激怒安王殿下、惹怒卫老国公都是必然。 待管家三人退下之后,卫老国公目光又落在了赵清暄身上,他盯着那双愤愤的眸子,一字一字认真道:“殿下,请你相信,自始至终,我从无伤害你的意愿,我虽是个冷情的,却也不至于到冷血的地步,也更加不可能意图折磨亲外孙。” 顿了顿,卫老国公又沉沉道:“你毕竟是我的外孙,静姝也是我的孙女儿,我所做的一切,自然只是尽可能地为了能你们好。” “哈!哈哈!”赵清暄失声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时间都笑得停不下来,那笑声让卫老国公眉头越皱越紧。 蓦地,赵清暄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近前几步,行至卫老国公的面前,弯下腰,直视着卫老国公,面无表情地道:“你所谓的为了我和静姝好,就是想方设法地拆散我们?就是十年如一日地拿我当仇人对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请您停下来,从今往后,只当没有我这么个外孙,千千万万别再对我好了。” 只当没有这么个外孙? 他倒是真希望如此,卫老国公嘴角溢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赵清暄真是一刻都不想在此处停留,他正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又蓦地站住了,就在年初的时候,他还主动登门,盼着能见到卫老国公一面,他有很多疑惑,都盼着卫老国公给他解惑。 如今,那些疑惑犹在,还多出了更多。 今时今日,既是已经挑明,那他必须从卫老国公这里找出答案。 第231章 只能是这样 今时今日,既是已经挑明,那他必须从卫老国公这里找出答案。 赵清暄站住了脚,目光再次落到了面前的卫老国公身上,半晌,赵清暄缓声开口,询问道:“你这么不喜欢我与清明,甚至当时清明眼睛都瞎了,你也没有为清明求过情,是不是因为你打心底就一直痛恨母后?” 在赵清暄的记忆里,打一开始,外祖父就待他们兄弟两人并不亲厚,赵清暄从来都不记得自己跟弟弟清明对外祖父有过什么不敬不孝之举,反倒他年幼的时候还一度在外祖父面前卖乖讨好,想要讨外祖父的欢心,但是很明显,都失败了,外祖父对他们的态度,仍旧十年如一的冷漠疏离。 赵清暄思前想后认为,问题并不是出在他们兄弟两人身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有人爱屋及乌,那势必也会有人恨屋及乌,难道是因为外祖父厌恶母后,才连带着连他们兄弟两个都一并厌恶了? 当年父皇甫一迎娶、册立元后,外祖父随即便就辞官,而且态度十分坚决,以至于万岁爷都不得不从,从那以后,外祖父便就一直游历在外,很少回京,即便回京也极少与元后见面,赵清暄还记得年幼之时,曾经偶然听见元后酒醉之后跟赵嬷嬷哭诉,说是父亲这辈子都不肯原谅她了…… 如今桩桩件件加起来,赵清暄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判断,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肯定是母后跟外祖父之间发生过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 卫老国公闻言,瞳孔陡然一缩,虽然那双眼睛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是那一闪而过的惊怒却还是让赵清暄给捕捉到了。 “休要胡言乱语,”卫老国公冷声道,“你如今是个什么身份?竟敢说这样的昏话?就不怕被人捏住把柄?” “那外祖父您又有什么把柄被……被父皇捏在手里?”不知怎么的,原本暴躁的赵清暄,这个时候却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拉过椅子就坐在了卫老国公面前,一边眯着眼儿一字一字清晰地问道,“到底是多大的把柄?以至于让您费尽心思地把卫氏一门的子弟都赶出京师、远离权利中心?是生怕一旦事发,全家老小一股脑儿地都遭殃吗?还不止这个,自父皇登基、迎娶母后之后,您就让卫氏一门尽可能地跟天家撇清关系,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有外孙子您都狠下心肠不闻不问,更不许让卫氏一门成为我跟清明的后盾,甚至连清明遭人陷害变成瞎子,您都能人心袖手旁观,所以……到底是多大的把柄?” 顿了顿,赵清暄又缓声问道:“是不是当年,母后……犯下了天大的错处?才害得您不得已变得这般冷血冷心?” 赵清暄一字一字说的平静,可是落在卫老国公耳中,却似是一根根扎在心头的刺一般,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让自己保持平静,但是袖中的双手却开始忍不住轻轻颤抖,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双手停住了颤抖,紧紧握住了,然后,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赵清暄那双渴求的眼睛,缓缓开口:“要是殿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就恕老头子不奉陪了,老头子实在没有心思在此听书,殿下莫怪。” 言毕,卫老国公撑着椅柄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蓦地听到赵清暄突然压低声音开口发问:“外祖父,你告诉我,清明他……是不是并非父皇骨肉?” 自从上次从皇陵行宫回来之后,他心里就已经在怀疑了。 “王叔,我……我一直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都……都不喜欢清明?明明清明那么好……那么乖,为什么就、就那么不讨他们喜欢?”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喜欢自己……自己骨肉的父母呢?”那天,在皇陵行宫,醉眼蒙眬的赵清暄拧着眉问秦王。 那天,给元后祭祀上香之后,赵清暄应邀去了秦王的宫苑,秦王已然吩咐人备下了酒菜,还亲自等候在门前,笑着迎赵清暄进来,原本赵清暄还因为之前两个人在五里亭闹出的不快而别扭着,可在瞧见秦王这般殷勤主动的架势,心里的疙瘩便就少了许多。 在京师的时候,叔侄两人虽然交好却难得有这般痛痛快快对饮的机会,皇陵这边的拘束少,且赵清暄心情又不好,所以也就贪杯了,秦王比他喝的更多,赵清暄还半醉半醒来着,秦王已经醉的舌头都大了。 “那……那八成压根儿就不是什么亲骨肉,可能是……是个野种!”秦王靠在软枕上,一边摇摇晃晃地把酒杯往面前递,一边大着舌头道,“哪……哪个当爹的会喜欢野、野种?!” 赵清暄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赵清暄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秦王的手,使劲儿晃着:“王叔,你刚才说……说什么?” “什……什么啊?都、都在酒里……”秦王醉的连翻几个白眼儿,然后就“噗通”一声往后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软塌上,任凭赵清暄怎么叫唤,都没个反应,没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房中酒味浓重,身边的秦王更是酒味冲天,赵清暄也没少喝,双眼被酒气浸得通红,但是那个时候,他的头脑却是一片豁亮—— 真的是这样吗? 对,肯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为什么母后怀清明的时候,父皇会跟母后发生剧烈冲突?为什么自那之后,父皇待母后就冷淡许多?为什么母后只疼他、对清明却是不闻不问? 为什么父皇对清明从来都是厌恶疏离? 为什么外祖一家对他们兄弟俩竟是这样的态度? 为什么外祖千方百计地减少卫氏一门跟天家的牵扯、甚至一门心思地破坏他跟表妹的婚事? …… 许多困扰他多年的疑惑,都在那个时候找到了答案。 原来是早就埋下的祸根。 赵清暄盯着卫老国公倏然变色的脸,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时间,一颗心都一点点往下沉:“所以外祖父,您打一开始就认定父皇不可能让我继承大统,不仅如此,您还担心父皇会对卫氏一门秋后算账,所以你才会如此费尽心机地保护卫氏一门,是吗?” 若清明当真是母后生下来的野种,就父皇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自是恨毒了母后恨毒了清明,同样也会恨毒了卫氏一门,就连他,哪怕是父皇的亲生骨肉,父皇也万不可能让他继承大统,谁让他是母后的孩子呢? 所以,这些年来,父皇对他的所谓的偏爱与看重,实则都是……一场戏。 一场不惜让天子忍辱负重二十几年演的戏,那这场戏又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第232章 离京 赵清暄都不敢往下想,他只觉得浑身彻骨冰凉,嘴唇不住颤抖:“外祖父,这……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啪!” 蓦地,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赵清暄的脸上,这就是卫老国公给他的回答。 “这一巴掌是我代你母亲打的,身为人子竟如此污蔑母亲,实为不孝,真是枉为人子,”卫国公府盯着赵清暄冷声道,“王爷也是快要为人父的人了,就算不管卫氏一门上下几十口的死活,也不管自己的死活,却也要顾及静姝跟孩子的死活?当初王爷迎娶静姝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起誓此生会护静姝周全的,怎么?王爷这是要食言了?” 卫老国公那一巴掌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赵清暄的半边脸顿时就浮上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痕,赵清暄目光陡然变得阴毒起来,可随后卫老国公的话却又像是炸雷一般,将赵清暄乱七八糟的脑子炸了个一片雪亮。 对,他要护住静姝,要护住他们的孩子,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了他们,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处境。 “殿下,好好儿顾看静姝,往后别再胡思乱想了,这对你、对静姝母子可都没有半点儿好处,殿下好自为之,请回。”卫老国公瞥了一眼微微发愣的赵清暄,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去。 “咳!” 甫一绕过墙角,卫老国公便再也忍不住,扶着墙,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老太爷!”一直不安守在附近的管家见状,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上前扶住了卫老国公,“老太爷您忍着点儿,奴才这就去唤郎中……” “用、用不着,缓一会儿就成了,”卫老国公忙得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喘息了两口之后,吩咐管家,“你送我回寝房,按老方子给我煎药。” 老管家一脸着急:“可是您这一次跟从前不大一样……” 不待老管家把话说完,卫老国公便就暴躁地给打断了:“一样!我说一样就一样!不许惊动任何人!听到了没有?!” “是,奴才遵命。”老管家也是无奈,只得乖乖领命,当下搀着卫老国公回房,然后又去给煎药了。 …… 承元二十七年四月初十 赵清明与翩翩起了个大早,鱼肚白的清晨,两个人早早下床,最后一次牵着手进了后花园儿,正是木香盛放的时节,赵清明跟翩翩就静静牵着手漫步在充斥着薄雾花香的清晨里,心里皆由不舍留恋,当然,也有期待与欢喜。 “赵清明,等咱们到了封地之后,也要造一个一年四季都鲜花不断的花园儿。”翩翩折了一枝木香,依依不舍看着面前一大从鲜灵的木香。 “嗯,造一个更大的,不仅可以种花,也能种树,把你喜欢吃的石榴跟柿子都一并给种上,”赵清明点点头,柔声附和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草一木一点点建起来。” 心里的那点子伤感顿时就烟消云散了,翩翩的小指调皮地勾住了男人的,一边狡黠道:“那我可记下了,王爷大人可不许反悔,来,咱们拉个勾!” 赵清明轻声笑了,配合小妻子真的拉了勾。 “王爷,王妃,早膳得了!”福伯进来寻他们,“还要趁早赶路呢,王爷王妃还是快些洗漱用膳去。” 万岁爷的意思是尽可能地让他们早些走,小点儿动静,就因为这个,赵清明跟翩翩都没带多少行礼,除了他们乘坐的马车之外,也就只跟了三辆马车,至于人手,除了福伯跟周嬷嬷之外,也就只带上了那六名御林军侍卫,实在是再低调不过了。 “知道了。”翩翩应声,当下牵着赵清明随着福伯一道出了花园儿。 周嬷嬷起的比他们更早,麻利地包好了饺子,翩翩跟赵清明回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饺子正好上了过,翩翩看着面前的圆鼓鼓的饺子,心里暖暖的,上车饺子下车面,周嬷嬷真是用心了。 还是她跟赵清明最喜欢吃的三鲜馅儿,翩翩吃下了一个,顿时唇齿鲜香,满足得不得了,一瞥眼却瞧着对面的赵清明还没有开吃,正在捏着筷子在小心翼翼地戳饺子,翩翩顿时就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了,顿时一脸的嫌弃:“赵清明,你就别自作多情了,又不是过年,饺子里面肯定没搁铜钱!” 赵清明被翩翩勘破心思,还有点儿难为情,当下也不再戳饺子了,直接夹起一个饺子就塞进了嘴里,然后就是一声“咯嘣”! 再然后,赵清明痛苦地捂住了嘴:“翩翩,你骗我!” 翩翩先是一愣,随即就怒了,放下筷子叫来了周嬷嬷,气呼呼地问:“为什么赵清明的饺子里头有铜钱?我的没有?!”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周嬷嬷现在明显更偏心赵清明,翩翩生气! 周嬷嬷闻言,一头雾水:“铜钱?什么铜钱?王妃,奴婢根本就没完饺子里头放铜钱啊。” “可他明明就吃到了铜……” 翩翩说不下去了,张口结舌看着赵清明刚刚吐出来的东西,一脸活见鬼的表情:“这饺子里头怎么还……还有平安扣呢?” 不错,赵清明刚刚吐出来的根本就不是铜钱,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平安扣。 “不对啊,奴婢根本就没有往饺子馅儿里头放平安扣啊!”周嬷嬷一脸茫然,都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了。 就在这个时候,福伯带着一脸不自然的表情走了进来,老人家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让主子受、受惊了,老奴……偷偷包了几个饺子,故意塞……塞了几个平安扣进去。” 至于福伯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往饺子里头塞平安扣,自然是受到了周嬷嬷塞铜钱的影响,至于为什么非要挑在这个时候,那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翩翩当然不会生福伯的气,反而冲福伯笑着道:“福伯有心了,我代王爷谢谢你了。” 翩翩都这么说了,对面还捂着嘴的赵清明自然也不会反驳,当下不情不愿地也点了点头:“既是这么有心,那就赏你一盘饺子。” 看不崩了你这老头子的牙! …… 老天开眼,到底没舍得崩福伯的牙,在宁王府吃完的最后一顿早饭后,赵清明痛苦地捂着嘴跟笑成一朵花的翩翩一道走出了这座巍峨又静谧的王府。 福伯扶着赵清明上了马车,翩翩随后也跟了上去,两人在马车上坐定,翩翩忍不住撩开马车窗帘的一角,朝外看,一边依依不舍地道:“赵清明,这是咱们第一个家啊。” 赵清明伸手握住了翩翩的小手,柔声道:“翩翩,只要咱们在一起,咱们就不会没有家。” 是啊,住什么样的屋子,去什么样的地方,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要紧的是身边的这个人啊。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啊。 翩翩收回手,靠在赵清明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笑了。 马车前行,载着他们离开这座让他们畏惧不安却又不舍的皇城。 …… 第233章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 御书房。 早朝之后,万岁爷照常回到了御书房,赵德安小心翼翼给万岁爷摆好了早膳,一边请万岁爷过偏殿用膳,一边禀报刚刚得到的消息。 “万岁爷,三位殿下都已经离京了,”赵德安道,“最早出城的是三殿下,其次是宁王殿下,四殿下因为陈贵妃的……暴病,比宁王殿下晚了半个时辰才启程。” 万岁爷闻言,淡淡笑了:“暴病?不是她歇斯底里、要死要活非要拦着清时不许离京?” 自知道了万岁爷给四皇子圈地外放之后,陈贵妃便就没有停止过闹腾,最初还屡次要面见万岁爷,不过万岁爷懒得跟她废话,让赵德安将她打发回去了,反复几次之后,陈贵妃气急攻心,是真的病了,只不过这一病没有让她卧床不起、虚弱憔悴,然而让她变本加厉地折腾四皇子,尤其随着离京的日子渐进,陈贵妃便愈发狂躁激动,四皇子真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离京,四皇子又被陈贵妃给绊住了脚,四皇子是彻底忍不住了,头一次对陈贵妃翻脸,好不容易才手脚并用将陈贵妃送回了寝殿,赶紧让宫人把房门关起来,这才总算脱身,脚底抹油赶紧启程出京。 赵德安说的再委婉,万岁爷又怎么能有猜不到的? 陈贵妃真是让他失望至极。 皇后娘娘自是不中用了,万岁爷之前还存着想要给陈贵妃晋一晋位分的心思,皇贵妃虽然仍旧比不上皇后,但若是皇后常年卧床养病闭门不出的情况下,那皇贵妃也就跟皇后差不多了,只要陈贵妃不糊涂,肯听话,他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可惜啊,陈贵妃着实让她失望。 万岁爷没再说话,闷着头喝完了碗里的豆浆,赵德安赶紧将帕子递了上去,万岁爷接过帕子一边擦嘴,一边淡淡道:“既是陈贵妃暴病,那就让施河过去给瞧瞧,告诉他,怎么顾看皇后的便就怎么顾看陈贵妃,到底都是朕的枕边人,就别厚此薄彼了。” 赵德安闻言,眼皮顿时一抽,随即忙不迭躬身道:“是,奴才遵命。” 吃完早膳,万岁爷便就回了御书房,案头搁着一摞的折子,这都是需要他今天批阅的,摆在最上面的是一份请安折子。 卫老国公的请安折子。 万岁爷翻开那折子,熟悉的字迹甫一映入眼帘,万岁爷的眉毛顿时就微微上挑,一边缓声问道:“老国公回京了?” 卫老国公早在二十几年前便就辞官了,但是按照规矩,他这样级别的达官显贵,还是要时常给万岁爷上请安折子的,卫老国公平时在外清修也就罢了,每每回到京师,这请安折子便就必不可少了。 不过比起往年只有年关时候才能得见,今年倒是委实稀罕了。 赵德安忙不迭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卫老国公前两日便就已经回京了。” 万岁爷目光不离那份只有寥寥数语的请安折子,一边忽而问道:“安王妃即将临盆了?” “是,算着日子,安王妃的确要临盆了,”赵德安点头道,一边又道,“这也难怪卫老国公会提早回京了,到底是不放心呐。” 万岁爷闻言,目光从请安折子上缓缓抬起,慢慢地落在了赵德安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盯得赵德安脊背生寒,顿了顿,万岁爷才缓声问道:“不放心什么?” 赵德安心里顿时一声“咯噔”,暗道自己是说错了话,还是要命的错,当即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地跟万岁爷道:“奴才的意思是……安王妃毕竟是卫老国公的嫡亲孙女儿,且安王妃腹中的骨肉也是卫老国公的……头一位玄孙,卫老国公自然疼爱安王妃,亦看重这位玄孙,所以才会赶在安王妃临盆之前回京,实乃……人之常情。” 万岁爷静静地看着赵德安,看着他冷汗淋漓、惶恐不安的模样,听着他难得一次的磕磕巴巴,蓦地,万岁爷忽然笑了,道:“是啊,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你慌个什么劲儿?” 万岁爷语气再轻松不过,可是赵德安心里的惊恐慌乱却并没有因此减少一丝一毫,他仍旧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屏息着附和道:“万岁爷所言极是,是……是奴才一时失态了。” 万岁爷摆摆手,似乎没有将赵德安的失态放在心上,抿了口茶,万岁爷又瞥了一眼桌案上的那份请安折子,顿了顿,才缓声道:“不单单卫老国公挂心安王妃这一胎,朕也挂心得很呢,到底是朕的皇长孙呢。” 顿了顿,万岁爷又道:“去找几个宫里有经验的接生嬷嬷送去安王府,也算是朕的一分心了。” 赵德安的心顿时停跳了两拍,随即忙不迭叩头道:“是,奴才遵命。” …… 赵清暄是下了早朝之后,才知道宁王夫妇已经离京的,不仅是宁王夫妇,还有三皇子与四皇子,不过最让赵清暄震惊的还是赵清明的不辞而别。 三位皇子同时悄默声的离京,自然是万岁爷的意思,这没什么好说的,赵清明并没有事先告知他,他也能理解,毕竟有万岁爷的旨意在,但是就三日之前,赵清明夫妇还入宫与五皇子一道祭拜兰妃,两日之前,宁王府的婢女还嫁给了五皇子的近卫…… 要说五皇子也对此一无所知的话,赵清暄是万万不信的。 所以赵清明对他隐瞒,却私下透露给了五皇子…… 不,或许不是他私下透露,就在祭拜兰妃那天,父皇不是也一并过去、还与他们一道用膳的吗? 所以父皇并没有像隐瞒他一样隐瞒五皇子,甚至还有意地拉近赵清明与五皇子的关系。 父皇当初为何会将五皇子的表姐鹿翩翩指给赵清明?五皇子一个半大孩子又怎么干一边打皇后、邓氏一门的脸、一边公然与宁王府亲近? 从前赵清暄没有往深处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他却觉得冷汗淋漓。 或许,这都是父皇有意为之,父皇打一开始就有意无意地让赵清明跟五皇子走得近,也是父皇,有意无意地让赵清明疏远自己。 可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一个可怕的想法陡然涌上了心头,赵清暄顿时生出一身冷汗,随即使劲儿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父皇怎么可能会去扶持五皇子那个乳臭未干的大半小子? 父皇明明一直都器重他、一直都在为他铺路搭桥,就连一口气儿将三位皇子外放出京,也是为了即将封他为太子做准备。 父皇对他二十几年的疼爱跟器重,都好不掺假,如今他都能独当一面了,且静姝又即将诞育皇长孙,父皇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改变心思、转而栽培五皇子呢? 对,这绝对不可能! 赵清暄还在自言自语,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赵清暄的思绪。 第234章 父皇会这样对他吗 赵清暄还在自言自语,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赵清暄的思绪。 “谁?”赵清暄蓦地抬起头,拧着眉盯着房门,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慌乱与警惕。 “殿下,是属下。”门外传来近卫恭恭敬敬的声音。 “进来。”赵清暄这才松了口气儿。 近卫推门进来,行至赵清暄面前躬身道:“启禀殿下,赵公公方才派人送了两位宫里的嬷嬷过来,说是王妃即将临盆,万岁爷十分挂心,故而派有经验的接生嬷嬷过来帮忙。” 赵清暄心里顿时踏实不少,心中暗道父皇果然还是最关心他的,当下点点头道:“吩咐下去,将人送去后院儿,好吃好喝照顾着,切莫怠慢了。” “是,属下遵命,”近卫躬身道,却没有着急走,而是继续跟赵清暄禀报,“启禀殿下,宫里方才传出消息,说是陈贵妃暴病不起,万岁爷十分重视,已经吩咐施河负责顾看了。” 赵清暄对后宫形势一向上心,毕竟他在后宫没有任何势力,所以必然要留意着,尤其是皇后对他一直抱有敌意,不过自从出了三皇子跟芳贵人的那档子丑事儿之后,皇后便就是彻底不中用了,就算她没有卧病不起,万岁爷也打心底儿对她厌恶至极,从今往后做个徒有虚名的皇后娘娘便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赵清暄原本还以为,皇后娘娘这一倒,陈贵妃就能趁机得势呢,竟不想这个时候,陈贵妃竟也一病不起了,稍稍一愣,赵清暄心里就有了猜测:“跟四皇子离京有关?” 近卫摇头道:“之前宫里并未传出四皇子要离京的事儿,不过陈贵妃这个时候突然病倒,十有八九跟四皇子离京有关,兴许是陈贵妃接受不了,才一病不起,不过属下听闻,前几日陈贵妃曾接连几此去御书房要面圣,不过万岁爷都是避而不见,也不知道跟四皇子离京的事儿有没有关。” 当然有关。 看来陈贵妃是万万不肯让四皇子离京的,如此闹腾,万岁爷势必厌烦头顶,如今看来,陈贵妃是当真暴病不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起,还真不好说呢。 不过有一点是能肯定的,那就是,陈贵妃要步皇后的后尘了,往后协理六宫之权可再跟陈贵妃无缘了。 那会落到谁的手上呢? 丽妃的脸孔蓦地就涌上了赵清暄的脑海,赵清暄登时浑身一僵。 要是丽妃掌权,那五皇子岂非如虎添翼? 那父皇……会让五皇子如虎添翼、成为他的这个大皇子的威胁吗? 方才还踏实的心,顿时就又变得不踏实起来,赵清暄面色难看得厉害,攥着茶杯的手,因为力道太大,骨节都开始泛白。 “父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赵清暄喃喃地问。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还有茫然陡然都涌了上来,短短几日发生的事儿,桩桩件件都在挑战者赵清暄过往的二十几年认知。 父皇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对五皇子又是什么态度?还有,父皇对……清明又是什么态度? 如果就像他猜的那样,清明并不是父皇亲生儿子的话,那之前父皇母后对清明的厌恶冷淡的确就能找到了答案,但是为何父皇却又要冷不丁地积极拉近清明与五皇子的关系?甚至还将自己贴身佩戴的平安扣赐给了清明。 这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野种的态度。 所以清明……应该是亲生的? 那父皇这个时候积极拉近清明跟五皇子的关系到底是为了什么?让清明为五皇子铺路搭桥吗?所以父皇是真的属意五皇子继承大统?清明也是在遵循父皇的意思,接近五皇子却不得已开始疏远他,甚至以后还要对他这个大哥拔刀相向? 清明会这样对他吗? 父皇会这样对他吗? 前所未有的恐慌不安涌上心头,还不止这些,还有秦王。 就御林军对秦王府的秘密搜查,不难发现,万岁爷是在疑心秦王对三皇子下手,若真是这样的话,那秦王到底为什么要对三皇子下手?秦王又存的什么心思?那十年如一的纨绔与懒散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戏? 那……那天在皇陵行宫里,秦王醉醺醺地对他说的那句话,到底是醉话,还是处心积虑? 所以秦王是不是真的知道父皇母后的过往?还有清明的真正身世? 这又跟他对三皇子下手有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自己?他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 赵清暄一时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一时又觉得冰凉刺骨,水与火交织成的网将他死死缠裹,似乎要将他就此绞杀。 一旁站着的侍卫却已经是目瞪口呆了,主子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极了,尤其是脸上,他从来就没在主子脸上见过这样怪异的表情,似乎是有些……魔怔了似的。 侍卫不敢出声,可又实在坐立不安,待过了半晌,还不见赵清暄有所好转,侍卫这才硬着头皮,唤了一声:“主子。” 赵清暄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嘴上应了一声,脑中还充斥着纷繁如麻的各种想法,眼神也显出几分呆滞,侍卫见状大惊,这下子也顾不得什么,上前抓住了赵清暄的胳膊就使劲晃了两下,一边大声唤道:“主子!您听得见吗?!” 主子这模样着实太吓人了,侍卫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失心疯”这三个字儿,如何不心惊? 好在赵清暄随即就缓了过来,看了看近在咫尺、一脸担心慌乱的侍卫,赵清暄蹙了蹙眉,冷声道:“退下。” “是,属下告退。”侍卫松了口气儿,这才躬身退下。 书房里头又剩下了赵清暄一个人,他不敢再想那些可怕的念头,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都要魔怔了,那种感觉,回想起来,还让后怕不已。 他一定不能出事儿,他还要护着静姝护着他们的孩子呢。 不仅如此,他还要问鼎皇位,只有那样,所有的困扰、疑惑以及心底所有的恐慌才会彻底烟消云散。 他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那样才能让他觉得安全踏实。 谁都不许也不能阻拦他。 …… 四月十二这天晌午,秦王一行人已经行至了景山脚下,从这里到京师已经相去不远了,速度快的话,赶在天黑之前就能抵京了,但是秦王却死活都不肯继续赶路,说是这程子舟车劳顿实在难熬。 孙少阙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由着秦王,当下便就要带队赶往不远的驿馆歇脚,不过秦王却没有老老实实跟着孙少阙走,而是兴致勃勃地要去景山上的娘娘庙逛一逛。 不是才嫌赶路累吗? 这又要上山了? 而且去的还是娘娘庙!怎么着?秦王殿下这是要去求子不成? 孙少阙憋了一肚子的火,偏生还不能发,只能忍着气,老老实实陪着秦王往山上走。 他是奉命前来保护秦王安全的,哪里敢放秦王单独上山?自然是要跟着的。 第235章 别人的孩子 他是奉命前来保护秦王安全的,哪里敢放秦王单独上山?自然是要跟着的。 秦王的兴致不错,一路跟虞初心谈笑风生,虞初心之前受的伤,也就是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经过这么长时间调养,已经痊愈了,爬山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不过秦王还是十分担心,一边往山上走,一边还询问虞初心的伤势,说虞初心若是身子不适,就不必勉强,留在马车里歇息等着就是了。 “多谢王爷挂心,伤势真的已经痊愈了,”虞初心含笑道,“属下这程子养伤,王爷吩咐人见天给属下进补,都给属下养胖了不少呢,这不,如今属下可比没受伤的时候还胖了不少呢。” “就得胖点儿才好,你从前就是太瘦,要是有本王这样的身架子,当时那肩指不定都射不进那一层厚实皮肉,也就没了后来辛苦养伤,”秦王拍了拍虞初心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儿上明显还有些不满,顿了顿,又道,“不行,进补还得继续,至少得再胖十斤才能停。” 虞初心闻言不由失笑,当下冲秦王含笑作揖道:“如此,属下就先谢过王爷厚爱了。” 秦王哈哈笑了,继续跟虞初心说说笑笑往山上走,跟在后头的孙少阙,拧着眉看着秦王肥硕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秦王对虞初心是不是太好些了?而且……秦王到底哪儿来的兴致?这么胖的人非要爬这么高的山? 娘娘庙又有什么好逛的? …… 不是什么节气,且又已经到了下午,待秦王一众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的时候,娘娘庙已经十分冷情了,里头都没什么人,秦王真是出了不少的汗,喘气儿都比寻常人急促不少,看来是真的累了,孙少阙还以为他要坐下来歇一歇呢,哪知道秦王却压根儿没有歇脚的意思,待擦了擦汗之后,便就径直入了娘娘庙。 孙少阙忙得追了上去,拦在秦王面前,小声道:“殿下,容属下先进去查看情况。” 都已经遇上一回刺客了,孙少阙可不想在皇城脚下再遇到什么刺客。 秦王却一脸的无所谓,道:“这地方哪儿来的刺客?” 当下也不理会孙少阙,径直朝里面走,孙少阙没有办法,只能寸步不离地跟在秦王身后,自是免不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了。 孙少阙一路跟着秦王就进了庙堂,孙少阙以为秦王不过是进来看个稀奇,哪里想到,秦王竟然行至娘娘像前,撩袍跪了下来,只见他双手合十,一脸郑重,对着佛像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这才被虞初心给拂了起来。 孙少阙真是看得目瞪口呆,难道秦王真的是来求子的不成? 秦王却懒得搭理他,从虞初心手里接过了一个金锞子放在了香案上,然后便就退了出去,孙少阙稍稍一愣,随即也跟了出去。 若有似无中,孙少阙听到秦王说:“初心,我从前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心甘情愿疼别人的孩子……” 秦王似乎后面还说了别的,但是声音太小,孙少阙再听不到,不过单就这一句话,就足够孙少阙想破头的了。 什么别人的孩子? 谁心疼谁的孩子啊? 秦王这到底是在说谁啊? …… 直到翌日抵京,孙少阙到底也没有想明白秦王此话的所指,不过他也没有心思去琢磨秦王的随口一说,回到京师,没有一刻停歇,随即孙少阙便就将秦王护送入宫面圣,这也是万岁爷的意思,到底在皇陵遇到了刺客,自然不是小事,万岁爷担心秦王也是有的。 秦王入御书房的时候,赶着卫老国公也在,卫老国公每次抵京,万岁爷都会召见,卫老国公既是万岁爷的老师又是岳父泰山,万岁爷对他一贯很是敬重。 “老师此次回京似乎比从前憔悴了不少,”万岁爷打量着卫老国公,面带关切,“老师可是觉得身子不适吗?可要朕吩咐太医院顾看老师身子吗?” 虽是多年翁婿,可是万岁爷还是更习惯叫卫老国公老师。 卫老国公闻言缓缓摆摆手,跟万岁爷道:“多谢万岁爷厚爱,不过老朽这身子骨还算硬朗,实不敢让万岁爷挂心。” “你是朕的老师亦是朕的岳父,挂心是应该的,”万岁爷含笑道,抿了口茶,目光又落在了卫老国公瘦削的面颊上,缓声道,“虽然君子之志不可夺,老师也是自在惯了,不喜欢在京师这巴掌地拘着,常年游历在外,不过朕还是希望老师能考虑往后长留京师,到底老师已然年逾古稀,也是时候享受天伦之乐了,也该让小辈有机会尽孝,老师以为如何?” 卫老国公看着万岁爷,脸上亦带着淡淡的笑意,摆摆手道:“万岁爷处处为老朽着想,老朽心领,只不过万岁爷也说了,老朽是自在惯了的,若是一味儿拘在京师,岂非再无半点乐趣?至于天伦之乐还有小辈儿的孝心,对老朽这个出世之人,实在无足轻重,远不如游历修仙来的自在。” 卫老国公这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万岁爷也是看惯了,毕竟都已经看了二十几年了,不过万岁爷仍旧是一脸的饶有兴致,显然并没有看够,他一直静静听着卫老国公说完,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含笑问道:“老师这番言辞听上去颇为超然洒脱,只不过落在别人耳中,只怕是要认定老师性子古怪冷淡,连骨肉亲情都并不放在心上呢。” 卫老国公没有为自己辩解,反倒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么说也不算错,出世之人,原本就当斩断世俗红尘,什么骨肉亲情,都不能成为修仙出世道路上的阻碍。” “是吗?”万岁爷闻言淡淡笑了,挑着眉看着卫老国公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万岁爷淡淡道,“朕可不觉得老师竟是如此冷血冷心之人,若是这样的话,老师又怎么会特意赶在这个时候巴巴地回京?朕还听闻,老师一早就寻摸到了可靠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好确保安王妃这一胎顺利平安,看来老师是个面儿冷心热的,面儿上不顾骨肉亲情,可骨子里却是再重视不过的了。” 卫老国公眼神一黯,嘴角微微上扬,亦报以淡淡微笑,对上了万岁爷的目光:“万岁爷所言极是,老朽虽然修炼二十几年,却还是道行不精,心底到底还是始终牵挂着京师这边,既是挂心卫氏一门的子孙,亦是挂心万岁爷,不过若是此次静姝能够平安产子,那往后老朽心底的这份牵挂倒是不必了,老朽也总算能踏踏实实清修了。” 万岁爷闻言点头道:“看来,安王妃这一胎必得顺利平安才是,要不然老师岂非这辈子都不可能得道升仙?老师尽管放心,朕已经派了宫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嬷嬷给安王府送过去了,由她们在,想必安王妃这胎定然再保险不过。” 第236章 钝刀割肉 卫老国公闻言,面色却陡然一变,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嘴角亦轻轻抽搐,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然后勉强冲万岁爷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安王府的接生婆已经……足够多了,就不虚万岁爷再操心了?” 是啊,安王府如今的接生婆,那真是不少,出了安王赵清暄一早就寻摸来了,还有卫国公府那边给送过去的,如今又有万岁爷这边给送过去的……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少说得有十几个接生婆了,这阵仗可比宫里的娘娘产子还要大得多呢。 万岁爷闻言,却面露不悦,微微蹙眉道:“连老师这样出世之人都一门心思惦记着静姝的这一胎,难不成朕这个做祖父的就不惦记了?老师切莫再说这样的生分话,朕听着别提多扎耳朵了。” 万岁爷都这么说了,那卫老国公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他后背微微岣嵝,盯着面前的茶杯一阵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冷不丁地就又听到对面万岁爷缓缓开口:“老师还不知道?朕给安王府送过去的接生婆正是当年皇后生清暄时候的那两个接生婆呢,朕跟皇后一直对她们……心怀感激,皇后早逝,朕却一直善待她们,如今让她们过去为安王妃接生,就算是朕跟皇后的一分心了。” 万岁爷这一番感慨,带着微微的怅然,可落在卫老国公的耳中却似是炸雷一般,岣嵝的后背蓦地就坐直了起来,卫老国公一副活见鬼似的看着万岁爷,脸上满是震惊。 万岁爷慢条斯理地拢着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卫老国公脸上的表情,含笑道:“老师怎得这般惊讶?” “你……你留下了她、她们?”卫老国公再开口的时候,那还有半分云淡风轻?从头到脚都被冷汗浸透了。 万岁爷抿了口茶,微微点点头,一脸“这有什么好奇怪”地表情,看着卫老国公:“老师问的是那两个接生婆?朕当然要留下她们要善待她们啊,皇后当年生清暄的时候,真是险象环生,险些就一尸两命,当时老师不是也在场的吗?亏得老师提早寻摸来了那两个老道的接生嬷嬷,要不然的话……哎!朕都不敢想!”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朕一直都善待她们,也善待清暄,毕竟这孩子来之不易,”万岁爷淡淡笑着,顿了顿,又看向卫老国公惨白的脸,继续道,“当然了,朕也感激老师,感激老师防患于未然,预测到了皇后产子的凶险,故而提前做好准备,才保住了母子平安,朕对老师真是有这辈子都报不完的恩呐。” 卫老国公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嘴唇颤了几颤,似是要跟万岁爷说点儿什么,可是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蓦地,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万岁爷的面前,似一只绝望无助的老狗。 “万岁爷,您高抬贵手……” 赵德安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原本还说什么登时就被吓忘了,赵德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自己怎么来的如此不是时候,当下就要赶紧退下,才一转身,却被万岁爷给叫住了。 “什么事儿?” 背后传来万岁爷的声音,赵德安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恭恭敬敬道:“回万岁爷的话,秦王殿下已经到了,现在人就在外头候着。” “让他进来。”万岁爷淡淡道。 这个时候让秦王进来?合……合适吗? 赵德安用余光瞄了一眼还跪在万岁爷脚边的卫老国公,到底不敢说什么,当下领命退下了。 “老师,您这是做什么?”万岁爷目光落在了卫老国公的身上,一声叹息,“您让朕对谁高抬贵手?是朕做错了什么、伤害到您或者别的谁吗?您倒是给朕个明白,要不然朕便就是想高抬贵手也不知道要对谁,您说是不是?” 卫老国公嘴唇颤了颤,想跟万岁爷再说点儿什么,可是喉头里却似是被堵了一团棉花,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儿来。 要他说什么? 他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万岁爷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不过就是要看着他这般惊慌失措、悔不当初的模样! 不过就是在钝刀割肉罢了! 殿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万岁爷瞥着还兀自跪着不动的卫老国公,渐渐面露不耐,放下茶杯轻轻拍了拍卫老国公的肩膀,缓声道:“老师,您这是要坐实朕不敬师长、不尊长辈的恶名吗?” 卫老国公心头一颤,随即老老实实从地上爬了起来,赶在秦王进来之前,他已经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坐在软塌上,静静喝着茶,只是面色仍旧惨白,眼神也透着丝丝绝望。 “臣弟拜见皇兄,恭请皇兄圣安!” 秦王疾步上前,恭恭敬敬给万岁爷跪地行礼,一瞥眼瞧见坐在一边的卫老国公,心里难免有些诧异,卫老国公不是只有年底才回京吗?怎么这个时候人却在宫里?而且万岁爷也是奇怪,既没有打发走卫老国公也没让自己晚些过来,倒是让他们卫老国公在御书房碰上了。 这还怎么说皇陵行刺的事儿? 难道万岁爷并不着急问他皇陵行刺的事儿? 秦王心里狐疑,万岁爷却已经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三圈,行至他面前,亲自将人给扶了起来,一边感慨道:“瘦了不少。” 秦王还真是瘦了一圈,人显得比以前精神不少,不过却不是因为他这半年在皇陵里头遭罪,事实上,他日子过得很是自在舒坦,而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舟车劳顿,秦王一贯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样折腾?故而瘦了。 万岁爷这么一张嘴,秦王顿时就红了眼眶,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微微哽咽了:“多谢皇兄记挂,臣弟……臣弟从今往后再不惹皇兄生气了,一切都听皇兄的。” 万岁爷对他这幅态度明显十分满意,在他肩上拍了拍,感慨道:“虽是受了惊吓遭了罪,不过却也不都是坏事儿,来,坐下说话。” “是,”秦王落座,目光这才落到一直一言不发的卫老国公身上,面露惊诧道,“原来老国公也在啊?” 卫老国公的心思明显不在秦王身上,愣了一下,才对秦王施力,道:“见过殿下。” 秦王打量着卫老国公,心下颇为诧异,他上次见到卫老国公还是前年,说起来也不过只隔了两年,卫老国公怎么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衰老憔悴成这般? 最重要的是,卫老国公的状态可是大不如前了,从前多精神逍遥的人物啊,现在却似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秦王心下疑惑,不过面儿上倒是没有流露,冲卫老国公点了点头,含笑道:“老国公一直逍遥在外,本王也是难得一见,不知老国公此次在京师停留多久?本王还有道学上的问题想跟老国公请教呢,也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第237章 意 卫老国公还未开口,万岁爷却抢在了前头,含笑道:“方才朕也问同样的问题,老师的意思是,从今往后都要留在京师颐养天年,不再离京了呢,所以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登门请教。” “当真吗?”秦王一脸诧异看向卫老国公。 卫老国公心下苦笑,真的假的哪里由得了他?面儿上却配合着万岁爷,跟秦王点了点头,含笑道:“正如万岁爷所言,老朽日后长居京师,殿下可随时登门。” “那真是太好了,本王就不客气了,”秦王笑着应声,一边又道,“安王妃临盆在即,卫老国公眼瞅着就要做曾外祖了,留在京师颐养天年、安享天伦,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多谢殿下吉言。”卫老国公勉强牵了牵唇。 “行了,也别一味儿说吉祥话儿了,也该说说你的事儿了,”万岁爷放下茶杯,目光沉沉看着秦王,道,“说说,到底是怎么在皇陵遇刺的?” 皇陵遇刺? 难道秦王竟然也在皇陵遭遇意外了? 卫老国公闻言随即起身,对万岁爷躬身道:“既是万岁爷与王爷有要事相商,那老朽就不便搅扰了,老朽告退。” “老师留步,”万岁爷却叫住了卫老国公,沉声道,“时隔三年,皇陵又遭意外,朕也想听听老师的看法。” 时隔三年? 万岁爷这一张口,不单单是卫老国公连秦王都是一愣,万岁爷这是直接把秦王遇刺一事跟三年前的那一场皇陵行宫意外走水给联系在一起了? 难道万岁爷这是认定这两件事儿有什么联系?还是……根本就是同一人所为? 卫老国公却是不敢留下的,秦王遇刺,他也是才知道的,可见万岁爷是一直对外瞒得滴水不漏的,他不知道万岁爷为什么非要让自己留下来参与这件皇室辛秘,还要听他的看法,他又能有什么看法?他更不想被牵扯进去,虽然他一开始就无可奈何地被牵入彀中。 可是万岁爷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好坚持离开了,当下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 秦王觉得万岁爷此举委实怪异,心下免不了生出警惕,当下便就当着万岁爷跟卫老国公的面儿,一五一十将他是如何在密林里头御赐的过程给说了一遍。 秦王整个遇刺的过程,万岁爷其实早就从御林军那里听说了一遍,这时候又从秦王嘴里听了一遍,秦王倒是没有漏掉什么,也没有添油加醋,待秦王说完之后,万岁爷面色沉沉,道:“那刺客被寻到的时候,已然成了死人,身上任何线索都没有,御林军那头是半点儿法子都没有,不过朕倒是觉得这手法十分熟悉。” “三年前,也是在皇陵行宫,也是有人意图行刺皇子,事情败露之后,那下手的所谓刺客也早被烧成了焦尸,当时御林军将那人的祖宗八辈都给翻出来了,除了能够确定那人是宁王的侍从之外,到底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了,最后落了个死无对证,还连累了宁王的清誉,依朕看,这一次只怕也是一样。” 万岁爷这话说完,秦王便就坐立不安了起来,他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地看着万岁爷,道:“皇兄的意思是,有人在……在三年前对二皇子跟三皇子下手,还是那人,三年后又要对……对臣弟下手?这人是谁?怎么如此胆大包天?又……又为什么会对臣弟下手?” 对皇子下手,那九成九是奔着野心奔着皇位去的,可是对秦王下手又是为何? 秦王是万岁爷的弟弟,万岁爷膝下又不缺皇子,论继位也轮不到他头上,更何况谁不知道秦王是从不关心过问政事的纨绔?所以对这么一个闲散纨绔的王爷下手,图的什么? 万岁爷没有搭理秦王,倒是看向了卫老国公,缓声问道:“老师,依你之见呢?” 自被万岁爷留下来之后,卫老国公的一颗心就一直悬着,这时候冷不丁被万岁爷点名,卫老国公更是心头一颤,当下硬着头皮道:“如今并没有线索证明这两次皇陵里发生的意外……是同一人所为,依老朽之见,最好还是先尽可能地查清留下的线索,然后再做判断。” 万岁爷似乎对卫老国公的说法并不意外,他微微牵了牵唇,道:“老师说得对。” 话音一落,就瞧着赵德安推门进来,然后行至万岁爷面前,小声说了些什么,万岁爷旋即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旋即躬身退下,没一会儿,就见着严玉魁进来。 “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严玉魁行至万岁爷面前躬身行礼。 “行了,平身,”万岁爷道,打量着严玉魁道,“查到了什么就直接说。” 严玉魁有些诧异,目光不自觉地就在卫老国公还有秦王身上扫了一圈,顿了顿,然后躬身道:“启禀万岁爷,属下刚刚查清,此次对秦王行刺的刺客与三年前在皇陵行宫放火的那名侍卫是旧识,这两人皆是孤儿,早年曾结伴沿街乞讨,不过却是同人不同命,一个被选入宫做了侍卫,一个却为了糊口,不过如今看来,这两人早在幼年之时便就被同一位主子选中,后来也是不惜舍命也要遵从主子的命令。” 严玉魁这话一出,卫老国公的面色就更不好了,灰白夹杂的胡子一阵抖动,秦王的眼神也有一瞬震惊,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然后秦王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万岁爷,道:“皇兄,看来果然如您所料,行刺臣弟的竟跟当年行刺二皇子三皇子的是同一人所为!这……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到底是谁?不仅要害二皇子三皇子还要害臣弟?!” “是啊,到底是谁如此心毒手辣,不仅要害朕的皇子还要害朕的皇弟呢?”万岁爷喃喃道,一下下拢着茶,似是陷入了沉思,顿了顿,万岁爷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卫老国公的身上,缓声问道,“老师,您怎么看待此人的行径?他为什么对朕的皇子与皇弟如此仇视?以至于甘冒奇险也要行刺?” “而且,他为什么特地要选在皇陵行刺?这又……有什么说法吗?” 万岁爷一字一字缓缓落在卫老国公的耳中,卫老国公觉得自己简直在遭遇凌迟酷刑一般,他只恨自己不能立时死去,可他却只能在万岁爷跟秦王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撑者,强作镇定,然后对万岁爷摇摇头道:“老朽猜不到此人的心思,不过选在皇陵行刺兴许只是巧合,毕竟皇子跟王爷平日在京师总是被严密保护,想要行刺实难成功,相比之下,皇陵似乎更容易得手,应该……就是这个原因,皇陵才会被选中。” 第238章 怀疑对象 “老国公所言极是,皇陵那边的确比京师更容易得手,在京师行刺一个搞不好就是性命不保……”秦王不住点头附和,可是说到此处,秦王又愣住了,一脸诧异,然后又深吸一口气儿,疑惑不解地道,“可是这两次行刺,那刺客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全部自戕而亡,既然是压根儿就没有想着要全身而退,那在哪里行刺又有什么分别呢?反正左右都是一死。” 顿了顿,秦王又看向了万岁爷,不解地道:“难道皇陵当真……是被那幕后之人特意选中的行刺地点?难道在皇陵行刺对他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是啊,朕也纳闷儿的很,为什么非要选在皇陵呢?”万岁爷缓声道,垂着眼一下下地拢着茶,一边继续道,“皇陵是什么地方?那是埋葬先皇先后、整个大夏皇室列祖列宗的所在,他非要挑在此处行刺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要故意挑衅皇室尊严?还是……他这就是要让大夏皇室的列祖列宗看清楚他的所作所为?” 秦王闻言,更是不解,眉头紧皱:“让咱们皇室的列祖列宗看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对皇子下毒手的所作所为?这幕后之人心思怎得如此歹毒?难道是打心底儿就恨毒了咱们……大夏皇室不成?” “是啊,他为什么就这么恨咱们大夏皇室呢?”万岁爷缓声道,“平头百姓不可能,达官显贵没这个胆儿也没这样的势力,京师的世家大族……朕思来想去也想不到谁跟大夏皇室有这样的血海深仇,那就只剩下……咱们大夏皇室里头的人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秦王顿时张口结舌,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他“噌”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缓了过来,还是使劲儿摇摇头,“皇兄,这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咱们天家人动的手,咱们……咱们天家人或许存在矛盾,但却不可能闹到这种地步,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人人都盼着江山永固,皇兄万寿无疆,谁又敢这般包藏祸心,行此逆举?!”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万岁爷却不像秦王一般激动,他还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桌上,目光又落在了卫老国公的身上,他打量着卫老国公惨白的脸,缓声问道:‘老师,您觉得会是皇室中人动的手吗?’ 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卫老国公死死攥着拳,竭力不让自己显得那般不安慌张,只见他摇摇头道:“万岁爷这想法实在……过于惊世骇俗,老朽以为是万岁爷多思了,若是万岁爷这想法传了出去,只怕皇室人人自危,朝廷也要掀起巨大风波,还请万岁爷明鉴。” 万岁爷一眨不眨盯着卫老国公的脸,半晌无言,就在卫老国公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万岁爷忽而笑了,点着头对卫老国公道:“老师所言极是,这想法的确是过于惊世骇俗,朕也不过只是在老师跟秦王面前才愿意提一嘴,自然是不会传到别人耳中的。” 秦王总算舒了口气儿:“皇兄,您以后可再别跟臣弟说这样骇人的话了,臣弟胆子小,可再不敢听了。” 万岁爷好笑地看着他,问:“那你这是不打算追查那刺客的身份了?从今往后就老鼠一般窝在京师不敢动弹了?” “这……”秦王闻言又是一脸为难,想了想,然后无赖地跟万岁爷道,“反正皇兄英明,总能查到幕后真凶,至于臣弟嘛……臣弟就静候佳音就是了!就不掺和了,没得还给皇兄添乱!” “你啊,真是十年如一的没长进,”万岁爷白了秦王一眼,一边又看向严玉魁,沉声吩咐道,“顺着那两个身亡刺客的身份继续往下查,尤其是跟那个纵火侍卫同一批入宫的,个个都要查。” “是!属下遵命!”严玉魁领命。 万岁爷又道:“皇室这边也要查,三年前的那场意外先放一边,从这一次秦王遇刺查起,将皇室成员都查一遍,看谁在那段时间有异常,不过要暗中进行,悄悄儿地,别让任何人察觉了,就如老师所言,没得闹出巨大风波。” “是,属下遵命!” “行了,下去。” 严玉魁领命告退,万岁爷也没有再多留卫老国公跟秦王,随即也打发了他们退下。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卫老国公的步子就有些蹒跚了,秦王也看见了,心下诧异,当下过去扶住了卫老国公,一边关切问道:“老国公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吗?” “没……没有的事儿,不过是老朽年迈身子骨不争气罢了,让王爷担心了。”卫老国公忙不迭冲秦王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来,虽是尽力,可是却也能看得出他是在勉力支撑。 秦王默默打量着卫老国公脸上那勉强的笑意,心中不由纳罕,卫老国公素来性子最是清高孤傲的,他还真是头一次在卫老国公脸上看到这样勉强又带着些许讨好的笑。 可见…… 卫老国公这是被万岁爷给吓着了,还是吓得够呛呢。 方才万岁爷在御书房里头针对幕后主使的一通推测,直接就把那幕后主使的身份给定在了皇室中人身上,万岁爷竟然会有这样的推测,秦王方才都给听愣了,不过稍稍一愣便也就能应对自如了,可是卫老国公的反应…… “既如此,那老国公往后可一定要好生调养了,修仙练道固然要紧,却也要紧不过身子不适?”秦王收回目光,一边放慢脚步跟着卫老国公一道往外走,一边又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国公回京已经几日了?可已经见过安王了吗?” 卫老国公闻言,步子就是一僵,随即他又继续迈步向前,一边应声道:“回殿下的话,老朽回京已经有几日了,安王之前也去了一趟卫国公府。” 秦王余光扫过卫老国公面色憔悴的脸,点了点头,含笑道:“安王一向孝顺,得知老国公意外回京,必然是大喜过望,再加上安王妃临盆在即,不日安王府又要有喜讯传出了,真是喜上加喜,连本王都替安王高兴,少不得要等着登门讨杯喜酒喝呢。” 秦王跟安王一向交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他这话说的也并不掺假,字字句句都透着开心,不过落在卫老国公耳中,心里却十分沉重。 喜上加喜? 怎么可能喜上加喜呢? 如今万岁爷都已经开始疑心安王了,只怕往后安王府再没有安生日子过了,甚至连安王夫妇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卫老国公已经不敢往下想了,额头又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嘴上还得勉强附和着秦王,道:“那就借秦王吉言了。” 第239章 接生嬷嬷 “都是自家人,本王又是跟清暄、静姝一道长起来的,自然是盼着他们能好的,”秦王缓声道,语气极是诚恳,顿了顿,眼看着宫门在望,秦王忽而停下脚步,转向卫老国公,道,“老国公,安王妃临盆在即,本王知晓,安王府里如今必然不缺接生嬷嬷,不过本王手上刚好有两位经验老道的接生嬷嬷,所以本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如把这两位接生嬷嬷送去安王府,也算是给安王妃多了一重保障,不知卫老国公意下如何?” 接生嬷嬷? 这已经不是卫老国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了,他现在只要一听到“接生嬷嬷”四个字,就下意识地警惕不安,秦王才一开口,卫老国公的一颗心便就悬到了嗓子眼儿,他也放下了脚步,方才面对秦王还颇有些心不在焉加敷衍,可是此刻,卫老国公却似是恨不得要在秦王身上瞪出来个窟窿似的。 秦王这是什么意思?他揣的什么心思? 为什么也要往安王府上送接生嬷嬷? 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他口中所谓的“一道长起来的”情分吗?还是他跟万岁爷一样,实则都揣着别样的心思? 直到秦王提到接生嬷嬷之前,卫老国公都没有重视过秦王,他对秦王也并不了解,但是此刻,他却在秦王身上嗅到了丝丝危险的气息,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凉得厉害。 “老国公?”见卫老国公半天没个反应,秦王不由蹙了蹙眉,有些担心地问道,“老国公,您这又是觉得身子不适了吗?” “多谢王爷关心,老朽这都是……老毛病了,”卫老国公回过神来,无奈地冲秦王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跟秦王道,“秦王对安王夫妇的好意,老朽如何不明白?只是万岁爷已经派了宫里的接生嬷嬷去了安王府,专门伺候安王妃临盆,所以秦王的好意,安王夫妇只能辜负了,还望秦王切莫挂心。” 万岁爷已经派了接生嬷嬷去安王府了? 秦王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不过旋即,他眉头便就又舒展了开来,对卫老国公含笑道:“皇兄派的接生嬷嬷,那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接生嬷嬷,既如此,那本王也就不画蛇添足了,就擎等着喝安王夫妇的喜酒就是了。” 卫老国公冲秦王深深一揖,道:“王爷有心了,老朽代安王夫妇谢过王爷。” 秦王忙得上前扶了卫老国公起身,一边拍了拍卫老国公的手臂,含笑道:“老国公客气了,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啊。” 两人在宫门前告辞,分别上了自家的马车,甫一进了马车,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同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都是浓浓的焦虑。 “王爷,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虞初心打量着秦王的表情,便就察觉出来秦王的不对劲儿,当即压低声音询问,“怎得王爷是跟卫老国公一道出来的?难不成方才卫老国公也在御书房?” 秦王沉着脸道:“万岁爷给安王府派去了接生嬷嬷。” 虞初心闻言,登时亦是面色大变,忙不迭问道:“万岁爷这……这是个什么意思?万岁爷这是……要对安王下手了?可是怎得如此突然?之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啊。” 秦王也没有想到,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这半年他虽然人不在京师,但是京师里头的动静,他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错过,对于万岁爷还要安王府的动静,他更是门清儿,就像虞初心说的那样,在此之前,万岁爷并没有要对安王动手的任何征兆,秦王之前还猜测,万岁爷有栽培五皇子之心,所以在五皇子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他是不会对安王动手的,毕竟前台有个安王当幌子,后台的五皇子才能风平浪静、尽可能地少遭不测。 但是万岁爷怎得冷不丁地就要对安王动手了呢? 秦王拧着眉,摇摇头道:“不清楚万岁爷是怎得的,就一门心思将这一次咱们在皇陵的遇刺之事跟三年前二皇子三皇子在皇陵的意外给联系起来,他认定这是同一人所为,还咬定这幕后之人必然是出自皇室,选在皇陵里头对皇子下手,这是心怀深仇大恨,要当着皇族列祖列宗报复呢。” 虞初心闻言,更是吃惊,倒吸一口凉气:“万岁爷怎得会这样想?这未免也忒匪夷所思了?!” “对别人而言,这是匪夷所思,对万岁爷而言这却是里顺理成章,毕竟,他心里打一开始就揣着鬼呢,但凡遇到想不明白的事儿,自然而然地就会往这鬼身上联想,而且还越想越觉得没错,”秦王冷笑道,“安王也是倒霉,谁让他天生就是个鬼,合该被万岁爷当棋子使,也合该被万岁爷怀疑,更是合该被处置,只是……” 只是静姝何其无辜? 秦王没有往下说,但是虞初心却哪里看不出来? 顿了顿,虞初心小声问道:“既是万岁爷要对安王动手,而且这个时候又往安王府送接生嬷嬷,只怕万岁爷这是想……先对安王妃动手呢,王爷若是想救安王妃,怕、怕是不易呢。” 是啊,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秦王想要救人自是不易的,若是被万岁爷察觉出来他的心思,只怕接下来万岁爷要动手的对象,便就要换成秦王了呢。 秦王的面色更加难看了,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秦王死死瞪着雕花的马车门,半晌一言不发。 虞初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脑子飞速旋转,想要想出一个能顺利解救安王妃的良策,可是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万岁爷从前一直顾及着天家体面还有跟卫老国公的师徒情分,所以从来没有处置安王的迹象,难得是,卫老国公是个世间难觅的聪明人,不但自己主动辞官归隐,更是把所有的卫氏一门子孙都赶出了京师,轻易不让卫氏一门的人在京师扎了万岁爷的眼,这还不算,卫老国公还对大皇子、二皇子从不过问,甚至都不亲近。 卫老国公这样聪明又谦卑的态度,万岁爷自然也觉得受用,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秦王跟虞初心甚至都因此断定,万岁爷或许不会对安王动手,毕竟要顾及天家名声,只是安王被当做棋子的命运是不会改变罢了。 不过这不是秦王愿意看到的,他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安王平安无事跟安王妃举案齐眉,他要的是,安王……消失。 “初心,我从前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心甘情愿疼别人的孩子……” “直到现在,我也相信。” 离开娘娘庙的时候,秦王这样跟虞初心说,虞初心自然听得明白,秦王到底是不肯放过安王的,因为只要安王活着,他就绝无得到安王妃的机会…… 而万岁爷此时恰好要对安王动手,这其实是符合秦王的心思的,也是秦王一直想要看到的借刀杀人,但是万岁爷却不止想要安王的命,还想要安王妃的命…… 这可就不行了。 第240章 病重 可是要怎么才能救出安王妃呢? 距安王妃临盆,可是没有多少功夫了。 一时间,虞初心的脑袋都要给想破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救安王妃不是他们秦王府单枪匹马就能成功的,势必需要帮手。 顿了顿,虞初心小声跟秦王道:“王爷,卫老国公是个什么态度?” 方才既是卫老国公也在御书房,那万岁爷对安王府的怀疑跟态度,卫老国公应该也是心知肚明,若是卫老国公肯出手相助的话,那…… 要救安王妃也不是不可能。 秦王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他回想着方才卫老国公那无助又惶恐的眼神,还有一度颤抖不停的手脚,心里便就烦躁得厉害,一张口便就带着些许抱怨了:“依我看,卫老国公早就被万岁爷给吓破了胆儿,咱们怕是指望不上他了。” 虞初心闻言,不由眉头微蹙,道:“不会?卫老国公可从来都不是个任由人捏的软柿子,这些年来,看上去他对万岁爷一直屈服一直安分守己,可实际上却又何尝不是一直在以退为进、尽可能地保全着卫国公府?也就是卫老国公才有这样的本事,换二一个,卫国公府早就被万岁爷给屠戮殆尽了,由此可见,卫老国公可并不是个轻易就能被吓破胆儿的。” 虞初心这么一说,秦王心里便又重新开始审视卫老国公,他还是觉得卫老国公只怕是个外强中干的,可是眼下除了卫老国公,他还真找不到别的帮手了,所以,也就只能妥协了。 顿了顿,秦王道:“初心,你跟我说说,卫国公府的子孙如今都在哪里为官?又有多少人手中是攥着军权的。” “是,”虞初心闻言,忙不迭跟秦王一一道来,“卫老国公嫡长子、也就是元后的兄长,如今人在蜀地,官至正三品蜀地按察使,次子在黔南,是个武将,如今官至正四品防守尉……” …… 卫国公府。 回到卫国公府的卫老国公面色沉沉,甫一进了家门,便就再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直吓得管家双目欲眦,忙得上前查看:“老太爷!您这是怎么了?” 卫老国公虚弱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但是这一次管家却是不依了,将卫老国公送回寝房之后,便就忙得唤人请了郎中过来。 “老太爷这是急火攻心才呕血不止,属下已经给老太爷开了方子了,先照方子喝几日的汤药,病情便可以好转,只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到底还得老太爷下功夫仔细调养才能卓有成效。”给卫老国公诊脉之后,郎中交代管家道。 管家连声答应,送了郎中走,又命小厮煎药,然后他匆匆回了寝房来,跪在床前给卫老国公喂水,一边不住劝着:“老太爷,您可不能再着急上火了,您千万得顾忌着身子啊!” 卫老国公一脸无奈,摇摇头道:“我何曾又想着急上火?哎!” 老管家闻言心下一跳,放下了手中的帕子,一边小声询问:“老太爷,万岁爷此次召您入宫,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卫老国公满面愁容,又叹了口气儿,才道:“万岁爷疑心……三年前是安王对二皇子、三皇子下的手,如今也是安王欲行刺秦王。” “这怎么可能?”管家闻言顿时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安王殿下为何要对两位皇子还……还有秦王下手?尤其是二皇子还有秦王,一个是安王殿下的亲弟弟,一个又是跟安王殿下一道长起来的情分,安王殿下怎么可能会对他们下手?” “这是你的想法,却不是万岁爷的想法,万岁爷打一开始就不可能对安王全然信任,反而对安王他从始至终便只当做要报复元后、报复咱们卫氏一门的棋子,对棋子,他又怎么可能信任?压根儿就谈不上的,反倒是安王的任何举动在他眼里都天然带着可疑呢,”卫老国公无奈道,“如今也不知万岁爷被什么误导,还是万岁爷就是想找个借口对安王下手,反正,照他的想法就是,安王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也清楚万岁爷是绝不可能立他为太子、还只拿他当棋子利用,所以安王心生怨恨,一门心思要报复,才会对二皇子、三皇子这两位嫡子下手,现在又对秦王这个先皇嫡子、万岁爷亲弟弟下手,指不定,万岁爷还认为,安王这是要将皇子屠杀殆尽,继而谋夺皇位呢。” 说到这里,卫老国公又苦笑道:“说不定,万岁爷还认定是我们卫氏一门暗中给安王做后盾,安王才敢如此大胆包天、心毒手辣呢。” 所以,万岁爷今天才会一改对他这个老师的态度,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可怕说什么,字字句句都跟针似的往他心里扎,恨不得逼得他直接一头撞死以示清白不可。 管家闻言,简直觉得五内俱焚,他被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都说不上话来,虽然他一早就知道万岁爷对卫国公府的疑心与警惕,对安王殿下的天生的恨意和怨气,这些年来,他也一直都提心吊胆,心里也明白我,万岁爷怕是迟早要对卫国公府还有安王殿下下手,可是等到今天,他的猜想得到印证了,他一时还是接受不了。 愣了好一会儿,管家才缓过神来,这时候,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然后压低声音跟卫老国公道:“如此看来,万岁爷一道将三位皇子外放出京,这便就是已经做好了对安王殿下动手的准备啊。” 外人都道,万岁爷将三位皇子外放出京,这是为册立安王殿下为太子做准备,但是卫老国公心里却是门儿清,怎么可能?即便真的是为册立太子做准备,那准太子的人选也断不可能是安王殿下,安王的存在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人做嫁衣裳罢了。 如今看来,万岁爷这是连给人做嫁衣裳的用途也不打算给安王殿下留了,万岁爷这是迫不及待要对安王殿下下手了,然后一门心思栽培五皇子了。 从今往后,京师就只有五皇子一位皇子,皇后跟陈贵妃也都不中用了,听闻万岁爷如今很是看重与五皇子情同母子的丽妃娘娘呢…… 啧,万岁爷为了五皇子,这一番布置可真是滴水不漏,从今往后,谁都撼动不了五皇子的地位。 可他…… 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孙女儿还有孙女儿腹中上位出世的曾孙送命? 卫老国公深吸两口气儿,然后吩咐管家道:“将我……病危消息传出,快马加鞭给、给在外子孙送信儿。” 管家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儿,凑过近前,颤声询问:“老太爷,您……您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卫老国公轻轻点点头,道:“去。” “是,奴才告退。”管家没再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轻手轻脚退下来。 第241章 完了 “是,奴才告退。”管家没再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轻手轻脚退下来。 随着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传来,房中顿时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静,卫老国公躺在床上,眯着眼儿看着帐幔上那个绣着福禄寿图案的小荷包,那是大女儿尚未出阁前,给绣的,那个时候,大女儿还不是后来高贵雍容的皇后娘娘,亦不是他恨不能划清父女界限的不肖女儿,那个时候,她还是他的掌上明珠,也是等着穿上嫁衣嫁给心上人的羞怯姑娘。 “就这么一门心思盼着嫁人啊?”那个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正年富力强的卫老国公,看着终日一门心思一针一线做嫁衣的女儿,心里不由得泛酸吃味儿,“真真是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出嫁的,心却早飞了。” “爹,你又取笑人家!”姑娘不干了,红着脸抱怨父亲,然后举着手里绣了一半的绣绷跟卫老国公道,“爹,您看清楚了,女儿今天可不是在做嫁衣,人家是在给您做香包呢!看您收不收女儿这泼出去的水做的香包!哼!” “收收收!女儿绣的,我当然要收,”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都不知温和了多少,坐在一边看着闺女给自己做香包,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消退过,不过顿了顿,他表情又严肃了起来,压低声音叮嘱女儿道,“虽然你与殿下的亲事早就已经板上钉钉,不过万岁爷赐婚的旨意到底还没有下来,少不得要注意些,往后再不许你偷偷跑去与殿下见面,记住了吗?” “爹!女儿哪儿有那样不懂事儿?”女儿被他说得面颊绯红,羞涩难当,“爹,女儿……女儿晓得分寸,您就别老是婆婆妈妈的了。” 婆婆妈妈? 他闻言不由哑然失笑,没办法,在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面前,他就是放心不下,就是停下不婆婆妈妈的叮嘱。 这许是夫人早逝的缘故,他总觉得亏待孩子们,总想着对孩子们好一些,再好一些,尤其是肖似发妻的长女。 不过,在不久之后,他会后悔自己对女儿的过分溺爱骄纵,而这份悔恨,还会贯穿着他整个后半生。 …… 眨眼之间,竟都是二十六七年前的事儿了。 他的掌上明珠到底没能嫁给心上人,也到底没有将自己婆婆妈妈的叮嘱放在心上,她一步错,步步错,害死了自己,害苦了卫氏一门,也害苦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外祖父,你告诉我,清明他……是不是并非父皇骨肉?” 那孩子的发问还在他的耳畔萦绕,当时,卫老国公的一颗心因为紧张几乎都要破膛而出,在他自己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那个孩子的脸上了…… 就像多年之前,他同样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大女儿的脸上。 “啪!” “你是不是疯了?聿怀死了,你就要嫁给聿平?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兄弟?你还知道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那个时候,他真是愤怒到了极点,不止愤怒,还有说不尽的恐慌,那种即将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的恐慌,那种卫氏一门老小都要为之陪葬的恐慌。 “我不要礼义廉耻,我就是要嫁给他!我要做皇后!我要我的儿子做太子!”从来都娴静温柔的女儿一夕之间变得那般癫狂陌生,她抚着平坦的小腹,动作带着将为人母的温柔慈爱,可是她整个人却已经歇斯底里,“聿怀做不成皇上,我必须要让我跟他的儿子做皇上!我必须要完成聿怀的遗愿!” “你……你真是疯了!你当聿平殿下是傻子?他肯娶你不过是为了要利用咱们卫氏一门坐稳江山,他肯真心对你?真心对别人留下的野种?还让这野种继承大统?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会的,他答应我的,他说……说只要我肯嫁给他,他就会对这孩子视如己出,我……我信的他说的,他喜欢我的!早就喜欢我的!他承诺日后会、会立我儿为太子,他骗不了我!他说的是真的!爹爹,你就答应!这是聿怀唯一给我留下的了,我……我不能失去这孩子,要不然的话,我……我真是没法活了!爹,你……你得给我留个念想啊,要不然我……我真还不如一头撞死去寻聿怀了……” 女儿跪倒在地,哭得歇斯底里,卫老国公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半晌,他还是硬着心肠道:“到底是为了个死人活,还是为了卫氏一门几十口老小活,你自己想清楚了,真要是想不清楚,那你……就索性一头撞死去寻你的聿怀去。” 言毕,他转身离开,不顾身后哭晕过去的女儿,不仅如此,他还吩咐管家,冷声下令:“不管小姐能不能想通,都不许小姐迈出房门半步,直到……小姐落胎、新皇立后。” 他要为女儿想,要为卫氏一门想,要斩断所有隐藏的祸根,能在京师这步步惊心的地界安身立命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怀里还揣着这么大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的大雷? 卫氏一门赌不起,尤其是跟那位昔日的学生、如今高高在上的新皇,赌不起。 他不能赔上女儿、赔上卫氏一门上下几十口性命。 如果必须得做出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女儿,即便这会让他的后半生每一天都活在对女儿愧疚的锥心之痛中。 但是他最不愿看到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天晚上,他的女儿在新皇暗卫的帮助下,逃了出去,翌日,圣旨送达,万岁爷要迎娶卫氏嫡长女,跪地听旨的时候,他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他彻骨冰凉,他心里反反复复都是两个字:完了。 是啊,完了。 他的女儿完了,他的家完了。 “卫大人这是欢喜糊涂了?怎得还不叩头谢恩?”前来传旨的首领太监赵德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浑身僵硬的卫国公,目光晦暗不明。 那天,卫国公到底没能欢欢喜喜谢主隆恩,他压根儿就没有接旨,就在赵德安说完这话的时候,卫老国公眼皮一翻,身子一软,人就当场晕死了过去,一片鸦雀无声之后,卫府乱作一团。 卫国公在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醒来的时候,卫国公府已经是张灯结彩、喜庆的一片,他看着窗子上贴着的喜庆的窗花,只觉得刺眼极了,一颗心宛若坠入冰窟。 “谁叫你们布置的?”卫国公跌跌撞撞下床,一把抓住了管家的手,咬着牙低吼着,“我答应这门亲事了吗?我同样让她嫁过去了吗?” 管家面色煞白,没有一丝喜庆模样,明显对这场婚事也带着恐惧与排斥,但是他却不敢违拗圣旨,他不安地看着卫国公,磕磕巴巴地道:“老爷,这是万岁爷的……旨意,明天就、就是正日子了,太、太后也已经拍板同意了。” 第242章 突发恶疾 “什、什么?太后她也同意了?”卫国公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顿了顿,不可思议地道,“太后,她到底知……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他的女儿身怀有孕,怀的还是聿怀太子的骨肉。 知不知道这门婚事意味着什么?又有多少人会为之陪葬? 管家面色难看地点点头:“太后都……都知道,太后还说了,等您醒了之后,就入宫去见她,她有话跟您说。” 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他都完了,卫氏一门也完了。 …… 时至今日,相隔二十余年,是彻底被逼上绝境、真的要完了吗? 半晌,卫老国公发出一声叹息,然后闭上了眼。 作孽啊! …… 安王府。 安王赵清暄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其实他这程子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但是今天却是更加不好了,确切的说,应该是不安。 对,就是不安,那种对未知恐惧的不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被这种不安所笼罩,再没有一日安生过,尤其是今天,这种不安达到了顶点。 赵清暄直觉要出事儿。 “怎么了?吃个饭怎么一直走神?”安王妃卫氏见赵清暄再一次将菜掉在桌上,不由开口问道,“表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 那自然是有的,首当其冲涌上心头的,便就是昨日跟卫老国公见面的场景。 他对清明出身的怀疑在卫老国公那里并没有得到证实,这反而让他更加焦头烂额,赵清暄觉得自己身处迷雾之中,四周到处都是陷阱泥潭,稍有不慎,就会葬身于此,但是他却什么都看不清,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跟绝望,在一点点地吞噬他,逼疯他。 从前,静姝是他的避风港,心里纵有再多烦恼不安,在静姝这里总能得到慰藉缓解,但是现在,静姝也缓解不了了,甚至,面对着静姝担忧的目光,他反而更加坐立难安,更加烦躁。 “啪!” 赵清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声道:“安心养胎,不要胡思乱想。” 言毕,赵清暄便就起身朝外走,全然不顾卫氏一脸的不解与不安。 “表哥!” 卫氏起身要去追赵清暄,可是她如今肚大如箩,哪里追得上?还没走两步,便就被两个老妪给拦住了,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道:“请王妃务必注意身子,切莫动了胎气。” 这两个老妪正是宫里送来的接生嬷嬷,据说就是她们当年给元后接生,生下的赵清暄,这样的身份资历,那绝对不算是寻常奴婢了,何况又是万岁爷点名送过来的,卫氏更加不可能轻慢,所以卫氏只得停下了脚步,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看着满桌子的丰盛佳肴,她却没了胃口。 表哥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明明他们的孩子就要来了,明明他们就要为人父母了,明明表哥的地位越来越巩固了。 可是表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自她有孕之后,一切非但没有朝好的方向发展、似乎还越来越差呢?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表哥越来越不肯跟她说心里话了呢?是……信不过她还是觉得她一无是处? 一时间,卫氏心里乱糟糟的,正六神无主的时候,蓦地小腹一动,是孩子踢了她一脚呢,卫氏被这一脚拉回了思绪,竭力压住心底的不安,一边起起抚着小腹,一边柔声道:“好孩子,娘没事儿,娘好着呢,娘跟爹都盼着你早点儿降世呢。” 身侧的两位接生嬷嬷,垂着眼打量着卫氏,目光晦暗不明,半晌,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接,旋即又默契挪开。 …… 赵清暄知道自己的态度定会让卫氏不安,但是他控制不住,他现在整个人就像是绷紧的弓弦,经受不起任何一点看似轻微的刺激。 赵清暄烦躁躁地回了前院,然后就看见了一身风尘仆仆的孙少阙,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怎么?秦王已经抵京了?” “是,回主子的话,属下已经将秦王平安护送回京,如今前来向主子复命。”孙少阙忙不迭给赵清暄行礼。 “秦王人呢?”赵清暄赶紧问。 “启禀主子,万岁爷召见秦王,秦王都没来得及回王府,直接入宫面圣了。”孙少阙道。 直接入宫面圣了? 是面圣,还是被万岁爷叫过去审问了? 一想到严玉魁亲自带人夜入秦王府,赵清暄就觉得很有可能,当下便就带着孙少阙进了书房,让孙少阙将这几天秦王的言行举动都一字不落地跟自己汇报一遍。 孙少阙对此不甚了解,但是当下却还是一五一十将自从见到秦王直到刚才送秦王入宫的整个过程都跟赵清暄细细讲了一遍。 其实整个过程,秦王的举动都十分正常,没有任何异常,除了昨天…… 秦王非要坚持去上山进娘娘庙烧香。 “秦王为什么非要去娘娘庙?”赵清暄打断孙少阙,问道,秦王此举在他看来十分怪异。 孙少阙对此也是纳闷儿地很:“属下当时也觉得甚是奇怪,秦王舟车劳顿明明一直喊累,可眼瞅着都要入京了,却还是非要上山烧香,竟都不嫌累了,真是奇怪。” 娘娘庙? 那是求子的地方,难不成秦王这是心血来潮要求子不成? 赵清暄对此将信将疑,又问:“除此之外,秦王还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孙少阙想了想,然后有些为难地道:“秦王出了娘娘庙之后,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他不信这世上有人会、会心甘情愿疼爱别人的孩子,嗯,好像是这么说的。” 孙少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异常,不过是被赵清暄追着问,想起来了,便就说了,哪里知道,待他说完这话之后,便就瞧见对面主子陡然面色大变。孙少阙看着都是一阵心惊:“主子,您……这是怎……” “再说一遍!”不待孙少阙把话说完,赵清暄一把抓住了孙少阙的手,急声道,“秦王当时到底说什么了?你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孙少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又硬着头皮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秦王说他不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心甘情愿疼爱别人的孩子,后面好像还有别的,但是当时秦王声音太低,所以属下没有听清楚……主子?” 孙少阙不明白主子为何面色会变得这般难看,他也不敢再吭声了,就老老实实由着主子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此刻,孙少阙整个人都是懵的。 主子这是怎么了? 秦王这话他是亲耳听到的,他自己都没听明白,难不成是主子听明白了? 可这什么亲生不亲生的……这跟胡子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孙少阙的手几乎要被赵清暄给捏断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启禀主子,卫国公府方才传来消息,说是卫老国公突发恶疾,现在人……人已经不大好了,主子,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赵清暄闻言蓦地就站了起来,盯着那侍卫:“你说什么?” 第243章 见秦王 赵清暄闻言蓦地就站了起来,盯着那侍卫:“你说什么?” 那侍卫被赵清暄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再开口声音也变小了不少:“回主子的话,卫老国公突发恶疾,病……病得极重。” 赵清暄一颗心立时就悬到了半空,他蹙着眉想着之前那次在卫国公府跟卫老国公的不欢而散,当时卫老国公纵然生了大气,甚至还对他动了手,但是卫老国公的身子骨却是没有问题的,怎得这个时候却冷不丁地就病倒了? 孙少阙忙得上前凑到赵清暄耳畔道:“启禀主子,属下刚才送秦王入宫的时候,听闻卫老国公当时也在宫里面圣,属下先一步回府复命的时候,卫老国公还没有离开呢,这还没过去多久呢。” 赵清暄喃喃道:“也就是说,他是在入宫面圣之后才突发的恶疾。” “应该是这样没错,”孙少阙轻轻点点头,一边打量着赵清暄的面色,一边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猜想,“只是不知卫老国公是在回到卫国公府之后才突然病倒的,还是在宫里头的时候,便就已经……身感不适了。” 孙少阙这话说的再委婉不过,什么在宫里的时候身感不是,还不是在疑心卫老国公在宫里头中了毒,至于是谁有这样天大的胆子、竟然在卫老国公面圣的时候给他下毒,孙少阙自是不敢直言的,可是赵清暄却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当下赵清暄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若是第一种可能的话,那想必是卫老国公在宫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会突然抱病,若是第二种可能的话…… 不管是那种可能,都必然跟万岁爷有关。 所以在卫老国公面圣的时候,御书房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万岁爷又跟卫老国公谈了什么? 想到此处,赵清暄的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他直觉万岁爷跟卫老国公的此次交谈应该跟他有关,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这个直觉就是很强烈。 赵清暄不想继续一个人胡思乱想下去,此刻,他迫切地想知道迷雾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当下赵清暄不再耽搁,抬脚就径直往外走。 孙少阙忙不迭就跟了出去:“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卫国公府。”赵清暄沉声道,他打定主意,这一次,他必须要从卫老国公嘴里抠出真相。 那个或许秦王早就心知肚明、却一直对他隐瞒的真相。 …… 只不过,赵清暄到底没有见到卫老国公,卫国公府的老管家亲自守在大门前,将赵清暄硬是拦在了门外。 “王爷请留步,老太爷突感不适,郎中吩咐老太爷需要静养,老太爷亦已下令,任何人不许前往探视、搅扰,还望王爷能够理解。”老管家恭恭敬敬对赵清暄道。 赵清暄沉着脸盯着面前拦住自己去向的老家伙,冷声道:“凭你一个狗奴才也敢阻拦本王?是嫌自己活太长了不成?” “王爷何出此言?奴才又怎么敢阻拦王爷?奴才万死亦不敢当,”老管家闻声下跪,态度却仍旧不卑不亢,“奴才不过是尽一个奴才的本分,谨遵老太爷吩咐,并不敢阻拦王爷,只是奴才斗胆恳请王爷能够听老太爷一言,切莫在这个时候惊动了王妃。” “不若王爷先请回,等老太爷身子好些了,想见王爷的时候,王爷再过来也不迟。” 听老管家提到了王妃,赵清暄的面色更沉了,不过却到底没有再坚持要进去见卫老国公,他冲老管家一声冷哼,然后不再多言,转身重新上马。 “主子,咱们现在是……回府吗?”孙少阙跟在后面,小心翼翼询问。 赵清暄冷着脸,没有回答,孙少阙也不敢再多嘴,默默跟在赵清暄的马后,然后,就一路跟着赵清暄来到了……秦王府。 主子怎得又想着来见秦王了? 是跟秦王在娘娘庙说的那句话有关还是想跟秦王打探方才御书房里头庆幸? 孙少阙拿不定主意,只能默默跟上。 …… 秦王前脚才回到秦王府,后脚便就听下人禀报,说是安王来见。 秦王倍感意外,一边叫人去请赵清暄进来,一边还跟虞初心感慨道:“安王这消息还真是灵通,我这才出宫到家,他这就找上门儿来了。” “想来安王是听了孙少阙的禀报,”虞初心道,一边又问道,“殿下,您说这个时候安王掐着点儿地登门所为何事?难不成是来跟殿下把酒叙旧的?” 秦王摇摇头,笑道:“只怕不是,我猜安王应是在卫老国公那里吃了闭门羹,所以这才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来本王这里呢。” “属下也是这样想的,”虞初心点点头道,一边又好整以暇看着秦王,道,“主子怎么看待卫老国公这一次的突然暴病?” 秦王回想着方才在宫里跟卫老国公见面的场景,挑了挑眉:“是不是真病,还真不好说,那老头子的身子骨的确是算不上好,且年岁也不小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可不管卫老国公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要他病重的消息一传出,那卫氏一门在外的子孙少不得就要回京侍疾尽孝了,甚至是……奔丧呢。” 虞初心闻言不由一声叹息:“主子,您说卫老国公若是当真一命呜呼,不管是真的活到头儿了,还是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万岁爷心软,您说,万岁爷会不会真的心软呢?就此放过安王一家、对安王妃还有腹中孩儿亦是网开一面?” 秦王蹙了蹙眉,沉声道:“万岁爷的心又何尝软过?他的心若是能软的话,当年聿怀太子又如何会暴毙、而他又怎么能稳坐江山?不管卫老国公是否还对他抱以幻想,咱们却是不能了。” 虞初心咂摸出味儿来,朝外面瞄了一眼,然后小声问道:“主子这是打算……将真相告知安王殿下了?” “万岁爷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安王动手了,本王这个做王叔的哪儿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侄儿,本王能帮一把自然是要帮一把,”秦王叹了口气儿,轻描淡写地道,“到底是大哥留下的独苗儿啊,本王也该给他提个醒儿了。” “殿下,安王殿下到了。” “快请。” 很快,下人引着安王进来,秦王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着迎了上去:“是清暄来了啊?快进来坐,咱们可真是有日子没见了。” “见过王叔,”赵清暄忙得冲秦王抱拳施礼,“听说王叔回来了,我就等不及来看王叔了,之前听说王叔在皇陵遇到刺客,我真是担心坏了,赶着就让少阙快马加鞭去保护王叔,如今王叔总算是平安归来,我这悬着的心也总算能落下了。” 第244章 见秦王2 “让你担心了,幸亏本王是个福大命大的,这不?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哈哈哈,来来来,清暄咱们坐下说话,初心,还不给王爷上茶?” “是,属下遵命。” 秦王拉着赵清暄坐下,虞初心为赵清暄上茶之后,便就躬身退下了,留下叔侄两人在房中说话。 赵清暄上下打量着秦王,又不无担心地道:“王叔能平安归来,固然是福大命大,不过却也不能因此就让那行凶之人逍遥法外,必然是要一查到底将之绳之以法的,要不然日后别说是王叔了,只怕皇室中人个个轻易都不敢离京呢!” “哎!谁说不是呢?方才在宫里,皇兄也是这样说的,说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一次皇兄可是气得狠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秦王闻言不住点头,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甚至还带了几分愁容,放下了手中茶杯,压低声音跟赵清暄道,“只不过啊,只怕是难查得很啊!” 赵清暄心头一顿,随即问道:“王叔何出此言?” “你还不知道?那刺客在行刺失败之后便就自戕了,这明显显地是要保护身后的主子呢,他这一死线索可不就断了嘛?严玉魁亲自带人把那刺客的身世背景都给挖地三尺了,却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秦王语气里头明显带着几分对严玉魁的不屑,“这严玉魁怕是担心皇兄降罪,竟在皇兄面前胡扯起来,硬是将这一次的行刺案跟三年前的清明还有三皇子在皇陵行宫里头的那一次意外走水给牵扯到底一起,你说他这是不是信口雌黄?可是谁想,皇兄竟然还信了他说的,真是奇哉怪也。” 赵清暄一愣:“什么?严玉魁竟将三年前的事儿给牵扯到一起了?怎么会如此?这二者之间当真有什么联系吗?” “可不是吗?简直荒唐至极!”秦王一副满腹抱怨无人能诉说的架势,见赵清暄这样的反应,忙得就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继续跟赵清暄抱怨道,“那严玉魁东拉西扯的,说什么刺客每次都选在皇陵那边下手,还说什么两回的刺客虽然都是第一时间自戕了,可是却还是有些联系,应是出自同一位主子,又说什么这两次均是对皇子行刺,可见其对皇子、皇室的深仇大恨,反正他七里八拐地说的一堆有的没的,具体线索他也没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可最后皇兄竟着了他的道儿似的,认定这幕后真凶便是咱们皇室的人,你说这是不是荒唐得很?放眼皇室,谁对皇兄不是心悦诚服?谁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皇子下手的?简直一派胡言!” 秦王越说越是生气,对严玉魁极近愤怒指责:“依我看这严玉魁就没安好心,明摆摆地就是要挑拨皇兄跟皇室的关系,好让他这个外臣从中谋取好处,真真是奸佞!偏生万岁爷还就吃他这一套,真叫人头疼!” 可是万岁爷是会由奸佞挑拨摆布的性子吗? 自然不是。 所以严玉魁的推测,只怕并不作假。 所以三年前的皇陵行宫走水,跟这一次秦王在皇陵遭遇的刺客一案,当真是同一人所为吗?而且这人还竟是来自他们皇室? 赵清暄脑中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之前,严玉魁带人夜入秦王府的事儿,登时就倒吸一口凉气,他撩起眼皮默默打量着面前还对严玉魁破口大骂的秦王,心里“砰砰”跳得厉害。 难道万岁爷竟然怀疑秦王就是……这幕后真凶?让严玉魁当着秦王的面儿旁敲侧击,这是想要观察秦王的反应、或是让秦王露出什么马脚? 可、可是秦王为什么要对清明还有三皇子下手呢?他跟清明还有三皇子之间能有什么仇怨?又有什么冲突? 还有这一次,秦王又为什么要贼喊捉贼、假装遇刺呢? 一时间,赵清暄只觉得周身的迷雾变得更浓了似的,浓的他几乎都要喘不开气儿了,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气儿喝了半杯,才稍稍觉得好一些,然后就听着秦王又抱怨着道:“皇兄一贯偏宠严玉魁,被严玉魁那奸佞蒙蔽也是有的,可是卫老国公竟然都没有当面驳斥,由着严玉魁那奸佞一个劲儿地胡说八道,说实在的,我对卫老国公真是倍感失望。” 赵清暄坐直了身子,问道:“当时卫老国公也在?” “是啊,我进御书房的时候,卫老国公人就在了,跟万岁爷聊得好着呢,严玉魁是后来才到的,”说到这里,秦王不由一声叹息,跟赵清暄道,“清暄,你是卫老国公的外孙,按说在你面前我不该说卫老国公的不是,可是我对卫老国公实在是失望,即便卫老国公早就已经辞官归隐,不理世事,但是他到底是皇兄的老师啊,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兄受奸佞蒙蔽呢?我瞧着老国公如今的态度倒似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或许真如秦王所说,卫老国公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赵清暄却更加倾向卫老国公或许认同严玉魁的说法…… 所以,卫老国公也认为那幕后真凶是皇室中人,甚至……那人就是秦王呢。 这是真的吗? 赵清暄的目光落在秦王的脸上,这张脸,这个人,他都太熟悉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可秦王真的可能会是哪个对清明、对三皇子下毒手的凶手吗? 赵清暄不信,可是万岁爷跟卫老国公的态度却很能说明问题。 那么秦王到底为什么要对清明跟三皇子下毒手呢? 赵清暄手指一下下地摩挲着茶杯,跟秦王道:“王叔这是误会老国公了,老国公如今闲云野鹤惯了,早就不理世事,自然他一介庶民也不可能过问朝中大事,还有就是,卫国公府将将传出消息,说是卫老国公回府之后便就暴病不起了,想来是这程子老国公的身子一直不适,如此病体支离,又哪儿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旁的呢?” “老国公暴病?”秦王闻言,顿时一脸诧异,“可是本王刚才在宫里见到老国公的时候,老国公人还是好好儿的,怎么这一回去就病倒了呢?” 赵清暄叹了口气儿,道:“兴许是一早就身子不适,再加上这一次入宫,听了这些叫人心惊肉跳的事儿,受到了惊吓,所以便就病倒了。” 秦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老国公了,还望清暄不要怪罪。” “王叔言重了,咱们之间向来是有话直说。” 第245章 见秦王3 “王叔言重了,咱们之间向来是有话直说。” 顿了顿,秦王又叹了口气儿,道:“老国公年纪大了,胆子似乎也变小了不少呢,本王小时候就听闻老国公的威名,据说当年老国公是不同意元后嫁给皇兄的,全然不卖皇兄的面子,这个还不算,后来皇兄元后大婚之后,老国公便就要辞官归隐,皇兄不准,老国公却态度强硬,后来逼得皇兄不得不准奏,当时本王就觉得老国公是这天底下胆子最大的人呢,连堂堂天子都不惧,哎!如今想起来,可真是时移世易啊。” 赵清暄闻言,心却蓦地停跳了一派,攥着茶杯的手因为力道太大,骨节都泛着青白,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半晌,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装似随意地问道:“外祖竟不同意母后嫁给父皇?竟有这样的事儿?” “有啊,当时我年纪虽小,不过却还有些印象,”秦王点点头,微微蹙眉,似是在努力地回忆当时的场景,顿了顿,还是摇摇头道,“具体的想不起来了,不过后来是太后出面,老国公才态度转变,这才答应让元后嫁给皇兄。” “说起来,老国公这清高孤傲的性子还真是数十年不变啊,后来,你要迎娶静姝的时候,老国公不也是一门心思阻拦吗?后来还是万岁爷鼎力支持、一锤定音,要不然你还真未必能娶得上静姝呢,如今看来,你的遭遇跟当年皇兄的遭遇算得上是如出一辙了,兴许就是如此,皇兄才会感同身受,才会助你娶到静姝啊,不管怎么说,皇兄是真的疼你啊,”秦王含笑道,一边伸手拍了拍赵清暄的胳膊,一边又道,“看来老国公是当真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啊,这样的骨气性情真真少见,这也就难怪皇兄多年以来对老国公如此敬重厚待了。” 秦王对卫老国公的赞不绝口,赵清暄却是一个字儿都没有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卫老国公先是死活阻止元后嫁给父皇,后来是死活阻止他迎娶静姝,这真的只是因为他性情孤傲清高、不肯攀附皇恩所致? 并且还数十年不改初衷? 而万岁爷也是因为感同身受才助他娶到静姝? 此时,赵清暄的耳畔又响起孙少阙的声音—— “秦王说他不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心甘情愿疼爱别人的孩子……” 赵清暄猛地抬头,就对上了秦王笑盈盈的眼,他听着秦王慢条斯理地笑着跟他说:“不过皇兄一直善待元后,后来元后甫一大婚便就传出喜讯,皇后更是大喜过望,对元后更是宠爱有加,可谓专房之宠,后来皇兄对你也是疼爱至极,你想想看,从小到大哪个皇子能越过你去?在皇兄眼里你可不就是最特别的一位吗?真真是慈父情怀啊,这些老国公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想来也必然欣慰呢。”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赵清暄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对,但是此刻,赵清暄却觉得秦王的话秦王的笑却都包含深意,甚至还带着浓浓的讥诮跟不屑。 一时间,心里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围绕周身的迷雾也荡然无存,放眼四周,摆着的都是让赵清暄不能接受的腌臜与欺骗。 赵清暄只觉得如坠冰窟,肺腑之间都是令人窒息绝望的冰渣。 “清暄,怎么了这是?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秦王打量着赵清暄的面色,赶紧询问,一副关心的模样,“可是身子觉得不适?要不我给你唤郎中过来?” “啪!” 赵清暄一抬手就拍开了秦王伸到他面前、准备覆上额头试温的手,在秦王错愕的目光中,赵清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清暄,你这是怎么了?”秦王一脸不解,也随着赵清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问道,“是我……说错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吗?清暄,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是口没遮拦惯了的,要是真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你可别往心里去,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王叔多虑了,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想回去歇一歇,”赵清暄打断秦王的话头,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待了,他强忍着心里巨大的恐慌,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异常,他深吸一口气,冲秦王抱拳告辞,道,“清暄告辞,王叔留步。” “要不就先在我这里歇一歇?清暄,你这样走我不放心啊。”秦王不放心,担心地跟在赵清暄的身后。 赵清暄置若罔闻,大步出了门,孙少阙随即迎了上去,然后跟着赵清暄迅速地出了王府。 待赵清暄的身影消失在了影壁墙后,秦王脸上的关切担心瞬间荡然无存,他嘴里溢出一声嗤笑,然后转身回了书房。 虞初心端着几样糕点进来,打量着秦王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笑了,一边将糕点送到秦王面前,一边含笑道:“王爷这是不打算给安王留活路了呢。” “不是本王不给他留活路,是打他出生那天起,他就没有活路,”秦王轻蔑一笑,打量着面前的糕点,不知想起什么了,眼神又变得柔软了起来,半晌,他伸手捏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不过也就只吃了一小口,随后就放了下来,蹙着眉小声道,“没有静姝做的好吃。” 虞初心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小声道:“王爷暂且忍耐,万岁爷如今已然对安王不耐烦了,安王但凡有什么异动便就是自己送上门儿去,到时候……安王妃一个弱女子能依靠的还不是王爷?” “忍耐,忍耐,本王都忍耐多少年了哦,眼瞅着都人到中年了。”秦王一声无奈叹息,顿了顿,秦王的目光又落在了那碟子糕点上。 虞初心打量着秦王,顿了顿,到底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王爷,您真的不打算……留下安王妃腹中……的骨肉吗?” 虞初心跟秦王是刚才才知道万岁爷往安王府送接生嬷嬷的,那接生嬷嬷还是当娘为元后接生的嬷嬷,万岁爷是个什么心思明摆着,万岁爷应该不会一门心思想着置安王妃于死地,但是却明显十分在意安王妃腹中的骨肉,在他看来,孽种的孽种,是绝没有理由存活在世的。 这也是他赵清暄这个孽种的报复,更是对元后、对聿怀太子的报复。 很快,只怕就连安王都不必存活在世了。 什么幕后真凶是皇室中人,什么对皇室抱有深仇大恨,还非要当着卫老国公的面儿说,还不是在暗示安王?万岁爷明摆摆地是要对安王下手,还毫无遮掩地当着卫国公的面儿,可见其决心已定,不可逆转,这也难怪卫老国公受惊过度竟抱病不起…… 说不准,这也是万岁爷计划的一部分。 秦王没有猜到万岁爷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对安王下手,但是有一点秦王是跟万岁爷一致的,那就是在对待安王夫妇尚未出世的孩子问题上。 第246章 野种 跟万岁爷一样,秦王也早就为安王妃寻摸到了两个可靠的接生嬷嬷,不过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 也好,日后静姝知晓真相,要恨也是很万岁爷,怎么也很不到他这个救命稻草的身上。 秦王的目光缓缓抬起,对上了虞初心还带着一丝不解的眼,他一字一字缓声道:“初心,昨天在娘娘庙,我跟你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虞初心回想当时的场景,不由眼皮一抽。 “初心,我从前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心甘情愿疼别人的孩子。” “尤其不信这事儿还会发生在天家。” “这些年来,我就一直观察着皇兄对安王的态度,怎么看都是父慈子孝,可是实际上的?皇兄当真会让安王继承大统吗?不,安王不过就是皇兄手上的一枚棋罢了,待到棋子被利用殆尽,也就该变成弃子了,还是下场异常凄惨可悲的弃子。” “凑巧的是,安王对我而言,也不是没有利用价值,所以我虽恨他夺走静姝,却也不会因此与他撕破脸皮甚至对他出手报复,毕竟他的用处且大着呢。” …… “至于静姝,我不会让她变成第二个元后,更加不可能留下孽种,我会善待静姝,让她只做我孩子的娘亲,未来,我会疼爱我们的孩子,我也会让静姝渐渐接纳我与孩子,不止如此,我还会为让我们的孩子继承大统。” “我可不是皇兄,当年明明承诺元后日后要立清暄为太子,却不过只是图谋卫氏一门、逢场作戏,我对静姝,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 …… “是,属下明白了,”思绪拉回,虞初心冲秦王点头道,顿了顿,又道,“既如此,那两个接生嬷嬷便就不必再留了,属下自会处理。” “这事儿你看着办,”秦王点点头,抿了口茶,突然问道,“初心,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汤药还在吃吗?” 虞初心忙道:“多谢王爷关心,伤口早就愈合了,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过就是皮肉伤罢了,郎中说,汤药可以停了。” “为了能赶在静姝临盆之前回到京师,让你受苦了,”秦王一声轻叹,伸手拍了拍虞初心的肩膀,又道,“你放心,本王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属下谢过王爷!”虞初心忙得跪地谢恩。 …… 赵清暄离开秦王府,却并没有着急回安王府,而是直接骑马出了京师,一口气儿骑到了京郊的一处荒山,这才停了下来。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孙少阙担心得不行,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赵清暄,这时候见着赵清暄竟然要往荒山上走,孙少阙真是惊诧不安到了极点,“主子,这山荒得厉害,而且咱们出门没有带侍卫,只怕不安全,主子您还是……” “滚!”赵清暄一声怒喝打断了孙少阙的话头,压根儿不听孙少阙的劝阻,反倒步子更快了,疯了似的往山上冲。 孙少阙是不敢再废话了,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赵清暄身后,生怕赵清暄又要发怒,他还不敢跟得太近,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边留意赵清暄还要时刻警惕四周,预防随时出现的贼人或是动物。 孙少阙一直就跟着赵清暄爬到了山顶,然后他就眼瞅着赵清暄一动不动地站在山崖上,有那么一瞬,孙少阙都觉得赵清暄这是准备跳下去了,简直吓得他魂飞魄散,也管不了主子会不会生气了,孙少阙赶紧地就追了上去,不待他跑到赵清暄身边,就看着赵清暄突然浑身蓄力,然后冲着山谷就是一声大喊—— “啊!” 山谷之间回荡着赵清暄的声音,孙少阙离得近,一时之间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他更是满心疑惑,然后就看着面前的主子突然两腿一软,一屁股跌坐了下来。 “主子!”孙少阙大惊,过去要扶赵清暄起来,却被赵清暄一把推开。 “滚……滚远点儿……”似乎是那一声大叫费劲了赵清暄浑身上下的力气,赵清暄此刻有气无力,整个人都彻底蔫了似的,“走……走开,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属下遵命。” 孙少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主子,心里自是又担心又焦急,但是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刺激到了主子,他便不再多话,就担心地守在一旁。 主子他到底是……怎么了呢? 怎么看上去一副天塌了似的? 赵清暄的天是真的塌了。 他一直不明白父皇母后为什么独独喜欢他,却不喜欢清明,尤其是母后对清明的态度,实在让人费解,就在这一年年初,在皇陵行宫的那次,秦王的醉话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一个怀疑,或许清明……并非是父皇的亲生骨肉。 这也就能解释了,父皇母后对清明那异于常人的态度,还有就是母后在怀清明时候,母后的情绪暴躁,表现出来的痛苦,以及父皇跟母后的争吵,还有自那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为何会急剧直下,还有后来清明失明之后,父皇对他异常冷漠的态度。 这个猜想其实早就存在,只是他根本就不敢多想,亦是不敢面对,但是在这一次从皇陵回来之后,他却不得不面对、默认这个猜想,清明肯定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甚至连清明的失明都有可能是父皇授意太医,故意造成的…… 这真是太可怕了。 可如果清明的来历真的不正的话,那父皇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也能够被理解? 赵清暄心里并不想也不敢怨恨万岁爷,他只是觉得清明太可怜了,他想等到日后他继承大统了,他一定会加倍补偿清明。 不管怎么说,清明都是他的弟弟。 但是现在,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想,或者说是真相展现在他的眼前。 或许他才是那个来历不正的,或许他才是……那个野种。 当年万岁爷要迎娶元后的时候,元后就应该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也就是他,所以卫老国公当时才是死活不肯让元后下嫁,这明显显就是在作死,将卫氏一门往死路上逼,万岁爷或许对元后当真情根深种,或许他跟太后只是为了朝局稳定,才肯捏着鼻子让元后过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卫老国公这才不得不依。 但是卫老国公却心知肚明,元后腹中的骨肉便就是祸根,所以在元后出嫁之后,卫老国公坚持辞官,不仅如此还千方百计地让卫氏一门子孙远离京师,明摆摆地是要跟元后还有皇室划清界限,人人都道卫老国公高风亮节,可事实上,卫老国公这是在苦心孤诣地保全卫氏一门。 赵清暄到现在才总算理解,卫老国公为何会对他还有清明如此冷淡,卫老国公又是为什么死活不肯让静姝嫁给他,他从前一直愤恨卫老国公冥顽不灵,险些葬送他跟静姝这一世的姻缘,如今才明白,卫老国公只是在千方百计拦着不让静姝往火坑里面跳。 毕竟,他就是火坑,打一开始就是所有悲剧的源头。 第247章 野种2 毕竟,他就是火坑,打一开始就是所有悲剧的源头。 而今,静姝已然被他拉进了火坑,还有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赵清暄想着万岁爷才派人送来的那两个接生嬷嬷,心里的恐惧便就如潮水般涌来…… 据说那两个接生嬷嬷正是当年给元后接生,正是亲手将他接生到这世间的,她们都是他这个孽种降世的见证人,按说万岁爷自然是要将这两个知晓皇室丑事的嬷嬷给灭口的,但是他却没有,竟然一直留着她们存活于世,直到现在…… 难道万岁爷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等着那两个接生嬷嬷派上用场? 赵清暄越想越是心惊胆寒,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迫切地想要拨开眼前的迷雾,但是现在,他情愿这辈子都被困在迷雾之中,情愿这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因为现实实在是太可怕了。 …… 赵清暄脑子里一时嘈杂纷乱,一时又一片空白,他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坐在山顶,双目失神地等着远方发呆,直到日暮西斜,孙少阙不得已上前小声提醒:“主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赵清暄这才回过神来,是的,他该回去了,静姝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不止静姝,还有即将发生的可怖、甚至是灭顶之灾。 这是来自万岁爷对母后、对他这个孽种的复仇,这是谁都无法化解的了得恨意。 易地而处,他能理解万岁爷的愤怒,但是他却必须要保护静姝,保护他们的孩子,所以…… 他绝对不能倒下,不能坐以待毙。 那么首先就是要先理清如今的局面。 很明显,万岁爷不止要对静姝还有孩子下手,他还要将三年前两位皇子在皇陵行宫的遇袭以及这一次秦王遇刺的幕后真凶都要栽赃到他这个大皇子的身上,到时候他这个对手足、王叔痛下杀手的皇子如何还配做太子?便是存活于世都是不行了,真真是遗臭万年。 这正是万岁爷想要看到的结果,不仅如此,万岁爷必然还会“大义灭亲”、处死他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届时必定收获无数称赞贤名,这样一来,既报复了不忠的元后还有他这个野种,还能收获贤名,真真是一举两得。 那除了万岁爷呢?难道就没有别人蠢蠢欲动了吗? 不,肯定不止。 秦王便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得亏他是跟秦王一道长起来的,这么多年竟然从未察觉秦王竟如此心机深重,还以为他就是天生懒散纨绔,甚至一度对他十分失望,反正从始至终,赵清暄从未觉得秦王对自己有什么威胁,也没有对他设防,但是秦王却真真心机深沉。 秦王应该早在幼年,便就知道了他的身世,不知是意外得知还是从太后那里知道,反正秦王就是早早地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他怀揣着这个秘密并没有声张,而是时刻留意着万岁爷的态度,权衡之下,秦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反倒主动跟自己交好,一边扮演人畜无害的角色,一边却在暗中蓄积力量。 如果赵清暄没有猜错的话,三年前,在皇陵行宫对二皇子还有三皇子下手的人,应该就是秦王,秦王看似懒散纨绔、不理政事,可实则却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他知道万岁爷断不可能立赵清暄这个野种为太子,反而迟早会对他这个孽种痛下杀手,所以,他并不是秦王的对手。 秦王认为自己真正的对手,是剩下的四位皇子,尤其是二皇子还有三皇子这两位嫡子。 二皇子赵清明受元后连累,一直不得万岁爷宠爱,可说起来,他到底才是万岁爷嫡出的皇长子,而且能力在一众皇子中算是拔尖儿的,秦王不能不警惕,万一哪天万岁爷就想开了,对赵清明转变态度了呢? 至于三皇子,同样是帝后嫡子,他没有二皇子能力超群,但是身后却有个显赫的邓氏一门做后盾,性子沉稳也足够安分听话,所以万岁爷也一直用心栽培,因此,三皇子同样是秦王的眼中钉。 至于四皇子,庶出不说,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也就是陈贵妃一个人上蹿下跳为儿子铺路,万岁爷明显对四皇子没有寄托厚望,还有五皇子,还十分年幼,且又没有母族支撑,所以眼前,秦王最迫切要除掉的就是二皇子与三皇子。 然后,就有了三年前皇陵行宫的那一场意外走水。 至于秦王为什么没要二皇子三皇子的命,或许是到底念一丝骨血亲情,或许是存着想嫁祸在他这个野种头上的心思,毕竟那一次他因为生病没有前往皇陵。 而眼下,万岁爷不正打算将这个残害手足的恶名栽赃到他头上吗? 而秦王也早有打算,从上一次在皇陵行宫,他就开始明里暗里透露赵清暄的身世,到刚才更是添油加醋说着面圣事宜,只差没直接告诉他,你赵清暄就是个野种,如今万岁爷再忍不了你了,要对你下手了。 秦王存着什么心? 分明就是想要坐山观虎斗,他要的是赵清暄在知晓自己身世、是赵清暄在知晓万岁爷即将对自己这个野种动手之后的暴怒与狂乱,还有孤注一掷。 他要的若是赵清暄跟万岁爷撕破脸皮,甚至竟谋反作乱,那秦王更是会拍手称快,定然要坐收渔翁之利,而此时三位皇子离京,宫里就只剩一个年幼的五皇子,可不正是他的天赐良机? 只是有一点赵清明搞不明白,这一次秦王在皇陵遇刺又是怎么一回事儿?背后的真凶究竟是谁? 赵清暄蹙眉眺望晕黄的斜阳,突然想起严玉魁之前曾经潜入秦王府的事儿来,一个猜想呼之欲出。 应该是万岁爷已经查到了秦王头上,知道他是三年前皇陵那场意外走水的幕后真凶,万岁爷自然是不能饶了秦王的,但是秦王的罪名,他却希望让赵清暄给担起来,至于秦王,万岁爷应该是想着秘密处决,所以往皇陵派去了刺客刺杀,自然,行刺秦王的罪名也会落到他这个野种的头上。 只是不成想那刺客竟然失手了,秦王成了惊弓之鸟,万岁爷不便再派刺客前往,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借着遇刺的由头,万岁爷让秦王回京,重新挑个时机再悄默默对秦王下手就是了,当然,罪名照样会让他背着。 赵清暄之前还纳闷,万岁爷为什么不派御林军去护送秦王回京,反而让他派人去皇陵接秦王回京,原来伏笔早就埋下了。 “呵。”想到此处,赵清暄嘴里不由溢出一丝冷笑。 第248章 他到底是谁 他一直都知道万岁爷是个思虑周全、城府极深的,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领教到了万岁爷的手笔,真真是大开眼界,也真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理清了万岁爷跟秦王的思路,现在就剩下卫老国公的了。 那卫老国公是怎么看他的呢? 卫老国公无疑是厌恶他的,他的存在让卫老国公的后半生步步惊心、日日提心吊胆,还几乎让整个卫氏一门陪葬。 这些年来,卫老国公其实只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尽可能地保全卫氏一门,同时也在……保全他和清明。 卫老国公知道万岁爷恨他、还因此迁怒清明,所以卫老国公从不尝试接近他跟清明,即便清明失明,卫老国公也没有选择出手维护,因为他知道,他的出手维护,只会让万岁爷火上浇油,进而让赵清暄、赵清明这对兄弟的处境更加恶劣,说不定,他都没有机会活到现在。 所以卫老国公不是无情不是古怪,是真的无可奈何,他已经尽力了,尽力弥补女儿惹下的滔天大祸。 直到此刻,赵清暄才痛苦悲哀的发现,原来过往的二十几年他都活在巨大的误解与荒谬之中,他的父皇并非父皇,慈父面孔之下是恨不能对他磨牙吮血的恨,他的母后并非他只有他看到的那一面,他一直厌恶不解的外祖父原来心里一直揣着这样可怕的隐秘与苦衷…… 真是天翻地覆。 赵清暄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过往的二十几年白活了一般。 他到底是谁? 他不是父皇的儿子,不是千尊万贵的大皇子,那他究竟是谁? 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为什么母后会那般疼爱、宠溺他这个野种?却对血统纯正的弟弟、正儿八经的帝后嫡长子那般冷漠疏离? 为什么万岁爷当初竟愿意迎娶身怀有孕的母亲?为什么太后竟然也会点头答应? 这……这简直都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赵清暄痛苦地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孙少阙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子,又看了看已经彻底西斜的落日,再一次小心翼翼提醒赵清暄道:“主子,咱们该回去了,王妃该着急了。” 王妃? 赵清暄闻言一怔,他嘴里喃喃念了一声“静姝”,然后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转身朝山下走去。 孙少阙这才松了口气儿,然后赶紧跟在赵清暄身后,没走出几步,他就听到前面主子的声音传来:“少阙,从今天起,你哪儿都不许去,只留在后院儿暗中守着王妃,任何接近王妃的人都要留意,一旦发现举动有异的,你即刻处死。” 孙少阙闻言顿时就愣住了:“主子让属下……留在后院守着王妃?” 这太不合适了? 按照规矩,王府的后院是不会留侍卫看守的,甚至连小厮都鲜少进出,毕竟后院是王妃的居所,有侍卫、小厮在,只怕会唐突了王妃,所以后院都是嬷嬷与侍婢伺候王妃的,至于王妃的安全,且不说前院有充足的侍卫家丁,王府外围还有一层侍卫围着呢,所以后院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 可是王爷却让他去后院守着王妃?而且王爷的意思很明显,还是让他不错眼珠地守着王妃,而且还是在王妃即将临盆的时候…… 孙少阙自是受惊不小,这不说话都磕巴了。 “对,从今天起,你唯一的差事就是保护王妃,若是王妃有任何差池,你也别来见我了,”赵清暄停下脚步,盯着孙少阙,一字一字认真道,“听明白了吗?” 赵清暄的语气跟表情都是再严肃不过,孙少阙也不敢再问旁的,当下忙不迭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请主子放心,有属下在绝不会让王妃有任何差池!” 赵清暄却还不放心,蹙着眉叮嘱道:“记住,任何人都不可轻视疏忽,包括……父皇赐的那两个嬷嬷。” 孙少阙忍不住心里“砰砰”直跳,他不明白主子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主子竟然连万岁爷都不放心?他也不敢往下想,当下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是,属下记住了。” “别让王妃察觉了。”赵清暄又添了一句,然后转身继续往山下走。 “是,属下明白,”孙少阙抹了把额头的汗,跟在赵清暄的身后,直到眼瞅着就要到山脚下了,孙少阙到底没有忍住,小声询问,“主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赵清暄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但是孙少阙心里却再清楚不过,肯定是出事儿了,而且还是天大的事儿。 孙少阙正胡思乱想是不是跟秦王有关的时候,就突然听着赵清暄道:“少阙,若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我,你还愿意追随我吗?” 孙少阙更加糊涂了,今天主子真是太怪了,说的话他就没有能听懂的,但是这问题他并不需要搞懂,心里便就有了答案。 “主子,不论发生什么,属下这辈子都是您的属下,只认您一位主子,请主子放心。”孙少阙忙得跪倒在地,毕恭毕敬跟赵清暄道。 赵清暄看着跪在地上的忠诚属下,心里有些许慰藉,可更多的却是恐慌与担忧。 那静姝呢? 在知道这一切之后,静姝还会对他痴心不改、一切如前吗? 还有……清明呢? 若清明知道自己所有的艰辛苦难皆是源自他这个所谓的大哥,清明会如何看他?是仍旧认他这个大哥还是对他恨之入骨? 赵清暄都不敢往下想,他深吸一口气儿,俯身扶起了孙少阙:“起来。” “谢主子。” “是我该谢谢你。”赵清暄深深看了一眼孙少阙,然后再次转身离开,孙少阙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头绪,忙得跟了上去。 …… 承元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八 嘉善。 赶在五月到来之前,宁王夫妇总算是到达了封地嘉善。 比起地处北地的京师,如今嘉善这时候都已经入夏了,正是草木葱茏、夏花遍地的时候,不过宁王妃却没有赏花观景的心思,因为实在是腿疼得厉害。 自到了嘉善,这雨就没有停过,不算大,就是一直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翩翩的腿便也就疼个没完,起初还能忍着,可嘉善实在是湿热,这样的天儿就连身为扬州人的周嬷嬷都殊难忍受,更别说是翩翩了,翩翩自到嘉善之后,几乎都没再下过床。 这一日清早,周嬷嬷煎好了汤药,就赶紧给翩翩送过来,其实在嫁给赵清明之后,翩翩的腿就好了不少,已经很少会疼了,也很长时间没有服用过汤药了,周嬷嬷还以为以后再也不用为翩翩煎治腿的汤药了,哪里想到自到嘉善之后,翩翩的药就没有断过,可是腿疼却始终没有得到缓解,周嬷嬷别提多着急了。 甫一进了寝房,周嬷嬷就瞧着翩翩正伏在赵清明的怀里沉睡,受过伤的左腿搭在赵清明的身上,周嬷嬷对此已经见惯不惯了,见翩翩在睡,她登时就放轻了脚步,然后小声道:“王爷,王妃几时睡的?” 第250章 柳郎中 赵清明笑意更深了,伸手将翩翩拥入怀里,脑袋搁在姑娘的肩膀上,在她耳畔一字一字柔声道:“等见到外祖父外祖母了,我一定要当面答谢他们二老的恩情,要是没有他们的目光长远,我又怎么能娶到如花美眷?” “呸!油嘴滑舌!”翩翩轻轻啐了他一口,顿了顿,又满怀期待地问,“赵清明,你是说以后会跟我回扬州看外祖他们一家?” “当然会啊,”赵清明柔声答应,“不过咱们得先去嘉善,等到了嘉善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扬州拜见外祖一家。” 按照皇室的规矩,王爷是不能擅离封地的,不过扬州跟嘉善离得近,一来一回也不过十天的功夫,赵清明想着到了嘉善之后就给万岁爷写折子送去询问此事,万岁爷应该也不会不许的,毕竟身边还有万岁爷赐的几个侍卫,有人时刻盯着万岁爷对他这个失明的儿子也不至于不放心。 “真的?那……那我得先想好要给外祖他们送什么样的大礼!”翩翩真是高兴极了,当下就窝在赵清明的怀里嘟囔个不停,“听说嘉善那边的湖丝跟龙井都不错,肯定要准备一些,嗯,还要多给舅舅送几只湖笔……对了周嬷嬷又要添孙子啦,我得给小娃娃准备平安锁,要准备个大的,还得瞒着周嬷嬷,不能让她事先知道,到时候吓她一跳!嘿嘿……” 赵清明听着怀里的小姑娘时不时的嘿嘿笑,他心里跟吃了蜜似的,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姑娘蜜糖一般的笑声犹在耳侧,可是如今,赵清明却再也笑不出来,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似乎一点一滴都落在他的心田,让他整颗心都隐瞒潮湿。 …… 翩翩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莫约一个时辰后,翩翩就醒了,是给饿醒的。 “翩翩,腿还疼得厉害吗?”赵清明忙得询问。 翩翩动了动搁在他身上的左腿,微微蹙了蹙眉,不过语气听起来却十分轻松:“比昨晚要好不少。” 赵清明并没有因此觉得放松,伸手给翩翩揉了揉腿,一边又道:“等会看了郎中吃了药,还是要继续泡腿,没得夜里又疼得睡不着觉。” 自到了嘉善之后,翩翩的腿每每到了夜里总是疼得难以忍受,不过白天情况却会有好转,之前询问了郎中,郎中也搞不清其中原因,所以赵清明如今特别怕天黑,每每周嬷嬷来请他们用晚膳,他就会忍不住开始焦躁,自是没什么心情用晚膳,赵清明觉得翩翩瘦了,他自己其实也瘦了不少。 “福伯又去请郎中了?”翩翩问道。 赵清明点了点头,之前请的两个郎中据说都是嘉善数一数二的郎中了,但是明显是徒有虚名的,给翩翩开了不少药也提出了很多医治的法子,可是翩翩的疼痛却并没有得到缓解,倒是翩翩如今还要依靠从前鹿成林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那个泡腿的方子,只是却没有在京师时候好使了,翩翩的夜晚总是很难熬。 翩翩有些迟疑着道:“要么还是算了,可能等到天儿放晴了就没事儿了,就别兴师动众了。” 他们这才来到嘉善,按照规矩,嘉善这边的官员是要过来拜见赵清明这个封地新主的,更有不少事儿等着赵清明拍板做主,尤其是在封地招募王府府兵以及接管封地财政之事,但是赵清明却哪有那个功夫?自到了嘉善,便就再没离开过后院儿,连白带黑地都在房中陪着她,把那些子大事儿都给抛在了一边。 翩翩固然感动,但是却也有不安,生怕赵清明此举会招来非议,闹出什么在其位不谋其政、纨绔庸碌的臭名声,到时候再传到京师,没准儿又惹得万岁爷动怒。 “这算什么兴师动众?不过就是寻摸郎中罢了,难不成你这个堂堂王妃病了却还要一味儿撑着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赵清明闻言却忍不住溢出一声苦笑,伸手将翩翩揽进怀里,一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一边给她宽心道,“傻丫头,不许胡思乱想,你现在最大的任务的就是安安心心养好腿,你一天养不好腿,我就一天没心思做旁的事儿,清楚了吗?” “清楚了,”翩翩靠在赵清明怀里,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又甜又暖,两只白津津的胳膊缠着男人的脖颈,小脸在男人颈窝里一下下蹭着,像只撒娇不止的猫咪,“那要不王爷大人等会子陪我一起泡澡?总是我一个人泡,没意思得紧,你陪陪人家嘛。” 赵清明才不想跟她一起泡,到时候从里到外都火烧火燎的,实在难以忍受,可是翩翩身子不舒坦,他当然也不敢寻思啥桃红柳绿的事儿,到时候还得自己憋着,简直熬死个人儿。 不过翩翩就这么一直哼哼唧唧的求着,赵清明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得无奈地点头答应了,引得翩翩顿时一阵得意娇笑:“那就谢过夫君啦。” 这娇滴滴的小声儿啊…… 得,这澡还没泡上呢,赵清明就已经心猿意马起来了。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从现在起,柳下惠就是你的榜样,王爷大人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 …… 偏堂。 福伯是晌午才赶回来的,跟他一并回来的,是一位莫约五六十岁的老郎中,此人姓柳,头发都花白了,据说这位柳郎中已经行医二十余年,算不得名医,却贵在经验十足,而此人尤其擅医外伤接骨一门,福伯赶着登门请人,那柳郎中十分傲气,起先还不愿出诊,非让福伯病人带过去,最后还是福伯除了五倍的诊金外加从他家药铺买了不少药材,柳郎中这才面前答应出诊。 当然若是福伯一早自报家门的话,这柳郎中定然也不会拿腔摆谱,不过赵清明再三叮嘱在外行事务必低调,轻易不要打王府的名头,福伯也深以为然,所以请柳郎中这才废了一番功夫。 “王爷王妃,这位是柳郎中。”福伯将人引进偏堂,给赵清明、翩翩引荐。 那柳郎中这才知道自己即将医治的对象竟然是这等天家贵胄,先是一惊,随即忙得跪地叩头:“草民见过王爷、王妃!给王爷王妃磕头啦!” “柳郎中快快请起,”赵清明道,一边叫福伯给人扶起来,一边又道,“就有劳柳郎给内子瞧病了。” 赵清明并没有跟柳郎中说翩翩具体的情况,而是直接让柳郎中上手给翩翩诊脉,这自然有考察柳郎中医术的意思,没得柳郎中也像之前的那两个郎中一样,是个徒有虚名的,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就赶紧把人打发了,没得浪费功夫。 “是,草民遵命。” 第251章 凉州莫神医 “是,草民遵命。” 赵清明跟翩翩都没摆什么架子,不过此时柳郎中的傲气却已然荡然无存,当下忙不迭地行至翩翩面前,取出脉诊给翩翩诊脉,因为紧张,柳郎中的手还一直颤个不停,翩翩瞧见了,便含笑道:“柳郎中莫要紧张,把我当成寻常病患就成。” 这怎么可能呢?你可是堂堂王妃啊! 柳郎中在心里感慨,不过却因为翩翩这句话,紧张的确得到了缓解,对眼前笑盈盈的王妃也不由得心存好感,当下将手指轻轻放在翩翩的腕上。 停留片刻,柳郎中收回了手指,眉头紧皱,询问翩翩道:“想来王妃从前必然经历了十分严重之意外,伤了腿脚,不过当时也必然得到了最行之有效之医治,故而虽然留下腿疾病根儿,但是却到底保住了腿,亦没有危及性命,只不过王妃当年腿伤过于严重,所以后来腿疾复发也就是常有的事儿了。” 赵清明闻言顿时坐直了身子,忙不迭往下询问:“正如柳郎中所言,内子早年的确出过意外伤了腿,如今到阴雨之时,王妃旧伤总会发作,从前在京师还好,不过自到了嘉善之后,王妃便就一直饱受腿疼困扰,不知柳郎中可能药到病除吗?” 柳郎中闻言,随即就摇头道:“回王爷的话,当年为王妃医治腿伤之人,想必医术十分了得,这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王妃的腿,若是换做草民却是没有这等绝佳医术的,所以连那位郎中都没能让王妃免于腿疾复发之困扰,草民就更不敢在王爷王妃面前说大话了。” 赵清明跟福伯闻言,不免都是一阵失望,是啊,连鹿成林那样一等一的国手都还是没能彻底治好翩翩的腿,这世间又岂有比鹿成林更好的郎中呢? 翩翩自然也是失望,不过却没有赵清明那般厉害,到底是已经瘸了这么多年了,她也习惯了,也从来没对能够彻底治愈腿疾抱有希望,当下便退而求其次对柳郎中道:“那柳郎中可有法子为我缓解腿疼吗?说实话,自到了嘉善之后,因为腿疼得厉害,我还从没睡过一个安生觉呢。” 柳郎中仔细想了想,然后有些迟疑地点头道:“草民可以给王妃开一个缓解疼痛的方子,只是这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一旦药停了,王妃的腿还是会疼痛难忍。” 柳郎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这药一旦服用,只怕翩翩往后便就离不开了,一旦停止服用,便就要继续饱受腿疼折磨。 赵清明不由眉头紧皱,翩翩也稍稍一顿,然后又有些迟疑地问道:“那这药可能长久服用吗?” 柳郎中摇摇头道:“都道是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总归对身子总有影响,再者这药方除了缓解疼痛之外,还要加进去驱寒除湿的药材,长久服用的话,对王妃的身子也有极大的影响,轻者肝火旺盛、口舌生疮,重者……草民就不好说了。” 说白了,翩翩的腿疾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旧伤留下的病根儿,这是连鹿成林都难以全然治愈的,二个则是气候的影响,阴雨潮湿引起的体内湿气过生,每每就成了勾起旧伤复发的祸根,所以药方里头肯定不会缺少驱寒除湿的药材,但是长久下来,对于翩翩本就孱弱的身子,自然有很大的冲击与负担。 而且就像柳郎中自己说的那样,这方子治标不治本,不管缓解疼痛还是驱寒除湿,一旦停止服药,腿疾便就会再次复发,毕竟嘉善这气候就是这样,比起北地,实在是潮湿的过分。 赵清明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柳郎中的言外之意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只要他们留在嘉善,翩翩的腿疾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好转,只怕往后再如何寻医问药,都对翩翩的病情没有帮助,毕竟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郎中药材,而是嘉善这块地儿。 翩翩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情难免就有些沉重了,柳郎中所言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不少,想了想,翩翩让周嬷嬷取来了从前鹿成林留下的泡腿的方子让柳郎中过目,询问他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毕竟这方子适用于京师,却未必适用于嘉善。 “真真是个好方子!药性温和不会损害身子,反而还有调理之效,必定是出自医术高绝之辈!”一瞥之下,柳郎中对那药方赞不绝口,顿了顿,柳郎中又道,“这药方好是好,不过……最好是往里头多添一两味儿除湿的药材,毕竟嘉善跟京师气候多有不同,湿气要重不少。” “如此就有劳柳郎中了。”翩翩道。 “王妃客气了,草民如何敢当?”柳郎中忙道,当下从福伯手里接过毛笔,认认真真在药方上添了两味药材,然后将毛笔递还给福伯,然后又踟蹰着跟翩翩道,“改了药方之后,王妃的腿疾应能得到缓解,只不过却还是没法子根治,除非是……远离气候湿润之地,否则王妃此生都要饱受腿疾困扰。” 翩翩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柳郎中难免心生好感,所以也是打心底为王妃着想,所以才斗胆敢说这样一番话,要不然的话,收了诊金还不赶紧撒丫子走人? 翩翩下意识地就往赵清明这里看了一眼,生怕赵清明受影响,忙得跟柳郎中道:“柳郎中言重了,说不定待适应嘉善这边的气候之后,腿疾就能得到缓解,有劳柳郎中走这一趟,福伯,好生送柳郎中回去。” “是,奴才遵命,”福伯忙不迭躬身领命,“柳郎中这边请。” “草民告退,”柳郎中也躬身告辞,不过却又顿住了脚,最后又跟翩翩赵清明建议道,“若是王爷王妃不便离开嘉善的话,不若派人去凉州寻找草民的师父,草民虽然医术不佳,但是师父却是西北有名的神医,行医几十载不知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若是师父肯来嘉善为王妃医治的话,王妃必然会药到病除的。” 赵清明闻言,顿时就来了精神,忙得询问:“敢问柳郎中师从何人?” 柳郎中道:“草民师父姓莫名仲齐。” 莫仲齐? 赵清明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这时候却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忙得又问道:“柳郎中可愿为本王走一遭吗?若是柳郎中肯赴凉州请来莫神医的话,本王必当大礼奉上!” 赵清明看不到,自然不知道柳郎中已然须发皆白,而那位柳郎中的师父、莫神医想来应该是个耄耋老人了,不管是让须发皆白的柳郎中千里迢迢去一趟凉州,还是让一位耄耋老人千里迢迢来嘉善,这都太为难人了,尤其是那位莫神医,肯定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第252章 冯贺 翩翩正要开口跟赵清明说明情况,柳郎中却抢先了,一张嘴就是无奈至极:“草民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并非草民不愿为王爷驱使奔走,实在是……师父他老人家一向来去无踪、居无定所,师父痴迷医术,为了精进医术,常年都奔走在外,学习各路医术,有时候甚至人都不在大夏境内,草民上一次见到师父就是在凉州,不过这也是五年前的事儿了,如今师父人还在不在凉州,草民并不清楚,所以……还请王爷见谅。” 这下子,赵清明才刚刚热起来的心一下子又凉了,福伯也忍不住一声叹息,柳郎中见状,忙得又道:“师父他虽然行踪不定,但是凉州却是他的老家,所以他每过一段时间总会回凉州待上一段时间的,草民可以修书一封作为引荐,王爷可以派人带着草民的亲笔信前往凉州,待师父回凉州的时候看到了草民的亲笔信定然会回信,届时与王爷定好时间再南下嘉善,有师父医治,王妃的腿疾定能好转。” 说不定还能顺道把王爷你的眼睛也一并给治好喽! 不过这话,柳郎中也只敢在心里说,他也是进来之后才发现赵清明这位宁王殿下竟是个瞎子,自是震惊不已,他当然不敢明目张胆打量赵清明,不过却也发现了赵清明绝非天生眼盲,那就肯定是眼疾导致的了,他不擅医治眼疾,不过他师父在行啊! 反正在头发花白的柳郎中心里,他师父就是无所无能的存在! 一个“迟早”对在座的另外三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当头一棒,谁知道这个迟早到底会会是多久?是月还是年? 福伯的心哇凉哇凉的,不过当着赵清明跟翩翩的面儿,当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当下忙不迭道:“那就有劳柳郎中了。” “客气客气了。”柳郎中忙道,当下随着福伯去偏房写信去了。 打发了周嬷嬷按照柳郎中修改的药方去准备泡脚水,翩翩打量着赵清明沉默的脸,小声劝道:“你就不要不开心了,好歹今天也算是有了进展不是?说不定这药方就好使呢?再说了,不是还有那位莫神医吗?有柳郎中的亲笔信,咱们自然有把握把人请到嘉善来啊。” 赵清明如何不知道翩翩是在宽慰自己?柳郎中嘴里的那个“迟早”不但让福伯灰心,也让他心里发凉,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那位莫神医,还不如想法子求父皇让他们离开嘉善,只不过,不管是找莫神医,还是求父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疑都是困难重重。 尤其是求父皇,他这才到嘉善几天,就巴巴地求父皇重新赐封地,父皇会怎么想?到时候雷霆大怒再连累了翩翩,那就更麻烦了。 所以眼下只能先寄希望于找到莫神医了,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只是…… 要派谁去凉州呢? 他如今手底下能信得过的,也就只剩下福伯跟周嬷嬷这两位老人家了,只是很明显哪个都不适宜被派去凉州,那就……只剩下那六位从京师跟过来的侍卫了。 可他们都是父皇的人,赵清明轻易不会用,但是现在…… 即便是父皇知道了,他派人去凉州是为了翩翩求医问药的,应该也不会生气抑或是起什么疑心? 想到这里,赵清明心里便已经有了决断,当下捏了捏翩翩的手,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翩翩松了口气儿,当下就笑了:“嗯,那就这么说定了。” “也不知道阿蛮那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商量好了派人去凉州送信的事儿,翩翩又想到了京师的阿蛮,忍不住就有点儿担心,“她打小就没离开过我,也不知道她如今一个人在京师习惯不习惯。” “她可不是一个人在京师,她身边还有夫君呢,”赵清明握着翩翩的手,缓声道,“不要把小看了阿蛮,我倒是觉得阿蛮那样的性子,不管让她在哪儿她都能过的特别好。” “是啊,她的确是那种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昂头挺胸不服输的性子,嘿嘿,不愧是我的人,”翩翩登时一颗心就轻松了不少,然后就又想到了别的,歪着头看着赵清明,问道,“对了赵清明,咱们是不是该给安王夫妇准备贺礼送回京师了?” 算着时间,安王妃也该临盆了,届时安王妃生子的喜讯会送到嘉善,然后赵清明跟翩翩自然也得派人回京师送上一份贺礼。 赵清明点点头:“是该准备贺礼了,你看着准备。” 翩翩在心里想了想,安王妃生子生女该送什么样的贺礼,还得找福伯周嬷嬷商量一下,不过一份贺礼只怕还不够呢,翩翩扯了扯赵清明的袖子,又道:“安王妃平安生子之后,那用不了多久万岁爷就会给安王殿下册封太子了?到时候咱们还得准备一份贺礼呢。” 父皇会真的册立大哥为太子吗? 从前赵清明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如今却又拿不定主意了。 父皇对后宫以及五皇子的态度,让他产生了动摇。 究竟留在京师的两位皇子,他的大哥还有五弟,到底谁才是父皇认定的太子人选,他现在还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但是他却不会将这些告诉翩翩,没得让翩翩这个做表姐的又要为五皇子这个表弟提心吊胆。 当下,赵清明含糊着道:“到时候再说,也不着急。” 两人正说着话儿呢,周嬷嬷匆匆赶来,说是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让翩翩过去沐浴,赵清明答应了今天会陪翩翩一起沐浴的,所以就要跟翩翩一道前往,不料这个时候冯贺却匆匆赶来,说是有事禀报。 冯贺是万岁爷赏给赵清明的六个侍卫的其中之一,他原本御林军一个小队的头儿,剩下的五个侍卫都是他手下的侍卫,所以到了赵清明手下,赵清明仍旧让他做宁王府的侍卫领头儿。 见冯贺过来有事要跟赵清明禀报,翩翩就知道赵清明今儿是没法子陪自己沐浴了,虽然有点儿扫兴,不过翩翩却也不是个不懂事儿的,当下便随着周嬷嬷走了,留下赵清明与冯贺说正经事儿。 “出什么事儿了?”赵清明问道。 冯贺躬身道:“启禀主子,属下刚刚得到的消息,三皇子与四皇子也都已经到了各自的封地,三皇子的封地是永州,四皇子的封地是漳州。” 永州跟漳州? 虽然也都不算差,可自然都跟嘉善是没得比的,很明显,在封地的问题上,万岁爷的确是厚待赵清明,不过让赵清明更加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让冯贺留意打听三皇子跟四皇子的近况,没想到冯贺竟然会自作主张。 所以冯贺这是在主动向他展示忠诚?还是存着别的想法? 第253章 告诫自己 所以冯贺这是在主动向他展示忠诚?还是存着别的想法? 赵清明对此并不好奇,对于冯贺,他是没办法做到完全信任的,不过他也得让冯贺明白自己的态度,没得冯贺胡乱猜测揣度。 当下,赵清明沉声道:“以后就不要刻意打听这些消息了,只需留意京师的动静就好。” 冯贺本来也是存着试探揣测主子的心思,到底是刚到赵清明身边伺候,并不了解这位新主子的秉性心思,少不得要自己琢磨揣测,尤其还是赵清明这样失明之人,难免性子有些古怪,冯贺就更加难以揣测主子的心思了,当下听赵清明这么说了,冯贺便也心中有数了,主子并不是个多事儿的,也不是个不安分的。 “是,属下遵命。”冯贺忙躬身道。 “对了冯贺,正有事儿要交代你去办,”赵清明道,“等会子你就挑一位安分老实的侍卫,要派他去一趟凉州。” 当下,赵清明便就将去凉州找人的事儿细细跟冯贺交代了一遍,冯贺也是知道福伯最近一直在寻医问药的事儿,不过福伯嘴紧,冯贺还猜他是在为赵清明请郎中治眼睛呢,到这个时候,他这才明白原来是王妃的腿疾复发了,当下忙不迭答应:“是,请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赵清明点点头:“行了,退下。” “是,属下告退。”冯贺没再多说什么,当下赶紧躬身退下办事儿去了。 赵清明想起身去找翩翩,可是到底还没有习惯这座新府邸,且福伯跟周嬷嬷又都不在身边,赵清明担心自己会跌跤,倒不是怕疼,是怕翩翩瞧见了又要担心良久,故而到底是没有挪动,就一直静静坐在榻上。 如今,三皇子跟四皇子肯定也已经知道他的封地是嘉善了? 父皇为什么突然对他态度大改?还给他封了嘉善这样一块定然让三皇子四皇子都要眼红嫉妒的封地呢? 赵清明对此一直都琢磨不透,他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父皇似乎是在弥补。 弥补什么呢? 是父皇开始后悔这些年来对他的冷淡漠视吗?还是父皇已经……查到了三年前皇陵行宫走水的真相,知道并非是他所为,所以才会想着要弥补他的失明还有这三年遭受的污名与囚禁呢?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父皇究竟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地厌恶他这个亲生儿子?又是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态度、开始后悔呢? 似乎这个可能性很小。 如果是后者,那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幕后真凶到底又是谁呢?若是父皇已经查清真相却始终没有公之于众、为他正名的意思的话,那是不是就说明那位幕后真凶身份特殊、甚至就是皇室中人,父皇为了天家颜面,不得不要掩盖真相、故而才会想着要弥补他呢?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厉害身份的人物,才会让父皇不惜牺牲他一个堂堂嫡出皇子的名声也要保全那人的名声呢? 心底似乎有个答案在呼之欲出,赵清明不敢继续往下想,伸手摸索着端起小几上的茶杯,将里头的残茶一饮而尽。 不要多想,不能多想,这对他、对翩翩都没有任何好处。 赵清明这样告诫自己。 …… 柳郎中的确是有些能耐的,翩翩用了他修改之后的药方,接连泡了几天的澡,如今翩翩的左腿的疼痛就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虽然还是不能怎么走动,但是却也不至于疼得夜不能寐了,翩翩一下子就活过来了似的,叫福伯取来了他们这座新王府的图纸来。 “都说了大好了,你还非拦着不许我出门,害得我只能憋在屋里看图纸,”翩翩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十分不满地抱怨赵清明,“这图纸有什么可看的?哪里有亲自走一趟来得清楚利索?” “外头地滑,花园里头必然泥泞,如何下的去脚?没得你跌跤。” “那我不去花园,我就在……就在后院里头逛逛,就……就站在廊下看看,保证不脚底一尘不染,这样总行了?” “天儿还阴着,还刮着风,好不容易你腿才有起色,还是别吹风的好。” …… 赵清明不为所动,由着她巴拉巴拉不停抱怨,待她说完之后还好脾气地提醒翩翩别忘了吃药,翩翩忍不住就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却还是乖乖听话喝了碗里的药。 “怎么外祖那边还不见回信?”翩翩觉得看图纸没意思,索性丢开手不看,又开始跟赵清明说起了话。 在到嘉善之后,翩翩便就往扬州外祖家写了亲笔信送过去,想来嘉善跟扬州相去不远,这一来一回的,送信的侍卫怎么也该回来了,可是如今却不见影儿,翩翩难免就心底就有些嘀咕起来。 “难不成是那送信的侍卫迷了路?还是半路遭遇了劫匪?”翩翩越想眉头就皱的越厉害,到最后都正襟危坐了,一脸正经严肃跟赵清明道,“赵清明,要不咱们派人沿途去查看查看情况?别真有啥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劫匪,连咱们王府的人都敢劫!” 赵清明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话儿逗得发笑,伸手揉了揉翩翩的后脑,一边含笑道:“翩翩,你未免忒小看御林军了,若是叫父皇知道在别人眼里御林军竟如此不中用,父皇指定要气得吐血呢!” “我就是有些担心,顺口一说,”翩翩知道是自己闹了笑话,却还是下意识地找补,道,“御林军就算再厉害,那也难免有失算的时候啊,难不成御林军就从从来来没有过错处?” 那自然是有过错处的。 最大的一次出错,便就是当年他与三皇子在皇陵行宫里头遭遇的意外,当时若是守在外围的御林军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跟解救,结局就肯定不是后来那样了。 而他或许也不会瞎了,也不会落得如今只能在心里想想他家翩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翩翩的声音将赵清明的思绪拉回,赵清明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从前的事儿。” “什么事儿?”翩翩好奇问道,“难不成跟御林军有关?” 赵清明含笑点点头,道:“被你给猜中了。” 当下赵清明便就跟翩翩说了一件关于御林军的事儿。 “皇子的侍卫都是从御林军里头挑的,不过一般来说,皇子都喜欢挑选年纪小一些的,就比如我从前的近卫,都是跟我年纪相仿的,当时我也不过十来岁而已,因为年纪小一些的侍卫,入御林军的时间就相对晚一些,受到的影响也小,自然更加容易栽培掌控。” 第254章 那个侍卫 “后来过了几年,轮到三皇子跟四皇子挑侍卫了,他们两人是一年人,两人的生辰不过只差了几天,就因为这几天的差别,三皇子后来成了帝后嫡子,而四皇子却只是个庶子,四皇子当然不服气,打小就处处都跟三皇子较着劲儿,明里暗里的没少给三皇子使绊子,三皇子性子好,一向是不跟三皇子计较的。” “不过那一次,他们两个挑选侍卫的时候,两个人竟然挑中了同一位侍卫,三皇子一向大度沉稳,可是那一次却死活不肯让步,四皇子就更加不可能退让了,两位皇子就起了争执,彼此都是寸步不让,后来御林军那边也是没办法,只得将此事上报了御林军统领严玉魁,严玉魁也拿两位皇子没办法,后来就只能将此事禀报了万岁爷,”说到这里,赵清明顿了顿,抿了抿,然后高深莫测地问翩翩道,“你猜猜父皇后来是怎么处置此事的?” 翩翩登时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咆哮“你爱说不说”,但是嘴上却还是服软:“我哪里知道?你快往下说啊,人家特别想知道。” 没办法,谁叫她好奇心就这么重呢! “后来父皇就把三皇子跟四皇子同时看上的那个侍卫,随手赐给了我。” 翩翩都听愣了:“什么?把人赐给了你?那……那三皇子跟四皇子呢?” “父皇训斥了他们一顿,然后让他们重新挑选了侍卫,他们也不敢再起冲突,乖乖重新挑选了侍卫。” “那……那个侍卫呢?”翩翩又问,“他后来就跟着你了?” “是啊,他后来一直跟着我,直到……三年前,他死在了皇陵行宫的那场大火里。”赵清明缓声道。 翩翩又愣住了,半晌才小声开口:“就是那个……包藏祸心、在你宫苑里头放火的那个侍卫?” 赵清明点点头:“对,就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翩翩眉头紧皱,越想越觉得奇怪,想了想,翩翩小声问出了自己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想,“那他……他是万岁爷的人吗?他之所以对你、跟三皇子下手,难不成是……万岁爷授意的吗?” 赵清明被翩翩这想法也给搞得一愣,随即忙不迭摆摆手道:“不可能,父皇就算是再怎么不喜欢我,也绝不可能对我下这样狠手的,更加不可能同时对两位嫡出皇子下手,不过……这人应该是一早就被人埋在御林军里头的钉子,只不过那幕后之人原本只是想着将此人埋在三皇子的身边,后来却不想阴差阳错竟被万岁爷给塞到了我身边。” 三皇子是嫡子,又是四皇子的兄长,一贯对外摆出大度谦和的架势,只有那次,对三皇子展现出了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甚至不惜为了个侍卫闹到万岁爷面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有人让三皇子事先就留意到那位侍卫,三皇子才会对他志在必得,至于后来竟惊动万岁爷,那侍卫反倒被万岁爷随手赐给了赵清明,明显是那幕后之人没有想到的。 “原来是这样,”翩翩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之前说,当时发生意外的那天晚上,就是那个侍卫自作主张请来的三皇子,在此之前,三皇子与你并无深交,轻易是不会深夜来访的,不过想来是三皇子对你身边的那个侍卫十分熟悉、信任,所以才会没有什么顾虑,在他的引导之下,三皇子直接就跟着到了你的宫苑。” 赵清明点点头:“对,应该就是这样,如果咱们没想错的话,那侍卫虽然被万岁爷赐给了我做侍卫,可是跟三皇子却一直都有暗中往来,说不定还经常将我与大哥的行踪近况透露给三皇子,原本三皇子对我与大哥的态度一直都是客气疏离的,毕竟隔了一层肚皮,可就在那之后,三皇子却开始跟咱们示好,甚至还主动要加入我与大哥每年一道去皇陵祭拜母后,我跟大哥以前都以为这是皇后娘娘的安排,想为三皇子博一个孝顺宽厚的好名声,可如今想来,三皇子此举应该也是受了那侍卫的影响。” 确切的说,是一步步地被那幕后之人牵着鼻子走。 “然后,你们就在皇陵行宫里头出了那样可怕的意外,这肯定不是意外,肯定是那幕后之人的精心布局,”翩翩沉吟道,“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将人送进御林军,还能绕开一众皇陵侍卫的眼睛在皇陵行宫做出这等可怖之事,并且还能全身而退,这人……想必权势熏天呢。” 不仅权势熏天,还十有八九就出自皇室,不过这话翩翩却没有跟赵清明说,担心会影响赵清明的心情,事实上,翩翩自己的心情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同室操戈这样的事儿,不管是史书上还是戏文上都屡见不鲜,但是换到他们自己的身上,到底不能像做看客一般,或是轻描淡写或是语重心长,一声叹息过后便就翻片儿了。 翩翩实在没办法去想象,到底是皇室里的哪一位竟会忍心对赵清明还有三皇子下这样的毒手,又到底是谁,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此人不仅冷心冷血,还下手果断,又是个耐心可怕的,早几年就开始布局埋线,将这一系列的线索给联系起来,得出的结论,更是让翩翩不由心头大颤—— 这人只怕是要意图大位! 翩翩虽然不语影响赵清明的心情,但是她那忍不住倒吸的凉气还是让赵清明听到了,都道是之妻莫若夫,翩翩此时的想法,赵清明也是心知肚明,当下轻轻叹了口气儿,伸手将翩翩拥入了怀中,沉声问道:“怎么?吓坏了?” 可不是吗? 翩翩伏在赵清明的怀里,轻轻点点头,半晌仰着头看着赵清明没什么起伏的一张脸,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 赵清明点点头,轻声道:“是啊。” 他的确早就想到了,早在那一日三皇子在宫中别有用心的叫住他之前,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回避,生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将那幕后之人对准大哥赵清暄,那样的话,赵清明的整个世界都会崩塌,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毕竟兄长一直都是他唯一的依靠、所有亲情的源泉。 那到底是不是……赵清暄呢? 赵清暄有将人安插进御林军的能力,对三皇子这个不同生母的嫡出皇子也有天生的敌意,所以不管是将人安插道三皇子身边还是彻底毁了三皇子,赵清暄都有动机。 最重要的是,放眼皇室,似乎只有赵清暄有这样的动机跟能力。 可是赵清暄真的……真的会连他都不放过吗? 这是赵清明这三年来一直不敢往深处想的问题,实在是太可怕太荒谬了。 第255章 推测 如今,离开了京师,又过去了这么些时间,赵清明心里的恐慌与不安,已经消退了大半,刚才翩翩跟他提到御林军的时候,赵清明突然的就又想到了这件事儿,虽然此前他想过要对翩翩隐瞒,他觉得还是要跟翩翩说一说的。 虽然,他并不想让翩翩知道这些腌臜又可怖的事儿,但是京师如今的形势以及未来太子究竟花落谁家,大皇子跟五皇子谁能笑到最后,谁又可能会投子认输,这里头的明争暗斗、血雨腥风,翩翩最好要还是得有心里准备,没得到时候接受不了。 所以虽然很不想张这个口,可是赵清明还是说了。 京师的明朝暗涌只怕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停歇,说不定还会波及到他们,他再不想,却也得提前给翩翩提个醒,没得到时候吓坏了翩翩。 翩翩的确被吓坏了。 她伏在赵清明的胸前,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脑中在短暂的一片空白之后,她开始迅速地盘点分析。 那侍卫一开始是被人精心挑选打算安插到三皇子身边的,后来是阴差阳错才到的赵清明身边,所以打一开始那幕后之人肯定是奔着三皇子去的,那什么人会留意、警惕三皇子呢? 不是赵清明,跟三皇子要死要活抢侍卫的四皇子更加不可能,那当时还蹒跚学步的五皇子就更加不可能了,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大皇子。 大皇子不会忌惮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尤其是赵清明还始终不得万岁爷宠爱,自然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但是三皇子却不同了,他也是嫡子,身后又有皇后与邓氏一门加持,而且三皇子稳重老成,颇得万岁爷看重,对大皇子而言,三皇子无疑是最具威胁的,所以大皇子想方设法在三皇子身边安插人手,也就不是什么奇怪事儿了。 所以,那位侍卫应该就是大皇子的心腹,他暗中将人送进了御林军,引起三皇子注意并且得到三皇子欢心,原本顺理成章会被三皇子挑中留用,结果不成想,因为四皇子的搅局,这侍卫最后竟然被送到了赵清明的身边,这自然是大皇子始料未及的,不过却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他命那侍卫与三皇子暗中往来,让三皇子将此人视作心腹,这样一来,倒是比直接把人安插在三皇子身边来的更隐蔽,用处也更大了。 后来,借着这侍卫的手,引得三皇子与大皇子、赵清明一道前往皇陵给元后祭拜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再后来,随着三皇子的年岁渐长,身后又有皇后跟邓氏一门撑腰,越发得万岁爷器重,大皇子想必危机感日益加重,就开始计划除掉三皇子,然后就有了三年前皇陵行宫里头的那一场意外。 那一次,大皇子没有同赵清明还有三皇子一道前往,他称病在家,可偏生就是那一次出了意外,从前翩翩自然是不可能将这两件事儿联系在一起的,但是此刻,翩翩却不能不认为这是大皇子的故意为之,只是有一点翩翩委实不能确定,那就是…… 大皇子当真忍心对赵清明下手吗? 皇室之间为了那张龙椅,骨肉相残、同室操戈不在少数,历朝历代都有,大皇子对三皇子下手,这并不会让翩翩多吃惊,可是赵清明…… 他到底是大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而且赵清明对大皇子又有什么威胁而言?大皇子为什么非要一并残害赵清明不可? 翩翩想不透,越想身上流的汗就越多,身子也抖得越厉害,赵清明都感受得到,半晌一声轻叹,将人环进怀里:“没事儿啦,别怕,咱们现在又不在京师,往后这辈子也都不可能再回去了,别怕!” 他后悔了,就不该跟翩翩说这些,真是吓坏了他的小囡囡。 翩翩使劲儿地点点头,蓦地,又一个劲儿地摇头:“赵清明,我不理解,真的不理解,大皇子他……他为什么会这样对你?” “或许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或许他原本只想对三皇子下手,是他的那个心腹侍卫自作主张,在他看来,必须一并除掉我这个帝后嫡子才更加保险呢,”赵清明一边轻抚着翩翩的后背,一边沉声说着自己的猜想,“你看,那场大火并没有要了我与三皇子的性命,斩草不除根,这原本就是怪事一桩,我想啊,可能是那侍卫自作主张想要一把火一并烧死我与三皇子这两个可能存在的威胁,但是大火一起,就被大哥别的心腹给察觉了,知道那侍卫擅作主张,然后赶紧地过来搭救,这一搭救,自然就招来了皇陵里头其他的侍卫,倒是不好当着他们的面儿取三皇子的性命了。” “这应该就是我与三皇子侥幸保住性命的原因,当时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我眼睛的情况,再加上皇陵行宫里头又没有太医,所以耽搁了治疗,我的眼睛就此失明,虽是如此,可三皇子却比我更加倒霉,明明三皇子比我更迟接触到大火,最后却差点儿被烧死,还直接被毁了容,彻底断送了登基为皇的机会,嗯,应该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大哥本意是不想伤害我的。”赵清明亲了亲翩翩的额头,轻声道。 这是赵清明能做出的最合理的推测,这也是在离开京师之后,赵清明才能理性的做出的分析。 “可是……可是你还是因他受到了伤害。”翩翩仰起头看着赵清明那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心疼心酸得厉害。 赵清明受到的伤害又何止是一双眼睛?他的名声也因为那场大火彻底被抹黑了,直到到现在还有好些人认定是他是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也是他残害手足呢。 明明,他是什么都没做,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可是他却要背负这个罪名……一辈子。 是的,一辈子,万岁爷明显显就没有为他正名的想法,日后若是大皇子登基为皇,自然也是不肯翻开此事的,没得自露马脚,所以,赵清明到死都是一个残害手足的可耻存在。 翩翩难受得厉害,想要安慰赵清明两句,有想说点儿什么轻松的话来缓解此刻沉重的气氛,但是她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她索性放弃了,什么都没说,再一次身后抱住了赵清明,一张脸都贴在赵清明的胸口。 赵清明能猜到翩翩的想法,所以他也没说什么,伸手在翩翩的后背拍了拍,让她不要太过激动、难过,顿了顿,觉得翩翩应该平复了之后,赵清明才又道出自己真正想对她说的。 “翩翩,你觉得父皇对五皇子怎么样?” 不是在说大皇子嘛?怎么突然提起表弟来了? 翩翩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然后点点头道:“父皇对表弟很好啊。” 第256章 父皇的打算 翩翩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然后点点头道:“父皇对表弟很好啊。” 翩翩只见过万岁爷两次,说话都没有超过十句,但是即便如此,万岁爷对五皇子的疼爱,她这个局外人也是能感受得到的,且不说姑母忌日的时候,万岁爷特地赶过去与表弟一道祭拜还一起吃饭,在翩翩还没有见到万岁爷的时候,翩翩也知道万岁爷有多疼五皇子了。 别的皇子、尤其是连大皇子都对赵清明、宁王府噤若寒蝉的时候,五皇子却能三不五时地给宁王府送这个送那个的,明显显是得到了万岁爷的准许的,就凭这个,也看得出来万岁爷对五皇子的宽容与偏宠。 只是赵清明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翩翩正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听着赵清明忽然沉声问道:“那依你之见,父皇会不会册立五皇子为太子呢?” “你说什么?!” 翩翩顿时就坐直了身子,声音也抬高了一倍不止,满眼惊恐地看着赵清明:“你刚才说什么?赵清明,你什么意思?万岁爷怎么可能……” 说到此处,翩翩赶紧压低声音,到底理智还在,紧张地朝房门看了看,然后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跟赵清明道:“万岁爷不是早就定下来让大皇子继承皇位的吗?那太子人选自然是大皇子无疑了,又怎么可能会轮到表弟?你……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且万岁爷一下子把赵清明、三皇子、四皇子都给外放出京,按照他们之前的推测,难道这不是为了给大皇子册封做准备吗? 所以,怎么又扯到五皇子了? 翩翩两眼圆瞪看着赵清明,一脸的不可思议:“赵清明,你……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你你你跟我说清楚!” 翩翩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表弟被万岁爷看重要册立为太子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儿,要真是那样的话,翩翩只会为表弟愁死,太子哪儿是那么好当的啊?且不说姑母早亡,表弟身后并没有强有力的母家支撑,只怕难以服众站不住脚,单说赵清明跟三皇子还不是太子呢,便就经历了那样可怕的磨难,她可一点儿都不希望表弟真的被万岁爷册立为太子,指不定位子都还没坐稳,便就被人…… 翩翩都不敢往下想了,越想就越是揪心。 赵清明沉声道:“我之前也是一直认为父皇必然是要传位于大哥的,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可能一直以来都是咱们误会父皇了,当然也可能是被父皇给故意误导了,其实父皇心里认定的继承人并不是大哥,或许……从前是,但至少现在不会是大哥。” “可是为什么呢?”翩翩还是不理解,“万岁爷一直以来都最是器重大皇子,谁都看得出来啊,且大皇子又是万岁爷的嫡长子,身份尊贵是别的皇子都不能相交的啊。” “翩翩,你说父皇为什么会将嘉善这样的富庶之地赐给我?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父皇膝下得宠的皇子,说的更确切一点儿,打我一出生父皇就厌恶甚至憎恨我,以至于连我眼睛瞎了他都不甚在意,他又怎么可能如此厚待过我?而且我身上还背负残害手足的污名,父皇竟然将嘉善这样的富庶之地赐给我,难道就不怕别的皇子不服、天下人说他善恶不分吗?”赵清明沉声问。 翩翩被他给问住了,登时就愣了,不错,就像是赵清明所说的那帮,万岁爷此举十分不妥,这其中必有深意。 翩翩想了想,然后她说出自己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难道是……万岁爷其实已经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所以就想着给你赐这样一块好的封地,以示弥补、安慰?” “那既是知道我是冤枉的,那为何不肯为我洗冤正名呢?为什么要由着我一直被污名所困呢?”赵清明又问。 翩翩心里顿时就是一声“咯噔”,她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下,才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难道是万岁爷已经知道当年就是……是大皇子对你跟三皇子下的手?可、可这样可怕的事儿若是传了出去,自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谁都知道大皇子是……是最得万岁爷器重、一手栽培起来的,也是万岁爷默认的太子人选,若是大皇子竟成了……残害两位皇子的阴毒手辣之辈,不仅大皇子要遗臭万年,就连万岁爷这个做父亲的也要被冠上教子不善、纵子杀认的恶名,万岁爷顾忌天家名声受损,更顾忌自己会留下污点,所以他定然不会大张旗鼓地为你洗冤正名,反倒还会将此事死死瞒住,可他心里到底是对你这个儿子有愧的,却也只能在封地上面对你加以弥补,要……要真是这样的话,那……那万岁爷的确是不可能册封大皇子为太子的了。” 说到这里,翩翩愣了一会儿,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道:“难道万岁爷真的是……是打算让表弟继承大统的了?那、那他应该一并将大皇子外放出京啊,为何又将大皇子留在京师,给人造成要册立大皇子为皇子的假象呢?” “那是因为五皇子入京的年纪还小,积累也不够,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历练栽培,而这个时候父皇若是表现出要册立五皇子为太子的话,那五皇子难保不遭人暗算,倒不如让大哥在前面为五皇子挡着,待再过几年,五皇子能够独当一面了,到时候大哥也就该退到一边儿了,”赵清明缓声道,“这应该就是父皇的打算。” 大皇子犯了万岁爷的忌讳,不过万岁爷却能沉得住气,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器重大皇子,跟从前没有任何分别,实则却已然将大皇子当做了一枚棋,一枚将被万岁爷利用殆尽却浑然不知的棋,也是一枚注定要被抛弃的棋。 这是万岁爷对大皇子的惩罚。 以万岁爷的城府,做出这样的安排设计,是有相当大的可能的。 “可是大皇子如何能肯?”翩翩随即问道,“大皇子为了太子之位,可谓是处心积虑,甚至连对手足都下得去手,可见是势在必得,怎么能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尤其还是比他足足小了一轮的表弟了,大皇子若是知道了万岁爷的心思,只怕要气疯了,又如何能够忍着不对表弟下手?” 说到这里,翩翩愁的脸都皱成了苦瓜,忍不住长吁短叹:“这可如何是好?万岁爷怎么用此昏招?若是真想让表弟继承大统,就该把大皇子一并外放出京,留他那样可怕的人在京师,表弟迟早没有好日子过!说什么是为了表弟开道,可还不是埋下隐患!” 第257章 扬州来信 赵清明却觉得万岁爷这一招使得即使漂亮周到,若是大皇子真如他们所料的那般野心勃勃、攻于算计,那万岁爷又如何放心将他外放出京?岂非放虎归山?将大皇子看在眼皮子底下,大皇子行事也好有个顾忌,而且也能起到迷惑大皇子的作用,让大皇子一直自认为自己才是万岁爷认定的继承人,他也能安分老实、甘被利用不是?真要是把大皇子外放出京,那万岁爷只怕才放心不下呢。 “你也不要担心了,如果父皇真的想要册立五皇子为太子的话,自然不会置他于险境,毕竟事关江山维系之大事,而且还有我跟三皇子的教训在,万岁爷势必会更加谨慎警惕,只是不会让五皇子出岔子的,”赵清明忙得宽慰道,“再说了,你也不要小瞧了五皇子,他比你想象的聪明谨慎得多呢。” 赵清明这话并没有安慰到翩翩,翩翩兀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哪儿像你说的那样?他不过就是个小孩子,哪里懂得人心难测、波诡云谲?他一个人在宫里孤苦伶仃都没人照看他,哎!万岁爷真是的,怎么偏偏想让表弟这样的愣头青当太子呢?这分明就是在害他!真是愁死我了!” 小孩子? 愣头青? 赵清明闻言忍不住在心里“呵呵”两声,不止如此,他甚至还想翻几个白眼儿。 他家翩翩啥都好,就是眼光不行,识人不清…… 不对,在找夫君这件事儿身上,他家翩翩眼光还是不错的。 他真的特别想跟翩翩说,你对自己的表弟还真是缺少起码的了解,有句“扮猪吃老虎”说的就是你那可怜楚楚的小表弟,不过他也就是在心里吐槽吐槽罢了,真要说出来,这丫头一准儿又认定自己是在喝老陈醋! 所以赵清明到底还是生生咽下了各种酸溜溜的想法,继续安慰翩翩道:“谁说没人照看他?我看他跟丽妃娘娘的关系就不错,而且用不着别人顾看他,要紧的是万岁爷看重他,这就成了。” 翩翩闻言觉得赵清明所言很有道理,可到底还是不能彻底放心,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儿道:“希望跟你说的一样。” “你放心,五皇子肯定没事儿的。”赵清明忙得点头道,听着翩翩的长吁短叹,他都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翩翩提五皇子这茬儿了…… 以后再不提那小子了!反正每次只要一聊到五皇子,他心情就差得很…… 绝对不是因为吃醋的原因! “主子,扬州那边来信了!”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了,翩翩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对外头道:“把信送进来!” 一边又扭头跟赵清明道:“可算是来信了。” 赵清明自然转了话题,再不提什么京师什么五皇子了,含笑跟翩翩道:“现在你总算能对御林军的战斗力放心了?” 翩翩一怔,随即想起之前自己跟赵清明说的话,顿时不大自在,瞪了一眼赵清明,小声哼道:“显摆你记性好是?” 赵清明挑挑眉,凑到翩翩耳畔含笑道:“就得记性好才行,要不然怎么记得你……” 后面的声音特别小,小到只有翩翩才能听到,却成功地让翩翩面红耳赤,蓦地一把就将还笑嘻嘻的男人推开,一边且羞且恼地道:“今晚你在书房睡!不许回寝房!” 赵清明还老不及哄媳妇儿,那边福伯就已经推门进来了,他匆匆过来,双手将信送到了翩翩面前:“这是侍卫才送来的,王妃外祖家的回信,王妃请过目。” 心里的羞恼登时就被抛在了脑后,翩翩迫不及待地从信封中取出信展开,然后脸上的雀跃激动渐渐地就烟消云散了,继而面色就沉重了下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赵清明虽然看不到,不过却感受到了,随即问道:“怎么了?信上都说什么了?” “福伯,你去将周嬷嬷叫来。”翩翩没有理赵清明却先吩咐福伯。 “是,奴才这就去。”福伯一怔,也没有多问,随即赶紧去叫人了。 “是周嬷嬷家里出事儿了?”赵清明问。 “哎!是啊,”翩翩又是一声叹息,“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呢?周嬷嬷肯定要着急了。” …… 在听翩翩说明情况之后,周嬷嬷攥着手愣愣地站着,半天都缓不过来,翩翩瞧着她这幅模样,很是担心,当下过去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一边又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端了过去:“嬷嬷,你别着急,先喝杯茶缓一缓。” 周嬷嬷没有喝茶的心思,端着茶杯又出了一会儿神,半晌,她将茶杯放在桌上,一脸担忧看着翩翩,颤声问道:“小姐,大公子信上真是这样说的?” 周嬷嬷口中的大公子指的是翩翩的舅舅,周嬷嬷本就是翩翩外祖家的下人,是翩翩母亲的乳母,这么称呼都是习惯了的,只不过后来随着翩翩母亲嫁去了鹿家,便就改口叫舅老爷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周嬷嬷心下着急,也就顾不上称呼了。 翩翩叹了口气儿,在周嬷嬷身边坐下,跟她点点头道:“是,舅舅在信上说您儿媳妇卧病在床,如今的情况并不太好,嬷嬷,您……还是回扬州看看。”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关键是周嬷嬷的儿媳妇如今还身怀有孕,且也快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这个时候生病那就可不是不是闹着玩儿的了,而且若只是寻常小病小灾的,舅舅也不会特地在信上言明,既是说了,那肯定是病得不轻。 翩翩虽然舍不得让周嬷嬷走,不过却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这个时候,自然是要让周嬷嬷回扬州的,若是……儿媳妇儿还有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真有个什么好歹,别说周嬷嬷了,她这个做主子的也都要遗憾、愧疚终身呢。 周嬷嬷闻言,顿时双目赤红,忙得低下了头,半天一言不发,只是肩膀一直轻轻颤抖,翩翩看着她这幅模样,很是不忍,赶紧取了帕子递过去:“嬷嬷,你别这样,我这就吩咐人,肯定尽早让你回到扬州。” 周嬷嬷一把握住了翩翩的手,哽咽着道:“老奴多……多谢小姐……” “嬷嬷,您快别这么说。”翩翩愈发内疚了。 当初还在京师时候,在得知周嬷嬷儿媳妇儿再度有孕的时候,她就应该送周嬷嬷回扬州的,是她太贪心了,舍不得放周嬷嬷走,害得周嬷嬷如今这样惴惴不安。 “嬷嬷,您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行礼,我这就吩咐人送您回扬州,好在嘉善离扬州不远,用不着多长的时间,您就能回到扬州了。” 周嬷嬷却有些踟蹰:“要么……老奴过两天再走。” 翩翩如今腿还没好利索,还在吃着药呢,周嬷嬷放心不下,而且别的奴婢给翩翩准备药水她也担心会不周到,还想着要亲自指点一番。 第258章 焦灼陈贵妃 “不,您现在就走,”翩翩能猜不到周嬷嬷的心思?当下忙得就给否定了,还直接拉着周嬷嬷不管不顾往外走,一边还给周嬷嬷宽心,“您就不用担心我了,你看我如今走路不是好好儿的?而且福伯还在家呢,您难道还不放心福伯吗?” 周嬷嬷自然是放心福伯的,且又是真的担心儿媳妇,当下也就不再跟翩翩争辩了:“那奴婢这就去收拾了,小姐,奴婢会尽快赶回来的。” “不着急,您也好久没回扬州了,趁机多待一段时日,多陪陪家人,”翩翩含笑道,“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跟王爷也要回扬州呢,到时候您再跟我们一道回来就是。” “是,那奴婢就在扬州等小姐跟王爷了。” “好,快去收拾!” “是,奴婢告退。” 当下周嬷嬷急匆匆地回去收拾行李了,翩翩也没有闲着,让福伯去库房里头挑了几样重礼给周嬷嬷带上,一边又让福伯挑选一位可靠的侍卫负责送周嬷嬷回扬州。 …… 承元二十七年五月初四 京师,安王府。 “哇!” 这一年的五月初,随着一串婴孩儿的哭啼声传来,安王夫妇的第一个孩子姗姗来迟,比预测的产期超过了近十天。 是位健康的女婴。 安王夫妇都是相貌出众,生下来的姑娘自然也承袭了爹娘的这一优点,带着一头浓密的乌发呱呱落地,皮肤都不像寻常新生儿那般皱巴巴的,既白且嫩,没有任何一点儿瑕疵,点漆似的一双眼更是跟安王妃如出一辙,是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赞一句倾城绝色的模样。 不过生的再俊又如何,还不是个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长大了也不过就是泼出去的水。 多的是人在心里暗自讥嘲,就比如陈贵妃。 自四皇子被外放出京之后,陈贵妃便就从最初的装病变成真的大病一场,在自己宫里卧病将养了近一个月,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好在万岁爷对陈贵妃的病情十分挂心,亲自派了太医院院首施河过来为陈贵妃顾看身子,不过陈贵妃这次病得不轻,被施河医治这么久了,却还是不见好转,反倒病情时有反复,让陈贵妃颇难忍受。 就这么一直卧病不起,陈贵妃这样的急性子哪儿能忍得住?尤其是听闻两个年轻貌美的嫔妃颇得盛宠,再有就是万岁爷近来转而看重丽妃,已经属意丽妃打理后宫一应事宜了,瞧着架势,她若是再不好转的话,那不管是万岁爷的宠爱还有协理六宫之权岂不就要被那起子贱蹄子给夺走? 尤其是丽妃那个贱蹄子,亏得她一直认为她不过就是不会吭声的木桩子,谁成想,这木桩子如今竟然要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陈贵妃如何甘心?又如何不恨? “施太医,本宫这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待施河照常过来给陈贵妃请脉的时候,陈贵妃再一次忍不住询问。 “回娘娘的话,娘娘这病便就是气大伤身所致,所以娘娘最好还是静心休养,切莫心浮气躁加重病情,”施河缓声跟陈贵妃解释,一边收回脉枕,一边又继续叮嘱陈贵妃,“娘娘既是想要尽快好转,那就请娘娘一定听医嘱,还要按时按量服药,如此对娘娘的病情自是大有裨益。” 施河这话,陈贵妃都听烦了,回回都让她静心休养还什么不要心浮气躁,可是丽妃那个贱蹄子眼瞅着就要越过她去了,她如何能沉得住气? 不过,陈贵妃到底还得忍着,施河可不仅仅给她看病,还得日日去给万岁爷请脉呢,若是万岁爷问起她的情况,施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万岁爷定然要生她的气。 说起来,万岁爷已经很久没来看过她了,虽然万岁爷开恩让施河来给她治病,但是陈贵妃却隐隐约约觉得,万岁爷对自己的态度是越发冷淡了,似乎是从四皇子离京之后…… 所以万岁爷这是埋怨她一门儿心思拦着不想让四皇子离京吗? 可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哪个做娘的希望儿子离开自己的身边、甚至可能到死都再难相见?尤其还是天家,四皇子一旦离开,就意味儿着从今往后与皇位绝缘,她这个做娘的因此着急上火,难道就有那么不可理喻吗? “母妃,你难道就不明白吗?父皇打一开始就没有对儿子寄予厚望过!瞎子都能看得出父皇属意的是大皇子!您就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也不要自找难堪了!没得引得父皇厌恶还要连累儿子!儿子真真是受够了!” 四皇子离开之前最后爆发的愤怒,犹在陈贵妃耳畔回响,不止这个,四皇子当时还这样说—— “母妃,你做了父皇这么多年的枕边人,父皇心里到底还是有你的,只要你不贪得无厌,父皇定然是不会亏待你的,因为芳贵人的那档子事儿,父皇如今是彻底厌恶皇后了,皇后也万没有翻身的指望,所以从今往后,皇后也就只是徒有虚名了,说不准哪天就被父皇给废了,您不是一直眼馋后位吗?那这就是您的机会啊!元后早逝,大皇子跟继后水火不容,自然也乐于见到继后被废,为了显示孝道,只要您被册立为后,大皇子难道会故意为难打压您吗?不,他绝不可能这样做的,他只会善待母妃,也会善待儿子。” “所以母妃,千万不要辜负父皇对咱们母子的一番苦心筹谋,父皇他跟儿臣说过的,只要儿臣听话,他就绝对不让儿臣吃亏的,母妃,您从今往后就断了让儿臣继承大统的心思,别害了自己也害了儿子!” 陈贵妃还是头一次从自己儿子口中听到这样一番大道理,她习惯了对儿子发号施令,习惯了儿子在自己面前的怯懦与顺从,也习惯了为儿子安排好一切,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儿子已经悄然长大,不仅长大还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自己的控制。 对,即便四皇子说的再有道理,陈贵妃听罢第一个感受还是儿子要逃离自己,这让陈贵妃陷入了崩溃与绝望,似乎过往的这些年,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儿子压根儿就不领自己这个做娘的一片苦心与付出。 所以四皇子走后,陈贵妃真的病了,从最初病得沉沉、脑中空空没有任何想法,到现在过了这么久,她早就已经缓过来了,渐渐地,她也能理智冷静地分析儿子说的那一席话了,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却是不得不认同儿子的分析。 是啊,如今皇后是彻底不中用了,那后宫自然轮到她这个硕果仅存、资历最深的贵妃娘娘做主了,只要她柔顺服从,万岁爷就会将协理六宫之权、甚至整个后宫都交到她手上,或许用不了多久,她还有机会取代皇后、母仪天下。 第259章 陈贵妃的野望 就像四皇子说的那样,只要她愿意与大皇子演母慈子孝、全大皇子的好名声,那日后待大皇子继位登基,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这个太后还有四皇子的。 除了亲生儿子不能登基为皇以外,她似乎再没有任何遗憾了,尤其她还很有可能成为这世上最尊贵显赫的女人——太后。 如果自己真的能做太后的话,那皇上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在勃勃的野心驱使下,陈贵妃越琢磨越觉得四皇子说的有道理,心里就越是澎湃,所以陈贵妃眼下最着急的就是要赶紧对万岁爷展示自己的柔顺与服从,让万岁爷消气,然后放心将后宫交到她的手上,但是她这病却迟迟不见好转,甚至虚弱得连床都下不来。 其实这对陈贵妃来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万岁爷看到她这样病弱娇柔的模样,自然会让万岁爷心生怜爱疼惜,但是万岁爷却一次都没来看她,倒是不时有风声传来,说是丽妃那个木桩子如今竟然颇得万岁爷看重,在万岁爷的属意下,丽妃已经开始掌管后宫的一些事宜了,这还只是开始,要是丽妃能向万岁爷证明自己的确有管事的本事的话,那协理六宫之权万岁爷迟早就会交到丽妃手中。 若真是那样的话,什么母仪天下什么做太后,对陈贵妃来说便就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了,所以陈贵妃又如何能不着急呢?她现在急的嘴里都开始长燎泡了。 此时此刻,施河又这样慢条斯理地劝她安心养病不要着急,陈贵妃的火“蹭蹭”地就往上冒,不过她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冲施河发火,说起来,施河也算得上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呢,她可不能犯这样愚蠢的错。 当下,陈贵妃深吸一口气儿,然后含笑对施河道:“有劳施太医,本宫记住了,一定谨遵施太医的医嘱。” 施河颇感诧异,今天的陈贵妃实在是太……太平易近人了,不过施河面儿上也没表露出来,当下点点头,正要躬身告退的时候,却又被陈贵妃给叫住了。 只听陈贵妃语带关切地道:“万岁爷素来辛苦,只是本宫如今缠绵病榻,实不能伺候万岁爷左右,自是放心不下,故而还请施太医用心照拂,一直确保龙体大安。” 施河余光瞥了一眼陈贵妃,随即躬身道:“贵妃娘娘之命,微臣谨记于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的话,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下去。”陈贵妃摆摆手道。 施河退下之后,陈贵妃脸上的关切之情便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幽怨泠然,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个堂堂贵妃娘娘如今还要对个区区太医赔笑示好,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不过…… 除了忍辱负重,她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可正因此,陈贵妃就更气了,直气得咬牙切齿,表情都跟着扭曲。 宫女儿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正巧瞧见了这一幕,宫女儿心知肚明陈贵妃这是在怨恨什么,也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当下行至陈贵妃床前,一边搅动汤药,一边压低声音跟陈贵妃道:“娘娘,奴婢听闻丽妃娘娘在后宫十分不得人心,漫说是后宫嫔妃了就连不少奴才都给丽妃暗中使绊子呢!说到底还是丽妃娘娘不能服众。” “哼!就她那么个不声不响的木桩子也配协理六宫?万岁爷未免也忒抬举她了!不过,用不了多久,万岁爷怕就要失望了!”陈贵妃一声冷哼,心情也好了不少,从宫女儿手里接过药碗将里头浓黑的汤药一股脑儿喝了个涓滴不剩,宫女儿随即伺候她漱口又赶紧端来甜嘴的果脯,陈贵妃吃了两颗梅子,紧蹙的眉头这才又舒展了开来。 宫女儿附和道:“娘娘说得对,丽妃一没出身二没子嗣三无宠爱,不过是因为入宫早这才侥幸得了个妃位,就凭她也配协力六宫?不过是万岁爷一时糊涂罢了!丽妃赶鸭子上架,这甫一登台便就闹出这许多笑话来,简直就是在打万岁爷的脸!万岁爷只怕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呢,想必也开始惦记娘娘您的好处了呢!” “既如此,那咱们可得给万岁爷提个醒儿,没得让那笨女人又闹出什么笑话连累了万岁爷的英明,”陈贵妃嗤笑道,一边压低声音吩咐宫女儿道,“该做什么就不必让本宫多说了?” 宫女儿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道:“娘娘,您且放心,该做什么奴婢门儿清,定然不让丽妃好过就是了!” 陈贵妃这才觉得气顺了不少,转而又问起了安王府的事儿。 “万岁爷可已经下令赏赐安王妃了吗?” 皇孙出生,万岁爷自然是要大加赏赐的,尤其还是皇长孙,而且还是嫡出,万岁爷自然更加看重,便就是亲自前往安王府一观也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偏生安王妃的肚子不争气啊,这样万众瞩目的一胎,竟然是个丫头、 只怕万岁爷要失望了,尤其万岁爷还对大皇子寄予厚望呢。 宫女儿闻言点点头道:“回娘娘的话,赵德安已经去过安王府了,带着万岁爷的赏赐过去的,据说万岁爷大手笔赏了不少呢。” 陈贵妃闻言,不由道:“果然啊。” 万岁爷果然器重大皇子啊,即便生了个丫头片子,万岁爷却还是这般看重,如此看来万岁爷这是铁了心要将皇位传给大皇子了。 大皇子这福气,可真叫人眼红啊…… 不过现在,陈贵妃即便眼红却也是真心盼着大皇子真的好呢,因为只有大皇子好,她的太后之路才能有指望不是? 一番思忖之后,陈贵妃吩咐宫女儿道:“你这就去库房里头取那套赤金凤尾玛瑙首饰给安王妃送过,还有……再加上一件赤金盘螭璎珞圈一并送过去,算是本宫给她们母女的赏赐。” 宫女儿闻言面露惊诧:“娘娘,是不是太……贵重些了?” 安王妃产女,陈贵妃赏赐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陈贵妃跟安王府向来没有什么往来,即便是送贺礼,跟着别的后宫嫔妃一起等到孩子满月之后再赏也就是了,可是陈贵妃这赏赐不仅来的如此之快,还如此贵重,宫女儿难免会吃惊。 “你懂个什么?照本宫说的去办就是了。”陈贵妃懒得跟宫女儿解释。 “是,奴婢告退,”宫女儿忙不迭点头答应,正要退下,宫女儿又蓦地顿住了脚,她转过身看着陈贵妃,小心翼翼地问,“娘娘,要不要奴婢先去……打听皇后娘娘那边对安王妃的赏赐?” 皇后毕竟是皇后,陈贵妃对安王妃的赏赐若是越过了皇后娘娘,那就不好了,在赏赐之前少不得要打听打听。 陈贵妃却对此并不在意,嗤笑道:“谁有功夫搭理她那个黄脸婆了?” 第260章 丽妃得宠 且不说皇后跟安王水火不容众所周知,赏不赏赐安王府都是个未知数,最重要的是,如今万岁爷已然厌恶皇后至极,说不定皇后卧病是假被禁足才是真呢,陈贵妃自然用不着搭理皇后,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万岁爷消气,让万岁爷看到自己的温顺听话,让万岁爷知道她对安王并无敌意反而是报以善意的,同时也是在向安王示好。 “是,奴婢告退。” “等等!皇后如今怎么样了?”陈贵妃又叫住了宫女儿,沉声问道,“皇后娘娘的……病可有好转吗?” 陈贵妃疑心皇后是被万岁爷给下令禁足了,不过却也拿不准。 宫女儿道:“回娘娘的话,施院首日日都会去给皇后娘娘请脉,不过皇后娘娘的病情似乎并没有好转,奴婢私下听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嚼舌根儿,说皇后娘娘如今几乎是整日昏睡,极少醒来,就算是醒来也是一味儿的大呼小叫,眼见着是快要不行了!” “皇后是真的病了?”陈贵妃一愣,“还病得这么严重?” 宫女儿点点头,当即压低声音:“事关重大,奴婢可不敢信口开河,皇后娘娘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奴婢听闻皇后娘娘不仅骨肉嶙峋似个活骷髅怕还是已经……失心疯了!万岁爷担心这消息外传,已经暗中下令封锁整个皇后宫了!” 陈贵妃闻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确是日日诅咒皇后时时盼着皇后早死,却也没有想到皇后竟然真的要不行了…… 要是皇后真的这个时候撒手人寰,而她还缠绵病榻的话,那谁会从中得利? 陈贵妃脑中顿时就浮现了丽妃的那张并不起眼的脸,登时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行,她得赶快好起来! 断不能被丽妃那个贱蹄子捷足先登了! …… 御书房。 陈贵妃心心念念的贱蹄子丽妃,此刻正在御书房里跟万岁爷汇报四月份后宫的开支花销。 后宫的事儿自然是得由皇后娘娘管的,要么就是陈贵妃暂代皇后协理六宫,不过如今皇后娘娘跟陈贵妃都一并卧病不起,万岁爷便就让丽妃暂时打理后宫,丽妃之前并没有经验,也不方便去搅扰皇后娘娘跟陈贵妃养病,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一点点摸索,担心自己做的不好,丽妃此刻面对万岁爷,明显就有些忐忑不安。 “万岁爷,原本月初臣妾便就应该将账目交给万岁爷过目的,但是臣妾粗苯,账本看的慢,所以拖了这几天才总算理出头绪来,请万岁爷降罪。”丽妃不安地看着万岁爷,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 万岁爷还在低头看手里的账册,他从前也是见过皇后跟陈贵妃做的账册,都没有丽妃这样认真细致,桩桩件件条理分明,让人看了就一目了然,万岁爷都觉得丽妃这账目做的比不少户部的官员都好,再有就是,丽妃这一手簪花小楷实在漂亮秀气,一观之下就不由让人心情愉悦,万岁爷此刻的心情便就不错。 将账册大致翻了一遍之后,万岁爷将账册放到一遍,目光落在了还不安忐忑的丽妃身上,万岁爷抿了抿唇,拍了拍她的手,一遍含笑道:“刚开始慢一些总是有的,待上手便就成了,正所谓熟能生巧,朕也知道你是个有心想办好事儿的,有你管着后宫,朕也放心。” 丽妃且惊且喜,忙起身给万岁爷福身行礼:“臣妾谢过万岁爷。” “坐下,别一味儿站着回话,也不嫌累,”万岁爷伸手拉着丽妃坐下,一边状似随意问道,“清晚这程子读书可用功吗?” 说起五皇子,丽妃脸上便就不自觉多了一抹温和慈爱,冲着万岁爷点头道:“回万岁爷的话,五皇子是个肯吃苦用功的,从来都不用下人催促,日日五更起,早早地就到上书房开始用功了,下午不必去上书房了,他就日日不落地去小校场习武,臣妾听闻上次春猎万岁爷赏赐给五皇子的那匹大宛驹,五皇子现在都能骑着到处跑了。” “倒是个胆子大的,他还比那大宛驹矮了一头呢,竟然都敢骑大宛驹乱跑了,着实胡闹,朕下次见到他非要教训他一番不可。”万岁爷闻言,也忍不住牵了牵唇,嘴上是斥责,可是语气里却哪有儿半分斥责的意味儿?反倒带着褒奖与疼爱。 说到这里,万岁爷顿了顿,抿了口茶,然后看着丽妃,沉声道:“朕鲜少有时间管教他,你若是得空,不妨替朕多盯着他一些。” 万岁爷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落在丽妃耳中却有千钧之重,一时间,丽妃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当下忙得起身对万岁爷福身行礼,一边道:“是,臣妾遵命,臣妾一定会顾看好五皇子,不让万岁爷忧心。” “行了,起来,”万岁爷点点头道,看着丽妃的眼神是带着满意的,指了指丽妃跟前的茶杯道,“尝尝看,朕记得你爱喝普洱。” “原来万岁爷还记得。”丽妃赔笑道,心中却暗道,爱喝普洱的可不是她,而是兰妃。 不过这是没必要提醒万岁爷的,反而万岁爷这个误会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当下丽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冲万岁爷含笑道:“也就只能在万岁爷这里才能喝到这样好的普洱了。” “这有何难?等会子朕让人给你送些子过去。” “如此,臣妾就多谢万岁爷了,”丽妃含笑谢恩,顿了顿,丽妃又开口说起了别的,“万岁爷,臣妾听闻,安王妃如今已经顺利产女,那满月酒也该开始准备了,万岁爷是……怎么想的?” 按说满月酒是该爹娘亲自给筹办的,但是在天家又不一样了,尤其还是万岁爷膝下的头一位……孙辈,万岁爷一贯看重安王,如果想要在宫里为这位大孙女儿办满月酒,那也是有可能的,故而,丽妃才会出口询问。 万岁爷闻言,抿了口茶,然后随口道:“由他们自己看着办好了,如今宫里可不大方便。” 的确不方便,皇后跟陈贵妃都还在病中,丽妃也是才将将接手打理后宫的。 丽妃闻言忙得点头道:“是,臣妾明白了。” 这时候,赵德安撩着帘子进来,躬身道:“万岁爷,施院首到了。” “宣。”万岁爷拢着茶,头也不抬地道。 “是。”赵德安退下。 丽妃急忙站了起来,道:“那臣妾就先退下了。” 万岁爷点点头,当下丽妃拿着账本便就退了出去,待坐上软轿的时候,丽妃脸上温和的笑意便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阴云。 万岁爷对安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方才在御书房里头,丽妃提到安王府,想试探万岁爷对安王的态度,可是万岁爷却是滴水不漏,丽妃什么都没试探出来。 第261章 心软 不过丽妃能肯定的是,万岁爷对兰妃还有五皇子母子当真是非同寻常,丽妃能感受得到万岁爷是打心眼儿里疼五皇子的,可若是这样的话,那万岁爷…… 对大皇子究竟是怎么看待的? 万岁爷真的会册立大皇子为太子吗? “娘娘,皇后娘娘跟陈贵妃两人宫里上个月可是超支了,万岁爷可有过问吗?”回到宫里,侍婢给丽妃奉茶,一边好奇询问。 “超支的部分也都是两位娘娘养病需要的药材,万岁爷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丽妃缓声道,抿了口茶,然后问道,“皇后跟陈贵妃都病了多久了?” “回娘娘的话,她们两人前后脚病倒的,皇后娘娘是自三皇子闹出那档子事儿之后就病倒的,陈贵妃则是四皇子离宫后病倒的,说起来,这两位娘娘还不都是被自己儿子给闹的?”宫女儿道。 “是啊,真是苦了她们的一颗慈母心肠了。”丽妃淡淡道。 宫女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忙不迭地禀报道:“娘娘,奴婢听闻,陈贵妃甫一得知安王妃产女的消息,便就第一时间派人去安王府送贺礼去了。” 丽妃闻言不由嗤笑道:“陈贵妃若是一味儿这般操劳只怕这病是养不好了。” 宫女儿没听明白丽妃的意思,继续小声询问:“娘娘,咱们是不是也得给安王府送贺礼啊?断不能被陈贵妃比下去了啊。” “急什么?这不还没到满月啊?”丽妃却摇摇头,缓声道,“再说了本宫不过只是区区妃子,被贵妃娘娘比下去才算是正常,又怎么敢抢贵妃娘娘的风头?” 宫女儿却不服气:“可是娘娘如今才是万岁爷跟前最得脸的……” 宫女儿戛然而止,被丽妃冷眼看着,她自然是不敢往下说了,膝盖一软,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下去领罚。”丽妃挪开了眼,淡淡道。 “是,奴婢遵命。”宫女儿大气儿都不敢喘,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匆匆退下了。 …… 御书房。 施河跟往常一样来给万岁爷请平安脉,完了之后,施河收回脉枕,躬身跟万岁爷道:“万岁爷龙体康健,只是万岁爷一向苦夏,如今天儿一天天热起来了,所以微臣想着也该给万岁爷进补了。” 万岁爷点点头,示意知道,随口问道:“已经看过皇后跟贵妃了?” 施河点点头:“是,微臣已经去给皇后跟贵妃娘娘请脉了。” “那就跟朕说说皇后跟贵妃如今的情况。”万岁爷靠在软枕上,一派心情不错的模样。 “是,微臣遵命,”施河毕恭毕敬道,“万岁爷明鉴,皇后娘娘一向凤体孱弱,三不五时就会卧病,即便经过多年将养,却也并没有什么起色,此次更是病来如山倒,且皇后娘娘此次还因为芳贵人之事受了刺激,病情就更复杂了,还请万岁爷恕微臣医术微薄,微臣怕是治不好皇后娘娘的病了。” 万岁爷面上没有什么起伏,一边垂着眼拢着手里的茶,一边淡淡问道:“既是如此,那皇后还能撑多久?” 施河闻言下意识地就往万岁爷看去,目光中带着明显显的询问,不过旋即他又忙得低下头,然后沉声道:“回万岁爷的话,皇后娘娘这病虽是凶险,不过却有珍药贵宝撑着,也还是能……拖着的,所以皇后娘娘能撑多久……微臣也说不好。” 万岁爷闻言,点点头,一声轻叹,道:“既如此,那就别断了皇后娘娘的药,什么珍药贵宝又是皇后娘娘吃不起的?到底是朕这么多年的枕边人了,朕还真舍不得让她这么快离去。” 施河闻言不由心下一颤,当下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是,微臣明白了,微臣会竭尽可能让皇后娘娘……尽可能长久地陪伴万岁爷。” 万岁爷满意地点点头,抿了口茶,转而又问起了陈贵妃:“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施河道:“回万岁爷的话,贵妃娘娘原本病得不重,稍微调养也就能恢复如初了,只不过贵妃娘娘实在是肝火旺盛,以至于这病就拖着直到现在还没有痊愈,微臣已经劝了多次了,让贵妃娘娘静心休养,不过贵妃娘娘似乎全然听不进去,以至于贵妃娘娘一直缠绵病榻,没有好转,微臣也是十分无奈。” 说到这里,施河顿了顿,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万岁爷的表情,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贵妃娘娘虽然人在病中,却一直十分挂心万岁爷,还为此询问过微臣。” 万岁爷闻言顿时就是一声冷笑,一边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一边冷声跟施河道:“她既是听不进劝,那往后你就不必再劝,至于这病能不能好想不想好,都由着她去!” “是,微臣遵命,”施河忙得应声道,然后又小声询问,“万岁爷的意思是,贵妃娘娘的药……还是不能停?” 万岁爷冷声道:“非但不能停,还要翻倍,她不是病得厉害吗?不是肝火旺盛吗?那自然要下重药医治了。” 施河的心又是一颤,当下忙不迭躬身领命:“是,微臣遵命。” “你做事朕一直都是放心的,”万岁爷瞥了施河一眼,缓声道,“你虽然医术未必比得上从前的鹿成林,不过却贵在灵活听话,记住你自己的好处,别弄丢了。” “是,微臣谨遵万岁爷教诲!”施河忙躬身道。 “已经派人去安王府了吗?”抿了口茶,万岁爷又问。 “是,回万岁爷的话,微臣前几日就已经派了两位擅长妇婴一科的太医进驻安王府了,为的就是确保安王妃能够顺利产子,如今那两人还在安王府的,微臣命他们再待足一天再回来复命。” 安王妃虽然已经顺利产女,但是不管是安王妃还是刚出生的女婴,却还有产后突然疾病的可能,所以太医还是要留在安王府继续观察待命的。 万岁爷点点头:“不错,你想的极是周到,就是要最尽大限度地保护她们母女平安。” “万岁爷谬赞,微臣万不敢当,这本是微臣的本分。”施河忙道。 万岁爷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还恭恭敬敬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施河,摆了摆手:“行了,下去。” “是,微臣告退。” 施河退下之后,万岁爷再次沉默了下来,他端着茶杯,凝视这对面的书架,眼睛半天都不眨一下,显然是陷入了沉思,许是屋子里头太安静了,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的赵德安,不由自主地就往万岁爷这边瞄,打量着万岁爷沉默的一张脸,片刻之后,赵德安再次低下了头,回想着方才万岁爷跟施河的对话,赵德安心底默默一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万岁爷突然开口,道:“德安,你说朕怎么突然就心软了呢?” 第262章 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万岁爷突然开口,道:“德安,你说朕怎么突然就心软了呢?” 是啊,心硬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就突然心软了呢?而且还是对着自己毕生的耻辱、一直要报复的孽种,怎得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候,他突然就心软了呢? 万岁爷自己都想不明白,赵德安这个旁观者却隐隐约约地能够理解。 “万岁爷,您这是又惦记兰妃娘娘了?”赵德安缓声道,一边行至万岁爷面前,给万岁爷续了杯茶,橙红温热的普洱注入杯中,倒映着万岁爷那张沉默的脸,赵德安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儿,一边又道,“兰妃娘娘若是……还活着的话,小皇子如今也快要准备开蒙入上书房了。” 哎! 可惜兰妃娘娘早就死了,不仅仅是兰妃娘娘,一并死的还有腹中的小皇子,除了赵德安,没有人知道,兰妃娘娘一尸两命,是万岁爷此生大恸,兰妃娘娘的离开,似是带走了万岁爷心里最后的一丝热乎气儿,从那之后,万岁爷的心冷得似块冰,不管是对枕边人还是对亲生子,万岁爷都能下得去狠手,更别说是对大皇子这个孽子了。 元后死了,可是元后带给万岁爷的屈辱跟愤恨难道就能消失殆尽了吗? 怎么可能?那是万岁爷这辈子都不想面对的耻辱、都不可能迈过去的坎儿。 即便元后死了,万岁爷也要想方设法地折磨卫氏一门,报复元后留下的孽种,这些年来,他高高在上看着卫老国公看着卫氏一门谨小慎微活得战战兢兢,他心里别提多痛快,他越是看重大皇子,越是变了法儿地对大皇子好,卫老国公就越是紧张越是无助崩溃,这种感觉…… 简直无与伦比。 他跟卫老国公都心知肚明,大皇子,就是悬在卫老国公、还有卫氏一门头顶的闸刀,闸刀一天不落下,卫老国公以及卫氏一门就不会有个痛快。 万岁爷是不可能给卫氏一门一个痛快的,就像当年元后也没有给过他一个痛快一样。 那时候,元后卫氏还不属于她,她是老师的掌上明珠、卫氏嫡女,是他年少之时便就倾心的姑娘,是他早就认定的未过门的妻子,亦是先帝指给兄长、聿怀太子的未婚妻。 那个时候,甫一得知先帝这打算的时候,万岁爷真是恨毒了先帝,明明卫氏是自己老师的女儿,与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为何万岁爷非要将卫氏指给兄长而不是他,而且更要命的是,父皇明摆摆地就要将原本属于自己势力范围的卫氏一门划给兄长,先帝此举何其过分? 兄长已经贵为太子,日后整个江山都是兄长的,他这个区区皇子到时候也是要匍匐在兄长脚下乞食的,这难道还不够吗?先帝却还想方设法地替兄长夺他的妻还有他碗里为数不多的食物,万岁爷如何不恨?又如何不妒? 为什么同样是父皇母后生下的皇子,明明他们还是一对双生子,为什么他跟兄长的境遇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他实在是忍受不了,也是被逼到绝境了。 那就只能怒起反击了。 再后来,他的兄长、当时的聿怀太子暴毙,据说死于突发恶疾,就这样,被先帝器重亲自栽培二十余年的聿怀太子彻底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他这个聿怀太子一直以来的衬托、不起眼的二皇子却就此登场。 在饱受丧子之痛的三天后,先帝怒急攻心、一并驾鹤西去。 弥留之际,先帝手指颤颤指着跪在他床前、面无表情的万岁爷,颤声道:“你这逆子……” 逆子? 不错,他的确是个逆子,可是他是被父皇母后还有兄长生生逼成的逆子! 所以面对父皇的指责,还有愤恨的眼神,他心里一丝羞愧都没有,他坦然面对,语气也是异乎寻常的平静:“父皇还不是要将皇位传给我这个逆子?还是省些力气、安心上路。” 是啊,除了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那个将将四岁、还在蹒跚学步的幺子吗?那到时候是让太后垂帘还是他这个残酷冷血的逆子再一次对年幼的手足举起屠刀? 答案显而易见。 先帝狠狠地瞪着,带着不甘与恨意,最终咽气。 而他这个逆子,却即将登基为皇。 皇后的人选自然是卫氏无疑,不单单因为卫氏一门显赫,他需要卫氏一门的助力,最重要的他不仅要夺兄长的皇位,还要夺兄长的女人。 太后明白他的心思,对他这个逆子更是恨之入骨,可再如何愤恨,却还是只能忍着性子,对他一番规劝,说什么不成体统伦理,有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说来说去,就是不同意他娶聿怀太子未过门的妻,即便先帝还没来得及给他们指婚。 可是就算这瓜注定不甜,他也非要不可。 太后并不知道,他这样近乎病态的坚持,还有最重要的一层缘由,他才是卫氏一道长起来的青梅竹马,明明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卫氏凭什么却钟情兄长?难道他比兄长差? 为什么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卫氏都选择兄长而不是他? 不行,他非要娶到卫氏不可。 太后失了耐心,撂下话坚决不许,老师也是死活不肯,说是宁愿卫氏青灯古佛终身不嫁,也断不会让女儿另聘他人,但是让他意外的是,卫氏却一口答应了。 “殿下,真的愿娶我?”皎皎月光下,卫氏一身素裹白衣,比月光更皎洁晃眼,目光盈盈闪动,带着湿意,似是两汪宁静的潭。 他被那双哀伤的眼睛给迷住了,即便知道那里头的哀伤全然不属于他,他点点头,似是被她掌控的牵线木偶:“愿意。” 如何不愿意? 若是不愿意娶她,只怕……他也未必会如此果断地对兄长下手。 卫氏点点头,表情并没有任何起伏,那双眼还是静静盯着他看,然后一字一句认真地问:“即便我腹中已有聿怀的骨肉殿下也愿意?” 他顿时就愣住了,袖中的双手蓦地就紧握成拳:“你说什么?!” “殿下若是愿意善待我们母子的话,我亦会投桃报李,终其一生尽心尽力侍奉殿下、对殿下忠贞不二,卫氏一门也会是殿下最牢固的后盾,”卫氏面不改色,继续一字一字缓声道,“若是殿下不愿的话,就当今天没来这趟,不过我还是会生下聿怀的孩子,独自抚养成人,若是殿下不肯给我们母子留活路的话,那我就只能自戕了。” 说到这里,卫氏顿了顿,然后看着万岁爷,缓声道:“或许殿下并不想让我如愿,不过我将话放在头前,不会有第四种选择,殿下虽然即将登基为皇,是天下之主,但是却也奈何不了一个抱着决死之心的女子。” 言毕,卫氏冲他盈盈一拜,然后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是如此决绝、义无反顾。 第263章 过往2 那晚,回到潜邸,他将房中砸了个稀巴烂,动静闹得太大,连太后都被惊动了,担心他在登基之前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不得已,太后夤夜前来,在从赵德安那里得知到他方才去了卫府,都不用问也知道他在为谁而发疯。 太后真是恨铁不成钢,可待知晓卫氏竟然身怀有孕的时候,太后顿时呆若木鸡,竟然再没有斥责过他一句。 “怎么?母后知晓兄长有后,这是欢喜很了、连话儿都不会说了?”他冷笑连连,“若是父皇早些知道兄长有后,是不是也舍不得死了?是,父皇当然不会死,他必然存着一口气儿,会亲自栽培皇孙长大、继承大统不可,不仅如此,父皇还会毫不犹豫地手刃我这个弑兄逆子,好为他最疼爱的聿怀太子报仇雪恨。” “儿子说的没错?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能以为如何? 太后心乱如麻,就像万岁爷说的那样,她知道卫氏有孕之后,第一个反应是欢喜,她跟先帝最疼爱的聿怀没有绝后,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这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万岁爷的冷笑还有字字锥心给彻底浇灭了。 面对着万岁爷冷笑还有眼中的恨意,太后慌了,她自然是想要保住聿怀的血脉,但是她却心知肚明,如今这并不是她能说了算的,万岁爷连亲兄长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听她这老婆子的话? 太后顿时面无血色,“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万岁爷面前,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颤抖得不像话:“求万岁爷开恩,放……放卫氏一条生路……” 堂堂太后,还是他的母亲,竟会对他下跪。 就是为了保住兄长的血脉。 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似乎眼里心里就只有兄长一个儿子!那他算的上是什么? 一个弑兄、逼死父亲、让母亲陷入无尽恐慌不得不对他下跪的畜生! 万岁爷怒极反笑:“既然母后都这样哀求了,那朕这个孝顺儿子自然没有不依的,母后快起来。” 太后将信将疑:“你……真的答应放卫氏一条生路?”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朕又何时骗过母后?”万岁爷亲自上前扶起太后,一边一字一字缓声道,“母后放心,待卫氏嫁过来之后,朕定然会善待她的,不仅善待她,还有她腹中的骨肉,朕定会视如己出。” 太后大惊,一脸的惊恐万状:“什么?你……你要娶卫氏?” “怎么?母后不答应?母后这是要兄长的骨肉流落在外、从此没名没分,还是想彻底断了兄长唯一的血脉?”万岁爷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母后,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兄长唯一的血脉。” 一时间,太后都窒息了,脑中一片空白,“噗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软榻上。 万岁爷不再理会太后,大步离开。 太后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神情萎靡憔悴地去见万岁爷,说她会亲自去劝卫老国公答应,让卫氏嫁给万岁爷。 这回答对万岁爷而言,并不出所料,万岁爷看着太后肿的像核桃似的一双眼,嗤笑道:“母后果然心疼兄长。” 有了太后的点头,后面的事儿就顺利多了,虽然卫老国公还是坚决不肯让女儿嫁给万岁爷,但是万岁爷到底还是顺利地迎娶卫氏,与登基大典一道进行的,还有万岁爷与皇后娘娘的大婚,也是在那一天卫氏被正式册立为皇后。 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一日举办,这还是前所未见,世人都道万岁爷看重皇后娘娘,对皇后娘娘情意深重。 那时候,万岁爷待卫氏也的确是有真心的,他迫切地想向卫氏证明自己并不比兄长差,想让卫老国公看见,卫氏嫁给他只会幸福并不会难过,至于卫氏腹中的骨肉…… 人真的会心甘情愿疼爱别人的孩子吗? 万岁爷心里一直有此疑问,可是在卫氏拼死拼活总算生下的皱巴巴、哭号不止的男婴送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了答案。 会的,只要卫氏肯真心待他,只要这孩子心里只认他这个爹,他会心甘情愿疼爱这个孩子的,至于聿怀太子…… 他当时并不认为一个死人还能对他、还有卫氏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当然,后来他会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错的离谱。 就像他之前对太后说的那样,他对大皇子视如己出,他当然不会让赵清暄做太子继承大统,但是他却也不会亏待了清暄。 他是真的疼爱赵清暄,这是他的长子,这个让他品尝到了为人父滋味的孩子,让他一想起就忍不住想笑,渐渐地,他不再总是想起兄长,想起过往,他只想眼下,只想未来,想着与妻子岁月静好,想着他们以后还会生更多更可爱的孩子,这是他之前从来不敢奢望的好日子。 只是,这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清暄三岁那年,他无意中发现卫氏竟然一直背着他偷偷服用避子药,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他如遭雷劈,对于卫氏为何一直不孕,他这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 为什么卫氏不肯怀他的孩子? “你不知道对不对?是别人在你的药里做手脚对不对?”起初,他还自欺欺人,一门心思地为她找补,“是不是周太医?肯定是他!对!肯定是他包藏祸心!” 元后的表情始终没有一丝起伏,看着他的目光平静里头还明显显带着一丝厌恶,她这样的反应,让他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真的要疯了。 “你为什么这么对朕?难道为朕生儿育女对你来说就如此屈辱吗?”成婚以来,他第一次对她大发雷霆,明明是对她发火,可自己的心却先疼得四分五裂,“到底为什么?朕……朕哪里做的不好吗?” “除了聿怀,臣妾这辈子都再不想为别人生儿育女,”卫氏的脸上没有惧意,也没有羞愧,她面不改色,轻飘飘地看着他,字字诛心,“后宫有的是女人肯为万岁爷生儿育女,万岁爷又何必非要为难臣妾?” 她果然还是为了他,她心里还是只有他! 原来他一直以为的岁月静好,不过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一个人的投入与感动,人家只不过是在做戏,甚至还时常在心里讥嘲他有多傻。 他到底还是比不过他的兄长,那个早烂的只剩下骨头的死人! 他怎么就是比不上?! 那一刻,万岁爷只觉得手脚冰凉,然后他听到自己用陌生冰冷的语气跟卫氏道:“对,朕就是要为难你,就是看着你日日饱受痛苦折磨朕才会觉得痛快。” 第264章 过往3 “你……你要做什么?!”卫氏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直吓得花容失色,慌乱地一步步往后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卫氏这样的反应更是让万岁爷心冷,似是一记狠狠打在他脸上的巴掌,他冷漠地勾了勾唇,道:“朕要做什么?自然是这就让你怀上朕的种儿!朕要你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朕要看着你日日痛不欲生,朕要你对不起你的聿怀,却求死不能!” …… 卫氏在生赵清暄的时候受了很大的罪,她本来身子骨便就不大好了,还一直吃着药膳,所以从前,万岁爷一直顾及着她的身子,每每床榻之事莫不怜香惜玉,那是他头一次对卫氏动粗,甚至可以说是用强,卫氏竭力反抗,他毫不怜惜,一巴掌狠狠打在卫氏脸上,卫氏直接被打的瘫在了床上,口吐鲜血,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像是一朵残败的落花,她不再平静不再冷漠,她开始痛哭,开始不住口哀求万岁爷放过她,让万岁爷去找别的女人,万岁爷这才软下来的心登时就又硬了下来,直接就撕开了卫氏的衣裳。 事后,万岁爷一刻都没有多留,直接摔门走人,留下卫氏一个人痛不欲生,然后在侍婢的帮助下一瘸一拐进了浴桶,一遍遍狠狠清洗自己,直到把皮肤搓的渗血,她还魔障一样停不下来。 万岁爷得知后,冷笑连连,一颗心也跟着更冷更硬了,他下令将皇后宫里的侍婢通通撤去,新换上的宫人与其说是伺候卫氏的,更确切的说是监视她的,自那以后,每每被万岁爷粗暴对待之后,卫氏连沐浴清洗都不被允许,而从前负责顾看卫氏的周太医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施河的年轻太医,专门负责顾看卫氏的身子。 施河到来之后,卫氏便就开始被逼着日日服用坐胎药养身子。 从那之后,万岁爷不再日日来卫氏这里,他转而开始宠幸起了别的妃嫔,但是他却也没有放过卫氏的打算,时不常地就会突然来卫氏这里,每次都会不由分说对卫氏用强,然后就提上裤子走人,仿佛卫氏的作用,不过就是个最低贱的娼妇。 卫氏痛不欲生,其实在嫁给万岁爷之后,她就开始后悔了,她明明就接受不了这个男人,却还要陪万岁爷做戏扮演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更得在……床榻之上接纳她,虽然万岁爷尽可能的温柔,可对她来说还是十分痛苦,如今总算是撕破脸皮了,她以为能求个干脆痛快,没想到却更加痛苦,最让卫氏痛苦的还在后面,她又有了身子。 在被万岁爷强迫不知多少次之后,她终于怀上了……孽种。 卫氏恨得咬牙切齿,断不肯服用施河开的保胎药,甚至还绝食起来,万岁爷听说之后,心里原本那点子终为人父的可怜卑微欢喜顷刻荡然无存,至此,他对卫氏只剩下了恨,连带着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都一并恨上了。 他要折磨这个女人,这个恶毒无比的女人。 “绝食?是想饿死自己还是腹中的骨肉?”他来到皇后宫,冷笑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卫氏,冷哼一声,然后一字一字冷冷地提醒道,“卫氏,你大可以随心所欲,除非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清暄给你陪葬。” “你敢?!你要是敢动清暄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了!”床上本来生不如死、瘦骨嶙峋的女人,这个时候却陡然活过来一般,一抓抓住了他的前襟,双目圆瞪死死瞪着她,一副保护幼崽的母狮的架势,不过这股子狠劲儿很快就消失无踪了,她跪在自己的面前,慌张失措满脸泪痕拉着他的手不住叩头哀求,因为她在万岁爷眼里,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丝温情了,那双冷得吓人的眼睛,让卫氏觉得害怕,让她不由得浑身发抖。 他敢,他是天子,又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万岁爷饶命,是……是臣妾一时糊涂,没有想明白,如今臣妾已经想通了,能为万岁爷生儿育女、传承血脉是臣妾三生修来的福分,臣妾一定会……会好好对待腹中的骨肉,会按时服用安胎药的,再不会让万岁爷担心了,还请万岁爷不要再生臣妾的气了,求求万岁爷了!” 他看着卫氏在自己面前小声哭着,这还是头一次,哭得无助又无奈,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绝望。 对,就是绝望。 为他生孩子,真的就那么痛苦那么难以忍受吗? 他不想再多想这个让他自取其辱的问题,也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了,他一把将卫氏推开,转身离开,将女人绝望崩溃的哭声抛在身后。 …… 似乎就是从怀上清明的时候起,卫氏的身子愈发不好了,精神也明显受到重创,似是变了个人,终日呆坐,木偶一般,不过万岁爷已经很少会去卫氏那里了,也很少会想起卫氏,直到卫氏生下二皇子赵清明的时候,万岁爷才难得过去一趟。 “恭喜万岁爷!是为小皇子呢!”赵德安从接生嬷嬷手里接过新生儿送到万岁爷面前,一脸的喜气洋洋。 说起来,这可是万岁爷的皇长子呢,即便万岁爷如今跟皇后娘娘生分了,再难修复,可父子毕竟是父子啊,赵德安心知肚明。 瞥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婴孩儿,万岁爷恍惚就想起来四年前清暄出生时候的模样,比起清暄,这孩子可安静多了,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看,那双眼…… 简直跟卫氏的如出一辙,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在无声的控诉。 万岁爷随即就挪开了眼,再不想多看一眼。 他对这孩子的情感天然就带着复杂,这明明是他的亲生骨肉,还是他货真价实的嫡长子,但是他却没办法接近,更别说是疼爱。 那作为母亲的卫氏,对这孩子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卫氏对这孩子的厌恶简直就是不加掩饰,她甚至都不肯多看这孩子一眼,很明显将这孩子当成她毕生最大的耻辱,还有对聿怀太子的背叛,在生下这孩子之后,卫氏变得更加疼爱清暄了,时时刻刻都不让清暄离开自己左右,从喂饭到穿衣,她都不假手于人,但是对于那个同样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却不闻不问,只当没生过似的。 “父皇,母后为什么就是不疼小弟弟呢?”那时候还年幼的清暄,十分困惑,拉着他的手,一脸茫然不明,“明明小弟弟那么可爱,长得也像母后,为什么母后就是不喜欢他呢?父皇你能跟劝劝母后吗?让她也疼疼小弟弟,儿臣愿意将疼爱分出一半给小弟弟。” 孩子稚嫩又茫然的话语落在他耳中,似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他沉默半晌,然后缓声问道:“你母后当真……一点儿都不喜欢清明吗?” 第265章 过往4 他沉默半晌,然后缓声问道:“你母后当真……一点儿都不喜欢清明吗?” “是啊,母后不喜欢清明,乳母抱清明来给母后请安,母后都躲在寝宫不肯见,所以乳母就只好把清明又给抱回去了,”清暄撇撇嘴,一脸的不赞同,“可是清明很好很可爱啊,肉肉的软软的小面团儿似的,儿臣就特别喜欢跟清明玩,可惜母后不喜欢清明,也不许儿臣跟清明玩,非说什么……清明跟儿臣不一样,不配做儿臣的弟弟,儿臣就不明白了,清明跟儿臣到底哪里不一样?还不都是父皇母后的孩子?” 两个孩子到底哪里不一样? 年幼的清暄不明白,可是万岁爷却哪里不明白。 当然不一样了,这两个孩子并不是以同样的方式与期待来到人世间,清暄身上倾注了卫氏对聿怀太子所有为爱与怀念,卫氏却视清明为耻辱,而他……其实也不比卫氏好多少,那孩子,对他来说,不一样是耻辱? 后来,他就再没有去过皇后宫,除了年节场合,他都没有见过卫氏,还有……他的嫡长子清明,那不堪的回忆跟屈辱,让他只想逃避,只想遗忘。 再后来,卫氏病死了,留下了已经八岁的清暄还有四岁的清明,清暄当时只知道哭,清明也跟着哭,不知道是因为难过母亲的离去还是纯粹被哥哥给吓哭的。 万岁爷看着那个泪眼汪汪、跟卫氏如出一辙的孩子,心中有一丝怅然划过。 若是当初,卫氏能够疼爱清明,能够接受这孩子的存在,肯回心转意的话,他应该会让他们的“好日子”继续下去,也会像所有的父亲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即便心底还是意难平。 但是卫氏再一次辜负了他,她宁死都不肯回头,也不肯接受他与她的孩子,甚至还用自己的一条命向他证明,跟他生孩子过活简直生不如死。 卫氏生生斩断了他对往昔的最后一丝留恋,也斩断了他对清明本就稀薄的父子情。 谁会稀罕?后宫多得是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 而且用不了多久他就又会做爹了。 他居高临下、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棺中的卫氏,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父皇,父皇,您去哪儿?”蓦地,龙袍的下摆被人给抓住了,他一回头就对上了清暄泪水涟涟的一双眼,“父皇,母后不在了,儿臣怕……怕得很,父皇,您能留下来陪儿臣跟清明吗?就……就一次,一次就好!” 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他也看着那孩子,眼神跟心情都复杂到了极点,渐渐地,他的心一点点冷硬下来,不过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暄,别怕,以后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真的吗?”清暄且惊且喜,语气里还带着掩饰不住的不安,“父皇说的是真的?可、可是儿臣听闻,淑娘娘跟惠娘娘要生……小弟弟了,到时候父皇……” 清暄不敢往下说了,可是万岁爷却如何听不明白? 他心里冷笑不止,这孩子是在担心会失宠?倒是比他的娘懂事多了。 他弯下腰,大手轻轻抚摸着清暄的脸,缓声道:“别的皇子又怎么能跟清暄比?清暄你放心,在朕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特殊的一位皇子,朕也会为你亲自铺就一条最特殊的道儿。” 八岁的孩子似懂非懂,欢喜又感激保住了父皇的腰,泣不成声:“多谢父皇!” “好孩子,别哭了,朕说到做到。” 他轻轻拍着清暄的后背,一字一字轻轻地道,目光冷冷落在棺材前的长明灯上。 别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你欠朕的,朕当然会讨回来,既是你不在了,那朕便就从你的心头肉身上讨回来,你跟聿怀太子这对有情人就在天上看着,看朕是如何“善待”你们的儿子的。 不是最疼清暄吗?不是一门儿心思盼着清暄能有个好前程、甚至继承大统吗? 那朕当然不会让你失望。 …… 人人都道万岁爷对元后情深义重,这话说的不错,不过却也要分时间,在发现元后背着自己偷偷服用避子药之前,万岁爷的确对元后情深义重,甚至还哆哆嗦嗦带着小心与讨好,即便他已经贵为天下之主,可是在知道元后竟不肯为自己生儿育女之后,万岁爷对元后便就再谈不上情深义重了,有的只是愤怒、厌恶、不甘,当然还有一丝他不肯承认地期待。 他期待着元后能够回头是岸。 再到元后生下赵清明的时候,万岁爷的这份期待达到了顶点,他希望元后能够疼爱清明继而重拾他们之间的感情,破镜重圆谈不上,可元后要是知错能改,他是愿意给元后一个机会的,可是元后的态度却打破了万岁爷最后一丝幻想,而且还彻底激怒了万岁爷,到这个时候,万岁爷对元后已经谈不上任何情意了。 从那以后,他对元后只有恨,这份恨还波及到了赵清暄还有卫氏一门,即便后来卫氏死了,他的恨也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浓烈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欣赏着卫国公府的谨小慎微、步步惊心,他也一直看着赵清暄这个所谓的大皇子、众人默认的太子人选,步步稳健走在他设定的道儿上,对他这个父皇更是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真是有趣极了。 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除了赵清明,那个肖似卫氏的孩子,每每看到,每每想起,都让他心情复杂压抑,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怎样对待这个孩子,索性就疏远,他并不想勾起往日的背叛与耻辱。 …… 如今,最终的报复就要到了,只要他一声令下,赵清暄就会背负上残害手足、刺杀王叔的恶名,他会毫无悬念的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在此之前,他还会先一步饱尝痛失爱妻幼子之痛,都道是父债子偿,这是卫氏跟聿怀太子欠他的,他并不会因此对赵清暄产生任何同情愧疚,一切也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可就在这个关头,他却还是心软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对安王妃还有腹中骨肉下手。 据说安王妃生女的过程十分痛苦,从夜里一直生到白天,期间还盛昏过去两次,似乎根本用不着他的人暗中做手脚,安王妃也不命久矣。 昨儿后半夜,他在听到赵德安的禀报,沉默良久,然后就下令任何人都不许搅扰安王妃生子,这任何人中,自然也包括他之前派过去的人。 赵德安当时就是一震,并没有多问,赶紧地就下去传命了,没得误送了安王妃的性命。 赵德安当时并不知道万岁爷是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事后还寻思着莫不是万岁爷到底还是心软,还记挂着跟安王的父子之情,到底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下不来狠心也是有的,故而不万岁爷才会忍对安王妃母女下手,可是到了此时此刻,赵德安才恍然大悟,万岁爷并不是对安王心软,他是想起了已故的兰妃娘娘。 第266章 过往5 兰妃娘娘便就是生子时候殁的,一尸两命,赵德安当时就在兰妃宫里,见到产婆慌慌张张出来报信的时候,赵德安整个人都如遭雷劈,他下意识地就往万岁爷看去,万岁爷除了一脸冷峻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强烈的反应,倒是皇后娘娘还有陈贵妃闻讯,顿时就哭声一片,个个都说兰妃妹妹命苦,真是可怜。 赵德安却知道,万岁爷这一次是伤了大心了。 若说万岁爷心里最重要的女人是谁,赵德安这个一直伺候在万岁爷身边的老人儿还是有发言权的,在赵德安看来,万岁爷心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元后,另一个就是兰妃娘娘,如果要分出个高低的话,兰妃娘娘无疑比元后更加重要,当然,那时候已经稳坐江山、八风不动的万岁爷,早就不会像年轻时候那般爱憎分明,他再看重兰妃娘娘再宠爱兰妃娘娘,却也知道顾忌分寸。 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他不会让自己的宠爱成为兰妃深涉险境的源头。 赵德安说不清楚为什么万岁爷会那样钟情兰妃娘娘,他还以为在元后那里吃过亏之后,万岁爷再不会对哪个女人付出真心,就像对皇后还有陈贵妃那样,利用远大于情分罢了,但是兰妃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赵德安后来时常会想兰妃娘娘到底跟别的后宫女人有什么不同,在他看来,兰妃娘娘的处境在后宫并不占什么优势,兰妃娘娘生的极美,但是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兰妃娘娘身后并无显赫门阀加持,这更是兰妃娘娘的弱点,按说像万岁爷那样攻于算计、权衡利弊的人,是懒得在兰妃娘娘这样不起眼的女人身上浪费功夫的,但是万岁爷却对兰妃如此痴迷。 是因为兰妃娘娘身上的那股子江南女子的特殊风韵?还是兰妃娘娘的单纯明丽?抑或是兰妃娘娘发自内心对万岁爷的痴心一片? 或许都有。 兰妃娘娘入宫当年便就身怀有孕,甫一得到喜讯,万岁爷真是惊喜万状,忙不迭就往兰妃宫里去,见到了兰妃娘娘,从来八风不动的天子难得一次的失态,贴在兰妃娘娘平坦的小腹上听里头的动静。 不过是初初有孕,哪里又有什么动静呢? 可万岁爷还是笑了,带着异常的满足与欢喜,又不是头一次做父亲,但是赵德安却看得明白,这怕是万岁爷头一次如此期待孩子的到来,而兰妃娘娘腹中的骨肉,必然会是万岁爷最钟爱最看重的孩子。 “万岁爷不若先给孩子起个名儿。”那时候还少女一样的兰妃红着脸跟万岁爷道,半是羞涩半是欢喜。 “就叫……清晚,”万岁爷柔声道,一边在兰妃的手心轻轻写着,“若是公主的话,便就换成婉字,你说好不好?” “好是好,可……若真的是公主的话,万岁爷不会失望吗?”兰妃问。 “只要是你生的,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欢,”万岁爷摇摇头,低下头亲吻兰妃的额头,一边又道,“一个不够,你还要多给朕生几个,皇子公主朕都要。” “说来说去,万岁爷还不是稀罕皇子?”兰妃扁扁嘴,眼里却带着浓浓的欢喜。 “怎么?你不愿为朕生孩子?”万岁爷装似随意问道。 兰妃闻言登时就红了脸,先是瞪了万岁爷一眼,扭过了头,可是却也没撑多久,然后又转过来,红着脸小声道:“臣妾哪儿有不愿意的?臣妾想为万岁爷生好些孩子,公主皇子生一堆,有他们在,就算以后臣妾年老色衰,万岁爷再厌弃臣妾,也会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上,三不五时来见臣妾的……” 说到这里,兰妃突然就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白皙纤细的双手死死捂住脸,哽咽起来:“臣妾不怕生孩子,就怕万岁爷……迟早会厌弃臣妾,怕万岁爷不愿跟臣妾生孩子了,呜呜呜……” “傻丫头,朕怎么舍得?”心底最深处的那一处空缺,一下子就被这丫头给填满了,万岁爷拥着哽咽不止的兰妃,心里满足得无以复加。 那是万岁爷最舒坦最满足的一段时间,兰妃年纪小又是初初有孕,却因为有兄长鹿成林的顾看,孕期并没有什么不适,反倒人还丰腴了一些,万岁爷松了口气儿,看鹿成林都觉得顺眼不少,因此没少给鹿成林赏赐,若不是鹿成林只是个太医,万岁爷只怕定然要极力抬举鹿府,好巩固兰妃的地位。 后来兰妃顺利诞下五皇子,万岁爷大喜过望,兰妃跟五皇子的到来给了万岁爷莫大的惊喜与抚慰,这才是岁月静好啊,这才是好日子啊,从前……从前不过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戏罢了,想来真是可笑,是兰妃母子让他体会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滋味,实在太幸福,太满足了,远不是从前自欺欺人的幻想能够相交的。 兰妃是真的愿意给万岁爷生儿育女的,但是万岁爷却怜惜她的身子,在生下五皇子的几年里,万岁爷一直注意让兰妃调养身子,生怕兰妃身子落下什么病根儿,那几年,万岁爷甚至坚持每次都戴那起子羞人玩意儿避免让兰妃有孕,兰妃对此哭笑不得更是深深感动,让兰妃更感动的是,那几年,整个后宫再没有嫔妃有孕,兰妃不知道是不是万岁爷暗中给她们服用了避子药,还是别的原因,但是万岁爷的心意兰妃感受得到。 直到几年后,万岁爷认为兰妃的身子调理好了,总算才放开了心,很快兰妃再度有孕,两人的感情真是蜜里调油,就在万岁爷计划着给晋封兰妃为贵妃的时候,鹿府那边传来了噩耗,说是兰妃的嫂子病死了,这对兰妃打击很大,都惊动了胎气,兰妃卧床养胎半个月才好。 这一胎,实在不顺利,从最初兰妃嫂子病故,到侄女儿翩翩遭遇意外成了瘸子,再到最后兄长身亡,兰妃几度崩溃,身子每况愈下,万岁爷心急如焚,好在有万岁爷陪着,兰妃还是坚持了下来,总算是熬到瓜熟蒂落这一天。 然后…… 一尸两命。 皇后跟陈贵妃的哭声中,万岁爷缓缓站了起来,他在众人的阻拦下,还是走进了寝殿,血污之气扑面而来,他最心爱的女人就躺在他面前、血污之中,脸白如纸,他们的孩子浑身青紫,双眼紧闭,生下来就没有气息。 万岁爷浑身僵硬,愣愣地站在床前,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分明是丢盔弃甲、慌不择路。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只要装作没看见,这一切就没有发生过。 第267章 过往6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只要装作没看见,这一切就没有发生过。 他这辈子自欺欺人了两回,一次用在卫氏身上,一次用在兰妃身上,他早就已经抛去了早年的青涩脆弱,但是这一次的痛苦与崩溃却远远大于前者。 万岁爷觉得天都塌了,有那么一瞬,他想不若就随着兰妃去。 他突然就想起了先帝,先帝弥留之际,他曾经不甘心地询问先帝为什么执意立兄长为太子,却从未考虑过他,明明他们是一对双生子,明明他们一模一样,明明他能力亦不再兄长之下,难道就因为兄长比他早降生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未免太不公平。 当时先帝是怎么说的? 先帝说:“你是个心思重的,也是个过分重情的,特别容易为情绪感情左右判断,你这样的性子,只适合做情种,不适合做天子,没得江山都要因此葬送在你手里。” 这话他当时如何听得进去?只当父皇是在羞辱他,在讽刺他因为一个女人而不惜弑兄夺位,此时此刻,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说的都是真的。 他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兄长,他似乎真的并不适合坐上大位。 他这个一国之君,当然不能为了个女人殉情,他也不能真的让江山葬送在他手里,所以他还是熬过来了。 在外人看来,他这个八风不动的万岁爷跟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后宫多一个少一个女人也的确不该对堂堂万岁爷产生什么影响,但是他自己清楚,他大半的心已经随着兰妃去了,连带着还有他所有的温柔与期盼,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是个合格的君王,不知先帝泉下有知,是不是会觉得欣慰。 …… 万岁爷对兰妃的死因不是没有过怀疑,后来他也命鹿成林暗中在太医院内调查过,结果却是,鹿成林自戕。 说起来鹿成林也是悲催,先是丧妻,后是嫡女变成残废,接着是侧室暴毙,再后来是妹妹兰妃一尸两命,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接连遭受这一连串的痛击,鹿成林寻短见也是能够理解,只是鹿成林的死,也一并带走了许多秘密,他当时直觉鹿成林死得蹊跷,便下令让严玉魁对太医院的秘密调查,万岁爷也曾派严玉魁私下去鹿府寻找过蛛丝马迹,可却是一无所获。 不过万岁爷却并没有放弃,后来又让严玉魁跟他提拔上来的施河合作调查,调查了很长时间,也都没有查出什么猫腻儿,万岁爷只能相信兰妃之死只是意外了。 心里的郁结与遗憾只怕此生都难消退,万岁爷往后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善待、保全他与兰妃唯一的骨肉,五皇子清晚,他是真的疼极了幺子,也是一门儿心思地为幺子的前程做打算,眼看着五皇子一天天长大,看着那张承袭了兰妃相貌的脸,看着他与兰妃的骨肉是那般聪慧伶俐,他心里说不出的骄傲与澎湃,他要为他与兰妃的孩子铺路搭桥,为幺子扫平所有的障碍阻拦,顺顺利利坐上大位。 不管是谁,都不能成为幺子前路的阻碍,即便是他的骨肉,当然了,也得有人在前头为幺子探路,挡下前面未知的危险,而大皇子赵清暄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可随着姜承的暴露,兰妃之死的真正原因终于展露在万岁爷面前。 就像他之前怀疑过的那样,兰妃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谋杀,而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哭成泪人一口一个“妹妹命苦”的皇后娘娘。 是皇后害死了他的兰儿还有他们的孩子,是她彻底毁了他所有关于美好的期待与幻想,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皇后。 杀了她? 不,他不要她死,他要她活着,一直活……受罪。 只是便宜了姜承,一死了之,让他没有机会折磨报复。 可姜承也就罢了,不过是枚被人利用殆尽后的死棋,他是断不可能放过姜承背后真正的元凶巨恶。 万岁爷对秦王是真的一直都没有过多的关注,一个跟自己相差近二十岁的幺弟,一个他登基的时候才在牙牙学语的幼儿,怎么能引起他的主意?他甚至几乎是将秦王当做儿子看待的,或许是因为手上沾染了兄长的鲜血,他心里不自觉地就带了一份亏欠,这亏欠就被用到了秦王这个幺弟身上,万岁爷对于秦王这个幺弟极是疼爱。 万岁爷对秦王的怀疑是从秦王有意反对大皇子与表妹卫氏静姝的婚事开始的,秦王与大皇子一道长大,名为叔侄可实为兄弟,两个人感情极其深厚,按说大皇子想做的事儿,秦王不说支持却也一定不会反对,尤其还是大皇子钟情卫静姝,非卫静姝不娶,秦王就更不该反对了,但是让万岁爷意外的是,秦王竟然意图阻止大皇子的婚事,虽然秦王当时只是暗中小动作,并非引起什么水花,但是万岁爷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这是这位向来不起眼的幼弟第一次引起他的注意。 秦王到底为什么要阻止大皇子迎娶卫静姝?他究竟有什么理由? 万岁爷思来想去,最后脑中涌上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或许秦王阻止大皇子婚事的理由跟卫老国公是一样的。 说白了,秦王其实是为了大皇子、也是为了卫静姝着想。 这是万岁爷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既然如此,那秦王必然是知晓内幕的,可秦王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关于大皇子还有元后的隐秘的呢? 太后自然不可能外泄的,卫老国公也是一样,大皇子自己都不知情,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秦王幼年无意之中或许听到了他与太后的密谈,只是那个时候秦王不过才…… 三四岁。 那么小的孩子,谁又会在意呢? 可若是那个孩子是个早慧的呢?而天家皇子的早慧跟寻常人家孩子,又怎么能一样呢? 可秦王如果真是如此早慧的话,那为何后来却表现得如此平庸甚至是纨绔懒散?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其一是,为了藏拙,他这位早慧的皇子,只有便就见识到了天家之残忍,他也知道自己的皇兄是个对亲生兄长都能毫不留情举起屠刀的,所以为保自身安全,他打一开始就假装平庸,尽可能地不引起皇兄的注意和戒备。 其二就是,伺机而动,秦王意图深远,说白了就是要扮猪吃老虎。 万岁爷明显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哪个皇子不惦记那张龙椅的?而他跟秦王都不例外,当年他能对自己的兄长举起屠刀,秦王难道就不会吗?他就当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吗? 一旦疑心的种子种下,万岁爷再看秦王便就处处可疑了,所以他不会将秦王外放出京,非得看在京师、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会觉得放心,好在秦王当真老实听话,这些年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尤其是对朝政更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终日沉溺玩乐,万岁爷都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是不是自己疑心病过重了。 第268章 过往7 不过,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有疑心总比没有的好,所以秦王还是不能放出京的,而他还是要继续试探秦王的。 这才有了后来,万岁爷屡次提议让秦王入朝听政的事儿,秦王还是一如既往地推辞,表现出让人放心的怯懦与窝囊,这样还不够,万岁爷进一步挑明,让秦王入朝听政实则是为了帮衬大皇子赵清暄,他就是要看看秦王对赵清暄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秦王的反应跟以往并无分别,一边婉拒万岁爷之命,一边继续跟赵清暄交好,似乎对朝政完全没有兴趣,似乎也对赵清暄的真实出身并不知晓,他这样的态度,的确是让万岁爷放心了不少,若不是秦王陡然提出的什么喜好男色,万岁爷是会对秦王放心的,至少是再度发现秦王异常之前,但是秦王这一次地主动坦白,却让万岁爷原本放心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秦王喜好男色? 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皇亲贵胄比这荒唐的多了去了,实在不多秦王一个,但是却没有谁会如此郑重其事,甚至还会在万岁爷面前强调,秦王此举太不寻常,似乎是有些被万岁爷逼得狠了,别无办法,这才脱口而出。 可是他是怎么把秦王逼到这个份儿上的呢? 他不过是过问了秦王开枝散叶的事儿,秦王至于如此方寸大乱、甚至直接跟他坦白自己的隐秘癖好?这明显不合乎情理。 所以秦王这是在掩盖什么?他明明早就婚娶,却多年无嗣又是什么原因? 万岁爷一时想不明白,也知道秦王必然不会跟自己说实话,索性将人打发去了皇陵,秦王走后他要好好儿查一查秦王的底细,当然了,暗中也会让人严密监控秦王的一举一动。 万岁爷从前不是没有查过秦王,但是这一次的力度和深度无疑前所未有,甚至连秦王府下头的庄子的每一位佃户、小厮的底细他都让严玉魁一一调查,绝不放过,自然这项任务十分艰巨浩大,且又得暗中调查,自然难度更大,所以严玉魁也是很废了一番辛苦的。 不过这份辛苦并没有白废,经严玉魁调查发现,秦王手下有一批跟随多年、却从未在秦王身边伺候过的下人,他们都是孤儿出身,这样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很难追查过往,甚至绝大多数人连生平姓名都查不到,也亏得严玉魁有一手,到底还是被他查到了线索。 多年前,这些孤儿被秦王府的管家从各处搜罗在一起,却并未送到秦王府,而是送出了京师,去向不明,不过其中有一位曾经在京师乞讨过的稚子几年后,重返京师,被选中了御林军。 也是亏得他们入了御林军,要是去了别的地方,严玉魁只怕还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万岁爷明鉴,就是这个叫曾科的侍卫,”严玉魁将手中调查出来的那人的资料递到万岁爷面前,“此人原是京师街头的一位乞儿,混迹一众乞丐之中,十年前突然消失无踪,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乞儿,当时别的乞丐还以为他们是离开京师结伴去别的地方乞讨了,如今京师的老乞丐对那两个失踪的乞儿还有印象,还能清楚说清他们两人的长相,经属下调查,其中一位便就是后来被挑选进御林军的曾科。” 万岁爷沉着脸看着手中的折子,沉声问道:“能肯定是秦王的人带走的那两个乞儿?” “是,属下敢打包票,”严玉魁点头道,“当年有人亲眼看到就是秦王府的老管家经常施舍那两个乞儿,那两个乞儿都念着老管家的好,遇到阴天下雨,都会主动给老管家推车牵马,后来就是有一次这两人给老管家叫去推车,从那之后,便就没人再见过那两个乞儿了。” 万岁爷的面色更加沉重,又盯着手中的折子,看着看着,万岁爷眉头微蹙,喃喃道:“曾科……这名字朕似乎有些印象。” 严玉魁悄默默地瞄了万岁爷一眼,然后小心翼翼道:“启禀万岁爷,当年您下令让三皇子跟四皇子去御林军大营里头挑选侍卫,三皇子一眼便就瞧中了这个叫曾科的侍卫,四皇子也看上了,当时两位皇子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属下实在没有办法,后来只能将此事禀报给万岁爷,万岁爷当时正在御书房里头与二皇子议事,然后万岁爷就直接拍板将那侍卫赐给了二皇子。” 万岁爷想起来了,是真有此事,老四一向与老三针锋相对,他是知道的,不过他一直未对老四寄予过厚望,倒是对三皇子高看一眼,所以平日里,他对老三是严厉一些的,对四皇子倒是一向偏宠,只是却也不能一味儿纵着四皇子,当然也不能让三皇子翘尾巴,稍稍一想,万岁爷便就将那香饽饽的侍卫赐给了跟前的二皇子。 一个侍卫的名字,的确用不着他这个万岁爷用心铭记,万岁爷不过只是对曾科有那么一个稍微的印象,严玉魁这么一提,万岁爷便就想起来了,顿时万岁爷的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 看样子,秦王这是处心积虑想在老三身边安插人手,不过却因为老四的意外搅局,这位叫曾科的侍卫阴差阴错地就被塞到了老二的身边了。 “后来这曾科人呢?”万岁爷赶紧问道。 严玉魁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放轻了,继续跟万岁爷道:“启禀万岁爷,此人一直在二皇子身边伺候,已于三年之前殒命了,此人……就是死在皇陵行宫的那场大火里头的。” 万岁爷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便就是那个去请三皇子夜入二皇子宫苑、后来死在内间的侍卫?” 严玉魁点点头:“正是此人。” 万岁爷缄默,定定地看着小几上的那份折子,半晌冷冷牵唇道:“秦王整整好手笔,真真好手笔!” 可不是好手笔吗? 秦王用这侍卫的一条贱命生生毁了二皇子跟三皇子两位皇子,而且还是两位嫡出的皇子,这买卖做的可真真漂亮。 秦王的这手笔让万岁爷惊怒不已,同时又再一次让万岁爷一直以来的疑心得到了印证。 秦王为什么从来不曾伤害过大皇子?对二皇子跟三皇子却要下这样的狠手? 因为秦王很清楚,别看万岁爷面儿上对大皇子再怎么看重,可大皇子这个孽种却是断断不可能继承大统的,而眼瞅着不被万岁爷宠爱的二皇子,以及不怎么显山漏水的三皇子,这两位嫡出的皇子才是他真正的威胁,所以秦王便就选在了皇陵行宫里头动手,那个特殊的地点、时间里头下手,一场大火,把所有的证据都付之一炬,连万岁爷暗中派严玉魁调查了多年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也从未将怀疑放在秦王身上。 甚至万岁爷还一度被秦王给误导牵着鼻子走。 第269章 过往8 甚至万岁爷还一度被秦王给误导牵着鼻子走。 当年皇陵行宫意外走水的时候,偏巧大皇子赵清暄因病缺席那年的皇陵祭祀,万岁爷自然而然就会疑心大皇子,难道是大皇子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然后才对二皇子三皇子下的手? 难道是卫老国公那边走漏的风声? 若不是后来排除了这种可能,万岁爷当时就会对大皇子还有卫国公府动手。 秦王真真好手笔,连万岁爷都忍不住赞不绝口,当然,这赞不绝口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若是,他一直没有察觉秦王的狼子野心的话,只怕秦王迟早还会对五皇子、四皇子下手呢,届时,他这个万岁爷膝下空空,竟是连一位继承大统的皇子都没有,那最后便就是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让秦王这个幼弟继承大统了。 真是可恶至极。 “万岁爷,如今既是已经能确定秦王就是幕后真凶,那要不要属下这就去皇陵将人给押回京师?”严玉魁问。 万岁爷抿了口茶,缓声道:“当然是要把人给带回来的,只不过到底他如今还是秦王,哪儿能像是对待犯人一样对待他?还嫌宫里头不够乱的?” 万岁爷的亲弟弟竟然对自己的两个亲侄子、堂堂皇子下此狠手,这事儿本就够令人惊掉下巴的了,若是秦王鱼死网破将自己知道的那起子皇室丑闻都抖落出去,将大皇子的身世还有万岁爷的窝囊屈辱过往、以及万岁爷弑兄多位的事儿全部公之于众,那万岁爷只怕当场就得气得升天,朝中更是会掀起滔天巨浪,彻底乱成一锅粥。 严玉魁明白了,万岁爷这是打算要私下处置秦王,当下忙不迭点头道:“那要不万岁爷直接下令,让秦王殿下自己回来?秦王殿下已经在皇陵待了足足半年了,也该回来了。” 万岁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这事儿就没再让严玉魁插手,却转而吩咐心腹即刻启程去一趟皇陵:“朕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能让秦王自己主动要求回京,记得做的巧妙一些,不要让秦王起疑。” 经过这许多事儿,万岁爷对秦王的狡猾跟耐心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在彻底跟秦王撕破脸皮之前,他可不想打草惊蛇,尤其秦王如今人还在皇陵行宫,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管秦王警觉溜之大吉,还是秦王彻底爆发,要跟他翻脸,这都是万岁爷不想看到的,他要的是兵不血刃,甚至…… 还能借刀杀人。 “是,属下明白了,请万岁爷放心,属下一定会办好此事。”心腹领命,躬身退下。 没过几天,秦王就在外出狩猎期间遭遇了刺客,自然而然地,秦王主动跟万岁爷提出了要回京的请求,万岁爷听闻秦王遇刺,很是震惊担心,当即让大皇子赵清暄安排人手去皇陵护送秦王回京。 为什么非要让大皇子安排此事? 自然是因为秦王最信任大皇子,安排大皇子去护送秦王回京,会尽可能地降低秦王的猜疑警惕,当然了,御林军的人还是要暗中盯着的。 而万岁爷只要在京师静静等着就是了,等着秦王回来送死,也等着将他多年布下的局一并收网。 关于万岁爷最初布下的网,说白了是针对已故元后与聿怀太子的报复,但是死人又能怎么报复?所以具体的报复自然而然便就落在了他们的儿子还有娘家身上,不仅仅是要报复,他还要将赵清暄身上的价值利用殆尽。 既然已经决定让五皇子继承大统,那万岁爷就要开始着手为五皇子铺路搭桥了,兰妃的出身不高,可以说是全无背景,兰妃殁的时候也只是个区区妃子,所以万岁爷就想着为五皇子重新寻摸一位身份尊贵的养母,当然皇后娘娘是万万不行的,他最心疼的幺儿又怎么可能给皇后跟邓氏一门做傀儡? 陈贵妃?那陈贵妃只能想方设法害死五皇子,毕竟她还心心念念要为自己儿子铺路搭桥呢,又怎么能让五皇子挡了自己儿子的道儿? 思前想后,万岁爷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丽妃的身上,丽妃虽然也没有什么身家背景,但确实兰妃生前最好的姐妹,对五皇子亦是关怀备至,这是前提,而最重要的是,丽妃膝下没有子嗣,自己也没有生儿育女的可能,她只会千方百计地为五皇子好,这也是在为自己的晚年寻找倚靠。 丽妃这里桩桩件件都符合万岁爷的心思,至于什么身家背景,在万岁爷看来其实并不要紧,有他这个万岁爷在,难道还用得着愁这些? 那时候,万岁爷其实就已经有了废后的心思,尤其是在皇后娘娘一度把手伸到五皇子身上的时候,万岁爷当时真是勃然大怒,他心里清楚,想要五皇子能站稳脚跟,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要安分,若不然的话,大换血也未尝不可。 皇后野心勃勃、身后又有邓氏撑腰,这样的女人自是不能留,陈贵妃那样骄纵跋扈的性子也不能留,从前这一后一贵妃相互牵制,是万岁爷想看到的结果,但是如今,他要的是后宫一派和气,要的是一贯不显山漏水的丽妃能够脱颖而出,那自然就得做出改变了。 想治后宫,那前朝就得先行,所以几位皇子就不能再继续留在京师了,所以万岁爷才会想着将几位皇子陆续放出京师,皇子一走,他也能甩开膀子收拾那起子后宫毒妇了。 是的,是陆续放出京师,当时万岁爷并没有一股脑儿放人的打算,这样未免忒扎眼,尤其是二皇子赵清明,万岁爷似的打算日后悄默声地放他出京,以免引人注意,可是啊,后来偏生三皇子出了那样的污遭事儿,彻底打断了万岁爷的计划。 万岁爷真是又气又恨又怒,却也知道不能再让三皇子继续留在京师由着丑闻发酵,索性将三位皇子一道外放出京。 不过万岁爷还是小看了秦王的能力,万万没想到那姜承竟也是秦王的人,他不知道姜承是不是跟那个叫曾科的侍卫一样,都是被秦王用那样的手段收买然后安插到皇后跟三皇子的身边,他只知道,是姜承是皇后也是秦王害死了他的兰儿。 皇后嫉恨兰妃,恐她有两子傍身威胁到自己、还有三皇子的地位,所以才让姜承暗中做了手脚害得兰妃一尸两命的悲惨下场,既然姜承是秦王的人,那当时皇后这样的毒计,秦王必然是知道的,他明明知道,明明有阻止的能力,但是他却没有,他帮着皇后害死了兰妃,可能是他同样不希望后宫有更多的皇子降生,又或许是他希望借此机会让皇后彻底对姜承放心。 第270章 过往9 不论秦王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一想到此处,万岁爷便就恨得咬牙切齿,他恨不得将秦王车裂凌迟,让他体验所有这天底下的酷刑。 当然,在此之前,他这位聪明绝顶又心毒手辣的幺弟还是有点子利用价值的。 待到秦王回京,他借着卫老国公,让秦王知晓自己的疑心,让秦王误以为自己认定当年对二皇子三皇子下狠手的人是大皇子,同时也让秦王误会此次在皇陵行宫行刺、欲置秦王于死地的人,同样也是大皇子赵清暄,秦王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呢? 秦王未必相信大皇子真的要对自己下手行刺,但是秦王却一定会顺手推舟坐实大皇子便就是当年对两位皇子下狠手的幕后真凶,毕竟当年皇陵行宫的那场大火到现在还没有定论,秦王自然心里不踏实,如今有人给自己背锅,那自然是在好不好的了。 秦王不仅会让大皇子背起这口黑锅,他还会明里暗里让大皇子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世,引导大皇子一步步堕入深渊,甚至逼宫谋反,要是大皇子能一举手刃了万岁爷跟一众皇子,那就更好了,一举为他扫去了所有前路障碍,到时候,手握大皇子的七寸,又有多年暗中积累,登基为皇那还不顺理成章? 这是万岁爷能预见的秦王的计划,至于大皇子,他也有安排,借着御林军的手,让大皇子认定自己对秦王起疑,届时有万岁爷的误导,大皇子会认定秦王才是当年那场意外大火的真凶,顺理成章地,大皇子知晓秦王的狼子野心,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当年不过是侥幸逃脱,秦王只怕不死心还要伺机对自己这个硕果仅存的嫡出皇子下毒手,自然而然地,他会对秦王保持警惕,甚至必要的时候主动出击。 秦王会想方设法嫁祸误导大皇子,大皇子自然也会不甘示弱,这一对感情甚笃的叔侄,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事情的不同寻常,到时候也会不得不撕掉虚伪的面孔。 一步步地引导眼中钉跟肉中刺刀枪相见,相互厮杀,所有的污名也都会让这两人背起来,而他只是个被幺弟蒙蔽、饱尝丧子之痛的可怜悲情的天子,而一直陪伴在他左右、懂事孝顺的五皇子也会顺理成章走进众人的视野。 这才是万岁爷想看到的。 谁都想坐收渔利,但是万岁爷又怎么肯?只要他在,那渔利便就只能攥在他手里。 …… “不过是个丫头而已,留下就留下,”沉默半晌,万岁爷沉声道,“卫国公府一直安分,权当是朕对他们的最后一点子情分了。” 赵德安听明白了,安王妃生下的女婴这算是保住一条性命了,当下赵德安也附和道:“万岁爷真真仁慈。” 仁慈? 万岁爷闻言不由嗤笑一声。 生在天家,又哪儿来的仁慈? …… 安王府。 安王赵清暄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确切地说,他近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那天自城郊荒山回来,赵清暄便就一直没离开过后院儿,他甚至都没有去过早朝,跟万岁爷告假在家,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安王妃卫静姝的身边,卫静姝自是满足欣慰,表哥虽然心里藏着事儿,但是却始终最是看重她的。 待到卫静姝临盆的时候,赵清暄紧张到了极点,要不是赵嬷嬷死活拦着他,他定然是要冲进产房,亲眼看着卫静姝生子的,他真的……太紧张,也太害怕了。 “殿下,您别这样,您这样只会吓着王妃的。”赵嬷嬷被赵清暄这不管不顾的架势给惊着了,不过心里却也不是没有感动,抛开别的不说,大皇子对王妃是真心的,这样的真心在天家实在稀罕。 “嬷嬷,你一定要好好儿守着静姝,”赵清暄知道赵嬷嬷说的是真的,当下也不敢再擅闯产房,生怕卫静姝受了刺激影响生子,此时此刻,他早忘了之前在卫国公府对赵嬷嬷横眉立目,对赵嬷嬷字字声声都带着哀求,“算我求你了。” 赵嬷嬷心里更是震惊,面儿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她对赵清暄深深一揖,恭恭敬敬道:“请殿下放心,有奴婢在,定然不会让让王妃出事儿的,请殿下暂且等待。” 万岁爷派来的那两个接生嬷嬷,赵嬷嬷如何能够放心?即便是赵清暄没有这一番叮嘱,她也会不错眼珠地盯好了,确保不让她们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使坏。 赵清暄不敢再拦着赵嬷嬷,忙给赵嬷嬷让开了道儿,眼瞅着赵嬷嬷进了产房,房中不时传来卫静姝的痛呼,赵清暄满身大汗,一双眼一直死死地盯着死水一样的帷幔,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孙少阙看着他额头暴起的青筋,也跟着忐忑不安,自皇陵归来之后,他就一直不错眼珠地守着王妃,他也没有发现王妃身边有什么危险,至于让主子如此惊慌不安的,但是他却也不自觉地被主子的这种情绪感染,也成日忧心忡忡,看谁都心里都存着疑影儿。 此刻顺着主子的视线,孙少阙也盯着那茜色的帷幔,心中暗自琢磨,产房里头都有哪些人?到底是谁让主子如此如临大敌? 赵嬷嬷肯定不是,方才主子还特地恳求赵嬷嬷,那王妃身边的侍婢?也不是,她们都是王妃身边的老人儿了,是能信得过的,那就只剩下…… 那两个万岁爷特地派过来的接生老嬷嬷了。 难道主子竟信不过她们?或者说是……疑心万岁爷?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顿时就被孙少阙给按了下去,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可是…… 除此之外,难道产房里头还有别人? 再没有了,所以只有可能是那两个接生嬷嬷。 难道万岁爷会加害王妃不成? 孙少阙脑中乱七八糟地想,就在这个时候,就听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赶紧回头看去,然后就看见原本在厨房里头给王妃煎药的一个太医急匆匆朝这边小跑过来,着急忙慌地让人把接生嬷嬷叫了出来,一边将冒着热气儿的汤药交到那接生嬷嬷手里,一边小声道:“这是助产的药,快端进去让王妃服用。” “是,奴婢……” “啪!” 不待那接生嬷嬷拿稳药碗,赵清暄一个趔趄,恰好撞到了那太医的身上,太医一个不留神,手上端着的那碗汤药登时被摔得粉碎,浓黑的汤药溅得到处都是。 “殿下!您怎么了?”孙少阙忙不迭上前扶住了身形不稳的赵清暄,一脸焦急担心,“殿下,您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可是太紧张的缘故?” 赵清暄面色不大好看,伸手在眉间揉了揉,顿了顿,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太医,语带歉意地道:“都怪本王,一不留心打翻了汤药,还得有劳王太医再去煎一回汤药。” 那个姓王的太医目光躲闪,慌张摇头:“王爷言重了,微臣再去煎一碗就是了。” 第271章 生女 那个姓王的太医目光躲闪,慌张摇头:“王爷言重了,微臣再去煎一碗就是了。” 言毕,那王太医便就赶紧回小厨房煎药去了,那个接生嬷嬷又要转身回产房,却被赵清暄给叫住了:“不若嬷嬷去厨房给王太医搭把手,本王担心王太医手脚太慢,会耽搁了王妃的汤药。” 那接生嬷嬷稍稍迟疑,随即便就躬身答应了,当下便就匆匆去了小厨房。 接生嬷嬷一走,赵清暄的身子也不虚浮了,顿时就站得笔直,他冷眼盯着接生嬷嬷急匆匆的背影,随即又收回视线,继续焦灼不安地盯着产房。 孙少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主子就是信不过太医,信不过接生嬷嬷,甚至也信不过万岁爷。 可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难道万岁爷真的有加害王妃的念头? 这……这真的太可怕了。 孙少阙被这一发现惊得浑身汗毛倒竖,就在这时,又听着身边的主子吩咐,道:“你去厨房附近盯着,想个法子将那太医还有接生嬷嬷困在里头,机灵点儿,别叫他们生疑。” 赵清暄早就相对太医还有万岁爷派来的接生嬷嬷下手了,但是他却又偏生不能,只要他一下手便就会引起万岁爷的疑心,到时候是个什么下场,他都不敢想,他只能强忍着,明知道那太医跟接生嬷嬷都不会好意,都一门心思地要害妻子还有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但是他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味儿忍着,此时此刻,卫氏在产房里头痛苦挣扎,每一声痛呼都让赵清暄的理智丧失一些,他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要杀人的冲动了,但是…… 他还得忍。 如今,他还没有跟万岁爷叫板的资格,周围也是虎兕环绕,他不得不忍。 孙少阙根本就不敢多问什么,当下只是僵硬地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 孙少阙人走了,留下赵清暄一个人继续焦虑不安地在房前踱步,来来回回,每走一步都在心里祈求,求老天保佑,求赵嬷嬷能够保护好静姝还有他们的孩子…… 也是到了此时此刻,赵清暄才猛然发现,原来他能信任的只有卫国公府,那个他从前一直误解甚至一度仇视的卫国公府。 在知晓所有的来龙去脉之后,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关于卫老国公的疑问和愤恨,他都有了答案,原来如此,原来从头到尾,卫老国公都只是在尽可能地保护静姝,保护卫国公府,也是在竭尽可能地保护清明,还有他……这个一切的祸根。 难怪卫老国公当年那么坚决反对静姝嫁给他,当然要反对啊,静姝嫁给他做什么?继续生个小祸根吗? “啊!表哥!表哥!” 蓦地,房间里陡然传出静姝凄惨的痛呼,那声音直听得赵清暄天灵盖儿都要炸开了似的,他再也忍不住了,什么规矩礼法,哪儿有他的妻儿重要?他大步往里面冲,全然不顾一众下人的阻拦。 静姝,他的静姝,被他落下深渊的静姝,此刻正在为他生……小祸根,他必须要陪在静姝身边,必须! “滚!” 赵清暄蓦地一声嘶吼,似是一头怒吼的疯兽,一众下人顿时就安分了下来,不再多嘴也不再阻拦,一个个鹌鹑似的跪倒在地大气儿都不敢喘,赵清暄懒得多看他们一眼,直接撩开帷幔走进了血污气息扑鼻的产房。 “静姝,别怕,我来陪你了。” 在赵嬷嬷等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走到床前,蹲在床头,伸手握着静姝惨白痉挛的手,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字满含深情, 卫静姝疼得有些晕晕乎乎,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礼法规矩,或许,她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幻想,她泪眼模糊看着面前的男人,哽咽不止:“表哥,我……我疼,特别疼……” 赵清暄嘴唇动了动,宽慰的话到底是说不出口,所以他什么也没说,他起身在床头坐下,伸手将颤抖不止的卫静姝抱在怀里,抱得很紧,渐渐地,他感受到卫静姝在他的怀里变得放松,身子颤抖得不再那般距离了,赵清暄这才撩起眼皮,目光在房中一众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了那个满脸褶皱的接生嬷嬷身上,然后淡淡地道:“只有王妃母子平安,你们才能平安,才能不愁吃喝、颐养天年,明白了吗?” 一众人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得浑身冷汗淋漓,一时间,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喘,尤其是那个年迈的接生嬷嬷。 “是,奴婢明白!”稍稍一顿,一众人随即齐声答道。 后面的过程艰辛却顺利,在卫静姝饱受了一个多时辰的剧痛折磨、在赵清暄的手臂上掐出了十多处血痕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产房,那一瞬,赵清暄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都轻飘飘的,几乎都保不住卫静姝,恍恍惚惚的卫静姝也因为这一声新生儿的啼哭来了精神,冲赵嬷嬷伸手,干涩的嘴巴发出沙哑的声音:“嬷嬷,让我……让我抱抱,快!让我抱抱……” 赵嬷嬷抱着小婴孩儿行至两人面前,躬身行礼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喜得贵女!” 别的下人也纷纷跟着下跪道贺:“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赵清暄总算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从赵嬷嬷手里接过孩子,看着里头皱巴巴哭唧唧的小婴孩儿,顿时一股子热流打心底喷涌而出,他转头看向卫静姝,有些不可思议地道:“静姝,你快看,这是咱们的女儿。” 卫静姝靠在他怀里,低着头贪婪地看着小婴孩儿,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慈爱,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表哥,她好小……” 是真的小,小到整个身子只有赵清暄的两只手那么大,小到卫静姝都不敢大声,怕吓着孩子,赵清暄看着他们小小的女儿,一颗心柔软得不成样子,他一字一字轻轻又笃定地跟卫氏道:“会长大的,咱们一定会看着她长大的。” “是,咱们会一直陪着她长大的。”卫静姝靠在赵清暄的肩膀上,脸上挂着初为人母、再温柔不过的笑。 不过实在太累了,没一会儿卫静姝就开始打哈欠了,看着看着卫静姝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赵清暄便就不再吭声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就沉沉睡去了。 赵清暄将孩子交给了赵嬷嬷,再三叮嘱一定要看顾好孩子,赵嬷嬷领命抱着孩子下去了,其他人在给卫静姝清理干净身子之后,也纷纷退下了,赵清暄却没有走,就一直坐在床头,守着昏昏睡着的妻。 虽然孩子已经平安降生,可是他却还是不放心,非得要亲自守在卫静姝身边才能心安不可。 就这么一直从白天守到了天黑,日薄西山的时候,卫静姝总算醒过来的时候。 第272章 坦白 “表哥,你……你一直都在?”卫静姝甫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身边的赵清暄,男人脸上的胡茬儿还有身上未更换的衣裳,卫静姝只看了一眼就能断定,赵清暄并没有离开过,这让她倍感诧异,却又感动不已,“你傻不傻?也不知道歇歇。” “嗯,想陪着你,”赵清暄点点头,柔声道,看着爱妻的眼神异常的温柔,“静姝,我得谢谢你,让你受苦了。” 卫静姝心里的感动更多了,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连带着几个时辰前遭的罪这个时候都抛在了脑后,语带亏欠道:“表哥,你别这么说,你不……不怪我就好。” “怪你做什么?”赵清暄有些不大明白。 “是女儿,不是世子,表哥……不会觉得失望吗?”卫静姝问。 说实话,赵清暄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失望,甚至还有些庆幸,若是儿子的话,万岁爷只怕会越发容不下他,可若是闺女的话,万岁爷应该还能容他一些时日,而他如今最需要的便就是时间。 “我说过,只要你生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好,我都喜欢,只要你们娘儿俩能平安就好,”赵清暄柔声道,一边扶着卫静姝坐起来,一边又道,“更何况,咱们的女儿生的那般好看,我别提多喜欢了。” “表哥,你就胡说八道,”卫静姝不由笑了,仰头看着丈夫,柔声道,“我又不是没见着,那丫头红红的,皱巴巴的,活像只小猴子,哪儿就能看得出来生的好看了?” “就是好看,别人看不出来,我这个当爹的却一定能看得出来,”赵清暄对此十分笃定,“普天之下,就再没有比咱们女儿更好看的姑娘了。” 卫氏撇撇嘴:“成,王爷大人说是就是。” “饿了吗?厨房里头一直给你备着饭菜呢,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如此就有劳殿下啦。” 当下赵清暄命人送饭,没过一会儿,便就有奴婢给卫氏送来了饭食,十分精致,也很清淡,不待卫氏下嘴,赵清暄却先问道:“这饭菜是谁做的?” 奴婢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忙得答道:“启禀主子,都是按照主子的吩咐,王妃的一应饭食从采买到烹制,经手之人都是咱们王府的老人儿,这些人从王妃临盆起便就一直被安顿在偏院,不会与外人接触,都是按照主子定下的规矩来的,请主子一定放心。” “行了,你退下,”赵清暄这才放心,打发了奴婢退下,又催着卫静姝用膳,“你今天辛苦了,一定要多吃一些补一补,来,先喝碗汤润润喉。” 卫静姝却没有了吃饭的心思,她诧异地看着赵清暄,纳闷儿地问道:“表哥,你什么时候定下的这规矩?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你怀着孩子本就辛苦,这起子小事儿就不必让你费心了,”赵清暄解释道,见卫静姝眼里还带着疑惑,他又耐着性子继续道,“王府上下这许多人,日日进进出出的,难保其中不会出现一个两个包藏祸心又或者是被人利用的,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毕竟你跟孩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这解释卫静姝是能理解的,当下点点头,还夸了赵清暄心细如发,这才放心开始用膳,不过吃到一半的时候,卫静姝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歪着头看向赵清暄问道:“表哥,你最近似乎都非常紧张,就只是因为我即将临盆的事儿吗?你是不是还遇到了别的麻烦?” 赵清暄的异常,早在几个月前,卫静姝便就有了感觉,只是赵清暄对此一直避而不谈,卫静姝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卫静姝疑心表哥是担心她的身子才不肯告诉她,怕她跟着着急来着,不过现在,她顺利生下了孩子,想着赵清暄心里的石头至少也落下了一半,所以才又旧事重提。 赵清暄闻言不由就是一顿,他没有吭声,跟卫静姝对视了半晌,然后就默默地转过了头。 很明显,赵清暄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卫静姝也没再追问,继续低着头吃饭,一口口慢吞吞地吃着,直到放下筷子,她始终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待放下筷子之后,见赵清暄给她递过来帕子,卫静姝却没有接帕子,而是一把握住了赵清暄的手,然后目光再一次对上了赵清暄的眼。 “表哥,你要还是不想说我并不会强迫你说,但是表哥,你得回答我,这次的事儿是不是特别严重?甚至都波及到了我跟孩子的安全,所以这才让你如此紧张,”卫静姝沉声问道,“王府以外的事情,不是我这个后宅妇人该管的,但是如果是王府内的事儿,甚至事关孩子的安危,我这个做娘的必须得心中有数,表哥,你不能让我成天提心吊胆只靠猜啊。” 卫静姝这话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赵清暄听她这么平静地说着,心里又是心酸又是愧疚,他看着卫静姝的脸,嘴巴颤颤张合了几下,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静姝说,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堂堂皇子,他不过是个孽种,父皇所谓的看重与扶持,实则背后暗藏杀机,他不过就是父皇手下的一枚棋子,或许很快,就会变成一枚死棋。 不止父皇想要他死,还有的是别人,就拿秦王说,枉他一直视秦王为手足为亲人,人家却一直高高在上看他这个跳梁小丑如何被万岁爷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个看似懒散平庸的纨绔王爷,实则却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三年前,他对二皇子三皇子下手,戕害两位嫡亲皇子,却误导父皇,将这等罪名安插在他头上,如今,他又明里暗里挑拨离间,让他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世,这存的什么心? 只怕是盼着他这个孽种能谋反作乱,最好是一并杀了万岁爷跟五皇子,到时候,他这个孽种成了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再由他这个血统纯正的秦王登基为皇。 真真兵不血刃又顺理成章。 真是好手笔。 这些腌臜可怕的事儿,他要怎么跟静姝说?尤其是他的身世,静姝若是知道了,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赵清暄不怕千夫所指,他只怕静姝……也视他为孽种,那样的话,他真得要彻底绝望了。 卫静姝半晌都没有等到赵清暄的回答,却看到男人面色难看到了可怕的程度,卫静姝的一颗心不由往下沉,她知道,这一次,赵清暄面对的肯定是前所未有的困境。 能让赵清暄这个堂堂大皇子、安王殿下都心生畏惧、如此紧张不安的困境,那……只有可能是来自于万岁爷了。 第273章 坦白2 卫静姝不由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她自有孕之后,便就一门儿心思在王府养胎,甚少关心外头的事儿,尤其是孕期后半程,她更是专注养胎,她这一胎来得不容易,她自然得确保孩子没事儿,所以对于万岁爷跟赵清暄这程子的往来情况,她真是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只有…… 万岁爷前不久指派了两名接生嬷嬷来他们王府。 难不成这两名接生嬷嬷有问题?所以表哥才会表现得如此不安? 不可能啊!这想法才一出现便就立刻被卫静姝给否定了。 可若不是这样的话,那赵清暄到底在紧张什么?甚至都亲自过问王府的下人,明显显是在提防有人对她不利,甚至是加害…… 只有那两个接生嬷嬷是最近新到的,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别人? 可这……这怎么可能? 卫静姝竭力压下心里巨大的不安惶恐,抓着赵清暄的手,压低声音,小声询问:“表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你跟父皇闹矛盾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清暄闻言顿时心里就是一声“咯噔”,当下他竭力掩饰异样,勉强对卫静姝笑了笑,反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卫静姝也反问:“你难道不是不放心那两个接生嬷嬷?父皇派她们过来到底有什么不妥之处竟让你如此不安?对了,那两个嬷嬷跟我说过,当年就是她们为姑母接生的,也就是说,是她们亲手接生的你呢,说起来她们也着实算得上是老人儿了,可即便如此,你对她们却还是严防死守,这实在不正常,所以表哥,这两人到底有什么不妥?” “就是因为她们曾经接生得我,所以才不妥啊。”赵清暄喃喃道。 卫静姝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表哥你说清楚些。” 赵清暄看着卫静姝迷茫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儿,半晌问道:“静姝,你喜欢我什么?” 卫静姝都给问愣了,不是在说接生嬷嬷的事儿吗?怎么突然又提到这个了,卫静姝既不解又不好意思,便就白了赵清暄一眼,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赵清暄却捏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跟自己对视,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那表情那语气,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别提多郑重其事了。 卫静姝见他如此严肃,虽然还是不大理解,不过却也没有再回避,当下也十分郑重地回答道:“当然是喜欢你这个人啊。” 赵清暄一怔,忙得追问:“什么意思?就……单纯只喜欢我这个人?不是因为我的皇子身份?” “是啊,就喜欢你这个人啊,怎么?你还以为我在攀龙附凤啊?”卫静姝不由自主白了他一眼,一边高傲地挑了挑眉,道,“虽然王爷是天皇贵重,但是咱们卫国公府的女儿却也高攀得起。” 卫静姝这话说的不错,卫氏一门本就显赫,再加上又出了一位皇后娘娘,那门楣就更高了,在大夏那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嫁进天家,还真算不上是高攀,那叫门当户对。 “就算是你身上有什么身份是让我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也只能是表哥的身份,”卫静姝又道,瞥了一眼还有些出神的赵清暄,叹息道,“谁让你是我表哥呢,打小就只想跟你亲近,就只想嫁给你,即便你不是皇子只是个山野村夫,当年我也会拼死平活一门儿心思只嫁你的,你忘了?小时候我有多黏着你?那个时候你还对我不耐烦得很呢!不知道害我掉了多咬眼泪。” 卫静姝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落在赵清暄的耳中却似是炸雷一般,天崩地裂之后,所有的惶恐不安退却,留下的只有浓浓的感动和满足。 “静姝,谢谢你,谢谢你能喜欢我,能够忍受我,能义无反顾嫁给我,能陪我走过这么多年,”再开口的时候,赵清暄的声音已经带着微微的沙哑了,他将卫静姝的手攥得很紧,泛红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卫静姝,一眨不眨,“静姝,求求你,以后也能一直陪我走下去,不要……不要嫌弃我。” 卫静姝明显被他这幅模样还有他的话给吓到了。 嫌弃? 她怎么会嫌弃赵清暄?又为什么会嫌弃? 稍稍一怔,随即卫静姝赶紧询问:“表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跟我说啊,你放心,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什么样的困难险阻,我都会陪着你的,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放心的,你担心的事儿永远都不会发生。” 是啊,她永远都会陪着表哥,不管是跳火坑还是撞南墙。 赵清暄深吸一口气儿,又缓缓吐出,然后沉声跟卫静姝道:“静姝,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 秦王府。 安王赵清暄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秦王也是一样,自从得知安王妃胎动临盆的消息,秦王就坐不住了,在院子里头来来回回地踱步。 虞初心知道秦王在忧心忡忡什么,所以一直叫人留意着秦王府那边的动静,一旦得知什么消息,就赶紧过来禀报。 “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房歇着。”虞初心过来提醒。 秦王摆摆手,却是没有理会,继续在院子里头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是一点儿都不轻松。 虞初心见状也就不再催促了,当下吩咐厨娘做了几道小菜,他又取来了一壶酒,说陪主子喝两盅,这一次,秦王没有拒绝,随着虞初心去了偏堂,主仆两人对面而坐,秦王一上来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主子,慢些喝,仔细伤身,”虞初心道,一边又给秦王斟了酒递过去,一边又道,“主子,您不是算准了万岁爷只会对孩子下手,并不会伤害安王妃吗?既如此,您就不必如此担心了,安王妃肯定不会有事的。” 秦王却烦躁地摇摇头,又是一饮而尽。 “生儿育女这种事儿谁又能有十成的把握?若是万岁爷派去的接生嬷嬷一个不留意伤及了静姝的身子呢?又或者……” 静姝生子不顺,竟就此一命呜呼了呢? 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本就是在过鬼门关,即便是堂堂王妃也是一样,纵使秦王自负有应酬帷幄之能,可在这种事儿上却又如何能一早算定生死了? 虞初心也就不再劝了,可是看着自家主子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虞初心到底是不放心,顿了顿,再开口便就转了话题,状似随意问道:“对了,主子还从未跟属下提过,当初是如何认识安王妃的呢,不知属下可有这个荣幸知道。” 这个时候,秦王的心思只怕是离不开安王妃了,虞初心再想着转移话题也还得围着安王妃转。 第274章 秦王过往 这个时候,秦王的心思只怕是离不开安王妃了,虞初心再想着转移话题也还得围着安王妃转。 若是放在平时,秦王是断断不肯说自己跟安王妃的过往的,那是他心里最深处的柔软与隐秘,但是这个时候,秦王满脑子都是安王妃,正好也想找个人说道说道,所以也没有过多的迟疑,秦王便就开口了,一张口就是一声叹息:“说起来,我跟清暄是一道认识静姝的,也是一道长起来的。” 秦王跟赵清暄虽是叔侄,但是却年纪相仿,自幼是一道长大的,一起结伴开蒙读书,一道学骑射,也是一道认识的卫静姝。 “静姝小时候别提多可爱了,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比观音手下的玉女还讨喜,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秦王想着从前,声音都变得异常柔和,肥硕的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意,“那个时候,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静姝掉眼泪,静姝都用不着掉眼泪,光是红眼睛,我就受不了,必须要想方设法把这小娃娃给哄好喽。” “清暄却不一样,他最烦女孩子哭唧唧,不喜欢跟静姝玩,嫌静姝是累赘,静姝却偏偏就喜欢黏着清暄,清暄被她黏得不耐烦的时候就会欺负静姝,好几次把静姝气得哇哇大哭,可是哭过了,静姝还会继续扭股糖似的黏着清暄,清暄也是继续一如既往地嫌弃静姝。” “说起来,静姝的眼泪也多是因为清暄而流的。”说道此处,秦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来。 可是清暄再怎么嫌弃静姝,静姝都不会怨恨清暄,她就是跟天生欠了清暄似的,对他有着无限的包容,总是“表哥”“表哥”地叫个不停,她对赵清暄的依赖和喜欢似乎是天生的,明明是一道长大,对他却是始终客气得很,每次见面都会规规矩矩给他福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称王爷。 秦王自然失落,实在不明白静姝对他与清暄为何有这样大的差别,有一次他笑着打趣,说是静姝可以随着清暄一道叫他王叔,总叫王爷实在生分。 明明他在示好,可静姝却似是受到了惊吓,头摇的像是拨浪鼓,连说不敢,一边还一个劲儿往赵清暄的身后躲。 “王叔,你就别勉强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了,这丫头且胆小者呢!”赵清暄当时这样说,语气里带着明显显的嫌弃,因为这话,卫静姝眼睛都变红了,一整天都情绪低落,没怎么说话,赵清暄难得主动找她说话,卫静姝却不怎么搭理了。 秦王却察觉到了年幼的卫静姝察觉不到的,原来赵清暄并非真的嫌弃厌恶这丫头,实则护着厉害呢,这一发现,更是让秦王如坠冰窟,他心中暗道不妙。 后来,他的这一预感得到了印证,赵清暄不再嫌弃卫静姝,从童年步入少年的大皇子,带着与生俱来的沉稳与老成,但是每每在表妹面前却总是容易破功,眼神和思绪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表妹,这些秦王都看在眼里,也是恨在心里。 好在随着年岁的增长,卫静姝这个卫国公府的嫡女不便轻易出门,到了及笄之后,更是除了阖宫饮宴这样的场合,秦王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卫静姝一面,这让秦王自是失落,不过却也庆幸,他见不到,赵清暄同样也见不到。 后来,秦王成年,被万岁爷册封为秦王,赐府封王之后,那就是娶妻了,秦王自然想娶卫静姝的,但是他却又不能跟万岁爷提,且不说卫静姝比他小了足足六岁,当时才不过十三四岁,而且他跟卫静姝之间还差着辈分,他是万岁爷的亲弟弟,卫静姝却是万岁爷的外甥女儿,万岁爷若是知道他的心思,只怕当场就要咆哮,甚至是下令禁足。 而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卫静姝可是卫国公府的女儿,而万岁爷对卫国公府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别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所以,他绝对不能跟卫国公府扯上任何关系,他是要一直蛰伏、伺机爆发、登基为皇的,在此之前,他最要紧的是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去做万岁爷的眼中钉。 即便这个女人是他一直以来最梦寐以求的卫静姝。 所以后来,他平静安分地接受了万岁爷的指婚,娶了一个他压根儿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女人,秦王妃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娶了这个女人,万岁爷会对他放心,这就足够了。 求而不得的卫静姝,一直都深埋在他心里,他一直都在留意着卫静姝,眼看着心上人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眼看着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还是跟从前一样只看得到赵清暄,秦王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儿,他攻于算计,能设计出这天底下最阴毒最完美的计谋,却没法子算计谋得一颗芳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芳心暗许,却并不是为了他。 他不甘心,所以在赵清暄求万岁爷给他与静姝赐婚的时候,他罕见地在做出了几个小动作,意图破坏这二人的亲事。 他忍了这么多年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就是反对这门亲事! 这是秦王唯一后悔的地方,他当时实在太冲动了,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的不妥之举,他担心自己的小动作会被万岁爷察觉、继而会对他生疑,可是当时,他是真的忍不住,他一想到静姝要嫁给别的男人,他就受不了,尤其这人还是赵清暄。 明明他们是一起认识的静姝,可是为什么从始至终,静姝的眼里心里就只有赵清暄? 为什么静姝会为了赵清暄奋不顾身、情根深种?甚至都不惜抛弃女儿家的矜持与清誉?对他,却吝啬地不肯多一份留意多一个眼神? 实在是太挫败了。 秦王盼着卫老国公能够拦下这门亲事,但是万岁爷却是极力促成,秦王当时对万岁爷的这一安排十分不解,他不明白万岁爷为何要极力促成大皇子跟卫静姝的这门亲事,卫氏一门之所以如此安分低调,那自然都是元后当年埋下的祸根,卫老国公这些年来对卫国公府子孙的极力压制和外放,就连对自己也狠着呢,不仅常年离京从无参与朝政,更是让整个卫国公府都避免跟天家有任何牵扯往来。 这都是卫老国公向万岁爷展现出来的诚意与卑微,为的是能让万岁爷消气、放心,让卫国公府有一条生路,在万岁爷的怨恨中得以苟且偷生,万岁爷自然也看的出来,对卫老国公展现的诚意与忠心,万岁爷明显也很受用,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卫国公府风平浪静,如此看来,万岁爷这是打算放过卫氏一门一马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万岁爷却极力促成大皇子与卫静姝的婚事,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 第275章 秦王过往2 明摆摆地就是要重新将卫国公府给牵扯进来,万岁爷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卫老国公的心上狠狠戳刀子,他就是要告诉卫老国公,过去二十几年,卫老国公的努力都是白搭,元后负他至此,他又能如何饶过卫国公府?如今清算的时候到了。 当然,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万岁爷到底还是心疼大皇子这个孽种的,即便明知道大皇子不是自己的种儿,却还是忍不住处心积虑为他筹谋,所以便就极力促成这门亲事,好让卫国公府能够就此成为大皇子的后盾。 若是后者的话,那就得有一个必要前提了,万岁爷对元后并非只有怨恨,实则还是有些情意的,对大皇子这个别人的种儿,也是带着慈父情怀的,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所生,万岁爷虽然不可能册立大皇子为太子,却也是愿意看到大皇子前程似锦的。 可是,这样的可能性大吗? 秦王有些拿不准,想着平日万岁爷对大皇子的亲近与悉心栽培,俨然父慈子孝,在众人眼中,大皇子更是万岁爷最器重的皇子,要不是年幼之时偶然听到太后与万岁爷的密谈,秦王怕是都要认定大皇子会继承大统呢,所以……难道万岁爷当真已经放下了对元后的仇恨?对大皇子是真心实意的关心,甚至还为他考虑前程、主动帮着大皇子与卫氏一门破冰? 秦王一时陷入沉思,为此,他曾经还跟虞初心讨论过这个,虞初心这个旁观者比他眼明心亮,只跟秦王道:“殿下不妨耐心等上一等,且看卫老国公对大皇子是个什么态度,便就大致能猜到万岁爷此番用意了。” 秦王闻言,连呼虞初心深谋远虑。 虞初心所言不错,预知万岁爷的心思,且看卫老国公的反应就是了,若是卫老国公老老实实应下这门亲事,在大皇子与卫静姝完婚之后,卫老国公若是渐渐回归政坛、卫氏一门在外为官的子弟也渐渐被调回京师,卫国公府开始渐渐聚拢在大皇子的左右,开始成为大皇子的势力,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明显是卫老国公从万岁爷那里得到的指令,命他以及卫国公府此后开始辅佐帮衬大皇子,有万岁爷的首肯,卫老国公这才敢一改之前对大皇子的态度不是? 反之,就是万岁爷并无此意,反而对元后的背叛一直恨之入骨,连带着觉得大皇子跟卫国公府都是眼中钉,即便卫国公府再如何低调顺从卑微,万岁爷也并不打算放过,借着一门亲事,将大皇子跟卫国公府重新联系在一起,然后伺机一道铲除、报仇雪恨。 后面的事儿就很明显了,卫老国公只差没有以死相逼阻拦婚事了,后来阻拦不成,只得任命让卫静姝嫁进了安王府,都到这份儿上了,卫老国公还是不死心,借口卫静姝入门之后长久不孕,还企图让万岁爷下令安王赵清暄休妻。 这是卫老国公对万岁爷的再一次试探,也是再一次卑微地哀求,求万岁爷放过他们卫氏一门,可是结果却并没有任何改变,万岁爷心冷似铁,哪里会答应卫老国公这卑微的祈求?说不定,他就是喜欢看卫老国公这样一次次卑微地匍匐在自己的脚边呢。 说来卫老国公也真够倒霉的,明明是万岁爷、也就是从前的二皇子的老师,原本这辈子都是要为二皇子效忠卖命的,但是先帝却忌惮二皇子的势力与野心,担心二皇子会威胁到当时的聿怀太子,为了分化、削弱二皇子的势力,先帝竟然想出了这一招釜底抽薪。 他将卫老国公膝下嫡长女、也就是后来的元后赐婚给了聿怀太子,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明显显地就是从二皇子身上割肉,而且割得还是最大最要命的一块肉,没有了卫国公府支持的二皇子,自然元气大伤,再不可能威胁到聿怀太子。 先帝自以为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不过他却低估了自己这位二儿子的野心与狠心,后来,就是他以为从此元气大伤的二儿子要了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的命,也间接要了他这个老子的一条命,二儿子到底还是夺了聿怀太子的江山,也夺了聿怀太子的女人。 这原本就都该是属于他的,万岁爷一直这样认为,耿耿于怀。 万岁爷成功了,卫氏一门的处境却尴尬了,再加上元后坚持要下嫁万岁爷,这简直就是把卫氏一门往死里逼,卫老国公苦心孤诣、摇尾乞怜,这才又给卫氏一门争取了着二十几年的光景,不过瞧着万岁爷的架势,是不打算再让卫老国公苟延残喘下去了,而卫国公府到底还是要为元后陪葬了。 不过卫老国公这也是活该,他能教出万岁爷这样的一国之君,却教不好自己的闺女,那元后明知自己怀着聿怀太子的骨肉,不想着悄默声地落子,却还着了魔似的非要嫁给万岁爷,怀着先太子的骨肉嫁给当今万岁爷,她这只怕还揣着让腹中骨肉登基为皇的美梦呢! 这女人也忒高估自己了,在她眼里万岁爷哪里是什么天子,不过是个痴情种儿,啧,简直是与虎谋皮。 可悲可笑! 不仅送了自己的性命,还有连累自己的娘家还有膝下一双儿子。 卫老国公教不好自己的闺女,落得这般现场,也是活该。 不过……静姝何其无辜? 元后犯下的错,都跟静姝没有任何关系,可静姝却也要为元后的罪孽陪葬呢,在万岁爷给大皇子、静姝赐婚的那一刻,静姝的悲惨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或许更早,生为卫氏女,静姝就逃脱不了这一生的悲惨。 那是秦王最灰暗的一段时间,秦王固然嫉妒大皇子,一千一万个不肯让静姝嫁人,可秦王却也是真的为静姝未来的命运担心,一旦万岁爷对大皇子或是卫氏一门动手,不管是哪一个头,静姝都必然要受牵连,他如何忍心看到静姝受苦? 可他又能做什么?难道他能左右万岁爷的想法、收回万岁爷的成命? 当然不行,除非…… 那个端坐龙椅的人变成他,唯有此法才能挽救静姝。 秦王一直都在蛰伏,打能记事儿、打偷听到了万岁爷的秘密起,他就下意识地开始蛰伏了,这是一个聪明人的本能,起初,他的蛰伏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并没有具体的目的,若说什么时候变得清晰有目的了,那应该是在对静姝上心之后,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让他开始思考,他是真的要做一辈子安分守己、让皇兄放心的纨绔王爷,还是……破釜沉舟搏一把? 第276章 秦王过往3 很明显,秦王选择了后者,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注意发展自己的势力,虞初心便就是那个时候被收归到他手下,姜承还有曾科便就是那个时候被秦王收为心腹的,姜承被秦王安排进了太医院,后来被安插到了皇后娘娘身边,曾科原本是是要被安插到三皇子身边的,毕竟在那个时候,秦王认为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掌控皇后娘娘与三皇子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但是曾科却阴差阳错被万岁爷赐给了二皇子。 这结果也不差,毕竟二皇子赵清明的身份也很特殊,说起来,他才是万岁爷的嫡长子,按理说,二皇子占嫡占长,且又聪慧沉稳、文武双全,但凡做父亲的就不可能不喜欢这样优秀的嫡长子,可惜了二皇子是从元后的肚皮里爬出来的,又承袭了元后的相貌,天生就不可能讨万岁爷喜欢,从小到大更是备受万岁爷冷落。 虽是如此,不过谁知道万岁爷哪天会不会突然转了心思,又重视起这位嫡长子了?所以对二皇子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有姜承跟曾科这两个心腹在,许多事情那就事半功倍了,比如借着皇后的手取了兰妃的性命,那个扬州女人让秦王倍感不安,后宫里从来就没有连生两位皇子的先例,而万岁爷似乎对兰妃分外看重,皇后也就罢了,虽然野心勃勃却也算好掌控,若是兰妃取而代之的话,有万岁爷撑腰,自是难以撼动的,所以兰妃必须死。 姜承干得漂亮,兰妃之死并未引起万岁爷的怀疑,曾科也不逊色,在二皇子与三皇子身边游刃有余,暗中说服三皇子随着大皇子二皇子一道前往皇陵给元后祭祀,这是秦王的布局,只待时机成熟,他就会下手。 后来那一年大皇子卧病下不来床,无法跟往年一样与两位弟弟一道去皇陵祭拜,二皇子与三皇子一道前往,这正是秦王等来的机会,他要一举毁了这两位最具威胁的嫡出皇子,还要留下嫁祸大皇子的扣子。 曾科没有辜负他的期盼,将三皇子引到二皇子的宫苑,然后一把火彻底毁了这两位尊贵的嫡出皇子的前程。 至于为什么要留下二皇子、三皇子的性命,这里有秦王的考量。 若是一下子两位皇子同时葬身火海,势必引起轩然大波,皇后与邓氏一门还有大皇子都会尽全力追凶,而万岁爷也势必要大张旗鼓彻查此事,虽然曾科行事谨慎,却也难保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没得就连累到了秦王自己,可若是并未伤及两位皇子性命,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以秦王对万岁爷的了解,万岁爷会认定这是皇室内讧,为了减少对皇室的负面影响,万岁爷只会暗中调查,并且尽力降低此事的影响。 而且,若是三皇子真的死了,那皇后岂非要破釜沉舟?说不定还会走火入魔,非要查个水落石出,而大皇子也会尽力调查二皇子的死因,为二皇子报仇雪恨,这可不是秦王想看到的,他要的是皇后跟邓氏一门疑心二皇子,进而咬着大皇子不放,他要的是后宫依然被皇后掌控,继续制衡陈贵妃与陈氏一门,同时也被大皇子与陈贵妃反制,言而总之就是一起消耗。 后面的事情发展也都像秦王预测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唯独不能掌控的,依然只有静姝。 静姝有孕了,这对于秦王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一直都在应酬帷幄一直都在为了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为了能够得到静姝而努力,但是静姝却完全不给他时间,竟怀上了赵清暄的孩子,秦王的痛苦可想而知,他想让自己死心,断了对静姝的感情,让自己的情绪和手段不再被对静姝的感情所左右,但是,他发现他根本就做不到,那么多年只能压在心底的喜欢,早就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根本无法割舍得了。 他从前一直不能理解,万岁爷当时明知道元后怀着聿怀太子的骨肉,为什么竟还肯迎娶元后?难道不会觉得屈辱吗?他可是堂堂天子! 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总算能体会到万岁爷当初的心情了,他必须娶元后,虽然心有不甘痛苦,但若是放弃元后的话,却又是万万不行,那无异于要割自己的心,所以他到底还是迎娶了元后,带着深情也带着意难平。 那对大皇子呢?万岁爷又是怎么看待这个别的男人与自己心爱女人所生下的孽种呢? 秦王幼年一直在观察万岁爷对大皇子的态度,万岁爷对大皇子的疼爱和亲近,让他倍感费解,他之所以跟大皇子走得近也是有想搞清楚万岁爷真实意图的想法,他跟大皇子交好二十年,也观察了二十年,他起先一直看不懂万岁爷对大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直到万岁爷极力促成大皇子跟卫静姝的婚事,他才恍然大悟。 所有的亲近跟疼爱不过都是一场戏罢了,万岁爷怎么可能会善待大皇子这个孽种?他早就恨毒了聿怀太子也恨毒了元后,既是他们已经死了,那万岁爷就自然要从他们的儿子身上讨回来。 大皇子不过就是万岁爷手上的一枚棋,他利用大皇子给自己真正属意的皇子开道、平衡皇后陈贵妃以及别的势力,以及将大皇子这根刺狠狠戳进卫老国公心里,一戳就是二十几年。 万岁爷是真的狠,也是真的有耐心,这让秦王不由心生感叹,同时也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要学会隐忍。 所以,静姝大可以有孕,大可以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还是一样会得到静姝,至于她生下的孽种…… 他不会让那孽种有机会来到这人世间就是了,他不是当年的万岁爷,也万万不会重蹈万岁爷的覆辙,他不会让别的男人的孽种存在,成为他跟孽种心里永远的芥蒂,他会得到静姝,会让静姝为自己生儿育女,会让静姝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自己还有他们的孩子身上。 他有这个自信和耐心,并且正在一步步实现。 不过,他事先准备好的接生嬷嬷却并没有派上用场,看来万岁爷也是存着同样的心思,是打定主意不想看到大皇子这个孽种还能生下小孽种,所以也派去了接生嬷嬷,还是当年为元后接生的嬷嬷,万岁爷竟这两位见证自己此生耻辱的接生嬷嬷留了这么久,可见是早就埋下伏笔。 既是万岁爷动手了,那倒是省得他动手,只是…… 若是万岁爷不仅仅是想要那孩子的性命,而是一并想取静姝的性命呢? 所以,在得知安王府腹痛不止被送进产房的时候,秦王就开始坐立不安了,他是真的慌,要是静姝性命不保…… 不,静姝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第277章 实在可惜 不,静姝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秦王根本不敢往那个可怕的方向去想,只能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或许真的是太不安了,秦王这才头一次对着外人道出自己心底多年的辛酸与苦楚。 虞初心听着秦王断断续续地说着对安王妃的痴心还有各种复杂的心里路程,一颗心不住“砰砰”跳,他开始后悔了,为何自己要询问秦王跟安王妃的过往,主子将自己的这些不堪苦涩地过往,对他一一道出,这自然是因为对他信任,不过,这也说明,从今往后,他是唯一一个知晓主子这段不堪过往的人了,而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卫老国公便就是最好的例子,背负着万岁爷致命又不堪回首的隐秘,卫老国公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卫老国公虽然辛苦却到底命还在,若是万岁爷当初一怒之下…… 取了卫老国公的性命、甚至将卫氏一门杀尽也完全有这种可能。 而他似乎正在重蹈卫老国公的覆辙…… 想到此处,虞初心不由打了个寒颤,秦王看在眼里,挑眉问道:“怎么了?眼瞅着都要入夏了,你怎么还打寒颤?” 虞初心勉强挤出个笑来,冲秦王道:“许是吃了冷酒的缘故,让主子见笑了。” “你啊,就是身子骨太差,平日只知道闷在屋里头看书写字,这一次又受了伤,往后只怕身子就更不好了,少不得要好生将养,本王已经吩咐了府里的郎中,你可一定要谨遵医嘱啊。” “是,属下尊敬,一定不会辜负主子的一番厚爱!”虞初心忙不得起身,躬身谢恩。 “行了,本王说过用不着这起子繁文缛节。” 秦王点点头,示意让他平身,虞初心口中道谢,见秦王杯里空着,忙得给秦王满上了酒,秦王抿了口酒,放下酒杯,瞥了一眼暗沉沉的窗外,又是一声叹息:“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虞初心忙道:“主子稍安勿躁,妇人生子总是慢的,不过有太医在,想来安王妃定会平安无虞的。” 秦王叹了口气儿:“就是有太医在,本王才不放心,早知道当年就多往太医院安插人手了,如今也就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了,哎!姜承死的也不是时候。” 在秦王喝完了两壶酒、长吁短叹了无数声之后,暗中盯着安王府的侍卫才总算回来禀报最新的消息。 “启禀殿下,安王妃将将生下一位女婴,母女平安!” “当真?”秦王一顿,随即就站了起来,“是个女儿?” “正是。” 顿了顿,秦王又问:“母女平安?” “是的,母女平安,人都好好儿的。” 秦王又愣了愣,然后才摆摆手道:“知道了,你退下。” “是,属下告退!” 那侍卫退下之后,秦王一屁股坐了下来,如闻大赦一般,将杯中酒一股脑儿喝了个干干净净,才觉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冲虞初心笑道:“母女平安!不错!母女平安!” 秦王的反应让虞初心倍感诧异,安王妃平安无虞,秦王高兴他能理解,可是安王妃生下的女儿却是一点儿岔子都没有,同样平安落地,由此可见万岁爷的人并没有按他们推测的那样对孩子下手,按说这结果秦王不该高兴啊,可是…… 似乎是看出了虞初心的诧异,秦王牵了牵唇,沉声道:“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是连万岁爷都懒得下手吗?留下那丫头片子也好,到时候静姝自然也要投鼠忌器,反而事情会顺利不少呢。” 虞初心这下子是听明白了,秦王这是打定主意,若是日后安王妃不从的话,便就以女儿做要挟,安王妃只怕也不得不从,倒是如果安王妃膝下空空的话,只怕会起鱼死网破、为安王殉情的心思,这么一看,有这个女儿在,秦王的确更容易让安王妃屈服顺从。 虞初心心中暗道秦王阴险狡诈,面儿却是一派敬服,躬身道:“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属下领教。” 秦王摆摆手,对虞初心的奉承并不在意,话锋一转,说到了万岁爷:“趁着卫氏一门一众子弟回京的功夫,万岁爷只怕是存着要一网打尽的心思,怕是与此同时也会对大皇子下手了,到时戕害手足与本王这个王叔的罪名就会落到大皇子头上,而卫氏一门也会被认定为大皇子一党,遭受沉重打击,能一举除掉安王还有卫氏一门,万岁爷自是痛快不已,不过万岁爷为了自己的贤名以及求一个仁慈名声,想必不会对静姝母女下手,反而会善待她们母女二人,虽是如此,咱们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初心,由你挑选心腹,负责暗中保护静姝母女的安全,确保没人能对静姝母女下手,也要确保静姝不会……自戕。” 虞初心闻言,忙得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请主子放心!” “你办事儿,本王一向没有不放心的,”秦王放缓声音,起身行至虞初心面前,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一边缓声道,“初心,这些年来,你为了本王出谋划策、尽心尽力,甚至连名声都可以不要,做外人眼里本王的禁脔,你的忠心本王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你放心,本王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辈,待成就大事之后,对你这有功之臣自有封赏。” 虞初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感恩戴德道:“承蒙主子厚爱,属下自当鞠躬尽瘁、衔环相报!” “行了,动不动就使这样大的身段,也不嫌累得慌,”秦王上前将人扶起,一边缓声道,“行了,忙你的去。” “是,属下告退。”虞初心随即躬身退下。 秦王默默看着虞初心退下,半晌挑了挑眉,又坐回了软塌,看着对面空下来的位子,半晌,秦王嘴里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虞初心的确是个人才,他也使的顺手,想要除掉,他还真是有些不舍,不过…… 这并不能成为他埋下祸根的原因。 他就是个知道秘密的人,他知道那种秘密藏在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不能与人分享,只能憋着,不管是谁,迟早都会犯错,就像他,若不是因为知晓万岁爷的隐秘,他未必打小就种下谋夺皇位的野心,二哥能做的事,他一样能做,不就是弑兄夺位吗?多稀罕。 这是他作为皇子的野心,那作为臣子的虞初心呢? 谁能保证如今忠心耿耿的虞初心,在揣着这样天大秘密的情况下,还能对他忠心耿耿一辈子? 所以虞初心自然是留不得的,虽然虞初心这样合心意又有真本事的心腹怕是再难觅得了。 “哎!实在可惜。”秦王又是一声长长叹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第278章 报喜 承元二十七年五月二十 嘉善,宁王府。 时隔半个月,安王妃生女的喜讯,总算是送到了嘉善安王夫妇这边。 安王府那边过来送喜讯的人来的时候,赵清明正在听福伯的禀报,他初到嘉善,对嘉善的情况知之甚少,且又是个瞎子,有着诸多不便,所以福伯难免就格外忙活了,忙着见嘉善这边的官员,也要忙得打理宁王府的产业,还要忙着亲自寻摸一匹王府的下人,反正自到了嘉善之后,福伯就没有空闲的时候,恨不得每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 在跟赵清明禀报完了王府产业交接的事儿,福伯又提到了招募府兵的事儿,按照大夏朝的规矩,王府是有资格招募府兵的,像赵清明这样的一方王爷最多可以招募三百名府兵,赵清明在京师的时候就没有招募过府兵,在万岁爷的眼皮子下,也用不着招募府兵,况且他才被册封为宁王没多久之后,便就出了那场意外随即就被万岁爷给下令幽禁了,自然也就更加用不着招募府兵了。 可是在嘉善就不同了,不仅需要府兵看家护院,还需要府兵日常巡视各处守卫王府的各项产业,甚至还得保障嘉善的一方太平,所以招募府兵的事儿就被提上了议程。 福伯一提到这事儿就十分头疼,他是管家,还是个经验相当丰富的管家,管家的本事自是不缺,但是招募府兵的事儿,他却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其实这也不是福伯的分内事儿,按理说该由赵清明这个王爷亲自负责,再不济也得是赵清明的近卫负责,可是赵清明是个瞎子根本管不了这茬儿,至于近卫,从前倒是有,可是现在却是没一个在跟前的,所以福伯可不就头疼了吗? “要是阿大阿二还在就好了,这事儿就用不着让主子费心了。”福伯忍不住又开始嘟囔。 赵清明一脸的无所谓,抿了口茶,吩咐福伯道:“就交给冯贺去办,他是御林军的出身,想必招募府兵这事儿他也擅长。” 福伯闻言却一脸警惕,忙不迭苦口婆心劝道:“可是主子,冯贺他跟咱们……不一心啊,让他去负责招募府兵,那岂不是日后都是他一个人把持府兵?要是……他对主子不利那如何是好?主子三思啊!” 福伯一直对冯贺等六个侍卫始终保持警惕,没办法,冯贺等人明显显就是万岁爷放在赵清明身边的眼线,福伯当然不能放心,万岁爷对主子可向来没有什么好心的。 赵清明却兀自一脸的无所谓:“不让冯贺把持府兵,难不成让我亲自把持?你觉得现实吗?” 福伯登时语塞,若是赵清明没有失明的话,那自然是没有二话的,可是赵清明却是个瞎子,让他亲自招募管理府兵,那的确是强人所难。 所以……真的要把府兵交到冯贺手里? 福伯相当不甘心。 赵清明又道:“不必担心,就算父皇对我不放心,冯贺是父皇的眼线,可父皇却也不会存着对我下手的心思,反而让冯贺管理府兵,父皇对我才会更加放心,才会降低对我的警惕,这样对咱们又有什么坏处?” 福伯也明白这个理儿,只是心里还是难受得很,也十分不甘心,他就是不明白了,主子眼睛都瞎了,万岁爷对主子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明摆摆地派这起子眼线过来膈应人。 简直莫名其妙! 可到底,福伯还是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是,那属下这就去请冯贺过来。” 赵清明点点头:“去。” 福伯躬身退下,没走多远,却又快步回来,再开口的时候,福伯就带着浓浓的喜气儿了:“主子,安王府的人来报喜了!说是安王夫妇喜得贵女!” “当真吗?”赵清明闻言,也顿时面露喜色,他最近一直都在等京师那边的喜讯,按说安王妃四月份就该生子了,可是喜讯却迟迟没有传来,赵清明不免都开始担心了,生怕安王妃生子不顺,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安王府的喜讯,赵清明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也能落地了。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赵清暄是怎么想他这个弟弟的,可是在赵清明心里,赵清暄始终都是他的大哥,是那个陪伴他长大、一直保护他带给他温暖的大哥。 那些年兄弟二人的相依为命,赵清明永远都不会忘记,也永远都心存感激。 福伯忙不迭点头道:“是,千真万确,奴才这就把人给请进来。” “快去!”赵清明连连摆手。 “是!” 福伯匆匆退下去请人,没一会儿便就将人给引了进来,来人是安王赵清暄身边的一名近卫,也是赵清暄身边的老人儿了,赵清明也知道此人,不由心中有些诧异,不过就是来嘉善传个喜讯罢了,按说随便派个侍卫来就是了,却不想赵清暄竟还派了这么一个要紧的近卫过来,实在是不太合乎情理。 按下心中的诧异不表,赵清明问起了安王夫妇的近况,那侍卫躬身道:“回王爷的话,殿下夫妇一切皆好,殿下还让属下给王爷带话,让王爷夫妇在嘉善踏实度日,不必挂心京师。” 在嘉善踏实度日?不必挂心京师? 赵清明怎么听都怎么觉得这话中有话,稍稍顿了顿,赵清明便就压低了声音,又问道:“近来京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若是当说的,你便告诉我,若是不方便说的,我也不会为难你。” 那侍卫看了赵清明一眼,心里想着临行之前赵清暄的嘱咐,然后躬身继续答道:“回王爷的话,京中如今一切安好,只是近来卫老国公的身子不大好,一直在京师养病,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事儿了。” 卫老国公病了? 这是赵清明没有想到的,自是十分意外,随即询问道:“老国公病得可严重吗?” “回王爷的话,老国公此次病得突然且病得也重,万岁爷十分担心,特地派了太医院院首施河亲自过府给老国公诊治,不过卫老国公的病情却始终不见起色,反倒是老国公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如今一日里少说有半日人是昏睡不醒的,而卫国公府也已经在为老国公准备后事了,也已经派人前往各地通知卫国公府的老爷公子回京了。” 这都赶着叫儿孙回京了,可见卫老国公此次病得有多严重,赵清明闻言,心情不由沉重下来,他虽然与卫老国公并不亲近,可卫老国公毕竟是他的外祖父,如今卫老国公病入膏肓,他只怕都难见到卫老国公最后一面了。 赵清明甚至都记不起来上一次见到卫老国公是个什么时候了,他只能记得新年时候,卫老国公曾经派府上的管家亲自过来给他送礼,接连送了两次,不过都被他拒之门外了。 如今想起来,他心里便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父皇可有让我回宫的旨意?”顿了顿,赵清明问道。 第279章 三方势力 “父皇可有让我回宫的旨意?”顿了顿,赵清明问道。 那侍卫摇摇头道:“回王爷的话,万岁爷并无此意,属下只是奉殿下之命前来给王爷报喜的。” 赵清明心里顿时一阵失落,可继而就是诧异了。 卫老国公是他的亲外祖,且身份不同寻常,是当今万岁爷的老师更是岳父泰山,这样尊贵显赫的身份,连万岁爷都一直以来对他敬重有加,只怕卫老国公这一撒手人寰,便是连万岁爷都要亲自登门致哀的,更不要说他这个亲外孙了。 可是万岁爷却并没有要他回京的意思,就连大皇子赵清暄也只是让他“在嘉善踏实度日,不必挂心京师”,似乎是担心他从别的渠道听闻了卫老国公病危的消息,主动要求回京似的,所以事先给他提个醒儿。 这未免太过不合情理了,也太诡异了。 一时间,赵清明的心就乱七八糟了起来,各种纷繁杂乱的想法一股脑儿地都涌上了心头。 他有好多疑问想问,但是却也知道这个侍卫是不可能给自己答疑解惑的,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兄长缘何会派这样一位重要的近卫来给自己送喜讯了,寻常的侍卫只怕是嘴不严,非要派一位心腹亲自走一趟,这才能放心。 可是赵清暄到底想要隐瞒什么呢?为什么父皇跟大哥都不希望他这个时候回京探望卫老国公呢? 京师又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一件……将卫国公府、安王府还有万岁爷都牵扯进去的事儿,一件让三方势力都选择在此时对他刻意隐瞒、不想将他牵扯进去的事儿。 所以,这到底是一桩什么事儿呢? 知道再不可能从这侍卫口中问出什么,赵清明便打发了那侍卫退下,一个人在书房里头陷入了沉思,来来回回地想着这三方的牵扯,可越想脑子就越乱,就越理不出个头绪来,赵清明的眉头也就跟着越皱越紧,这个时候,就突然听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熟悉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声音,一听就是翩翩,赵清明随即舒展紧皱的眉头,开口唤道:“翩翩!” “哎,是我!赵清明,我做了荷花酥,这一次特别成功,赶紧地就给你端来了!嘿嘿,这可是头一次没有周嬷嬷帮忙我做成功的,你快尝尝,味道跟周嬷嬷做的一样!”翩翩端着一盘子的荷花酥笑吟吟走进来,行至赵清明身边,捏了一块荷花酥迫不及待往赵清明嘴里塞,“怎么样?我说的没错?” 味道果然不错,清甜酥脆,满口留香,赵清明就着翩翩的手三口两口就吃下了肚,他向来不会吝啬对翩翩的夸奖,这次也是一样,开口就是把自家的小媳妇儿一通夸:“依我看啊,比周嬷嬷做的味道还好!” “啧,这大话你当着周嬷嬷的面儿也好意思说?你不脸红我都要脸红,”翩翩白了他一眼,嘴角却一个劲儿地上翘,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又递了一块荷花酥给他,一边叹气道,“也不知周嬷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真的好想她啊。” 扬州那边来信说,周嬷嬷的儿媳妇病情有所好转,不过却因着生子,身子亏空,要好好儿休养一番,周嬷嬷自然是要留下来的,一方面帮着照顾新生孙儿,一方面还得顾看着儿媳妇儿,周嬷嬷长年不在家,一直就没有机会帮衬过儿媳妇儿,所以心里有愧,便就想着趁机弥补一二,所以短时间是没办法回嘉善了,翩翩当然能够理解周嬷嬷的情况,随即去信让周嬷嬷不要挂念嘉善这边,只管在扬州长住,只不过心里却还是十分失落。 翩翩吃完了手里的荷花酥,扭过头问赵清明:“对了赵清明,你已经往京师递折子了吗?咱们什么时候能去扬州?” 赵清明本来是想这几天就往京师递折子的,但是如今却又不好递了,他总觉得京师不太平,怕是要憋着一场大事儿,不是连大哥都提醒他让他好好儿在嘉善待着吗? 当下,赵清明便就将刚才的事儿跟翩翩说了一番,同时也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不安。 翩翩如今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少女了,嫁给赵清明这一年多来,她对天家的波云诡谲也有了深入的了解,什么诡异可怖的事儿是没有经历过的?不过这时候听赵清明这么一说,翩翩也不由蹙了蹙眉,道:“刻意都拦着不希望你回京给卫老国公探病甚至是奔丧,这的确是太不合情理了……对了,你刚才是一直在琢磨卫国公府、安王府还有万岁爷,这三方势力之间的联系?” 赵清明点点头:“是啊,一直在想,总觉得他们三方之间发生了一桩大事儿,就是还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你来了正好,帮我想想。” “他们这三方之间的联系……那不就是元后吗?”翩翩看着赵清明,有些踟蹰地道,“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了?” 赵清明先是一怔,半晌点点头道:“对,你说得对,的确如此,再没有别的了。” 可不是吗?能同时跟安王府、卫国公府还有万岁爷产生联系的,可不就只有早逝的元后吗? 元后出身卫国公府,是卫老国公的嫡长女,她也是万岁爷的发妻,同时,她也是安王赵清暄的生母,可是元后都已经去世近二十年了,一个死人又怎么可能还有能耐影响这么久?这么深远? 除非……元后身上有某种秘密,一个关系到卫国公府、安王府还有万岁爷的秘密,一个不管如何粉饰却迟早还要炸开的秘密…… 而今,应该就是这秘密炸开的时候了。 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赵清明不由陷入了沉思,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元后的印象,其实并不深,有限的印象都是元后对年幼时期自己自己的厌恶与疏离,以及对兄长异乎寻常的疼爱与欢喜,这些短暂又琐碎的印象,一直牢牢铭刻在赵清明的心底,一直影响着他,也塑造着他,如今赵清明的性格秉性都跟此有分不开的关系。 到底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这是一直困扰赵清明的问题,也是他内心深处最痛苦、卑微的所在。 当然这并不是感慨、分析他与元后母子关系的时候。 “在想什么呢?”见赵清明半晌一言不发,翩翩不由担心,推了推他的胳膊,一边小声问道,“是在想元后的事儿?” 赵清明点点头,道:“是啊,母后身上似乎一直都带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只不过我一直都想不通。” 是啊,怎么能想得通呢?一个母亲到底有什么样的理由才会如此厌恶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不,母后并不是厌恶自己的所有亲生骨肉,她在大哥面前就是再慈爱温和的母亲不过,她只是厌恶他一个人罢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280章 三方势力2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赵清明不是没有反省过,从小到大,他反省过无数遍,到底自己身上的哪些特质让母后厌恶、不肯对他施舍一丝一毫关怀,每每反省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将自己与兄长做对比,可是每一次都会更加茫然,一无所获。 “想不通什么?”翩翩问,“要不要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这个旁观者比你这个当局者更容易想通呢?你看刚才也是有了我的点播你才恍然大悟不是?可见我头脑灵光。” 赵清明闻言不由牵了牵唇,有翩翩陪在他身边可真好啊,她总能及时地将自己拉出苦海,当下赵清明含笑点头道:“如此,那就劳烦王妃了。” “不如边走边说?”翩翩看了一眼外头的天光,道,“难得今儿天好,咱们去花园里头走走,再不出去见见太阳,咱们俩都要发霉啦。” “好,就听王妃的。” 当下,赵清明被翩翩牵着,两个人慢吞吞地出了房间,沿着鹅卵石铺的路朝花园里头走,赵清明踩着脚底的鹅卵石,不由眉头紧蹙,沉声道:“吩咐福伯把鹅卵石给改成石板路,要铺的平整。” 翩翩看着面前的鹅卵石路,却觉得甚是好看,显得很有灵气,而且只要不下雨,她也不会觉得这鹅卵石路有多难走,再说了,下雨天她哪里会出门? 不过赵清明都发话了,还是担心自己来着,翩翩就不会拂了赵清明的好意,当下点头应声道:“知道了,我会跟福伯说,对了,咱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元后的事儿,你到底想不通什么啊?” “想不通母后为什么对我是那样的态度,”赵清明一边慢吞吞地往前走,一边跟翩翩缓声道,“你知道的,我并非天生眼盲,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康健,没有残疾身子也并不羸弱,年幼的时候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而且样貌跟智力都没有问题,我就搞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说到这里,赵清明顿了顿,半晌又沉沉道:“而且,我长得跟母后极像,大哥总说看见我这张脸脸,就跟看到母后一样,尤其是眼睛,跟母后简直如出一辙。” 可即便如此,母后还是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 翩翩之前就对元后跟赵清明的母子关系有些了解,但是赵清明并不喜欢跟她说这些,所以她也不会深入太多,这个时候还是头一次听赵清明主动说出这样多关于自己跟元后的关系,翩翩听他说着,心里自然难过得很,忍不住就悄默默朝赵清明看去,见着男人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翩翩就更加难过了,她知道,这人的心情其实并不想表面这般风平浪静。 待赵清明说完,翩翩小声问道:“是不是跟元后的身体情况有关?我听说元后在生下你之后,身子便就不大好了,一直缠绵病榻,直至几年后病逝,或许是因为她病体支离,想疼你却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清明却果断地摇了摇头,跟翩翩道:“你这样认为,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母后是怎么疼爱兄长的,即便是她病得下不来床的时候,还是会亲自过问兄长每日的吃食穿着,还会叫兄长到床前陪她说话,那个时候,她总是喜欢拉着兄长的手,似乎是怎么都疼不够的似的,反正只要兄长在她身边,她的脸上就一直挂着笑,他的眼睛里头似乎从来就只能装得下兄长,再装不下别人了,兄长见我可怜,有时候便会拉着我一道去给母后请安,想让我也能有机会跟母后亲近亲近,可是只要见到我,母后便就不会笑了,有时候看着我,她还会上气不接下气,似乎一看到我,她就会生气会愤怒,后来因为担心会加重母后的病情,兄长也就不敢带我去见母后了。” 翩翩都给听愣了,她的确是知道元后不喜赵清明的,但是哪里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哪里是不喜,分明是厌恶,甚至是憎恨,简直是像见到仇人似的。 可是天底下,哪儿会有这样的母亲?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竟然会恨得咬牙切齿? 难道是…… 翩翩一颗心“砰砰”直跳,憋了半天,她才小心翼翼询问:“赵清明,你出生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就比如……嗯,你知不知道有一出戏叫《狸猫换太子》?” 这是翩翩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能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厌恶憎恨,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是这个孩子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肯定是被歹人暗中做了手脚,在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掉了包,而赵清明应该…… 并不是元后当初生下的那个孩子。 而对此元后也心知肚明,所以她才会对赵清明会是这样的态度。 可是既然如此,那元后为什么不找回自己的亲生孩子呢?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 翩翩想不通,一时间小脸都皱成了苦瓜脸。 赵清明先是一愣,随即就忍不住笑出了声:“翩翩,你知道皇后生子会是个什么样的阵仗吗?” “啊?”翩翩愣住了,“什么阵仗?” “别说是皇后娘娘了,便就是寻常的妃嫔生子,万岁爷都会亲自驾临的,毕竟事关皇室血脉,事关重大,产房里头,不仅有接生嬷嬷,还有侍婢、女官,少说也得有六个人,产房外头人就更多了,有太医、太监、宫女嬷嬷候着,正殿里头,则是万岁爷还有一众后妃等着,再往外,还是宫中的侍卫把手,所以想要在这许多人、尤其是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什么狸猫换太子,那是万万没有这个可能的,至于你刚才说的那出戏,现实中也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不过就是个演义罢了,”赵清明含笑跟翩翩解释道,“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是才跟你说,我跟母后生的十分相像吗?想要找到一个同时出生、且又跟母后如此相像的男婴,这难度也不小啊。” “哦,那是我想多了,”翩翩扁扁嘴,然后再一次陷入了沉思,“既然你的身世没有问题,实打实是皇后娘娘所出的皇子,那现在就可以排除这种可能了,至于皇后娘娘对你的态度……那就只能从别的地方寻找答案了。” “别的地方?”赵清明一怔,“哪些地方?” “那可多了去了,比如说你性格不好,天生就是个淘气调皮惹人烦的,因此才招致皇后娘娘讨厌,当然这一点也能排除,我能作证你这样的性子是再好不过的了,至于相貌、身体还有智力方面,你自己刚才就已经排除了,也没有问题,”翩翩絮絮叨叨着,一路将赵清明带进了花园,不过今天她也没有赏花的心情,牵着赵清明沿着花径慢悠悠走着,一边继续道,“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 第281章 三方势力3 说到这里,翩翩顿了顿,仰头看着赵清明,踟蹰着小声问道:“赵清明,元后跟万岁爷的感情如何?我之前听说万岁爷对元后是情深义重,那……元后对万岁爷呢?也是如此吗?” 赵清明听明白了翩翩的意思,她是怀疑元后对万岁爷的感情不深,甚至还可能厌恶万岁爷,所以才会恨屋及乌连带着万岁爷的孩子,她都一并喜欢不起来。 赵清明随即便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兄长也是父皇的孩子,母后对兄长却是最疼爱不过的了。” “对哦,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翩翩一脸懊恼,然后就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是啊,同样是跟万岁爷生下的孩子,元后怎么就异常疼爱大皇子,对赵清明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呢?没有道理啊。 还不止元后,万岁爷的态度也是如出一辙的反常,万岁爷对大皇子的喜欢与器重,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怕是不少人都认定万岁爷会册立大皇子为太子呢,但是对赵清明、跟大皇子一母同胞的二皇子,万岁爷却从来都是疏离陌生,用赵清明的话说,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厌恶,所以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问题明显不在赵清明身上,因为他是生来就饱受万岁爷跟元后厌恶的,那就只能出在万岁爷跟元后这两人的身上了,或许是在怀赵清明的时候,帝后两人之间爆发了什么巨大的、无法调和的矛盾,甚至是在元后怀上赵清明之前,这个矛盾就存在了,只是后来并没有因为再度有孕,帝后两人的感情就得到了修复,反而两人之间的裂痕更大,甚至都到了帝后反目的地步,所以帝后两人在对待赵清明的态度上,才会如出一辙的不喜,厌恶。 翩翩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没错,当下赶紧就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赵清明,这是属于女子天生的敏感细腻才能想到的可能,赵清明想了多年也没有想到的,如今听着翩翩一通分析,一时间,赵清明都听愣了,再回过神来之后,赵清明喃喃道:“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我也觉得是这样,不然再没别的可能了,”翩翩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掰着指头跟赵清明念道,“你看啊,起初,万岁爷跟元后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至少在大皇子出生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都是极好的,所以外头一直盛传万岁爷专宠元后,所以他们两人对大皇子这个长子的感情也都是极深的,在对待大皇子的态度上,他们就像是天底下所有正常的父母那样,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帝后两人之间出现了裂痕,甚至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或许……万岁爷还想过废黜元后,嗯,应该就在那个时候,元后再度有孕,不过这一次有孕却并没有修复帝后两人的感情,反而两人裂痕更大,甚至都到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说到这里,翩翩咽了咽唾沫,悄默默瞄了赵清明一眼,将心底那句“或许元后这胎怀的并不情愿,指不定就是万岁爷用强”给咽了下去,这话当着赵清明的面儿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不过,这种可能确实极大的,翩翩心里都已经认定了这种可能。 对,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元后才会如此厌恶憎恨赵清明。 因为这并不是她情愿生下的孩子,而是被迫的,带着浓浓的屈辱和无奈怀上的、生下来的…… 易地而处,翩翩也没办法做到喜欢这种方式得到的孩子,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子,当然了,她应该也不会像元后那般决绝冷酷,所以问题就是……帝后之间究竟闹出了什么矛盾?又为什么会闹到这样不可调和的地步? 稍稍顿了顿,翩翩又道:“在你出生之后,元后跟万岁爷的矛盾也没有得到缓和,反倒愈演愈烈,嗯,元后又在生下你之后便就落了病,没撑几年就病逝了,万岁爷若是还念着元后的好,只怕心里多少都要怪你克死元后,若是心里还厌恶记恨元后,同样对你也喜欢不起来,嗯……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赵清明,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有没有道理呢? 翩翩方才说的话,对于赵清明来说就像是灰蒙蒙的天幕陡然出现的闪电,蓦地将这阴暗昏沉的夜空照得雪亮,即便照出来的东西不免有腌臜有荒谬有难以置信,但是却也应该带着真相,他一直以来都苦寻无果的真相。 应该就是这样了,翩翩说的应该就是唯一的可能,除此之外,真的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赵清明点点头道:“翩翩,你解开了困扰我二十几年的谜啊,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赵清明一声叹息,这声轻轻的叹息里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太复杂了,连赵清明自己都形容不出来自己此刻的感受。 翩翩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无声地安慰着,赵清明反手将她的小手攥紧手里,还牵唇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道:“别担心,我没事儿的,真的没事儿,反而搞清楚了这一切,我心里挺亮堂的。” 见赵清明是真的没事儿,翩翩这才放心,然后又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道:“到底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元后与万岁爷离心呢?” 赵清明也在想这个问题,当下沉声道:“肯定是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要不然的话,他们绝不可能会闹到那种地步。” 元后跟万岁爷又不是寻常夫妻,即便出了再了不得的事儿,抑或是两人感情出了问题,也轻易不会闹翻的,到底他们是帝后,关系重大,是随便一字半语就会在引起朝堂动荡的存在,历史上多的是没有感情却还一辈子做戏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的帝后,漫说是帝后了,便就是寻常夫妻,闹翻的代价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所以当时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呢?以至于元后跟万岁爷竟不管不顾闹到了那种境地? 赵清明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当时宫中的大事儿,那个时候,万岁爷才登基不久,帝后大婚,元后入主后宫,甫一大婚,元后便就传出喜讯,万岁爷看重元后,对元后可谓是专房之宠,以至于那几年,后宫竟再没有别的妃嫔有孕,只有元后诞育下了大皇子,可见帝后伉俪情深,至少万岁爷是真心对待元后的。 赵清明琢磨不出帝后离心的具体时间,不过应该是在元后再度有孕、也就是怀上他之前,那应该是就是……承元三年左右。 那个时候,宫里又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赵清明眉头紧蹙,帝后离心的真实原因,自是后宫隐秘,肯定被万岁爷给掩盖了,赵清明就只能从别的事儿上寻摸蛛丝马迹,可是毕竟时隔太久,赵清明一时间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第282章 三方势力4 翩翩托着腮,一时看着陷入沉思的赵清明,一时又看着四周争奇斗艳的花儿,心里也在琢磨,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儿,才会让年轻的帝后这般勃然大怒、不管不顾? 难道是…… 他们其中有人怀疑对方的忠贞? 那心生怀疑的一方必然只能是万岁爷了,万岁爷的后宫就没有空过,而且自古哪个皇帝不是佳丽三千?所以元后没有怀疑万岁爷忠贞的道理,那就只能是万岁爷对元后生疑了。 难道元后当真……移情别恋? 元后真有这样大的胆子?她可是一国之母啊! 想到这里,翩翩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了,她偷偷瞄着赵清明,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赵清明呢?赵清明听了之后又会不会生气呢? 就在翩翩还在犹豫的时候,赵清明却开了口,道:“我想起一件事儿来,承元三年初的时候,当时太医院里头的一位姓周的太医,被万岁爷下令处死,当时的罪名是那位周姓太医包藏祸心、对主子不利。” “啊?” 怎么还扯到太医了?翩翩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问道:“难道那位周太医是负责顾看皇后娘娘凤体的?” 赵清明点点头,道:“不错,那位周太医一直负责顾看母后的身子,然后冷不丁地就被父皇给处死了,在那之后,父皇重新给母后指派了一位太医,就是后来的太医院院首施河,然后没过多久,母后便就再度有孕了。” 果然她想的没错! 翩翩闻言,一颗心顿时就跳得更厉害,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小声询问:“赵清明,帝后离心的原因莫非就是这位……周太医?万岁爷处死了周太医,元后因此就记恨上了万岁爷,两人就此……反目成仇?” “咳咳,也不知那位周太医的家眷……后来是怎么安置的?你……你知道吗?” 翩翩的话说的再委婉不过了,不过赵清明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顿时就无奈地笑了,伸手捏着翩翩的手,无奈地摇头道:“你都想哪儿去了?那位周太医比外祖父的年纪还大一些呢,当时他应该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孙子都一堆了。” 翩翩顿时面红目赤,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只是难为情的很,不过她却还是嘴硬得很:“你……你少冤枉人,我才……才没有往那一处想,分明是你自己在胡琢磨!还反过来冤枉我,真是坏透了!” 赵清明没接腔,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顿了顿,他又沉声跟翩翩道:“那位周太医原是被卫氏一门推举进的太医院,说起来,他也算是卫氏一门的老人儿了,后来母后入主后宫,点名让他负责顾看自己的身子,也算得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周太医原来跟卫氏一门还颇有渊源,那这样的话……肯定是周太医听从元后的吩咐,抑或是卫老国公的吩咐做了一件万岁爷断断不能容许的事儿,所以万岁爷在察觉之后,才会不顾元后还有卫国公府的颜面,直接下令将人处死,也是因此与元后离心的,”翩翩沉吟道,“所以那位到底周太医究竟做了什么呢?” “包藏祸心,对主子不利……”赵清明蹙着眉缓声道,“就父皇给周太医定的罪名可见,周太医应该是顾看元后不利,甚至还做出什么对元后凤体不利有损的事儿,万岁爷才因此震怒,直接将人下令处死。” “不对啊,周太医不是卫氏一门的人吗?他又怎么可能对元后不利呢?没道理啊,”翩翩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越想越是奇怪,也越是糊涂,“还有啊,如果周太医当真对元后不利,甚至还有损元后凤体的话,那万岁爷下令将人处死也是活该,元后又为什么会生万岁爷的气?甚至还跟万岁爷离心呢?” 这实在是太不合乎情理了,一时间,翩翩简直云里雾里,今天真是的,刚解开一个谜团,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结果就发现前面还有更大的谜团在等着他们。 不管是元后还是万岁爷,都是被一个个的谜团紧紧包裹的人。 嗯,还有卫氏一门,也是个深不见底的。 赵清明一时也想不明白,却开始担心翩翩的腿,当下问道:“附近可有凉亭吗?” “有一个,我带你过去,”翩翩点点头,当下便就牵着赵清明往最近的凉亭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还不住叮嘱,“仔细脚下,快到台阶了。” 赵清明依言跟她上了台阶,进了凉亭,翩翩才要坐下,赵清明却一把抓住了翩翩的胳膊:“等一下。” 然后翩翩就看着赵清明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来,稍微叠了叠,然后就铺在了石凳上,这才跟翩翩道:“行了,坐下。” 翩翩的信期快到了,赵清明一直记得很清楚,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提醒翩翩主意保暖,还不许翩翩吃凉的,翩翩一贯是个大喇喇的性子,倒是从不记得这些,不过这也用不着她费心记,从前有周嬷嬷帮她记,现在有赵清明。 翩翩在柔软软的衣裳上坐下,觉得害羞又满足,脸颊红彤彤,看着赵清明的眼神都透着光,正想跟赵清明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脑中却突然一阵电光火石,翩翩蓦地就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感受到了翩翩的异样,赵清明问道,“是坐着不舒坦?要不咱们先回房?” “不,不是,”翩翩摇摇头,喃喃道,“赵清明,我好像想明白了。” “什么?” “周太医到底是怎么对元后凤体不利的,而元后又是为什么跟万岁爷离心的,”翩翩沉声道,“赵清明,你有没有想过元后在生下大皇子之后的……三四年的时间里,为什么一直没再有喜?那个时候,万岁爷是一门心思专宠元后的,以至于后宫嫔妃都没有人有机会怀孕的,可见万岁爷专宠元后到了什么地步,可是那么长的时间里元后却偏偏再没传出过喜讯,如今想来,不觉得这种情况很奇怪吗?” 赵清明面色沉沉,点了点头:“是有些奇怪,不过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当初生大哥的时候,母后的身子有了亏损,所以才迟迟没有身孕。”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不过后来万岁爷处死了周太医又给元后换了一位新太医之后,然后没过多久元后便就再度有孕了,由此可见,元后的身子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对劲儿?” 是啊,太不对劲儿了。 迟迟没有身孕的元后,再换了新太医之后,很快就再度有孕,而万岁爷当初给周太医定下的罪名又是“包藏祸心、对主子不利”,这两件事结合起来看,那就再明显不过了。 第283章 三方势力5 周太医应该是在元后日常的补药里头做了手脚,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元后再度有孕,后来,万岁爷发现了周太医的行径,因而暴怒,直接下令将人处死了,而也就是此事导致了帝后的离心…… 所以,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周太医并不是自作主张,也不是所谓的“包藏祸心”,他是听命于元后,是元后不想再度有孕,命他暗中在补药里头做手脚,甚至是让他直接调配避子汤,避免再度有孕,一言蔽之,这一切元后都是心知肚明的,甚至元后才是主导。 想到这里,翩翩跟赵清明都是周身一阵恶寒,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就能够理解当时万岁爷对元后的暴怒与愤恨了,不管是哪个男人,遭遇了这样的事儿,就没有不生气的,尤其这人还是万岁爷,堂堂皇后竟然不肯为自己生儿育女,万岁爷的火气如何忍得了? “可……可元后为什么要这样呢?”翩翩对此十分不解。 按照目前他们了解的情况,万岁爷当时对元后是专房之宠,元后当时在后宫的地位可以想象,不管是出于万岁爷的宠爱,还是多生皇子傍身巩固地位着想,元后都没有这样做的道理,但是…… 元后却偏偏这样做了,甚至在被万岁爷发现之后,她似乎没有示弱求饶、抑或是将罪责揽在周太医身上扮无辜,她反而从此与万岁爷离心,甚至是决裂。 那元后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若说元后实在厌恶万岁爷,死活都不肯为万岁爷传宗接代,但是她又为万岁爷诞育了大皇子,并且最初的几年,两个人的感情也算融洽,甚至温馨。 若说元后在经历过生育大皇子之后对生儿育女有了阴影,不肯再有孕生子,那后来被万岁爷发现之后,她实在没有要这般决绝,按道理她该对万岁爷服软认错才是,若是万岁爷兀自不肯消气,那她更得加倍地对二皇子赵清明好,借此来谋求万岁爷的回心转意,但是元后却也没有这样做,不但与万岁爷势同水火,对赵清明更是厌恶憎恨,从没有尽过一个做母亲的本分。 …… 翩翩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麻,千头万绪堆满了脑子,却怎么都理不出来个头绪,简直就要崩溃了。 赵清明不比她好多少,也是满心茫然,他从前就知道自己对于母后并不了解,这个时候更是觉得自己对母后简直是一无所知,想了想,赵清明道:“这算是一个疑点,只怕现在能解释这个疑点的,天底下就只剩下父皇跟外祖父了,还有,从这个疑点还能引申出更多的疑点,比如,父皇跟母后当初当真是感情甚笃吗?我觉得只怕未必像外人所见那般。” 翩翩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如果他们感情甚笃的话,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儿,其实都不用感情甚笃,稍微有点儿夫妻情的,也不至于闹到那种地步,我现在都怀疑……他们当初成亲未必是你情我愿的,总觉得像是……仇人相对,不得已而为之。” 顿了顿,赵清明沉声道:“当初是太后亲自给父皇母后指的婚,我以前曾偶然听闻,当时外祖父并不同意这门亲事,甚至态度极其坚决,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同意了,许是太后亲自说合的缘故。” “卫老国公不同意?可他不是万岁爷的老师吗?怎么会不肯将女儿嫁给万岁爷呢?这不合情理啊。”翩翩对此十分好奇。 赵清明摇摇头:“我并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父皇母后的婚事,从一开始就不顺利,也是自此就埋下了祸根,要是能搞清楚外祖父为什么当初不肯让母后嫁给父皇,说不定所有的谜都能被解开了。” 翩翩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叹了口气儿道:“你们天家人啊,可真是叫人害怕,人人是谜个个都叫人猜不透,日子过得跟唱戏似的,面儿上一团和气,里头却指不定就是风刀霜剑,也不嫌累得慌。” 赵清明闻言不由抿唇笑了:“你如今可也算是天家人,可有觉得自己累得慌吗?” 翩翩想了想,点点头,大模大样地道:“累啊,相当之累啊,所以能不能麻烦王爷大人给妾身解解乏啊?” “谨遵王妃之命!”赵清明含笑应声,当下伸手放在了翩翩的后脖颈上,然后一下下揉着,还问道,“这样怎么样?劲儿大吗?” “不错,刚好,就这个力道保持住,”翩翩舒坦得直眯眼儿,不过心思还放在解谜上,顿了顿,然后问道,“对了,你刚才说安王府、卫国公府还有万岁爷之间的联系,如今咱们已经清楚了,这联系就是元后,那你说这跟当年那个秘密……也就是元后嫁给万岁爷的隐情有关系吗?” 赵清明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想了想,然后跟翩翩道:“我不能肯定,但是我是觉得,既是当初就已经埋下了祸根,就父皇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是不能算了的,而且卫国公府这么多年看似低调安分甚至卑微,明显显是在向万岁爷示弱,可卫氏一门为什么会如此?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这明显显也跟当初的祸根有关系,他们尽可能地想不引起万岁爷的注意,想在父皇脚下苟且偷生,只不过父皇那锱铢必较的性子,只怕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如今外祖父病入膏肓,卫国公府在外为官的一众子弟用不了多久就会云集京师了,只怕……” 说到底出,赵清明就说不下去了,翩翩也猜到了他的想法,顿时觉得脊背生寒,蓦地回过头,她惊恐地看着赵清明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万岁爷布下的局,他就是要趁机将卫氏一门聚集到京师,然后……屠杀殆尽?” 赵清明的面色不甚好看,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外祖父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这些年来却从未传出过身子骨有问题,这一次却在京师陡然病倒,还病得这样重,这本来就叫人怀疑,如今在跟翩翩分析了当年各种千丝万缕的事由之后,赵清明就越发觉得外祖父这病只怕不简单。 会不会是万岁爷决定要对卫氏一门下手了呢? 会不会外祖父所谓的“病”不过是个由头,借着安王妃临盆将外祖父引回京师,然后万岁爷派人悄无声息地幽禁外祖父,对外传出万岁爷卧病不起、时日无多的消息,继而又派人给各地的卫氏一门子弟送信,引他们回京,待到一众卫氏子弟入彀之后,然后痛下杀手?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大哥在其中有扮演什么角色?他又知道多少隐情? 大哥为什么会特意派人吩咐自己安生待着,不要回京,是不是大哥已经知道京师会掀起这样一场针对卫氏一门的血雨腥风、所以才提醒他不要牵涉其中呢? 甚至……正是大哥在配合万岁爷对卫氏一门展开这张大网? …… 第284章 探究 一时间,两个人的面色都难看至极,赵清明与卫老国公再不亲近,可毕竟也是他的外祖父,毕竟幼年的时候,他还时常跟外祖父家的兄弟姐妹们往来嬉戏,到底是一家人,此时的赵清明没办法做到不心惊胆战、彻骨冰凉。 翩翩只觉得浑身冰凉,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她还是低估了天家的血腥与残酷,赵清明的失明,三皇子的毁容,还有姑姑的死,桩桩件件都刷新她对天家的认知,再回首,什么梅姨娘又什么鹿行远鹿盈盈似乎都没那么阴毒可恨了,而如今,一场浩劫似乎就近在眼前。 万岁爷真的要对自己的老师、岳父一家痛下杀手吗? 到底什么愁什么恨才能把万岁爷……变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人气? 翩翩回想着那天在丽妃宫中与万岁爷共用午膳的场景,那时候她还觉得受宠若惊,觉得万岁爷其实还挺和蔼可亲,甚至还跟赵清明说过什么毕竟是父子,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可笑。 翩翩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儿又全部呼出,她的目光落在了赵清明沉默的脸上,赵清明的面色实在不好看,翩翩看了自是心下难受且不忍,她想问赵清明是不是想为卫国公府求情?是不是想救他们于水火?可是她却到底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紧紧地握住了赵清明的手。 她问不出口,问了也只会叫赵清明更难受更愧疚,因为赵清明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确是高高在上的凤子龙孙,可是面对万岁爷面对朝堂的波诡云谲,他却从来都是无能为力,他就像是个置身于狂风骤雨、滔天巨浪间的一叶扁舟,能保全自己都得要费劲所有心力,这还不够,还得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他又如何能保全别人? 翩翩能体会到他浑身上下的无力感。 太难受了,为自己也为赵清明。 要是赵清明没有生在天家就好了,要是他们跟天家再无干系就好了。 翩翩一边想着,一边伸手环住了赵清明,脸贴着赵清明的前胸,轻轻道:“别胡思乱想了,说不定是咱们庸人自扰呢。” 良久,她才听到赵清明短短的回应:“嗯。”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都心事重重,翩翩正想着要找点儿什么轻松的话题化解一下这沉重的气氛,却听着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门外就传来了慷锵有力的男声:“主子,属下来了。” 是冯贺,福伯传话让他来见赵清明的。 “我去厨房看看,也不知道厨娘今儿都准备了哪些菜色。”翩翩跟赵清明道,见赵清明点头,便就起身朝门外走去,目光在冯贺身上停了停。 这是万岁爷安插在赵清明身边的眼线,翩翩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对冯贺自是亲近不起来。 “见过王妃。”冯贺忙得给翩翩行礼。 翩翩稍稍点点头,便就迈步出门,走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正好看见冯贺进门,翩翩心里突然有点儿异样。 万岁爷对赵清明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从幼年开始的厌恶疏远,到那场意外走水后,厌恶达到了极点,甚至幽禁赵清明,又到后来对赵清明态度的转变,给赵清明赐了嘉善这样一块让所有人都惊诧又羡慕的富庶封地,三皇子跟四皇子都远远不及,很明显,万岁爷心里到底还是有赵清明这个儿子的,他明显也有弥补赵清明的意思,但是他却还是在赵清明身边安插人手,监视赵清明的一举一动,而赵清明虽然到了嘉善,可实际上跟从前在京师被禁足也没有多大改变,无非是囚牢更大了一些。 万岁爷这些行为无疑是矛盾的,就像他对赵清明这个儿子的感情。 归根到底,还是那个问题,当年元后跟万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翩翩对帝后的隐秘并不好奇,她只是心疼赵清明,这个生来就注定悲惨的人生。 天家,天家,真是一个把人变成魔的地方。 还以为离开了京师,就算彻底逃离了呢,可是如今翩翩却愈发觉得只怕此生她与赵清明都不可能彻底地逃离天家。 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又怎么逃得出去呢?又能往哪儿逃呢? 翩翩坐在廊下,眯着眼看着看着头顶的骄阳,明明天光大好,她却觉得手脚冰凉,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感。 “王妃,您在这儿呢?老奴正要去找您呢!” 一个身影由远及近,不是别人正是福伯。 翩翩收回思绪,看向福伯,含笑问道:“福伯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福伯点头道:“安王妃产女,咱们王府自然是要给安王夫妇送一份贺礼的,老奴已经挑出了几样礼品了,就想着让王妃来掌掌眼,看送哪样合适。” “什么?安王妃已经生女了?”翩翩一脸诧异,随即就反应了过来,“那个安王府的侍卫是过来报喜的?” 方才跟赵清明忙着聊京师的暗潮涌动,赵清明都没顾得上跟翩翩说安王妃产女的事儿。 福伯点头道:“回王妃的话,安王妃已于半月前生平安产女。” “总算是盼来了安王府的好消息,我跟王爷都也都能放心了,”翩翩点点头,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一直得不到安王府的喜讯,她跟赵清明难免都要胡思乱想了,这时候听闻安王妃母女平安也就心安了,当下起身跟福伯道,“那成,我跟你去挑选礼物。” “是,王妃这边请。” 当下福伯便就引着翩翩去了王府的库房,将人领到架子前,一一给翩翩介绍上头他已经挑中的几样东西,自然个个都是价值不菲,翩翩一一过目,最后挑中了一大一小两副赤金衔珠璎珞圈,材质跟做工都是一流的,而且意头也好,一大一小正好可以母女一起佩戴。 “就这两件。”翩翩道。 “是,奴才记下了,”福伯点头道,一边又含笑跟翩翩道,“不若王妃趁机多挑几样,等跟王爷去扬州外祖家的时候带上,也算是王爷与王妃的一点子心意了。” 翩翩闻言,不由面露惆怅,京师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的,又会不会血流成河,这个节骨眼上,赵清明又怎么能因为这等小事递折子?即便是万岁爷同意了,他们也是没有心思去扬州的。 “算了,以后再说,”翩翩摆摆手,一副兴趣索然,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脚,看向福伯问道,“福伯,你对卫国公府了解多少?” 赵清明跟卫老国公并不亲近,从小到大连去卫国公府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所以赵清明对卫国公府了解不多,但是福伯毕竟年长,又是京师的老人儿了,只怕对卫国公府的了解自然要比赵清明多,翩翩此时特别想多了解一些卫国公府还有卫老国公的过往。 福伯闻言登时就是一愣:“王妃怎么突然问起卫国公府的事儿了?” 第285章 探究2 福伯闻言登时就是一愣:“王妃怎么突然问起卫国公府的事儿了?” 翩翩道:“没什么,就是想了解了解,方才从王爷口中得知卫老国公近来身子不大好,我就想啊,自成婚之后,我还从未拜见过卫老国公,心底总是有些惭愧。” “王妃切莫这样想,卫老国公常年不在京师,便就是王妃想要登门拜见,只怕也是见不到他的,”福伯随即摆摆手道,顿了顿,一边又叹息道,“说起来,就卫老国公那样古怪的性子,莫说是见王妃了,便就是主子求见,只怕他也是不见的。” 翩翩忙得询问:“我也听闻卫老国公性子有些古怪,不是个好相与的,卫老国公是一直都这样性子古怪吗?” 福伯却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卫老国公原本并不是这样古怪的性子,从前在先帝一朝,卫老国公还是肱股之臣,曾经还谁先帝出征过西域,可以说是文武全才,先帝十分器重卫老国公,还让卫老国公做了当时二皇子、也就是如今万岁爷的老师,对其信任可见一斑,卫老国公也对得起万岁爷的信任,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是万岁爷眼中的群臣之表,不过自先帝驾崩、新皇登基之后,卫老国公便就主动挂冠归隐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卫老国公性情大变,对卫氏一门子弟严加管束,通通往外京师外头赶,他自己也变了个人儿似的,不理世事而是一门心思修仙问道了。” 说道此处,福伯又忍不住摇摇头:“都道是卫老国公高风亮节,老奴却觉得卫老国公未免过于不近人情,对自家儿孙手狠,对身为皇后的女儿以及外孙也是极其狠心,元后嫁给万岁爷之后,卫老国公便就再不肯见元后,也不许元后回门省亲,奴才当时在内务府为奴,听宫里的下人嚼舌根儿,说是元后因此掉过好些眼泪,后来元后生的大皇子还有主子,卫老国公这个做外祖父的也是冷漠以对,以至于主子长这么大拢共也没见过卫老国公几面,更是没说过几句话,卫老国公实在是……有些六亲不认。” 也就是在翩翩面前,福伯才会出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毕竟卫老国公的身份影响还有清誉都在,人人都盛赞卫老国公高风亮节,且卫老国公跟自家主子又是这样的关系,福伯自然不能说卫老国公的不好,可是在福伯心里,他对卫老国公的评价并不高…… 也不是不高,确切的说,是对这一朝的卫老国公评价不高,也是不解。 为什么好好儿的一个人会突然就性情大变、变成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人似的? 这是福伯不能理解的,这也是翩翩此刻正试图解开的谜团。 她有预感,卫老国公当年的突然转变,正是如今所有谜团的、也是赵清明还有大皇子还有卫氏一门子弟以及卫氏一门命运走向的答案。 她真的太不安了,太焦灼了,此刻,她迫切地想找到这个答案,如果可以的话…… 她想尽力尽早去修复这个答案中的残酷与血腥。 她或许管不了别人,阻挡不了京师里的血雨腥风,但是她一定要保护赵清明。 翩翩听完福伯的话,喃喃道:“所以万岁爷登基、迎娶元后,这是卫老国公发生转变的节点,是这样吗?” 福伯蹙了蹙眉,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没错,反正从那之后,卫老国公便就不大一样了,万岁爷甫一登基他便就递折子要求辞官了,万岁爷几度挽留,他却去意已决,万岁爷没有办法,只得准了他的辞官请求,然后卫老国公便就开始四处云游了,从那之后,便就甚少再回到京师了。” 没错,就是那个时候,所有的问题、一切的祸根肯定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 翩翩一颗心“砰砰”乱跳,压低声音询问福伯,道:“福伯,我听王爷说过,当初万岁爷要迎娶元后的时候,卫老国公是极力反对的,你可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吗?卫老国公为什么不肯将元后嫁给万岁爷呢?万岁爷可是卫老国公的学生,按说卫老国公是不会反对这门婚事的,可是他为什么极力反对呢?难道是……他不肯为万岁爷添砖加瓦吗?” 卫国公府在先帝一朝的时候,威望极大,卫老国公更被万岁爷赞为肱股之臣,按说,卫国公府是万岁爷的后盾,两方结亲,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是卫老国公为何极力反对呢? 太不正常了。 或许是卫老国公跟万岁爷发生冲突,甚至决裂,不肯继续为万岁爷效力,这是翩翩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不过这个解释未免太令人震惊了,卫老国公此举难道就不怕会惹怒万岁爷、招致杀身之祸、甚至让整个卫国公府为他陪葬吗? 不管什么情况,不管是谁,跟堂堂万岁爷对着干,都不是明智之举,尤其这位万岁爷还是自己的学生。 福伯听明白了翩翩这话里头的意思,登时就觉得一阵脊背生寒,忙不迭地四处张望,确定房中没有别人,福伯这才一边擦着脸上的冷汗,一边压低声音跟翩翩道:“王妃,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仔细隔墙有耳!” 王府也不安全,毕竟还有万岁爷安插的眼线呢,若是翩翩这话传到了万岁爷的耳中,能落什么好儿?福伯当然紧张。 翩翩也紧张,但是她更加紧张赵清明的命运,同样四处观瞧一番之后,翩翩又压低声音跟福伯道:“福伯,你当年是在宫里做事儿的,当时万岁爷登基的时候……嗯,还有先帝驾崩前后,可有什么怪事儿发生吗?尤其是跟卫氏一门还有万岁爷有关的?你仔细回想回想。” 见王妃坚持发问,福伯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去想,可是他一个做奴才又能知道什么天家隐秘呢?怪事儿他是没有想起来,不过却还是能跟翩翩说说当时宫里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 “最开始是聿怀太子暴毙,据说是突染恶疾,不治而亡,没过几天,先帝也驾崩了,先帝一向器重聿怀太子,聿怀太子刚刚十岁的时候便就册封他为太子,一直悉心培养,聿怀太子冷不丁地就去了,先帝承受不住打击暴毙而亡也是有的,后面就是万岁爷登基了跟迎娶元后了,”福伯道,想了想,福伯又补充了一句,“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是同时进行的。” 第286章 探究3 “聿怀太子……是万岁爷的兄长?”翩翩问,她对聿怀太子知之甚少,不过就知道有这么一位早逝的太子,至于旁的,就再不清楚了,不过很明显,如果聿怀太子没有暴毙的话,就不会有万岁爷登基还有迎娶元后的事儿,所以翩翩对聿怀太子的死,难免生疑…… 聿怀太子当真是突然恶疾才不治而亡的?这里头就没有点儿别的?尤其是……万岁爷的手笔? 福伯点头道:“聿怀太子的确是万岁爷的兄长,他们还是一对双生子,聿怀太子早一步出生,是帝后嫡长子,万岁爷晚了一步,所以是二皇子。” “竟是双生子,”翩翩惊呼道,同时又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然后小声问道,“你方才说先帝十分器重聿怀太子,也是早早册立聿怀太子为太子,既是如此,先帝又怎么会把他最信任满意的卫老国公拨给二皇子做老师呢?这不就是默许将当时最显赫的卫国公府为二皇子的势力范围吗?先帝难道就不怕二皇子有卫国公府加持而实力大涨、甚至要对聿怀太子不利?” 福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翩翩所言实在是骇人听闻,不过细想之下,却又是合情合理,所以福伯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又迅速地冷静下来,同时也陷入了沉思,是啊,先帝此举着实不妥,先帝那样目光长远、胸有丘壑的,又怎么能不知晓此举可能埋下的危机? 先帝既是器重聿怀太子,早早册立聿怀太子的继承人身份,又怎么会为聿怀太子培养二皇子这样的竞争对手呢? “难道先帝此举是为了……平衡局面?”翩翩问道,说出自己的猜想,“或许是当时聿怀太子势力太大,以至于都威胁到万岁爷了,万岁爷深感不安,所以这才想着敲打敲打聿怀太子,也是基于此才有此安排?” 福伯却摇头道:“王妃不知,当年先帝将卫国公安排给二皇子做老师的时候,二皇子才十四岁,聿怀太子当时也只有十四岁而已。”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又能对先帝起到怎样的威胁?尤其是先帝当时正值壮年,不过才三十余岁,又怎么可能会忌惮只有十四岁的聿怀太子如此? 所以,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原因呢? 翩翩头都要想破了,却还是想不明白,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疑想错了,先帝不过就是随手之举,并没有什么深意,但是堂堂天子当真会有这样的随手之举吗?他真的就意识不到这随手之举背后的重大隐患吗? 翩翩还是觉得不可能,先帝并非昏庸之辈,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尤其是后面,聿怀太子的暴毙,怎么看都不像是死于恶疾,反倒透着浓浓的阴谋…… 不是翩翩胡思乱想,不是阴谋论,实在是天家的“意外”太多,而这些“意外”的发生往往并非意外。 福伯现在也开始觉得聿怀太子之死并非意外了,越琢磨就越觉得心底生寒,正出神的时候,突然听着翩翩问道:“对了,聿怀太子暴毙之时,已经年过二十,怎么没有婚配?先帝跟太后怎么一直没有给聿怀太子赐婚?” 说到这个,福伯还真想起来了点儿什么,当下跟翩翩道:“说起来,聿怀太子死得可真不是时候,当时宫中盛传先帝要为聿怀太子赐婚,连内务府都开始忙活着准备了,谁成想,聿怀太子冷不丁地就死了,压根儿就没等到赐婚!真是倒霉,连骨血都没留下!” 翩翩忙得追问:“可知道先帝当时中意哪家的贵女做太子妃?” 福伯摇摇头道:“没人知道,万岁爷赐婚旨意都没有下来,瞒得严丝合缝的,当时倒是不少人猜哪家的贵女做会做太子妃,还有人拿这事儿下注呢,结果就是……压根儿就没有结果,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谁才是万岁爷心里中意的太子妃人选喽。” 翩翩听着福伯这一声叹息,心里陡然闪过一个荒唐又可怕的想法,因为太可怕了,翩翩的额头一时都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了,她死死攥着帕子,半天才屏息小声道:“会不会是……卫氏女?” “啊?”福伯没有听明白,一头雾水看着翩翩。 “我说,万岁爷中意的太子妃人选,会不会是卫氏女,”翩翩小声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后来的元后。” 福伯顿时一脸被雷劈了八回的表情,目瞪口呆,半天都合不上嘴,好半晌才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跟翩翩道:“这……这怎么可能?卫氏一门可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万岁爷要是让卫氏女做太子妃,岂不是生生从二皇子嘴里夺食?二皇子如何能肯?而且,卫氏一门原本就是万岁爷亲手拨给二皇子的,万岁爷断没有自打嘴巴的道理啊!” 是啊,是万岁爷亲手将卫氏一门拨给二皇子的,哪里有夺回的道理?而且还是用这样明晃晃的方式,就不怕引起非议、闹出乱子? 最重要的是,要是因为这事儿让二皇子自此记恨上了聿怀太子,闹出什么兄弟阋墙的事儿来,岂非要天下大乱? 在福伯看来,先帝英明睿智,断不可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可是后来,聿怀太子偏偏就在万岁爷赐婚之前暴毙了,谁知道是真的恶疾突发,还是死于非命?”翩翩却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自己推测的那样,“说不定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先帝……自作聪明。” 一对双生子,又能有多大的差别呢? 想来聿怀太子跟二皇子、也就是后来的万岁爷,是没有多大差别的,至少样貌上是这样,但是先帝却早早定下了聿怀太子的继承人的身份,明显是对聿怀太子更加满意,也是更加偏爱,这又是为什么呢?一模一样的两个儿子,先帝为什么却偏爱聿怀太子呢?不应该只是因为聿怀太子早一步来到人世间? 那就是先帝更加喜欢、认可聿怀太子的能力与性格了,认为将江山社稷交给聿怀太子更加放心。 翩翩对聿怀太子一无所知,却跟万岁爷有过接触,对他有大致的印象,第一点就是万岁爷高深莫测、攻于算计、冷酷无情的性子,至于能力,翩翩并不了解朝堂时局,但是却知道万岁爷是个极其善于玩弄权术、攻于算计的。 这样的万岁爷,让翩翩畏惧惶恐,只怕也让先帝喜欢不起来,都道是三岁看老,先帝应该一早就看透了万岁爷骨子里头的阴毒算计,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有要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心思,而是一门心思地栽培更让他满意的聿怀太子,但是二皇子毕竟是有野心的,先帝担心二皇子野心勃勃,迟早会危及聿怀太子、危及江山社稷,所以先帝思前想后,决定要趁早解决这个问题。 第287章 探究4 解决问题的方法当然不是对亲生儿子下手,到底是自己的轻声骨肉,先帝不会那么冷血狠心,而是将先帝最信任、也是当时的肱股之臣卫老国公拨给二皇子做老师,先帝并不是想让卫老国公去扭转改变二皇子的心思,让二皇子从此做个乖顺安分的皇子,这不现实。 先帝是打算让卫老国公去掌控二皇子的势力,二皇子不争不抢也就罢了,若是二皇子野心勃勃的话,那在特定的时间,比如聿怀太子即将登基的时候,卫老国公便就会直接投向聿怀太子的麾下,连带着二皇子所有的势力。 这应该就是先帝的安排,釜底抽薪,彻底断了二皇子所有的念想跟野心,让二皇子多年的积累和野心都变成笑话。 后来的事儿,也都正如先帝所预测的一般,二皇子果然贼心不死,一直惦记着太子之位,先帝对二皇子彻底没了耐心,决定让二皇子竹篮打水,所以先帝选定卫氏女、也就是后来的元后为太子妃,只待万岁爷的赐婚圣旨一下,二皇子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从那之后,二皇子对聿怀太子再无威胁。 可惜,先帝的打算被二皇子提早获知,二皇子定然恨得咬牙切齿,愤而对聿怀太子下手,所以才有了后来聿怀太子暴毙而亡的事儿,先帝随即也驾崩西去,也不知道是伤心过度而死还是怒急攻心而亡,甚至跟聿怀太子一样死于二皇子之手。 即便太后明知二皇子不是个好东西,却也不得不助力二皇子继承大统,毕竟她膝下拢共三子,聿怀太子死了,幺子、也就是后来的秦王,当时还牙牙学语,二皇子再不是东西也不能让皇权落入别的皇子之手,所以太后非但没有揭发二皇子大逆不道、弑兄夺位的罪状,反而还极力帮助二皇子掩盖罪行,后来也是在太后劝说之下,卫老国公才不得已答应了亲事。 再说二皇子为什么明知卫老国公实则是先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却非但没有趁机拔出卫国公府还要迎娶卫氏女呢? 一则是卫老国公的声望还有卫国公府的势力,都让二皇子不敢轻易对卫氏一门下手,反倒手里攥着卫国公府这样一个致命的把柄,自然卫国公府以后只能乖乖为其所用。 二则是万岁爷应该是真的喜欢卫氏女、也就是元后,从他迎娶元后最初那几年对元后的态度都能可见一斑。 至于后来为何帝后二人离心,翩翩一时想不明白,不过肯定也与卫国公府与皇室的旧事有关,他们两人的婚姻并非只有情爱,更有说不清的仇怨过往,万岁爷也不是个大度的性子,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心结,在对元后的感情上,肯定也复杂得很,后面两人的离心、甚至决裂,大抵也是因此。 大皇子赵清暄还好,是帝后第一个孩子,当时两人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对孩子都是真心实意地疼爱,赵清明就太悲惨了,生在帝后决裂的时候,打一出生就命苦。 先帝自以为思虑周全,实则是亲手埋下了祸根,聿怀太子的早逝,以及赵清明的悲惨命运,还有今时今日京师可能正在酝酿、甚至已经发生的危机,都是先帝一手造成。 万岁爷的确冷酷无情,可是这里头难道没有先帝所迫? 万岁爷肯定憎恶先帝的偏心、对自己的冷漠冷酷,可是他却何尝没有承袭先帝的这一点?他又是怎样对待赵清明的? …… 这是翩翩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在这个五月末的午后,她在库房里头,跟福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推测,说完的时候,她自己已经是汗流浃背,而对面的福伯亦是浑身大汗,面色也是难堪至极。 两人都是长久的沉默无言,半晌,福伯先开了口,哑声跟翩翩道:“王妃,这些话就……别跟主子说了?” 福伯这么说,明显是认同了翩翩的猜想。 这些事儿实在是太吓人了,福伯听完之后只觉得浑身恶寒,自然担心赵清明,若是主子知道了这些事儿,只怕再睡不了一个安生觉了,而且他还担心,主子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若是扎了万岁爷的眼…… 福伯都不敢往下想,额头的汗更多了。 翩翩不置可否,没接福伯的话,目光却又落在了架子上的那对一大一小璎珞圈上,顿了顿,翩翩收回了视线,然后抬脚往外走。 万岁爷是一定不会放过卫氏一门的,卫国公府这一次的暴病只怕也是万岁爷一手策划,万岁爷应该是要对卫氏一门下手了。 那安王妃呢?她这个卫老国公的亲生孙女,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万岁爷既是恨毒了卫国公府,当初又怎么会将卫氏女指给大皇子呢? 他不是最偏爱、最器重大皇子的吗?又怎么可能不为大皇子着想呢?自是不该让大皇子跟卫国公府有任何牵扯才对。 所以…… 万岁爷实则是连大皇子也一并恨上了吗? 翩翩走出库房,一步步走到阳光下头,午后的阳光还十分厉害,她却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热乎气儿。 不行,她跟赵清明得逃,逃的远远儿的。 谁知道万岁爷在收拾了卫氏一门之后,会不会尤嫌不够、还要对他们下手?毕竟赵清明的身上也流着卫氏一门的血呢。 可是……他们又能往哪儿逃呢? 干涩的嘴唇微微颤了颤,翩翩一脸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 书房。 “属下见过主子。”冯贺行至赵清明面前躬身行礼。 赵清明点点头,道:“叫你过来,是交代你招募府兵的事儿,自到到嘉善也有些时日了,王府里头的事儿也都理出些眉目来了,府兵也得开始着手招募了,本王琢磨着,这事儿你能办好。” 冯贺闻言顿时面露惊诧,招募府兵可是王府最大、最要紧也是最核心的事儿了,这样的事儿,不管再不理世事又或者是懒散庸碌的王爷也都不可能会假手于人的,非要亲力亲为不可的,毕竟府兵的存在关系重大,很大程度上甚至关系到王爷的身家性命,可是赵清明却轻飘飘地就将这事儿交给了自己去做,而冯贺到赵清明身边做侍卫还不到两个月而已。 赵清明不是个外向的性子,又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几乎终日不离后院儿,前院的事儿都是福伯在主持,冯贺几乎都没有机会在赵清明身边伺候,所以主仆之情可以说是少得可怜,正因如此,冯贺此刻才会如此惊诧。 冯贺愣了愣,然后试探着询问:“那属下回去之后便就将招募府兵的流程给拟出来,到时候再跟王爷汇报?” 赵清明若有似无地点点头:“行,按你说的办。” 第288章 怎么逃 赵清明若有似无地点点头:“行,按你说的办。” 冯贺不大能理解赵清明的意思,却也不好再继续往下问了,当下便就要告辞的时候,却又听着赵清明突然问道:“冯贺,在京师的时候,是你一直负责守卫宁王府的?” 冯贺一怔,不知道赵清明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随即忙得躬身道:“回王爷的话,是的,属下奉命于三年前带队守卫在宁王府外,三年来,属下一直负责宁王府的安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进府给王爷请安。” 赵清明点点头,顿了顿,又问:“你从前在谁手底下效力的?” 冯贺道:“回主子的话,属下从前在严大统领手下效力。” 严玉魁? 果然是根正苗红万岁爷的人,还是严玉魁一手调教出来的。 赵清明心中暗道,然后摆了摆手,跟冯贺道:“行了,忙你的去。” “是,属下告退。”冯贺当即躬身退下。 虽然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的而且话也不多,但是这一次见王爷,冯贺的心情还挺不错,因为主子总算开始询问自己的过往经历了,这是一个好兆头,这标志着主子开始留意他这个人了,以后也会逐渐重视他,而不是大半个月都想不起他一回来。 冯贺来的时候还心情忐忑,走得时候却昂首挺胸,心里想着,这一次一定要把招募府兵的事儿给办好了,这是王爷交代他办的第一件事儿,他一定不能叫王爷失望。 王爷虽然性子冷淡,甚至还有些古怪,但是却算得上是位好主子,至少从来没有刁难过他,那他就更得用心侍奉王爷了。 …… 冯贺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面色深沉的赵清明,书房里头一派寂静,死水一般,赵清明的心在一点点地下沉。 有冯贺在,他便就是想逃,也断断没有指望,更别说他还是个瞎子,还要带上翩翩,莫说是神不知鬼不晓地离开嘉善了,只怕就是他从书房到膳房,冯贺都是门儿清呢。 所以,要怎么逃? 赵清明苦涩地牵了牵唇,深深吐了口气儿,似是要将肺腑之间的郁气都给吐尽,可是却哪里吐得尽?赵清明微微耷拉着肩膀,默默坐在午后的眼光里,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感。 他真的特别焦灼,甚至还有些绝望,这是自与翩翩成亲以来,他头一次陷入这种无力自拔的情绪中。 他生在天家,所以很多事情自打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便就早已注定,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命不好,他怨恨过彷徨过,渴望改变过,但是无论他怎么做怎么努力,却始终被困在早已注定的命运旋涡中,他也只能认命了,谁让他生在天家? 但是,翩翩有什么错?翩翩凭什么要因为他的缘故坠入这令人窒息的无底深渊? 总算离开京师那方泥淖,总算来到了新天地,他还没有来得及欢欣鼓舞,却崩溃地发现,其实他们并没有走远,还在原地打转。 宫廷的波诡云谲、天家的阴暗腌臜还有皇室里的血亲相杀,他们从来都没有远离,走得再远,他们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母后父皇到底为什么厌恶他,兄长到底知道多少内幕又是打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他通通已经不在乎了,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护住他的翩翩。 可他一个瞎子,又拿什么去保护他的翩翩? 或许,他当时就应该抗旨不遵,豁出去自己一条命,坚决不娶翩翩,纵使于翩翩名声不利,却也能让翩翩就此远离天家,不会跳进这没有回头路的深渊。 而且,有五皇子这位表弟在,翩翩的人生应该不会太差。 至少不能比嫁给他更差。 想到此处,赵清明苦涩地牵了牵唇,伸手端起小几上的茶杯,将里头早已凉掉的残茶一饮而尽。 …… 承元二十七年六月初四 京师。 安王府。 距离安王妃生女刚好已经一个月了,按照民间的规矩,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哪儿有资格办满月酒?可安王妃生的虽是丫头片子,身份却金贵,毕竟是万岁爷膝下的头一位孙辈,所以满月酒还是要办的。 其实万岁爷有在宫里为孙女儿办这场满月酒的意思,可见万岁爷对这位长孙女的喜爱,不过安王妃生女之后身子便就一直不大好,都不怎么能下的来床,一天三顿都离不开汤药,安王赵清暄对此十分紧张,也就没有这份心思,万岁爷也能理解,也就没有坚持,所以安王府的满月酒排场不大,不过是在安王府的前院摆了两桌,请的也都是最亲近的人。 秦王跟五皇子自然是要到场的,卫国公府那边也也来了不少人,从前卫国公府的一众子孙都在外为官,几乎没有能回京的机会,这一次借着卫老国公的病,倒是难道有了回京探亲的机会,卫氏的一众子孙悉数回京,真是难得一次的团圆。 一应男宾自然都在前院入席饮宴,卫国公府来的几位女眷倒是有机会去后院见一见安王妃与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就是安王夫妇的闺女,这才满月就被万岁爷册封为了郡主,万岁爷对其的疼爱可见一斑。 “平阳郡主可真是会挑,这眉毛鼻子眼儿的,哪一样不是挑得王爷夫妇的精华所在?” “我看也是,咱们平阳郡主如今才将将满月便就如此美貌,长大了岂非要倾国倾城?” “王妃,咱们平阳郡主这般玉雪可爱,王爷肯定怎么都疼不够?” …… 男人们在前院觥筹交错,女人们在后院围着平阳郡主的摇篮聊得火热。 今天是平阳郡主的大日子,安王妃难得下了床,虽然面色憔悴,不过精神却还好,含笑看着几位娘家嫂嫂还有姑姑围着平阳郡主赞不绝口。 “夫人们,小郡主该吃奶了。”乳母进来提醒。 安王妃点点,对乳母道:“行了,你抱下去。” “是,奴婢遵命。”乳母当下小心翼翼抱着孩子退下,安王妃瞥了一眼贴身侍婢,那侍婢心领神会,当即也随着那乳母躬身退下了。 女儿得之不易,再加上王府最近不安生,安王妃几乎都成了惊弓之鸟,看谁都像是包藏祸心,每每乳母喂奶,都得让贴身侍婢盯着才行,连厨房跟偏院里头,安王妃也安插了伸手,看似波澜不兴的王府后院,实则是外松内紧。 郡主被抱走了,几位卫氏一门的夫人才又重新落座,不过却也没坐多久,赵嬷嬷便就过来传话了,说是后院儿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夫人们过去。 “你们几个快去,别耽误了回去的时辰,”安王妃的姑姑卫若兰冲一众人道,“我在这里陪静姝说会子话,咱们姑侄俩都好些年没见了。” 第289章 局面 “是,那咱们就不搅扰姑母跟王妃说话了。”当下卫氏一门的夫人小姐便都起身随着赵嬷嬷出去了,安王妃给赵嬷嬷使了个眼色,赵嬷嬷微微颔首,将房门关上,打发别的侍婢头前带路,她自己则亲自守在了门外。 一众人走后,房中便就只剩下了卫静姝与姑姑卫若兰。 卫若兰说的不错,她的确已经好些年没见到卫静姝了,卫若兰当年远嫁离京的时候,卫静姝还牙牙学语,一转眼都过去二十年了,卫若兰期间也就只回过一次京师,还是为元后奔丧的时候,当时卫静姝还年幼,对这位小姑姑的印象并不深,这一次,是卫若兰嫁人之后第二次回京。 说起来,今天应该算是她们姑侄两人头一次正式见面。 卫静姝对这位小姑母并没有什么印象,此时打量着面前的卫若兰,发现长得跟大姑姑、也就是元后有几分相像,不过比起元后的雍容华美,卫若兰名如其人,气质如兰。 卫静姝在打量小姑母,小姑母卫若兰也在打量卫静姝,面前的女子承袭了卫氏一门的长相,生的极是娇美可人,一派养尊处优,看得出来,在嫁给大皇子之后,卫静姝一直过得很好,卫若兰对当年卫静姝执意要嫁给赵清暄的态度,这时候也能理解了,这两个小辈虽是孽缘,不过他们却还真是一颗红心。 “小姑母是有什么话要跟侄女说吗?”半晌,卫静姝率先打破寂静,问道。 卫若兰点点头,道:“父亲说,你与安王殿下,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过我还是想再亲自确认一遍,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安王的想法?” 卫静姝跟赵清暄的感情再深,可是出身却还是不同,卫静姝是卫氏一门的女儿,自然更倾向信任卫氏一门,而赵清暄呢?虽然过往纠葛都已经心知肚明,可他到底跟万岁爷做了二十几年的父子,还是真心实意地敬重、孝顺万岁爷,赵清暄能否义无反顾地信任、投向卫国公府,卫若兰对此表示怀疑。 卫静姝对卫若兰一上来的质疑,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事关重大,卫静姝点头道:“小姑母的担心无不道理,王爷的态度的确需要确定,要不然的话,不单单是卫氏一门不放心,就连我也不会放心。” 一边说着,卫静姝一边亲自倒了杯茶给卫若兰递过去,然后又继续道:“若是换做在之前,王爷未必会这般态度决绝,王爷并非冷酷无能之人,到底是要念恩的,只要万岁爷肯网开一面,王爷肯定会愿意继续做孝敬乖顺、与世无争的好儿子的,不仅如此,为了代母谢罪,王爷还会为万岁爷当牛做马、为新君铺路搭桥。”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三年中,王爷的经历境遇,不是寻常人能体会的,我却感同身受,今时今日,万岁爷却打算用这等卑劣腌臜的手段报复王爷还有卫氏一门,王爷便就是再孝顺,也要心凉了,”说道此处,卫静姝的顿了顿,眼中浮上一抹憎恶,抿了口茶,又继续道,“况且就算是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王爷也断断不可能装聋作哑闭眼入彀。” “是万岁爷把王爷逼上了绝路。” 是啊,可不是万岁爷把赵清暄逼上了绝路吗? 就像是卫静姝所说的那样,若是万岁爷主动跟赵清暄说明跟元后还有卫氏一门、以及聿怀太子的过往,就赵清暄对万岁爷的敬重与孝顺,他只会觉得愧疚只会想方设法地补偿万岁爷,赵清暄并不是个冷血冷肺之辈,单看他从前是如何跟二弟赵清明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就能知道。 但是万岁爷并没有这样做,也断不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对赵清暄打一开始就算利用,利用殆尽之后则是毫不留情地斩杀,连带着卫氏一门,都得死,为他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耻辱与背叛,也是对元后、聿怀太子还有先帝的报复。 所以万岁爷从来就没有打算给赵清暄留活路,赵清暄必须死,而赵清暄二十几年如一日的孝敬乖顺,在万岁爷看来也只是对元后与聿怀太子报复的一点子附加馈赠罢了。 赵清暄打一开始走的就是一跳绝路,不仅仅他一个人,万岁爷还亲自将卫静姝也送上了这条绝路,如今还有他们将将出世的女儿…… 眼瞅着绝路走到尽头,再往前就是万丈悬崖,赵清暄会怎么选? 是任命地闭上眼,还是绝地反击、争取为自己还有妻女杀出一条血路来? 卫氏一门是赵清暄如今唯一的后盾。 赢,则改天换地,皆大欢喜。 输,则全军覆没,遗臭万年。 这样的选择,对于卫老国公来说,并不好做,这二十几年漫长的纠结与妥协还有退避,他一直都渴望能万岁爷能够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不要斩尽杀绝,不要逼他做这个选择。 他是先帝赞不绝口的群臣表率,是大夏巩固之臣,忠君爱国才是他的本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做…… 乱臣贼子。 但是,时至今日,他却还是不得已面临这样的局面,而赵清暄也被逼到了同样的绝境。 对于赵清暄来说,这个选择同样艰难,不过他却十分果断。 一直以来的焦灼与不安,早就在侵蚀他的防线,他一直都很迷茫,这些焦灼不安到底来自何方?明明他是父皇最器重的皇子、是众人眼中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按理说,他应该高枕无忧,但是恐慌与焦灼却一直如影随形,一步步朝他逼近,几度让他发疯。 然后,他猛然发现,这一切地源头都是父皇,父皇是他的梦魇,是扼住他喉管、是推他入深渊的的恶魔。 所以,他没得选,因为父皇从来就没有给过他机会。 丈夫的绝望与崩溃,卫静姝这个枕边人是能够感同身受的,在得知事情始末之后,卫静姝对于丈夫之前的重重不解与困扰,顷刻之间就都理解了。 她心疼丈夫,同时也打定主意要一定要保护丈夫,还有他们的女儿,而娘家,是他们如今唯一的希望与机会,在那一日醒来之后,她与赵清暄一番密谈,最终做出了这个艰难又果断的决定。 有了他们的这个决定,卫老国公也做出了选择,心里悬了二十多年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卫老国公固然还是感到悲哀,可是却也明白不能回头。 卫若兰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也觉得一颗石头落了地,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我早就说过,万岁爷是不可能放过咱们卫氏一门的,但是父亲却还一直存着一份侥幸,他以为只要咱们卫氏一门卑微示弱,只要咱们尽可能地不跟皇子亲近,万岁爷就会对咱们卫氏一门放下戒备,网开一面,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就万岁爷那样冷血记仇的性子,若不是还忌惮咱们卫氏一门手里头攥着的势力,只怕早就将咱们屠戮殆尽了。” 第290章 局面2 “说起来,咱们卫氏一门落到今时今日的险境,皆是拜先帝所赐,可是咱们卫氏一门的保命符,却也是先帝给的,哎!我倒不知该怨恨先帝还是感激先帝了。” 说道此处,卫若兰苦笑着摇摇头。 卫静姝忍不住询问道:“我只知道当年是先帝欲将大姑母指给聿怀太子做太子妃,万岁爷才因此愤而弑兄夺位,可是我一直搞不清楚,明明是先帝将卫氏一门拨到的万岁爷的麾下,怎得又转头要将卫氏一门割给聿怀太子?先帝此举委实不合情理啊。” 赵清暄的推测,后来在去给卫老国公探病的时候,从他那里得到了应验,不过赵清暄不宜在卫老国公久待,没得引得万岁爷怀疑,毕竟赵清暄跟卫老国公向来不对付,所以对于更深的过往,赵清暄跟卫静姝还有很多的不解,借着这个机会,卫静姝自然是要刨根问底的。 卫若兰也没有继续隐瞒的道理,当下便就事无巨细跟卫静姝解释了一番。 “聿怀太子跟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万岁爷,是一对双生胎,先帝一口气儿得了两位皇子,自然喜不自禁,原本是一样喜欢的,可是后来,这两位皇子一天天长大,性情却大不一样,聿怀太子宽和仁厚,二皇子却是个心机深沉的,先帝认为治世需仁君,自然而然地就器重聿怀太子了,二皇子难免失意,当时二皇子虽然年幼,但是手腕已经不输成人了,为了打击聿怀太子,有一年千秋节的时候,二皇子设计破坏了聿怀太子的献礼,试图给聿怀太子扣一顶大不敬的帽子,事后万岁爷查清真相,勃然大怒,要问罪二皇子,却因太后求情到底不了了之,不过从那之后,先帝对二皇子难免更生戒心。” “为了彻底断了二皇子的念想,先帝早早册封大皇子为太子,另一方面,又将父亲指给二皇子做老师,为的就是让父亲彻底掌控二皇子的势力,二皇子老实本分也就罢了,但凡生出异心,就来个釜底抽薪,然后直接将二皇子终身幽禁,甚至是……暗中处死。” 卫静姝闻言顿时目瞪口呆:“先帝竟……竟想出这样的法子?可、可真是石破天惊,不过……这对咱们卫氏一门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谁说不是呢?卫氏一门从此被打上了二皇子的烙印,日后一旦卫氏一门投向聿怀太子门下,就会被人不齿,认定是背主忘恩,”卫若兰也是不住叹气,“可是先帝也是信得过咱们卫氏一门,才会将这样的重担交代父亲手里,父亲对先帝最是敬服忠心的,所以还是遵从了先帝的安排,做了二皇子的老师。” “这么说来,咱们卫氏一门……其实一直都是先帝的人?”卫静姝问,顿了顿,有些迟疑着道,“或者说是聿怀太子的人?” 卫若兰点头道:“先帝此举是为了能够保证聿怀太子能够顺利登基继承大统,先帝深知日后聿怀太子登基,卫氏一门难免名声扫地,会被世人诟病,所以先帝也事先做出了安排,一早就定下日后由卫氏女做太子妃、继而母仪天下,这也算是对卫氏一门的弥补。” 饶是已经大致知道这些过往,可是卫静姝还是被惊到了:“什么?先帝早就有此安排了?那……那大姑母她也知道吗?” 卫若兰点点头,又是一声叹息:“父亲母亲十分器重疼爱长姐,一直是将长姐作为未来国母培养的,许是一早知道聿怀太子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长姐早早便就倾心于他。” 说到这里,卫若兰又是一声叹息:“只是谁能想到,二皇子也一早憋着要迎娶长姐。” 这其实也没有好奇怪的,卫老国公是二皇子的老师又是最重要的后盾,二皇子迎娶卫氏女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卫氏嫡长女与二皇子年纪相仿,又有倾国倾城之貌,二皇子倾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不过二皇子一向是个不显山漏水的,他习惯了深藏不露,尤其是在当年陷害聿怀太子暴露之后,以至于当时竟没人发现他的这种心思,这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至此,卫静姝对于先帝、聿怀太子、万岁爷、卫氏一门以及他们安王府的恩怨过往,已经彻底了解,卫静姝只觉得一阵疲惫与无力,她心里涌上一个念头,这其中到底谁对谁错? 先帝错了吗? 身为一个帝王,他想要江山永固,为此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骨肉,这样的君王何其伟大崇高? 聿怀太子错了吗? 他从未加害过手足,即便曾被同胞兄弟陷害过,他只是被先帝选中、寄予厚望,如果没有惨死于兄弟屠刀之下,他本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一位好丈夫。 他本事有什么错?正可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万岁爷错了吗? 他被自己的父皇算计,到头来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要拱手相让,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卫氏一门呢? 卫老国公所作所为从不掺杂私心,一直都在奉命行事,都在诠释着什么是忠君爱国,他已然尽到了一个臣子的本分。 那安王赵清暄呢? 他当然也没有错。 所以,错的到底是谁呢? …… 卫静姝想不明白,只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卫若兰也沉默了半晌,明显也陷入了沉思,半晌,卫若兰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些旧事了。” 卫静姝忙点点头,随即就转了话题,问道:“小姑母,外祖父的身子如今怎么样了?可有好转吗?” 卫若兰一窒,随即拍了拍卫静姝的手,道:“你尽管放心,老爷子身子且好着呢,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病了,不过是在装病,要不然的话,又怎么才能引得咱们这些人回京呢?又怎么才能让万岁爷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呢?” 卫静姝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儿:“外祖父没事儿就好,我近来身上不大松快,且又在月子里,要不然的话,我早就回去探望他老人家了。” “用不着,今儿咱们出门的时候,父亲还特地让我给你带话,让你只管踏实养着,不必操心,一切有咱们卫氏一门在呢,实在用不上你操心费神。”卫若兰拍了拍卫静姝的手,温和道。 卫静姝笑着点头:“小姑母这样说,那我可就能放心了。” …… 姑侄两人在房中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宴席散罢,卫若兰也没再久留,随着卫氏一门的夫人小姐离开了,前院那边的宴席比后院晚一会儿才结束,赵清暄又亲自将众人送出王府,待回到后院儿的时候,都已经天近黄昏了。 赵清暄带着一身酒气进来的时候,卫静姝正在用晚膳,她如今吃的清淡,不过是一盘子清蒸鲈鱼,两碟子小菜,还有一份鸡丝面,见赵清暄进来,卫静姝便放下了筷子,问道:“又是空腹喝的酒?” 赵清暄坐下来,一边揉了揉太阳穴,一边哑声道:“喝得不多。” 第291章 局面3 赵清暄坐下来,一边揉了揉太阳穴,一边哑声道:“喝得不多。” “去给王爷下碗面。”卫静姝转头吩咐侍婢。 “是,奴婢遵命。” 侍婢匆匆退下,赵清暄又起身朝外走,卫静姝头也不抬,一边捏着筷子夹鱼肉,一边淡淡地道:“你这一身酒气,就别去熏着平阳了。” 赵清暄闻言,不由“嘿嘿”笑出声,然后又坐了回去,含笑跟卫静姝道:“你如今都能掐会算了。” “多谢王爷夸奖,”卫静姝瞥了赵清暄一眼,慢条斯理吃完嘴里的鱼肉,然后放下筷子,问赵清暄,“你就没有点儿想问的?” 赵清暄笑意更深了:“那请问王妃今日跟卫国公府的夫人小姐聊得可还好吗?” “好得很,”卫静姝白了他一眼,然后也不再废话,当下将今天卫若兰说的内容,又一五一十跟赵清暄说了一遍,末了,卫静姝忍不住一声叹息,“这些事儿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不知道的时候,心里没着没落的,总不踏实,但是知道了,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麻,复杂得很。 赵清暄却沉声道:“必须得知道才行。” 不了解所有的内情,就代表着做事有风险,他如今娇妻爱女在怀,自然要尽可能地降低危险。 卫静姝不置可否,吃了两口面,又忍不住小声问道:“把握大吗?” 赵清暄半晌才点点头:“有把握我才会出手。” 万岁爷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对卫氏一门下手?难道就因为卫氏一门是名门望族、卫老国公是先帝口中的群官表率?当然不是,那是因为卫氏一门手里攥着聿怀太子当年留下的势力,万岁爷一直在调查,却越查越没有头绪,卫氏一门子孙虽然遍布各地手下却并无疑点,卫老国公也是真的一门心思修仙炼佛。 什么人才最可怕?就是让你看不透拿不准的人,而卫氏一门就是这样,万岁爷没少因此恨得咬牙切齿。 而如今,这些隐藏的势力,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赵清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积累,两相加持,这便是赵清暄口中的把握。 至于卫国公府会不会生出异心、甚至取而代之? 赵清暄倒不担心,毕竟他还有一重身份,聿怀太子的亲生骨肉,说到底,卫氏一门辛辛苦苦多年,实则是在为死了的聿怀太子效命,这是先帝留给卫氏一门的保命符,这同样也是赵清暄绝地反击的最大依仗。 卫静姝看着丈夫沉着的一张脸,心底忍不住一声感慨,比起之前一阵子,赵清暄看上去正常沉静了很多,不再那般焦灼紧张了,这样的状态很好,也说明了赵清暄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这样的赵清暄让卫静姝感到放心,可是卫静姝心里却还是不是个滋味儿。 她情愿没有发生这一切,情愿回到从前,情愿表哥对卫老国公、卫氏一门总是心怀埋怨不解,情愿表哥还是对万岁爷一腔赤诚忠心,情愿他还是对过往一无所知的孝顺皇子…… 这些腌臜过往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太多的不堪与牵扯,就像是无数从心底长出的藤蔓,死死将你的心缠裹,让你也的心、你的人也不得不随之永远被这些腌臜过往裹挟、沉沦,永无尽头…… 卫静姝不想再继续往下想了,她如今都尽可能地制止自己这样的灰暗又自欺欺人的想法,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对自己、对表哥、对一众被闭上绝路的卫氏一门子弟都没有半点好处,她更加不能因此影响、甚至改变表哥的想法与决定。 天家不是善仁堂,如今他们处在逐鹿场,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卫静姝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转而问起了今日前院的宴席情况。 “瞧着你是喝了不少,想必秦王也没少喝?他从前就没少拉着你喝酒。” “你真是一猜一个准儿,”赵清暄闻言不由笑了,眼睛里头涌上些许讥嘲,道,“秦王一口一个贺喜,一口一个衷心祝福,我又怎么可能会拂人家的面子,当然得照单全收了,所以这酒可不就是停不下来了吗?” 卫静姝闻言,不由有些恍惚,半晌,发出一声悠长叹息:“我真是怎么都想不到,竟是……秦王,哎!” 是啊,如何能想到,对赵清明还有三皇子下手的,竟是秦王,不仅如此,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秦王还存着另外一张脸,他非但不懒散纨绔,实则却是个再野心勃勃不过的了,不止有野心还有狠心,连亲生的侄儿都能下得去狠手,如今…… 秦王又打算对赵清暄下手了呢。 倒不是要杀了赵清暄,而是想要借刀杀人,他一边暗示赵清暄的真实身世,一边又告知万岁爷已经怀疑是他残害两位皇子,明摆摆地就是让赵清暄陷入无尽的恐慌与绝望,这还不算,秦王还会继续给赵清暄制造恐慌,为的就是让赵清暄以为万岁爷要对他下手,然后在被绝境的时候,赵清暄不得已逼宫造反。 他这是把赵清暄当做他的通天梯呢。 想到此处,卫静姝忍不住一个寒颤,道:“都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如今也算是见识了,秦王平时……跟你多交好啊,谁会相信他实则竟打着这样阴毒的心思呢?” 赵清暄嗤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我打量着秦王的意思,只怕是不仅仅要让我做他的垫脚石,他的心且大着呢,似乎还想着吞下卫氏一门呢。” 今天酒宴之上,秦王没少跟卫氏一门的人攀谈,秦王虽说是一向是个没架子的,不过却也鲜少有这般主动的架势,其实卫氏一门的子弟大多是几十年都在外地为官的,跟京师这边几乎就没有往来,更别说是秦王这个压根儿就不关心朝中之事的了,别说是有往来了,绝大多数是连面儿都没有见过,不过这却并没有耽误秦王与他们相谈甚欢。 “本王与清暄一向交好,清暄的亲人就是本王的亲人。” 席间,秦王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搭在赵清暄的胳膊上,笑着跟众人道,一派爽朗亲和,若是换在从前,赵清暄心里必然高兴,还会觉得热乎乎的,但是今天,赵清暄心里就只剩下冷笑了。 秦王打的什么算盘他会不知道? 只怕是一边悄默声地把他逼疯逼得非要弑父夺位不可,一方面又想着跟卫氏一门拉近关系,在他这个大皇子悲剧发生之后,扎扎实实地让卫氏一门悉数归入他的麾下,有卫氏一门撑腰,且又在万岁爷膝下再无合适皇子继承大统的情况下,万岁爷再不情愿也只能将皇位拱手相送。 尤其是,卫氏一门且恨着万岁爷呢,到时候自然会旗帜鲜明地站到他这一边。 第292章 局面4 尤其是,卫氏一门且恨着万岁爷呢,到时候自然会旗帜鲜明地站到他这一边。 秦王这算盘打得真是好,连赵清暄都忍不住对他赞不绝口:“秦王这拉拢人心的本事真是一绝,我从前倒还真是小看了他。” “咱们都小看了他,”卫氏闻言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讥诮笑道,“之前秦王离京之前,还特地叫人先把给孩子的贺礼给送过来,我当时心里真挺不是滋味儿的,还替秦王鸣不平来着,秦王这样好的性子又能做错什么事儿呢?父皇明显显地就是在为难他,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是啊,在秦王眼里,他们一定十分可笑。 卫氏不想再提秦王了,赶着这个时候侍婢做好了面给端了进来,卫氏催着赵清暄吃饭,赵清暄唏哩呼噜将一碗面吃进肚儿,流了一头的汗,这才觉得舒坦畅快了不少,甫一放下碗筷,一方帕子就递到了面前,赵清暄结果帕子擦了擦嘴,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卫氏欲言又止的一双眼。 “怎么了?”赵清暄问。 “今天……五皇子也来了?”卫氏有些踟蹰地问。 赵清暄垂着眼看着手里的丝帕,顿了顿,将帕子放了回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没错,五弟也来了,还一并将丽妃娘娘的贺礼给带过来了。” 丽妃娘娘? 卫氏闻言,不由绣眉微蹙,她打量着赵清暄沉静的一张脸,再一次欲言又止,可是却始终张不开嘴,倒是赵清暄似是感受到了她的为难,半晌,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缓声问道:“你是想问我,以后会……怎么处置五弟?” 卫氏没说,视线却不自觉地挪开了,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跟赵清暄对视,赵清暄打量着卫氏低垂的眉眼,半晌他也垂下了眼,沉声道:“静姝,不要把我想的那般冷血冷肺。” 这声音里带着叹息,也带着哀求与无奈。 不管日后别人会怎么看他,史书上又怎么会写他,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唯独静姝的看法,他不能不在乎,一想到在静姝的心里,他有可能会是个冷血冷肺、不顾亲情骨血的存在,他就没办法接受。 这太痛苦了。 “表哥,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卫氏闻言忙不迭抬起了头,愧疚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她嘴唇颤了颤,明显是带着心虚,她自己也意识到了,顿时又多了几分沮丧,顿了顿,她才又喃喃道,“我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万岁爷,和他一样冷血无情睚眦必报,但是我其实心里清楚,你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很多事儿,你是不能不做,很多狠心你也是……一定要下,我明知道你的为难与不得已,可是我……” 说到这里,卫氏顿了顿,半晌,才又继续泄气地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仁慈宽和,不要伤及无辜,我知道我这根本就是妇人之仁。” 是啊,可不是妇人之仁吗? 在天家,又哪有什么无辜之人?又有哪个天子是因为仁慈宽和才权掌天下、稳坐帝位的? 从前,万岁爷是踩着父兄骨血登基为皇,如今,赵清暄也要重蹈覆辙,杀出一条通天血路,这其中,又怎么能少得了流血牺牲? 卫静姝是知道赵清暄特地派了侍卫去嘉善给赵清明传话的,纵使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可是赵清暄仍旧不会舍弃赵清明这个兄弟,他不让赵清明回京师,老实在嘉善待着,其实就是在保全赵清明夫妇,让他们免于被这场劫难波及。 可是卫静姝也知道,赵清暄不仅仅只派了侍卫去嘉善,也暗中派人去了漳州与永州,至于派人去是要做什么,卫静姝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左右她眼不见为净。 可是五皇子不一样啊,五皇子就在京师,就在她眼前,卫静姝就不能再自欺欺人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今天,五皇子就在他们王府前院,来给她与平阳道贺,她想着五皇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就喘不过气儿来。 五皇子还不过是个孩子啊。 虽然这个孩子似乎颇得万岁爷看重,甚至还被赵清暄认为是万岁爷心中属意的继承人,但是五皇子本身又有什么错?他更加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对安王府有害的事儿。 难道就因为他身上流淌的血? 对,就因为他这一身万岁爷的骨血。 …… 不知是不是才将将生了孩子的缘故,卫静姝近来情绪都异常敏感,也颇为多愁善感,这时候眼睛都开始带着微微的湿润了,不过她竭力忍住没让自己眼泪掉下来,表哥的难处,她都懂,她当然要尽可能地支持表哥,而不是让表哥为难。 赵清暄垂着眼看着对面竭力隐忍的卫静姝,心情异常复杂,有不忍有无奈也有叹息,他想开口安慰卫静姝,让她从前免于这样无休无尽的折磨,可是他张不开口,他…… 骗不了静姝。 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静姝身边坐下,伸手将瘦削憔悴的女人拥入怀中,一下下轻轻地扶着她的后背,一边在心底默默道,没事儿的,再过不了多久,所有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 静姝不会有事儿的,他们的平阳也不会有事儿的,他们一家三口会好好儿地、永永远远在一起的。 …… 御书房。 五皇子从安王府离开之后,没有着急回自己的宫苑,而是去了御书房,今天安王府的热闹,他想跟万岁爷说道说道。 而且,他很笃定,万岁爷对今日安王府的喜宴也十分好奇。 “儿臣见过父皇!给父皇行礼了!”五皇子进了御书房,笑嘻嘻地给万岁爷行礼。 万岁爷打量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儿,再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酒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瞥了五皇子一眼,一边问道:“怎么?在安王府饮酒了?” “是,儿臣高兴,所以……所以就喝了那么一点儿,”五皇子大大方方承认,一边绕道桌案后,也不管万岁爷在批折子,他就笑嘻嘻地伸手环住了万岁爷的脖子,将脸贴在万岁爷的背上,一边撒娇道,“儿臣知道父皇定然不喜儿臣饮酒,所以……儿臣就只喝了一点点,一口都没敢多喝呢。” “怎么?你这是来跟朕讨表扬?”万岁爷都给他气笑了,不过对于五皇子的失态,他倒是并没有斥责,甚至还由着五皇子扭股糖似的黏在自己身上,可是五皇子身上淡淡的酒气还是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当下抬头看了一眼赵德安,吩咐道,“去给五皇子煮一碗醒酒汤来。”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当即领命退下。 “父皇,儿臣用不着喝醒酒汤,儿臣又没有喝醉!”五皇子不满,嘟嘟囔囔地道。 第293章 儿臣不敢 “父皇,儿臣用不着喝醒酒汤,儿臣又没有喝醉!”五皇子不满,嘟嘟囔囔地道。 万岁爷懒得搭理他,手里的毛笔指了指对面的软塌,道:“去那边儿等着。” “哦,儿臣遵命。”五皇子到底没有真的喝醉,闻言就乖乖收手,然后去软塌那边等着醒酒汤去了。 没过一会儿,赵德安就把醒酒汤给送来了,因为正赶上万岁爷用晚膳的时间,所以一并将万岁爷的晚膳也给送来了,万岁爷正好也批完了折子,然后便就净手,来到了桌前,指了指五皇子面前的醒酒汤,都用不着说话,五皇子就拿起勺子一口口乖乖喝了起来,万岁爷也没闲着,拿起筷子开始用晚膳。 直到五皇子老老实实喝完醒酒汤之后,万岁爷才又开口,装似随意问道:“今儿在安王府,都见着哪些人了?又跟谁喝的酒?” 五皇子一五一十回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见到了秦王叔,还有大皇兄,还有就是……几位卫国公府的人,不过儿臣一个也不认识,大皇兄倒是跟儿臣介绍来着,不过儿臣……如今都忘了。” 说到这里,五皇子一脸的难为情,见万岁爷朝他看过来,他忙不迭赔笑道:“父皇,儿臣给你盛碗鸽子汤?这汤味道不错。” 他的这个幺儿哦,也不知道是真机灵还是傻机灵。 不过,他就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万岁爷瞥了一眼巴巴送到自己面前的鸽子汤,又看了看鸽子汤后面那张讨好的脸,忍不住抿了抿唇,接了过来,抿了一口,然后点点头:“味道是不错。” 然后他的幺儿顿时就眉飞色舞起来,一派得意洋洋:“儿臣说的没错?味道就是好!” 味道好,那也是御厨的功劳,有管你这小子什么事儿? 万岁爷哑然失笑,放下了勺子,又看向了五皇子,随口问道:“既是跟卫氏一门的人都不相熟,那你这酒是跟秦王还有安王喝的?” 万岁爷这一提酒,五皇子顿时就老实了,乖乖点点头,然后小声跟万岁爷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天的酒的确都……都是跟秦王叔喝的,也不是儿臣主动要喝的,是……是秦王太过热情,动不动就来个什么大家一起举杯共饮,儿臣虽然年幼,可到底也是个小小男子汉,又不想跌天家的脸,所以儿臣就……就稍微喝了那么一点儿,是真的只有一点儿,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五皇子一副怕因为吃酒被万岁爷训斥责罚的架势,不过万岁爷的心思却不在这茬儿上,他的重点是…… “这么说,秦王今天也喝了不少?”万岁爷吃了一筷子的水晶肘子,一边问道。 五皇子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今儿就属秦王叔喝得最凶!秦王叔不但拉着大皇兄喝了好些,还跟别人也都喝了不少,不过秦王叔真真是海量啊,喝了那么多的酒,竟然还面不改色,儿臣真是服气得很!” 不但拉着大皇兄喝了好些,还跟别人也都喝了不少…… 也就是说,秦王没少跟卫氏一门的人喝啊。 这倒是奇了,按说秦王跟卫氏一门的人多是素不相识,即便有的碰过面,却也不过只是点头交罢了,这样人坐在一道吃酒,那样的场合万岁爷都能想象的出来,必然是客客气气的,可奇就奇在,秦王似乎喝的很痛快很高兴,也很……主动。 堂堂亲王竟然主动跟臣子把酒言欢,一副倒过来献殷勤示好的架势,这可真真是奇哉怪也。 想到此处,万岁爷不由在心中冷笑,他的这位幺弟啊,还真是不同凡响,不过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卫国公府跟安王府关系再怎么疏远冷漠,可到底是扎扎实实的血亲,难不成秦王还指望从安王碗里夺食吗? 只怕他的胃口比不上他野心啊。 不过这样也好,就因为秦王存着这样不切实际的野心,才更能激怒安王不是?而这不正是他所希望能看到的吗? “服气这个做什么吗?难不成你也要追随秦王、练成千杯不醉?”万岁爷瞥了一眼五皇子淡淡道,“朕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儿臣不敢!”五皇子闻言忙不迭放下碗里,然后就“噗通”一声跪在万岁爷面前,“儿臣绝无此意!以后也断不会信口开河,还请父皇见谅!” “原来方才只不过是信口开河啊?那现在朕倒是想听你说说,你心底的真实想法,”万岁爷也放下了碗筷,垂着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五皇子,语气仍是淡淡的,“不知清晚可有何鸿鹄之志?” 五皇子闻言顿时心就停跳了,他双手撑在冷冰冰,屏息盯着那上头自己滴下的汗水,耳畔万岁爷轻描淡写的话却似是晴天炸雷一般,一下又一下。 有什么鸿鹄之志? 那自然是有的,就是不论付出什么样的艰辛与代价,都一定要登上那个世间至高之位。 唯有那样,他才能随心所欲,才能保护所有他在意的人。 唯有那样,他才能让大夏走向正道儿,而不是十年如一日地将精力都消耗在毫无意义的明争暗斗、甚至同室操戈之上。 这就是他的鸿鹄之志,不过这也是他决计不能宣之于口的,尤其还是此时此刻对着万岁爷。 脑中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几乎没有停顿,五皇子便就对着那冷冰冰的石砖,一字一句恭恭敬敬道:“儿臣的鸿鹄之志便就是能一直陪伴、效忠父皇,尽可能地让自己变得有用,能够担得起父皇的看重与宠爱,不丢父皇与天家的脸,若是能得到父皇的肯定的话,那儿臣的心愿也就达成了。” 五皇子一字一字说的异常虔诚恳切,万岁爷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心里却是满意的。 他喜欢五皇子,并不仅仅是因为兰妃的缘故,也是因为五皇子虽然早慧伶俐,但是却不像秦王那般阴险狡诈、野心勃勃,他不会刻意在自己面前掩饰自己的这份早慧,也从没有因此自视甚高或是生出什么不轨之心,而是一直都乖顺听话,对他这个父皇有着绝对的忠诚。 绝对忠诚、进退有度、不乏才干,这样的皇子,才配得他看重,才配堪当大任。 “行了,起来,”顿了顿,万岁爷抿了抿唇笑了,对五皇子道,“咱们父子两人饭吃的好好儿的,你冷不丁地下跪做什么?没得让人觉得朕这个父亲过于严厉,害得你跟朕吃个饭都要提心吊胆。” “父皇是慈父,对儿臣一向关爱有加,是儿臣对父皇太敬重了,每次见到父皇,总是忍不住心底的敬重儒慕之情,让父皇见笑了,”五皇子旋即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坐了回去,方才还吓得两股战战,这时候又变得玉雪可爱,还十分调皮地跟万岁爷道,“既是儿臣扫了父皇用膳的雅兴,那不若等会子儿臣再给父皇补回来?” 第294章 贵妃病危 万岁爷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补法儿?” “不如饭后儿臣陪父皇下棋,就算是儿臣的弥补了。” 万岁爷闻言,不由哑然失笑,伸手在五皇子的脑门儿上,点了几下,摇头笑道:“你这哪里是弥补朕?分明是赖上朕了!怎么的?又想跟朕悔棋赖棋不成?” “父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好好好,朕不揭五殿下的短儿,朕等着看五殿下在棋盘上如何收复失地!” …… 晚膳吃罢,万岁爷果然让赵德安取来了期盼,兴致勃勃地要跟五皇子对弈,但是棋盘才摆好,就瞧着赵德安急匆匆走了进来,行至万岁爷面前,禀报道:“启禀万岁爷,施院首将将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贵妃娘娘情况不大好!” 陈贵妃这是要不行了?这可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万岁爷面色登时就沉了下来,一边将手里的棋子丢了回去,一边沉声跟赵德安道:“摆驾。” 若是陈贵妃真的不行了,那他到底还是要去一趟的,到底是贵妃之尊,到底也是他宠了多年的女人,若是不亲自走这一趟的话,没得落下个冷酷无情的名声了。 “是,奴才遵命!” 五皇子也不是个不懂事儿的,当下忙不迭站了起来,小心翼翼询问:“父皇,儿臣也跟着过去看看贵妃娘娘。” “你这一身酒气的还要去哪儿?回去早早歇着。”万岁爷道,五皇子有这个心就罢了,去一趟就不必了,谁知道陈贵妃在这个时候会说什么胡言乱语,他可不想让五皇子听到这些。 “是,那儿臣就耽搁父皇时间了,儿臣告退。” 当下,五皇子匆匆退下,甫一走出御书房,五皇子便就压低声音吩咐身边的林开,道:“你这就去丽妃宫里一趟,告诉丽妃,陈贵妃只怕熬不过今晚了,让她心里有数。” 林开面露诧异,随即又恢复了过来,当即点头道:“是,属下遵命。” …… 陈贵妃宫里。 万岁爷还没进到宫里,远远儿地便就听到了陈贵妃的尖叫声,那声音尖利得不行,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万岁爷甫一听到都不由眉头紧皱,不过待听清楚陈贵妃在叫什么之后,万岁爷登时冷笑连连。 “贵妃真真是贤惠,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安生歇着养病,还一门心思要为朕分忧呢。” 万岁爷冷声道,赵德安能够理解万岁爷的怒气,不由在心里暗道,陈贵妃啊陈贵妃,可真真是在自寻死路! “娘娘!娘娘!您别这样!” “娘娘,您快别喊了,快回床上歇着!” “娘娘,您这样会惊动万岁爷的!” …… 寝殿中,陈贵妃一身中衣中裤、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匍匐着要往外面爬,宫人自是要拦着的,但是陈贵妃一向厉害,如今更是尖叫不断,这些宫人竟颇有些手足无措,倒是不敢对陈贵妃下手,只能跪在两边苦苦哀求,可陈贵妃却哪里听得进去,疯魔一般,一边费劲地朝前爬着,一边还尖叫不止—— “你们不要拦着本宫!本宫要去……要去为平阳郡主办满月宴!谁都不许拦着本宫!” “快!本宫得快点儿!再快点儿!没得让丽妃那个贱人抢在了本宫前头!” “不行!这样的天赐良机只有一次,本宫绝对不能让丽妃那贱人给抢走了!你们快送本宫去安王府!本王要去给平阳郡主办满月宴!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被轿?!” 陈贵妃尖叫不止,宫人已经从之前的毛骨悚然开始变得天灵盖几乎炸裂开来了,倒不都是陈贵妃声音太大的缘故,而是陈贵妃喊叫的内容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 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丽妃娘娘得万岁爷看重?已经扎扎实实掌管后宫了?莫说是后宫今时今日,上到嫔妃下到宫人,哪一个敢说丽妃娘娘的不是?可陈贵妃却字字句句针对丽妃娘娘,不是在找死吗? 即便陈贵妃已经活到头儿了,不怕死,那他们这起子宫人怕死啊,哪里想被陈贵妃连累了? 所以,便就有胆子大的宫人想要过去堵住陈贵妃的嘴,就在这个时候,外头蓦地传来一声—— “万岁爷驾到!” 顿时一众宫人都是一惊,然后忙不迭齐刷刷地朝着房门叩头:“奴才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 万岁爷已经好久没来过这儿了,这一次过来竟赶在这个时候,陈贵妃方才叫的那样大声,只怕万岁爷也都听到了,想到这里,一众宫人莫不是叫苦不迭。 她们叫苦不迭,陈贵妃却是喜不自禁,叫的更大声了:“万岁爷来了?万岁爷!臣妾就知道您是心疼臣妾的!” 陈贵妃迫不及待地就要往房门爬,但是她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又哪里有一丝气力?眼瞅着万岁爷迈步进来,她惊喜交加,竟打心底爆出出一股子蛮力来,直直朝万岁爷爬了过去,赵德安见状,忙得拦在了万岁爷面前,一边呵斥道:“还不快把人拿下?” “是!”这一次那起子宫人异常干脆利索,直接将陈贵妃给制住了,迫着陈贵妃跪下。 “你们要干什么?本宫是贵妃!万岁爷亲封的贵妃!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陈贵妃又惊又怕,她到现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实上,她这程子脑子一直是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陈贵妃就会阴沉着脸儿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坏的时候,陈贵妃则会一直咒骂不止,有时候咒骂皇后娘娘,有时候则是丽妃,宫人莫不心惊胆战,从前还指望着陈贵妃能够病愈翻身的那起子宫人,也不存指望了,只盼着陈贵妃最好能一病不起,彻底糊涂了,又或者直接病逝。 不是她们心狠,是实在不想为陈贵妃陪葬啊。 万岁爷被眼前的情形搞得心烦意乱,摆摆手,呵斥道:“像个什么样子?把贵妃抬回床上。” “是,奴婢遵命!” 当即,陈贵妃被送回了床上,施河也端来了新熬好的汤药,万岁爷点点头,施河便就吩咐侍婢给陈贵妃喂药,说是喂,其实就是灌,陈贵妃挣扎得厉害,死活不肯喝,可却哪里由得了她呢? “万岁爷……”喝下了汤药之后,陈贵妃似乎才恢复了一丝清明,人也变得虚弱了,她看着不远处的万岁爷,虚脱地唤道,“万岁爷,您来看……看臣妾了?” 万岁爷看着蓬头垢面、骨瘦嶙峋的陈贵妃,心里涌上一股诧异,虽然日日有施河的禀报,但是这个时候万岁爷还是觉得触目惊心,陈贵妃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根本就想象不到,不过诧异之后,便就讥嘲与冷然了。 第295章 贵妃病危2 说到底,陈贵妃这都是自找的,她若是踏踏实实养病,规规矩矩按照他安排好的道儿走,陈贵妃又怎么可能落到这般地步? 所以,不是他心毒手辣,陈贵妃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怪她沉不住气儿却野心太大。 万岁爷摆摆手,跟赵德安道:“行了,你们都退下,朕要跟贵妃说说话儿。” “可是万岁爷……” 让万岁爷跟陈贵妃单独相处,若是陈贵妃又要发疯、伤到了万岁爷可如何是好?赵德安一时左右为难。 “行了,退下。”万岁爷有些不耐烦了。 “是,奴才告退。”赵德安只得躬身领命,然后带着一众宫人还有施河都一并退下了。 待众人退下,寝房之中便就只剩下了万岁爷跟陈贵妃,陈贵妃躺在床上,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万岁爷,万岁爷就在她的注视下,缓步走到了床前,在床前的一张鼓凳上坐下。 “贵妃为何就不能像四皇子一样听朕的话呢?”万岁爷看着陈贵妃,幽幽地道,“为什么总是自作聪明?总在自寻死路?” 陈贵妃的脸顿时就是一僵,瞳孔也是一缩,她似是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她嘴唇哆嗦得厉害,好半天才颤颤出声问道:“臣妾的病,一直不见好转,是……是万岁爷在惩罚臣妾吗?” 其实这个想法,陈贵妃之前不是没有,这一病得实在蹊跷怪异,她向来不是身子弱的,哪里就突然病得这样重了?而且还总是不见好转,更重要的是,连施河奉命给她医治都迟迟不见起色…… 陈贵妃早就觉得自己病得奇怪了,可是每每心里有那个念头,她就会下意识地忽略过。 不,不是那样的,万岁爷不可能那样对待她的! 万岁爷一直都是最宠爱她的,怎么可能会如此对她? 陈贵妃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若是真的话,那就意味儿着,自己这病不单单永远好不了,自己的这条命也即将到头儿了。 此时此刻,她的命果然要到头儿了,她也就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可……可是为什么?”陈贵妃还是不能接受,万岁爷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就因为她不满万岁爷对四皇子的安排、稍有情绪?但是她一向都是飞扬跋扈惯了的,这么多年连皇后都不知在她这里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瘪,万岁爷又何曾训斥过她?甚至万岁爷还一直默许让她跟皇后相争,所以这一次,万岁爷为什么会生气?又为什么非要……她死不可? “因为朕如今的后宫再不需要你了,”万岁爷打量着陈贵妃,一字一字淡淡道,“从前,少不得需要你来制衡皇后,所以朕对你格外宽厚,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唯一的用途,而从今往后,皇后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自然你也就再没有利用价值了,若是你肯老老实实有自知之明,朕也没有夺你这条命,可惜啊,你非得自寻死路不可。” 万岁爷轻描淡写,可这字字句句落在陈贵妃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她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再加上又是这样披头散发,乍一看竟与私人没有什么分别…… 或许,在万岁爷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陈贵妃其实就已经变成了活死人。 陈贵妃浑身僵硬,直勾勾地看着万岁爷,眼中的震惊不甘慢慢地被自嘲苦涩取代,半晌,陈贵妃自嘲笑了,道:“臣妾还一直……一门心思地想把皇后拉下马,好能取而代之,如今想来,真是可笑,原来在万岁爷这里,只有皇后在,臣妾才有利用的价值,若是皇后都不在了,臣妾……臣妾这个贵妃娘娘的命也就到头儿了,臣妾真该好好儿谢谢皇后娘娘。” 真是太讽刺了。 原来她能一直得宠、能在在后宫风生水起、能跟皇后争锋这许多年,最该感激的人,竟然是皇后。 她所谓的得宠、那么多年的飞扬跋扈,所有让她得意、引以为豪、甚至能够藐视皇后的资本,实则都是来自皇后。 何其荒唐?翻遍史书怕是再找不到比这更荒唐更讽刺的事儿了。 “想来皇后娘娘只怕也命不久矣,说不定黄泉路上,臣妾还能与皇后娘娘作伴呢,到时候,臣妾真的会好好儿答谢一番皇后娘娘,”陈贵妃苦涩地牵了牵唇,目光又落在了万岁爷身上,哑声问道,“有劳万岁爷亲自来这一趟,不至于让臣妾做个糊涂鬼。” 万岁爷表情没有什么起伏,在陈贵妃身上打量片刻,然后又接着道:“你既是已经心里清楚就好,别再起什么幺蛾子,若是闹出什么不好的影响来,连累的只可能是四皇子,你且好自为之!” 言毕,万岁爷起身就要往外走,陈贵妃却从后面叫住了他:“万岁爷请留步!” “你还说什么?”万岁爷停住脚,转身回去,居高临下看着陈贵妃。 陈贵妃费劲地喘息两口,然后盯着万岁爷,喘息着问道:“既是话儿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万岁爷不如让臣妾死得……再明白一些。” 万岁爷没开口,却也没走,还是站在原地,沉沉地看着陈贵妃。 陈贵妃随即问道:“既是臣妾跟皇后娘娘都不中用了,那想必万岁爷也已经物色好了后宫的新主儿?便就是……丽妃?万岁爷到底是什么时候选定丽妃的又是为什么选定得她,可否告知臣妾?” 即便是死到临头了,陈贵妃还是不甘心,她就是想知道,万岁爷对丽妃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万岁爷对她跟皇后明摆摆地就是利用,他对自己所有的宠爱与纵容,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甚至还是他利用自己的一部分,那丽妃呢? 也是万岁爷手中的棋子还是……万岁爷实则对她情深义重? 陈贵妃一时间脑中涌起一个离谱荒唐的念头,可是她却觉得这怕是真的…… 丽妃在后宫一直默默无闻,且膝下无子,更是不得万岁爷宠爱,所以丽妃一直都没有引起皇后、陈贵妃还有所有后宫嫔妃的注意,就丽妃那样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让人生出提防之心,可是如今回过头再看,却又能察觉出了异常。 丽妃不得圣宠且膝下无子,却还能位列妃位,这本身就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却一直没有引起别人的重视,再有就是,万岁爷让丽妃搬进了兰妃曾经的宫苑,当时陈贵妃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讥嘲过丽妃,说万岁爷厌恶丽妃至此,竟然让丽妃搬进那样晦气的宫苑,真是可怜。 第296章 见阿蛮 可是那个时候、或许说是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忽视了一点,就是因为万岁爷让丽妃搬进已故兰妃的宫苑,这才无形中拉近了丽妃跟五皇子的关系,可就算陈贵妃当时就察觉出来,她也不会多想,毕竟谁会重视五皇子那个黄口小儿?哪个人的眼睛不是大皇子的身上? 可是如今呢? 万岁爷前脚将一众皇子外放出京,后脚就出手设计怎么取她跟皇后娘娘的命,也是万岁爷出手,将一直不声不响的丽妃抬到人前,让她权掌六宫。 万岁爷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此时此刻,时日无多的陈贵妃脑中一片清明,万岁爷一直都在为丽妃铺路搭桥!他知道丽妃那样无子的尴尬处境的,都绝无脱颖而出的机会,所以万岁爷一直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能让他心爱的女人权掌六宫甚至母仪天下的时机。 没有儿子?不要紧,五皇子会弥补丽妃的这一遗憾与短板。 陈贵妃甚至都觉得,大皇子或许只是个皇子,万岁爷实则属意的皇子是五皇子…… 若是这样的话,万岁爷可真真沉得住气,也真真叫人胆寒。 万岁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贵妃一脸的绝望,然后说出让陈贵妃更加绝望的话:“对,就像你想的那样,朕一直在为丽妃跟五皇子铺路搭桥,所以就算你为安王再办十场满月宴,安王也没有机会将你变成太后。” “现在,能死得明白了?” 撂下这句话,万岁爷懒得再多看陈贵妃一眼,迈步出了寝宫,一边抬脚往前走,一边吩咐施河道:“贵妃本就病重,再不能出现这样满地爬的事儿,没得更加重贵妃病情,明白吗?” 施河忙不迭连连点头,躬身道:“是,微臣会酌情加重药量。” 既是施河懂事儿,万岁爷也就不再多言,当下就径直离开了,不过随万岁爷来的一队御林军却没有,把守着宫苑各个出口,一众宫人各个都提心吊胆,有胆子大的上前询问,再回来的时候,就面如菜色了。 “怎么回事?御林军怎么留下来了?” 后宫妃嫔如云,能进出的侍卫本就鲜少,哪里见过这许多侍卫的? “说是万岁爷的命令,说……贵妃娘娘养病,万岁爷担心外人搅扰了贵妃娘娘,所以……特意留下这些御林军侍卫。” “那……那到什么时候才能撤走?” “说是直到……贵妃娘娘痊愈之时,他们才会撤走,还说了,在此之前,咱们这些人一个都不许外出,都要留在这里……尽心伺候贵妃娘娘。”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宫人都面色煞白。 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 让这些御林军一直留到贵妃娘娘痊愈之时才能撤退?可贵妃娘娘……还能有痊愈的时候吗? 再有就是,不许他们外出,那期限……也得到贵妃娘娘痊愈的时候? 那要是贵妃娘娘没有痊愈,而是……死了吗? 他们这些人又当何去何从?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都想到了同样的结局,顿时个个面如死灰。 半晌,一个宫女儿怯生生道:“之前芳贵人出事的时候,伺候她的人一个都没有留,还有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听说也被暗中处死好多……” “别说了!别说了!”随即就有人粗暴慌张地打断了她,然后众人再次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 翌日。 京师,鹿府。 宁王夫妇不能亲自来给安王夫妇道贺送礼,那自然是要派人来京师一趟的,为表重视,赵清明让福伯亲自北上一趟,翩翩对此也没有意见,让福伯去京师也好,正好能顺路去看看阿蛮,也好把她给阿蛮准备的一些子赏赐带过去。 福伯是昨天去安王府登门送了贺礼,今儿便就赶着去见阿蛮了,不过来的却是鹿府。 昨儿在安王府的时候,福伯碰到了林开,这才知道自婚后林开跟阿蛮就一直住在翩翩赐的鹿府里头,自然这肯定不是人家林开主动提出来的,而且五皇子也早就赏过林开的宅院,人家也不是没有家,所以肯定是阿蛮那个牛脾气,非要在鹿府住下不可。 打量着林开脸上没有什么厌恶不满,甚至还主动邀请福伯去家里做客,福伯揪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不过却还是为阿蛮捏了把汗,得亏人家林开性子好,换二一个肯定受不了阿蛮那臭脾气! 好家伙,这简直在逼人家林开倒插门嘛! 如今还没生娃娃呢,日后有了娃娃,难不成还要逼着林开点头让孩子随了她的姓? 不行,他今儿非要好好儿数落数落阿蛮这个不省心的丫头! 真是太不像话了! 揣着要登门狠狠教训阿蛮这一迫切又强烈的念头,福伯一早就到了鹿府,然后就见到了让他头疼又生气的阿蛮,再然后,福伯就……怂了,慌了,傻了。 “阿蛮,你……你怎么哭了?阿蛮,别……别哭了,快别哭了!” “好孩子快别哭了,是不是受了委屈了?还是林开那臭小子欺负你了?都跟福伯说哈,福伯给你撑腰给你做主!” 没错,甫一进门,映入福伯眼帘的就是阿蛮泪眼汪汪的一双眼,那个委屈伤心劲儿啊,看的福伯的一颗老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什么?训斥阿蛮? 没有的事儿! 他们阿蛮最是听话老实伶俐勤劳又可爱啊,阿蛮这样的好姑娘能有什么错? 对,阿蛮不会犯错!要犯错那也肯定是林开! 得亏林开这时候不在家,要不然的话,早就被福伯拎着笤帚满院子追了! “你这孩子……先别哭啊,先跟福伯说清缘由啊!你这样啥也不说,福伯咋给你做主啊?” “呜呜呜!” 福伯这么一哄,阿蛮登时就哭得更厉害了,都哭得上气不接下了,最后这丫头都站不住了,然后,她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继续哭。 福伯进门没多久,就被呜呜哭的阿蛮给闹的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实在是太着急了,而且还是干着急,福伯从前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实在束手无策啊。 “别哭了!别哭了!小姑奶奶你到底怎么才能不哭啊?!”福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呜呜呜!”阿蛮压根儿不为所动,哭得越发惊天动地了。 阿蛮体力可真是不错,就这么一直呜呜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福伯都快要耗不下去了,她这才勉强止住了眼泪。 “你说你这丫头,真是吓死人了,”福伯揉着心口,接连喘了两口气儿,心有余悸地看着阿蛮,“你到底在哭什么?真的是林开那小子欺负了你?觉得嫁给他委屈了?” 阿蛮不说话,还一抽一抽的,通红的一双眼可怜巴巴看着福伯,那个可怜劲儿,实在是疼人得不得了。 第297章 见阿蛮2 “真是林开那小子啊?阿蛮你放心,福伯今天一定替你做主!让林开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被阿蛮这双小兔子似的眼睛盯着看,福伯心里的正义感那叫一个汹涌澎湃,一边说着豪言壮语,一边就要撸胳膊挽袖子,结果阿蛮一张嘴,就直接让福伯泄气儿了。 “林开才没有欺负我,他对我好着呢!是……是你!是你欺负我!”一张嘴,阿蛮就又带着哭腔了,控诉着愣在当场的福伯,“不止你,还有周嬷嬷,还有王爷跟小姐,你们几个联合起来欺负我!呜呜呜!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呜呜呜!” 福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是彻底明白了,亏欠自然是有的,还有点儿局促,他搓了搓手,看着又开始激动起来的阿蛮,赶在她又要嚎啕痛哭之前,忙不迭地给她作揖,嘴里不住赔礼道歉:“阿蛮,姑奶奶!是我们错了!我们大错特错了!您高抬贵手,千万别再哭了,给老头子留条命成不成?要不然老头子也没有给你赔礼道歉的机会是不是?” 阿蛮又气又恼,狠狠瞪了一眼福伯,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往院子里走,气呼呼地走出十来步,见福伯没有跟上来,阿蛮顿住了脚,转身瞪着还站在原地擦汗的福伯,没好气儿地道:“不是说要来给我赔礼道歉的吗?怎么还一味儿愣着不动?” “好好好!我来给阿蛮姑娘赔礼道歉了。”福伯忙不迭跟了上来,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阿蛮没有去正堂,而是径直去了厨房,福伯自然也就跟了进去,厨房里头摆的满当当的,有鸡有鱼有肉,还有各种挂着水珠的新鲜蔬菜,炉子上砂锅里头还顿住酸萝卜老鸭汤,福伯环视一圈,嗅着空气里那股子香浓熟悉的老鸭汤的味道,又看了看坐在矮凳上气呼呼剥蒜的阿蛮,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啊,也就是看着厉害,实则心肠且软着呢,肯定从林开嘴里听到自己今儿要登门,这小丫头便就一早就开始张罗起来了,这酸萝卜老鸭汤可是他的最爱。 福伯没说什么,过去洗了把手,然后搬了个凳子,在阿蛮对面坐下,也取了一头蒜过来,要给阿蛮做帮手,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剥蒜呢,手里的那头蒜就被阿蛮给夺走了,又丢回了筐子里,福伯纳闷儿地抬头看向阿蛮,阿蛮却不搭理他,站起身来,走到炉子前,盛了一碗老鸭汤,然后端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搁在了福伯身边的小桌上,然后面无表情地道:“先喝汤。” 说完这话,阿蛮便就继续剥蒜,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福伯哑然失笑,心里暗道这外冷内热的性子啊,也没有多说什么,然后便就端起了那碗老鸭汤,有滋有味儿地喝了起来,期间,阿蛮还是不肯搭理他,不过余光却好几次往他身上瞄,福伯也不戳破,优哉游哉喝着老鸭汤。 一碗汤下肚,福伯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跟阿蛮道:“阿蛮的手艺又精进了,这老鸭汤比从前炖的味道还好。” 被福伯夸奖,阿蛮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不过也没有高兴多久,却又难过起来,她的手艺就算再好又怎么样,反正小姐也吃不到,反正有周嬷嬷在就好了,周嬷嬷比她做饭好吃,比她还耐心细致,王妃肯定更需要周嬷嬷那样妥帖谨慎的老人儿在身边,而不是她这么个大喇喇的、干啥都不灵光粗手笨脚的丫头,所以,小姐才会一声不吭地把她丢在京师。 说到底,还是她不争气,不能叫小姐满意。 一想到这里,阿蛮就又开始伤心起来了,眼圈也不自觉地变红了。 福伯打量着阿蛮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傻丫头,不要胡思乱想,你是跟着王妃一道长起来的,是王妃最亲近最信得过的人,王妃虽然不说,可是福伯却看得出来,王妃是拿你当妹妹疼呢,自然是时时事事都要为你做打算的,王妃从来都没有觉得你是……累赘,必须要把你舍弃,这样的想法,你可千万不能有,要不然的话,岂不是辜负了王妃对你的一番苦心安排?” “难道不是这样吗?”阿蛮闻言,蓦地丢开了手里的蒜,抬起头直视着福伯,通红的一双眼里头,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有难过跟自责,“肯定是我……是我没有伺候好小姐,是我不够格儿继续留在小姐身边,我没有周嬷嬷那么沉稳妥帖,也不像穗儿那样心思如发,我不怪小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配留在小姐身边伺候,当年死的人如果不是穗儿而是我就好了,好歹穗儿还能更好的服侍小姐……” “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又怎么能这么想?”福伯眉头紧皱,褶子里都能夹死苍蝇了,自打进门之后,他对阿蛮都是哄着劝着,语气别提多好了,可是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抬高了声音,训斥起了阿蛮来,“王妃要是知道你竟是这样的心思,王妃该有多伤心?王妃平时是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疼你护着你的?亏你还跟在王妃什么这么多年,难道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既然如此,那王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还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累赘?非要把我这累赘甩了不可?!”阿蛮也火了,双目圆瞪看着福伯,双手紧握成拳,不过她还在竭力隐忍着,刚才还在福伯面前毫无顾忌地大哭,但是这个时候,她却不肯让福伯看到自己掉眼泪了,她觉得那样真的太丢人了。 福伯气得五内生烟,若是阿蛮不是个姑娘而是个小子的话,他这个时候早一巴掌打过去了,可阿蛮到底不是个不讲道理的野丫头,福伯知道她只是太伤心了太难过了,所以才一时难以接受,当下,福伯压下火气,耐心地看着阿蛮,一边缓声问道:“你若真是累赘的话,王妃又怎么会将这偌大的鹿府都舍得赐给你?这可是王妃在京师的娘家啊,还有啊,王爷又怎么会将京郊的那一处庄子也赐给你做嫁妆?你这丫头应该还不知道?那是王府底下最大的一个庄子呢,也是每年收成最好的庄子,我这个王府的老管家比谁都清楚。” 见阿蛮面露惊讶之色,福伯又循循善诱,继续问道:“你说若是真的觉得你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累赘的话,那王爷跟王妃会这样厚待于你吗?” “阿蛮,你又见过那个婢子是能像你这样风光出嫁的?”福伯看着门外偌大、精致的庭院,语重心长地道,“阿蛮,你如今的日子,只怕多少京师的名门闺秀都会眼红呢。” 可不是吗? 第298章 见阿蛮3 可不是吗? 且不说阿蛮如今手里攥着鹿府还有京师那个大庄子,还有翩翩送给她的那起子贵重嫁妆,这都是等闲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再说阿蛮如今的日子更是舒坦,嫁给了五皇子手底最得重用信任的红人林开,而家里也并无公婆姑嫂需要她伺候孝顺,关起门来,她就是这个家说一不二的女主人,更难得的是,林开的性子真是不错,对她也是极好的…… 想起这些,阿蛮的脑中一时有些茫然也生出些许羞愧来,半晌,她喃喃问道:“我如今的日子……其实小姐一早都给规划好了?小姐,她……她是真心实意对我的……” “你这个傻丫头,总算是开窍了!”福伯叹了口气儿,伸手在阿蛮肩膀上面拍了拍,“要不是为了你着想,想让你过上如今这样的安生圆满的小日子,王妃又怎么舍得将你留在京师?你都不知道王妃有多惦记你,平时没少跟周嬷嬷念叨,就怕你一个人在京师不适应,这次我入京来给安王夫妇送贺礼,王妃还给你准备了好些礼物,让我一定送到你手里呢,你说王妃是怎么看你的?王妃会对一个累赘这般牵肠挂肚吗?” 阿蛮的眼泪到底是忍不住了,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我……我错怪小姐了,我……我怎么能那么想小姐?都怪我……都怪我……” “行了,别哭了,仔细眼睛肿成核桃,没得林开见到了误会老头子以大欺小,以后再不肯让老头子登门了。”福伯忙得笑着哄道。 “他敢?!这是我家!”阿蛮抹着眼泪儿道,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是相当之足。 福伯挺欣慰,王妃当时为什么一定要把鹿府赐给阿蛮,还不是想让阿蛮嫁人之后能有底气?林开是五皇子跟前的红人,她家阿蛮也不赖啊,只有这样,阿蛮以后的日子才能舒坦。 误会解释清楚了,阿蛮赶紧追着福伯询问她家小姐的情况,阿蛮真是担心得不得了。 “你们离京半个多月后,我才从林开那里知道万岁爷给王爷赐的封地是嘉善,嘉善我是去没去过,不过我听说过,好像是离扬州不远,那肯定特别容易下雨,小姐的腿没事儿?腿疾有复发吗?” 福伯不想让阿蛮担心,便就笑着摇摇头道:“没有,王妃好得很,许是在京师的时候,你跟周嬷嬷伺候得好,王妃的腿疾就好利索了,到嘉善之后,也没有复发过,你就不要担心了。” “那真是太好了,”阿蛮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又打听起了赵清明来,“王爷呢?到了新的地方,肯定特别不适应?” 福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道:“什么新地方旧地方的?只要有王妃在的地方,王爷就会过得舒坦。” “说的没错,只要他们在一起,不论去哪儿日子都能过得很好。”阿蛮闻言也不由牵着唇笑了,从前她虽然觉得王爷跟王妃在一起很好,但是有的时候,却会心疼王妃,觉得王妃实在辛苦,处处要迁就王爷,反正就王爷那样冷冰冰的性子,还是一天不蹦几个字儿的锯嘴葫芦,换她自然是没有王妃那样的耐心的,不过后来她嫁人了,却渐渐地能够理解王妃了。 那不是辛苦,不是同情,也不是不得已的义务,那是因为喜欢,所以从心底涌出的心疼与怜爱,那是夫妻间的相互扶持与理解。 那也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情感。 …… 一老一小两个人在厨房里头说着话,是不是传出一阵笑声来,林开就一路听着笑声进了厨房。 “你今儿回来倒早,”阿蛮见到门口站着的男人,先是一怔,随即就笑了,“不过回来的也巧,正好咱们也要开饭了,你陪福伯喝两盅。” “好,”林开点点头,他今天也的确是提早回来的,将手里拎的一个油纸包放到了桌上,跟阿蛮道,“你给装个盘。” “什么啊?”阿蛮动手打开那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鸭,应该是刚出炉的,阿蛮顿时满脸是笑,“你怎么知道福伯爱吃烤鸭啊?算你买对了!” 林开没说什么,而是冲着福伯抱了抱拳,道:“福伯,咱们好久不见了。” “什么好久不见啊,昨儿你们不是才见过的吗?”不待福伯回答,阿蛮就抢着说话了,一边拿着刀要去切烤鸭,一边忙不迭催着两人进膳房,“你们先去房里头等着,烤鸭马上就来!林开,你去陪福伯喝喝茶喝喝酒什么的,哪有儿在厨房里头待客的道理?” 你不是一直都在厨房里头待客吗?说不定还让人家福伯给你打下手呢。 林开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家风风火火的小媳妇儿,可面儿上当然是不可能露出什么马脚来的,当下便就依言带着福伯先进了膳房。 主客两人一前一后在桌前坐下,林开主动给福伯倒了一杯杏花村,一边双手递了过去,都不容福伯拒绝,林开表情十分郑重:“福伯,这一杯算是补上在下跟阿蛮的回门酒了,请您老人家一定不要推辞。” 林开都这样说了,那福伯当然是不可能再推辞的,当下便就接过了酒杯,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林开也陪他一饮而尽,然后福伯拿起了酒壶,又给两人满了酒,端着酒杯跟林开道:“林侍卫不因我是下人而轻视于我,那我也就不见外了,这一杯,我敬林侍卫,阿蛮那丫头是个性子急好惹祸的,不过却也是个难得的赤子心肠,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阿蛮不算是最贤惠温柔的,但却是最敞亮明理的,你对她一份好,她会回报你十分好,说实话,就因为她这样实诚的性子,老头子还挺放心不下,林侍卫,请你一定善待阿蛮。” 林开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起身冲福伯深深一揖,道:“请福伯放心,在下一定会善待阿蛮,不让福伯还有王爷王妃担心。” 福伯知道林开不是个信口开河的,听他这样说,福伯心里就踏实不少了,忙不迭过去将林开扶起,一老一少再次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原本不甚熟络的两个人,这时候也熟络了不少,林开向来不是个善言辞的,却也愿意陪福伯多聊聊,聊聊阿蛮,聊聊他跟阿蛮婚后的日子,他知道,不仅福伯关心这些,宁王妃肯定更加关心,这些都是最关心阿蛮的人,他当然不会觉得厌烦,也更不会让他们失望。 “听阿蛮说,你们自成婚之后,便就一直住在……这边?”福伯状似随意地问道。 第299章 见阿蛮4 “听阿蛮说,你们自成婚之后,便就一直住在……这边?”福伯状似随意地问道。 林开点点头,道:“阿蛮从前在鹿府住过几年,对这里十分熟悉,住起来也觉得踏实,而且在下虽然有宅子,不过却因为在下一直都住在五皇子的宫苑里,所以宅院难免疏于搭理,也不方便住人,所以在下与阿蛮商量之后,便就决定搬到鹿府住下。” 原来不是阿蛮一个认自作主张,要死要活非要搬到鹿府住,原来人家林开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被阿蛮逼着才住进来的。 可话虽如此,不过也能看得出来,林开对阿蛮的包容。 福伯也就更加放心了,对林开也是更加满意了,当下含笑跟林开道:“在离开嘉善之前,王妃曾经嘱咐过奴才,待见到了林侍卫,一定要代为转达,鹿府既是已经被转到了阿蛮的名下,往后便就是二位的家产,与王妃、宁王府都再无干系,既是如此的话,那就也不必再挂着鹿府的牌匾了,林侍卫可以挑个时间更换牌匾。”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林开可以将鹿府改成林府,这样的话,林开心里自然会更加受用,也能免去外人的指指点点,没得叫人觉得林开是在吃鹿府的软饭,翩翩想的也是极为周到的。 福伯以为林开会点头答应,不过林开却摇摇头道:“多谢王妃好意,不过此事还要容在下跟阿蛮商量,才有定论。” 这回答无疑让福伯更加满意了,当下含笑道:“林侍卫所言极是,一家人的事儿自然得一家人商量。” “福伯请。” “请。” 两人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宁王夫妇在嘉善的近况,福伯知道这不仅仅是林开关心,也是五皇子关心,当下便将能说的都跟林开说了,临行之前,赵清明叮嘱过福伯一番,福伯自然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像王妃跟王爷的密事儿,那自然是一概都不会提的,不过林开也很有分寸,并没有过多地询问王爷夫妇的事儿,倒是在大致了解了安王夫妇到嘉善之后现状之后,林开又主动跟福伯说起京师如今的动向。 “皇后娘娘跟陈贵妃相继卧病,且都病得不轻,只怕是熬不了多长时间了,如今是丽妃娘娘在协理六宫。” 林开一出口,便就让福伯大吃一惊,他们离京的时候,倒是对皇后娘娘卧病这事儿有所耳闻,可这才过了多久,连陈贵妃都病了,而且一后一贵妃竟然都大限将至了,这实在是过于不可思议了,要说这就是个意外其中并无猫腻儿的话,福伯是打死都不能信的,可是皇后跟陈贵妃这一死,对谁最有好处呢? 林开都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丽妃如今在协理六宫呢,那丽妃得益便就五皇子得益,所以万岁爷只怕是属意…… 让五皇子继承大统呢。 福伯心中顿时暗道一声“果然”,那天,在库房里头,跟王妃的一番深入分析之后,让他们隐隐约约猜到了元后与万岁爷离心的真正原因,万岁爷无疑心里是恨着先帝也是恨着卫氏一门的,可大皇子身上到底还流着卫氏一门的血呢,万岁爷当真对此毫无芥蒂、当真是一门心思地为大皇子铺路搭桥? 福伯当时就有怀疑,这个时候听林开这么一说,更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应验,一时间,福伯的心情可谓是复杂至极。 大皇子跟赵清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兄弟两人从小到大感情甚笃,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尤其是赵清明,真的打小被大皇子给带大的,说是如父如兄都不为过,而在皇陵行宫的那场意外走水之前,赵清明一直都是大皇子最忠心的左右手,他心里所想莫不是要助大哥更进一步,只要是大皇子的意思,赵清明就没有不遵从的。 当然,大皇子待赵清明也是极好的,这样的手足之情,在天家已是难得了。 就是因为这些过往,福伯对大皇子一直是抱有敬重的,甚至过去的许多年,在福伯眼里,大皇子便就是他的二主子,他一直认为,只有大皇子好,他家主子才能好,只有大皇子登基为皇,他家主子才能有好日子过,所以,他自然也是一门心思地盼着大皇子能够登基继位的。 而事实上,万岁爷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多年以来,大皇子的地位可谓是固若金汤,尤其是在那场走水意外之后,大皇子的地位就更是无人能够撼动了,不止是福伯,怕是所有人都认为万岁爷一定会传位于大皇子。 所以,冷不丁地听到林开这样说,福伯自然心情复杂,这复杂里头有遗憾,有感慨,还有几分侥幸。 侥幸什么呢? 侥幸五皇子不会伤害他家主子与王妃。 福伯对大皇子一直以来都是心怀敬重与感恩的,但是自赵清明失明之后,福伯心里对大皇子多多少少就有了些不满,大皇子明哲保身,到底是没有为他家主子伸冤正名的打算,福伯难免失望,可是五皇子就显然不一样了,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更加没有对他家主子敬而远之,他甚至不怕被牵扯连累,主动跟他们王府往来,甚至愿意让自己的心腹迎娶安王府的侍婢,五皇子待安王府是怎样的态度?任谁都能看得见,这对于那个时候的宁王府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福伯哪儿有不感激的? 到现在,五皇子更是毫不避讳地让林开跟他道明宫中的动向,也不避讳万岁爷的想法,五皇子这是真的不把赵清明夫妇当外人了,这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让赵清明夫妇放心,放心他这个表弟,也方向他们未来的日子,有他这个表弟在,他们只管安安生生过活,不必再提心吊胆。 五皇子的确是这个意思,林开还担心福伯听不明白,又补了一句,道:“王妃与殿下是表姐弟,一直都姐弟情深,如今相隔两地,自然王妃惦记殿下,殿下亦牵挂王妃,如今王妃与王爷在嘉善一切顺利安然,殿下自然放心,而殿下在京师一切皆好,王妃也能放心了,日后不必担心殿下。” 稍稍顿了顿,福伯点点头道:“老奴明白了,老奴一定会向王爷王妃转达五皇子的意思。” 林开这才放心,当下点点头,又给福伯满了酒,道:“福伯,请。” “林侍卫客气,”福伯饮尽杯中酒,放下酒盅,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放到了林开的面前,一边压低声音道,“这封信是王爷亲笔,还请代为转交到殿下手里。” 安王亲笔? 可安王不是瞎了吗?又是怎么写的这信? 林开一怔,不过也没有表现出异常来,然后忙不迭接过信封,塞进了自己怀里,一边跟福伯点头道:“福伯放心,在下会亲手将此信交到殿下手里。” 第300章 亲笔信 “你们俩聊什么呢?挨得这么近?”这时候阿蛮端着烤鸭走了进来,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一老一少,“说什么悄悄话呢?咋还咬起耳朵来了?” 谁咬耳朵了?! 林开顿时坐直了身子,福伯也坐好了,笑盈盈跟阿蛮道:“阿蛮,别忙活了,快坐下来,咱们好好儿吃个饭。” “哎!我还要敬您老人家的酒呢!”阿蛮爽快地答应,然后就在福伯身边坐了下来,当真拿来酒壶给福伯添酒,一边还不容拒绝地道,“这酒您可不能拒绝,是我跟林开的喜酒呢!不止你一个人的,你还得代王爷王妃还有周嬷嬷喝呢,来来来,先喝完这杯!” 福伯哪里有反抗的机会?酒杯都被送到面前了,只能笑着一饮而尽。 “来来来,吃口菜,然后是第二杯!” …… 一顿饭下来,福伯毫无疑问地醉了,虽是喝醉了,人迷糊了,可是脸上还挂着微笑,这也难怪,毕竟是阿蛮的喜酒嘛,他就算是喝醉了那也高兴! 林开把喝醉了的福伯给扶进了厢房睡下,厢房已经被阿蛮事先收拾好了,阿蛮给福伯盖上被子,然后夫妻两人便就轻手轻脚出了厢房。 “你喝了这么多酒还要出门?”见林开重新将佩刀佩戴好,阿蛮一脸纳闷儿,“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不着急的话,就先回房歇一会子。” 林开喝了不少酒,阿蛮怕他出事儿。 “殿下还等着我呢,”林开解释道,打量着阿蛮脸上明显显地担心,又道,“别担心,这点儿酒还喝不醉我。” 既是要去见五皇子,那阿蛮自然也就不能再拦着呢,当下投了个帕子给林开擦脸,一边又叮嘱道:“还是要小心些,我总觉得近来京师不太平,乌乌泱泱的,去哪儿都是一堆人。,你骑马时候留心点儿。” “知道了。”林开点头答应,把帕子递了回去,然后就朝大门走去。 阿蛮的直觉不错,近来京师的确是有些不太平,也的确乌乌泱泱的,阿蛮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过林开却清楚,卫老国公如今病入膏肓,卫氏一门的子弟都闻讯朝京师赶,说起来卫氏一门那可不是蓬门小户,除了卫国公府这一支外,还有不少旁支,再加上姻亲关系,那盘根错节算下来,都不知牵扯多少门阀了,如今一股脑儿地朝京师回,京师可不就热闹了吗? 五皇子从前对卫氏一门并不关注,毕竟八竿子打不着,可是后来翩翩嫁给了赵清明,卫老国公又是赵清明的亲外祖,五皇子难免也会多留意卫国公府一二了,如今万岁爷明摆摆地要利用大皇子为五皇子开道,五皇子自然也就更关心卫国公府了。 卫国公府在卫老国公一通高风亮节的折腾之下,在本朝的名气影响都远远不及前朝,再加上卫氏一门的子弟也没有在京师为官的,所以卫国公府虽然地位超然,但是却已经很少会引人注目了,不过都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卫老国公突然一改“高风亮节”的想法,转而要一门心思地为大皇子出力的话…… 那自然不是五皇子愿意看到的,所以五皇子自然会越来越关注卫国公府,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借着卫老国公这一次的病,一众卫氏子弟云集京师,更是将卫国公府盘根错节的势力显露出来,五皇子难免吃惊又心生警惕。 五皇子警惕卫国公府,自然林开这程子也不可能闲着,一直暗中留意卫国公府还有安王府的情况,据林开的观察,安王府跟卫国公府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因为卫老国公的病重还有安王妃的生女有什么改变,两边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往来,也就是昨天,平阳公主的满月宴,卫氏一门才有人登门赴宴,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林开觉得卫国公府跟安王府的关系真是奇怪,哪有关系如此疏远的外祖父跟外孙?还不止这一层关系,安王不是还娶了卫氏女做王妃吗?按说应该是亲上加亲,可结果呢? 说来说去,还是卫老国公这人性子太古怪了,一门儿心思地追求啥高风亮节之名声,实则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也难怪安王还有宁王都对卫氏一门敬而远之。 可若是卫国公一命呜呼了呢? 没有了卫国公这个性子古怪的当家人,说不定卫国公府跟安王府的关系就能得到改善了呢,甚至卫国公府还有相当大的几率投到安王的麾下。 所以如今林开最担心的倒是卫老国公当真撑不了多久了,他心里是盼着卫老国公能够尽可能地多撑几年,也好能给他家主子争取更多的时间。 …… 五皇子宫。 五皇子的确一直在宫里等林开,他知道福伯入京了,不过却不方便亲自去见福伯,只能通过林开了,入京就等着林开过来汇报跟福伯的见面情况,林开动作不算慢了,也就只在家里待了一顿饭的时间,可五皇子还是感觉到了时间的漫长。 也不知道表姐如今过得怎么样了,腿疾可有复发吗? 嘉善虽然富庶,却是个多雨潮湿的地儿,只怕表姐要难捱了,可是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眼下只能让表姐暂且忍耐了,待到他能当家做主的时候,自然再不会让表姐受罪的。 五皇子在书房里头正出神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五皇子顿时就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果然随即门外传来了林开的声音:“主子,是属下回来了。” “进来。”五皇子道。 林开推门进来,先跟五皇子禀报了赵清明夫妇的近况,其实就是将福伯的话复述了一遍,五皇子闻言,心里才稍稍好受一些,一边又问道:“交代你的话可已经转达了吗?” 林开点点头,道:“回主子的话,属下已经将主子的意思转告福伯了,福伯也说了待回嘉善之后便就会当面禀报王爷。” 五皇子点点头,抿了口茶,然后又问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林开从怀里取出福伯带来的那封信,双手送到了五皇子面前,道:“主子,这是宁王的亲笔信,宁王吩咐福伯转交到您手里。” 五皇子倒是对瞎子写信这事儿并不存疑,随即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撕开了信封,甫一看到上面的字迹,五皇子的面色就一点点沉了下来。 林开小心翼翼打量着五皇子的表情,不由在心中暗道,宁王究竟在信上说了什么?怎么主子的面色会变得这样难看? “林开,卫氏一门子弟如今都已经全部回京了吗?”蓦地,五皇子突然问道。 林开一怔,随即躬身道:“启禀殿下,卫老国公的嫡长孙以及小儿子,这两人暂时还没有返回京师。” 第301章 两种可能 “嫡长孙?小儿子?他们都是谁,如今又在何地为官?”五皇子拧着眉问。 林开想了想,然后道:“回主子的话,这两人能力一般,在卫氏一门的一众子弟中并不显眼,他们的官职也并不高,不过只有四五品而已,一个在西南大营,一个在……西北大营,虽然都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多年,但是品阶却似乎没怎么动过。” 林开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为这两位卫氏子弟叹气,别的世家子弟去军营历练,不管能力如何,只要是出身摆在那里,历练个二三年便就是了不得了,就能借此当跳板,日后少不得仕途坦荡,可是这两位卫氏子弟真是倒霉,偏生遇到了这么个“高风亮节”的卫老国公,不仅仅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还被一直摁在军营里头动弹不得,这不,摸爬滚打多年也不过是在原地踏步。 真是倒霉。 “许是离京师太远的缘故,所以才迟迟赶不回来。”林开踟道,心里却暗暗想,许是这两位卫氏子弟恨毒了卫老国公,都懒得回来这趟,直接等着奔丧呢。 可打量着自家主子凝重的表情,林开不免心里嘀咕,这是怎么了?主子在想些什么? 又怎么会问起了卫氏一门子弟的事儿,还是这两个相当不显眼的卫氏子弟,难道是宁王在信里提到的? 宁王到底说了什么啊? 宁王的信十分简短,上面只有四个字—— 卫国公府。 五皇子在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随即各种的想法纷至沓来。 二哥为什么要特意跟他提到卫国公府?是二哥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吗? 跟卫国公府有关的异常。 最近卫国公府又发生了哪些事儿呢? 无疑是卫老国公重病,以及卫氏一门子弟回京一事,那这里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呢?二哥又到底在向他暗示什么呢? 稍稍一顿,五皇子便就咂摸出来到底这不同寻常在哪里了,一众卫氏子弟以及卫氏一门的远支都纷纷闻讯回京探视卫老国公,其实卫老国公已然病入膏肓,这些人这个时候回京也有等着奔丧的意思在,可是偏偏卫老国公的亲外孙,宁王赵清明,却并不在其列。 宁王夫妇虽然才离京不久,可是按理说却也是要为卫老国公奔丧的,但是堂堂宁王回京,那是要万岁爷亲自下旨的,可是万岁爷却并没有下旨让宁王夫妇回来的意思,五皇子也从未发现万岁爷有此意图,之前五皇子也并没有留意此事,这个时候,却冷不丁地察觉出这其中的诡异来。 万岁爷对卫老国公这位老师兼岳父泰山,一直十分敬重,此次卫老国公病重,万岁爷也是随即就派太医院院首施河过府亲自为卫老国公瞧病,不仅如此,在得知卫老国公时日无多的情况下,万岁爷允许卫氏一门子弟回京,可是万岁爷却独独没有让宁王夫妇回京。 万岁爷为什么偏偏漏下宁王夫妇? 难道是万岁爷的疏漏? 不,就算是万岁爷忘了,也有的是人提醒万岁爷,所以,并不是万岁爷的疏漏,而是万岁爷刻意为之。 那万岁爷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呢?竟然不让宁王夫妇回京为卫老国公奔丧,就不怕被世人误认为是天家傲慢、不敬尊长吗? 万岁爷明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坚持不让宁王夫妇回京奔丧,那就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万岁爷知道宁王夫妇此次回京奔丧恐遇危险不测,故而,万岁爷才坚持不让宁王夫妇回京。 其二是,万岁爷知道宁王夫妇没有回京奔丧的必要,也就是说,卫老国公压根儿就死不了,所以万岁爷也就免得让儿子儿媳遭罪千里迢迢走这一趟了,尤其这两个人还都身子不利索,不便远行。 若是第一个原因的话,那这危险必然就会发生在京师,而且还跟卫氏一门紧密相关,就万岁爷允许卫氏一门子弟通通回京的态度来看,万岁爷是并不在乎卫氏一门子弟会不会遭遇危险的,甚至是…… 这危险可能就是万岁爷一手制造,目的就是为了彻底将卫氏一门一网打尽。 若是第二个原因的话,那卫老国公所谓的病入膏肓、时日无多,那就是在掩人耳目,那到底是卫老国公主动为之还是万岁爷的手笔呢?因为有施河亲自给卫老国公医病,所以五皇子更加倾向于后者,可万岁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无非是要借着卫老国公病重将所有卫氏一门子弟给吸引回京师,至于此举目的…… 似乎更加印证了之前的推测。 万岁爷就是要对卫氏一门下手! 而且还是下死手!一网打尽! 想到此处,五皇子额头不由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万岁爷为何要对卫氏一门这般赶尽杀绝?万岁爷不是一向敬重卫老国公的吗?卫老国公更是高风亮节令人肃然起敬,卫氏一门如今在大夏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在五皇子看来,卫国公府对万岁爷是没有任何一丝威胁在的,可是万岁爷却还要一门心思地置卫国公府于死地。 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中肯定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内情,很有可能这内情埋得极身,除了卫老国公跟万岁爷再没有别人知晓了。 五皇子似乎突然就理解了卫老国公这些年的古怪行为,以及他“高风亮节”的原因,他在对万岁爷示弱、示好,在给卫氏一门找一条生路…… 五皇子不清楚这对君臣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冲突,他只知道卫氏一门还能撑下来这许多年,想必卫老国公手里是攥着保命符的,万岁爷心有顾虑,这才迟迟未能出手。 那如今这保命符是已经不在了,所以万岁爷这才总算要对卫氏一门开刀了? 还是…… 这其实或许是卫国公府在顺水推舟、绝对反击? 若真是万岁爷对卫国公府下手的话,那只待一众卫氏子孙悉数回到京师,万岁爷就会一声令下,将卫氏一门一网打尽,至于行动的具体时间,自然要等到那位嫡长孙还有小儿子都到京师才好,免留漏网之鱼。 可是那两人却一个出自西北大营,一个却是西南大营,而且还是多年经营,五皇子一听林开这么说,顿时心里就是一声“咯噔”。 若真是卫氏一门在将计就计呢? 易地而处,若是他是卫老国公的话,那自然是万万不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倾注终身护着的卫氏一门被屠戮殆尽,他必然会誓死反抗的,他会将计就计,一方面让卫氏一门子孙陆陆续续回京,不表现出任何反抗的意图,不引起万岁爷警惕,一方面暗中布置,说不定那位嫡长孙还有小儿子手里就攥着能让卫氏一门起死回生的保命符。 第302章 不悦 届时,京中有卫氏一门还有安郡王,京外有西北大营与西南大营,两相配合,说不定兵不血刃便就能逼得万岁爷主动退位让贤,届时被万岁爷一向器重的大皇子登基为皇,也不会引起多大动荡,甚至都不会有多少人察觉到这其中的暗流涌动。 大皇子登基为皇,卫氏一门自然少不了好处,隐忍多年的卫氏一门从今往后也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了。 或许,卫老国公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或许,这便是卫国公府跟安王府看似疏远的原因。 …… 不过是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五皇子已经是浑身冷汗淋漓、面色煞白,嘴唇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林开不免担心,一边给五皇子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一边小声询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是身子不舒坦吗?可要传太医?” “我没事儿!”五皇子摆摆手,然后抬脚就要往外走,他要去见父皇,马上就得去,刻不容缓! 只是才走到门口,五皇子就蓦地顿住了。 可是,他要怎么跟父皇说?若是父皇不信反而对他生疑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他只是猜测而已。 而且,若真的一切如他所料,那父皇肯定从今往后对他就只有警惕与猜忌了,父皇所属意的、宠爱的,是伶俐聪慧又乖巧听话并且毫无威胁的五皇子,而不是一个能时时事事想在万岁爷前头、威胁十足的五皇子,若一切真如他所料的话,那万岁爷对他的未卜先知并不会觉得欣慰与万幸,而是转而便的戒备与警惕。 那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这一切,便就要付诸东流了。 昨天在御书房里头,跟万岁爷用膳的情形,顿时就涌上了心头,当时自己的心悸还有浑身上下冷汗淋漓的感觉,到现在,五皇子还记得清楚。 眼瞅着父皇如今对他是再宠爱再器重不过,可实际上,他就像是在走独木桥,四周除了各方势力的觊觎与影响,更有万岁爷高高在上地注视,稍有不慎,万岁爷就会伸出一根手指头,然后轻而易举地让他坠落谷底。 所以,他一定不能鲁莽行事。 “主子?”林开跟在他身后,一脸担心。 顿了顿,他听到前面传来主子的声音:“你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属下告退。”林开迟疑地道,然后躬身退下了。 …… 五皇子在宫里一个人静静,而一日之前的秦王,也在秦王府一个人静静。 今天他在安王府真是没有少喝,得亏他酒量大没有喝醉,不过饶是如此,还是觉得有些反胃不甚舒坦,在外头还得撑着,待回到秦王府之后,秦王便就吐了一地,然后就被虞初心赶紧喊人搀进了寝房,一边又忙得叫厨娘给秦王准备醒酒汤。 此刻,寝房之中就只剩下秦王一人,秦王靠在软枕上,面色不甚好看,带着几分恹恹,垂着眼看着手里的茶杯,半晌不怎么的,秦王突然眉头紧皱,将茶杯“砰”地放到了小桌上,一脸的不悦。 赶着虞初心端着醒酒汤进来,打量着秦王的表情,便就知道秦王此刻心情不佳,不用想也肯定跟安王府那边有关系,只是不知让秦王动气的是安王还是安王妃。 “主子,您喝碗醒酒汤,喝了之后人就会舒坦些的,”虞初心小心翼翼将醒酒汤端到秦王的面前,一边又小声道,“若是主子实在难受得厉害的,属下这就让人去取醒酒丸来。” “不必。”秦王摇摇头,接过了醒酒汤,然后蹙着眉一饮而尽,又蹙着眉把汤碗递了回去,继续沉着脸靠在软枕上一言不发。 虞初心放好汤碗,顿了顿,有些踟蹰地问道:“主子自回来之后,便就郁郁寡欢,可是在安王府里头发生了什么令主子不快的事儿吗?” 虞初心虽然没有跟着秦王一道前往安王府赴宴,不过却也知道今日安王府的情形,因为卫老国公病重不起,又因为安王妃身子不爽,需要静养,所以这一次平阳郡主的满月宴办的十分低调,到场的人也都是最亲近的关系,出了秦王跟五皇子之外,也就只有卫氏一门的几位老爷公子过来,五皇子也就罢了,一个半大孩子,想来也不会惹到秦王,卫氏一门众人跟秦王又不相熟,更是起不了冲突,所以剩下的可就只有安王了。 难道是安王惹得主子? 可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儿安王又是怎么惹到主子的呢? 是有意还是无意? 秦王闻言,忍不住就是一声冷哼,道:“安王如今都死到临头了,不寻思为自己留条后路,倒是越发破罐子破摔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连本王这个王叔竟都不放在眼里了,真真是可悲又可恶!” 果然是安王。 虞初心的想法得到了验证,一时之间,也是好奇安王到底是怎么惹得自家主子,当即便好奇问道:“不知安王是怎么个破罐子破摔法儿?” 秦王回想着今日宴席之上的情形,冷不住又是一番冷笑。 那安王赵清暄到底是怎么惹到秦王的呢? 说到底,这原因还得从秦王自己身上找。 就像是万岁爷跟赵清暄想的那样,秦王的确是有意想跟卫国公府拉近关系,秦王虽然筹谋多年,但是他一个闲散王爷,能够接触到的势力毕竟有限,而且手中也没有实权,最重要的是为了不让万岁爷起疑,秦王也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诸如培养一批死士,送进御林军,再伺机将这死士塞到皇子身边,又或者是往太医院里头塞人,这些秦王的确是能办得到的,但是再想培养规模更大的势力,那就是决计不可能了。 万岁爷若是肯将他外放离京的话,秦王倒是有这个胆子跟机会,但是偏偏万岁爷一直都没有将秦王外放出京的打算,秦王总是觉得万岁爷对自己不放心,带着戒备,自然而然地,秦王就更加不敢做出什么小动作了。 所以,秦王手上能够利用的势力,实在是少之又少,别说跟万岁爷相抗衡了,便就是随便拉出来一位皇子,个个都能压秦王一头。 不错,是每一位皇子,也包括赵清明,因为就连赵清明如今也能招募府兵了,可是秦王到现在,被册立为王都有十年了,可是他一直待在京师,万岁爷眼皮子底下,更怕引起万岁爷的疑心,他自然就不可能招募府兵了。 所以,想要意图大位,秦王只能智取,什么逼宫造反啊,秦王压根儿就没有那个实力。 第303章 不悦2 所以,想要意图大位,秦王只能智取,什么逼宫造反啊,秦王压根儿就没有那个实力。 秦王如今的计划就是引战,确切的说,是挑拨激化万岁爷与大皇子的关系,利用大皇子的真实出身,让大皇子陷入欲遭万岁爷毒手的恐慌,然后暴起反击,不管卫结局如何,大皇子此举无疑是逼宫篡位,要遭世人唾弃的,而且秦王算准,大皇子必输无疑。 是的,必须无疑,若是在从前,卫氏一门子弟遍布大夏各地,尤其还有在军中的,若是大皇子与卫氏一门联手,布局严密的话,对万岁爷一战,说不定还有胜算,可是如今因为卫老国公病重,卫氏一门子弟,甚至旁支都一股脑儿的用入京师,这不是擎等着被万岁爷一锅端吗? 所以就算是卫氏一门有助大皇子一臂之力的心,却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大皇子必败,而就卫氏一门几十年如一日做缩头乌龟的德行,届时必然会跟大皇子划清界限的,万岁爷即便信不过卫氏一门,只怕也要奖罚分明,毕竟卫氏一门还是元后的娘家,若是一举杀子还将岳父一家屠戮殆尽,万岁爷的名声只怕要糟透了。 当然了,在看不到的地方,万岁爷肯定会对卫氏一门穷追猛打。 所以卫氏一门会遭到重创,必然对万岁爷怀恨在心,而秦王要的是就是这个结局,既是卫氏一门对万岁爷怀恨在心,那他便就有机可乘了,他有的是办法,将卫氏一门收为己用,也有的是法子除掉万岁爷属意的五皇子。 当然,他也不会放过四皇子,甚至已经成了残废的二皇子三皇子,届时万岁爷膝下空空,他这个年富力强的先帝嫡子、万岁爷同胞兄弟,自然而然会走到人前。 饱受丧子之痛、没有继承人双重打击老态龙钟的万岁爷,如何还能阻挡得了他? 哦,对了,或许都用不着这么麻烦,他会让世人主动将他这位秦王推上那个至高之位。 一个命带孤星、接连克死五个孩子的人,又怎么配做天子?难不成要将一国臣民都克死吗? 届时民意汹涌,万岁爷还如何稳坐江山?指不定他最信任的御林军都会逼着他退位,甚至是……自戕呢。 秦王小算盘打得那叫一个溜,而一切也正朝他设计的方向发展,大皇子赵清暄跟万岁爷的关系果然发生了异常,自那日在秦王府与他见面长谈一番之后,赵清暄就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一改之前的众人的印象,对朝中之事不再勤勉、事事躬亲,对万岁爷也似乎也不再十年如一日的孝顺恭敬,他甚至直接递了折子上去,说是要暂时告假在家,陪王妃待产。 堂堂安王、万岁爷最器重一门心思栽培的大皇子,竟然为了陪媳妇儿待产,连早朝都不去了,也不再日日给万岁爷请安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当时就有不少言官上奏弹劾赵清暄,赵清暄始终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万岁爷倒是准了,面儿上是风平浪静,可指不定心里就恨得牙切齿,怕是欲除大皇子而后快的决心也就更重了。 秦王直到赵清暄知道自己真实出身之后,必然会难以接受,也会做出什么冲动行为,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赵清暄竟会这般破罐子破摔,不过这不正好吗? 万岁爷跟大皇子越是相互恨得咬牙切齿,秦王便就越是自在痛快,他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今天登门去安王府赴宴,秦王是存着试探赵清暄的态度还有跟卫氏一门示好的心思去的,他跟赵清暄一向叔侄关系不错,他自信这两件事儿,他都能事半功倍,却不想,赵清暄今天竟然十分不卖他这个王叔的面子。 确切地说,赵清暄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向克制谨慎的他,席间却是一杯杯喝个不停,他又并不是个能喝的,所以没一会儿便就喝多了,然后他就越发荒唐了,先是对卫氏一门的宾客冷嘲热讽,言谈之间,尽是不满,可见是不满卫氏一门当年埋下的祸根,也不满卫氏一门对他这个孽种的刻意疏远冷漠,别人可能听不出赵清暄的意思,不过秦王却如何听不出来? 不错,看来卫氏一门并没有要支持赵清暄的意思,还是要继续做缩头乌龟,这样正好,与他的计划真是不谋而合。 可是秦王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冷嘲热讽完了卫氏一门之后,赵清暄又转而对他撂下了脸,当着一众人的面,说他这个王叔也就看着老实,实则是个最明哲保身、自私自利的,眼瞧着与他亲近,却时时警醒,生怕惹火烧身,最是不能信得过的,还说他从前就是瞎了眼。 按说醉话是不能当真的,可有道是酒后吐真言,赵清暄对他这些埋怨,秦王心知肚明,一则是埋怨他迟迟没有提示过过元后的秘密,以及埋怨他从来都没有站在自己的这一边,想着帮衬过他,这些秦王都知道,不过却哪里想到赵清暄会醉成这样,会当着卫氏一众人的面这般不给他留情面,他还想着借着跟赵清暄亲厚的关系,拉近跟卫氏一门的关系呢,可是赵清暄这般不给他台阶下,甚至在他同卫国公府的人喝酒的时候,赵清暄还醉眼蒙眬地提醒卫家人,说是务必要提防他这个笑面虎。 当时秦王真的尴尬难堪到了极点,虽然孙少阙一直为赵清暄解释挽尊,说是主子喝醉了,酒后胡言乱语,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卫家人似乎也没有将赵清暄的醉话当真,还是一直友好客气地同他说话喝酒,可是秦王却哪里还有这心思?只恨不得当场抽赵清暄几个嘴巴子。 喝多了酒,再加上这一肚子的火儿,回来之后,秦王可不就大吐特吐了吗?到现在跟虞初心说到赵清暄的时候,秦王的语气还冲的很:“要不是有那么许多人在场,我定要给他几个嘴巴子,你是没见着他当时那副荒唐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平时的模样?真真是混账至极!” 虞初心闻言,忙不迭给秦王宽心道:“主子仔细火大伤身,为了安王气坏了身子,那可就不值当了,不过安王受了这样大的刺激与打击,以至于破罐子破摔,那也是有的,如今不单单是王爷生他的气,想必万岁爷对他也是再无一丝好感,且如今卫氏一门的子弟都悉数回京了,这正是万岁爷对大皇子下手的绝佳机会,安王越是荒唐,万岁爷岂非越要等不及下手?所以安王荒唐未必就是坏事儿。” 第304章 果然 秦王也知道这个理儿,可是他就是生气,一直以来,他哪里受过这个气?尤其是赵清暄对他一向是亲近随和的,也是尊敬他这个王叔的,所以冷不丁转了态度,他还真是受不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日后在抢静姝的时候,他心里对赵清暄的愧疚也会少一些。 一想到了卫静姝,秦王心里的气也就消了许多,转而问虞初心道:“让你留意安王妃来着,近来安王妃身子如何了?还是一味儿不好吗?” 卫静姝自产女之后,身子便就不大好,一直都卧床静养,如今虽是出了月子,却也没有出过房间,可见身子远远没有好转,秦王自是不放心得很。 虞初心道:“回主子的话,虽然安王府如今守卫森严,咱们的人轻易混不进去,不过却也不是对里头的情形一无所知,如今安王府日日丢弃的药渣,虽然经过处理,难以分辨,不过属下着人请了京师名医查看,也也不是一无所获,如今安王妃服用的药量比从前并未减少,其中还多了一味儿助眠的药材,可见安王妃的身子并未好转,反而还出现了失眠的症状,所以,安王妃……只怕还要静养好一段儿时间呢。” 秦王的眉头不由又拧成了一个“川”字,冷声道:“静姝身子一向不错,有孕的时候,也一切正常,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可自从生女之后,静姝的身子便就一落千丈,只怕问题都处在赵清暄什么,他如今破罐子破摔,只怕是没少把火撒在静姝身上,静姝这才将将生女,身子本就孱弱,需要好生将养,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折腾?若是长此以往的话,静姝……静姝如何撑得下去?” 说到最后,秦王的拳头都攥紧了,额上的青筋都蓦地暴起,显然是对赵清暄愤怒到了极点。 虞初心打量着秦王的表情,一时间也不敢多言,默默站在一边,嘴上不敢多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暗道,主子切莫因为安王妃的缘故,轻举妄动才好。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样的事儿可不适合在他家主子身上发生,毕竟他们如今手里头攥着的本钱并不多,可经不起主子的冲动。 不过虞初心也是多虑了,秦王就不是个会冲动的,要不然,他也不能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安然伪装近三十年了。 心里虽然还是恨毒了赵清暄,不过秦王到底也知道眼下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所以在重重地吐了口气儿之后,秦王紧钻的拳头也就放开了,端起小桌上面的茶杯抿了一口,秦王突然问道:“陈贵妃的病如今怎么样了?可有好转了吗?” 虞初心一怔,不知道自己主子怎么又冷不丁地想起陈贵妃来了,当下忙不迭道:“回主子的话,陈贵妃的病一直都没有好转,据说这几天更严重了,连施河都束手无策,只怕陈贵妃再好不起来了,也撑不了多久了呢。” 秦王闻言不由挑了挑眉,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儿,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四皇子岂不是要回京来为陈贵妃奔丧吗?” 虞初心点头道:“若是陈贵妃当真一命呜呼的话,那四皇子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要回京为陈贵妃奔丧的。” “啧啧啧,真是辛苦了四皇子了,这才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才到达的漳州,这才几天的功夫啊,又得千里迢迢地回来,真是辛苦啊,”秦王又是一声叹息,“啧啧”两声过后,秦王继续挑着眉道,“本王这个做叔父的实在是心疼四皇子这个侄儿,哪里能见得他受这样的折腾?既如此,本王可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虞初心闻言,顿时一颗心“砰砰”直跳,虽然他已经猜到了秦王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主子的意思是……” 秦王一边拢着茶,一边淡淡道:“这就吩咐一队人马南下,恭迎四皇子回京。” 秦王这话说的好听,可哪里是什么“恭迎”,明摆着就是想要四皇子的命嘛,秦王的目标一直都是将一众皇子消灭殆尽,如今便就是杀害四皇子的最佳时机。 一开始,四皇子并不是秦王头号要出手的目标,毕竟四皇子是庶子,能力也一般,向来不得万岁爷看重,所以秦王先一步对二皇子赵清明还有三皇子下手,断了这两人继位登基的可能,可如今就轮到四皇子了。 除了京师的五皇子之外,四皇子便就唯一一个万岁爷亲生的皇子了,从前万岁爷不看重四皇子,那是因为膝下的皇子众多,可如今万岁爷未必就不看重四皇子了,所以秦王自是不会留下活口。 趁着四皇子急匆匆的回京,在路上找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然后悄默声儿地取了四皇子的性命,岂非正好? “是,属下遵命!”虞初心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然后便就匆匆退了出去,事关重大,他自然要亲自确定派去刺杀四皇子的死士。 一边急匆匆的往前走,虞初心的一颗心也忍不住“砰砰砰”跳,却并不是因为多年的目标终于即将达成的激动,而是因为……实在心悸得厉害。 秦王设计的这一些列的计划,都是跟虞初心一起商量确定下来的,当初主仆两人一起密谋大业的时候,虞初心真是心潮澎湃,他觉得自己这匹千里马总算是遇到了伯乐了,他的才华与抱负也总算有机会得以施展了。 毕竟,对于一位读书人、一位抱负远大的读书人来说,又有什么是比亲自扶持一位君主上位、开启一个盛世,更让人心潮澎湃的呢? 虞初心觉得能遇到秦王,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因为对秦王的一片忠心,还有对自己远大前程的渴望,虞初心这些年来一直都盼望着这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并且早日实现,为此,他一直都在付出努力,可是现在,明明眼瞅着成功就在眼前,虞初心的心里却生出许多莫名的不安与惧怕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他们所谓的谋图大业、开创盛世之下,实则尽是腌臜与屠戮,看似光明伟大,实则却是不得见光的勾当。 又或许是因为……主子的冷血冷酷、六亲不认,让他胆寒,难免开始担心自己未来的处境。 毕竟一个毫不在意亲情骨血的帝王,真的会在意他这个属下吗?还是个对他所有腌臜过往都心知肚明的属下,他这个所谓的从龙之臣,只怕迟早会扎了他的主子的眼。 那他的下场呢? 又能比四皇子……抑或是二皇子三皇子好多少呢? 想到这里,虞初心冷不丁地就是一个寒颤,他蓦地就停住了脚,站在浓黑的夜幕里,他心中充斥着恐惧与茫然。 他要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装聋作哑继续一条道儿走到黑吗? 可是,除此之外,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第305章 用冰的时候 可是,除此之外,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虞初心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路过的婢子发现了他,那婢子上前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他这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没有搭理那婢子,然后便就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虞先生难道是病了?脸色白的都渗人呢。”那婢子看着虞初心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 …… 御书房。 施河照常来为万岁爷请平安脉,也照常禀报了皇后娘娘跟陈贵妃如今的情况。 皇后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地遭罪呗,没什么可说的,倒是陈贵妃眼看着是不行了,自从那天万岁爷去陈贵妃宫里一趟过后,陈贵妃的病情就更是一落千丈,都用不着施河加重药量,陈贵妃眼瞅着也要撑不下去了。 陈贵妃病情的恶化程度,是万岁爷没有想到的,之前他在陈贵妃宫里是亲眼见着陈贵妃的,瞧着似乎情况还不坏,能喊能叫的,也就是看着疯疯癫癫的骇人,不过应该是还能拖上一阵子的,如今听施河这么说,万岁爷难免惊诧,问道:“陈贵妃还能撑多久?” “回万岁爷的话,就陈贵妃目前的病情,只怕是熬不到……六月了,”施河躬身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下,“如今陈贵妃已经吃不进东西了,就全靠着汤药跟水熬着呢。” 万岁爷闻言,表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他倒不是在乎陈贵妃的死活,而是陈贵妃一死,四皇子这个亲生儿子便就得回京奔丧了,若是换在别的时候还好,偏生却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京师里头正憋着一场大乱呢,万岁爷也正一门心思地等着趁乱将安王与秦王一网打尽呢,这个时候,他自是不想有皇子被卷进来的。 他当初为什么一股脑儿地将三位皇子外放出京?也是存着放出皇子,好甩开膀子出手收拾安王秦王的打算。 所以即便卫老国公病入膏肓,没有几天好活了,他也没有派人去嘉善传话,让赵清明夫妇回京准备着为卫老国公奔丧。 但是陈贵妃不同,她是后宫里头除了皇后之外位分最高的女人了,也是众人眼中多年以来最得盛宠的女人,所以陈贵妃一旦病故,万岁爷是势必要为陈贵妃置办一场隆重丧礼的,而四皇子这个陈贵妃的亲生儿子,又怎么能不到场呢? 所以,四皇子必须要到场。 万岁爷越想眉头就拧得越紧,顿了顿,他沉沉看着施河,缓声问道:“陈贵妃当真就必死无疑了?就不能再多拖一段时日了?” 施河心里不由抱怨不止,陈贵妃原本不过就是小病,当然是不可能致命的,更加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恶化到入境章这地步的,还不是万岁爷一手造成?是万岁爷让他在陈贵妃的药里做手脚,是万岁爷一门心思地要置陈贵妃于死地,就在几天前,万岁爷还让他继续给陈贵妃加重药量呢,一副恨不得陈贵妃当场咽气儿的架势,他这个做臣子的,自然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可是如今万岁爷却又变了主意,想让陈贵妃再多撑一些日子。 将活人变成死人轻而易举,可是将死人变成活人,那就是天方夜谭了,即便陈贵妃如今还没死,不过也跟死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施河心里叫苦不迭,当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十分艰难地跟万岁爷道:“微臣无能,请万岁爷降罪!” 连施河这个太医院院首都是束手无策了,那就更不用说别的太医了,当下万岁爷的面色难免就更难看了,他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施河,心烦不已,摆摆手,没好气儿地道:“朕都不知养你这废物做什么?只会下跪求饶,除此之外竟是一无是处了,还不快滚下去?一味儿死跪着故意让朕生气吗?!” “微臣告退!微臣告退!”施河自然不敢多待,当下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慌里慌张退了下去。 施河走后,万岁爷的脸兀自阴沉着,端着茶杯半天一言不发,明显显还在为陈贵妃的事儿生气,候在一旁的赵德安用余光打量着万岁爷,顿了顿,然后退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就拎着一壶新茶走到万岁爷面前,重新为万岁爷斟了杯茶,一边含笑道:“如今是一天天热起来,万岁爷又是个苦夏的,按照施太医的叮嘱,万岁爷也该隔三差五喝一喝凉茶了,万岁爷请。” 万岁爷此时哪儿有喝茶的心思?不过听着赵德安这一番话,万岁爷却是心中一动,打量着送到自己面前的凉茶,万岁爷不由点了点头…… 凉茶,凉茶。 不错,天热了,可不就得喝凉茶嘛。 万岁爷从赵德安手中接过凉茶,抿了一口,然后缓声道:“是啊,这天儿是一天天热起来了,也该是到用冰的时候了。” 宫里是有冰窖的,在冬日的时候,内务府会专门派人去京师周遭的河湖之上,将里头的厚厚的冰层凿开,然后制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大冰块,再将这起子冰块给运到冰窖里头保存,以便于在来年夏日的时候,取出冰块来为宫中的贵人们消暑。 万岁爷说的用冰的时候到了,其实按照宫里的规矩,一般都得到五月下旬之后才会开始用冰,不过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儿? 当即,赵德安忙不迭躬身道:“万岁爷所言极是,今年暑气来的早,比往年都热了不少,自然用冰的时候也该比往年提前。” 顿了顿,赵德安又含笑道:“尤其是贵妃娘娘,奴才听施院首提了几回,说贵妃娘娘之所以病重、总是好不利索的原因,便就是因为肝火过于旺盛,所以奴才就寻思着,既是贵妃娘娘肝火旺盛,是不是该给贵妃娘娘宫里多拨一些冰过去?指不定对贵妃娘娘养病有好处呢。” 赵德安这话,简直就说到了万岁爷的心坎儿里头,登时万岁爷的脸也不阴沉了,面色也好了不少,他又抿了口茶,然后含笑看着赵德安道:“那就按你说的去办,希望陈贵妃能够好转。” “万岁爷心系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哪儿又不好转的道理?”赵德安忙不迭含笑附和道。 “你啊,真是个老狐狸!”万岁爷笑着摇了摇头,跟赵德安道,“念在你为主子排忧解难的份儿上,赏半年的俸禄。” “奴才谢主隆恩!”赵德安大喜过望,忙不迭跪地谢恩。 “行了,快去领银子去!”赵德安摆摆手道。 “是,奴才告退!”赵德安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为难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万岁爷心情自是极好,竟然还难得地哼起了小曲儿:“陈公台说此话真个软弱,小县令怎能够名标烟阁?依我劝弃县令随定与我,约诸侯带人马杀进朝歌……” …… 第306章 忧心 承元二十七年五月十五 嘉善,宁王府。 京师的暗流涌动跟嘉善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宁王府这边一切如旧,宁王夫妇还是终日不离后院儿,这一日,王爷陪着王妃去花园里头挑花,正是初夏之时,花园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嘉善跟京师的气候不同,花儿的种类也不尽相同,倒是跟扬州区别不大,翩翩便就专门挑京师没有的花儿跟赵清明介绍。 “你从前受不了桂花的味道,觉得呛鼻子,现在倒是能受得了栀子花了,真是奇怪,”翩翩摘了一朵栀子花在赵清明身边坐下,拉着赵清明的手,轻轻摩挲着栀子花,一边跟他描述道,“是纯白色的,跟茉莉有点儿像,就是……花瓣要大一些,当然了,味道也比茉莉浓烈许多,你凑近再闻闻。” 赵清明果然凑近闻了闻,然后登时就眉头紧皱,随即坐直了身子:“不行,不许在咱们寝房里头摆这个花儿。” 实在是太香了,赵清明担心寝房里头摆了栀子花,他怕是别想睡觉了。 翩翩看他鼻子都皱起来的模样,不由狡黠一笑,道:“那要是我就喜欢这味道,就想摆在寝房里头呢?” 赵清明深吸一口气儿,顿了顿,然后对着翩翩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三天,最多三天。” 翩翩的笑快绷不住了,勉强压下,继续好奇问道:“那要是三天过后,我还是想继续摆栀子花呢?” 赵清明沉默,半天没说话,就在翩翩不忍心继续折磨他的时候,赵清明却沉声开口了,道:“栀子花呢?” “啊?”翩翩没明白,“什么栀子花?” “刚才的那朵,”赵清明解释道,”拿来给我,我从现在开始适应适应。“ 所以,这是要开始逼着自己……接受栀子花的味道了? 翩翩看着赵清明郑重其事的一张脸,觉得好笑也觉得感动,她才不会把那朵栀子花递给赵清明,而是挑了一枝茉莉递过去,一边道:“那你开始适应!” 赵清明攥着花儿,义无反顾地凑了上去,然后就愣住了:“这不是栀子花,这是茉莉,你拿错了。” “没拿错,就是茉莉花,比起栀子花,我还是更加中意茉莉花,”翩翩含笑道,“所以殿下用不着辛辛苦苦适应栀子花了,若非要想讨我的好儿的话,还不如多为我的厨艺捧捧场。” 赵清明随即就笑了,笑得异常舒心满意:“怎么?王妃今天又要洗手作羹汤?” “怎么?王爷这是吃腻了?”翩翩挑了挑眉。 什么叫又要洗手作羹汤? 翩翩对那个“又”字相当不满意。 赵清明笑着摇头道:“距离吃腻那天还远着呢。” “那还有多远?”翩翩好奇问道。 “这个问题……得等到我闭眼那天才能回答你。”赵清明柔声道。 “好,我等着你的答案。” 这个回答,明显让翩翩感到满意,当下也没心思摆弄花儿了,就想着赶紧下厨给赵清明准备一桌好菜,她迫不及待地催促赵清明回去,赵清明听她火急火燎的口气,一副生怕他饿着的架势,不由笑意更深,也不多废话,当下便就随着翩翩起身往花园出口走。 今天,果然是王妃大人主厨,翩翩最近对烹饪十分着迷,跟着嘉善这边的厨娘学做了几道菜,自然不能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有色香味俱全的苛刻要求,但是除了卖相一般之外,翩翩做得其实还不错。 当然,这得是简单的菜才行,像西湖醋鱼这样难度高的菜,王妃大人可就束手无策了。 午膳吃的是西湖醋鱼、三丝羹、银鱼煎蛋、荷叶鸡还有龙井虾仁,当然糕点也不能少,荷花酥跟马蹄糕,这两样糕点如今翩翩已经做的非常不错了。 “猜猜看,哪道菜是我做的?猜中的话,明儿我再给你做荷花酥,猜不中的话,你等下子陪我泡澡。”翩翩挨个给赵清明加了一遍的菜,便迫不及待地问赵清明。 一开始赌银子的乐趣还在,这幼稚的游戏,两个人却怎么都玩不腻似的,不过如今是不赌银子就是了。 赵清明闻言不由咽了咽口水,今天的赌注着实诱人,所以他当然不能输! “银鱼煎蛋。”王爷大人十分笃定地道。 翩翩撇了撇嘴:“你怎么猜到的?就因为我做的银鱼煎蛋卖相比不过厨娘?不对啊你又看不见……” 翩翩嘟囔着,不由自主朝赵清明的眼睛看了几眼,有时候她都怀疑赵清明是不是在装瞎,要不然怎么回回都能猜中? 赵清明抿了抿唇:“看来是我猜中了。” “对!王爷大人又下一城!”翩翩咬着牙道。 “承让承让。”赵清明还装模作样地冲翩翩抱了抱拳。 翩翩看他这幅模样,又忍不住笑了:“你哪里像是二十几岁的大男人?简直就跟个小孩儿似的,还是比表弟还小的小孩儿!” 一提到表弟,翩翩脸上的笑意便就淡了,眼里涌起一丝担忧,抿了口三丝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问道:“赵清明,你说表弟真的会没事儿吗?” 如今京师,万岁爷、安王府还有卫国公府,三方角力,五皇子想要独善其身只怕是不可能,难免要受到波及,尤其是…… 若是安王跟卫国公府联手竟也得了手,五皇子这个被万岁爷属意大位的皇子,又当何去何从? 安王跟卫国公府会……会放过五皇子吗? 翩翩是真的不敢往下想,如今对于天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敢多想,什么仁义道德、血缘羁绊,似乎对天家人从来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除了赵清明,如今她谁都不信。 赵清明知道她一直都在担心五皇子,饶是不挂在嘴上,只怕心里总是放不下的,当下便放下了筷子,伸手过去,待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搭了上来,他随即就握住了,一边柔声道:“没事儿的,五皇子一向聪慧,见了信之后,他应该会留意卫氏一门的,放心,五皇子不是个蠢的。” 要不要给五皇子提个醒,要是给五皇子提醒了,是不是一就意味儿这对大哥的背叛呢? 这个问题,之前困扰了赵清明很久。 他虽然不知道如今京师确切的情形,不过很明显,万岁爷、卫氏一门还有安王府之间肯定是存在争端甚至是斗争的,卫老国公病得巧,大哥赵清暄又特地派人到嘉善知会他,让他不要赴京师,看来大哥对如今京师的局面十分清楚,而且大哥还一应该跟卫氏一门站在了一边,那他们的对立面,无疑就是万岁爷了。 赵清明再不相信大哥会做出那等子逆事,可是心里却还是不停地打鼓,尤其是在意识到了卫氏一门跟万岁爷之间的过往,不,是过节,之后。 第307章 忧心2 而后来,翩翩带来的推断,更是让赵清明的认知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他猜不透的隐秘,卫氏一门多年的克制式微,外祖父对他们兄弟古怪的态度,以及元后缘何会对他跟大哥的态度这般天差地别,还有父皇,为什么就是一直不喜欢他,这一切便就都有了解释。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有想不通、困扰他的事儿,便就都有了解释,而他们对于此刻京师的暗潮涌动便也多了几分了解。 万岁爷之所以将他们三位皇子一股脑儿地外放出京,并不是要预备给赵清暄册立太子,他是腾出手,决定收拾赵清暄这个、聿怀太子的血脉,多年的隐忍,如今是到头儿了,正好借着卫老国公回京探望临盆的安王妃之际,连卫老国公都一并收拾了,而卫老国公应该是察觉到了万岁爷的意图,知道再怎么隐忍都无济于事,所以终于决定联合安王赵清暄,奋起反击。 他赶在万岁爷动手之前,他自己主动“病倒”了,而且还是病得相当严重,都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所以卫氏一门子弟回京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万岁爷觉得正好趁机将卫氏一门绞杀殆尽,所以也就没有拦着,就等着卫氏一门子弟悉数回京,落入彀中。 如今,是卫老国公跟赵清暄更胜一筹,还是万岁爷棋高半子? 赵清明分析不出来,但是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倾向的。 卫老国公、卫氏一门固然是有苦楚的,大哥处境也是艰辛,可是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就只剩下这样一条……逼宫谋反的道儿了吗? 到底是君臣,是父子。 卫老国公对先帝的确是忠心耿耿,在先帝一朝的时候,那是群官楷模、肱股之臣,但是对万岁爷呢?他这个做臣子的可有过半分忠心?自万岁爷登基为皇之后,卫老国公又都做了些什么呢? 几十年如一日地忌惮、逃避、势弱,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卫氏一门变得不那么扎万岁爷的眼,以及,想方设法地掩藏、保住手里面攥着的聿怀太子留下的势力。 对,就是这样,否则的话,他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个底气叫板万岁爷? 所以,那起子所谓被卫老国公赶到偏远之地为官的、可怜的卫氏子弟,应该都不简单,不单单要干好手上的事儿,还得暗中管理、打点这些聿怀太子的旧势力,很明显,后者明显要比前者重要得多。 说到底,这二十几年来,卫氏一门一直都在暗中管理、培养甚至壮大这股子势力,卫氏一门在卫老国公的带领下,全然没有忠君爱国、天下为公的觉悟与想法,而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培养着一支叛军。 万岁爷的确猜忌多疑,跟卫氏一门更有旧怨,可这难道就是卫氏一门一门儿心思培养叛军、伺机拥立聿怀太子之血脉谋反的理由? 江山社稷、黎明百姓,似乎在这位肱股之臣眼里,并没有多重要。 似乎,除掉万岁爷,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那大哥? 大哥为什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果断与卫氏一门为伍、决定谋夺大位呢? 是因为饱受万岁爷这位“慈父”多年欺骗的愤怒、抑或是身上流淌的聿怀太子血液在蠢蠢欲动,还是大哥其实就是不能接受太子之位旁落呢? 可大哥到底还是念着他们的手足之情,特地派人过来知会他一声,这是对他的保护,可是三皇子跟四皇子呢? 大哥又是怎么想的呢?一旦大哥与卫国公府得手,他们的下场会有如何呢? 还是五皇子,这位被万岁爷寄予厚望、属意大位的幺子,大哥又是怎么看他的?又会怎么对待他呢? …… 赵清明都不敢往下想,他觉得自己敬重依赖这么多年的兄长,不可能是会对手足痛下屠刀的刽子手,可是……仔细琢磨大哥如今的决定,却似乎并非如此。 若他当真视自己为聿怀太子之唯一骨血,若他一门儿心思为生父报仇雪恨,甚至不惜弑君夺位的话,那他只怕也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对待万岁爷膝下的一众皇子了。 留着他们做什么呢?等着他们一个个地反过来为父报仇、掀翻他的龙椅吗?重蹈覆辙吗? 即便大哥再如何心软,想要网开一面,可是卫国公府、还有那些聿怀太子的旧势力,会答应吗? 所以到时候,只怕大哥再怎么不情愿,也会不得已取了别的皇子的性命。 首当其冲的便就是万岁爷寄予厚望的五皇子了。 更不知多少人会在此过程中丧命。 卫老国公当然不是奸臣,大哥也有苦衷,万岁爷亦同样算不上是仁君,而过去那些子前朝恩怨,更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似乎人人都很委屈,似乎谁都有不得已,这些赵清明都能理解,但是不得已不能成为弑君夺位、颠覆皇朝、戕害手足。 子乱父纲、臣乱君纲,真真是礼崩乐坏,赵清明消沉地想着,天家再这般自相残杀下去,那大夏的国运只怕也要到头儿了。 到不到头儿也不是他一个瞎眼的王爷能说的算,京师的风云也不是他能搅动的,但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五皇子送命,要不然翩翩往后余生,都要在痛苦悔恨中煎熬度日了。 而五皇子不仅仅是翩翩的表弟,也是他的亲弟弟呀。 所以在纠结了许久之后,赵清明还是决定要给五皇子提个醒,父皇与大哥、元后与聿怀太子,他们的恩怨过往,赵清明不会对任何人透露,跟五皇子点到卫国公府,想来五皇子那一点就透的脑袋瓜,定然会察觉出来卫国公府的异常。 这就够了。 至于别的,赵清明已经不想去想了。 …… “是吗?”翩翩叹了口气儿,盯着碟子里的荷花酥,神情忧郁,“你一直都说表弟是个聪慧机灵的,我从前不信,可是现在却希望你说的对。” 赵清明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翩翩的手,无声的安慰。 翩翩看着面前的男人,又扭头看向窗外,院中一派姹紫嫣红、蜂飞蝶舞,正是最馨香最美丽的时刻,花园里浓郁的栀子花香似乎还能闻得到呢,翩翩不由在心里感慨,这样平静悠闲的好日子,还不知能过多久。 京师那边的暗潮涌动迟早会爆发,也迟早会波及到他们嘉善,届时不管是哪一方获胜,都意味着另外一方的一败涂地,伴随而来的,当然是杀戮与血腥…… 这对他们来说,自然都是残酷的,都是不想看到的。 翩翩想到这里,不由蹙了蹙眉,又转过了头来,顿了顿,翩翩问道:“福伯,应该快已经启程回嘉善了?” 第308章 凉州异常 赵清明点点头:“福伯这趟去京师,既要登门去给安王夫妇送贺礼,又要去看阿蛮,还得去视察王府在京郊的几处庄子田产,也是辛苦,不过他在京师最多也就待七八日,这时候应该在回嘉善的途中了,应该用不了多久便就能到了。” “真是难为他老人家的,这么短的时间来来回回地折腾,”翩翩心里怪不落忍,一个周嬷嬷,一个福伯,都是一门心思侍奉她跟赵清明,翩翩自然也要为福伯做打算,想了想,翩翩看着赵清明,问道,“福伯多大年纪了?” 赵清明道:“七十有二了。” 那也就只比周嬷嬷小了一岁呢,翩翩点了点头,想了想,然后试探着询问道:“说起来福伯这也上了年纪了,虽然如今腿脚还算利索,可是老人家到底还是需要好生将养保重的,也得少操心,尤其是福伯这样已经操劳大半辈子的了,也是时候让他老人家享享清福了,却不知福伯可还有家人在吗?” 翩翩自嫁到宁王府之后,便就没见过福伯的家人,也没听福伯提过,翩翩以为就跟周嬷嬷是一样的情况,福伯的家人或许都在老家。 赵清明却摇摇头道:“福伯孑然一身,终生未娶,所以并没有家人。” 说句不合适的话,赵清明跟翩翩就算是福伯的家人了。 翩翩闻言,也没有觉得多诧异,京中有的是福伯这样一门心思侍奉主子、终身不娶不嫁的忠仆,当然,心里对福伯的感激也就更多了一分。 想了想,翩翩道:“那要不然这样,待福伯回嘉善之后,便就让福伯亲自挑选一个接班人,由他亲自带一带,一方面能够给他分担,让他轻快些,另一方面,他自己选中带出来的人,不管是咱们还是福伯自己也都能放心。” 赵清明也是这样想的,当下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想好了,把前院的偏院直接赐给福伯,留着他居住养老,至于后院的偏院,你也可以留着赏给周嬷嬷。” “殿下想的还真挺周到,来,我替福伯周嬷嬷谢过殿下啦,”翩翩挺高兴,笑着捏了个荷花酥递给赵清明,笑着笑着又是一声叹息,轻声道,“真希望以后别再……发生那起子让人惊心动魄的事儿了,咱们就这样安安生生地过活。” 这只怕……是难呢。 赵清明一边吃着香甜的荷花酥,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息。 …… 夫妻两人正在房中说话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属下冯贺,有事要见殿下。”门外传来冯贺的声音。 翩翩跟冯贺一向没什么交集,每每冯贺来见赵清明的时候,翩翩都会主动回避,这一次也是一样,随即便就站起了身,跟赵清明说了一声之后,便就径直朝后门走去,又去花园里头挑花枝去了。 “进来。”直到翩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赵清明这才开口。 “是,”冯贺道,这才推门进来,行至赵清明面前,躬身行礼,道,“属下冯贺,见过殿下!” “什么事儿?”对冯贺,赵清明一直都是开门见山,绝不啰嗦。 冯贺躬身道:“启禀殿下,之前派去凉州送信的侍卫刚刚已经返回王府了,属下特地过来禀报主子一声,主子的亲笔信已经送到了地儿了。” 什么地儿? 自然是那位传说中的莫神医的家里了。 赵清明闻言,顿时就坐直了身子,忙不迭询问道;“那位莫神医人在哪里?可就在凉州吗?” 冯贺摇摇头,道:“回主子的话,那侍卫从凉州那里打听得知,莫神医从去年下半年便就离开凉州了,跟以往相同,都是去外地游历了,莫神医此人随心所欲,行踪不定,所以没有人知道他这一次去哪儿,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凉州。” 那就只能等下去了。 赵清明闻言,不由觉得失望,冯贺明显也是看出来了,又忙地道:“主子放心,咱们的人已经在凉州安排好了,待莫郎中一回到凉州,咱们就能得到信儿。” 来找莫神医求医问药的可不少,但是寻常百姓又怎么能跟王爷比?有柳郎中的引荐信自是不错,可是别的地方却也得下功夫,那侍卫不便透露身份,却是花了重金,不仅给莫家送了几百两的名贵药材,还偷偷给莫家邻居塞了不少银子,让莫神医一回来,便就通知嘉善这边儿。 赵清明点点头:“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殿下谬赞了,”冯贺忙不迭道,顿了顿,冯贺又有些踟蹰这道,“殿下,此次在凉州,那侍卫打听到,经常有人登门找莫神医求医问药,不过莫神医的名头也就只限于西北,所以登门求医问药的也都是凉州以及周边郡县的人,最远也越不过陕西,可是前一阵子却有京师那边的人登门找莫神医。” 赵清明心中一动:“你觉得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冯贺的确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也说不上来,这时候被赵清明这么一问,冯贺更加踟蹰了,想了想,然后含糊着道:“属下也说不清,属下只是觉得京师的人就算是求医问药,也不会是大老远地去凉州。” 是啊,京师可是天底下最富贵繁荣的地界儿,天子脚下,更是云集了大夏一流的郎中,莫说是京师人,便就是外地人,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病重病,想要求医问药,那第一个能想到的,便就肯定是去京师了,京师人就更别说了,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去凉州……这个对京师人来说听起来都陌生荒僻之地呢? 所以,冯贺觉得不对劲儿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清明也觉得奇怪,不过怪不怪的,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赵清明也没有多想,转而就抛在脑后了。 …… 是夜。 京师,邓府。 赵清明觉得这桩怪事儿跟他没有关系,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邓渊邓大人却并不这样认为。 “宁王的人真的去了凉州?” 邓府书房里头,邓渊一脸阴郁看着对面的侍卫,冷声问道。 “回主子的话,咱们的人看的不错,的确是宁王府的侍卫,在京师的时候,还曾见过,所以一定不会认错,”那侍卫躬身禀报道,“而且那宁王府的侍卫是乔装打扮去的凉州,并没有以真正身份示人,去凉州的目的,便就是打听莫神医的下落,不仅如此,那人还顺着莫神医的下落又打探了都有哪些人来寻莫神医,所以便就打探到了咱们邓府的头上。” 所谓打探到他们邓府的头上,其实也是他们自己做贼心虚,人家宁王府的侍卫不过是随口打听,想确认一下莫神医的虚实,没得又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倒是打听到竟然还有从京师千里迢迢过来找莫神医寻医问药的,可是哪里就能联想得到是邓府? 第309章 凉州异常2 可是邓渊却不能不多想,毕竟是在权谋圈里头摸爬滚打大半辈子了,再加上本身就是个多疑猜忌的,那自然就是疑者见疑了,一门心思就觉得赵清明这就是奔着他邓渊来的,想到这里,邓渊的面色可就更加难看了,也变得愈发阴冷了。 那侍卫小心翼翼打量着邓渊的表情,顿了顿,有些迟疑着道:“主子,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宁王夫妇两人一个瞎一个瘸,按说他们想要求医问药找到凉州莫神医那里,也能说得通,会不会是咱们……” 太过惊弓之鸟了? “你懂个屁!”邓渊冷声打断那侍卫的话,抿了口茶,然后继续冷声道,“宁王早就瞎了那许多年了,如何还有可能复明?真拿莫仲齐当神医呐?还有宁王妃,她自己老子鹿成林可是堂堂太医院院首,本事能比莫仲齐小?连鹿成林这个亲爹都治不好的瘸腿,换莫仲齐便就能治好了?!” 邓渊这话说的……似乎也是有些道理,所以侍卫也就信了,然后便就不安地问道:“既是如此的话,那宁王此举当真是……奔着咱们邓府来的?” 邓渊心里默默一声感慨,可不是吗? 之前因为被妹妹皇后还有亲外甥三皇子给连累,又被万岁爷一番连消带打,邓渊可谓是元气大伤,自那之后便就老实了不少,不过因为安王赵清暄的求情,万岁爷病没有动其根基的打算,这也让邓渊安心不少,不过经过这场风波之后,邓渊便就跟赵清暄走近了不少,赵清暄对他也算照顾,不过邓渊心里很清楚,赵清暄对他不可能做到完全信任的,就像他也没办法信任赵清暄一样,到底之前梁子结的太深了,如今他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赵清暄需要跟以邓渊为首的皇后、三皇子这一番势力,化干戈为玉帛,进而更加顺当地成为太子、继承大统,而邓渊、邓氏一门也需要暂时有赵清暄这么个依仗,没得真的被万岁爷给彻底连根拔起了,眼下的情况是这样,看似风平浪静、彼此客客气气,可不管是赵清暄还是邓渊心里都清楚,这样的风平浪静只是暂时的,至于往后…… 那就得等到往后再说了。 邓渊当然不希望熬过了万岁爷的这一茬清算,然后赶着就又等来了赵清暄利用殆尽之后的绞杀,所以邓渊这程子当然急得很,也是一直在暗中筹谋打算。 大皇子赵清暄不是个能靠得住的,他思前想后,觉得到底还是只能将指望自己的亲侄子三皇子,而如今三皇子被外放出京,去了永州,不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了,倒是方便给三皇子治病了,所以派去凉州寻找莫仲齐的那一批人,他明着是撤回来了,可实际上还是暗中留下了几个,就不错眼珠地一直盯着莫家的动静,只待莫仲齐甫一现身,便就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捆了送到永州去。 而只要三皇子的脑疾能够痊愈,那后面的事儿一切都好说了。 只是邓渊哪里想到,他的人没能等到莫仲齐,却是先一步等到了宁王府的人,真真是令人不安得很呐。 宁王一个一无是处的瞎子怎么可能会想起来要调差他呢? 不,肯定不是宁王,肯定是…… 安王赵清暄。 对,肯定是赵清暄。 赵清暄面儿上跟自己客客气气,实则早就已经琢磨着要怎么处置他了,他自己不方便出手,生怕被自己或是邓府别的势力给察觉了,所以赵清暄便就将此事交给了已经远离京师的宁王赵清明,这一招可真是漂亮啊,谁会注意到一个瞎子呢,还是一个已经被外放出京的瞎子,要不是凉州那边还有这他们邓府的人,他邓渊怕是被人炖了还茫然不知呢。 只怕赵清明还没离京,赵清暄便就将这事儿暗中交托了,就是让赵清明帮他查清邓氏一门的所有底细跟隐秘,为的就是方便日后罗织罪状,不至于落人以柄。 真真是冠冕堂皇、满口仁义道德呢。 想到此处,邓渊忍不住一阵冷笑,赵清暄、赵清明这一对兄弟可真真是阴毒手辣,攻于算计,亏得他们还一直喊冤,说什么不是赵清明害得三皇子,邓渊会信? 会信就有鬼了! 就赵清暄、赵清明的这一番阴险勾当,邓渊就能断定,当年肯定是他们兄弟两个联手害得三皇子,只是不凑巧,还搭进去了赵清明的一双眼,不过他们也是值了,扎扎实实毁了三皇子的前程,如今赵清暄可不就稳操胜券了吗? 邓渊对赵清暄原本就有旧怨,如今更添新仇,只不过他如今却是没胆子也没能力对付赵清暄,反倒还是暂时躲在人家的屋檐下,着实憋屈,虽然不能对赵清暄动手,但是却不代表他不能对赵清明动手。 一则是,他早就对赵清明恨得咬牙切齿,自然盼着能除之而后快,二则是,赵清明如今竟然都查到他的头上来了,连凉州那边的事儿都能挖出来,谁知道他往后还能挖出些什么隐秘来?这样的人又焉能存活于世?难不成要让他日日都提心吊胆没有一刻安生吗? 而且,没了赵清明,赵清暄便就算是断了一条臂膀,这自然也是邓渊想要看到的。 所以,赵清明必须死。 如今,他要做的是,就是怎么才能悄默声地要了赵清明的命,还不能引起赵清暄的怀疑,所以,他少不得要好好儿盘算盘算一番。 …… 承元二十七年五月十八。 京师。 五月十八,是太后的冥诞,每年这一天,宫里自然都要举办一番祭祀典礼的,但今年更往年又都不一样,因为今年是太后的七十冥诞,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是不能含糊过去的,所以万岁爷一早就吩咐人着手安排,亲自前往皇陵给太后祭祀。 因为皇陵跟京师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所以万岁爷早在几日之前便就起身前往皇陵了,而跟谁万岁爷一道前往的,自然包括秦王、安王赵清暄还有五皇子赵清晚这几位太后的皇子皇孙,而祭祀这样的场合,女眷是不宜参加的,所以后宫嫔妃万岁爷一个都没有带上,不过万岁爷临行之前,却亲自下令将后宫一切大小事宜交由丽妃打理,众人个个是心如明镜,只怕用不了多久,丽妃便就会变成贵妃了,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还真是不好说。 有万岁爷的看重,丽妃如今在后宫的地位,已经是十分稳固了,也再没有谁敢议论她这个木头疙瘩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给太后祭祀是不会有外臣参见的,但是这一次却不同,除了天家之人之外,万岁爷还特地破例开恩让外臣参加,明显显,万岁爷十分重视此次太后的七十冥寿,有意着重操办。 第310章 直觉 而被万岁爷破例恩准的拢共两门府邸,一个是卫国公府,一个则是邓氏一门,这也能说得过去,卫国公府跟邓氏一门都是京师首屈一指的权贵门阀,还都是两朝的重臣,当然这两户门阀跟天家的关系亦是十分密切,卫国公府那是已故元后的娘家,而邓氏一门则是继后的娘家,因为跟天家的这层姻亲关系,卫氏一门跟邓氏一门在大夏的一众贵族门阀里头,位置自然是超然的。 按说万岁爷都亲自点名了那卫老国公也是应该到场的,不过因为卫老国公的身子,着实是没有办法,所以卫老国公没来,来的是卫老国公的嫡长子、元后的嫡亲兄长、同时也是卫静姝父亲的卫正弘。 对于这一次万岁爷的主动点名邀请,邓渊真真是受宠若惊,前一阵子,因为被三皇子连累又被万岁爷翻了旧账,邓渊处境一时岌岌可危,得亏有赵清暄的解围,才免于被万岁爷清算,可饶是如此,邓渊少不得也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只盼着万岁爷能对自己改观,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万岁爷的态度便就有了松动,邓渊如何不喜不自禁? 得亏是去皇陵祭祀邓渊得忍着,要不然的话,邓渊不定要喜上眉梢成什么样子了。 一行人于两日之前抵达皇陵行宫,从万岁爷往下,众人都要待在各自的宫苑之中,开始每日的食素、沐浴焚香祝祷,为给太后祭祀做准备,乍一看上去,真真是人人都清心寡欲、一派虔诚,可是关上门来,却莫不各怀心思,就比如说五皇子。 五皇子这程子一直都处在焦灼之中,自那日看到了二哥赵清明给自己的提示之后,他就开始焦灼了,他一直在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在不被父皇猜忌提防的情况下提醒父皇提防卫氏一门……甚至还有大皇子,但是他却一直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实在是事关重大,而且父皇似乎也在有意隐瞒,所以,不管他怎么不经意地提醒,落在父皇耳中都是刻意,而不管自己的提醒到底有没有用,父皇肯定从此以后,对他要提防戒备了。 尤其是,他的推测得到应验,父皇不会感激他的提醒,只会觉得他这个只有十岁出头的儿子太过深不可测,太过可怕,必须要加以防范,甚至是……幽禁、又或者是神不知鬼不晓地死于一场意外或怪病。 这样的前车之鉴,五皇子见过太多,他并不想重蹈覆辙,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也因此,他终日愁眉不展、如坐针毡。 五皇子正在房中来回踱步的时候,蓦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五皇子忙得就朝房门方向迎了上去,主动打开了房门,外头的人果然是林开。 “快进来。”五皇子冲林开招手。 “是,多谢主子。”林开匆匆进来,又警惕地环视四周,然后关上了房门。 “可是京师那边又什么最新消息?”五皇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开点点头道:“回主子的话,咱们的侍卫刚刚传来最新消息,说是卫老国公病情反复,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安王妃得知之后,对卫老国公病情十分关心,已经于三日之前搬回卫国公府小住去了。” “哦,对了,连平阳郡主,也被安王妃一并带过去了。”林开又补充了一句。 把平阳郡主都一并带过去了,可见安王妃真是打算要在卫国公府住上一阵子了。 虽说安王妃挂心卫老国公这位亲祖父,所以回门探病,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是要带着平阳郡主一并回娘家,还要小住,那就有些不大正常了。 天家有天家的规矩,王妃不是轻易就能够回门的,那是得遵从宫里的规矩的,哪天回门、在娘家待多久,都是有规矩的,断断没有王妃一声不吭自己主动回门的说法,更别说还是直接在娘家住下了,莫说是王妃不会这样做,就算是王妃有这个胆子,可是娘家那边却是万万不敢答应啊? 就别说是天家了,便就是寻常老百姓家,嫁出去的姑娘在回门之前,也是必然要先知会娘家一声的,更重要的事儿,要先跟夫君、婆家这边商量,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下的规矩,人人都晓得,也都一直遵守。 安王妃因为担心卫国公府病危而回门,虽然不妥,却也能理解,到底卫国公的情况不甚乐观,不过安王妃不仅要在卫国公府小住,还一并带上了平阳郡主,这就有些…… 微妙、异常了。 五皇子眉头微蹙,脑中转过这些想法,顿了顿,然后又看向林开,道:“还有呢?卫氏一门还没有抵京的长孙跟幺子呢?如今可有动静了吗?” 这是眼下五皇子最关心的事儿。 林开摇摇头,道:“回主子的话,那两位卫氏子孙仍旧是没有动静,属下暗中派人出京师分别朝西南、西北打探他们下落,到目前为止,也都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换言之就是,他们怕是根本就没有回京。 五皇子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口中喃喃道:“既是没有回京,那他们如今人在哪儿呢?” 林开打量着主子困惑的表情,顿了顿,有些踟蹰地道:“主子,您说有没有可能,他们压根儿就并没有回京?或者是他们在回京途中遇到了……不测?比如说是拦道儿的劫匪恶霸?” 五皇子摇摇头,这两种可能都说不通。 卫老国公病重,一应卫氏子弟得了消息之后都赶着回京探病,也是……奔丧,且不说这是卫国公府主动传出的消息,这其中更有万岁爷的默许,这两位,一个是孙辈,一个是幺子,又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担一个不孝子孙的恶名?所以,他们不可能不回京。 至于第二种原因,这两人虽然是世家子弟,可也在军中都摸爬滚打多年了,身手肯定都是不错的,而且肯定还有侍卫跟着,所以在路上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极低。 更何况,一个人遭遇不测也就罢了,哪儿有两个人一起遭遇不测的道理? 所以,他们究竟是……去哪儿了? 五皇子一时间心情更加烦躁,也更加不安,他直觉要出事儿。 而且还很快。 林开见着五皇子眉头紧锁、来来回回踱个不停的模样,心里也不由跟着紧张,可是心底却又有一个声音在问,是不是主子想多了?想岔了? “殿下,时候到了,该出门了。”这时候,太监进来催促。 “知道了。”五皇子打断了思路。 祭祀太后的大典就要开始了,五皇子纵然心事重重却也只能先把担心抛在脑后,当下随着那太监匆匆朝宫苑大门走去。 第311章 病根 甫一出了宫苑,五皇子便就看见了远处、也正好走出宫苑的大皇子赵清暄,他们两人一个是大皇子,一小皇子,他们的宫苑中间分别隔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三座宫苑,所以距离还挺远,也正是因此,五皇子看不大仔细此刻大皇子的脸,只知道大皇子也正在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当下,五皇子冲大皇子抱了抱拳,算是打招呼了。 随即,大皇子也朝他抱了抱拳,然后大皇子就别开了眼,抬脚朝前,五皇子自然也不会耽搁,当下也紧跟其后,朝万岁爷处行去。 …… 赵清暄甫一出了宫苑,便就看到了远处正出宫苑的五皇子,距离太远,还逆着光,所以赵清暄看不清五皇子的脸,只觉得五皇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说起来,他已经挺长时间没有见到五皇子了,上一次见到五皇子,似乎还是过年的时候,不过那时候的五皇子却也没能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是啊,一个区区十来岁的黄口小儿,他又如何会多留意呢? 那个时候,他又哪里想到,这个黄口小儿实则才是自己这个堂堂大皇子的头号劲敌。 当然,这位头号劲敌能不能继续给他造成威胁,还得看万岁爷能不能继续给五皇子铺路搭桥,毕竟,万岁爷才是五皇子最大的依仗。 见五皇子朝自己拱了拱手,赵清暄牵了牵唇,也冲他拱了拱手。 “主子,咱们该走了,快来不及了。”孙少阙小声催促。 赵清暄便就不再多关注五皇子,别开眼,继续往前走,一边沉声问道:“京师那边都已经布置好了吗?” 孙少阙忙压低声音道:“回主子的话,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了,请主子放心。” 孙少阙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赵清暄却还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王妃跟郡主呢?” 孙少阙目光四下扫了扫,然后压低声音跟赵清暄道:“请主子放心,王妃跟郡主已经去卫国公府小住了,并不在安王府,在卫国公府里头,绝不会有任何不妥。” 赵清暄这才放下心,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药材也已经送去卫国公府了?还够用多久的?” 孙少阙忙道:“回主子的话,药材也已经都准备妥当,够王妃服用半年的,赵嬷嬷会将王妃照顾妥善的,还请主子不必挂心。” 怎能不挂心呢? 赵清暄现在时常后悔当时不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卫静姝,就算事关重大必须要跟妻子商量,也不该挑在那个时候,当时卫静姝刚刚生下孩子,不管是身子还是精力都还没有恢复,冷不丁地让她知道了这起子让人提心吊胆、倒吸凉气的旧事,自然会让她惊惶不安的,还有后来他跟卫氏一门的密谋,静姝虽然能够理解他跟卫氏一门的难处跟不得已,但是静姝自小就是个心肠软、心思干净的,自然备受煎熬、打击,且又处在月子里头,本就容易多思多想的时候。 卫静姝果然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虽然面儿上尽量维持着平静,不想让他察觉出来会担心,卫静姝真的忍得很辛苦,不过他这个枕边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静姝开始失眠了,胃口也不好,容易走神,时常一个人一坐就是大半天,一声不吭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赵嬷嬷都发现了,私下找到他,询问是不是该给王妃进补了?在赵嬷嬷看来,卫静姝就是月子没有做好,再加上日常劳累,这才导致这些变化,可是赵清暄心里再清楚不过,症结根本就不在这里。 在哪里,他心知肚明,但是他却不能、也没办法将静姝的病根儿连根拔起。 他必须得保住他们一家人的性命,过后才能去弥补去陪伴静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当然也不能由着卫静姝一天天这么煎熬度日,不用赵嬷嬷提醒,赵清暄也会想着给卫静姝滋补安神,所以卫静姝如今每日都在吃药,赵清暄每天亲自盯着,卫静姝乖乖吃药,状态便就好了些,至少晚上不再整晚整晚的辗转反侧了。 可是如今,他陪万岁爷来皇陵祭祀,自然就不能亲自盯着卫静姝服药了,他少不得还是担心。 孙少阙觉得自从王妃生下郡主之后,自家主子跟王妃的感情便就更好了,瞧主子这一副牵肠挂肚的模样,哪里像是……要干大事儿的? 也就是自家主子,换二一个,孙少阙一定会吐槽此人未免也忒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怕是成不了大事儿。 “呸呸呸!”脑中甫一闪过这个不吉利的想法,孙少阙便就忙不迭连连啐了几口,要不是四周都有人在,他一定还会狠狠抽自己几个大耳光。 赵清暄的目光转了过来,在孙少阙脸上扫了扫,那眼神明摆着:做什么妖呢? 孙少阙忙不迭赔笑道:“主子,您仔细脚下,前面有台阶。” 赵清暄懒得再搭理孙少阙,抬脚上了台阶,一节节往上,然后站在最上头、大殿前面的肥硕的秦王便就一点点在他面前呈现出来。 “原来是王叔啊,”赵清暄的目光与秦王在半空相接,赵清暄牵了牵唇,缓声冲秦王道“王叔在父皇面前一向是个勤快孝悌的,拖着这副身躯都能赶在本王前头到,倒是显得本王懒怠不孝了。” 秦王垂着眉眼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赵清暄,赵清暄近来颇为阴晴不定,对他也并不友好,这些秦王都能忍,不仅忍,秦王如今还乐在其中,他就是想看到赵清暄这般失态,若是能在万岁爷跟前失态,那就更好了。 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若是赵清暄在太后的灵前,甚至是……聿怀太子的灵前,失态的话,那自然是顶顶好。 而他,正翘首以盼呢,并且不介意助赵清暄一把。 “清暄这这一大早地就打趣王叔,也忒不见外了,”秦王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似是完全没有察觉道,一边笑着迎上来,还伸手拦住了赵清暄的肩膀,装似随意道,“清暄,你说这一次皇兄亲自来皇陵,除了给太后祭祀之外,会不会一并祭拜先帝还有别的皇室已故先人?” 什么别的皇室已故先人? 秦王就只差没有直接点聿怀太子的名儿了。 赵清暄知道秦王存的什么心思,心里不由冷笑,暗道秦王真是阴险,生怕自己不跟万岁爷翻脸,就差没有直接扯着自己的手招呼万岁爷去了,心里明知道秦王的目的,面儿上赵清暄倒是顺着秦王的心思,登时就浑身一僵,跟着面色也变得难堪至极,当下冷声道:“这自然要看父皇的意思,王叔怎么不直接当面询问父皇?” 第312章 有意思 赵清暄这反应,让秦王十分满心,登时秦王脸上的笑意便就更浓了,意味深长地跟赵清暄道:“依本王看啊,皇兄是个念旧的,如今难得来一趟皇陵,自然是要祭拜一番旧人的,就比如元后,在世的时候跟皇兄可是一对神仙眷侣,皇兄重情,哪儿有不怀念元后的?再有就是……聿怀太子,跟皇兄那可是一对双生子,一道长起来的情分呢,皇兄对聿怀太子很是敬重,兄弟情深由此可见,自然这一次也少不了要去祭奠聿怀太子的。” 赵清暄闻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秦王:“很是敬重?还兄弟情深?这话说的,好似王叔亲眼所见一般,我记得聿怀太子殁的时候,王叔你……还将将蹒跚学步?没想到王叔对聿怀太子竟然还有这样深的印象,可见王叔是个早慧不一般的呢,没想到王叔竟还有这样叫人意外的本事。” 赵清暄这话直说的秦王这样好的脾气脸上都挂不住了,真是每个字都带着刀,直往他身上戳,不仅是戳心,赵清暄这话的含义颇可玩味儿,若是落在了旁人耳中,别人会怎么看他?又会怎么想他这个一贯懒散庸碌的王爷? 一时间,秦王的面色也就不大好看了,可也不待秦王反击,就听着赵德安的声音传来:“万岁爷驾到!” 赵清暄跟秦王随即都住了口,然后一道躬身行礼:“儿臣/臣弟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 “行了,都平身,”万岁爷瞥了两人一眼,然后淡淡道,“这大清早的,你们叔侄两人聊的什么这般热闹,朕在屋里头都能听到动静。” 秦王担心赵清暄乱说话,自然是要抢在前头的,当下忙不迭赔笑跟万岁爷道:“回皇兄的话,臣弟跟清暄在说等会子祭祀的事儿呢,没想到搅扰到了皇兄,还请皇兄莫怪。” “行了,走,”万岁爷点点头,率先朝前走,秦王跟赵清暄紧跟其后,万岁爷双手负后,走出几步,突然看向赵清暄,问道,“你跟秦王都商量哪些祭祀的事儿?是有什么想法吗?” 万岁爷话音一落,赵清暄便开口跟万岁爷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倒是王叔十分好奇,父皇此次会不会去祭拜聿怀太子与元后,王叔还道,父皇是个重情念旧的,心里一直念着元后,且从前父皇与聿怀太子更是手足情深,父皇最是敬重聿怀太子的,所以王叔断定父皇此次一定会去祭拜聿怀太子与元后,儿臣对这些旧事一无所知,所以方才便就好奇询问王叔,难得王叔记性好,跟儿臣说了一些子父皇跟聿怀太子的过往。” 赵清暄甫一提到聿怀太子的时候,秦王便就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哪里想到,赵清暄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在万岁爷面前直接提聿怀太子,按道理,赵清暄这个野种是万万不敢的,不管心里再怎么有数,面儿还得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要不然的话,岂非等着万岁爷出手收拾? 除非……赵清暄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万岁爷摊牌出击,才会这样主动挑衅。 可是,赵清暄他哪儿来的这个底气,就凭他这一次过来身边就只带了一个孙少阙? 说什么大话气话?他有这个底气吗?! 可若是……赵清暄已经在暗中跟万岁爷达成某种默契、而聿怀太子跟元后恩怨纠葛已然不再是他们之间矛盾的话,那赵清暄的这种异常的淡定自若倒是能够解释了。 而他跟万岁爷达成的默契,只怕……九成九跟他有关! 他是存着以小博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但是若是鹬蚌反过来竟达成了配合、还要一起调转目标对准他这个渔翁的话…… 一时间,秦王浑身僵硬,冷汗淋漓,毕竟跟万岁爷还有安王的势力比起来,他那些子多年来暗中培养的死士,还真是不够看的。 对于赵清暄主动提起聿怀太子跟元后,万岁爷也是倍感意外,当然心里也一定带着怒气,这个孽子是等不及要挑衅自己吗?这是上赶着要找死吗? 他的目光在赵清暄的脸上顿了顿,那孽子的脸上,的确是待着挑衅的,不过却不是冲着他,此刻赵清暄的余光正若有似无地看着秦王,目光讥诮阴冷,带着明显显的不屑,而对面的秦王果然已经不似刚才那般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了。 真是有意思。 万岁爷心中的怒火顿时便就被浇灭了,他打量着赵清暄跟秦王之间的暗潮涌动,心中暗笑不已,赵清暄哪里是在挑衅他?分明是要把秦王架在火上烧呢,看来这孽子跟秦王已然是势同水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才会如此不管不顾,以至于当着他的面儿都公然提起了聿怀太子跟元后,当然了,他话说的可是明明白白,关于聿怀太子跟元后的事儿,他可都是从秦王那里得知,至于秦王又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隐藏这么多年,为什么又会在这个时候,对他提起,这可就要万岁爷自己个儿判断了。 当然,按照万岁爷一贯多疑猜忌的心思,秦王自然是再别想好过的了。 赵清暄要的便就是借刀杀人,借他这个万岁爷的刀去杀秦王这个死对头。 可这哪儿行啊? 万岁爷可不会顺了赵清暄的心思,秦王是个什么货色,他早就心知肚明,不过他却是不会对秦王下手的,秦王可是他的幺弟,他这个一贯疼爱幺弟的皇兄护着宠着幺弟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对幺弟下毒手呢? 残害手足的事儿,他可不想做第二回了。 不过,秦王是得死,可却一定不能死在他手上,也绝不能是个引人遐思琢磨的死法,要死的干脆利索,还得经得起推敲。 比如,秦王自己个儿上赶着找死…… 这些想法不过只在脑中一闪而过,万岁爷的目光在身两侧的赵清暄跟秦王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缓声跟赵清暄道:“秦王所言不错,朕今儿的确是要去祭拜聿怀太子跟元后的,他们都是朕的亲人,不管逝去多少年,朕的心里永远都有他们的位置,先祖遗训,皇室子弟当以孝悌友爱为立足之本,成家之后,又当敬妻爱子,就像秦王说的那样,重情念旧,这样的传统,不单单朕要继承,你们这些皇室子弟自然也要继承发扬。” 秦王跟赵清暄忙不迭一道躬身、毕恭毕敬道:“是,儿臣/臣弟谨遵万岁爷教诲!” 万岁爷点点头,让两人平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秦王身上,只把秦王看的浑身恶寒,越发紧张不安,万岁爷却又挪开了眼,看向了赵清暄,一边缓声道:“清暄,往后你更该跟你秦王叔走得近一些,他这般明理仁善,堪称天家子弟之表率,你跟他交好,自然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好处,朕也会放心。” 第313章 真可怜 这话一出,秦王跟赵清暄都是一怔,一时间都没听出来万岁爷这话是真心还是暗讽,所以两人心里都颇有些忐忑不安,尤其是秦王,额上的汗珠都挂不住了,开始顺着脸颊滑下。 “是,儿臣遵命,”赵清暄再次躬身领命,一边又冲秦王抱了抱拳,道,“多谢王叔指教。” 秦王悄默默看了看万岁爷,到底也没从万岁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当下也只能勉强冲赵清暄牵了牵唇,道:“清暄客气了。” “都像你们叔侄两个这样客客气气才好呢,天家也不会出那许多勾心斗角了。”万岁爷似乎对秦王跟赵清暄这样客气的态度很是满意,顺口就夸了一句,然后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秦王跟赵清暄短暂的对视一眼,然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秦王不知道赵清暄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此刻简直就是从头到脚都在不安,万岁爷方才那一句轻飘飘的“天家也不会出那许多勾心斗角了”是个什么意思? 是不是万岁爷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了? 还是万岁爷在试探,在试探他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聿怀太子暴毙还有万岁爷登基的过往? 是试探还是……警告? 秦王脑中一片混乱,一向聪慧绝伦的头脑,在这个时候却派不上用场,真是越急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现在真是无比地想念虞初心,若是虞初心在就好了,他一向最是冷静最是伶俐的,他要是在的话,肯定能分析出万岁爷的意思。 可惜了,虞初心不在,虞初心被他安排留在了京师,盯着安王妃的动静,静姝近来身子不佳,他十分担心,所以一直留意着,如今秦王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把过多的心思放在一个女人身上。 此刻赵清暄的脑子并没有秦王这般复杂,自到了皇陵新工作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少有的安宁。 作为万岁爷最看重、一直栽培、被寄予厚望的大皇子,过往的二十几年,赵清暄看似显赫尊贵,实则过得并不轻松,真是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让父皇失望,也生怕被人挑出来错处,也怕被别的皇子给撵上来,当然这并不是最让他感到疲惫的,最让他疲惫、时刻紧绷的,还要数去猜万岁爷的心思。 其实不管是臣子、皇子还是后宫嫔妃,又有哪一个不是要时刻去揣测万岁爷的心思呢?但是作为万岁爷默认的继承者,赵清暄无疑是最紧张、压力最大的一个,因为他一点儿错都不能饭,一步都不能走错。 这样的日子,赵清暄过了二十来年,疲惫紧张都习惯了,他以为这便就是他的人生常态,但是今年、确切地说是前半年,他的疲惫跟紧张骤然上升,一度几乎将他摧毁,在熬过了那段时间之后,他的心态跟从前便就大不一样了。 就像现在,万岁爷所有可能别有用心、暗藏深意的话,他都已经不在乎了,也不会再逐字逐句地去分析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又当如何应对才能让让万岁爷满意。 因为万岁爷的想法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意义了。 所以,他是真的觉得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所以,在看着秦王这一头一脸的冷汗,还有明显显不安的眼神,赵清暄不由就是一声嗤笑。 真可怜啊。 不单单是秦王,还有所有皇子,以及过去的自己。 赵清暄此刻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是个孽种,天生身体里就流淌着挑战伦常法理血液的孽种。 而做叛逆孽种显而易见地要比做乖顺儿子畅快地多。 …… 皇陵。 万岁爷等一众皇室、重臣悉数抵达皇陵,先祭拜先帝,然后便就是祭祀太后了。 万岁爷对太后没有多少感情,即便有感情也是存着不满与恨意的,跟先帝一样,太后偏爱聿怀太子远胜于他,甚至就是因为过分地疼爱聿怀太子,太后最后竟然还会答应让他迎娶已经身怀聿怀太子骨肉的元后,明知道这样肯定会埋下祸根,可是太后到底是不能接受最爱儿子的唯一血脉不清不白地流落,甚至是……根本没有出世的可能。 为此,万岁爷真的都不知道应该该感谢太后成全,还是恨太后为了聿怀太子这个已然不在世的大哥的疯癫,堂堂一国太后,眼里能看到的不是江山万里、社稷永固,却只是对已故爱子的执着与留恋。 尤其是在跟元后彻底离心之后,万岁爷对太后的态度便就更加冷淡疏离了,最后太后病逝的时候,万岁爷非但没有丧母之痛,反而对太后恨意更深了。 他都还没有来得及报复太后呢,结果太后就走了,真是不痛快,不甘心。 如今,太后都走了二十年了,万岁爷的不痛快不甘心比那个时候也没有淡多少,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这个万岁爷都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对已故太后的任何不满来,甚至还得在这样的日子里,亲自前往皇陵祭拜。 不过却也不全是不爽,此刻,他跪在太后的灵位前,透过袅袅青烟看着那冷冰冰的牌位,心里冷冷道:“母后,你可看到了吗?你最挂念的长孙、聿怀太子的骨肉,还有你的幺子,朕带着他们一道来祭拜你了,你看着朕一直以来把他们照顾得有多好,只不过啊,他们还能好多久,朕却不能保证了,朕答应过母后绝对不会对清暄跟幺弟下手,朕说到做到,只可惜朕拦不住他们自相残杀啊。” “母后,你在天之灵可一定要想得开一些啊,自相残杀这样的事儿,在天家可真算不上多稀罕,毕竟,谁叫这身龙袍这么诱人呢?所以亲情骨血又算的了什么呢?” “说到底,这还得怪你跟父皇,你们没有教好儿子,以至于你们的儿子打根儿上就没长好,所以啊,也就别指望歹竹还能长出好笋了。” 万岁爷将手里的香递给了赵德安,赵德安恭恭敬敬将香插进了香炉,然后又迅速过来扶着自己起来,随后就是秦王跟赵清暄还有五皇子分别跪拜、上香,至于外臣,是没有资格进殿祭拜的,只能在门外毕恭毕敬地跪拜,卫老国公的长子、卫府大爷卫正弘便就在其列。 卫正弘是代表卫老国公来的,所以虽然他自己本身的官职不能跟邓渊这样的朝中重臣比,可是他却跟邓渊齐平跪着,而且还处在左侧,地位显然还要比邓渊高一些的,这自然跟他代表的卫国公府有关,也跟元后有关,虽然如今继后母仪天下,可说起来也不过是个续弦,哪里有元后、万岁爷发妻来的尊贵? 第314章 焦灼与茫然 邓渊少不了多看了几眼身边的这位没什么交情的卫大人,心中思忖着,卫老国公是撑不了几天了,往后这卫正弘便就是卫国公府的新一任当家人了,只是不清楚,这卫正弘当家之后,卫国公府对安王赵清暄的态度是不是会发生改变,卫正弘是会跟卫老国公一样对安王敬而远之,还是转而支持安王。 若是卫正弘跟卫老国公一个态度的话,那自然最好,没有卫国公府的支持,赵清暄就算是再不喜欢他们邓氏一门却也少不得得多留他们一段时间,毕竟有他们邓氏一门还有继后撑着,赵清暄的路也能好走一些,可若是卫正弘支持赵清暄的话,赵清暄可就不需要他这个暂时结盟了,对他们邓氏一门只怕就会手起刀落,来个干脆利索了。 所以邓渊此刻心里十分忐忑,一直留意着身边的卫正弘,几次都想跟卫正弘攀谈,不过这样的场合、以及立在门前的严玉魁,都让他张不开这个嘴,所以到底邓渊也只能憋着。 邓渊心中不由暗暗祈祷,卫正弘跟卫老国公一般性情古怪、绝不掺和京师纷争才好呢。 邓渊在留心卫正弘,严玉魁也在留意卫正弘,万岁爷如今对卫氏一门的情况十分关注,日日都要询问卫氏一门还有卫老国公的情况,严玉魁自然少不了在卫国公府花了不少心思。 万岁爷担心卫国公府会跟安王府暗中勾连,不过就严玉魁的观察,卫国公府跟安王府并没有任何异常往来,唯一一次的往来,还是平阳郡主的满月宴,当着秦王跟五皇子的面儿,安王也没有跟卫国公来人单独接触的机会,万岁爷听了禀报之后,对卫国公府人的态度似乎十分满意,不过严玉魁却对卫国公府的人怎么都放心不了,说不清是什么原因,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武人天生的、对于危险的直觉。 因此,严玉魁对卫国公府便就更加留心了,将短时间一股脑儿涌进京师、所有卫氏一门的子弟都一一暗中观察,但是时至今日,却始终并非有发现异常…… 可就是因为这样,严玉魁才更加怀疑,总觉得卫国公府这一大家子未免……老实得过于诡异,似乎他们完全没有个人的想法,完全遵从于卫老国公,一个个都像是……言听计从的木桩子。 严玉魁到底还是将心底的不安告诉了万岁爷,万岁爷听罢,笑得意味深长,跟他道:“这是卫老国公教子有方,也是卫老国公明白什么叫怕,知道螳臂当车是个什么下场。” 严玉魁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万岁爷也不是不重视他的想法,所以这一次来皇陵祭祀太后,万岁爷准了他加强守卫、多调配一倍御林军的请求,另外,万岁爷还直接点名,让卫老国公的嫡长子、卫正弘代表卫老国随驾祭祀,自然也在有意防范着。 如今,整个皇陵内外都在御林军的严密把控之下,莫说是人了,便就是只苍蝇也难飞进来,而卫正弘更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按说严玉魁应该放心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严玉魁还是觉得不安,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卫正弘身上,待到卫正弘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对上他的时候,严玉魁攥着刀柄的手,蓦地就攥紧了。 卫正弘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片刻之后,目光便就挪开了,只有严玉魁知道,那一刻,他险些抽出了刀。 可他到底在怕什么呢? 一个区区手无寸铁的卫正弘又能成什么事儿呢? 而且,他们不是很快就要收网了吗?卫氏一门即便是包藏祸心,只怕也是没用用武之地了。 道理虽然如此,可严玉魁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至于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满心的焦灼与茫然,顿了顿,严玉魁退后两步,然后抬手唤来一名侍卫,压低声音询问道:“皇陵内外可有什么异常吗?” 那侍卫忙不迭禀报道:“回大统领的话,皇陵内外一切正常,咱们的人且死盯着呢,请大统领放心。” 严玉魁稍稍觉得心安,回头朝大殿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对那侍卫道:“之前吩咐你的事儿一定能出岔子,多花点儿心思,再确认一遍,一定不能留下任何破绽,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请大统领放心!” “还有,切不可走漏任何一丝风声,若不然的话,你我的脑袋可就都保不住了,”严玉魁压低声音道,一边在那侍卫肩膀上拍了拍,“行了,下去,好好儿准备去。” “是,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那侍卫领命退下了。 “礼毕!众臣起!” 随着赵德安的声音传来,殿外的一众臣子起身,卫正弘弯腰轻轻掸去长袍上的浮土,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不远处严玉魁的身上,片刻之后,又若有似无地挪开,一直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牵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传来了一个不高的男声:“卫大人,在下突闻老国公卧病的消息,不知老国公现下的情况如何?可有好转了吗?” 卫正弘闻言没有着急回答,他垂着眼又轻轻掸了两下土,这才站直身子,看向此刻正含笑看着自己的邓渊,卫正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邓渊几乎都要笑僵硬了的脸上,然后踩淡淡道:“敢问阁下是哪一位?” 邓渊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毕竟还从来没有人在堂堂刑部尚书大人面前这般摆谱,只是不待邓渊心里涌上滔天怒火,也不待他压着怒火做自我介绍,就听着卫正弘又淡淡道:“不论阁下是谁,这样的场合都不宜说笑,阁下还是注意些。” 这下子,邓渊的脸是彻底僵住了,脸上的僵硬变形的笑也彻底当然无存了,取而代之是浓浓的冷意,不过卫正弘却似乎并不在意,说完之后,便就再不搭理邓渊一眼,微微颔首,盯着前面高高的门槛儿,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哼,果然是卫氏一门的人!果然是卫老国公的亲生子!竟这般古怪不通人情! 邓渊自是对折页的卫正弘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心里却又多了一份窃喜,他可不就是盼着卫正弘是个性子古怪的吗? …… 祭祀太后之后,万岁爷果真也去祭拜了聿怀太子跟元后,还特地点名让秦王跟赵清暄跟着过去,至于别人,万岁爷直接打发了先回去。 五皇子一直都在寻找跟万岁爷独处的机会,可是始终都没等到,这让他分外焦灼,这时候便就想跟万岁爷求着也留下来一道祭拜聿怀太子跟元后,不过不等他开口,便就看着林开急匆匆走了过来,五皇子便就停下了脚。 “有事儿?”五皇子压低声音询问。 第315章 胆寒 “有事儿?”五皇子压低声音询问。 林开点点头,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着急开口,可见还是一桩棘手的事儿,五皇子心下一沉,看了看万岁爷、赵清暄还有秦王远去的背影,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而是跟着林开朝皇陵外走,待到走出一段时间之后,林开这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是丽妃娘娘派人来了,属下已经将人引到行宫里头去了。”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丽妃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传消息? 肯定是宫里出事儿了,而且还是大事儿。 五皇子的心免不了更沉了,当下便就加快了步子,直奔行宫而去。 …… 五皇子人还没到行宫呢,万岁爷、秦王还有赵清暄便就先一步到了聿怀太子的陵宫,聿怀太子毕竟是太子,陵宫的规模也不算小了,甚至可以说是巍峨庄严,不过聿怀太子的陵宫比之先皇与太后,那就明显冷清得多了。 这还是万岁爷多年以来,头一次来到聿怀太子的陵宫,站在陵宫之中,打量着陵宫里头的布置,最后落到了壁画上,万岁爷一时有些出神,怔怔地看着那上头的壁画。 一面儿是大气磅礴的《万里江山图》,一面儿则是恬然宁静的《百年山居图》。 没记错的话,元后当年最喜欢的,可不就是《百年山居图》吗?他当时还投其所好,费劲地找来了真迹,总算是博得美人一笑,如今想来,真是可悲可笑。 他也确实实在可悲可笑的,打落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兄长的衬托罢了,所以他的存在本就可悲可笑,不过兄长可真是贪心啊,有父皇母后的宠爱,有大权在握,将他这个手足死死踩在脚下,这还不够,他竟然还奢求什么岁月就好、百年白头。 真是欺人太甚。 所以,他死不足惜。 万岁爷看着壁画的目光渐渐变得冷漠,顿了顿,他收回视线,缓步行至灵位之前,赵德安忙不迭给送上了香,万岁爷却并没有接,只是在灵位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开口道:“清暄,你上次来祭拜聿怀太子是什么时候?” 赵清暄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万岁爷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想了一下,然后躬身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记不得了。” 赵清暄还真是记不得了,他虽然每年都会过来给元后祭祀,也会去祭拜先帝太后,但是却从来没有去过聿怀太子的陵宫,在本朝,这位早逝的聿怀太子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万岁爷似乎也是刻意弱化他的存在,所以赵清暄年幼时候对这位早逝的太子大伯便知之甚少,后来长大懂事了,也会揣摩人心了,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出万岁爷对于这位太子大伯的避讳,自然他这个做儿子的不会逆着万岁爷来,所以他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前往祭拜聿怀太子,没得惹了万岁爷的不快。 他从前还曾经好奇过,万岁爷对于这位早逝的太子大伯为何这般冷漠避讳,如今倒是再明白不过了。 万岁爷点点头,然后又看向了秦王,问道:“你呢?你上次来祭拜大哥,又是什么时候?” 秦王今天身上的汗就没有断过,这个时候被万岁爷这样看着还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汗就流的更多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却哪里由得了他?所以,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道:“回皇兄的话,是……是过年的时候。” “由此可见,你果然是言行合一,”万岁爷笑着点点头,眼里带着晦暗不明的笑意,一边又吩咐赵清暄,道,“清暄,跟你王叔多学着点儿什么叫兄友弟恭。” 不待赵清暄开口,秦王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虚脱了似的,万岁爷只当没有看到秦王眼里的哀求,对赵德安道:“还不给秦王递香?” “是,奴才遵命!” 赵德安当下就给秦王递了香去,秦王无奈,只能接过香,然后忐忑不安地对着聿怀太子的灵位祭拜,待将香插进香炉的时候,秦王的手已经哆嗦的不成样子了,万岁爷的目光瞥过来,秦王随即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垂着首站好。 然后便就轮到赵清暄,赵清暄在万岁爷的注视下表情肃穆撩袍跪下,从赵德安手上接过香,拜了拜,然后起身插进了香炉,一切都很顺当,没有任何的异常之处,可正因为如此,才叫秦王更加不安。 赵清暄果然已经跟万岁爷达成了某种默契,所以聿怀太子这根梗在他们之间的老刺,才会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赵清暄都能在万岁爷的面前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给聿怀太子上香了,而万岁爷同样一副波澜不兴的表情,这说明什么? 赵清暄跟万岁爷都选择了装聋作哑,或许万岁爷存着趁机归拢卫氏一门的心思,才对赵清暄网开一面,而赵清暄也绝没有谋朝篡位的胆子,所以顺理成章地跟万岁爷达成默契,那么…… 他这个知情者,自然是留不得了。 想到此处,秦王又是一个寒颤,腿一软,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怎么?秦王这是还没有祭拜够?”万岁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秦王,意味深长地道,“秦王对兄长的情意竟如此深厚,真真叫人感叹,想来兄长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了秦王对他竟是这般兄弟情深,兄长必然十分感动。” “皇兄……”秦王嘴唇哆嗦着,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是要怎么辩解呢?要说什么呢?是万岁爷误会了他对聿怀太子并无兄弟情,还是万岁爷别误会他对万岁爷的兄弟情?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面色就更加难看了。 赵清暄上前将秦王扶起,打量着秦王的面色,忧心忡忡地道:“王叔的面色怎得这般难看?早上不还是好好儿的吗?难道王叔这是因为前来祭拜聿怀太子而……伤心过度?” 秦王看着赵清暄那张近在咫尺、一副再关切不过模样的脸,真是又恨又怕,是他低估了赵清暄,也低估了万岁爷,以至于将自己置于如今的险境,真是白白浪费了他二十余年的筹谋与等待! 赵清暄讥诮地勾了勾唇,然后不再理会秦王,直接将人交给了两个小太监,万岁爷见秦王虚脱得厉害,甚至人都站不住,十分担心,要不是有皇陵里头不许坐轿、骑马的规矩,万岁爷肯定会派轿子将秦王送回行宫去。 所以最后就是,万岁爷跟赵清暄在前头走,秦王被两个小太监架着在后头跟着。 没人知道在聿怀太子行宫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人人都亲眼看见,万岁爷与大皇子谈笑风生,秦王面如死灰、拖死狗似的给人拖着。 所以秦王这是……被万岁爷下令杖责了?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惹得万岁爷这般雷霆大怒、竟然不顾还在皇陵就非要杖责秦王不可? …… 第316章 贵妃死讯 行宫。 五皇子匆匆回到行宫之后,总算是见到了丽妃娘娘派来的人。 “宫里出什么事儿了?”五皇子开门见山,问道。 那人忙得对五皇子抱拳行礼,然后道:“启禀五殿下,兰妃娘娘吩咐属下日夜兼程感到行宫,尽快将陈贵妃殁了的消息告诉五殿下。” “什么?陈贵妃殁了?”五皇子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兰妃派人这么着急过来竟是为了这事儿,稍稍一顿,五皇子又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随即问道,“陈贵妃什么时候殁的?” 那人忙得道:“回五殿下的话,兰妃娘娘已经殁了十天了。” “什么?十天?”不待五皇子开口,林开先诧异出了声,“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这怎么可能? 堂堂贵妃娘娘殁了,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而且还已经殁了十天,十天前…… 他们可都在京师呢,万岁爷更是一直都在宫里,万岁爷能不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万岁爷当然第一时间就能得知陈贵妃的死讯,但是外人却一无所知,不止如此,太医院院首施河还见天地往陈贵妃宫里跑,奉命为陈贵妃医治,可是一个死人,他又能怎么治呢?难不成他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事儿就着实委实匪夷所思了。 五皇子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肯定是万岁爷下令封锁了陈贵妃殁了的消息,可是万岁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五皇子一颗心“砰砰”直跳,随即又问道:“这消息可准确吗?丽妃娘娘是怎么知晓陈贵妃的死讯的?” 那人又继续禀报道:“回五殿下的话,前一阵子,内务府那边过来提醒丽妃娘娘开冰库去冰的事儿,丽妃娘娘是初初打理后宫,起初也没有察觉出意外来,便就允了,可是后来丽妃娘娘查账册的时候,发现往陈贵妃宫里送的冰竟是比别人要多出两倍来,丽妃娘娘当时便就觉得事有蹊跷,后来经丽妃娘娘身边伺候的老嬷嬷提醒才发现今年开冰库取冰的日子比往年提前了不少,丽妃娘娘觉得只怕跟陈贵妃有关,只不过万岁爷下令任何人不许搅扰贵妃娘娘养病,丽妃娘娘也没法子探查,还是前几日,趁着万岁爷离宫的时候,丽妃娘娘才想法子派人潜进陈贵妃宫里,这才发现,原来陈贵妃已经殁了,如今尸身被放在一个大鱼缸里头,被冰给镇着呢,这才不至于腐烂发出异味,丽妃娘娘得知以后,觉得事关重大,需要告知殿下,所以便就让属下快马加鞭来见殿下了。” 既是连尸身都已经被亲眼瞧见了,所以陈贵妃确实已经死了,五皇子也能确定,万岁爷知晓陈贵妃的死讯,并且还暗中下令对外封锁,制造陈贵妃还活着的假象。 万岁爷为什么要这样做? 丽妃娘娘一时琢磨不透,不过五皇子却已经咂摸出味儿来了。 他之前一直搞不清楚,万岁爷是否要对卫氏一门下手,如今看来,这个回答是肯定的。 万岁爷之所以隐瞒陈贵妃的死讯,明摆着是这个时候不想让四皇子入京奔丧,不想让四皇子卷入一场即将发生……或者说是正在发生的巨大震荡之中,联系京师如今的情形,这震荡明显显是针对卫氏一门的。 所以五皇子现在可以确定万岁爷的确是要借着卫老国公的病将卫氏一门一网打尽的,至于卫氏一门是将计就计还是一无所知,五皇子并不清楚,他回想着方才万岁爷跟赵清暄站在殿前说话的情绪,万岁爷一派威严如旧,赵清暄亦是十年如一日的恭敬,似乎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五皇子的脑子真是一片乱。 父皇是只对卫氏一门下手吗?会不会牵连到大哥呢? 那大哥呢?他又是否跟卫氏一门站在一条船上呢?他对父皇的恭敬孝顺都是真的吗?还是他实则……包藏祸心? 明明解开了一个谜团,可是几乎是一瞬间,五皇子的脑子里就涌上了更多的谜团,更加让他困扰又窒息的谜团。 …… 林开将丽妃的人安排送走,然后又匆匆回来,林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带了三分凝重:“主子,属下现在觉得安王妃这个时候突然携平阳郡主回卫国公府只怕并不简单。” 林开不是个蠢的,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来,第一时间也联想到了万岁爷要对卫氏一门,随即就是安王了,然后安王妃突然回卫国公府的事儿也就自然而然地涌了上来,之前他还觉得是五皇子想多了,如今看来,并非主子想多了,倒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五皇子亦是面色凝重,他拿不准万岁爷对赵清暄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又是否会牵连赵清暄,但是现在他已经确定赵清暄跟卫氏一门未必像是表面上的疏远淡漠,想到此处,五皇子蓦地就站了起来。 他当然要去提醒父皇,可是才走出两步五皇子却又顿住了。 要是……父皇原本没有打算对大哥下手,却因为他的判断转而对大哥下手的话,那他…… 可不就是间接害死大哥、甚至大哥一家的刽子手吗? 他……真的要当这个对手足都下手的刽子手吗? 可是若他这个时候选择沉默的话,竟让父皇功败垂成、大哥得胜的话,那大哥……又会如何对待他这个深得父皇宠爱的幺弟呢? …… 五皇子到底是没能见到万岁爷,他被赵德安给拦在了门外。 “五殿下,您来得不是时候,如今万岁爷正与安王殿下在里头用膳呢,怕是没功夫见您,”赵德安含笑跟五皇子解释,“要不,您等会子再来?” 五皇子如何肯走?当下也笑了,道:“正好,我也还没用晚膳呢,不若就在父皇这里蹭一顿得了,劳烦公公进去跟父皇通报一声。” 赵德安还是摇头,看着五皇子的眼神带着深意,道:“殿下还是先请回,此刻不管是万岁爷还是安王殿下,怕是都不喜有人进去搅扰呢。” 五皇子带笑的脸蓦地一僵,赵德安都这样说了,自然是得了万岁爷的吩咐的,所以他也不能再胡搅蛮缠了,当下也只能转身走人了,不过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叮嘱赵德安道:“待父皇用完膳后,还请公公代为通传一声,求父皇今晚能见我一面。” 赵德安点点头:“是,老奴遵命,还请殿下放心。” “有劳了。”五皇子点点头,转身走了,还没走出几步,便就听到了殿中一阵爽朗笑声传来,那是万岁爷的笑声,五皇子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人也顿时愣住了。 父皇在跟大哥聊什么呢?笑得竟然这样开怀。 他跟大哥之间到底又是个什么关系?到底是父慈子孝还是你死我活? 五皇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又抬脚缓缓离开了。 第317章 再给父皇倒杯酒 五皇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又抬脚缓缓离开了。 赵德安看着五皇子远去的背影,顿了顿,挪开眼神,抬头看了看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半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今晚,万岁爷只怕是没功夫见五殿下喽。 …… 此刻,万岁爷跟赵清暄到底在聊什么呢? 他们在聊旧事。 “父皇您还记得吗?儿臣小时候将将开蒙的时候,最是怕见先生了,每天都要想出各种各样的离奇借口,为的就是不肯去上书房,不肯开蒙读书,为此儿臣还撒谎说肚子疼,满床打滚儿,反正就是去不得上书房了,那阵仗急的一众宫人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儿臣当时还以为自己肯定能蒙混过关了,可是没想到竟传到了父皇那里,父皇亲自过来看儿臣,还带了施河一并过来,儿臣一看到施河手里拎着的药箱,登时就老实了,也不敢再继续装肚子疼了,一个劲儿地跟父皇认错,可是父皇却还是不依,还是沉着脸叫施河给儿臣扎了几针又给开了半个月的汤药,儿臣险些哭晕过去。” 赵清暄想着小时候的糗事,不由面露笑意,不管是眼神还是声音,都带着发自内心的怀念,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抿了一口面前白玉酒盅里的冷酒,然后又含笑跟万岁爷道:“这些,父皇可都还记得吗?” 坐在对面的万岁爷一言不发地看着含笑的赵清暄,他看的很认真,似乎是要透过面前的赵清暄看到幼年那个成日上蹿下跳的小皮猴子,一向严肃的面容渐渐也变得温和起来,他嘴角微微上翘,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 “记得,”半晌,万岁爷点点头,含笑跟赵清暄道,“朕记得那次之后,你再不敢赖着不去上书房了,也不敢撒谎了,先生说你天资聪颖、资质过人,识字读书都比寻常孩子要快,朕虽然没有当面夸过你,但是心里对你却是满意的。” 是的,是真的满意。 万岁爷说的不是假话,那个时候,他跟元后的天作佳偶的幻想还没有被戳破,他对赵清暄也是真的疼爱,初为人父,他在赵清暄身上花费的精力不可谓不多,堂堂天子成日案牍劳形,不仅要过问国家大事,还不忘空出时间过问刚刚开蒙儿子的功课。 整天忙得像陀螺,不过那时候的万岁爷却乐此不疲。 说来讽刺,他在赵清暄这个野种身上花费的心思,怕是别的皇子都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太后当时还没过世呢,眼见着他第赵清暄竟是这样的态度,太后别提多惊诧了,这是太后完全没想到的,不过这样总算能让太后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或许,让卫氏女嫁给万岁爷是对的,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也真的是她小瞧了万岁爷。 当时万岁爷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或许,这一切都是对的,都是值得的。 “儿臣知道,”顿了顿,赵清暄轻声道,垂着眼看着面前空掉的酒杯,浓密的睫毛一阵颤抖,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幼年时候的模样,“父皇对儿臣的疼爱与关切,儿臣心里都清楚,父皇不是个善言辞的,所以从来没跟儿臣说过什么柔软贴心的话,但是父皇对儿臣的心意,儿臣却心知肚明,儿臣一直以来,对父皇都心存感激。” 说到这里,赵清暄停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沉默的万岁爷,顿了顿,忽而笑了,道:“只是儿臣承袭了父皇的性子,也是个什么事儿都埋在心里、万难说出口的锯嘴葫芦,所以儿臣虽然一直对父皇心存感激、充满爱戴敬重,但是儿臣却始终难以宣之于口。” “可是今天,儿臣特别想认认真真地跟父皇道个谢,或许是吃了酒的缘故,或许……是儿臣也做了父亲,如今也能更深地理解父亲对儿臣的疼爱与呵护,所以儿臣,真的特别感激父皇。” 说到这里,赵清暄的声音已经微微带着沙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行至万岁爷面前,双膝跪地,然后对着万岁爷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已经微微泛着红了,他的眼睛也同样泛着红,他仰着头看着万岁爷,万岁爷的眼睛映着晕黄的烛光,显出几分平日见不到的温情,又或者那根本就是烛焰造出的幻象,不过这还是让赵清暄觉得鼻头发酸,心里发苦。 顿了顿,他伸出手试探地搭在了万岁爷的手上,手底下的、万岁爷的手虽然一阵僵硬,但是却并没有移开,赵清暄随即将那手握紧,然后额头贴了上去,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父皇,儿臣一直都觉得父皇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父皇,父皇是儿臣的领路人、避风港,是儿臣心里的最顶天立地、呼风唤雨的大英雄,是儿臣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儿臣从小渴望能够成为的人。” 手背上蓦地一阵湿热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滴落流淌,万岁爷垂着眼看着伏在自己手上的赵清暄,看着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也看着他不住轻轻颤抖的肩膀,脑中蓦地就想起多年前,相似的场景,犯了错的赵清暄就会这样不安忐忑地跪在他跟前,若是他还不消气,这孩子便就会拿脸贴在他的腿上,一遍遍地说着“都怪儿臣不好,父皇别气坏了身子”。 被肉乎乎的脸给贴着,听着这样奶声奶气的话,他如何还能生得了气?最后还不是一把将这孩子抱在腿上,然后无奈又宠溺地捏一把这孩子肉嘟嘟的脸? 一晃眼,那个肉嘟嘟的孩子都这样大了,他跟这孩子的关系更是不复从前。 万岁爷心底陡然涌出一抹伤感,毕竟是自己用心疼爱过的孩子。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一点点地靠近过来,他想用手去揉一揉这孩子的脸,就像是从前那样,但是他的手却僵在了半空,僵了半晌,然后,他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心底的那一抹伤感也渐渐消失无踪。 他不能再心软下去了,这不是在天家、一个帝王的生存之道。 而且眼前的这孩子也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单纯澄澈、只能一味儿依仗自己过活的孩子了。 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除了赵清暄间或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半晌,那粗重的呼吸也听不见了,赵清暄的身子也不再颤抖,他缓缓直起了身,眼睛猩红湿润,有明显哭过的痕迹,不过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赵清暄取出帕子擦去万岁爷手背上的一片湿润,然后又给万岁爷磕了一头,道:“儿臣酒后失态,还望父皇莫要怪罪。” 万岁爷的目光在那张平静的脸上一扫而过,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将里头的冷酒一饮而尽,然后沉声道:“清暄,再给父皇倒杯酒。” 赵清暄愣了愣,才点头答应:“是。” 第318章 再给父皇倒杯酒2 赵清暄愣了愣,才点头答应:“是。” 赵清暄没有起身,仍旧这么跪着,转身面向桌子,拎起酒壶,仔仔细细地往那白玉小酒盅里头倒酒,淅淅沥沥的声音似是秋夜的冷雨,落在他的心里,赵清暄的眼前一片模糊,恍惚之间,他看到了小时候,他被父皇抱着坐在腿上,他双手抱着酒壶,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父皇的酒杯,但凡酒杯空了,他就忙不迭给满上。 只要是他倒的酒,父皇一准儿会喝。 这是那个时候,他最新发现的游戏,玩的不亦乐乎。 赵德安忍不住含笑上前提醒:“殿下这是想把万岁爷灌醉呢?” 他看着万岁爷又看看手里的酒壶,最后眨眨眼道:“父皇千杯不醉!” “臭小子!哈哈哈!”万岁爷顿时乐不可支,一巴掌拍在他的小屁股上,“来,再给父皇满上!” “是!儿臣遵命!” …… 若是,他夭折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作为父皇此生最疼爱的儿子。 赵清暄拼命眼下喉头的酸疼,放下酒壶,然后双手端起酒杯,毕恭毕敬送到万岁爷面前:“父皇请。” 万岁爷看着那杯颤个不停的酒,什么都没说,伸手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放回了桌上。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顿了顿,万岁爷道。 “是,儿臣遵命。”赵清暄从地上爬起来,跪的久了,他脚底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好在他还是站稳了,他忍着腿麻,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是站住了,看向此刻沉默坐在桌前的万岁爷,一眨不眨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身迈过门槛儿,轻轻关上了房门。 “啪!” 随着那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他的心跟着就是一颤,随即就是浑身发凉,似乎被关上的不止只有面前的这扇门。 “父皇多喝了几杯,只怕夜里会头疼,还请公公为父皇做一碗醒酒汤。”赵清暄吩咐赵德安道。 “是,奴才记住了,”赵德安躬身领命,见赵清暄迟迟不走,颇有些诧异,询问道,“殿下还有别的吩咐?” 赵清暄对着彻底暗下来的夜空缓缓摇摇头:“没有了。” 是的,再没有了。 在他迈出房门的这一步,所有的可能与幻想,全都没有了。 然后赵清暄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赵德安回想着方才赵清暄明显泛红的眼睛,还有方才房中传来的微微的哽咽之声,免不了就是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晕黄的烛光下,万岁爷沉默地坐在桌前,垂着眼盯着面前的残羹冷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赵德安走到跟前,小心翼翼询问道:“万岁爷,老奴去给您准备一碗醒酒汤?” 过了好一会儿,万岁爷都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似的,赵德安见状,便也不再出声搅扰,然后便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吩咐人去给万岁爷准备醒酒汤去了。 哎,万岁爷怕是心里也不好受呢,赵德安不由摇头叹息。 待到醒酒汤准备好了,赵德安估摸着万岁爷应该也已经缓过来了,这才又端着醒酒汤走了进去:“万岁爷,醒酒汤来了。” 万岁爷这一次倒是听到了,缓缓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醒酒汤,然后又一路向上,目光落在了赵德安的脸上,表情还带着点儿恍惚。 赵德安忙得解释道:“启禀万岁爷,安王殿下走的时候叮嘱老奴给您准备一碗醒酒汤。” 万岁爷听罢,目光又落在了那碗冒着热气儿的醒酒汤上,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万岁爷摇了摇头:“用不着。” 赵德安打量着万岁爷的表情,的确不像是喝醉的模样,所以也就没再坚持,当下便就要扶着万岁爷回寝殿歇着,这一天劳心劳力,万岁爷又是这个年纪,自是疲惫得很,不过万岁爷却摆摆手,示意不必。 “安王走了多长时间了?”万岁爷突然问道。 赵德安忙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安王已经离开半个多时辰了。” 万岁爷点点头,又对赵德安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赵德安正要退下的时候,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又赶紧跟万岁爷禀报,道:“启禀万岁爷,方才您与安王殿下用膳的时候,五殿下来了一趟,说是想见您,让奴才一定代为转达。” 万岁爷蹙了蹙眉,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儿吗?” 赵德安摇摇头,道:“五殿下并没透露,不过奴才瞧得出来,五殿下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见万岁爷。” 万岁爷想了想,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着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就有小太监急匆匆进来,行至万岁爷面前,躬身道:“启禀万岁爷,秦王宫苑里的奴才来求见万岁爷。” 万岁爷挑了挑眉问道:“什么事儿?” 小太监道:“回万岁爷的话,那人说是秦王从皇陵祭祀回来之后便就起了高热,似是着了风寒,不过秦王不许惊动了万岁爷,所以下人也不敢抗命,只是现在秦王人都已经半昏了,那起子下人担心秦王有个好歹,所以便就过来禀报万岁爷,想让万岁爷派太医过去为秦王治病。” 万岁爷闻言,不由冷笑道:“秦王不懂事儿,他们也不懂事儿?竟这般不将堂堂凤子龙孙放在眼里,着实可恶,传朕的旨意,此次秦王随行奴才每人仗着二十,” “是,奴才遵命。”小太监忙不迭躬身领命。 万岁爷不放心秦王,要亲自过去看看,还将随行的太医也给带上了,当下便急匆匆朝秦王宫苑奔去,自然早把五皇子的事儿给抛在了脑后。 …… 秦王宫苑。 万岁爷到的时候,秦王果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正躺在床上,冷不丁地看到万岁爷过来,先是一副过见鬼的模样,随即又是一脸惶恐,挣扎着要下床来给万岁爷磕头请安,却被万岁爷给摁住了。 “老实躺着,都病了还逞什么能?”万岁爷沉着脸跟秦王道,一边在床沿儿上坐了下来。 “是,臣弟遵命。”秦王哪里还敢乱动?当下忙老老实实躺了回去,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 万岁爷懒得搭理他,对随行的太医道:“来给秦王把把脉,怕是今儿在外吹了凉风才着了风寒呢。” “是,微臣遵命。” 当下,那太医便就来到床前,仔仔细细给秦王诊脉,又询问了秦王一些身子状况之后,那太医这才跟万岁爷细细禀报,道:“回万岁爷的话,秦王殿下的确是身染风寒,却并非吹风所致,而是……” 说到这里,那太医有些迟疑,似乎是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又或者是当不当说。 万岁爷一脸不悦,看向那太医:“还有什么是需要对朕隐瞒的吗?” 第319章 走水 万岁爷一脸不悦,看向那太医:“还有什么是需要对朕隐瞒的吗?” “微臣不敢!”那太医忙不迭直摇头,同时跪倒在地,自然也不敢再迟疑,赶紧地往下说,“启禀万岁爷,秦王殿下之所以突感风寒,是受惊过度导致。” 因为受惊过度导致风寒,这样的例子也不在少数,不过却多是幼儿,成年人,尤其是像秦王这样正值壮年的大男人,几乎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不过这倒不是让太医难以启齿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秦王到底是因何受惊过度? 秦王今天都做了什么?又见到了什么?才让他受惊过度的? 谁不知道秦王今天是随万岁爷去给太后祭祀去了,若真受惊过度的话,那这惊不是来自太后便就是万岁爷了,可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他一个太医敢说的,故而太医方才才会为难。 早知道刚才自己就直接不提这茬儿了。 此刻太医固然觉得为难又后悔,秦王更是觉得五雷轰顶,尤其是在万岁爷听完太医的太医,别有深意地看向他,一时间,秦王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立了,秦王也顾不上什么御前礼仪规矩了,登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那太医的前襟,然后大吼道:“你胡说!简直满嘴胡邹?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污蔑本王的?啊?!” 那太医被吓了一跳,秦王这是怎么了? 当真是……受惊过度了? 当即那太医忙不迭摇头不止:“殿下,您别这样,您放松些,放松些……” “闭嘴!休要在皇兄面前污蔑栽赃本王!你这个险恶之徒!”秦王恨得牙根儿发痒,抬手就一巴掌打在了那太医的脸上。 “胡闹!”万岁爷一声怒喝,“还不快将人给拉开?!” “是,奴才遵命!”赵德安忙不迭应声道,当下跟一个小太监赶紧上前,死死抱住了秦王,总算把那个可怜的太医给从秦王手中救出来了,赵德安还忙不迭哄着秦王道,“殿下莫生气,莫生气,有万岁爷在,自是任谁也不敢污蔑栽赃到殿下头上不是?” 赵德安这话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秦王脸上,秦王原本混沌的脑子顿时就清醒了起来,稍稍一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登时更是心惊胆战、浑身瑟缩,他缩着身子不安地看着万岁爷,嘴唇一个劲儿地颤抖,却愣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万岁爷看了秦王一眼,随即将视线挪开,吩咐那太医去给秦王煎药,又让赵德安去给秦王准备晚膳,他自己倒是留下来陪秦王。 相对于秦王的惊恐不安,万岁爷便就坦然平和许多,他仍旧坐在床沿儿上,目光淡淡看着因为惊恐而瑟瑟发抖的秦王,在他的注视下,秦王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万岁爷起初还觉得有意思,可是半晌之后,却也看腻了,然后便就挪开了视线,看着小桌上一只歪到的茶杯,一边漫不经心问道:“跟朕说说,你是怎么受惊过度的,又是谁将你吓成这样的。” 万岁爷这一张嘴,秦王身上的汗顿时就更多了。 他是怎么受惊过度的,又是被谁吓成这样的,万岁爷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不,万岁爷肯定知道,所以万岁爷才会这样折磨他。 可饶是如此,他也绝对不能承认。 什么早慧,什么还记得聿怀太子,又什么挑拨万岁爷跟大皇子的父子关系,万岁爷心知肚明,可是却不可能扎扎实实抓住自己的把柄,只要他咬死不忍,万岁爷也就不能真的给他治罪…… 当然了,只要是万岁爷想,他往后的日子也注定好不了。 但是,他还是绝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他的确是个早慧的,也的确对聿怀太子又印象的话,那是不是又要被万岁爷怀疑自己知道聿怀太子跟元后的过往?以及赵清暄是个孽种的事实?这些万岁爷这辈子都不想让任何人知晓的屈辱过往…… 若是万岁爷认定他知道的话,他还焉有活路? 所以……能苟活为什么要找死呢? 所以,他不能承认!打死都不能! 这些想法在秦王的脑中一闪而过,秦王心里便就已经有了结论,他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忙不迭跟万岁爷道:“多谢皇兄关心,许是昨儿晚上臣弟梦到了太后的缘故,所以今儿在皇陵里头,臣弟颇有些恍惚,总惦记着昨儿的梦境,不知不觉地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想回来后身子便就不舒坦了。” 万岁爷心下冷笑不已,挑了挑眉,又缓声问道:“哦?梦到母后了?那可是好事儿啊,怎么还将你给吓病了呢?母后从前可是最疼你的了。” 秦王顿时一脸心虚,耷拉着脑袋道:“回皇兄的话,臣弟梦到母后对臣弟生气发火,埋怨臣弟不为天家开枝散叶,一味儿任性胡来,是个顶顶没用的,也是个……不孝之子,臣弟……臣弟十分羞愧。” 万岁爷牵了牵唇,道:“既是觉得羞愧,可想好了日后该怎么做吗?” 秦王就等着万岁爷问呢,当即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字一字情真意切地跟万岁爷道:“回皇兄的话,臣弟知错了,臣弟从今往后万事都听皇兄的,臣弟再不敢胡来了,臣弟也绝对不会做出……让皇室蒙羞、让皇兄动气的事儿了,请皇兄再相信臣弟一次!臣弟已经知错了!” “知错?”万岁爷打量着秦王一脸殷切之情,咂摸着问道,“那你打算如何纠正这个错误?” 秦王咬咬牙,然后跟万岁爷道:“待回到京师之后,臣弟便就会将虞初心送出京师,让他到死都不许再返京师,臣弟会踏踏实实跟王妃过日子,会为皇室开枝散叶,不让皇兄再为此烦心,若皇兄还信不过臣弟的话,臣弟愿……亲自处置虞初心。” 万岁爷心中冷笑连连,秦王这装糊涂的本事倒是一流的,明知道自己问的根本就是这档子事儿,他却愣是想用这档子污秽之事给含糊过去。 倒是想得挺美。 不过也由此可见,他多年以来对秦王没来由的怀疑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万岁爷目光凉凉落在秦王脸上,直看的秦王额上汗珠不断往下滚落,秦王更心慌意乱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严玉魁焦急的声音:“万岁爷,属下有要事求见。” “进来。”万岁爷目光这才从秦王脸上挪开,对外道。 严玉魁匆匆进来,行至万岁爷面前,一向严肃的脸上这时候却明显显带着几分惊慌,他躬身道:“启禀万岁爷,行宫里头突发走水,为陛下龙体着想,还请陛下随属下暂退到安全位置。” “什么?走水?”万岁爷的声音顿时就抬高了,目光锐利看着严玉魁,“严玉魁,你跟朕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秦王也跟着坐直了身子,满心惊诧。 第320章 走水2 秦王也跟着坐直了身子,满心惊诧。 行宫又、又走水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严玉魁忙得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宁王殿下原本的宫苑,自三年前那一次走水意外之后,便就一直空着,再没有进去过,这一次万岁爷要来皇陵行宫,御林军是提早进驻到行宫里头的,属下早就派人将行宫里里外外都排查了一遍,包括从前宁王殿下的宫苑,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宁王殿下的宫苑,方才突起大火,许是内间先着起来,且宁王宫苑里头并无人在,所以一时之间竟没人察觉,待到被发现时候,大火都已经蔓延到临近的宁王宫苑跟三皇子宫苑了,属下一并着人灭火了,只是火势太大,且又起了夜风,怕是一时半会儿灭不了,属下担心大火会蔓延到万岁爷这里,惊扰万岁爷,故而属下先来护送万岁爷去安全的所在。” 时间仓促,严玉魁虽然只是解释了大概,但是万岁爷跟秦王都听懂了,肯定是有人故意纵火,要不然宁王宫苑空了那么些年,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会凭空起火? 肯定有人故意为之! 而起还特地挑在万岁爷等一众皇亲重臣在的时候,明显显地就是要挑衅君威。 不,甚至可能还想谋杀万岁爷! 严玉魁的这一番解释真是把万岁爷都说笑了,不过却是冷笑,再开口万岁爷的声音已然冷得吓人了:“朕竟不知养你们这起子御林军是图的什么?这行宫被你们围得跟铁桶似的,却还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起火,要你们是做什么使的?当摆设吗?” 严玉魁一脸面如死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自知犯了死罪,不敢求万岁爷宽恕,不过属下恳请万岁爷多留属下这条命一日半天,也好让属下在死之前给万岁爷尽最后一次忠,确保万岁爷平安无虞,属下便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万岁爷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兀自一脸冷漠愤怒,不过却到底没有下令处置严玉魁,而是冷声道:“还一味儿死跪着做什么?等着大火烧到这里,把朕还有秦王都给活活烧死不成吗?!”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护送万岁爷跟秦王殿下出去!”严玉魁忙不迭道,当下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又唤了一队御林军侍卫进来,然后迅速紧张地护送着万岁爷跟秦王往外走,秦王还在病中,身子虚得很,压根儿就走不了路,严玉魁便直接吩咐两个侍卫一前一后架着秦王,然后匆匆小跑跟上。 秦王被这么架着一路飞奔,一时间更是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一起翻腾,简直难受得要死,而且胳膊跟腿都被侍卫给死死攥着,那力道直疼得秦王不住倒吸凉气,可是却愣是不敢发出一声呵斥或是叫停,因为不过这不是他能矫情的时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时候,而且,这样程度的难受,他咬咬牙还是能忍住的,他更加害怕被大火吞噬,被烧毁了脸又或者是熏成了瞎子,二皇子跟三皇子的遭遇,他可比任何人都清楚。 方才在房中的时候,秦王并不知道外头的火势到底有多大,心里还觉得严玉魁怕是小题大做,可是这一出来,秦王登时就看傻眼了,远处的宫苑,已经烧成一片火海了,因为今儿晚上的风大,火势蔓延得也快,方才严玉魁还说是从二皇子的宫苑里头着起火来的,可是现在,那一片、五位皇子挨着的宫苑只怕都已经被波及了,得亏他的宫苑离得稍微远一些,要不然的话,只怕这时候也已经烧起来了。 这火未免也忒大了,而且蔓延的速度也是这样惊人,若说是没有人暗中做手脚,秦王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所以,到底是谁放的火? 为什么又偏偏选在宁王从前的宫苑、那个三年前走水的地方呢? 秦王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不过心里却委实不安的厉害,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 “安王跟五皇子可已经逃出来了吗?”万岁爷冷不丁地看到那样大的火势,一时之间亦是惊得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忙不迭一把扯过严玉魁,厉声询问,“他们现在人在哪儿?!” 严玉魁眼中亦有慌乱闪过,这火未免烧得也太快些了,可到底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答道:“万岁爷放心,属下方才就已经派人去护送安王殿下跟五殿下了!等会子两位殿下就能跟万岁爷汇合了!” 所以,这么说来,大皇子跟五皇子如今还未必已经被送到安全的地方。 万岁爷的面色陡然一僵,他死死拉着严玉魁的前襟,直勾勾地盯着严玉魁,那映着火焰的眼神只把严玉魁盯得毛骨悚然。 直到严玉魁都快不能呼吸了,万岁爷才咬着牙冷声道:“最好他们平安无事,要不然的话,朕诛你九族。” 说罢,万岁爷一把甩开几乎要昏过去的严玉魁,然后大步向前,严玉魁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了几口,然后又赶紧跟了上去。 早有轿子停在了秦王宫苑的门前,见万岁爷出来,侍卫赶紧压轿打帘,万岁爷坐定之后,侍卫随即便就抬着轿子,一路朝最近的行宫侧门疾驰而去。 不过轿子只有一顶,所以没有秦王的份儿,秦王就只能继续被侍卫一前一后地架着痛苦地跟在万岁爷的轿子后面。 …… 行宫突起大火,自然所有的贵人都要第一时间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的,而侍卫也要尽快灭火的,可因为火势来的凶猛实在太大,且风刮得也太大,所以即便所有的侍卫齐上阵,一时半刻也是灭不了火的,而且照这架势烧下去,怕是整个行宫都要被付之一炬了。 为了确保一众贵人、尤其是万岁爷的安全,所以御林军不得已将一众贵人护送撤离了行宫,暂时安置到了皇陵那边,虽然大半夜的来皇陵这种地方十分不合时宜,不过这个时候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只能暂时在这里落脚了,总不能让万岁爷露天席地地过夜? 万岁爷面色阴沉地从轿子里头出来,蹙着眉打量着白天刚刚来过的先帝陵宫,心情明显不佳,自然也能理解,不过眼下却也没有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抬脚走了进去。 赵德安在侧前方打着灯笼,小心翼翼地为万岁爷引路:“万岁爷,小心脚下,有台阶。” 万岁爷一脸不耐,问道:“怎么?还是没有宁王跟五皇子的消息吗?” 赵德安用更加小心翼翼地语气回道:“启禀万岁爷,严大统领已经带人过去迎两位殿下了,应该用不了多会儿,两位殿下便就能到,万岁爷,您……您稍安勿躁。” 话虽如此,可万岁爷哪里稍安勿躁的了? 第321章 走水3 话虽如此,可万岁爷哪里稍安勿躁的了? 万岁爷立在廊下,面色沉沉看着远处照亮半边天幕的大火,似乎火势比刚才更大了,万岁爷不由眉头紧锁,又问:“大臣们可都已经平安出来了吗?” 赵德安忙道:“回万岁爷的话,大臣们下榻的地方与皇子们的宫苑相去甚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大火波及,相信卫大人跟邓大人都会平安无事的。” 赵德安的话音一落,远处一阵骚动,然后就看着被几个侍卫簇拥着朝这边走来的两个人影,待走近一看,正是卫正弘与邓渊,这两人穿着都十分狼狈,应该都已经沐浴上床睡下了,这冷不丁地被侍卫叫醒,身上的衣裳都来不及更换,就这么急匆匆地被护送了过来,虽然事发突然,但是这个时候,两人也都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甫一瞧见了万岁爷,两人都加快了脚步,行至万岁爷面前,“噗通”下跪磕头:“谢万岁爷恩典!” 万岁爷摆摆手,根本没有心思搭理他们,还兀自焦急地盯着皇陵的大门,卫正弘跟邓渊也被赵德安给扶了起来,这两人不敢吭声招惹万岁爷,便就顺着赵德安的安排,在病歪歪的秦王身边坐下,都不用跟秦王打听,两人都发现了,大皇子跟五皇子不在,顿时心里都是一声“咯噔”,都忐忑了起来。 要是大皇子跟五皇子都有个三长两短,那样的话…… 那万岁爷可就不得不从另外三位被已经外放出京的皇子里头重新考虑继承人的人选了。 二皇子一个瞎子,自然没什么可能,四皇子没病没灾的,眼瞧着最有可能,可三皇子却也不是没有胜算,尤其是三皇子曾经可曾得万岁爷看重,而且行事也比四皇子有谱多了,所以万岁爷未必不会属意三皇子…… 想到这里,邓渊的一颗心啊,真是“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到底是有点儿绷不住,他看了看远处万岁爷的背影,然后压低声音询问秦王道:“殿下,安王殿下跟五皇子还……还没过来吗?” 秦王瞥了邓渊一眼,没吭声,不过那脸上的表情却明摆着“你看不见吗?”,卫正弘也是眉头紧皱看了邓渊一眼,眼睛里头明显显带着厌恶与嫌弃。 方才一时脑热,这时候接连被秦王跟卫正弘落脸,邓渊这才反应过来,秦王一向跟大皇子交好,而卫正弘又是大皇子的亲舅舅,自然都是盼着大皇子别处十二的,所以自己这明显显就是在找不痛快,邓渊十分尴尬,也不敢再吭声,紧张又期待着盯着门口,心中暗自祈祷,大皇子出事儿才好呢。 …… 众人各怀心思都齐刷刷盯着远方火光冲天的行宫看,不过却也没等多久,外头便就又传来了动静,在御林军侍卫的护送下,一个狼狈瘦削的少年踉踉跄跄走了进来,万岁爷登时面露喜色,忙不迭疾步上前,一边唤道:“清晚!” 不错,来人正是五皇子赵清晚。 赵清晚甫一见到万岁爷,登时就忍不住眼泪决堤而下,直接扑到了万岁爷怀里,“呜呜”哭了起来:“父皇!还好……还好您没事儿,还好……” 五皇子真是要担心死了,在赵德安那里吃了闭门羹回到宫苑之后,五皇子一直都在等万岁爷的召见,只是没等到万岁爷的召见,却等来了一场大火,大火烧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内室里头抄《心经》。 自母妃暴毙之后,他便就多了抄经的习惯,每每心神不定的时候,他总会用抄经的法子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要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错事儿来,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屏退了下人,一个人在内室里头安安静静地抄经,也是在等着父皇召见,结果,他正专注的时候,内室的房门却被人从外头“砰!”的一声大力推开。 是林开。 “出什么事儿了?”瞧着林开脸上明显显的惊慌失措,五皇子登时就站直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的额毛笔,他直觉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可是不待五皇子问出是不是万岁爷那里出事儿了,就听着林开着急忙慌地道:“殿下,行宫里头走水了,已经快烧到咱们这里来了,殿下,这里不能待了,属下护送您出去!” “什么?走水?”五皇子一怔,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随即,五皇子又赶紧问道,“是咱们贡院里头走水的?” “不是,属下现在也说不好是那座宫苑里头走水的,反正火势蔓延的极快,二皇子跟三皇子的宫苑都已经烧起来了,四皇子的宫苑也已经过火了,马上就要烧到咱们这边来了,殿下!不能再待下去了!咱们得赶紧走!”林开语速很快,一边说着,一边就过去将手里的披风给五皇子披上,然后不由分说就拉着五皇子的胳膊往外走。 五皇子这个时候也没功夫去想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只是安全为上,他在林开还有一众侍卫的保护下,迅速地从宫苑的后门退出,待走出宫苑,五皇子才猛然发现,原来火势竟然已经烧得这样大了,一溜儿连着的五座宫苑,也就他的宫苑情况还算好一点儿,其他的四座宫苑都已经是大火滔天了,五皇子一时都给看愣了。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走了!”林开见五皇子愣住了,赶紧提醒。 五皇子回过神来,随即忙得询问:“大哥人呢?他已经回宫苑了吗?还是仍旧在父皇那边?” 林开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大皇子的宫苑,深深吸了口气儿,然后跟五皇子点点头:“属下方才听到大皇子的贴身侍卫孙少阙一直在喊,说是大皇子还……还在里面。” 五皇子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林开忙得又道:“不过孙少阙已经带人灭火了,还有御林军侍卫也都在灭火救人,大皇子应该已经被救出来了,主子放心。” 林开这话却并没能让五皇子感到心安,他看着那冲天大火,感受着迫人的热浪,心中满是惊骇与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就在一盏茶的功夫前,他还一门心思地想要去提醒父皇,提醒父皇一定要提防卫氏一门还有……还有他的大哥,可是这个时候,大哥的宫苑却被付之一炬,他的大哥是死是活都还未知。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放的火?他之前的推测又到底哪里出了错? 五皇子一时之间愣在那里,整个人都被热浪给烤的热乎乎的,可是一颗心却似是坠进了冰窟。 是……是父皇吗? 会是父皇吗?都不用他提醒,父皇已然察觉到了大哥的猫腻儿,所以……这才先下手为强吗? 五皇子都不敢往下想了,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倒流了。 第323章 审问 这话一出,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两个侍卫模样打扮的人身上,一时间都坐直了身子,心里也都暗道一声“果然”。 果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只是不知谁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纵火,明摆摆地找死。 万岁爷的目光在那两人身上扫了一眼,然后又落在了严玉魁,然后沉声问道:“安王人呢?还没找到吗?” 严玉魁闻言顿时一脸羞愧,道:“回万岁爷的话,安王殿下的宫苑与宁王殿下的宫苑挨着最近,所以……火势也最大最难控制,再加上昨晚的风实在太大,属下带了几十个侍卫扑火,直到刚刚,火才勉强被扑灭,可是直到现在……安王殿下还不见踪迹,不过,属下已经下令让人一刻不停继续寻找了,不止是行宫里,连行宫外围都要一寸不漏地寻找。” 严玉魁这话说的委婉,可是万岁爷还有其他人又有什么听不懂的,只怕安王殿下已经葬身火海了。 一时间,万岁爷的面色更难看了,卫正弘亦是表情僵硬,秦王面露错愕,邓渊面露悲色,不过心里却是长吁短叹,赵清暄葬身火海固然合他的心思,可是五皇子却没事儿,全须全尾的,而且瞧着万岁爷对五皇子的架势,真叫一个舐犊情深,有五皇子在,万岁爷又怎么可能想着让三皇子继承大统。 哎!怎么五皇子就没事儿呢?不是说五位皇子的宫苑都被波及了吗?五皇子怎么偏偏连根汗毛都没少呢? “邓渊!” 邓渊正长吁短叹的时候,就听着万岁爷突然点了自己的名儿,邓渊心头一紧,随即忙不迭起身疾步上前,行至万岁爷面前,跪地道:“臣在!” “正好你这个刑部尚书在,便由你来审!”万岁爷目光落在那两个被绳捆索绑的侍卫身上,目光冷得吓人,“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竟敢胆大包天至此?!” 邓渊哪里敢说旁的?当下忙不迭叩头领命:“是!微臣遵命!” 严玉魁手一挥,随即身后的御林军侍卫将那两人给拖到了前面,那两人已经受了刑,这时候几乎是只剩下一口气儿了,被拖死狗似的拖着丢在地上。 邓渊就在万岁爷还有一众人的注视下,然后开始了对这二人的审问,倒是不用废多少功夫,这两人如今只求一死来个痛快,所以邓渊才一开始审问,两人便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的出身、经历还有作案的来龙去脉都一一道来。 “犯民二人届时孤儿,打记事儿起就没见过爹娘,一直靠在洛阳城里乞讨为生,饥一顿饱一顿的,若不是后来承蒙主子救命,犯民二人只怕都活不到成年。” “你们口中的主子是谁?”邓渊随即问道。 那两人齐刷刷地摇摇头,然后虚弱地道:“犯民并不知道主子是个什么身份,亦没见过主子,是个老人家收留的犯民二人,他将犯民二人安置好之后,便也就没再露过面,犯民二人只知道那位老人家是京师人。” 京师人? 邓渊心头一动,悄默默用余光扫了一眼万岁爷,见万岁爷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然后他便对那二人道:“继续往下说!” “是,犯民二人被那老人家安置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庄子,那里除了犯民二人之外,还有几个童儿,也都是被收留下来的乞儿,庄子里头专门有人负责教习咱们这些人功夫,也有专门教习用毒、暗杀之道的,期间一旦有童儿被认定不适宜习武、资质不够又或者是对主子不够忠心,便就会被送……送出去,说是送出去,可其实就是被杀了灭口,所以剩下的人,自是拼命的练功学艺,对主子更是不敢生出异心。” “四年前,犯民二人……不,是四个人,被送入了京师,先是被安排进了京师巡防营,后来又被拨到了皇陵行宫这里做侍卫,犯民二人当时负责皇陵这边的守卫,另外两个则被安排在行宫里头做侍卫,一年后,行宫走水,两位皇子险些送命,所有行宫里的侍卫都被下令处死,没过多久,皇陵这边一半的侍卫被掉去了行宫,犯民二人便就在其列。” 邓渊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当下忙不迭问道:“三年前皇陵行宫里头的意外走水一案,可是你们主子的手笔?” 那两人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都死到临头了,也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脸上却带着一丝不确定,顿了顿,然后摇摇头道:“犯民虽然曾经疑心过是主子一手策划,但是却不敢确定,因为犯民二人并没有接到通知,而事发之后,那两个同伴也被处死了,犯民二人也没有机会询问他们,所以,只……只是猜测,不过……不过五日前,犯民二人接、接到主子的吩咐,让咱们于昨夜在行宫纵火,纵火的地方是宁王从前的行宫,正、正是三年前走水的所在,所以,犯民以为,三年前行宫走水案应该是……是主子所为。” 邓渊心中其实已经确定这两次走水案肯定是同一人所为,一时恨得五内生烟,第一次走水,毁了三皇子,第二次走水却没能……烧死五皇子,真真是令人生气! 不过在万岁爷面前,再怎么生气也得忍着,断不能失态。 邓渊又问:“为何特地挑在宁王的宫苑纵火?可有什么原因嘛?” 那人继续虚弱地道:“主子的命令是……是务必取大皇子的性命,不过大皇子的宫苑守卫严密,犯民断没有得手机会,只能从隔壁的宁王殿下宫苑下手,主子又说,最好也能伤及五殿下,宁王殿下宫苑跟五殿下宫苑相去也不远,所、所以就定在了宁王殿下的宫苑。” 这人话一出,登时众人纷纷倒吸凉气,这幕后之人何其歹毒又何其胆大包天,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想要用这么歹毒的方式去谋害皇子,真真叫人汗毛倒竖。 万岁爷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坐不住了,身子开始轻轻发颤,明显显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赵德安忙不迭给万岁爷断了一杯热茶上来:“万岁爷,您先喝口茶,稳稳心神。” 万岁爷接过了茶杯,不过却一口没喝,直接摔在了那虚脱的侍卫头上,一边上前扯住那人的前襟,咬牙切齿问道:“谁?!到底是谁?!是谁非要接二连三地谋害朕的皇子,是非要朕断子绝孙才罢休不可吗?!” 是啊,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这般阴毒手辣,三年前一把火,毁了二皇子三皇子,三年后又是一把火,这一次大概是……要了大皇子的性命,莫说是天家了,便就是寻常人家遇到这样的事儿,那也盯不住啊! 第324章 审问2 一时间,众人纷纷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奄奄一息的侍卫,一时都屏住了呼吸,都在等着答案,只有秦王表情明显变得不安,眼神也开始慌乱了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五皇子的目光轻轻从秦王脸上扫过,然后低下了头,心里十分复杂,真是说不清该说秦王活该,还是倒霉。 对于三年前行宫里头的那一场意外走水,五皇子一直以来也有自己的推测,就万岁爷对此事的讳莫如深,以及对二皇子赵清明的态度,五皇子心里其实是倾向大皇子是幕后真凶的,就像三皇子认为的那样,二皇子这是为了大皇子开道才主动牺牲来着,万岁爷为了保全大皇子的名声,所以自然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罪名也就必须让二皇子给担起来的。 在万岁爷这样若有似无的引导下,五皇子一直是这样想的,很多人应该也都是这样的猜想的,直到此时此刻,五皇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幕后真凶竟然是秦王,一直以来都平庸懒散的秦王,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秦王。 真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倒吸凉气。 谁能想到看似一团和气弥勒佛似的秦王殿下,竟是这等黑心肠、野心家呢? 不过…… 父皇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一切的? 那侍卫面对着万岁爷狰狞悲愤的一张脸,被吓得险些直接咽气,一时间身子颤得更厉害了,他不住地摇头,惊恐万状道:“万岁爷明鉴,犯民……犯民并不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是京师贵人,犯民当真不知,犯民万不敢欺瞒万岁爷,还请万岁爷明鉴啊!” 这犯人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虽然是主子培养出来的死士,虽然对主子忠心耿耿、不惜拿命效忠,但是对主子的身份却一无所知,换言之,那个幕后凶手,是个神秘莫测、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隐匿于天子脚下,他竭尽可能地伪装自己,一门心思地残害皇子,而他的目的极有可能是杀光所有的皇子,而他也几乎都成功了。 若不是这一次严玉魁抢在他们自戕之前将他们制服,怕是那幕后真凶还是无人知晓,还会继续地残害别的皇子。 “死到临头竟还敢隐瞒!该死!该死!”万岁爷愤怒异常,对着那侍卫一通大吼,一边抬手狠狠在那侍卫脸上抽了几个耳光,一点儿力气都没留,待抽完之后,那侍卫便就“咕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上,人也晕死过去了,万岁爷也没好到哪儿去,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跌倒,严玉魁跟赵德安俱是大惊失色,一道跑过去扶住了万岁爷。 “万岁爷,您……您稳着点儿!茶!快给万岁爷倒杯茶来!”赵德安急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头一次在万岁爷面前这样大声,身为奴才自是失态,不过却也顾不上了。 严玉魁跟赵德安将万岁爷给扶着坐下,赵德安接过茶杯,小心翼翼送到万岁爷面前,一边催促道:“万岁爷,您先喝口茶,缓缓。” 万岁爷依言喝了半杯茶,然后摇摇头,让赵德安将茶杯娶开,目光再次落在那个晕死过去的侍卫身上,顿了顿,又落在旁边那个惊恐万状的侍卫身上。 “拖下去,斩立决。”万岁爷瞥了一眼那昏死过去的侍卫,淡淡道。 “是,属下遵命!” 当即便就有两个侍卫过来,直接将那昏死的侍卫拖了出去,没一会儿外头便就传来了一声“咔嚓”,随着这声音传来,留在原地的侍卫登时浑身一颤,险些也晕死过去。 万岁爷目光淡淡看了那侍卫一眼,却没做太久的停留,转而又看向了邓渊,才哑声道:“你继续。” “是,属下遵命!”邓渊忙不迭躬身领命,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开是审问。 “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那总认得每次过来跟你们接头、负责发号施令的人?他又是怎么跟你们接触的,怎么布置这一次行宫纵火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和盘托出,”邓渊看着那浑身瑟缩的侍卫,冷声道,“若还敢隐瞒狡辩,本官也不会治你死罪,本官还是让太医治好你身上的伤,然后本官会让你尝遍刑部大牢七十二种酷刑,到时候,你若是还能继续嘴硬的话,那本官倒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那侍卫如何还敢隐瞒,自是忙不迭将自己知道的都和盘托出。 “回大人的话,主子并不经常派人过来跟犯民碰头,生怕引人起疑,通常每年主子都只派人过来一次,除非是主子布置了任务,就……就像这一次,主子派来的人找到犯民二人,交代了纵火的时间跟地点,随后便就不见踪影了,犯民觉得他应该还在……行宫这边,为的是亲眼见到行宫起火,确认犯民完成任务,才好回去跟主子交差,还有就是,若、若是犯民没有按照规矩在事后自戕,又或者是高密或是出逃的话,那人也好能……能第一时间结果了咱们,以免泄露主子机密。” “那人……属下也不知道叫个什么,看上去莫约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相貌平平,不甚起眼,每一次过来都……都是侍卫的打扮,”那侍卫绞尽脑汁想了想,然后又补充道,“每次,他都、都是混在御林军侍卫中间过来的,对了,每、每年都是年后跟着安王殿下来皇陵祭祀的一队人马来的。” “犯民从前还、还疑心安王殿下便就是咱们的主子,不、不过如今也知道绝不可能。” 是啊,若真是安王殿下的话,他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下手呢?更别说还是用这种可怖至极的法子,所以真正的幕后真凶绝非安王,倒是还利用起了安王。 每一次……都是混在御林军侍卫中间来的行宫。 还都是混在安王殿下的人马中。 一时间,在场众人又是一番倒吸凉气,心中不由暗道这幕后真凶当真是狡诈又阴毒,不过这侍卫这么一坦白,后面的事儿也就好办了。 当下,邓渊问道:“若是将那人带到你面前,你可能认出来吗?” 那侍卫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回大人的话,犯民肯定认得出来!肯定能!” 既是已经确认那人混在安王的侍卫中间,当下邓渊请示了万岁爷之后,便就派人将所有安王的侍卫都一并给带了过来,再让那侍卫过去一一辨认,待那侍卫走到其中一人面前的时候,那侍卫顿时站住了,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果断地指着面前的人道:“是他!就是他!” 当下,也不等那人分辨,严玉魁亲自上去直接一脚踹在那人膝盖上,随着那人一声撕心裂肺地痛呼,“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随即几个侍卫一股脑儿上前,制服了那被踹断腿的侍卫。 第325章 审问3 严玉魁弯下腰伸手捏着那人的下巴,冷冷盯着那人疼得冷汗淋漓的一张脸,然后又猛地一把甩开,行至万岁爷面前抱拳道:“启禀万岁爷,此人的确是安王府的侍卫,虽不是安王殿下的近卫,不过也是安王府的老人儿了,这人还是从御林军里头出去的,跟当年宁王府身边的那个包藏祸心的侍卫是同一批入的御林军,也是前后脚出的御林军。” 这就对上了,那这两个侍卫都是那幕后真凶有意安插在皇子身边的,一个直接造成了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另一个又直接造成了三年后的这场大火。 万岁爷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眯着眼看着那不知是疼得还是被吓的浑身发抖、冷汗淋漓的侍卫,冷声道:“是想痛痛快快地死,还是活着受罪,你自己挑。” 那侍卫闻言,整个人都是一僵,旋即,他的目光开始不安地在众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了面白如纸的秦王的身上,他嘴唇颤了颤,急促喘息了几口,然后才磕磕巴巴地道:“回、回万岁爷的话,犯民是……是受秦王指使,是秦王要害大皇子!三年前也、也是秦王残害的二皇子跟三皇子!犯民自知死罪,请万岁爷开恩,赐犯民一死!” 说罢,那侍卫便就叩头入捣蒜,口中一直哀求不止,事到如今,他只求速死。 这侍卫短短几句话,却似是滴入油锅里头的水,登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炸了,不管是万岁爷还是臣子,以及一众侍卫,个个都目瞪口呆,齐刷刷看向了面如死灰的秦王,秦王在众人注视下,尤其是万岁爷的注视下,慌得不行,不住地摇头,还在竭力辩解:“皇兄,不……不是臣弟!真的不是臣弟!皇兄,你……你信臣弟这次!不要被奸人蒙蔽!真的不是臣弟!臣弟是被冤枉的!” 真的不是他!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当然,他承认三年前的那一次行宫走水,的确是他一手所为,但是这一次的大火,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知道起火的时候,他也是满心茫然,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他当时心里还怀疑这是不是万岁爷终于忍不住了,总算要对赵清暄这个野种下手了,秦王自以为自己的猜测相当合理,就万岁爷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特地挑在皇陵行宫里头、已故聿怀太子跟元后的陵宫跟前,对赵清暄动手,岂非是对聿怀太子跟元后的最好、最痛快的报复? 尤其是在看着五皇子平安归来,大皇子却始终不见踪迹、必然葬身火海,秦王就更加确定了,可是秦王哪里想到,老天爷竟然跟他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 自从严玉魁将那两个侍卫带来的时候,秦王就开始心慌不安了,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两个侍卫,但是却也猜得到他们应该就是自己安插在皇陵行宫的死士,不知道是怎么被严玉魁给发现的,然后忐忑不安地盯着严玉魁解释,秦王的脑子都要炸开了。 他们为什么要纵火? 到底是谁向他们下达的命令?他……他根本就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他是疯了?特地挑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不要命的勾当?!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秦王的冷汗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过,到现在身上的衣裳都彻底湿透了,面对着万岁爷还有一众人投过来的,或是诧异或是震惊又或者是愤怒的目光,秦王哪里还有一丝镇静?再灵光聪慧的头脑,在这个时候也是彻底派不上用场。 “噗通”一声,秦王跪倒在地,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拖着虚脱的身子爬到了万岁爷的面前,然后不住地对着万岁爷叩头入捣蒜:“皇兄,真的不是臣弟!你信臣弟这次啊!臣弟怎么……怎么敢做出这等逆事?又怎么会当着……先帝太后的面儿,对、对清暄下此狠手?皇兄,臣弟真的是冤枉的!” 秦王嚎啕不止,真是崩溃到了极点。 他到底是怎么就落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到底……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万岁爷垂着眼冷冷看着叩头如捣蒜的秦王,听着不绝于耳的“砰砰”叩头声,直到秦王的半张脸都染上了一片血色,万岁爷才冷冷开口:“相信你这一次?那上一次呢?三年前你也是冤枉的?不是你对清明、清晖下的毒手?” 秦王闻言,登时就是浑身一僵,他对着面前冷硬的地砖,急促的喘息,肺腑之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味,这味道,似是……死亡的气息,这让秦王脑中一片空白,他顿时就屏住了呼吸,他一把抓住了万岁爷明黄的下摆,然后抬起头仓惶不安地看着万岁爷,带着祈求,哽咽着道:“皇兄,不……不是臣弟,臣弟绝不可能做出这等……逆事,皇兄,您是最了解臣弟的,臣弟打小就是最……最无用最胆小儿的了,臣弟对皇兄亦是敬重仰慕,对臣弟而言,皇兄如……如兄如父,臣弟怎会……怎会戕害皇兄血脉、怎会这般伤皇兄的心?再者,安王与臣弟一道长大,虽是叔侄,实则情同兄弟,臣弟如何……如何会加害安王?皇兄,臣弟……臣弟万万不敢有这样歹毒狠辣的心思?亦绝对做不出这样的逆事,肯定是有人嫁祸臣弟,意图挑拨皇兄与臣弟之间的关系,请皇兄一定不要被奸人蒙蔽,皇兄,臣弟真的是冤枉的!” 秦王声泪俱下,怎么看都是被冤枉到了极点的模样,万岁爷一言不发看着他,似是在心里揣度他的说法是否可信,待秦王说完之后,万岁爷又冷声道:“朕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做答呢,三年前的事儿,也是有人嫁祸的你吗?你从从来来都是无辜的吗?” 秦王的哭声蓦地一顿,随即他又继续不住磕头:“皇兄明鉴!臣弟是冤枉的!臣弟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等逆事!请皇兄明察!” 秦王如何听不出来?万岁爷早就认定三年前的行宫走水,是他的手笔,但是秦王却还心存一丝侥幸,那个被安插到赵清暄身边的侍卫,虽然一口咬定是他秦王的人,但是秦王却从未直接跟他接触过,平时暗中往来又或者是发号施令,皆是通过虞初心,反正他从未露过面,亦没有书信笔迹,大不了都推到虞初心头上。 都是虞初心这个野心勃勃的属下走火入魔似的非要替他这个主子开道,而他这个做主子的却被虞初心蒙蔽,对于虞初心的所作所为竟全然不知。 反正都是虞初心! 只要他咬死不认,万岁爷到底也不能真的拿他这个皇弟怎样,自然折磨是少不了的,可好歹还能保住条命,只要还有命在,以他的聪慧才智,总能寻摸到一条逃生之道。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咬紧牙关、保住性命! 第326章 大哥没事儿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咬紧牙关、保住性命! “皇兄,臣弟真的是冤枉的,臣弟并不认识此人,更是从来没有跟此人接触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栽赃陷害臣弟,皇兄,您一定要为臣弟做主啊!臣弟可万万背不起这般心毒手辣、残害血亲的恶名啊!” 万岁爷都要给气笑了,秦王这胡搅蛮缠的本事可真是一流啊,明明是在接受审问,如今倒反过来一口一个冤枉,还要求他这个万岁爷给做主。 那侍卫闻言也不干了,见过无耻的,却也没见过无耻成这样的,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对着痛哭流涕的秦王怒喝道:“主子怎得变脸比翻书还快?当初明明就是秦王府的老管家从街头捡回的属下,还有其他几位同伴,是他一手安排咱们进的御林军,后来又安排属下潜进的安王府,若不是有主子的安排,属下又怎么有机会进入御林军、安王府?不止属下,更有不少死士,放眼京师,除了殿下谁还有这样的手笔?而且每次也是主子的心腹虞初心负责跟属下一等人往来联络,这一次要在皇陵行宫下手,也是虞初心传达的主子的命令,属下当时还再三跟虞初心确定,确认无误之后,属下才又将命令下达至行宫中的那两个死士,如今事情既是暴露,属下一等认罪伏法,心里却对主子并无半分怨言,到底当初是主子给了属下条生路,才能多活这许多年,可是主子怎么能翻脸不认账呢?一口一个被在栽赃陷害,主子是个什么意思?是认定属下们对主子不忠吗?” 秦王怒目而视,恶狠狠瞪着那侍卫,狠狠道:“谁是你主子?本王压根儿就没见过你,更是从来没有你这样丧心病狂的属下!你口口声声说是本王府上的管家与师爷与你接触,这是不可能的!本王从未属意他们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那也是他们自作主张、背着本王干的!本王对此一无所知、更是从未插手!是你们……是他们一起合起伙儿来陷害本王!你们个个都该死!” 那侍卫都被秦王的无耻给惊住了,一时张口结舌,殿中众人也是目瞪口呆,个个都在心里暗道,从前竟不知道秦王竟是这般无耻狡诈之徒。 万岁爷冷笑连连,对秦王道:“秦王既是不承认,那朕倒还真是不好治秦王的罪了,只是这两方侍卫的话却能相互印证,可见也不是空穴来风,必然跟秦王府是有关系的,既如此,那就只能先委屈秦王了。” 说到这里,万岁爷目光凉凉从秦王煞白的脸上扫过,然后又看向了严玉魁:“你派人护送秦王回京,将人安排妥当,待等真相大白之后,若是秦王当真冤枉,朕自然不会让你蒙羞,若不然的话,朕也绝对不会让皇子们的鲜血白流。” 万岁爷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秦王浑身僵硬,从头冷到脚后跟儿,他还想再辩驳几句,可是看着万岁爷冰冷的一张脸,他却哪里还敢出声? “是,属下遵命!”严玉魁当即躬身领命,然后便就命人将秦王给带了下去,又命人将那两个侍卫也分别拖了下去。 拖拉的声音,还有侍卫惨叫的声音过后,殿中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赵德安又给万岁爷端来了一杯热茶,但是看着万岁爷那张冰雕似的脸,哪里敢多说一句?也不敢上前催,只轻手轻脚地将茶杯放下,然后又退到了一边儿,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大皇子,真是…… 哎,兴许这就是命! 大皇子原本就不该来这世上的,如今走了,也是命中注定,只是这个死法实在是…… 哎! 就在赵德安默默感慨中,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殿中死一样的寂静,顿时一众人的目光都朝门口看去,然后就见到一个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御林军侍卫疾驰进来,“噗通”一身跪倒在地,然后喘息着道:“启禀万岁爷,已经……已经找到安王殿下了!” 赵德安的叹息顿时就戛然而止,然后蓦地抬头朝前看去,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不止赵德安,其他人也都齐刷刷地看向前面,无不是面露震惊。五皇子更是蓦地站了起来,疾步向前:“你说什么?已、已经找到大哥?当真吗?” 那侍卫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千真万确!安王殿已经被、被找到了,这、这就马上要到了!” 大哥没死,还好好儿的…… 可,这、这怎么可能呢? 五皇子下意识地就像往万岁爷看去,他想第一时间去看父皇的反应,是否如他想象的那般错愕震惊,还是…… 一切都是他想错了,误会了父皇,父皇此刻得知大哥没死,应是大喜过望? 可是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敢去看,一颗心起起伏伏、千回百转之后,他已经不敢再继续猜想到底他的父皇与大哥,到底是子要弑父还是父欲除子。 太可怕了。 五皇子不仅忍住了,他还随即面露惊喜,道:“太好了!大哥没事儿,这真是太好了!” 旋即众人也纷纷面露喜色,齐刷刷跟万岁爷道贺:“得万岁爷庇佑,安王殿下才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微臣恭喜万岁爷!恭喜安王殿下!” 一个个话儿说的好听,可是心里是是不是这样想的,那倒是未必了,尤其是邓渊,对于大皇子赵清暄的死而复生,他就是很有意见,当然了,意见再大,这个时候也得忍着。 出奇的,这时候竟没人去看万岁爷的脸,连赵德安都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缝里头。 这怎么可能呢? 大皇子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难道是…… 万岁爷到底还是心软了? 想到此处,赵德安到底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悄默默地往万岁爷脸上瞄,结果甫一看见万岁爷眼中的肃杀,赵德安便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看来万岁爷是断断没有放过大皇子的意思,那大皇子又怎么可能死中得活呢? 这其中肯定出了什么岔子,难道是……严玉魁? 这念头甫一涌上了,又迅速地被赵德安给否定了,不可能,严玉魁是绝对不可能背叛万岁爷的,也不是大皇子能够轻易动摇的…… 赵德安正胡思乱想着呢,就听到外头忽然又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安王殿下……遗体在此。” 众人闻言,登时又是一惊,齐刷刷地抬头往外看去,就看着四个侍卫手里抬着个担架,担架上头躺了个……浑身焦黑的残躯,上头罩着一件月白色披风,应该是遗体被发现之后,侍卫给罩上的,而那件披风真是昨日赵清暄身披的。 在众人惊诧错愕的目光中,侍卫将担架抬着行至万岁爷跟前,然后轻手轻脚放下了担架,然后齐刷刷跪倒在地:“安王殿下……见过万岁爷。” 第327章 身亡 万岁爷的目光落在了那具黑黢黢的遗体上,久久都没有挪开,他就这么一直沉默地看着,其实除了那一身月白披风,还有露在外面的一双被烧得变形发黑的脚以外,也看不到别的了。 半晌,万岁爷蹲了下来,然后手指颤颤地揭开罩在那遗体身上的披风,待那散发着刺鼻味道、被烧成黑炭的脑袋甫一露出来的时候,万岁爷随即就放下了披风,因为受惊过度,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实在慌张,险些跌倒。 “万岁爷留意!”赵德安眼疾手快,忙不迭上前扶住了万岁爷,一边又扭头吩咐愣在一旁的小太监,“快去取护心丸来!” “是,奴才遵命!”小太监看着万岁爷面白如纸的一张脸,当下赶紧疾步退下去取护心丸了。 此刻万岁爷还真的需要护心丸,虽然一早就知道是这个结局,可是待真的看到了赵清暄这可怖又可怜的遗体之后,万岁爷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止惊吓,心里还有说不清道不不明的懊悔与不安,一时间,心口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异常,嘴巴张张合合了几回,都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五皇子看出来万岁爷这并不是装的,一时间心里更是一片茫然,他实在看不懂父皇,既是如此,又为何非要一定对大哥、这个他疼了几十年的嫡长子下手呢?难道当真是不得已?难道父皇已经发现了大哥跟卫氏一门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还是……父皇这是为了给他铺路,所以不惜牺牲大哥? 若是后者的话…… 五皇子不敢往下想了,他面色同样惨白得厉害,他也开始觉得心口疼了。 “万岁爷,护心丸来了,”赵德安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护心丸,送到了万岁爷嘴边,一边又取来一杯茶,送了过去,“万岁爷,您喝口茶润润。” 服下了护心丸之后,万岁爷的面色兀自难堪至极,好在呼吸顺当了,也不像刚才那般心悸了,他目光又落在了那副担架上,这一次他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稍纵即逝,然后又看向跪在一边的侍卫,问道:“当真是安王吗?能……能确定是他吗?” 这也是别人心里的疑问,都给烧成这样了,哪儿就能看出来是不是赵清暄? 万岁爷这一开口询问,邓渊登时就把耳朵给支起来了,一边心中暗道,肯定是大皇子!肯定是!错不了! 那侍卫的回话,让邓渊十分满意,只听他一五一十老老实实道:“回万岁爷的话,这……这确实是安王殿下,安王殿下昨儿晚上是带着醉意回到宫苑,当时下轿子的时候,安王殿下醉的厉害,根本就走不了路,还是被人扶着才勉强回的寝殿,因为安王殿下醉的实在厉害,以至于下人都不敢给安王殿下洗漱,担心会搅扰了安王殿下歇息,所以安王殿下自回去之后便就……再没有出过寝殿,因为安王殿下一贯的习惯,所以寝殿里头……也没有下人留着守夜,所以寝殿里面就只有安王殿下一人。” “后来大火从二皇子宫苑蔓延过来的时候,最先过火的便就是安王殿下的寝殿,当时火势太大,侍卫们虽然救主心切、不计生死也要勇闯火海,但是除了死伤十八个侍卫之外,却始终没有侍卫能够接近寝殿,即便有人接近,也……也再没能出来,然后宫殿突然就……就坍塌了。” “再后来,严大统领带御林军过来亲自协助灭火,因为火势太大太猛,直到将近两个时辰才总算灭了火,之后,属下们还要将坍塌的瓦砾给一一搬开,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才找到的安王殿下……” “安王殿下的遗体正是在……在寝殿位置被找到的,发现的时候,安王殿下身上改的毯子都被……被烧焦了,不过安王殿下随身佩戴的……平安扣还能辨识。” 一边说着,那侍卫一边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丝帕叠着的小包,然后轻轻打开,露出里面一个碎裂的平安扣,然后双手捧着举到头顶,给万岁爷过目。 万岁爷一眼就认出了那枚平安扣,的确是安王的,还是他赐给安王的成年礼。 赵清明从前跟翩翩说过,万岁爷最喜欢赏赐皇子们平安扣或是玉如意了,的确如此,身为帝王,即便是对皇子也天生带着提防与猜忌,但是身为父亲,他也是真的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如意。 此时此刻,看着那枚碎裂、被烧得黢黑的平安扣,万岁爷顿觉喉头一甜,然后就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星星点点落在那枚平安扣上。 “万岁爷!” “父皇!” 赵德安跟五皇子大惊,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然后一道疾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万岁爷,邓渊跟卫正弘也明显被万岁爷的反应给惊着了,一时间也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忙得让人去催太医来。 “万岁爷,您节哀啊!您不能不注意龙体啊,”赵德安急的不行,一边给万岁爷擦去嘴角的血迹,一边不住小声劝着,“安王殿下虽不在了,可五殿下还在呢,万岁爷,就算是为了五殿下着想,您也得保重龙体啊。” 万岁爷应该是听进去了,所以目光缓缓落在了五皇子的脸上,甫一对上五皇子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五皇子却垂下了眼,这个时候,他不敢与万岁爷对视,尤其是在赵德安刚刚说过“就算是为了五殿下着想,您也得保重龙体”。 所以赵德安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知道大哥之死的内幕?知道父皇这是在给他开道儿? “清晚……”五皇子真胡思乱想着,万岁爷却忽然开了口,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对他伸出了手,“清晚,去……去叫人给你大哥换、换身体面衣裳,咱们这、这就送你大哥回京。” “是,儿臣这就去办,”五皇子忙不迭点头道,可是看着万岁爷虚脱的一张脸,他又有些迟疑,一边握住了万岁爷的手,一边又道,“父皇,不若咱们在此歇息一日之后再启程回京?” 万岁爷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眼瞅着身子是一落千丈,人也似是须臾之间苍老了十岁不止,五皇子真是担心万岁爷的身子,若是这个时候着急上路的话,只怕万岁爷受不了这路途的颠簸,身子会有大状况。 万岁爷却摆摆手,道:“不、不需要,朕……朕想回京,这就、就启程,一刻都……都等不了了。” 五皇子对于万岁爷的坚持也倍感无奈,当下只得点头答应,然后又叮嘱太医给万岁爷诊脉,这才去张罗赵清暄后事儿以及一众人回京的事宜,待走出大殿的时候,五皇子才猛然意识到,他们一直待的地方,并不是行宫,而是先帝的陵寝所在。 第328章 返程 五皇子猛地站住脚,回头看向那巍峨肃穆的陵宫,以及里面阴森冷然的一片,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万岁爷受到的打击为何如此之大,而且为何要坚持即刻启程回京。 这也难怪。 五皇子默默一声叹息,然后找到了安王府尚在的侍卫,吩咐他们给安王更衣,当然了还要准备一个临时成殓尸身的棺材。 “孙少阙呢?”看了一圈没见到孙少阙,五皇子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不见他人影?” 侍卫们闻言个个面露伤心,有个侍卫眼中含泪,跟五皇子道:“回五殿下的话,孙侍卫昨儿晚上不计生死冲进火海救主子,然后……人就没再出来。” 五皇子一怔,旋即既明白了,又问:“可已经找到孙侍卫的尸身了吗?” 他知道孙少阙是赵清暄身边的第一心腹,这时候对孙少阙的赤胆忠心亦是高看,所以便就想着也得将孙少阙风光大葬,方能对得起他的一颗忠心。 侍卫叹了口气儿,道:“回殿下的话,寝殿附近留下的尸身有十几具呢,个个都烧得面目全非,只怕……只怕一时难以辨认。” 五皇子闻言,亦是觉得无奈又沉重,顿了顿,吩咐道:“他们个个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你们务必要将这些人的尸身都先成殓起来,待到确认身份之后,不仅要厚葬还要好生安抚他们的家眷。” “是!属下遵命!”那几个侍卫闻言,顿时个个都感动得泪涕纵横,忙不迭齐刷刷给五皇子叩头谢恩,“多谢五殿下!” 五皇子竟这般体恤他们的兄弟,他们没有想到,意外之后更是感激。 五皇子拍了拍为首人的肩膀,也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又去找严玉魁商量启程回京的事儿去了。 对于万岁爷要求立刻启程回京的命令,严玉魁没有觉得意外,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万岁爷自然不可能还有在皇陵待下去的想法,再者,如今天气炎热,大皇子的尸身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腐烂,所以自然得以最快速度送回京师,可是万岁爷的身子骨…… 五皇子跟严玉魁都十分担心,严玉魁也是没想到万岁爷的反应竟会这样大,要不是亲眼瞧见万岁爷呕血,严玉魁必然是万万不信万岁爷对大皇子的死竟这般伤心过度。 “大统领,父皇的身子怕是经不起日夜兼程地赶路,”五皇子沉声道,“若是真要连白带黑地赶路的话,只怕待回到京师,父皇必然要大病一场的。” 何止? 五皇子认定,就算是万岁爷好生将养,只怕往后也再难恢复了,毕竟心病难医。 严玉魁跟五皇子有同样的担心,只不过他也有为难之处,当下蹙眉跟五皇子道:“可是殿下,您也知道如今的天儿都已经入夏了,这样的天气,安王殿下的尸身只怕……是撑不了多久的,非得快马加鞭送回京师才行的。” 五皇子闻言,也不由蹙了蹙眉,想了想,然后跟严玉魁道:“大统领所言极是,所以本宫以为不若兵分两路,一路负责护送安王殿下遗体、快马加鞭火速赶回京师,另一路则负责护送父皇回京,倒是不必着急忙慌地赶路,没得加重父皇的病情,不知大统领以为如何?” “殿下想的甚是周到。”严玉魁对于五皇子的提议十分赞同。 “既如此的话,那本宫便就去跟父皇商量了。” …… 万岁爷对于五皇子的提议也表示赞同,他如今这样的身子骨,让他连白加黑地赶路,并不现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而且…… 他打心底并不想跟赵清暄的尸身一起赶路回京,这只会让他更加心悸不安。 所以万岁爷当即就准了五皇子,不过让谁负责护送大皇子尸身回京呢?自然不能单靠几个安王府的侍卫,委实太不像话,到底是嫡长皇子,虽然事发突然,但是应有的规制跟体面还是得有的。 尤其是此刻,万岁爷对大皇子满怀愧疚之心,那自然就更不能让大皇子的依仗显得冷清可怜了,所以万岁爷随即就下令道:“除了安王府的侍卫之外,拨、拨一半御林军护送安王回京,由……由你与卫正弘亲自带队。” 拨一半的御林军侍卫护送大皇子遗体回京,万岁爷真是给了大皇子天大的脸面了,这已经是太子的仪仗了,而让五皇子跟卫正弘护送安王回京,也是合情合理的,五皇子是安王手足,身份跟血亲都足够,而卫正弘是安王的亲舅舅,让卫正弘出面护送大皇子回京,也能最大限度地消灭可能流传的谣言,毕竟亲娘舅还能伙同他人谋害亲外甥吗? 只是严玉魁对此心怀不安:“万岁爷,若是拨了一半的御林军护送安王殿下回京的话,那就只剩下一半的御林军护送万岁爷了,还得分出人看守秦王跟犯人,属下担心……” “行了,照做!”万岁爷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严玉魁的话头,明显显是不想听下去了,严玉魁无奈,也只得缄口。 当下,五皇子领命,动身跟卫正弘先启程了,万岁爷在服下了汤药之后,也是一刻都没有多待,然后也就赶着启程了。 “万岁爷,您仔细脚下。”上马车的时候,赵德安搀着万岁爷,小心翼翼道。 总算是爬上了马车,万岁爷没有着急钻进去,而是喘息着回头看向身后、先帝的陵宫,从前每每来皇陵祭拜先帝、太后,他心里总是带着恨意与不屑,可是从今往后只怕……心境是大不一样了。 有的人啊,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辈子都执着于报复,可等真的报仇雪恨了之后,却并没有想象的大仇得报的痛快与解脱,反倒是,满心的茫然与无措。 万岁爷最后又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先帝陵寝,然后钻进了马车。 “起驾!” 随着赵德安的一声令下,车队缓缓驶出皇陵。 马车中,万岁爷靠在软枕上,顺着窗帘的缝隙,看着外头刺目的日光,半晌,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来皇陵了。 …… 虽然车队行驶缓慢,但是万岁爷的身子却还是每况愈下,待到第二日清晨,万岁爷人已经半昏半醒了,赵德安大惊,忙得吩咐马车停下,一边又唤来了太医。 太医匆忙前来为万岁爷诊脉,手指才一搭在万岁爷的脉搏上,就被万岁爷蓦地给攥住了,太医正发愣的时候,结果就看着万岁爷眼睛缓缓睁开,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哑声道:“清暄,你怎么在这儿?” 太医跟赵德安登时都是一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万岁爷,好在万岁爷也就只是片刻的糊涂,随即人就醒转了过来,目光变得清明了下来,然后就松开了太医的手,太医忙得继续给万岁爷诊脉,半晌,他收回了手,毕恭毕敬地跟万岁爷道:“启禀万岁爷,万岁爷龙体并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以至神思倦怠,只要安心将养,万岁爷不日就会好转。” 第329章 返程2 万岁爷的表情并没有什么起伏变化,只是摆摆手,让太医退下,太医当即拎着药箱退出了马车,赶着去给万岁爷煎药了。 赵德安给万岁爷倒了杯茶端过来,小声道:“万岁爷,您先喝杯茶润润喉。” 万岁爷没有接,仍旧是摆摆手,赵德安只得将茶杯放了回去,看着万岁爷这幅虚弱模样,赵德安心里着急又不解,正想着要不要出言宽慰万岁爷一二来着,万岁爷却先开了口。 “德安,你是不是觉得朕十分可笑?”万岁爷突然道,声音还是那样沙哑,“明明是朕亲手害死了清暄,却还装出这一副痛失爱子的虚伪德行,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笑话朕?鄙夷朕?” 赵德安心里顿时就是一声“咯噔”,随即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跟万岁爷道:“万岁爷何出此言?别人不懂万岁爷心里的悲苦为难,老奴却如何不懂?老奴清楚万岁爷的不得已,老奴也知道万岁爷是……是真的伤心难过……” 说着说着,赵德安的声音也带着沙哑了,再说不下去了。 万岁爷摇摇头,无声地叹息,他靠在软枕上,仰头看着明黄的马车顶,思绪飘回到了不久前刚刚得到秦王要对赵清暄下手消息的时候。 “什么?秦王这是总算忍不住要对安王下手了?”那天傍晚,在御书房里,万岁爷看着严玉魁,眼中闪烁着洋洋得意,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两人鹬蚌相争,如今果然是让他等到了。 严玉魁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千真万确,属下一直派人盯着秦王府,就在三日之前的后半夜,属下的人发现秦王的心腹、那个叫虞初心的有了异常,他深更半夜见了自己的小厮,一番长谈之后,那小厮方才退下,然后第二日一大早,那小厮便就悄默声地离京了,属下的人一直暗中盯着那小厮,结果那小厮竟然在城郊跟安王府的一个侍卫碰了头,两人见面地方十分隐秘,且都是乔装打扮,不留心观察断不可能主意,也亏得万岁爷事先安排人盯着秦王府,要不然属下也不会猜到秦王竟然手段如此了得,竟然将自己的人都安插到安王身边了!” “秦王可不就是十分了得?他可不止只有在安王身边安插人手的本事,从前不也是悄默声地就把自己的心腹安插进了宁王府?而且还是借着朕的手呢,论心机手段,朕倒是远远比不上这个幺弟呢,”万岁爷嗤笑道,抿了口茶,又沉声问严玉魁,“能确定秦王此次要在皇陵行宫对安王下手吗?” 严玉魁点点头:“回万岁爷的话,属下的人那日是亲耳听到,虞初心的小厮将秦王的安排都告知了那个安王府的侍卫,事关重大,两人还再三确定,动手的时间、地点还有方式,属下如今都能确定,而且秦王的意思是,此次动手,必须要了安王的性命,若是能顺带要了五皇子的性命,又或者是伤及五皇子的话,那就更好了。” “呵,朕的这位幺弟耐心筹谋布局而是余年,到如今总算是耐心耗尽了呢,”万岁爷闻言冷笑连连,“既如此的话,那朕这个做皇兄的,若不成人之美的话,那岂非要愧对手足之情了呢?” 严玉魁闻言忍不住眼皮直跳,顿了顿,才小声询问:“万岁爷,您这是要……顺水推舟?” 万岁爷没有回答,垂着眼,一下下轻轻拢着茶,半晌,才缓声开口,道:“太后弥留之际,还再三叮嘱朕务必要善待幺弟呢,朕若是不遵循太后遗愿,岂非要让太后九泉之下不能瞑目?而且……还正好赶在太后冥诞之日,朕自然就更加不能辜负太后的意愿了。” 严玉魁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万岁爷这明显显就是要顺水推舟了,放着秦王对安王动手,到时候万岁爷黄泉在后,直接收拾了秦王,既不必担着对皇子动手的恶名,又能借着秦王的手收拾了安王,还能正大光明地料理了秦王,真真是一举三得。 严玉魁其实早就猜到万岁爷会是个什么做法,不过这时候得到了确认,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在皇陵啊,当着先帝太后的面儿啊,万岁爷到底对先帝太后恨成什么模样,才会纵容秦王对安王下这样的死手? 不过,又哪儿有天子的心不是冷的硬的呢? …… 后面的事情,就跟严玉魁禀报的一样,秦王真的对安王动了手,也是真的挑在了皇陵行宫、太后的冥诞之日,万岁爷不是没有提醒赵清暄、救赵清暄一命的机会,尤其是在跟赵清暄一道用的那顿最后的晚膳的时候,听着赵清暄跟他说起童年旧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满含热泪的赵清暄,万岁爷心里不是没有过挣扎,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非但如此,他还事先让赵德安在赵清暄的酒杯里头做手脚,那精致小巧的白玉酒盅,看似光滑通透,实则里头涂了厚厚一层醉梦散,为的就是加重放大赵清暄的醉意,让他一醉不醒,彻底逃不出那场即将发生的大火…… 当时,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赵清暄一杯接一杯地给他敬酒,听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唤着父皇,他心里不是没有过犹豫与折磨,但是只要一想到聿怀太子陵宫里头墙上的壁画,他所有的犹豫与折磨便就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恨意与抱负。 后来,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发展,他拿下了秦王,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将那个包藏祸心的幺弟给处以极刑,最重要的是,他报复了聿怀太子跟元后,也报复了先帝跟太后,而且还就是在皇陵,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他应该感到痛快,前所未有的痛快,但是,在看到那枚碎裂的平安扣的时候,他的心却似乎在一瞬之间,也碎得不成样子了…… 或许,父皇说的不错,他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做帝王。 想到此处,万岁爷不由苦笑着摇摇头,喉头又是一阵腥甜,然后蓦地发出一阵剧烈咳嗽,鲜血再度喷涌而出,这一次一股脑儿地都喷在了赵德安的脸上身上。 “万岁爷!”赵德安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取出帕子给万岁爷擦脸,一边不住地道,“万岁爷,您暂且忍耐,太医很快就会把汤药煎好,您且忍着点儿。” 万岁爷靠在软枕上,虚脱地摆摆手,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赵德安忧心不已,万岁爷一向龙体安康,这么些年来也从未生过大病,更何况是像这样直接口吐鲜血了,赵德安能不觉得触目惊心吗?不过当下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就想着下车去催一催汤药去。 第330章 他不是死了吗 就在赵德安推开马车门跳下马车的时候,整个人却蓦地一阵,他一脸惊愕地看着脚下,那下面传来的一下下轻微的震颤,让他不解,可是一众御林军却顿时都警惕了起来,齐刷刷地就抽出了刀剑,警惕地看向四周。 “护驾!”严玉魁一声令下,然后就赶紧率人将万岁爷所在的马车围了个密不透风,警惕地攥着刀柄、四处观瞧。 “你带一队人马去查看查看情况!”严玉魁命身边的一个手下道。 “是,属下遵命!”当即,那手下忙得躬身领命,然后带着几个侍卫匆匆上马奔出去了。 赵德安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地上越来越明显的震颤,以及渐渐清晰的声响是……马蹄所致,而且听着动静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不好!这……这是什么人?而且只怕人数还不少!四面八方都是马蹄声! 赵德安甚至都觉得犹如地动山摇一般,赵德安当即大惊失色,这时候自然也没有心思去找什么太医,他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然后他就看着前方的土坡之后,一个身影渐渐显露出来,只见他一身银甲,骑在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之上,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拎着马鞭,正居高临下、目光冷峻朝这方看来。 “是……是孙少阙!”一个御林军侍卫认了出来,顿时发出一声惊呼,“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跟安王一样被烧得面目全非都辨认不出来了吗? 严玉魁也在心底暗道,可是随即却又想到了什么,登时攥着刀柄的手就是一紧,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妙,面儿上却还竭力保持着镇定,看着停在不远处的孙少阙,一边留意着他的身后,一边朗声道:“孙侍卫,原来你没有死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亏得本将还一直为你唏嘘,只是你人怎么在这里?” 孙少阙闻言,顿时冷笑道:“承蒙大统领对属下厚爱,只是属下不在这里又当在哪里?难不成要一直留在行宫里头等死吗?” 严玉魁心中的不安顿时更甚了,一时间身上的冷汗都开始齐刷刷往外冒,做了这么多年的御林军统领,严玉魁还是头一次这样怕过,脸上的笑是撑不住了,严玉魁沉下了脸,道:“孙少阙,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当着万岁爷的面儿也敢胡言乱语不成?也不怕冲撞了陛下!” 孙少阙闻言冲严玉魁身后的明黄的马车拱了拱手,然后道:“属下在万岁爷面前岂敢胡言乱语?更是敢冲撞陛下,大统领就别给属下扣这起子吓死人的帽子了,属下可是万万担不起。” 严玉魁面色更加难看:“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敢冲撞万岁爷,却为何挡住去路?又为何率这许多人埋伏在此?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分明就是在找死!” “找死?大统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孙少阙面不改色道,“可即便是找死,属下也要确保万岁爷的安全,就算万岁爷要治属下死罪,属下也要先将万岁爷平平安安护送回京师!没得再遇上秦王这等凶恶残暴之徒、伤及龙体,届时大统领若是再救援不及的话,属下的人也好能派上用场。” 孙少阙的这话,简直就像是抽在严玉魁脸上的巴掌,还抽的十分响亮。 昨儿晚上,皇陵行宫里头的火,怎么就那么难扑灭?固然有风大火急、纵火之人处心积虑之缘故,难道就没有御林军消极救火之顾? 严玉魁当然是不可能舍生忘死去救赵清暄的,非但不会,御林军的人还暗中拖着安王府侍卫救火的后腿,以至于安王的宫苑竟被烧得片甲不留。 孙少阙心里如何没数?所以对严玉魁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当然严玉魁不过就是个听话办事的奴才,孙少阙最恨的还是万岁爷。 严玉魁自然也有数,所以这时候难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孙少阙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区区侍卫,凭他也敢在自己这个堂堂御林军统领面前这般吆五喝六?若是放在平时,孙少阙怎么敢?可是现在…… 严玉魁心里那个最不安的猜想更加笃定了,一时间,莫说是还击孙少阙了,严玉魁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耳畔的马蹄声愈发清晰了,齐刷刷地朝他们这边靠近,四面八方,潮水一般,别说是严玉魁了,赵德安此刻亦是面如菜色,两股战战。 “怎么了?”马车里头传来万岁爷沙哑的声音。 赵德安闻言忙不迭地推开马车门,慌张爬了进去,只是不待他开口,一个声音便就飘了进来:“父皇,儿臣来迟了,让父皇受了这许多惊吓,实在是儿臣的不对。” 那声音…… 赵德安顿时浑身僵硬,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万岁爷亦是呆若木鸡,半天一动不动,好不容易缓过来,万岁爷面色难看得要命,手指颤颤指着外面,问赵德安:“那……那是谁?是……是不是朕听错了?” 赵德安再开口的时候,亦是磕巴得厉害:“回、回万岁爷的话,好……好像是安王殿下。” 这怎么可能?! “他……他不是死了吗?”万岁爷倒吸一口凉气,又开始心悸起来,双手颤颤捂住了心口。 赵德安都不知要怎么回答,只是慌乱地摇摇头。 外面的御林军已经是一片哗然,不仅仅是因为安王殿下的死而复生,更是因为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现的士兵,这些十倍于他们的士兵,此时此刻个个张弓搭箭瞄准他们,随时都能将他们这些大夏所谓最精锐的御林军屠戮殆尽。 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又是什么来头?他们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严玉魁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些士兵显然是有备而来,早就埋伏在此的,而且肯定是听命于安王的,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察觉安王什么时候手底下竟然已经有这样大规模的势力了,而且还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仅如此,就安王这一手来看,安王竟是一早就察觉了秦王的毒计,所以才能设法逃出,他甚至连万岁爷的心思也早就明了,所以,他没有在万岁爷面前举报秦王,求万岁爷给自己做主,也没有使出什么苦肉计,让万岁爷心疼,他就是算准了万岁爷要一并除掉他跟秦王,所以他才会有此安排,甚至,他连万岁爷会拨一半的御林军护送所谓的安王殿下的尸身回京,他都想到了,所以此刻才会表现得如此稳操胜券…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严玉魁完全想不到赵清暄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而来的,所以,一时之间,他对赵清暄更是畏惧与不安。 第331章 处决 严玉魁完全想不到赵清暄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而来的,所以,一时之间,他对赵清暄更是畏惧与不安。 赵清暄就在一众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轻轻抬了抬手,然后一声令下:“御林军统领严玉魁,护驾不利,以至于让万岁爷饱受惊吓以至龙体抱恙,实在罪大恶极,留之无用,按律当斩。” 赵清暄话音一落,严玉魁顿时浑身冰凉,他蓦地攥紧手中的佩刀,只是不等他有再一步的行宫,顿时数十根利箭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奔着眼前,严玉魁的功夫不是百炼的,手起刀落见挡下了数根,可是架不住数量太多,还是又十几根利箭穿胸而过,将他射成了刺猬。 严玉魁双目圆瞪,满脸不可思议中,“噗通”一声栽下了马。 “大统领!” 附近的几个御林军顿时惊呼起来,随之一众御林军都陷入了惊恐之中,却兀自手握佩刀死死围着马车,惊恐万状看着不远处的赵清暄。 赵清暄淡淡瞥了一眼这些御林军侍卫,目光随即就挪开了,对于这些命如草芥的侍卫,他并不关注,严玉魁是该死,可该死的可不仅仅只有严玉魁。 赵清暄的目光落在了万岁爷马车后面的那辆马车上,那马车里头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被万岁爷严密看守的秦王,秦王好悬暂时保住了性命,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一次皇陵行宫走水的来龙去脉,事发之时,他全然不知,后来又被万岁爷问罪,以至于他压根儿没有功夫去琢磨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就净顾着保命来着。 为了能保住自己的这条性命,虞初心的命那自然是保不住了,他必须要将所有的锅都推给虞初心,牺牲虞初心是必然的,但是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他自然是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的,但是听着那几个侍卫的言之凿凿,却又不似假的,那就应该是他们真的得到了命令,可是到底是谁假传命令的呢? 难道……是虞初心? 对,只可能是虞初心,只有虞初心清楚地掌握着他的这些死士的情况,平时也是虞初心负责暗中联络,除了虞初心再就没有别人了。 可是虞初心又怎么可能背着他下这样命令呢?还是这样天大的事儿,虞初心怎么可能在不跟自己商量的情况下就下令呢?这简直是太不思议了。 秦王觉得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虞初心这是实在心急等不下去了,一时冲动,就想着一并除掉大皇子跟五皇子,说不定虞初心还同时派人出京前往另外三位皇子所在地,准备暗中对那三位皇子下手,虽是兵行险招,可若是一举得手的话,那他这个主子做主子的就能更进一步了。 其二就是,虞初心这是……已经被人收买利用,为的就是顺理成章地扳倒自己,至于是谁收买利用的虞初心,明摆着就是万岁爷,用他的手除掉大皇子,还不必背上对亲生子下手的恶名,还能顺带将他这个威胁处死,真可谓一箭双雕,这的确是万岁爷的行事风格。 秦王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可是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对他都明显不利,尤其是万岁爷已经知道了当年是他对二皇子、三皇子动的手,万岁爷自是不可能留他这条命在的。 所以,他必须得赶紧相出一个死中得活的法子,必须赶在回到京师之前。 所以秦王这一路上,一直都在想,时时刻刻、连白带黑地想,可是还没等他想出来个所以然来呢,然后他就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这条命恐怕都挨不到京师了,因为…… 赵清暄竟然没死! 这幕后的布局者竟然是赵清暄! 赵清暄不仅将万岁爷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想要他的命! 对,赵清暄当然想要他的命,他如何还有生机? 眼下,他的活路已然到头了! 赵清暄轻轻抬了抬手,孙少阙随即率人策马行至秦王的马车前,那周围的一众御林军在孙少阙冷冷地环视下,竟也都没有反抗,一个个面色难看地朝后退了退,漫说是赵清暄的人实在太多,压根儿抵挡不住,且说连大统领都死了,他们若是还要反抗,不是找死吗? 孙少阙在马鞍上蓦地一蹬,随即人就落在了秦王的马车上,一个飞脚直接将马车门给踹碎,然后身子一矮,伸手进去直接将秦王给拖了出来,根本就不管碎片木屑在秦王身上扎出无数血道子来。 秦王此刻哪里还顾得疼?被孙少阙拖死狗似的拖了出来,“咕咚”一声被摔在了地上,秦王险些没疼得直接昏死过去,不过这疼也叫秦王头脑更加清醒了,他随即就忍着剧痛,费劲地、手脚并用地就朝赵清暄的方向爬去,一边哭号不止:“清暄,你没事儿啊,没事儿就好!清暄,是王叔对不起你,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自己竟然养了那么一只……人面兽心的畜生,险些害了你的性命,清暄,都怪王叔有眼无珠,你若是生气,想怎么惩罚王叔都成!千错万错都是王叔的错,王叔不会有一句怨言!” 赵清暄都要被秦王给气笑了,死到临头,秦王竟然还在跟他做戏,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一口一个王叔,怎么的?是断定自己不敢担这个屠杀王叔的不孝之名吗? 如今,他又有什么不敢的? 便是对父皇,他也是下得去这个手的。 赵清暄冷眼看着痛哭流涕的秦王,看着他狗一样地一点点朝他爬过来,心里没有任何畅快的感觉,他只是觉得恶心极了。 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人,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还一直视他为亲人,甚至跟他情同手足二十余年,就是这个他喊了王叔二十年的畜生,害得他的弟弟成了瞎子,还处心积虑地要害他,或许说是引导他弑父夺位、为天下之不齿,然后还想顺理成章地踩着他上位。 这样的心思,真是毒蛇一样的存在,说畜生都不准确。 “王叔说错了,怔怔有眼无珠的人不是王叔,而是我,”赵清暄冷声道,看着顿时僵在原地、面色惨白的秦王,继续缓声道,“多谢王叔给我提这个醒儿,从今往后直到死,我都会记住这个教训。” 秦王嘴唇颤抖得厉害,一向最是利索的唇舌这个时候,也变得不利索了:“清暄,你听我说,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是……是皇兄要害你!是皇兄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不信你问皇兄!我说的都是真的!清暄,你信我!” “王叔这怕是疯了?死到临头,竟然连万岁爷都敢攀咬,真真是罪无可赦,”赵清暄淡淡一笑,蓦地又沉下了脸,冷声道,“秦王生性残暴,三年前着人于皇陵行宫纵火,致使二皇子失明、三皇子毁容,三年后又故技重施,欲置本王与五皇子于死地,更置万岁爷于险境,实乃罪大恶极、大逆不道、天理难容,按律当诛。” 第332章 变天 说到这里,赵清暄目光瞥向一直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邓渊,问道:“邓大人,据说是你亲自审的此案,本王所言不错?” 邓渊还敢说什么?当下忙不迭点头如捣蒜:“王爷所言句句属实!秦王委实罪大恶极、大逆不道、天理难容,按律……按律当诛!” 邓渊又不傻,如今是个什么场面,往后又是谁说了算,他心里能没个数?自然是赵清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现在都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扒出来,像赵清暄证明自己的忠心。 说到此处,邓渊还不由自主地朝万岁爷的马车瞄了一眼,顿了顿,邓渊又咬着牙补了一句:“微臣审问秦王的时候,万岁爷也在场,万岁爷全程旁听,对微臣的审问结果并无异议!” 赵清暄要的就是这个,的确是他下令处死的秦王,不过秦王的罪行却是万岁爷神功独断,跟他并无任何关系,他不过是遵循万岁爷的旨意行事罢了。 当下赵清暄对秦王再没有什么好说的,更是懒得多看他一眼,赵清暄抬了抬手,身后的侍卫随即便就下马,手握佩刀直奔秦王而去。 秦王吓得面如土色,想要转身逃窜,却手脚绵软,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点子力气,别说逃窜了,他连站起来都不能,眼看着那拎着刀的侍卫到了眼前,秦王吓得一声尖叫:“啊!皇兄救我……” 然后…… 秦王的裤子就湿了。 再然后,秦王已经没有功夫去寻思自己这个堂堂王爷怎得如此当众丢丑,因为那侍卫已经举起了晃眼的大刀,在秦王的尖叫声中,果断手起刀落。 秦王的叫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秦王圆咕碌的脑袋,在地上滚出一段距离,恰好停在了万岁爷的马车前,秦王的眼睛兀自圆瞪着,带着濒死前的极度惊恐,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万岁爷的马车,那眼神似乎还在控诉万岁爷,为什么没有救他。 马车里面,一直顺着门缝往外看的赵德安,见状,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险些也要呕出血来,实在是太血腥可怖了,而且这死的人不是别人,是堂堂秦王啊! 不过赵德安到底还是忍住了,他根本就不敢再往外看,而是担心地看向身边的万岁爷,担心万岁爷会受不了这样大的刺激,而自从知道赵清暄没死之后,万岁爷就始终一言不发,此刻万岁爷正…… 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的赵清暄看。 比之方才的惊恐,此刻万岁爷明显已经镇定了下来,看向赵清暄的目光却平静了不少。 赵清暄的视线此刻也看向这边,跟万岁爷的目光在半空相接,亦是平静异常,就在赵德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赵清暄却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了那些惊魂未定的御林军身上,沉声道:“御林军的本分就是誓死守卫陛下,可是你们都做到了吗?区区一场火,足让你们这起子御林军精锐灭了一整夜,三两个奸佞也险些被从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过,更是置万岁爷于险境,这里头自是有严玉魁无能之故,可是你们这一个个的难道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吗?” 赵清暄的声音不大,也并不十分严厉,但是却是当着严玉魁跟秦王血流如注的尸身面前,所以这起子御林军哪儿有不怕的,原本就成了惊弓之鸟,这个时候更是毛骨悚然,有胆小儿的、心虚的,这个时候已然两股战战,有的人甚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清暄不住认罪求饶。 “都是属下无用,还请殿下责罚!” “请殿下责罚!”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旦有人起了头儿,那别的人也往往就会照做,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时候,不赶紧地认罪求饶,难不成要赴严玉魁的后尘吗?所以一时之间,一众御林军侍卫都纷纷放下手中兵器,齐刷刷跪地跟赵清暄认罪求饶。 赵清暄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严玉魁是非死不可,也死不足惜,不过他也不能杀光了一众御林军,他可不想背上逼宫篡位的恶名,虽然,他实际上的确是这样做的。 “既是晓得有错,那就还有得救,只是往后御林军再不能像从前一般懒散无用了,”赵清暄缓声道,目光在严玉魁的尸身上瞥了一眼,然后又道,“严玉魁是不中用了,亦是不配统领御林军,从今日起,便由孙少阙接任御林军统领一职,往后且跟着新主子学着怎么忠君爱国去!” 孙少阙闻言,随即朝赵清暄跪地叩头谢恩:“多谢主子厚爱,属下必不叫主子失望!” 那些御林军侍卫随即也是争先恐后地对着赵清暄叩头道:“请主子放心,属下们会让主子看到属下们的忠心!” 按说任免御林军统领,这样的大事儿,那必然是该由万岁爷亲自做主的,毕竟御林军是直接由万岁爷掌控的,但是赵清暄却直接绕过了万岁爷,不仅杀了严玉魁,还又任命了孙少阙接任,这明显显的就是不合规矩,甚至是僭越,是大不敬,但是在这个场合,却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包括御林军,也包括此时此刻马车里头一言不发的万岁爷,跟目瞪口呆的赵德安。 是啊,怎么敢有异议呢?是活到头儿了吗? 赵清暄稍稍点了点头,然后便就调转马头向前,同时一声令下:“即刻开拔回京。” “是!谨遵安王殿下之命!” 顿时,四片八方士兵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传来,然后在孙少阙的带领下,车队果然开始继续前进,剩下的那些御林军也都并没有反抗。 马车骨碌碌向前,赵德安心里自是惴惴不安,他想从万岁爷嘴里听到点儿什么让他安心的话,可是万岁爷却仍旧一言不发,半晌,万岁爷靠在软枕上闭上了眼。 那表情,不知是解脱还是绝望。 赵德安怔怔看了半晌,然后挪开了视线,心里默默一声长叹。 要变天了。 不,是已经变天了。 …… 此时此刻,率先一步护送大皇子尸身回京师的五皇子,正在埋头赶路,因为担心大皇子的尸身半路腐坏,所以五皇子已经下令一行人要日夜兼程,所以在离开皇陵之后,整支队伍就一刻都没投停歇,相比于后面的万岁爷的依仗,五皇子这一队明显是快了不少。 “殿下,将士们都走不动了,不如暂且停下歇息片刻,正好将士们也能吃口饭,”被五皇子命去前面探路的林开回来之后跟五皇子禀报,“左右此处离京师也不远了,待修整之后再开拔进发,不出一日功夫也就能到京师了。” 五皇子还是有些踟蹰,毕竟如今天气炎热,实在担心大皇子的遗体,可是林开说的也有道理,这么一直不停的赶路,将士们只怕是要撑不下去了,所以五皇子想了想,然后转头看向了卫正弘,他想征询一下卫正弘的意见。 “卫大人以为如何?” 第333章 变天2 “卫大人以为如何?” 卫正弘闻言,随即就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就停下来,让将士们暂且原地歇息修整。” 卫正弘这回答实在是太干脆了,干脆得五皇子都觉得诧异,连他都担心大皇子的遗体放不住会腐坏,怎么卫正弘这个做亲娘舅的,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而且再回想这两日卫正弘的言行举止,似乎对于大皇子的死,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难过来,甚至当时看到大皇子尸身的时候,卫正弘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倒是还不如大皇子的死对头邓渊,当时还惊得魂不附体。 难道卫氏一门跟安王府的关系当真已经冷漠疏离到了这般地步吗? 没道理啊。 安王夫妇给平阳郡主做满月宴的时候,卫正弘这位亲娘舅也是到场的,虽然跟安王的关系并不熟稔,但好歹还能客客气气一桌吃饭喝酒,再者,前两日安王妃不是还带着平阳郡主回卫国公府小住来着吗? 所以,怎么看,安王府跟卫国公府的关系都没生分到这份儿的,可是卫正弘怎么对于大皇子的死竟如此无动于衷呢? 五皇子心里自是纳闷不解,不过即便是再不解那也不好跟卫正弘求证的,当下也只能暂且咽下心里的疑惑,吩咐林开下令让一队人马挑在一处阴凉之处歇息修整,自然五皇子跟卫正弘是待在一处的,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都看不到一户人家,也没什么体面的歇脚之所,所以五皇子跟卫正弘仍旧待在马车里头,自然马车也被赶到了树荫下头。 两个人本就不熟,再加上卫正弘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这一路上,两人也没有多说几句,五皇子都已经习惯了,从林开手里接过了帕子擦汗,林开又将干粮给送到了马车里头,五皇子打发林开带人去给成殓尸身的马车上头搭一个简易的凉棚,好叫尸身免受日晒之苦。 林开领命退下了,五皇子喝了口茶,然后便就招呼卫正弘一道用膳,取了一块芙蓉糕送到卫正弘的面前,一边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法子采买现成的新鲜吃食,只能先将就了,卫大人切莫见怪。” 卫正弘看了看五皇子递过来的糕点,又看向五皇子,一边接过糕点,一边点头道:“殿下客气了。” 撂下这句话后,卫正弘便就继续保持沉默,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手里的糕点,五皇子却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瞄着卫正弘,实在是心里的疑惑太多。 不知是不是五皇子的目光太热烈让卫正弘察觉到了,卫正弘突然扭头看向五皇子,问道:“殿下可是有话要问在下?” 五皇子顿时一怔,随即摇摇头道:“本王并没有要询问卫大人的,只是想跟卫大人说一声节哀。” 节哀? 他看上去十分哀伤吗? 卫正弘闻言不由笑了,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五皇子,笑得很有趣儿,也笑得十分意味儿深长,五皇子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搞得莫名其妙,然后就听着卫正弘道:“看来殿下是在好奇,我这个做亲娘舅的怎得如此蛇蝎心肠,眼瞅着亲外甥在自己跟前被烧成了一具焦炭,我非但一滴眼泪没掉,还看想起来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对吗?” 卫正弘的开门见山再一次让五皇子一怔,卫正弘说的不错,他的确是在好奇这个,但是却也没想到卫正弘非但猜到了他的心思,竟然还直截了当地给问了出来,五皇子更是吃惊,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顿了顿,五皇子才缓声道:“并不是所有人的悲伤都是流于表面的,大人饱经风霜,比寻常人坚强也是有的。” “饱经风霜,”卫正弘喃喃道,将最后一点儿的芙蓉糕送到嘴里,然后搓着手指上的那一点儿渣子,半晌,才缓缓点头道,“殿下虽然年纪小,不过却并不是个不经世事的,的确,就像殿下所言,在下是个饱经风霜的,其实不仅仅是在下,卫氏一门又哪儿有一个不是饱经风霜、一步步咬牙挺过来的?” 卫正弘的直截了当再一次让五皇子震惊,一时间,他素来是个稳重沉着的,可是这个时候却也难免有些目瞪口呆,实在是没想到卫正弘冷不丁地会跟他说这些。 卫正弘这是想说什么? 又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的这些话传到万岁爷的耳中、成为日后治罪卫氏一门的罪证吗? 一时间,五皇子的脑子都乱作一团,攥着糕点的手都跟着不由用力,然后一个没留神,就将手中的糕点给捏碎了,落得一身渣子。 卫正弘见状,不由又笑了,这一次笑得比刚才更厉害,笑得眼角的纹路都异常清晰,那双满含深意的笑眼,毫不掩饰地看着五皇子,这无声的笑与审视,让五皇子没来由的心悸,一时间,五皇子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 “五殿下跟在下想的不大一样呢,从前在下以为五殿下是个不谙世事、命却极好的皇子,如今看来,五殿下绝非不谙世事的稚子,而命好也非天生注定,五皇子能从一位最不起眼的庶出皇子,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万岁爷跟前最得脸的皇子,应该是五皇子自己个儿成就的自己呢,”卫正弘含笑道,看着五皇子的眼神,带着明显显的欣赏,“如今在下是总算明白了,万岁爷为何在一众皇子之中独独偏宠五殿下了,莫说是万岁爷了,五殿下这样难得的聪明伶俐人儿,换谁不喜欢呢?” 卫正弘字字句句都在赞美五皇子,笑容可掬,十分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慈爱,可是这些却叫五皇子毛骨悚然,一时之间,他身上的冷汗更多了。 危险! 对,他意识到了危险!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躲,可是身后的冷冰冰的马车车壁却让他退无可退,他想喊林开,可是却又张不开嘴。 是啊,他叫林开来做什么? 卫正弘既没有以下犯上更加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危险之举,他叫林开来做什么? 将卫正弘当场拿下?就因为卫正弘赞美了他几句? 五皇子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他伸手亲自给卫正弘倒了杯凉茶递了过去,一边沉声道:“卫大人喝口水去去心火,本宫知道卫大人心里苦得很亦难受得紧,卫大人一时心火难抑,本宫也能理解。” 或许,这卫正弘是被大皇子的死给刺激的?五皇子这样想。 第334章 变天3 或许,这卫正弘是被大皇子的死给刺激的?五皇子这样想。 卫正弘接过了那杯递到面前的凉茶,却没有着急喝,而是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下下用茶杯盖子拢着茶碗,发出一声声不大却刺耳的声音,简直像是阵阵蝉鸣,这声响落在五皇子的耳中,实在不堪忍受,叫他越发心浮气躁,这马车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当下,五皇子便就擦了擦手,然后起身便就要走。 “我去看看凉棚搭的如何了,卫大人且在车里歇息。”五皇子道。 卫正弘抿了口茶,挑着眉淡淡道:“殿下待安王可真是好,对着一具尸身还能这般兄弟情深,实在令人泪目,只是不知安王殿下还活着的时候,殿下待他可亦是如此吗?” 五皇子闻言顿时心头一悸,同时浑身一僵,迈出去的脚到底还是收回来了,他又坐了回去,对上了卫正弘那张笑容淡去、满是讥诮的眼,五皇子沉声道:“卫大人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本宫委实听不明白,还请卫大人直言。” 说这话的时候,五皇子的手一直都攥得很紧,面儿上虽然并没有流露出来,可是五皇子心里是带着虚的。 的确,他对大皇子从从来来就不是只有兄弟情深,在他眼里,大皇子更是比大哥来的重要的多,什么兄弟手足,在皇室,从来都是排在竞争之后的。 就算大皇子没有死在这场大火里、万岁爷的算计之中,他迟早也要扳倒大皇子,虽然他偶尔心存不忍挣扎,但是他却从未动摇过。 而就在前天,他还不是一直等着要跟父皇高密吗?要父皇提防大皇子吗? 所以,卫正弘这讥嘲来的不错,只是五皇子不懂,卫正弘为什么要在此时发作,更加不明白卫正弘的动机,没了大皇子,他可就是万岁爷跟前最得力、得脸的皇子,更是万岁爷属意的继承人,这些难道卫正弘都不知道?怎么他还敢故意找不痛快? 当真是被大皇子的死给刺激狠了,以至于都糊涂了吗? 卫正弘看着五皇子,眼中的讥诮更浓了,他一声嗤笑,道:“既是五殿下,想听在下直言,那在下便就直言,只是若说了什么不当说的,五皇子可要见谅了。” 五皇子眉头微皱,道:“卫大人想说什么便就说,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再无第三人,咱们哪儿说哪儿了,卫大人大可不必担心本宫秋后算账。” “那在下便就直言了,”卫正弘面色凝重,看着五皇子,冷声道,“殿下是早就知道万岁爷要对安王殿下下手的?” 卫正弘这一开口,便就让五皇子惊得险些叫出声,指甲顿时就掐破了手心,五皇子到底还是让忍住了,他强作镇定,甚至还摆出一副震惊来,蹙眉问道:“卫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大哥明明是被秦王设计陷害才葬身火海,怎么……怎么就牵扯到了父皇?父皇又怎么可能对大哥下手呢?卫大人可要仔细祸从口出呐。” 卫正弘打量着五皇子滴水不漏的一张脸,又是一声嗤笑:“都道是天家人,三岁就当长出三十岁的心眼子,从前在下只道这话是应在了秦王身上,如今才知道,跟殿下比起来,秦王不过尔尔,殿下可真叫在下刮目相看呐,万岁爷能在一众皇子中间挑中殿下,那也绝对不算是走眼了。” 五皇子的心一点点下沉,卫正弘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卫正弘早就已经知道秦王心里有鬼了,那赵清暄呢?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既如此的话,那秦王意图在皇陵行宫里头杀害大皇子的毒计,是不是大皇子跟卫氏一门也已经提早获知了? 若真是那样的话,那大皇子又怎么可能由着被秦王加害呢?自然更不可能葬身火海了。 所以…… 就只有一种可能! 想到此处,五皇子顿时脸色大变,他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对面的卫正弘,嘴唇颤了颤,似乎是想找卫正弘求证什么,但是被卫正弘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五皇子到底是一个字儿都问不出来。 “砰!” 五皇子蓦地起身,一个不留神脑袋直接就磕到了马车顶,发出一声闷响,不过五皇子已经管不了这些了,他一把就推开了马车门,从马车里头钻了出去,然后五皇子便就彻底傻眼了。 原本不远处御林军歇息的树荫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倍人来,已经彻底将那些疲于赶路的御林军侍卫们止住,个个被摁倒在地,满脸惶恐,而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卫,他们个个身着铠甲,瞧着似是京师巡防营的打扮,不过五皇子敢肯定,那些人肯定不是巡防营的人,一则是巡防营的人绝对不会一声不响地大批离京,二则是,巡防营的人,也并没有这样多。 是的,人真的很多,不知是树荫下,还有远处停放大皇子尸骨的马车附近,也是围满了人,林开被人制住,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一张脸上满是血污,嘴巴也被堵上了,此刻正焦急不安、又有气无力地看着五皇子。 还不止这些,远处乌泱泱的一群同样穿着的士兵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一眼看去,竟看不出到底人数几何,五皇子站在马车头上,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脑袋栽了下来,好在他及时地扶住了马车门。 死一般寂静的烈日之下,只有五皇子大口大口的喘息,他耳朵里头“嗡嗡嗡”,似是陡然之间凭空多出成千上万只蝉在他耳边嗡鸣,他惊慌失措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一颗心惊得几乎要破膛而出,蓦地,他又钻进了马车,他瞪着还优哉游哉喝着茶的卫正弘,咬着牙问道:“你们……你们卫国公府,当真是要反了不成?” 最初的震惊惶恐之后,五皇子顿时就回过味儿来了,也随即想到了那两个迟迟未回京师的卫氏子弟来,他记得一个是卫氏一门的嫡长孙,也就是卫正弘的长子,而另外一个则是卫氏一门的幺子,卫正弘的亲弟弟,他们一个在西北大营,一个在西南大营,虽然一直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但是却官运不旺,品阶一般,可他们的出身以及缺席,还是让五皇子久久不安,五皇子也一直在找机会想提醒万岁爷,可是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他的担心果然应验了。 卫正弘闻言,忍不住面露惊诧,继而就是浓浓的赞许,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十分恳切地跟五皇子道:“殿下真真是聪慧无双,在下实在佩服。” 一边说着,卫正弘还一边拍了拍手,然后撩起窗帘,对外头道:“行了,别遮遮掩掩的了,五殿下都看到了,也猜透了咱们卫氏一门的把戏,还不过来给五殿下见礼?” 第335章 变天4 卫正弘话音一落,便就有一个年轻人从不远处的、大皇子的棺材后面走出,待他走近之后,五皇子看着那张跟卫正弘极其相似的、年轻的一张脸,如何还猜不到对方的身份? 不用问也知道此人便就是卫正弘的长子,好像是叫……卫如青。 卫如青行至马车前,顺着窗户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五皇子,随即便就挪开了眼,明显并没有跟五皇子见礼问安的打算,而是冲着卫正弘躬身道:“父亲,咱们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这里所有的御林军了。” 卫正弘点点头道:“算着时间,安王那边也应该已经得手了。” 卫如青点头道:“正如父亲所料,说起来安王殿下那边离得近,埋伏的也早,也该比咱们先得手,如今咱们只管等着跟安王殿下还有小叔他们汇合就是了。” 卫氏父子就这么当着五皇子的面儿轻描淡写说着这起子惊世骇俗的话,明显显是不把五皇子放在眼里,也是,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他们自然有不把五皇子放在眼里的本钱,只是五皇子听着他们父子的谈话,面色越来越难看,人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都怪他,都怪他一直顾虑这个那个,以至于没能及早地通知父皇,才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还不知道……父皇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呢。 想到此处,五皇子再撑不住了,“噗通”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 卫如青朝五皇子身上瞥了一眼,目光里带着淡淡的不屑,然后又看向了卫正弘,使了个眼色,这是在询问卫正弘要如何处置五皇子。 卫正弘的目光也看向面如土灰的五皇子,顿了顿,然后转跟卫如青道:“方才为父还盛赞五皇子是个看重手足情的,有五皇子这样顾念手足情的弟弟,想来安王殿下倍感欣慰。” 卫正弘虽然觉得五皇子不是等闲之辈,而且还有万岁爷撑腰,自然是个不小的威胁,但是卫正弘却也知道,如今并不是除掉五皇子的最佳时机,这一趟皇陵之行,杀了一个严玉魁,还有秦王,更是直接将御林军收入赵清暄的手下,待回京之后,万岁爷只怕因为受了刺激,就要开始“静心养病”,难再上朝理政了,而安王赵清暄代天子理政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说着是顺理成章,也不过就是面儿上而已,实则这底下震荡极大,赵清暄一上来将会面临巨大的阻力与挑战,当然质疑与恶名也不会少,这个时候,留下亲眼见证秦王罪行的五皇子一命可比杀五皇子来的划算,没得让赵清暄身上又多了一条残害手足的恶名,而且将五皇子捏在手里,也能更好地叫万岁爷乖乖听话不是? 所以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都绝对不能对五皇子下手,反倒还要厚待五皇子。 卫正弘这么一说,卫如青也就明白了,他又瞥了五皇子一眼,讥诮地勾了勾唇道:“父亲所言极是,既如此的话,那就等着安王殿下跟五殿下共叙手足情,想来那场面一定十分感人。” 五皇子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父皇这个时候已经…… 五皇子都不敢往下想,他嘴唇颤颤,半晌才艰难地开了口:“你们、你们将父皇怎、怎么样了?” 卫正弘闻言,不由就牵了牵唇,看着五皇子,好整以暇地道:“我们会将万岁爷怎么样?五殿下,以你这样聪慧绝伦的头脑,竟会想不到吗?” “你、你们这是造反!”五皇子被卫正弘这戏谑的口气激得一阵怒火高涨,咬着牙死死瞪着面前的父子两人,“你们卫国公府打一开始就、就包藏祸心!真真是一门奸佞!枉顾父皇厚待你们卫国公府!” 卫如青闻言顿时大怒,伸手就要去拔腰间的佩剑,却被卫正弘一个眼色给制止住了,卫正弘扭头看向五皇子,打量着那张怒火升腾、少年郎的脸,冷冷一笑道:“殿下真真理直气壮,口口声声说我等造万岁爷的反,只是我卫氏一门缘何包藏祸心?为何就被逼得不得不反了?殿下不必着急唾弃我卫氏一门,往后有的是时间跟你父皇请教呢!” 言毕,卫正弘也懒得再多看五皇子一眼,径直下了马车,卫如青冷冷瞪了五皇子一眼,当下便就随着卫正弘走开了。 五皇子一个人在马车上愣愣坐着,半天脑中都是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又传来动静,五皇子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伸手撩开窗帘,然后就看着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同时听到卫如青的声音:“父亲,是安王殿下率军过来了!” 五皇子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为首的正是安王赵清暄,虽然已然知道赵清暄是假死,可是这时候再见到赵清暄,五皇子还是一阵恍惚,待赵清暄策马渐渐靠近,赵清暄的脸也就越发清晰起来。 果然是大哥,果然没死。 五皇子在心中暗道,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又觉得大哥似乎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明明就是大哥,可是却有什么真的变了,也正是这说不清道不不明的变化,让五皇子的心越发往下沉。 “属下恭迎安王殿下!” 待赵清暄一众人马行近,卫正弘、卫如青疾步上前,跪地行礼。 赵清暄目光环视一圈,扫过愣在马车上的五皇子,几乎都没做停留,然后便就移开了,最后又落在了面前的卫氏父子身上。 赵清暄下了马,行至两人面前,亲手将卫正弘扶起,一边沉声道:“岳父大人快快请起,真真是折煞小婿了。” 不错,卫正弘是卫静姝的父亲,所以既是赵清暄的舅舅也是赵清暄的岳父泰山,自然卫如青便是卫正弘的大舅哥了。 “殿下客气了,多谢殿下,”卫正弘这才起身,然后又躬身跟赵清暄道,“这起子包藏祸心、纵容秦王行恶的御林军侍卫,属下已经着人悉数拿下了,请殿下发落!” 赵清暄目光落在那一溜被制服的御林军侍卫身上,只把那起子侍卫看的浑身瑟缩发抖,也不紧紧是赵清暄,还有马背上驮着的严玉魁的尸身,这些都让这些侍卫胆战心惊。 赵清暄却没有发落这些御林军侍卫的打算,只是冲孙少阙点了点头,孙少阙会意,随即大步迈向那些侍卫,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自然都不必赵清暄费心的。 卫正弘父子的目光落在了那驾明黄的马车上,停留片刻,然后卫正弘小声询问道:“殿下,万岁爷是个什么反应?” 卫如青也在好奇这个,不过却并没有凑上前,仍旧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他是赵清暄的亲表哥,但是却更是安王殿下、未来天子的臣子,这一点,卫如青十分清楚,君臣有别,这是刻在卫氏一门子弟的骨子里的。 赵清暄摇摇头:“没什么反应。” 卫正弘倍感意外:“这倒是奇怪。” 第336章 变天5 卫正弘倍感意外:“这倒是奇怪。” 赵清暄也觉得奇怪,在此之前,他想过万岁爷的反应,是暴怒是震惊是破口大骂还是以死相争,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却没有一样应在万岁爷的身上。 不过,他现在已经懒得去猜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又是怎么看待他这个逼宫造反的野种的,不仅是现在,往后,他也再不会在万岁爷、这个他曾经最敬重儒慕的父皇身上浪费片刻心思了。 “京师那边一切都还好?静姝跟平阳可好吗?”这才是赵清暄如今最挂心的,虽然已经提早将卫静姝母女安置到了卫国公府,可赵清暄到底还是有诸多的不放心,他这一趟来皇陵,是豁出去一条命的,自然妻女的性命也维系在他的身上。 卫正弘点点头:“都好都好,请殿下放心,属下已经着人先一步回京,届时秦王殿下的罪行以及万岁爷对秦王殿下的审判都会让世人知晓,如今殿下只管放心回京。” 赵清暄对于卫正弘的细致安排自是感激,当下对卫正弘抱拳道:“多谢舅舅。” 卫正弘忙不迭躬身道:“殿下客气了,属下实不敢当。” 赵清暄没有再说旁的,待到孙少阙收拾好了那起子御林军之后,一行人便就继续启程赶往京师,自然是不必再有着许多侍卫浩浩荡荡跟着,没得引人猜想,故而,留下一半人手由卫氏一门幺子、卫正弘的弟弟卫正朗率领返回皇陵暂且修整,以备不时之需,待日后朝廷稳固、赵清暄登基为皇之后,这支队伍自然会有他的去处。 …… 承元二十七年五月二十 嘉善,宁王府。 待福伯千里迢迢又回到嘉善的时候,等待他的不是让他日夜牵挂的主子,而是满眼疮痍、遍地瓦砾,福伯还没进嘉善城的时候,便就从路人口中听说了昨日夜间嘉善城里头着了一场大火,说什么火势冲天,直把黑夜烧成了白昼一般,又有人说着火的是一处要紧地方,以至于一应地方大小官员闻讯,都连夜赶去。 福伯听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预感就不是很好了,自从三年前,自家主子在皇陵行宫遭遇了那一场意外走水之外,福伯对走水之事便就十分敏感,这时候又听着不少人都议论纷纷,福伯的心便就悬到了嗓子眼儿,再三催促侍卫快些赶车。 待到福伯总算是进了嘉善城,距离宁王府越来越近的时候,心里的不安便就愈发强烈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焦灰的味道,还有路上间或擦肩而过、行色匆匆的官员,都叫福伯无法心安,以至于眼瞅着再绕过一个弯就到宁王府了,福伯倒是有些不敢朝窗外看了,他慌张地放下了窗帘,一双昏黄的眼睛不安又茫然地盯着雕花的马车门,一时间,他竟都窒息了,直到外面蓦地传来侍卫的一声惊叫——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福伯顿时浑身一震剧烈颤抖,身子一软,就倒在了软枕上,好悬没直接昏死过去,好在他是忍住了,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颤颤推开了马车门,可是待面前的景象映入眼帘,福伯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眼睛一翻,然后就昏死了过去。 …… 待福伯再醒来的时候,天儿都已经黑了,福伯疲惫地睁开眼,眼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他脑中亦是昏昏沉沉,片刻之后,突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福伯,福伯。” 福伯放如梦大醒,眼前的事物这才清晰起来,看清楚坐在自己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柳郎中,只见那柳郎中一脸哀叹愁苦之色,担忧地看着他,询问道:“福伯,你可觉得好些了吗?” 福伯只是一味儿摇头,这时候他哪里还有功夫管自己的死活?当下,便就撩开了身上的毯子,就要下床,只是他浑身都是一片绵软,手脚更是无力,以至于竟然都站不稳,还是柳郎中上前,伸手扶住了他,一边劝道:“福伯,您如今的身子不大好,实在不宜奔走,还是先于在下家里歇几日。” 白日福伯瞧见了宁王府的惨状,一时受惊过度晕厥过去,侍卫便就赶紧将他送到了相熟的柳郎中这边来,又因为宁王府如今被烧成一片瓦砾残垣,福伯根本就没有了落脚之处,侍卫便就跟柳郎中商量着让福伯暂且在他这里养病,柳郎中既跟福伯有交情且有同情宁王府之遭遇,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所以便就答应了,还一直亲自守在福伯床前。 福伯哪里听得进去劝?只是他试了几次都死活站不起来,福伯真真是又急又怒,使劲儿地去捶打自己的两条腿,一边惊怒不止:“你这老东西当真是不中用了吗?偏在这个时候不中用,真真枉顾主子对你的一番厚爱,不如死了去!” 柳郎中见状,心里更是难受,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是劝不住福伯的,思量一番之后,然后跟福伯道:“福伯,您先别着急,不过是受惊过度,养些时日也就能痊愈了,只是既然你非要去宁王府走一趟才能心安,那要不在下这就陪您过去一趟。” 福伯闻言忙不迭点头道:“如此,就多谢柳郎中了。” “客气了,还请在此等候。” 柳郎中当下便就出去吩咐了家中小厮备了驴车,然后再跟小厮两个人一起将福伯扶着上了驴车,等他跟福伯都坐稳了之后,便就吩咐小厮赶路去宁王府,小厮闻言要去宁王府,还颇有些诧异,扭头跟柳郎中道:“老爷,如今那地方可都被官兵给围的水泄不通呢,咱们哪里能进得去?再说了,咱们这大半夜去那地方做什么?” 柳郎中懒得搭理他,冲他摆摆手,意思是少废话,赶紧走,那小厮虽然纳闷不已,却也不再多话了,当下便就赶着驴车直奔宁王府去了。 一路上,福伯始终都沉默不语,面儿上瞧着是沉静似水,但是眼中的慌乱不安却十分明显,柳郎中十分担心他的情况,福伯年迈本就是受不得惊吓刺激的,且又常年操心劳力,身子多有亏空,这一次更是受了这等惊吓,以至于…… 都足不能行了。 若是福伯能配合治疗的话,他还有五分把握能够让福伯重新站起来,好歹能安度晚年,可若是福伯不配合的话,便就是他师父莫神医也是断断治不好福伯的病的。 柳郎中垂着眼打量着福伯的腿,半晌,心里一声默默叹息。 福伯这命可真苦啊。 也不单单是福伯,还有宁王夫妇,多良善亲和的一对王爷夫妇啊,怎么就摊上了这等可怖的祸事呢? 柳郎中脑中想着从前在宁王府见到宁王夫妇的场景,不由一阵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 第337章 大火 夜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所以驴车畅通无阻,没花多少时间,便就到了宁王府,就像那小厮说的那样,宁王府被官兵围的那叫一个水泄不通,还不止这个,宁王府这一片更是亮如白昼,点了成百上千的火把,里头的侍卫正热火朝天的忙着呢,都在瓦砾里头费劲地翻找。 翻找什么? 那自然是宁王夫妇了。 宁王府这一场大火甫一发生,嘉善这边大大小小的官员便就个个如坠冰窟了,宁王这才来嘉善多久?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若是宁王还葬身火海的话,万岁爷雷霆大怒,指不定他们个个都要为宁王陪葬,所以这些官员是真的下了大力气救火的,如今也是真的一门心思盼着宁王能够大难不死的,自宁王府走水之后,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便就一直守在宁王府这边,亲自盯着救援找人,竟是一个都没有离开。 驴车被外围的官兵给拦住了,冷声道:“大人有令,此路暂封,不许通行,还不赶紧掉头回去?” 那小厮点头哈腰,正要调转车头,福伯却在里头开始叫唤:“我是宁王府的人!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宁王府的人? 那待遇自然跟寻常百姓是不同的,那官兵将信将疑,举着火把朝前走了两步,蹙着眉打量着福伯那张褶皱密布的脸,问道:“你真是宁王府的人?” 福伯赶紧掏出腰牌递了过去,一边解释道:“我是宁王府的管家,之前奉宁王之命前往京师,这是刚刚从京师返回。” 腰牌是没错,这老头儿瞧着也不似是个寻常老头儿,更何况这老头儿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宁王府的管家,那官兵自然不敢擅自做主,当下,赶紧地就拿着腰牌去找自家大人去了,没一会儿,便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官员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手里拿着的正是福伯的腰牌,行至驴车前,忙不迭主动询问:“您便是宁王府的管家吗?” 福伯点头,一边冲那人抱拳一边道:“正是在下,只是在下如今抱病,足不能行,不能给大人见礼,还请大人勿怪。” “不要紧,不要紧,您来得正好,真是及时雨一般,”那官员并不在乎这茬儿,看着福伯倒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当下忙不迭跟福伯说明现在最棘手的情况,“老管家,您是伺候王爷的老人儿了,想必是最了解王爷平日起居的,虽有几百官兵一直在搜寻王爷下落,只是都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却始终没能找到,实在是王府面积太大,既是您到了,正好也能给咱们指一指大概的位置,咱们也好能尽早救出王爷。” 这官员说的不错,宁王府的面积真是不小,前后五进的院子,还有东西跨院,所以加起来大小几乎就是三个合并的五进院子,这还不算院子后头的一片后山跟湖泊,这拢共加起来的面积几乎都不输一座小城镇了,要在这样大的面积里头寻找一个人,不说是大海捞针,那也是差不离的。 尤其是宁王府起火之后,便就没有王府里头的人逃生出来,所以更是无从判断宁王夫妇的所在之处,这些官员跟宁王更是没有深交,甚至都没有见过面,所以对于王爷、王府真是一无所知,便就只能硬着头皮,派出海量的官兵一寸寸地搜寻,这是个笨法子,可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些官员能不着急上火? 倒是发现了几具尸身,不过却都已然早就没了气息,还有的被烧得面目全非,好在经过辨识判断,宁王夫妇并不在其中,可若是还找不到宁王下落的话…… 这些官员只怕不单单是官儿做到了头,只怕人头都要不保了。 所以听说宁王府的管家来了,这官员能不激动吗? 福伯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他之所以非要过来,也是为了这个,正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得搞清楚主子的下落,当下福伯点头答应,然后那官员便就忙得叫人将驴车赶了进去,甫一进到里面,福伯的心就再一次揪到了一起,所见之处,竟是瓦砾残垣、一片焦黑,福伯只觉得似有千万根利箭穿心而过一般,他随即就捂住了心口。 柳郎中察觉到了福伯的不对劲儿,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递到了福伯面前,忙道:“这是保心丹,福伯您先服下一粒。” 知道劝不住福伯,柳郎中只能随着他去,可他也实在担心福伯的身子,所以出门的时候才会带上这保心丹。 福伯这一次没有拒绝,颤颤接过了保心丹服下,靠在柳郎中肩上喘息了片刻,才觉得心口不似那般疼了,他看向柳郎中,道了一声谢。 柳郎中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怀里的披风给福伯披上了,又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驴车上,两个老人一言不发,彼此倚靠,沉默地看着满地的焦黑以及……路边的一溜或黑或白或男或女的尸身。 没有一具是体面的。 福伯强忍着不适,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才没有又晕过去。 没一会儿,驴车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凉棚前面停了下来,随即便就有一众人都围了上来,一个个都看救命稻草似的看着福伯。 “这便就就是宁王府的老管家,”那位官员跟众人介绍道,一边又亲自过去要扶福伯下来,“老管家,您下来,到凉棚里歇歇脚。” 福伯却摆摆手,道:“用不着,王府的图纸可有吗?” 一众官员登时齐刷刷摇头:“没有。” 他们也一直在找宁王府的图纸,若是有了图纸,那自然也就有了救援重点,也不至于大海捞针四处抓瞎了,可是这样事关王爷安危的隐秘,又怎么可能外流?所以宁王府的图纸只可能存在于宁王府、宁王的手上,说不定,此刻早就比烧得一干二净了。 福伯赶紧道:“快取纸笔来。” 当下便就有人迅速将纸笔给福伯递了上去,福伯随即便笔走龙蛇,很快便将宁王府的大致图纸给画了下来,时间紧急,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过也用不着太细致,他只需要标注出来后院跟后花园的位置就行了,当然还要重点标出书房与寝房,这两处正是赵清明夫妇平时长待的所在。 “快些照图纸去找人,”福伯很快就画好了图纸递了过去,一边又吩咐道,“先集中起人来紧着后院儿找,找人再多画几幅图纸分发下去。” “对对对,多画几幅!” 当下,一众人又开始忙活了起来,画图纸的画图纸,集中人的集中人,福伯看着一众人举着火把纷纷朝后院的方向聚集,始终眉头紧皱,后院儿那地方似乎…… 比别的地方烧得更加厉害,别的地方好歹还留下了断壁残垣,可是后院儿却几乎被夷为平地,这火…… 九成九是从后院儿烧起来的! 第338章 大火2 九成九是从后院儿烧起来的! 可是后院儿好端端地怎么会起火呢?后院的确是有厨房,但是厨房里头整日都有厨娘盯着,一直都没有出过任何纰漏,走水这样的事儿是不可能发生的,那会不会是……王爷夫妇房中的烛台倒了,才起的火呢? 不会的,这念头甫一涌上来随即便就被福伯给否定了。 赵清明是个瞎子,根本就用不着点蜡,而翩翩跟赵清明生活的久了,也甚少点灯,自然夜间寝房中还是要留灯的,但是烛台是有罩子的,轻易不会起火,即便是烛台意外倒了引起了火,外间守夜的侍婢也能发现,不至于落得这般不可收拾的结局。 就算赵清明夫妇跟守夜的侍婢都睡得死沉,全然没有察觉房中起火,那院儿中难道就没有侍卫在吗?冯贺极其手下虽然轻易不会踏足后院儿搅扰主子们的日常起居,但是后院却也始终不缺侍卫的,这些侍卫又都是御林军的出身,怎么连这点子警醒都没有? 可是目前的情况就是,这场不知怎么起的大火,直接将宁王府烧得片甲不留,而且至今都没有发现一个活口,甚至连那起子出身御林军的侍卫也都没能幸免于难。 这……这意味着什么? 福伯脑中“嗡嗡”作响,他并不是寻常平头百姓,他在京师见多了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他的主子更是在三年前被歹人所害、在所谓的意外走水中变成了瞎子,旧事重演,福伯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这火绝对不是意外所起,必定是有人要害他家主子!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有人打一开始就恨毒了他家主子,三年前在皇陵就要害死他家主子,只是却并没有得手,他家主子却就此失明,可这样那人还尤嫌不够,非要他家主子死不可! 只是这三年来,他家主子一直被万岁爷下令禁足,那人倒是没有机会对他家主子下手了,所以便只能暂且忍耐,然后,他家主子甫一得了自由,被万岁爷外放出京之后,那人便就觉得机会来了,赶着就在嘉善对他家主子动手了! 而且用的还是纵火这一招! 想到这里,福伯只觉得心中大恸,喉头一阵腥甜,然后就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福伯!”柳郎中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过去查看福伯的情况,确认他只是怒急攻心,才稍稍心安,然后一边唤人去给福伯倒水,一边不住顺着福伯的后背,不住宽慰道,“你别着急,这不是正在找王爷吗?应该很快……很快就能找到王爷了!” 福伯说不出话,只一味儿摇着头,事到如今,他心里的预感是越发不好了,那些人见福伯激得呕血,自然也都担心得厉害,虽然没人敢说,但是他们一个个心里也都有猜测,都觉得宁王夫妇只怕九成九是……葬身火海了,不仅仅是宁王夫妇,宁王府上下的人竟也是个个没有生还,如今可就只剩下福伯一个人了,若是福伯也保不住命的话,那宁王府可就是无人生还了,万岁爷若是知道了,能会罢休?自然要拿他们试问。 “老管家,您……您别着急,别着急……”当即就有官员过来给福伯宽心,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手就蓦地被福伯给抓住了,那官员被福伯抓得当时一愣,“您这是?” “大人为何不封城?”福伯问道,还染着血的嘴唇,急促地一张一合着,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为何明知道宁王府起火却不第一时间封城、满城搜捕歹人?大人为何要纵容歹人对王爷下手、放走歹人?!” 福伯这一张口便就将这官员给说愣了,不止他,别的官员也都愣了,继而便就是心惊肉跳了,那为首的官员被福伯盯着顿时觉得一阵脊背生寒,半晌才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老管家的意思是,这是有歹人……故意在宁王府纵火?这、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谁有这样天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堂堂王爷下手、还搞出这样大的阵仗来? 可若真是意外走水的话,怎得宁王府里头竟无一人生还? 想到此处,这官员面色陡然大变,一时都窒息了,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 福伯看他这一副模样,直恨得咬牙切齿,手指颤颤指着那呆若木鸡的官员,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儿来,柳郎中见状,赶紧又取出一颗保心丹给福伯喂下,一边又忙不住劝道:“福伯,您可得珍重自身,要不然的话,怎么能对得起宁王夫妇对你的厚爱与信任?” 柳郎中多少也咂摸出味儿来了,宁王府的这场大火来的蹊跷,只怕根本就不是意外呢,而宁王夫妇说不定在起火之前便就已经……被人所害了呢。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如今最要紧的便就是搞清楚事情真相,揪出那幕后真凶,给宁王夫妇报仇雪恨。 柳郎中这话福伯是听进去了,当下他深吸一口气儿,竭力将心中的愤懑怒气给压了下去,然后又问那愣呆呆的官员道:“不知大人可已经上奏朝廷了吗?” 那官员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已经上奏了,六百里加急,算着时间,奏折也快送到京师了。” 宁王府走水、宁王夫妇下落不明这样的事儿,他们这些嘉善的地方官员又怎么敢隐瞒?所以甫一事发,便就赶紧具折上奏了。 福伯深吸一口气儿,又道:“还请大人再写一份折子,安王府走水十分蹊跷古怪,恐是歹人手笔,请朝廷派大员前往嘉善亲自调查此事。” 那官员忙不迭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办。” 当即,那官员忙不迭便就去跟别的官员商量写折子的事儿了,这边福伯只觉得浑身虚脱得厉害,靠在柳郎中身上不住大口喘息,柳郎中蹙着眉给他擦去嘴上血迹,又给他喂了几口茶,还想说点儿什么宽心话,可到底也说不出来。 别说是福伯心里翻江倒海,便就是他也是一颗心揪着。 他不知道到底是谁非要置宁王夫妇于死地不可,他只知道,他的师父莫神医只怕是没有机会为王妃治腿,为王爷医眼疾了。 哎! “这!这边有人!快来人啊!” 柳郎中正默默叹气的时候,蓦地听到远处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正是王府后院的方向,柳郎中顿时就坐直了身子,福伯的眼睛也顿时一亮,一眨不眨地朝那个地方看去,然后迫不及待地催促柳郎中道:“快!快扶我过去看看!” 柳郎中知道他是非去不可,所以也没有拦着,当下便就跟小厮一起扶着福伯下了驴车,然后一左一右地搀着福伯往那地方走去,满处瓦砾焦炭简直无从下脚,别说是要搀着福伯了,便就是柳郎中自己都走得极为吃力,且那地方离得又远,所以待三人好不容易走到地方的时候,三人身上都已经出了一身大汗了。 第339章 易帜 这时候,几个侍卫正好刚刚清除了瓦砾断木,下面果然埋着两个人,不过却……俱是浑身焦黑,面目全非,没有半分生机。 福伯甫一见到这场景,险些一口气儿倒腾不上来,亏得柳郎中给他拍背顺气,一边还忙不迭宽心:“说不定不是王爷呢?您先别着急。” 那边的侍卫将这两具黑黢黢的尸身给抬了出来,虽然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但是根据身架子却还是能够判断出来,这应该是一对男女。 被同时在后院儿寝房的位置发现的,还是一男一女……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这下子连柳郎中都不知该怎么宽慰福伯了。 福伯却还不死心,甩开了柳郎中跟小厮,强撑着站住,然后踉踉跄跄往前走,行至那两具尸身前,费劲地蹲了下来,然后屏住呼吸,仔细查看,一双手颤颤地在那男尸身上摸索着,待摸索到某处的时候,福伯浑身一僵,然后从那尸身上取下一块残玉,那是被烧裂了的一截平安扣。 福伯将那带着弧度、黑黢黢的残玉送到眼前,手愈发颤抖的厉害了,不止手,更是整个人。 蓦地,福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忍不住放出悲声:“主子!” 然后,他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 承元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三 京师。 万岁爷自从皇陵为太后祭祀祝冥寿回来之后,便就病倒了,自是无法正常理政,便就下旨让安王赵清暄暂代天子理政,万岁爷的这旨意并没有在朝堂引起多大震荡,毕竟安王一直都是万岁爷最器重的皇子,更是嫡长子,在一众臣子的眼里,已然将安王视作太子,所以万岁爷的这旨意也是顺理成章。 不过却有另外一件事儿在朝中着实引起了不下的震荡,那便是秦王设毒计戕害皇子一事,此次万岁爷一行从皇陵回京,是带着秦王的尸身一道回来的,而且对秦王的尸身并没有加以遮拦,更加没有成殓进棺材,就那么被放在车上被拉着明晃晃地进的京师,当时便就在京师引起了极大的震荡,京师百姓俱是议论纷纷,不过朝堂很快便就对外公布了秦王的罪状。 刑部张贴出来的秦王罪状的文书足足写了五大张,将秦王多年以来包藏祸心,加害二皇子、三皇子,以及此次欲意加害大皇子、五皇子,甚至剑指万岁爷、逼宫谋反的罪行都写得明明白白,真真是罄竹难书,最引人注意的还有底下刑部的大印以及万岁爷的大印,这就彻底坐实了秦王的罪行。 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无不被秦王之罪行所震惊,一时间,无人不唾骂秦王,更是不少官员上奏朝廷,秦王这样罪大恶极之辈实在不配为凤子龙孙,须从皇族除名,对于秦王府的人更是要个个盘查人人收押,断不能放过秦王余孽。 除不除名的,赵清暄倒是不甚在意,不过秦王余孽,他自然是一个都不能放过,想要彻底将秦王余孽一网打尽,他还需找个帮手,今日下了早朝之后,他便着人唤了这位帮手过来。 “主子,虞初心已经到了。”孙少阙进来禀报。 “知道了,让人进来。”赵清暄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还在埋头看手里的折子。 “是,属下遵命。” 孙少阙退下去没一会儿,便就引着虞初心进来,见赵清暄还在埋头看折子,虞初心自然也不敢出声搅扰,所以便就一直垂首小心翼翼站在一旁,袖中的双手一直都紧握成拳,虞初心不安地盯着脚底朱红的地毯,呼吸早就乱了节奏。 他为秦王谋算棋局十多年,一直都是得心应手,可是这一回算到自己头上,是福是祸,他却是算不清楚了。 不知过了多久,虞初心听到一声轻微的声音,应该是赵清暄搁下了笔,顿时,虞初心就屏住了呼吸,随即,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毕恭毕敬道:“奴才见过殿下,恭请殿下金安!” 虞初心自称奴才,那便就是认了赵清暄这个主子的,赵清暄闻言,不由冷冷牵了牵唇,打量着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的虞初心,眼中滑过一丝讥诮。 抿了口茶,赵清暄将桌上的一道折子丢到了虞初心面前,缓声道:“本王手上现有一道折子,十分为难,以至于不知当如何处理,想着虞先生满腹才学,又是最懂筹谋决断的,故而还想请虞先生为本王筹谋筹谋那个主意。” 这一口一个的“虞先生”落在虞初心的耳中却宛如刺骨的冰锥一般,让他整颗心整个人都开始一点点冰凉下来,虞初心看着不远处的那本奏折,嘴唇颤了颤,到底还是咬着牙,伸手够来了那本奏折,然后打开来看,甫一看到上面的内容,虞初心的脸便就更加难看了,虽然他不是没有猜到。 待知道赵清暄带着秦王的尸身回京之后,他便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死了一个秦王又怎么够?赵清暄自是要对秦王府清算的,只是他…… 也在赵清暄清算的范围之内吗? 赵清暄对他……又是个什么想法?他的将功赎罪赵清暄难道还不满意吗? 虞初心捧着奏折的手颤抖得厉害,以至于他连那轻飘飘的奏折都彭不住了,“啪”的一声,奏折就掉在了地上,而虞初心已然是满头大汗、面如金纸。 赵清暄一下下地拢着茶,好整以暇看着跪在地上的虞初心,心情明显不错,半晌轻飘飘地开口,道:“怎么?这折子是难倒了虞先生吗?还是虞先生不肯赐教呢?” 虞初心闻言又是一阵窒息,他硬着头皮抬起头,对上了赵清暄的眼,然后颤声道:“殿下这是……信不过奴才的忠诚吗?奴才的忠心与决心,还是不能让殿下满意吗?” 赵清暄抿了口茶,缓声道:“虞先生展示出来的诚意,本王已经感受到了,并且对虞初心十分感激,不过虞初心口口声声自称奴才,看来是已然下定决心要做本王的人,既是如此的话,那虞先生少不得就要进一步展示诚意了,毕竟……” 说到这里,赵清暄顿了顿,撩起眼皮看向虞初心,淡淡道:“虞先生从前可是秦王的人,本王对虞先生多疑一些,也是能够理解的,虞先生以为如何呢?” 虞初心闻言顿时心头一跳,忙不迭点头道:“主子所言甚是,奴才会让主子看到奴才的忠心于决心的,请主子一定相信奴才的忠诚!” “忠不忠诚的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赵清暄抿了口茶,然后指了指对面的书案,对虞初心道,“虞先生请。” 第340章 不好了 “是,奴才遵命!”当即,虞初心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赶紧行至桌前坐下,从笔架上取下毛笔,开始笔走龙蛇写了起来,没过一会儿,便就写好了,虞初心随即双手捧着写好的名单,然后呈到了赵清暄的面前,躬身道,“秦王余孽名单悉数在此,请殿下过目。” 赵清暄接过名单,一瞥之下,不由挑了挑眉,跟虞初心道:“看来虞先生这是诚意十足呢。” 不仅将御林军内隐匿的秦王死士都给写了出来,还有遍布京师还有地方的名单,有不少是赵清暄都没有想到的,可见虞初心并没有隐藏。 虞初心忙不迭躬身道:“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事。” 赵清暄放下名单,点点头,道:“日后少不得还有要麻烦虞先生的地方,既如此,虞先生不如就在宁王府上住下。” 虞初心闻言顿时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赵清暄这是什么意思?明摆摆地是要接纳自己留在身边做谋士了,那他先前的一番豪赌就算是赌赢了。 当即,虞初心忙不迭叩头谢恩:“奴才多谢主子!” “行了,退下。”赵清暄摆摆手。 “奴才告退。” 虞初心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没一会儿孙少阙便就走了进来,行至赵清暄面前,替赵清暄重新倒了杯茶递过去,一边小声问道:“主子当真要将虞初心留为己用吗?那虞初心追随秦王十多年都兀自能做出背主忘恩的勾当,主子可不能轻信了他。” 赵清暄嗤笑道:“秦王的人我怎么可能留下?还留在自己的身边,是不嫌恶心吗?” 赵清暄如今对秦王真真只剩下恶心了,一想到秦王从前的嘴脸,还有他对赵清明做的恶,赵清暄就觉得单单处死秦王还尤嫌不够,恨不能下令鞭尸,至于秦王府的人,漫说是虞初心这等为秦王出谋划策、戕害赵清明算计他赵清暄的心腹,便就是无辜的下人婆子,他也不打算放过。 亏得那虞初心自作聪明,以为能从自己这里得到活路。 也亏得秦王心毒手辣不能容人,逼得虞初心不得不投向他,若非如此,之前的计划也不会那般天衣无缝。 不过,这并不意味儿着,他会饶了虞初心。 将功赎罪? 他赎得起吗? 赵清暄满眼肃杀,一声冷笑。 孙少阙见状这才放心,当下便跟赵清暄道:“属下明白了,属下会处理好的,请主子放心。” 赵清暄抿了口茶,轻声道:“不要在王府动手,挑在外头。” 安王府是他跟静姝还有平阳的家,他是不会让他的家沾染血腥的,更加不会让静姝跟平阳知道这些。 “是,属下明白,”孙少阙忙不迭点头道,顿了顿,孙少阙又有些迟疑地道,“主子,老国公的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赵清暄闻言,不由眉头一簇:“怎么回事?” 孙少阙也是一脸凝重道:“回主子的话,老国公之前为了能让卫氏一门子弟回京,不惜服用药物装病,之前咱们都以为老国公的症状都是药物所致,待停下药物之后也就没事儿了,可是如今老国公的药是停了下来,但是老国公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反而还……还严重了,今天更是昏迷了过去,卫国公府的老管家才说,原来老国公之前是真的病了,再加上药物的刺激,所以病情自然就更加重了,只是从前老国公不许他张扬此事,所以并没有第三人知道,到现在……老国公的病是再难好转了,太医说……” 说到这里,孙少阙顿了顿,然后才有压低声音继续道:“太医说,老国公只怕是熬不过六月了。” 赵清暄闻言,一阵沉默,半晌才喃喃道:“静姝已经……知道了吗?” 静姝若是知道了,只怕要伤心死? 不单单是静姝,连他都很难过。 他从前恨过外祖父,怨过外祖父,他一直都无法理解外祖父,直到这一年,他才猛然发现原来是他一直误解外祖父,原来外祖父才是他此生最大的保命符。 为了给他创造绝地反击的机会跟时间,外祖父这是不惜豁出去自己的一条命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感激外祖父,还没来得及报恩呢,外祖父便就要……走了吗? 一时间,赵清暄心头一阵酸楚懊恼。 孙少阙打量着赵清暄的表情,自然也知道赵清暄的心思,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问道:“主子,是不是该……派人去嘉善接宁王夫妇北上回京了?” 之前,赵清暄派人知会赵清明让他在嘉善安分待着,不要听信流言惦记回京,这是他为了保护赵清明,但是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京师如今是他做主,而且这一次,外祖父也是真的……病入膏肓了,的确是该让赵清明回京奔丧了。 顿了顿,赵清暄点点头,道:“好,你去安排。”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孙少阙领命,当下便就匆匆退下去了,留下赵清暄一个人在房中发呆,脑中想着的都是过往二十几年对卫老国公零星的记忆,似乎,卫老国公的那张脸上从未带过笑,似乎总是眉头紧皱,似乎每每在他面前,都冷漠疏离的像是个陌生人…… 不知是对他,对赵清明也是一样。 如今,他已然知晓卫老国公的一番苦心孤诣与不得已,可是心里却还有另外一个疑问尚且没有解开。 既是外祖父以及卫氏一门一直以来都在暗中为他、这个聿怀太子的唯一的血脉继续力量,当然也是为了保全他们卫氏一门,逼不得已,那外祖父以及卫氏一门之人又是……怎么看待他的弟弟赵清明的呢? 赵清明是他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可是身上却流淌着万岁爷的血,卫氏一门卧薪尝胆、竭尽全力为他开出这样一条通天大道,那应该也早就想到要如何对待万岁爷、以及万岁爷的骨肉? 所以,他们是个什么心思?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这个问题赵清暄一直没有跟外祖父、舅舅他们讨论过,实在是没有机会,可是却也并非完全如此,他似乎一直都在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他怕从他们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到、最可怕的那种可能。 …… “主子!不好了!” 蓦地,孙少阙的声音打断了赵清暄的思绪,赵清暄随即就回过神来,看向一脸惊恐万状冲进来的孙少阙,只看这一眼,赵清暄的一颗心便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出了什么事儿了?”赵清暄沉声问道。 孙少阙使劲吞咽了两口唾沫,似是在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行至赵清暄面前,将手里的三份奏折放在了赵清暄面前的桌案上,见赵清暄伸手要去取,孙少阙的手却先一步按在了那奏折上,赵清暄被他这举动搞得又是不安又不解,不由眉头紧皱,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41章 疯了 “主子,您先稳着点儿……”孙少阙屏息,一字一字跟赵清暄道,说到这里,他还顿了顿,又换了两回气,这才又继续往下道,“刚刚收到永州、漳州还有……嘉善六百里加急,奏折上说,这三地的王府均于几日前……走水,如今三皇子的尸身已经找到了,四皇子还有……宁王殿下还下落不明,当地的官员已经下全力一寸一寸搜查,不过……他们的王府都已然被大火夷为平地,只怕……” 只怕什么,孙少阙已经不敢往下说了,对面赵清暄的面色已经没有了半分血色,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一般,孙少阙见状,更是担心得不行,当下小声唤道:“主子……” 赵清暄这才大梦方醒一般,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的奏折上,他怔怔地看着最上面的那份奏折,看着那上面的“嘉善”二字,半晌,然后手指颤颤地打开了奏折,待将里面的内容总算看完一遍之后,赵清暄再也忍不住了蓦地起身,将桌案猛地掀翻,然后便就杀气腾腾地朝外冲去。 “主子!”孙少阙大惊,忙不迭地就跟在赵清暄的身后,他知道赵清暄这是要去哪儿,他不敢拦着赵清暄,但是却更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赵清暄绝对不能闹出什么岔子来,所以孙少阙急的浑身是汗,一边急匆匆跟着赵清暄,一边压低声音不住劝着,“主子,属下知道您心里必是……必是不忍听到宁王殿下之死讯,但是却也不能意气用事,即便主子要为宁王殿下讨个说法,却也……却也不宜在这个时候跟卫国公府闹翻,主子,卫国公府的手底下可还屯着兵呢!” 孙少阙简直都要给急死了,赵清暄是怎么收拾的秦王,又是怎么拿下的万岁爷,再没有人比他这个心腹更加心知肚明的,除了虞初心的反水、万岁爷的顺水推舟之外,最重要的是卫氏一门的鼎力相助,可以说,没有卫氏一门,赵清暄绝对不能绝地反击,更加不能死中得活,是卫氏一门为赵清暄铺平了前路,这个时候若是赵清暄不对卫氏一门感恩戴德甚至还拔刀相向的话,只怕赵清暄的这条路也走到头儿了。 卫氏一门能为赵清暄铺路,那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断了赵清暄的路,眼瞅着卫氏一门对赵清暄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是真要被赵清暄逼急了,难保不会生出异心来。 而且就卫氏一门都不事先跟赵清暄商量便同时对三位皇子下死手来看,卫氏一门只怕未必将赵清暄这个主子看在眼里呢,既如此,那赵清暄此时若是再闹腾的话,岂非更是羊入虎口? 说不定卫氏一门就在等着赵清暄暴跳如雷、自己送上门儿去呢。 虽说如今赵清暄手底下掌有御林军,但是却哪里能跟卫氏一门手握的兵权相比?一旦碰撞起来,吃亏的还不是赵清暄? 可是赵清暄哪里听得进去,他如今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奏折上的那句“宁王夫妇至今尚生死不明”之外,他什么都想不到,也听不到,他现在就只知道,他的唯一的、自幼与他相依为命、他却没能保护好让他被人害成瞎子的可怜的弟弟,死了,被卫氏一门的人给害死了,而且用的还是放火这样可怖又可恨的法子。 赵清暄心中烧着一团火,烧得他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疼得钻心的火,他真是一刻都不能忍,可他那可怜的弟弟却再一次,遭遇大火,从头到脚都被大火缠裹,他是个瞎子,便是想逃也逃不出去的,他只能生生受着,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或许还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号,可能还会大哭,甚至还会…… 绝望地喊着他,希望他这个兄长能去救他。 赵清暄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他心里的烈火越烧越旺,连他的喉头、眼睛都一并被烧着了,他疼得张不开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双目疼得更是血红一片,似是一头目睹幼崽丧命、绝望又疯癫的兽…… “主子……”孙少阙还想劝,但是他却惊讶地发现赵清暄竟然流出了两行血泪。 是,是血泪,红的刺眼的血泪,不止如此,赵清暄的嘴唇都已经被自己给咬破了,斑斑血迹都染红了前襟。 孙少阙顿时就说不下去了,他被这样的主子给震惊的无言以对,他何曾见过这样的赵清暄?即便是那天,将将猜到自己的身世、所有的秘密,一路逃到京郊的荒山之上,发泄心底淤积的愤懑,当时孙少阙都被惊得心惊肉跳,可是再回想当时,赵清暄也绝对没有此刻这般绝望崩溃。 孙少阙突然就意识到了赵清明在赵清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重要存在。 赵清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赵清明被万岁爷禁足、能够忍着三年不虞赵清明往来,在赵清明表现出与五皇子走近交好的时候,赵清暄也会因此生气难过,甚至会抱怨赵清明,但是这些的前提是,赵清明并没有生命威胁,赵清明一直都是好好儿的,同他一并活在这人世间。 所以只要赵清明好好儿的,赵清暄这个做兄长的也才能好好儿的,能够正常地活着,像别的皇子那般为自己筹谋打算,一步步地精心算计,他能静下来这个心的,赵清明是安全的,好好儿地活着,这是赵清暄能够同样好好儿活下去、甚至是他活下去的动力,这是自幼相依为命、骨肉相连两兄弟深深的牵绊与依赖。 如今,赵清明……葬身火海,这牵绊就随之断掉了,赵清暄不疯才怪。 尤其是,这里头还带着愧呢。 赵清暄对赵清明的愧,是打小便就埋下的,他独得父皇母后宠爱,赵清明却打生下来便就爹不疼娘不爱,除了他这个兄长,可以说赵清明是一无所有,所以赵清明为了他这个兄长是什么都可以去做,只要赵清暄需要的,赵清明就必然会做到,从无抱怨。 但是赵清暄又是怎么回报赵清明的呢?除了自幼年起带着怜悯的手足情之外,他又可曾为赵清明做过别的呢?他眼睁睁地看着赵清明被烧成了瞎子,看着赵清明背上污名,被万岁爷下令禁足,他明知道赵清明是冤枉的,可是他却何曾为他伸过冤? 不错,的确他有苦衷,万岁爷的态度与安排,他不能不顾及,所以权衡之下,他只能隐忍不发,一门心思想着,待到日后,他登基为皇,必然要为赵清明沉冤昭雪…… 可是实际上呢?还不是认定赵清明的清白、赵清明的人生都远远不如他自己的前程来的重要? 不过是他忍着不往这处想便就是了。 第342章 疯了2 不过是他忍着不往这处想便就是了。 如今,他总算从深渊里头爬了出来,眼瞅着大好的前程在握,可是他这才冷不丁地发现,他竟是踩着赵清明的尸身爬上来的。 不错,的确是这样。 他一早就在猜测卫氏一门对别的皇子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又会怎么处置他们,会不会……斩尽杀绝,免留后患,这其中应该……不会包括赵清明? 但是他却没有及时地去跟卫氏一门求证,他担心会在这种事儿上产生分歧,继而影响卫氏一门对他的扶持,而他是必然需要卫氏一门的,没有卫氏一门,他又何来的绝地反击? 所以,他断断不能失了卫氏一门的助力,所以,在如何处置其他皇子的事儿上,他一直都没有提起,刻意地回避了,倒是没少在心里自我安慰,外祖父断不可能对清明下手的,毕竟清明身上也流着卫氏一门的血呢…… 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牺牲赵清明来保全自己的前程。 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错失了打小便就盯上的那方龙椅、大印,他只知道一路牺牲一路辜负,自是有回报弥补的时候。 而今,他才彻底明了,再没有那个机会了。 到死都没有了。 …… 赵清暄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马厩,迎面就看到了一匹通身油亮威风八面的高头大马,赵清暄蓦地就站住了,他怔怔看着面前的那匹高大威猛异常的马儿,蓦地,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溢出一声痛苦的悲嚎:“清明!” 那匹叫紫云的马儿明显是被主人给吓着了,愣愣地看着主子,半晌,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轻轻蹭着赵清暄的头顶,一下一下轻柔地不像话,宛若回忆中那个对他从来都最温顺亲密的少年郎…… “这才过了多久,你骑射的本事怎么倒退了似的?连三弟那小小年纪都能打到只狐狸,你怎得还不如三弟了?”那一年,西郊猎场上,他这个做大哥的板着脸教训那少年郎,都道是长兄如父,这话用在他们这对兄弟身上倒是极其贴切。 那少年郎既不生气也不内疚,似乎全然不在意,含笑跟他道:“是我懒怠了,叫大哥嫌弃了。” “你啊!差一点就能得到父皇的赏赐,你不是一直想要匹大宛驹吗?你呀……可真是不争气!” 这一句不争气倒是让少年郎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到底还年少,藏不住事儿,难免就露出一丝伤怀落寞,也再没说什么了。 引得他这个做大哥的心疼不已,忙压低声音宽慰道:“清明别难过,你不是一直喜欢我那匹紫云吗?等回京,大哥就派人给你送去。” 少年郎旋即又笑了,两眼弯弯看着他:“多谢大哥好意,不过骑马累人,我进出都坐马车,根本用不上马儿,紫云给我那就太浪费了,大哥还是自己留着。” “你啊!真是懒到骨头里了!不行,我得盯着你,回去之后,你天天都给跟我上小校场,没得真成了懒骨头!” “大哥,你就饶了我!” …… 后来,这匹紫云到底还是没有送出去,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赵清明死活都不肯收,非说什么自己用不上。 其实什么用得用不上的? 难道他们这起子凤子龙孙府上的物件甚至是人就一定是得桩桩件件都必然派的上用场的吗?马厩里头几十匹的宝马良驹、甚至还有马场里头数不清的马儿难不成真的也匹匹都用得上吗? 不过就是赵清明清楚,这匹紫云是他最爱罢了。 那少年郎从来做不出夺人所爱之事,尤其是还是他这个最亲近敬重的大哥,倒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稀罕玩意儿都送到他这个做大哥的眼前。 可他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可能也像那傻乎乎的少年郎一样、将他摆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呢? …… “主子!”孙少阙跟着进了马厩,然后就看到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主子竟然对着一匹马儿下跪,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孙少阙忙不迭上前去扶赵清暄,赵清暄倒是没有抗拒,当下被孙少阙扶起,还从他手中接过了帕子,将自己脸上的血泪都擦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他打开了围栏,走进去,轻轻在紫云的脸上摸了摸,然后利索地上了马,不待孙少阙询问,赵清暄已经策马奔了出去。 孙少阙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当下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地也上了马,跟着就追了出去,只是他的马儿如何能跟大宛驹比,待他冲出安王府的时候,早就已经不见了赵清暄的身影,不过孙少阙却也能猜得到赵清暄这是要去哪儿,当下一刻都没停下,策马就朝卫国公府一路狂奔疾驰而去。 …… 卫国公府。 孙少阙猜的不错,赵清暄的确是去卫国公府的,安王府与卫国公府相去不远,他骑的又是宝马良驹,所以没多少功夫便就到了卫国公府,卫国公府门前的侍卫之觉得眼前一花,便就瞧着赵清暄骑马到了跟前,瞧着赵清暄的表情不善,大有强闯卫国公府的架势,侍卫们无不心中大惊,虽然从前安王府跟卫国公府并无往来,但是这程子,两方关系委实亲厚了不少,谁能想到,安王竟然冷不丁地来卫国公府……撒野。 说撒野倒不大符合,确切地说应该是找茬儿。 没错,就是找茬儿,卫国公府也是别人能擅闯的?更别说还是骑着马儿了,即便对方是安王殿下,那也是非拦着不可的。 所以当下,那几个侍卫忙不迭硬着头皮上前,一起对着还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赵清暄抱拳,正要劝赵清暄下马来着,只是话儿都还没说出口呢,却被狠狠甩了几记马鞭,顿时人人脸上都是血肉模糊,一时间痛呼之声不绝于耳,都这样了,谁还敢再拦着赵清暄? 不过赵清暄到底也没能骑马闯入宁王府,门口才一出了这动静,卫国公府的老管家便就闻讯而来了,瞧见赵清暄面儿倒是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神色,而是对着赵清暄躬身道:“殿下来的正好,奴才正要去请殿下过来,老国公快要……不行了,还想再见殿下一面,殿下清随奴才前往。” 攥着马鞭的手蓦地就是一紧,赵清暄心里顿时一声“咯噔”,随即蹙眉道:“你说什么?老国公已经……要不行了?” 孙少阙才将将跟他禀报卫老国公撑不了多久,不过说的也是只怕撑不过六月,他刚才还想着让赵清明回京再见卫老国公最后一面呢,可这才多会儿的功夫,卫老国公竟然就……撑不住了? 怎么就能这么突然? 老管家面色难看地点点头,一声叹息,躬身跟赵清暄道:“殿下还是快些……快些过去,只怕老国公他……他撑不了多久了。” 第343章 大限 赵清暄一时都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在马背上愣了一会儿,然后到底还是下了马,随着老管家一道朝里走,一路走一路都能看到卫国公府上下的人个个面带哀色,进进出出地忙活着,看着是在张罗着卫老国公的后事儿,赵清暄心里更加确定,卫老国公果然是撑不下去了,还正好是在三地的折子送到京师的时候,一时间,赵清暄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赵清暄随着老管家行至卫老国公的寝房门前的时候,便就看见一众卫国公府的子孙后人都静静跪在院儿中,有的沉默不言,有的泪眼模糊,不过倒都保持着安静,见赵清暄过来,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赵清暄的身上,有的带着探究,有的带着敬畏,也有的只是匆匆一瞥便就垂下了眼,赵清暄的心思并不在这些人身上,也懒得多看一眼,却正好看见卫正弘还有卫如青父子两人从寝房之中走出来。 这父子两人的面色十分难看,卫如青面色铁青,卫正弘面色苍白,很明显这两人都是刚刚见了卫老国公,听了最后交代的,所以才面色难看至此,这时候门前碰见,父子两人同时看向赵清暄,两人的目光都是一滞,然后一起给赵清暄行礼:“属下见过殿下!恭请殿下金安!” 若是放在平时,赵清暄肯定会立马上前扶起卫正弘,还会客客气气说一句“岳父大人免礼”这样的话儿,可是这一次,赵清暄却一言不发,他目光在面前的这对父子身上不过是稍稍停留,然后便就径直走进了寝房。 卫正弘与卫如青对于赵清暄的态度都是心下一惊,卫如青眉头微蹙,正欲小声询问父亲,却被卫正弘抢下开口,警醒道:“记住你祖父的话。” 卫如青一怔,眼中又露出几分哀色来,当下对卫正弘点点,道:“是,儿子晓得。” 父子两人再没说什么,一前一后行至院中,也对着寝房跪了下来。 …… 赵清暄进到寝房之中的时候,寝房里头是空空荡荡,连个侍婢都不见,只有卫老国公一人躺在床上,发出一声声急促又微弱的喘息,赵清暄缓步行至床前,垂着眼看着卫老国公蜡黄得似是要滴出水来的一张脸,久久无言。 还是卫老国公先开了口,他费劲地睁眼朝赵清暄看去,然后费劲地道:“殿下……殿下终于来了,微臣……微臣实在体力不支,不能给殿下行礼,还望殿下……殿下莫怪。” 殿下。 卫老国公喊的是殿下。 这是赵清暄跟卫老国公最后一次见面,卫老国公却称他是殿下,一时间,赵清暄都不由笑了,也不知是讥笑还是冷笑,又或是无奈之故。 赵清暄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继续打量着卫老国公那张蜡黄的脸,半晌,缓声开口,道:“老国公这么着急忙慌地要见我一面,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交代的?” 卫老国公点点头,费劲地喘息了几口,然后看着赵清暄,一字一字郑重地道:“微臣及卫氏一门承蒙先帝……先帝厚爱,也担负先帝重托,从来都不敢遗忘先帝之……之所托、大夏之……江山,殚精竭虑几十载,如今总算辅佐……殿下归正位,微臣也算是功德圆满,便是死了也能跟先帝还有……聿怀太子复命了,而卫氏一门的使命亦、亦已完成,也到了该……该权归殿下的时候了,微臣已交代犬子移交兵权一事,往、往后凡卫氏一门子弟不会……不会再涉足军权,请殿、殿下相信微臣,相信……卫氏一门的忠心。” 待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卫老国公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一声接一声,伴随着间或的咳嗽,似是个随时都会散架的破风箱,眼看着人就是要撑不住了,可卫老国公的一双眼却兀自死死盯着赵清暄,一眨不眨,那昏黄的眼睛里头明显显带着乞求,似是没有赵清暄的允诺,他便是闭不上眼一般。 赵清暄也在盯着卫国公看,同样一眨不眨,卫国公眼中的乞求他如何看不出来?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寒,顿了顿,赵清暄冷冷开口:“外祖父,您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您这是打算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整个卫氏一门子弟的性命吗?您是不是糊涂了?可就算是卫氏一门子弟做出再出格再可怖可恨之事,我这个光杆儿的殿下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所以您何苦又着急忙慌地寻死觅活?又何必一门心思地要交出军权?不若索性连本王的性命也一并取了,这样一来,这天下可不就变成你们卫氏一门的囊中物吗?还不是想杀谁便杀谁,怎么得?难不成是外祖父您到底还顾及着卫氏一门的面皮儿,需要本王这个傀儡为你们撑门面不成?” 赵清暄这话恰似一把剜心刀直戳卫老国公的心窝,卫老国公的瞳孔登时就是一缩,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卫老国公喘息着急促着道:“不……不是这样的,卫氏一门从、从无反心,卫氏一门从来都是……忠心事主,一直都、都秉承先帝遗愿,积蓄力量,保护殿下,穷尽所能,都……都是为了扶殿下上、上位……” “所以连戕害皇子也是先帝遗愿?”蓦地,赵清暄打断了卫老国公,咬牙切齿地瞪着卫老国公,又问道,“你敢发誓,这也是先帝的遗愿?” “我……我……”卫老国公的眼中顿时闪出许多愧疚心虚,他躲避着赵清暄的目光,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半晌好悬是稍稍缓过来了,卫老国公费劲地从枕下取出兵符,颤颤伸手递向赵清暄,一边又费劲地哑声道,“请殿下相、相信卫氏一门的……忠心,微臣是不得已,只有斩草除根,殿下……殿下的大位才能稳固,如若不然的话,只怕……只怕他日聿怀太子的悲剧也、也会在殿下身上重演……这、这亦是卫氏一门之使命……” “殿下,生在天家,就当一早知晓,骨肉亲情从来都……都不是最要紧的,尤其是……是坐上了大位,就、就更加不能被情意所、所牵绊,这……这就是天子的命,一旦成为天子,就、就当断情绝爱,唯此,才能……稳坐江山,公心为国,先帝虽贤明,却、却始终为情意牵绊,更因此送了性命,撒手人寰,以至于江山落、落入二皇子之手,二皇子却比先帝还、还绕不过情恨,这些年更不知因此做出多少荒、荒唐事……” “请殿下相信卫氏一门的……忠心,兵符在此,这是从前先帝亲自交……交到微臣手里的,为、为的是让微臣辅佐聿怀太子……继承大统,如今,微臣总算是……做到了,也总算能、能完璧归赵了……” 说到后面,卫老国公越发费劲,到后来喘息声都盖过了说话声,再然后,赵清暄便就彻底听不清楚了。 第344章 厌恶又恶心 说到后面,卫老国公越发费劲,到后来喘息声都盖过了说话声,再然后,赵清暄便就彻底听不清楚了。 赵清暄见他瞳孔发散,有出气没有进气,知道他这是再也撑不住了,赵清暄此时哪里顾得上什么兵符不兵符的,当下忙得靠了过去,厉声问道:“说!究竟是你下令害死的清明还是别人?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将所有脏事儿都给盖上了?说!到底是谁下令害的清明?!” 卫老国公嘴唇颤了颤,却再也发不出声了,不过却还是用手指颤颤地指向自己,分明是要让赵清暄看个明白,就是他,是他下令害死的赵清明。 赵清暄见状,简直目眦欲裂,一时都血灌瞳仁,他恨不得这就掐死卫老国公,不,是烧死,眼睁睁地看着他葬身火海,让他将赵清明的痛苦都生受一遍,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卫老国公已经咽气了。 “啪!” 卫老国公的手一松,那枚黑黢黢不起眼却不知引发多少血雨腥风的兵符掉在了地上。 赵清暄看着卫老国公僵硬的尸身,一时之间,只觉得胸口憋闷到了极点,似是不知多少阴云都淤积在其中,去偏生酿不出一滴雨,造不成一声雷,那种憋闷几乎将他逼疯。 “哇!” 蓦地,赵清暄呕出一大口鲜血。 一直守在门外的老管家,听到了这一声动静,忙不迭打开帘子查看,登时满脸惊慌,呼道:“来人啊!殿下呕血了!快去唤郎中!” 一边喊着,老管家一边疾步进来,要取帕子给赵清暄擦血,一瞥眼瞧见床上死不瞑目的卫老国公,老管家又是一惊,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一边对着卫老国公的尸身叩头不止,一边发出悲声:“老太爷去了!” 顿时,门外哭声大作,这些哭声似是潮水一般一股脑儿涌进赵清暄的耳中,哭得他心烦意乱,他实在难以忍受,便就想要避开,只是甫一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忍住了,继续朝外走,可是才走出两步,便就身子一软,然后便“砰”地一声倒地,昏死过去了。 “主子!” 一直紧张站在门口的孙少阙见状,大惊失色,忙不迭冲了进来,唤了几声都没唤醒赵清暄,孙少阙不敢再耽搁,当下直接打横抱起了赵清暄,然后抬脚就往外跑。 …… 赵清暄醒来的时候,天儿都已经黑了,并不是在安王府里,这房间是……静姝未出阁时候的闺房,赵清暄在床上对着茜色的床帐一阵出神,蓦地,就听到推门声,伴随这声音一道传进来的,还有若有似无的哭声,赵清暄不由就眉头紧皱。 白日的事儿,一下子都涌上了脑海,想着那三份奏章,想着卫氏一门各怀心思的目光,又想着卫老国公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赵清暄一时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他实在不愿再继续在卫国公府待下去。 一刻都不能,这地方让他无比厌恶又恶心。 赵清暄当即就掀开了身上的毯子,然后撩起床帏就要下床,就在此时,却瞧着卫静姝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卫静姝一身素净打扮,更是素面朝天,看得出来面色憔悴异常,眼睛还是红的,明显显是刚刚哭过的,至于为什么哭,也是明摆的事儿。 不过见赵清暄醒了,卫静姝还是眼睛一亮,忙不迭跟赵清暄道:“表哥都昏了大半天了,如今总算是醒了,再不醒的话,我都要急死了,表哥肯定饿了?我给表哥做了鸡丝面。” 一边说着,卫静姝一边放下托盘,将里面的鸡丝面还有两道小菜都端到桌上,这时候才冷不丁发现,赵清暄并没有过来,卫静姝觉得十分诧异,转头看向赵清暄,发现他正沉着脸坐在床沿儿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面色明显不大好看。 卫静姝猜测这应该是跟卫老国公的死有关,毕竟当时是赵清暄一个人亲眼目睹卫老国公之死的,肯定心情会受影响,当下卫静姝又忙得行至赵清暄面前,一边伸手给他揉着后脑按摩,一边轻声道:“表哥可是哪里觉得不舒坦吗?要不要唤太医过来瞧瞧?” 赵清暄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卫静姝见状更是忧心了,想了想,然后又小声道:“表哥,是不是祖父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若是他说的不对,你也……别放在心上,弥留之际,他只怕已然糊涂了,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糊涂了? 不,卫老国公当时可是清楚明白的很呢。 赵清暄想着卫老国公临死之前,还那么费劲儿地用手指自己,生怕他看不明白似的,赵清暄就不由溢出一声冷笑,跟卫静姝道:“是啊,我不能跟一个死人计较。” 卫老国公是不是就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死的这么及时? 卫静姝闻言,不由就眉头紧皱,再一看到赵清暄脸上的冷笑,更是心头一紧,再开口的时候,卫静姝的声音都已经发颤了:“表、表哥,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赵清暄知道卫静姝肯定会多想,但是他没办法跟卫静姝解释,而且这个时候,他也真的没有这个心思,他甚至都不想跟卫静姝共处一室,不是迁怒卫静姝,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恶心又厌恶的地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赵清暄没吭声,取来了靴子,自己动手穿上了,然后抬脚便就出了房去。 “主子,您……您不吃点儿?”守在门外的孙少阙一脸惊诧,王妃亲手做的饭菜,主子哪一次不是吃个干干净净,竟然还有不肯下筷的时候? 赵清暄却懒得搭理他,径直朝外走去,孙少阙回头看了看房中一脸怔怔的卫静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下忙得冲卫静姝躬身道别,然后赶紧追着赵清暄而去。 房中,卫静姝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桌前,直到饭菜都彻底放凉了,她还是这么愣愣坐着,还是赵嬷嬷抱着平阳郡主进来,她听着平阳郡主的哭闹这才回过神来。 “王妃,郡主睡醒了,哭个不停,劳烦您抱一会儿,”赵嬷嬷一脸愧色跟卫静姝道,“都怪老奴无能,哄不好郡主。” 换了新地方,平阳郡主总是哭闹不断,这一回更是厉害,嗓子都哭哑了,赵嬷嬷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平阳郡主给抱来了。 卫静姝回过神来,伸手从赵嬷嬷手里接过了平阳郡主,平阳郡主的哭声果然顿时就小了不少,被卫静姝一下下轻轻拍着,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赵嬷嬷看着桌上凉掉的饭菜,已经忍了半天了,这时候才小声询问:“王妃,王爷这是……去哪儿了?这么匆忙连饭都没吃一口?” 赵嬷嬷正寻思着赵清暄这大半夜的去灵堂只怕不合适,便就听着卫静姝道:“嬷嬷,你这就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王府。” 赵嬷嬷登时就怔住了:“什么?王妃这……这大半夜地要回王府?” 第345章 焦心 赵嬷嬷登时就怔住了:“什么?王妃这……这大半夜地要回王府?” 不怪赵嬷嬷诧异,如今都已经深更半夜了,且郡主都已经睡下了,更要紧的是,卫老国公这才将将过世呢…… 卫静姝继续拍着平阳郡主,一边头也不抬地跟赵嬷嬷道:“嗯,这就回去,你赶紧收拾去。” “是,奴婢遵命,”赵嬷嬷也不好再问了,不过心里却直觉这应该跟安王有关,当下便就起身,却又小声询问卫静姝道,“王妃,可要知会老爷一声吗?” 赵嬷嬷口中的老爷自然指的是如今卫国公府的当家人、卫静姝的父亲卫正弘。 正在拍着孩子的手就是一顿,片刻之后,卫静姝又继续拍起了孩子,一边摇摇头道:“不必了。” 她既是嫁给了表哥,自然便就该跟表哥一心的。 她虽然不知道表哥为什么醒来之后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都冷气森然,对她也没有半点儿热乎气,可是她却能猜得到,这必然跟卫老国公或者是卫氏一门有关,说不定就跟父亲有关。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让表哥看到无论何时何事,她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表哥这一边儿,即便对方是…… 是自己的父亲。 虽是狠心,不过却又何尝不是一番不得已的苦心? 难道让她站在父兄一边跟赵清暄对立吗?岂不是让赵清暄更加火上浇油、不仅要影响他们夫妻的关系,只怕……更是要进一步加深表哥跟父兄的矛盾。 倒不如让她主动服个软,也好能消一消表哥心里的怒火,免交父兄遭殃。 可是……表哥跟父兄以及卫氏一门之间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怨呢?祖父尸骨未寒,表哥已然摆出这一副架势,明显显是气极的缘故,只怕若不是此时不合时宜,表哥必然要跟卫氏一门清算呢。 所以卫氏一门到底对表哥做了什么罪无可赦之事,而表哥是不是又要真的问罪卫氏一门呢? 可……可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她这个卫氏出身的安王妃,难不成只是个摆设,不管是父兄家人还是表哥,竟……都不放在欣赏吗? 这样的想法当然让卫静姝悲凉痛楚难抑,她知道或许是自己多心了,自生女之后,出了这许多的事儿,她也的确转了心性,成日都胡思乱想,可是,这难道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吗? 看着怀中贪睡的女儿,卫静姝牵了牵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觉得日子越发煎熬了,只有抱着女儿的时候,心情才会略略好一些。 “是,奴婢明白了。”赵嬷嬷是再不敢说旁的了,当下忧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 赵清暄跟卫静姝前后脚地离开了卫国公府,虽然都没有知会卫氏一门这边的人,但是却哪儿有不知道的? 卫如青一身孝衣,面色凝重进了灵堂,此刻灵堂里面就只有他的父亲卫正弘一人在,卫如青说话也用不着拐弯抹角,皱着眉跟父亲道:“父亲,安王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卫氏一门桩桩件件还不都是为了他着想,都道是打狼不死必留后患,难道咱们不是一门心思为了他的江山永固?他不念恩也就罢了,怎么还反倒记恨起咱们来了?” 卫正弘垂着眼,往盆里续着纸钱,半晌才缓声道:“你这是又忘了你祖父临终前的叮嘱了?做臣子的第一条便就是忠心,以后再别对主子生出这样的猜忌了,这可不是为臣之道。” 从父亲口中听到祖父,卫如青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愧色,他跪了下来,跟父亲一道朝盆里续着纸钱,半晌才哑声道:“父亲,祖父都……都是为了咱们……” “你知道就好,所以就更不能辜负了你祖父的遗训,咱们卫氏一门能熬过这么些年,哪一天、哪一人不是靠着你祖父的心血?如今他这才走,难不成咱们就要将他忘到脑后吗?”卫正弘缓声道。 卫如青点点头,轻声道:“是,儿子明白。” 嘴上说是明白了,可是卫如青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他们卫氏一门卧薪尝胆这几十年,为的是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今天?如今好不容易做到了,可是…… 赵清暄却明显显不领情。 那他们卫氏一门的出路又在哪里? 只怕往后的日子还不如从前呢。 一时间,卫如青心里十分后悔,真是不该被祖父的气势所慑,交出了兵符,如今,他们卫氏一门这可是失了保命符呢。 …… 三日后,宁王赵清明及宁王妃的遗体已被找到的折子被送到了赵清暄的手上。 赵清暄将书房砸了个稀巴烂,闹的动静实在不小,后院儿的安王妃自然也是知道了的,当下便就赶紧去了前院儿,一脸的着急。 赵清暄这几日的情绪着实不好,不单单是暴躁易怒,还彻夜不眠不休,倒不是在忙着批折子,而是将自己关在房中,任谁不见,就那么一个人待着,到今日,闹了这一场之后,他仍旧是一个人待在房中,粒米未尽,整个安王府都知道王爷这几日的异常,卫静姝自然也有耳闻,哪儿有不焦心的?不过赵清暄连后院儿都不肯进,卫静姝也就不敢多过问,再加上卫老国公的死,卫静姝也是终日忧心,夜不能寐,煎熬度日,直到今天,听侍婢说了赵清暄在前院儿生了大气,卫静姝到底是放心不下,便就急忙忙去了前院。 卫静姝到的时候,孙少阙正在书房门前守着,赵清暄这几日不眠不休,孙少阙哪里就敢歇着了?一直都守在这里,他对于宁王赵清明的下落也是焦心的很,自然是盼着赵清明大难不死的,要不然的话,只怕他家主子真的要疯。 果然,他家主子可不就疯了吗? 孙少阙正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冷不丁地看着卫静姝过来,顿时就是一愣:“王妃,您……您怎么来了?” 卫静姝听他这话,顿时一怔,一颗心不由跟着往下沉,然后停住了脚,一边打发了侍婢退后,一边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问孙少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我听闻殿下这几日一直不大好。” 孙少阙哪里敢跟卫静姝说实话?且不说赵清暄已然下令暂且压下三地王爷府一道起火的事儿,便就是赵清暄没有下令,对着卫静姝,孙少阙也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见孙少阙面带难色,卫静姝的心就更加沉重了,顿了顿,然后小声问道:“是不是跟……卫氏一门有关?” 孙少阙看了看卫静姝一眼,沉默着,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定。 第346章 面圣 孙少阙看了看卫静姝一眼,沉默着,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定。 没有赵清暄的授意,他当然是不敢在卫静姝面前提这档子事儿的,但是他一向敬重卫静姝,所以也不敢跟她撒谎,所以也就只能沉默以对了。 可卫静姝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心中便暗道一声“果然”,只就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可同时却又升起了更大的一块石头,卫静姝一时都有些头重脚轻,不过她却是忍住了,她看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房门,面色苍白得厉害,身子都跟着微微发颤,孙少阙看了都颇有些于心不忍。 卫氏一门固然手段毒辣,但毕竟跟王妃没有关系,可是…… 可是王妃毕竟出身卫氏,说是没有直接的关系,可到底还是有关系的。 就因为有王妃在,王爷即便是再恨再怒,却也不能对卫国公府拔剑,真要是那样的话,背上个恩将仇报的恶名是小,闹的王妃无地自容、生无可恋便是大了。 王爷对宁王固然是血脉相连、兄弟情深,可对王妃难道就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吗? 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主子才这般痛苦,才多日都不曾踏足后院去见王妃。 主子这是担心自己失控迁怒王妃呢。 孙少阙想着主子的难处,又看着面前一脸忧愁哀伤的王妃,心里亦是复杂得厉害,顿了顿,他跟卫静姝道:“王妃,您还是先回去?主子此刻只怕……只怕是没功夫见您。” 卫氏没听到似的,又在原地愣愣站了一会儿,半晌才转身往回走,背影异常落寞疲惫,孙少阙看着,不免又是一番叹息。 主子跟王妃情投意合、蜜里调油的好日子只怕是到头了呢。 不管主子最终会不会对卫氏一门动手,跟王妃的感情势必都要收到极大的影响,还是……注定都无法调和修复的影响。 可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孙少阙正感慨着,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忙得转身看去,就看到赵清暄从房中走了出来,虽然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可是身上的王爷朝服却是穿的齐齐整整,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不止如此,他手里还拿着一小叠的奏章。 孙少阙忙得迎了上去:“主子,您这是是要……” “备马,随本王入宫面圣。”赵清暄沉声道,一边大步朝外走去。 孙少阙心里暗道一声“果然”,随即就忙不迭跟了上去,目光在赵清暄手里的奏折上瞥了一眼,便就知道这几份正是嘉善、永州、漳州奏报的关于三地王府走水、三位皇子葬身火海的奏章,孙少阙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主子入宫正是要跟万岁爷禀报此事呢。 虽然万岁爷如今养病,不理朝政,可是这样的大事儿,却也不能瞒着万岁爷的。 况且也瞒不住,赵清暄虽然之前下令暂时封锁消息,但是三位皇子葬身火海的事儿传到京师也只是时间问题,若是赵清暄一味儿遮掩,难保不被人多想,所以,如今既是已经证实了赵清明亦葬身火海,那就不能再继续隐瞒了。 届时朝中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自然堂堂凤子龙孙死得这般蹊跷又惨烈,当然是不可能不了了之的,这样大的事儿朝廷自然是要彻查的,只是…… 不知道主子想要如何“彻查”了。 孙少阙备好了马车,扶着赵清暄上了马车,正要关马车门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马车里头传来赵清暄的声音。 “刚才王妃来过?” 孙少阙一怔,然后点了点头,道:“回主子的话,王妃听闻主子身子不适,十分不放心,所以特地来前院探望主子,只是……属下以为主子并不想见人,所以便就想让王妃回去了。” 说完这话之后,孙少阙一直都在等着赵清暄的反应,不过赵清暄却迟迟没有开口,就在孙少阙以为赵清暄不会再开口、要关门的时候,马车里的赵清暄却蓦地一阵剧烈咳嗽,孙少阙忙不迭钻进了马车,一边去给赵清暄倒水,一边忙道:“主子,您近来身子就不大好,且今日风又大,实在不宜出门,不若暂且回去歇息,让属下入宫面圣。” 赵清暄摇了摇头,好容易停下了咳嗽,又喝了大半杯的茶,人这才缓过来,对孙少阙道:“别耽搁了,这就入宫。”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打量着赵清暄苍白的面色,虽然担心,不过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当下退出了马车,关上了马车门,又打发了车夫回去,然后亲自驾着马车,直奔皇宫。 …… 皇宫。 自从皇陵回来之后,万岁爷就病倒了,倒是不用赵清暄费心禁足,万岁爷自己个儿就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不过这也不耽搁御林军将万岁爷的宫苑围得铁桶一般。 当然了,如今的御林军跟从前的御林军大不一样,如今的御林军统领乃是孙少阙,自然这御林军的真正效忠的主子也并非万岁爷,而是安王赵清暄。 “属下拜见安王殿下!恭请殿下金安!” 瞧见赵清暄,一众御林军侍卫自然忙不迭跪拜行礼。 赵清暄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径直就进了宫苑,跟在后面的孙少阙对众人摆摆手,示意让人起来,这些子御林军才敢起身,仍旧笔直守在原地,不过心里却免不了都在寻思,安王殿下这是来给万岁爷探病的吗? “怎么?大哥这是来给父皇探病的?”五皇子正好端着药碗从寝殿里头出来,瞧着赵清暄进来,也这般问,语气还挺平和,似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也似乎没看到赵清暄手里拿着的奏折。 万岁爷如今需要精心养病,安王下令除太医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搅扰万岁爷休养,不过五皇子倒是个例外,安王允许五皇子每日前来陪伴侍候万岁爷。 赵清暄自然不是来探病的,他也没有心思搭理五皇子,瞥了一眼五皇子手里的药碗,他还是顿住了脚,沉声问道:“父皇的病情如何了?好些了吗?” 五皇子闻言不由牵了牵唇,跟赵清暄道:“好了又如何?好了便就是万事大吉吗?倒不如就这样一直不好不坏的养着,对谁都好。” 五皇子的口气还是跟刚才一般平和,可是这话中的讥讽却是明摆摆的,孙少阙闻言,自是心里不悦,当即便就朝五皇子看去,目光凉凉,倒是赵清暄似是压根儿就没有听出五皇子这话中的机锋,半晌还点点头,沉声道:“你说的对。” 这下子,五皇子都愣住了,实在不明白赵清暄这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赵清暄已经抬脚往寝殿走去了,五皇子愣在原地,怔怔看着赵清暄的背影,有心想找孙少阙打听打听,但是目光甫一落在孙少阙身上,登时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也不在此停留,将药碗递给了小太监,然后便就抬脚朝偏殿走去。 第347章 面圣2 五皇子因为要顾看万岁爷的身子,如今暂时搬过来在偏殿小住,他才一进偏殿,便就瞧见了林开,只看一眼林开的面色,五皇子心里就是一声“咯噔”,然后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问道:“外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林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明显显的悲切了:“主子,属下刚刚得到的消息,宁王府着……着了大火,宁王夫妇已经……已经葬身火海了!” 五皇子闻言,面色陡变,只觉得有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心肝儿狠狠往下一拽,只疼得他浑身震颤,从头到脚无一处安生,他往后倒退几步,直到退到了软榻上,“噗通”一声坐了上去,这才停下,面色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 五皇子愣了半晌,呆呆看着前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又看向林开,急急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打听到的?可……可是真的吗?” 林开点点头,一向沉着冷静的汉子,这时候眼睛也微微泛着红,哑声跟五皇子道:“回主子的话,是……是福伯派人给咱们送的信儿,属下也是刚刚知道,原来福伯才一回到嘉善,宁王府便就……便就被付之一炬了,福伯率人在那残垣瓦砾之下,总算是寻到了宁王夫妇之……之尸骨,福伯认定这必是歹人所为,是一门心思要置王爷夫妇于死地,虽然嘉善那边已经具折上奏,但是福伯却……却担心朝廷再次含糊过去,所以福伯便就想……想着求到主子这里,求主子在、在万岁爷面前多提一提此事,万不能让万岁爷跟三年前一般,将这般狠事一笔带过,必然要为宁王夫妇求个真相大白、报仇雪恨……” 五皇子如今的消息不比从前那般灵通,眼看着五皇子是人身自由,但是也就是面儿上的,如今连林开都不能随意进出京师了,再加上赵清暄的有意封锁,所以要不是福伯的这封密信送到京师,他还不知道的,也亏得福伯的信是送到鹿府的,要不然,这封密信,也是不可能落到他手上的。 “这、这便是真的了,”五皇子闻言,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捂着胸口,半天都缓不过来,半晌,喃喃道,“是谁,是谁……非要二哥表姐死不可……” 林开却已经心中有数了,当即压低声音狠狠道:“主子难道还想不到真凶是谁吗?是谁封锁了宁王夫妇的死讯?难道不是因为做贼心虚之故吗?” 林开头一个想到的便就是赵清暄了,不仅仅是赵清暄对宁王夫妇惨死的消息下令封锁,更是因为赵清暄在皇陵的一番手段,面儿上是针对秦王这个罪无可赦的该死鬼,可实际上还不是借着卫氏一门的手逼宫篡位? 若不是万岁爷当真病倒需要静养,赵清暄也会想法设法让万岁爷“卧病静养”,甚至万岁爷免不了还要如陈贵妃一般“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呢,那赵清暄登基为皇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在林开看来,赵清暄是能对自己父皇眼睛都不眨下手的狼心狗肺之辈,更别说是对自己的兄弟了。 从前赵清暄不也是最“孝顺”万岁爷的吗?单瞧他如今是怎么个“孝顺”法儿,便就知道此人是个包藏祸心、心机深沉的,所以从前对宁王的“兄弟情深”不过也是在做戏罢了。 五皇子心里却有迟疑,并不是因为他对大皇子的品性有信心,而是,他不能理解,大皇子为什么要对二哥下手,而且还是用这样恨毒、又张扬的方式。 既然已经用了这般张扬的方式,那便就是不担心被世人察觉的,甚至还是想借此恶毒手笔警告某些人的,既然如此,那事成之后,大皇子为什么还有封锁消息? 这自然是矛盾的。 回想着方才赵清暄的表情,还有那瘦得脱相的模样,五皇子更是觉得不可能,他倒不如林开一般认为大皇子是在做戏,而且…… 赵清暄连他这个万岁爷实则最看重的皇子都能留下,为什么却非要置瞎了眼的二哥于死地?而且还是个已然被外放出京、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瞎子。 这不合情理。 但是赵清暄肯定知晓一些其中的缘由,至少在这几日的封锁消息的时间里,他应该已经查到了什么,而他此时来见万岁爷,应该也是为了宁王的事儿来的。 想到此处,五皇子蓦地站了起来,然后抬脚就往外走去。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林开见状,忙得询问,如今他最担心的就是五皇子的安危,尤其还是在这个时候,他真是害怕五皇子一个忍不住找赵清暄对峙,这对五皇子能有什么好?非但不能为宁王夫妇报仇雪恨,没得还白白搭上了主子的性命。 五皇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下摆摆手:“不用担心,我不会意气用事。”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就越不能意气用事,他且得珍重自身,才好能为二哥表姐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五皇子深深吸了口气儿,正要继续往外走,又蓦地顿住了脚,然后转身问林开道:“福伯入京人还在嘉善吗?” 林开点点头:“回主子的话,福伯人还在嘉善,等着朝廷这边派人去嘉善调查宁王府的大火呢。” 五皇子点点头头,心中暗道,能不能调查清楚宁王府的大火,这还得看赵清暄的意思,不过赵清暄应该也有了定夺,此刻应该也正在跟万岁爷商量这个…… 只是,赵清暄又何必非要找万岁爷商量?如今朝廷还不是他一个人做主? 再说了,就算是商量,难道不应该是去跟卫氏一门的人商量? 五皇子一时又想不通了,不由眉头紧皱。 不管如何,他得先搞清楚赵清暄这一趟过来到底是要跟万岁爷谈什么。 当下,五皇子继续朝外走。 …… 寝殿。 赵清暄进来的时候,万岁爷刚刚服过汤药,人正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赵德安正给万岁爷盖上了毯子,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赵德安还以为是五皇子去而复返,结果一抬眼却看见了赵清暄,登时脸色的笑就僵住了,旋即,放好了毯子,然后躬身给赵清暄行礼。 赵清暄看都没看赵德安,摆了摆手,让他退下,赵德安看了看还眯着眼的万岁爷,到底也不敢如何,随即就躬身退下了。 赵清暄缓步行至万岁爷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然后才缓声开口:“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第348章 面圣3 万岁爷的眼皮一阵轻轻抖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赵清暄,万岁爷的目光没有什么波动,十分平静,也不见任何恼怒愤恨,就那么平静地看着赵清暄,缓声道:“怎么?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了?需要朕这个老不死的出面为你摆平?” 赵清暄攥着奏折的手蓦地就是一僵,有那么一瞬,他想从这里逃出去,可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在万岁爷的注视下,他缓缓点点头,一边在床前跪下,一边将手里的奏折递到了万岁爷面前。 万岁爷对于赵清暄冷不丁地下跪颇感意外,再看他递过来的奏折顿时一颗心便就悬了起来,他随即撑着坐了起来,然后翻开了奏折,待甫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登时目眦欲裂,平静的一张脸上顿生无数震惊慌乱,万岁爷蓦地倒吸一口凉气,又忙得去翻下面的奏折,面色更难看了一分,待到翻完所有奏折之后,万岁爷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赵清暄身上,手指颤颤指着赵清暄,嘴唇亦是颤颤:“这、这就是你……报复朕的法子?朕……朕当初对聿怀太子下手,夺了聿怀太子的江山,所以……如今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为聿怀太子报仇?非但要夺回江山,还要……还要将朕的皇子一个个屠戮殆尽?!” 赵清暄被万岁爷这样悲愤欲绝的眼神看的,一时间只觉得心里跟扎针似的,疼得都喘息不匀了,虽是恨毒了万岁爷,恨他对自己的冷血无情,虽然也不再将他视作父亲,但是这个时候,面对着这样的万岁爷,他还是感觉到了羞愧内疚。 虽然正如万岁爷所言,他的确是存着报复万岁爷的心思,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要对皇子下手,不过…… 他却也没有事先阻拦,以至于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他的确是有责任的。 赵清暄使劲儿吞咽了两口,强忍着内心的无地自容,他迫着自己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万岁爷,连说出的话,也平静到带着十足的冷酷:“父皇说的这是什么话?儿臣竟是一句也听不懂了,儿臣是父皇的嫡长子,有什么道理为前朝的聿怀太子报仇雪恨?再说了,聿怀太子乃是暴病而亡,并非遭人暗害,更是跟报仇搭不上,父皇怕是病糊涂了?” “你……你……”万岁爷被气得浑身抽搐,一个忍不住,伏在床沿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出一抹刺目的粉红。 赵清暄不由蹙了蹙眉,起身给万岁爷倒了杯茶,然后送到万岁爷面前,万岁爷却哪里肯喝他的茶,一把将那茶杯打翻在地,顿时茶水瓷片飞的到处都是,连赵清暄的靴子都被打湿了。 赵清暄便也不再理会了,由着万岁爷继续这么咳嗽,待到万岁爷好容易停下来之后,赵清暄这才继续缓声道:“三位弟弟同时葬身火海,别说是父皇伤心欲绝了,儿臣这个做兄长的何尝不是?自然是不会让三位弟弟白死的,所以儿臣必然是要查出此事的,这几日一直压着消息,没有禀告万岁爷,便就是想着等事情有了眉目再来禀报万岁爷,没得叫万岁爷一直悬着心,而今,儿臣已经查清楚了对三位弟弟下手的元凶巨恶,所以赶着便就来跟父皇禀报了。” 万岁爷冷眼看着他,似乎在看笑话,也似是在看此生最大之死敌,那种眼神,似是利箭又似是冰锥,简直要把赵清暄给当胸穿透一般。 赵清暄只当没看见,继续缓声道:“儿臣如今已经查明,这一切皆是秦王所为,父皇明鉴,秦王一直包藏祸心,一直对皇位蠢蠢欲动,早在十多年前,便就开始了谋划布局,其目的便就是一一除掉父皇的皇子,最初是利用安插在太医院的太医姜承谋害了兰妃娘娘及其腹中皇子,一尸两命,三年前,秦王又派人在皇陵纵火,致使二皇子失明、三皇子毁容,秦王尤嫌不够,到了今年更是丧心病狂,欲将剩下的所有皇子都一并除之,一边命人在皇陵对儿臣还有五皇子下手,另一边却早早派人去了嘉善、永州、漳州,计划一同谋害三位皇子,亏得父皇英明神武,勘破秦王阴谋,不至于让儿臣与五皇子葬身火海,不过却苦了其他三位皇子……” 说到这里,赵清暄顿了顿,长吸一口气儿又全部呼出,这才又继续道:“而今儿臣已经查清事情始末原委,盖秦王一人之手笔,儿臣已经下令捉拿秦王所有余孽,全部处以极刑,不知父皇可还有什么交代吗?” “交代?朕还能有什么交代?如今可不是你说了算吗?”万岁爷冷笑连连,“指不定哪天朕这把老骨头都得交代在你手上,朕哪里又敢有什么好交代的?” 赵清暄似乎完全听不出万岁爷语气中的愤愤,当下点点头道:“父皇既是没有交代,也无异议,那儿臣就这么办了。” 言毕,赵清暄便就起身要走,这一趟,他原是不想来的,不过却又不能不来,三位皇子同时丧命,还死得这般悲惨,必然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而且还得是万岁爷认可的交代,要不然如何能够服众?如何不叫人多想?所以这一趟,他是不能不来。 只是赵清暄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却又传来万岁爷的怒斥:“你……你如何对清明下得了手?难道在你眼里,他就是个一钱不值、说杀就杀的吗?你怎得就冷血至此?” 万岁爷真是万万没想到,赵清暄的心竟然这般狠,若说杀二皇子三皇子还是为了斩草除根,他还能勉强理解,但是赵清暄竟然来赵清明都不放过,赵清明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人更是一道长起来的,兄弟情深自是不必多言,但是赵清暄甫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竟连赵清明这个亲弟弟都一并恨上了,不仅如此,他还对赵清明下手,用的还是…… 这样可怖的手段。 万岁爷如何不震惊?不震怒? 赵清暄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能想到赵清暄竟然还有这样恨毒无情的一面?还是仇恨真的能将人变成恶鬼? 赵清暄站住了脚,喉头顿时一阵腥甜,他到底是忍住了,才没有咳出,而是使劲儿吞咽了回去,他转过身,看着趴在床沿、两眼愤愤瞪着自己的万岁爷,半晌,冷冷开口:“冷血至此?这天底下还有比父皇更冷血的吗?若是父皇不冷血当初又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兄长下手?又是怎么抢来的这万里江山?又是怎么算计的儿臣?逼得儿臣不得不走上这条父皇走过的老路?” “父皇这话还是留着说给自己听。” 赵清暄撂下这话,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出寝殿,路过愣在门前、一脸震惊愕然的五皇子,也只当没看见,擦身而过。 第349章 白搭了 五皇子木雕泥塑一般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直到赵清暄走出大殿,直到寝殿中又传来了万岁爷剧烈的咳嗽声,直到赵德安疾步过来口中不住唤着“万岁爷”,五皇子这才回过神来,想着方才自己听到的赵清暄跟万岁爷的对话,他脑中又是一通翻江倒海,眼看着赵德安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进了寝殿给万岁爷拍背,五皇子又在门口愣了一会儿,这才缓步跟了进去。 …… “咳咳!” 赵清暄甫一出了大殿,便就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阵剧烈咳嗽,一口刺目的鲜血便就喷涌而出,孙少阙见状,自是大惊失色,忙不迭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赵清暄:“主子!” 赵清暄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然后取过帕子擦了擦嘴,跟孙少阙道:“回府。”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忙不迭应声,当下扶着赵清暄上了马车,然后便飞快驾着马车前行,心里真是急得要死,瞧着架势,主子只怕是憋着一场大病呢,这可如何是好? 都怪卫氏一门! 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后,孙少阙听到身后传来赵清暄的声音:“秦王余孽可都已经抓赶紧了吗?” 孙少阙忙不迭道:“回主子的话,京师这边的秦王余孽已经被一网打尽,其他地方的,属下都已经派人去抓了,不出十天,保证都能悉数专案归案。” “知道了。”赵清暄缓声道,便就靠在软枕上,闭上眼,再没动静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真的要撑不住了。 虽然赵清暄没有再往下说,但是孙少阙却还是明白了过来,主子到底是忍住了,没有跟卫氏一门撕破脸皮的打算,而是将谋害三位皇子的罪名冠在了秦王的头上。 只是不知主子是权衡利弊之后,明白如今还不是跟卫氏一门翻脸的时候,还是看在卫老国公以死谢罪的份儿上,又或者是念在与王妃的夫妻情分之上…… 可是不管是因为什么,毕竟是埋下了祸根,还不知往后主子跟卫氏一门又会起什么风波,他跟王妃又会不会因此……离心? 想到此处,孙少阙忍不住就是一声轻叹。 还道是总算煎熬到头儿、往后便就是一马平川了呢,可是却又哪儿来的一马平川?不知还有多少危机挑战等着呢。 …… 赵清暄前脚离了万岁爷的宫苑,后脚太医院院首施河便就匆匆赶到了。 施河赶到的时候,万岁爷正在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手脚都不住抽搐,一边儿大喘气儿,一边翻着白眼儿,面色涨红,这一副模样竟似是喘不过气儿来一般,直看的施河倒吸凉气,明明他早上过来的时候,万岁爷还是好好儿的,这才多会子的功夫,万岁爷怎得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施太医快过来啊!”一直摁着万岁爷双手怕他伤到自己的赵德安,见施河愣愣站在原地,忙不迭唤道,“施太医!快来瞧瞧万岁爷到底是怎么了?” “是。”施河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疾步上前,在床前跪下,赶紧去给万岁爷诊脉。 五皇子就一直一声不响地站在床尾,帮着摁着万岁爷的脚,待到施河给万岁爷诊了脉,又一番查看结束之后,五皇子才出口询问:“施太医,不知父皇是个什么情况?” 施河擦了擦脸上的汗,忙得跟五皇子道:“回五殿下,万岁爷这应是受了大刺激,一时怒火攻心所致,怕是内里还卡着痰呢!” 施河也没功夫多解释,当下取了银针,一边让赵德安将万岁爷扶起,一边给万岁爷扎针,然后照着万岁爷的后背一通猛拍,万岁爷随即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不仅将卡着的痰给吐出来了,更是一并咳出不少鲜血来,星星点点的,将整张床都给弄的污脏。 不过到底是又能喘气儿了,万岁爷似是鱼回大海,靠在赵德安身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过了半晌才总算是喘匀了,不过经此一场,万岁爷也是疲惫到了极点,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半昏着睡着了。 赵德安将万岁爷轻轻扶着睡下,又轻手轻脚更换下溅了血的毯子,又去打水来给万岁爷擦拭,万岁爷脸上又是血又是痰的,实在是不像话,施河也出去给万岁爷煎药了,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五皇子还有昏睡的万岁爷。 五皇子立在床尾,少不得被万岁爷溅到,所以半边身子都是星星点点的鲜血,连脸上都沾了几滴,这模样难免有些骇人,他自己倒是察觉不到,只是一直沉默地看着昏睡的万岁爷,脑中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在门外听到的万岁爷赵清暄的对话。 “……秦王一直包藏祸心……最初是利用安插在太医院的太医姜承谋害了兰妃娘娘及其腹中皇子,一尸两命。” “……这天底下还有比父皇更冷血的吗?若是父皇不冷血当初又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兄长下手?” …… 所以,是秦王害死的母妃。 所以,聿怀太子是被父皇所害,是父皇夺了原本属于聿怀太子的江山。 这两件事儿,不管是哪一件都极大地冲击着五皇子的认知,他虽然一早就猜到母妃的死并不简单,也从不认为母妃真的是死于难产,他一直都知道母妃必然是死于哪个后宫毒妇的手,而父皇应该也心知肚明,不过却因为不知什么缘故而掩了下来,但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却断不能如此,他是一定要为母妃报仇的,所以他一直盯着皇后,盯着陈贵妃,但是却怎能想到母妃竟然死在秦王手上?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是,他的父皇,竟然是用这样的险恶肮脏的手段得到的江山,不惜对……自己的双生兄长下手,这还不够,二十余年之后,他竟然还要如法炮制对聿怀太子的骨肉、大皇子下手,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得逞,反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父皇并非是受害者,大哥也算不得是逼宫谋反的逆子。 所以…… 五皇子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似的。 他有好多好多为什么想跟万岁爷问个清楚明白,可是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短短几日之间迅速苍老枯槁的老者,他却又实在问不出口。 这是他的父皇,再恶毒再阴险,也是他的父皇,还是最疼爱、一门心思想将他扶上至高之位的父皇。 “殿下,奴才给您擦擦脸?”不知什么时候,赵德安进来,这才看到五皇子脸上的血污,忙得拧了个帕子。 五皇子却不搭理,抬脚便就朝外走去,赵德安拿着帕子错愕地看着五皇子远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来,忙得去给万岁爷擦脸,一边擦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息。 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万岁爷这辈子真是…… 白搭了。 …… 第350章 虞初心的选择 承元二十七年六月初四 京师。 卫老国公的死讯自然是瞒不住了,三位王爷的死讯同样也是瞒不住的,一时间,莫说是京师了,整个大夏都为之哗然。 卫老国公也就罢了,卧病也些日子了,寿数到了、油尽灯枯也不过叫人唏嘘感慨一二,可是三位王爷同时葬身火海,这样的事儿,放眼整个历史,只怕是再找不到了,一时间任谁心里都免不了要胡思乱想起来,难道三位王爷同时丧命真真就是巧合吗?而且还都是同样的死法。 不过由不得他们胡思乱想或是以讹传讹,朝廷便就随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一清二楚,也将三位王爷的真实死因公之于众。 原来都是秦王! 竟然都是秦王! 原来秦王不止同时对三位外放出京的王爷痛下杀手,与此同时还在皇陵欲以同样的恶毒法子对大皇子还有五皇子下毒手,亏得大皇子跟五皇子命大,逃过一劫,不过万岁爷却是惊怒交加以至卧病不起,并且秦王罪行乃是万岁爷盯着全程审判,令有五皇子、卫正弘旁观,还是刑部尚书邓渊亲审,人证物证俱在,秦王无从狡辩,只能认下罪名,虽是已知秦王罪孽计划,但是京师这边却是实在救援不及,以至于三位王爷葬身火海。 秦王罪状甫一公布,自是在朝堂、民间都引起轩然大波,饶是秦王已经被赐死,但是却因汹汹民意,朝廷又下令鞭尸秦王,秦王遗臭万年是必然的,而那些尚且活着的秦王府余孽自然也插翅难逃。 在下令将秦王鞭尸的同时,秦王府的余孽共计一百二十七人,除秦王府的管家以及秦王心腹十二人被判凌迟之外,其他全部被判大辟,行刑之日便就是今天。 虞初心被从大牢里头提出来一时间还十分不适应外头刺目的眼光,不由就低头躲避日头,不过如今低头对他来说却是一件难事,毕竟戴着三十斤的重锁,不管是肩膀胳膊还是脑袋脖子,都没有一处安生的,尤其是后脖颈,已然磨出了一道深深的血沟,血肉浓水都跟这枷锁长到一处了,稍微一动,便就疼得刺骨。 不过,这折磨也快到头儿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再怎么拖拉还不是午时行刑?还不如快着点儿利索死了早托生!只是要记牢了,下辈子宁肯托生牛马猪羊,也别再托生跟着秦王作恶了,没得还要落个凌迟下场!” 身后传来侍卫的怒吼谩骂,随即便就是秦王府老管家声嘶力竭的哭号:“我不走!我就是不走!天王老子也别想带我走!” 一边说着,那老管家一边就要朝影壁墙上这撞,只是他年老体迈,又被枷锁镣铐所累,哪里快得过侍卫,还没跑出两步,便就被侍卫一把抓着胳膊给扯了回去,一边使劲儿往下扯他的重枷,只疼得那老管家哀嚎不止,一边冷笑连连,对那老管家道:“这么着急忙慌寻死做什么?左右阎罗殿里头已经为你腾出了地儿了,迟上一天半日的,难不成就被人抢了位子不成?” “官爷!就你开个恩,可怜可怜我一把年纪,给我个痛快!”老管家哭得浑身簌簌发抖,一脸恐惧、绝望,“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一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蓦地同时爆出一阵大笑,那侍卫松开了枷锁,和颜悦色地冲那老管家笑:“你还是省着点儿力气,留着行刑台上嚎去!” 这侍卫话音一落,登时一众犯人同时哭声震天。 “别嚎了!上刑车了!” 虞初心没有哭,被侍卫粗暴地拉扯着上了刑车,他是头号秦王余孽,所以被排在了最前头,刑车甫一行进,路两旁便就骂声不断,什么“猪狗不如”什么“奸佞逆贼”又什么“狐媚惑主”,听得清的听不清的污言秽语都一股脑儿地炸了开来,更有数不清的烂菜叶臭鸡蛋馊水,朝他袭来,将他缠裹。 不知被什么脏东西迷了眼,虞初心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却是异常清晰地浮现出了他这短短三十三年的人生过往,若要用一个词儿总结的话,那应当就是不认命。 对,他自来就不认命。 自幼丧父丧母,族人道他不祥克父母,任谁都不肯收养他,他不认,偏要出人头地,让这起子觉得他不祥的人主动对他笑脸相迎。 自诩满腹才情却遭遇落榜,他不认,既是朝廷没有慧眼识英才,那他便就自己辅佐拥立一个新贤主,所以他投到了同样不认命的秦王门下,真真是一拍即合,又或者说是…… 臭味相投。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对虞初心来说,跟随秦王这十多年,是他这辈子最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光,他自以为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胸怀一腔感恩之心,誓要将主子推上大位,为此,他呕心沥血,为主子筹谋划策,甚至还不顾名声,由着被人误会是秦王豢养的禁脔,这些都没什么,是他这个做属下应该对主子尽的忠心,也是他成就自己鸿鹄之志的必由之路。 一步步,一年年,他陪着他的主子走着这条世上最艰难绝险之路,虽然危机重重,却更激励他勇往直前,眼瞅着脚下的路,渐渐开始变得平坦,前方也渐渐显露一抹光亮来,可是他却猛然意识到了危险—— “初心,这些年来,你为了本王出谋划策、尽心尽力,甚至连名声都可以不要,做外人眼里本王的禁脔,你的忠心本王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你放心,本王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辈,待成就大事之后,对你这有功之臣自有封赏。” “承蒙主子厚爱,属下自当鞠躬尽瘁、衔环相报!” “行了,动不动就使这样大的身段,也不嫌累得慌。” ……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这样的事儿,史书上不知写了几百几千,他看得多了,也不是没有唏嘘,不过却是唏嘘那起子被杀的驴、被藏的弓,虽是可怜可叹,可说到底还是他们一早看错了人、认错了主,所以找来杀人之祸,也不是没有自身原因。 只要够聪明、会识人,自然就能规避风险,他一直都是这样想。 他哪里想到,终有一日,他这个聪明人竟也变成了待宰的驴。 如何不心惊? 不过,他一向不是个认命的,所以他自然不会允许自己成为被杀的驴,所以,这一次他要擦亮了眼睛。 放眼天下,除了秦王,他还能选谁? 不管怎么看,都只有万岁爷跟安王两个选择。 虞初心想也不想便就将万岁爷给排除了,万岁爷最是心胸狭隘、猜忌多疑的,怎么会信任、善待他这个曾经秦王的心腹?何况他还对万岁爷跟元后的过往、安王的身世都了然于心,万岁爷那里自是没有他的容身处。 所以,就只剩下安王了。 第351章 邓渊不安 所以,就只剩下安王了。 虞初心慎重异常地分析着投奔安王的可行性,毕竟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安王性豁达且重情,这点让虞初心十分满意,至于安王的实力,跟万岁爷比似是全无胜算,不过安王背后却有卫氏一门,只要能将卫氏一门归拢,安王的实力自然大涨,最重要的是,安王还是众臣以及天下万民默认的皇太子,一旦万岁爷……驾崩,安王登基继位便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当年秦王一无所知,他都能对秦王抱有信心,更别说是如今优势明显的安王了。 所以,虞初心果断地投到了安王门下,当然,为了能博得安王的信任跟重视,他主动献上了投名状。 的确是他假传秦王之命,暗中布下了皇陵行宫大火之局,这是虞初心主动提出的,安王对此甚感兴趣,也加入了自己的想法,利用暗中盯着秦王府的御林军,将所谓秦王的阴谋设计传到了万岁爷耳中,不出安王与虞初心所料,万岁爷并没有直接问罪秦王,而是选择了顺水推舟,坐拥渔翁之利。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自以为坐拥渔翁之利的万岁爷却成了安王除掉秦王的刀斧,再加上卫氏一门的助力,安王这只黄雀成功捕杀万岁爷这只螳螂。 这样大的手笔得以成功,虞初心当居首功,只是虞初心并没有等到新主子的褒奖封赏,反倒是等来了个凌迟处死。 想到此处,虞初心不由苦涩的牵了牵唇。 亏他一直以为安王重情义,不成想,安王才是这天底下头一号心毒手辣之辈。 安王不仅能眼睛都不眨地对秦王下手,也能不假思索地对别的皇子下手,明显显是存着斩尽杀绝、免留后患之心,最让虞初心震惊的是,他竟然连亲弟弟赵清明都不放过,只怕在过不了多久,万岁爷还有五皇子也要……相继离世。 只是不知到底时候,又是哪匹驴子重蹈他的覆辙,来为安王背锅。 …… “不认命,不认命……”虞初心口中喃喃道,说着说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疯癫异常,他这样一幅模样,只惊得围观路人个个瞠目结舌,随即等待他的便就是更毒十倍的谩骂,还有更多的馊水菜叶。 不认命,说到底是不服输,是自以为赌得起。 只是他一介区区书生拿什么跟天家赌? 不过他自己的这条命。 如今赌输了,也的人生也就此打住了。 刑场到了,虞初心被侍卫粗鲁地拉下马车,退去了一身枷锁镣铐,身子顿时就轻快了不少,只是没等他享受片刻的轻快,就又被人一把摁着跪了下来。 “时辰已到!开始行刑!”监刑官一声令下。 余光中,有人朝自己走来,手里的匕首泛着森森寒光,虞初心绝望地闭上了眼。 …… 大辟之罪倒是痛快利索,手起刀落,一条命便也就交代了,不过凌迟之罪那可就大不一样了,行刑场上的嚎叫撕心裂肺,都听不出是人声,行刑场外,围观之众或是议论感慨或是骂声不绝又或是被吓得鬼哭狼嚎,场内场外结不安生,不过倒也有一处所在极是安静,落针可闻。 一股脑儿地处死这许多人,还是大夏开国以来头一遭,自然朝廷是要派重臣亲自到场监刑的,而这重臣不是别人,正是邓渊,他官居一品刑部尚书,且又是此案主审,安王赵清暄命他前来监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除了邓渊之外,另有几位官员也被派来监刑,这些见多识广的官员自是不比百姓,一个个虽然也有触目惊心之感,但是面儿上倒都是一派严肃镇静,自是不能当众失态,更丢了朝廷的脸面。 不过邓渊却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却也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着实骇人,宛如阿鼻地狱一般,他是心里揣着一桩提心吊胆之事,自从听闻了三位王爷的死讯之后,他便开始终日坐立难安了。 确切地说,是在得知了宁王赵清明的死讯之后。 他之前在得知赵清明遣人去凉州之后,便就有除掉赵清明的想法,然后便就派人偷偷前往嘉善,伺机动手,算着时间,他的人到嘉善正是宁王府起火、宁王夫妇葬身火海之时,委实凑巧,若只是宁王府着火,他一准儿认定是自己人的手笔,可是连永州漳州都一并出事儿了,他自是震惊愕然。 直到此时,他心里还是茫然一片,不敢确定宁王夫妇之死到底跟自己有没有关系。 朝廷公布的罪状写得再清楚明白不过,皆是秦王手笔,还是他这个刑部尚书亲自审出来的,但是邓渊却心里清楚,他是审过秦王,可审的也只是皇陵行宫起火的事儿,根本就没有审过三位王爷府上着火的事儿,但是他却哪里敢提出异议?更加是不敢进言,求朝廷彻查三位王爷之死。 他哪里敢查?若是最后竟查到自己头上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既是安王让秦王背了这个黑锅,他自然不会反对,反要感激安王。 可是…… 谁知道安王会不会私下调查呢? 而且…… 他的人怎么还没从嘉善回来呢? 要是…… 被安王或者别的什么人抓住了把柄,那下一个被凌迟的岂不就成他了? 安王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又是怎么处决秦王、严玉魁,接管御林军的,他可比谁都清楚,到如今,眼睛不眨地处死一百多号人,这位安王殿下瞧着是个儒雅随和的,可实则却是个顶顶心毒手辣之辈,再加上他从前跟安王的过节…… 邓渊越想越是不安,在刑场传来不绝于耳的鬼哭狼嚎中,邓渊只觉得那刀子似是一下下割在自己身上似的,一时间,浑身冷汗淋漓,得亏如今是三伏天,不然自是惹人侧目。 …… 湖州 京师那边是触目惊心、血流成河,湖州这边却是细雨绵绵、一派静谧。 莫干山下的一条蜿蜒小路上,绵绵的雨幕中,两个人由远及近。 只见他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乍一看倒是看不出男女,不过这两人的高矮身形倒是能看个大概,一个高一个矮,矮个儿的是个瘸子,走在前面,高个儿的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只手跟前面的矮个儿牵着,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铁锹,两人应该是从田里刚刚回来,铁锹上,鞋子、裤脚都沾了许多泥水。 因为是下雨天儿,且又因下了几天的雨,所以山路极是难走,因此外头也没有别的行人,倒是这两人还冒雨外出,走路还是这样慢吞吞的,矮个儿的还时不时回头跟高个儿说话,似是在他提醒什么。 “还要多久才到?”沙沙细雨中,传来那高个儿的声音,声音低沉,是个男人。 “快了,就在眼前了,你别着急,这路滑的很,定要仔细脚下。”前面矮个儿的回头跟他说,声音软软轻轻的,是个姑娘。 “我不着急,”高个儿沉声道,顿了顿,又说,“你慢着点儿,当心脚下。” “嗯。”姑娘道。 第352章 冯贺 “嗯。”姑娘道。 男人没再说话,被牵着姑娘的手,跟着她慢吞吞地在泥泞里头前进,又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回到山脚下一处不甚起眼的小院儿,男人掏出钥匙交给姑娘,姑娘将门打开,然后两人进了小院儿,随即又把房门给关上了。 穿过不大的小院儿,两个人回到了同样不大、却很干净整洁的房间。 “腿疼吗?”甫一进了房间,男人就忙不迭询问,“我这就去给你烧水,等会子你就能跑腿了。” 姑娘退下身上的斗笠蓑衣,又上前将男人的也给退下了,打量着男人潮湿的一张脸,还有眼中担忧,姑娘原本疼得厉害的腿,这个时候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嗯,多烧点儿,到时候咱们一起泡一泡,虽是暑天,可到底山上风大,且又淋了这许久的雨,没得着了风寒,”姑娘道,一边伸手覆在男人的额头,试了试,并不是令人担心的温度,姑娘这才放了心,一边道,“赵清明,你知不知道你着起风寒来是有多吓人,又是有多难伺候,我可是最怕你着风寒了,你可千万别给我添劳累。” 男人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捉住了姑娘还没来得及拿开的手,点点头道:“大概知道。”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清明与翩翩。 “知道就好,往后可轻易别着风寒,没得给我添劳累,”翩翩道,一边抽出了手,一边打量着赵清明湿透泥泞的鞋子裤脚,不由蹙了蹙眉,“先换衣裳鞋子。” 赵清明也觉得黏糊糊的十分难受,不过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道:“算了,还是先去烧水,没得新换了衣裳进了柴房又给弄的一团脏,到时候还得新换。” 这几日,赵清明这个堂堂凤子龙孙头一次开始进柴房,他一个打小就被人伺候着长大的主儿,哪里会做这些?更何况还是个瞎子,自是比别人更难,可是再难他也得忍着,也得适应,冯贺倒是想帮忙,不过他已然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翩翩倒是跟着他进了几回柴房帮忙,但是翩翩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每一次两个人身上都搞得乌漆嘛黑的,倒不如就就着身上的衣裳,待到沐浴之后,再更换新的。 “也成,”翩翩也想起了之前的遭遇,便就也没有再坚持,当下拉着赵清明便就朝外走。“走,烧水去。” 赵清明跟着她往外走,道:“你把我送到柴房就行,我自己烧,你回房间待着。” “我一个人待着做什么?没意思的很,倒不如在柴房陪你。”翩翩道。 “柴房太热,味道也大,”赵清明还企图说服翩翩,“待着不舒服。” “那我就更不能回房了,都道是夫妻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不成我就只跟着你做王妃的时候享福,就不能陪着你挤柴房了?”翩翩眨眨眼看着赵清明,一派理直气壮,一边说着一边还捏了捏赵清明的手指,道,“王爷说我说的有道理吗?” 赵清明心里一阵苦涩,沉声道:“我做王爷的时候,你也没跟我享什么福。” 是啊,翩翩自嫁给他之后,哪里想过一天的福? 不仅仅要处处照顾体贴他这个瞎子,还得为他这个被幽禁的、不得宠的王爷提心吊胆,随时都有被他牵累的风险,好不容易总算是外放出京了,他还以为他们的好日子总算来了,可是哪成想,竟又险些搭进去两人的性命。 他的翩翩,可曾跟他享过福? 可曾? “你又不是我腹中的蛔虫,怎知我是怎么想的?所以不要胡说八道!”翩翩不乐意了,撇撇嘴,继续往前。 赵清明也就没再说什么了,跟着翩翩,没走几步便就到了柴房,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却也知道这柴房不大,又堆着柴火还有桌子灶台,甚至还摆着一口缸,所以这柴房里头几乎都没有下脚地儿,不过这对于个瞎子来说,却未必是坏事儿,地方小,就意味着能更好更快地适应。 翩翩扶着赵清明进了柴房,赵清明摸索着,装了大半锅的水,然后在灶台前坐下来,两个小竹凳一人一个,翩翩取出火镰火石,点了火,待灶膛里的热度扑倒身上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赵清明伸手从身后取来柴火,往灶膛里头续着,灶膛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火烧声音,有些像爆竹,只是每炸一声,两人的心就都跟着一突。 半晌,翩翩才轻轻开口,道:“赵清明,等天晴的时候,咱们再去看看冯贺。” 赵清明闻言一阵沉默,又往灶膛里头递了一根柴火,然后点头道:“好。” 翩翩看着堆满了半间屋的柴火,不由眼睛就湿润了起来。 “咱们这辈子都不能……冯贺……” 听着姑娘的哽咽,赵清明没有说什么,不过却在心中暗道,当然是不能忘了冯贺的,毕竟冯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也是为了他们……才死的。 那天晚上的大火,是从宁王府后院儿起的,偏生那天晚上赵清明跟翩翩都睡得很沉,待被惊醒的时候,大火都已经烧到寝房了,翩翩惊叫连连,赵清明亦是惊出一身的汗,他虽然是个瞎子,但是被大火包围吞噬是何等骇人的场景,他却记忆犹新,况且,那还是他在瞎之前,最后看到的场景。 热浪扑面,浓烟滚滚,让他似是又回到了三年前,震惊、惶恐、畏惧、绝望,这些情绪一股脑儿地都涌上了心头,所以,他这是又回到了三年前吗?回到了皇陵行宫的那场大火里头了吗?所以,他到底还是要死在那场大火里吗? 今夕何夕,他竟是一时都分不清楚了。 可是翩翩的惊叫声却蓦地将他的思绪拉回,不,这不是三年前,更不是在皇陵,他们在嘉善,只是不知怎么的,宁王府起了火,而且火势惊人,只怕他跟翩翩就要葬身此处了。 不,他不能让翩翩死! 一定不能! 他跌跌撞撞下了床,脱下身上的中衣,从桌上取来茶壶,倒出茶水润湿了中衣,然后又赤着脚回去,将中衣捂在翩翩的脸上,一边抚着翩翩因为受惊过度而颤个不停的后背,一边急急叮嘱道:“翩翩,捂好了口鼻,切莫被浓烟给熏晕了,快穿上衣裳,赶紧往外跑!” 可是,到处都是火海,又能往哪处跑? 翩翩惊恐地看着四周,死死抓着赵清明的胳膊:“赵清明,咱们逃不出去的!咱们怕是……怕是要死在这儿了!我……我腿脚都软的动不了!” 这下子,赵清明比翩翩更慌了,倒是担心自己性命不保,他是绝不能让翩翩葬身于此,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凌厉了不少:“你是被吓糊涂了!都到这个时候,还不想着赶紧外出逃命,难不成还真想葬身火海吗?快走!快走!” 第353章 冯贺2 “赵清明,真……真的走不了了,”翩翩哭道,“火都烧到……烧到眼前了,火光冲天,都、都看不到边儿,这、这怎么逃?又要往哪儿逃?” 赵清明闻言,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这火是怎么起的,意外吗?什么意外能烧起这样的大火?都这样还没惊动一众下人侍卫? 不,这绝对不是意外,是有人……有人故意纵火!就像是三年前那样! 只是这一次,不单单是想要他遭殃,竟然连翩翩都一并给算上了! 到底是谁……是谁这般歹毒,一而再再而三地非要他死不可?还这般执着用这种方式? 一时间,赵清明的脑中顿时闪出万岁爷的模样,以及从前跟冯贺的对话—— “冯贺,在京师的时候,是你一直负责守卫宁王府的?” “回王爷的话,是的,属下奉命于三年前带队守卫在宁王府外,三年来,一直负责宁王府的安全。” “你从前在谁手底下效力的?” “回主子的话,属下从前在严大统领手下效力。” …… 所以,是父皇吗? 父皇虽然向来不喜他这个儿子,可是父皇真的能这般心毒手辣、竟要对亲生儿子下手吗?可是,父皇又有什么非要处死自己的理由跟必要呢? 不,没有,父皇绝无这样的理由跟必要,可若不是父皇下令的话,谁又能在冯贺的眼皮子底下在宁王府放火呢?而且还是这样大火,甚至都不知起火多久了,外头愣是一点儿动静没有,更别说是有下人侍卫进来救援了。 所以,那些下人跟侍卫应该都已经……死了? 可除了父皇,谁……谁还有这样的能耐呢? 一时间,赵清明的脑子是又急又乱,各种乱七八糟、骇人听闻的想法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不过如今并不是他分析真凶的时候,如今,最要紧的是救翩翩。 “赵清明,我、我怕……”翩翩的哭声变小了,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呛的,姑娘颤个不停的身子都缩在他的怀里,一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腰,呜咽不止,“赵清明,要、要怎么办?” 赵清明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揉了揉翩翩的后背,试图安抚住她,同时一边飞快地在翩翩耳畔道,“翩翩,你听好了,下面都要按照我说的做。” 不待翩翩答应,赵清明就继续道:“茶壶里还有茶水,你用茶水将毯子打湿了,然后披在身上,我背着你往往走,你在背上给我指路。” 这是目前,赵清明能够想到最好的法子,翩翩腿脚不便,又胆小,让她自己逃生只怕行不通,没得还没走出两步就引火烧身,她又跑不了,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他背着翩翩冲出去,虽然他是个瞎子,但是他却熟悉房子布置出口,且还有翩翩指路,肯定比翩翩要利索不少,而且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大限度地保护翩翩、免于火烧的法子。 至于,他要怎么冲过火海,要冒着多大的风险,承受多大的苦楚,他都不在意,他现在只想送翩翩出去,哪怕要豁出去自己一条性命。 不出赵清明意料,他这话甫一出口,翩翩就摇头不止,再开口哭声更大了:“不行!我不同意!赵清明,我不同意!” 赵清明这是什么心思,她难道还不知道?赵清明是豁出去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给她踏出一条生路来,可若是没有赵清明,让她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跟赵清明一道葬身火海,也不算辜负这一世的夫妻情。 赵清明却已经没功夫去管翩翩同不同意了,当下一把将翩翩抱起,扯过床上的毯子,然后草草往上面洒了水,然后深吸一口气儿,就要往外冲,可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殿下!您听得见吗?” 是冯贺。 赵清明蓦地就站住了,迈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他死死抱着翩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上冷汗淋漓,心里惊慌不安简直到了极点。 冯贺怎么来了? 怎么……就只有冯贺? 冯贺是来救他们的,还是……来确定他们死活的? “咳咳咳!”蓦地,被蒙在被子里的翩翩,一阵剧烈咳嗽,引得赵清明都跟着浑身发颤。 “殿下!您等着!属下这就来就您跟王妃出来!”冯贺显然也是听到了翩翩的咳嗽声,当即冲房中喊道。 赵清明咬咬牙,然后冲外面吼道:“还不快些?!” 这火到底是怎么起的,冯贺究竟是友是敌,赵清明根本无从知晓,他只知道,再继续在房中待下去,别说是翩翩了,就连他也要受不了了,所以管他是敌是友,总要赌一把。 此时火势更比之前大了许多,屋子都开始摇摇欲坠,不时有物件自上而落,或是砖瓦或是木梁,不管是被哪样砸中,都是要命,冯贺想要进来委实不易,亏他临危不乱,竟想出用大缸罩着身子的法儿,当即举着缸便就冲了进去,另有一对小厮、婢子也披着湿润的草席跟在他身后,不管是翩翩还是赵清明都是行动不便的,冯贺再功夫了得,这样的情况下却也不能同时救出两人,所以才叫这两人跟着,也亏得是福伯之前亲自挑的下人,这两人进王府时日不长,倒是难得忠心一片,二话不说,便就跟在了冯贺身后。 “你们跟紧了我,切莫乱跑!”冯贺大声叮嘱,然后就率先冲了进去。 那两人齐声答应,也跟了进去,只不过房中才一进去,便就听到前面冯贺一声大叫:“小心!” 这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冯贺让他们小心什么,便被一截房梁直接砸在了下面,两个人顿时就没了声息,冯贺根本顾不上他们两人了,此时房梁都被烧酥了,这屋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当下继续顶着缸往寝房里面跑,从正堂到寝房不远的几步路,冯贺就已经觉得颇难忍受了,原本还湿润的缸,此时却像是个蒸笼,实在难受至极,但是再难受也好过被烧死砸死,他咬着牙冲进寝殿,总算看到了被大火逼在角落里面的两人。 冯贺大喜:“殿下!王妃!属下到了!” “咳咳咳!” 怀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赵清明都担心翩翩要被熏晕过去了,忙得大声道:“快!快把王妃救出去!不必管我!” 这种情形,赵清明就算看不到却也听得到感受得到,冯贺能救出一人已经就算勉强了,他自然不会去跟抢翩翩的生机。 冯贺却摇头道:“殿下放下,属下会将殿下王妃一并都救出去的!” 当下冯贺却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攥着大缸被烧得滚烫的缸沿儿,将赵清明罩在了里面,然后对赵清明大声道:“殿下,属下给您指路!您只管抱着王妃往前走!” 赵清明将翩翩抱紧,道:“好!” 第354章 冯贺3 赵清明将翩翩抱紧,道:“好!” 当下冯贺举着缸罩着赵清明跟翩翩护送两人撤离,全然不顾自己的衣裳都被烧了,也没有功夫去管疼得钻心的两只手,还得强忍着浓烟烈火,给赵清明指路,得亏赵清明走得稳,且又熟悉房屋布置,所以还算顺利,就是快出门的时候,却被不知什么东西冷不丁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冯贺赶紧大声跟赵清明道:“主子,是泰四跟茉儿,不中用了!您往左边儿走,绕开他们,便就……就能出去了!咳咳!” 泰四跟茉儿,便就是那两个被砸中的下人,赵清明闻言心下一动,随即扯下随身佩戴的平安扣,丢在了地上,然后按照冯贺的指挥,绕开了地上的两人,然后冲了出去。 “咳咳咳!” 甫一出去,赵清明跟翩翩都是一阵剧烈咳嗽,赵清明将翩翩放在地上,两个人都蹲着咳嗽了好半天,直咳得眼泪鼻涕都流了许多,更咳出了不少黑痰,这才总算好了些,冯贺取来水囊给他们洗漱,一边又焦急催促道:“殿下王妃,咱们还是不能停啊,整个王府都已然烧起来了,咱们得赶紧冲出去,再迟的话,只怕就没机会了!” 赵清明闻言随即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从前院儿出去,时间太长,未必能冲的出去,只怕外头还有人盯着,别的侧门也是一样,冯贺,花园也烧起来了吗?” 冯贺听赵清明这番话,一时都头皮发麻,看来不止是他一个人猜测这火并非意外,只怕有人故意为之,是一门心思要取赵清明夫妇的性命,不过暂时没功夫去琢磨幕后凶手是谁,眼下逃出去才是正道。 “回殿下的话,花园儿也起火了,只是这两日下雨,花园里头十分泥泞,所以火势不大,”冯贺忙道,越想越对,赶紧跟赵清明道,“咱们可以从花园冲出去!” 花园后面直接连着的可就是一片大湖,湖上自是不好藏人,可大湖后面就是大山了,只要他们穿过大湖进入大山,那便就算是安全一半儿了。 当下,冯贺赶紧带着两人直奔花园。 …… 然后,冯贺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这是冯贺之前到湖州办事时候给自己置办的一处小宅院,他本是湖州莫干山下人,虽然家里已经没了亲人,却还有落叶归根的想法,打算晚年的时候,来湖州莫干山下安度晚年,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的这小宅院竟然有一天会有凤子龙孙住进来。 将赵清明跟翩翩安置在小宅院之后,冯贺便就外出打探消息去了,赵清明跟翩翩一个是瞎子一个是瘸子,且两人这样的相貌气度,自是再扎眼不过的了,所以自是不敢轻易外出,便就一直猫在这处小宅院里,虽然心中兀自惶惶不安,不过却有一点能放下心来,那就是冯贺是个能信任的,而这一次对他们下手的肯定不是万岁爷,要不然也不至于所有侍卫都不知情,只有冯贺逃出火海,救出他们。 “到底是谁呢?非要咱们死不可,还是用这般恶毒的法子。”翩翩想着那夜的大火,还兀自心有余悸,此刻虽然明知安全,却还是时刻攥着赵清明的手,实在是吓坏了,活脱脱惊弓之鸟。 赵清明比她沉稳不少,毕竟是个大男人,而且也不是头一次身处险境了,再一次逃脱升天,他心里的悲凉其实是远远多过侥幸的。 是啊,到底是谁,这一次到底又是谁非要让他死不可? 怎么活着就这么难呢? 他一个瞎子究竟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逆事,竟然被人这般忌惮、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呢? 躲得过这一次,是不是还有下一次?若有下一次,那他跟翩翩还能再一次侥幸脱身吗? 一时间,赵清明心里涌出无限悲凉,他伸手将翩翩拥进怀中,感受着翩翩身上轻轻的颤抖还有不安急促的呼吸,他心里真是跟豁出个口子一般,血粼粼的,疼得钻心。 他这条烂命真是拖累了他的妻,真是羞愧得恨不得立地去死。 只是,他不能死,他要活着,要保护他的妻。 所以,这一次到底又是谁搞出这样大的阵仗非要他死不可呢? “是不是跟……京师那边有关系?”寂静半晌,怀中的姑娘微微仰起头,看着沉默的赵清明,迟疑着问道,“是不是皇后娘娘他们到底是……咽不下那口气,所以不论如何都非要将你置于死地不可?” 会是皇后娘娘、三皇子他们吗? 赵清明也在想这种可能性,实在是放火这种手段太符合皇后娘娘跟三皇子他们的风格了,三年前,在皇陵行宫,就是因为一场大火,毁了三皇子的脸,也是毁了三皇子的大好前程,为此,皇后娘娘跟三皇子对他恨之入骨,不过从前在京师,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就算是再怎么痛恨赵清明,再怎么想着报复,但是却也有顾忌,所以这才一直忍着没有动手,那么现在呢? 万岁爷将他们一众皇子外放出京,才没过多久的功夫,嘉善宁王府便就遭遇了这样的一场大火,是不是皇后娘娘或是三皇子认为总算是等到了报复他这个元凶巨恶的手段,所以这才迫不及待地要对他下手呢? 在排除万岁爷之外,皇后娘娘跟三皇子也是赵清明头一个怀疑的对象,但是除了这个纵火杀人的手段之外,可还有符合皇后娘娘跟三皇子实施报复的可能性吗? 宁王府被解封之后,万岁爷将原本守卫宁王府的一半御林军侍卫赐给了赵清明,这并不是什么多机密的事儿,皇后跟三皇子定然也都知道,所以皇后跟三皇子即便要报复他,非要取他的这条命,真的就连这些御林军都不放在眼里吗?难不成,这对母子恨他恨得都走火入魔,疯了似的,竟然都不顾万岁爷的心意,不但搞出这样大的手笔,连一众御林军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一并要他们葬身火海? 御林军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那是万岁爷最信任的、也是万岁爷直接掌管的势力,对御林军下手,那简直就跟往万岁爷身上扎针似的,万岁爷必然雷霆大怒,再加上他们这对夫妇的性命,万岁爷势必要追查下去,查到皇后跟三皇子头上不过是早晚的事儿,所以这对母子,真是是活够了?上赶着寻死吗? 而且还是这样震惊朝野、遗臭万年的方式? 除此之外,皇后跟三皇子又哪儿来的这般了得的人手? 第355章 心口疼 除此之外,皇后跟三皇子又哪儿来的这般了得的人手?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赵清明便就倍感震惊,王府上下不下百余人,怎得竟没有一个事先察觉,更是无人前来救援?只怕这大火还没烧起来的时候,那些下人侍卫便就已经遭遇不测,后来冯贺也说,前院儿的侍卫下人无一人逃脱,大火发生的时候,侍卫们更是已然伏尸倒地,除了冯贺因为招募府兵外出不在王府,还有那对男女下人在湖中采莲子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能轻而易举地取了这许多人的性命,还不叫人察觉,又或者是根本来不及呼救,而且还是在守卫森严的王府里头,对方势力可见一斑,只怕不逊御林军,而且多半跟军中有关,那皇后跟三皇子可有这样的势力吗? 皇后跟三皇子的势力,说白了也就是邓氏一门的势力,邓氏一门在京师经营多年,自然也是有些子势力的,但是邓氏一门的势力多是门下子弟,以及段氏一门那样的商贾势力,从未听说邓氏一门跟军中有往来。 而且万岁爷最忌讳的便是朝臣跟军中勾连,对邓府这样要紧的、跟皇子又紧密相连京师门阀更是严防死守,所以邓氏一门即便一门心思想要跟军中往来,也是不能够的。 所以,即便皇后娘娘跟三皇子再如何走火入魔、不计后果,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能耐。 再说了,皇后娘娘跟三皇子活的好好儿的,可并不像是走火入魔的主儿。 想明白这些,赵清明当下摇摇头道:“不会的,不可能是皇后娘娘跟三皇子。” “那究竟是谁呢?”翩翩靠在他的肩膀上,蹙着眉喃喃道,“除了他们,还有谁想要害你呢?京师那边……近来又有什么异动呢?” 虽然排除了皇后娘娘跟三皇子,可是翩翩却还是疑心幕后凶手必然出自京师,这不是翩翩胡思乱想,赵清明自打出生便就没有出过京师,他所有接触的人、经历的事都在京师,自然结的怨、招的恨,也在京师,他们到嘉善才几天的功夫?连王府大门都没有出过,更是没有见过外人,哪儿就招来这样天大的祸事? 所以对方只可能是来自京师,若不是三皇子那般的陈年旧怨的话,那就只可能跟最近京师的动向有关,翩翩自然就想着近来京师的异动了,想着到底是什么事儿又将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们给卷进去了。 其实,也用不着多想,两人心里便就涌上了相同的怀疑。 近来京师还能有什么异动?无非是万岁爷、安王府还有卫国公府这三方势力的异动了,而这三方势力,恰好都跟赵清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今既然已经排除了万岁爷,那便就只剩下……安王府跟卫国公府了。 一时间,赵清明跟翩翩的面色都难看至极,尤其是赵清明,毕竟一个是亲兄长,一个是亲外祖,都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翩翩打量着赵清明的神色,心里是又慌张惶恐又心疼难抑,她想出言宽慰,想跟赵清明说,不可能是安王跟卫老国公的,肯定是他们想错了,肯定是另有其人,可是这话,她却如何都说不出口,尤其是此刻,她心里还“砰砰”跳着,回想起来之前,她跟福伯的密谈,以及做出的猜测,若真如她所料的话,那赵清明跟赵清暄这对亲兄弟之前实则是埋着祸根的,在卫老国公的眼中,只怕对他跟赵清暄的态度和想法也是不尽相同的。 而如今京师又是万岁爷、安王府、卫国公府三方角力,若是卫国公府选择站在安王府一边儿的话,那卫国公府会如何处置万岁爷膝下别的皇子? 可是,他们真的连赵清明也不放过吗? 安王竟也会认同他们的做法、也同样认为斩草除根是有必要的? 当然,这个推测的前提是,在这三方角力之中,安王跟卫国公府联手,并且已经取得了胜利,可是对此,翩翩也是无从知晓,又怕伤赵清明的心,一时便就没有说,只是压在了心底。 可翩翩虽然没说,赵清明却哪里有想不到的? 他脑中冷不丁地就涌上了之前,赵清暄派来侍卫的特意叮嘱,让他老实在嘉善待着,不要因为旁的缘故而离开,正是因为赵清暄的这一句特别的提醒,他才推测出,京师只怕是起了什么风云,继而推测出万岁爷、宁王府、卫国公府三方角力。 而今,又因为这句话,赵清明的一颗心陡然就坠入了谷底。 既然不是万岁爷动的手,那…… 就只可能是安王府或者卫国公府了。 又或者是他们两方共同作出的决定。 赵清暄一直都是个最安分规矩的模范皇子,他知道万岁爷的忌讳,所以从来跟军中没有任何往来关系,可是卫国公府却是深不可测,眼瞅着是格外低调不张扬跟前朝的地位肯定不能比,可实则却怕是韬光养晦,若非如此的话,卫国公府也自然不敢抬着赵清暄跟万岁爷角力,所以…… 来嘉善对他们下手的,应该就是卫国公府的人。 而此时,京师那边的角力也应该落下了帷幕,想必是万岁爷投子认输,可是卫氏一门饱受打压蛰伏几十年,对万岁爷是恨之入骨,又是警惕重蹈覆辙,所以对万岁爷的皇子,他们自然时刻警醒,也的确是做得出斩草除根的事儿。 只是…… 他真的也在这斩草除根的范围之内吗? 大哥真的也同意卫氏一门的做法吗? 甚至之前大哥那一句特意的提醒,让他安生老实在嘉善待着,不要随意离开,是不是……也别有用心? 一时间,赵清明的一颗心都要炸开了似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像是有千万只蜂子在他耳畔蜂鸣,个个都在嘲笑他的无知无用。 蓦地,赵清明痛苦地闭上了眼。 “赵清明,”翩翩打量着他面无血色的一张脸,自是着急又心疼,忙不迭询问,“是不是觉得哪儿不舒坦?” 赵清明摇摇头,只是苦笑道:“没事儿的翩翩,我……我只是觉得心口疼,好像是里头突然破了个大洞。” 翩翩顿时就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看着男人脸上苦涩的笑,翩翩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破了个大洞,疼得钻心,她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然后伸手覆在了赵清明的心口,一边轻轻揉着,一边跟赵清明道:“不怕,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这口气活像是在哄小孩子,不过赵清明却没有反对,还配合地点点头,哑声道:“好,你多给我……揉几下。” 第356章 果然 越往后声音便就越哑了,赵清明便就不再说了,仰着头靠在土墙上,由着翩翩一下下给他揉着心口,姑娘小手轻轻揉揉的力道在他心口一下下来回,只把赵清明的心越揉越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清明眼角渗出两滴泪,渐渐地,变成了两道泪痕,没入零乱的鬓角。 翩翩看到了,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其实她自己也在默默垂泪,却强忍着不敢发出声,实在怕赵清明听了更加刺心,她不知要怎么安慰赵清明,只能更加卖力地给赵清明揉着心口。 赵清明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打小不得爹娘疼爱,唯有兄长赵清暄是他倚靠,与他相依为命,赵清暄可以说是赵清明唯一的亲人了,若这一次宁王府的大火当真跟赵清暄有关的话…… 这对赵清明来说,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唯一的亲人,竟然一门心思要自己死,还是用这般恨毒无情的方式。 翩翩都不敢往下想了,她还不停自欺欺人给自己宽心,不会的,大皇子哪里就这般心毒手辣了?必然是他们想错了,错怪了大皇子。 …… 翩翩的自欺欺人并没能持续多久,在冯贺回来之后,就被打破了。 冯贺这两天一直在外头乔装打扮打听嘉善那边的消息,嘉善跟湖州相去不远,倒是方便他来回,这趟回来,冯贺也不仅带来了最新打探到的消息,还拉回了一大车的米面油粮、衣裳被褥还有不少常备的药材,这还不算,他甚至还给柴房装了足够用一个月的柴火。 瞧着架势,翩翩心里就是一声“咯噔”,必然是外头情况不好,他们怕是要在此地住上一阵儿了。 甚至可能往后都得隐姓埋名、隐居于此了。 冯贺的面色也十分不好,面色苍白憔悴,人也瘦了不少,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翩翩看了都颇为惊心,十分担心冯贺的身子,还问了几句。 “多谢王妃记挂,属下身子并不要紧,”冯贺谢过翩翩之后,便就赶紧跟赵清明禀报正事儿了,一开口便就十分惊人,“殿下,原来并不只有咱们宁王府遭了大火,永州跟漳州那边的王府也同时遭了大火,据说三皇子跟四皇子都没能逃出来,均已葬身火海了。” 冯贺这一出口,便就让赵清明跟翩翩惊心不已,不过旋即,两人的面色就变得更难看了,事情正往他们之前所推测的、最可怕最惊心的方向发展。 三地王府同时遭遇大火,而且还都是奔着取王爷性命的,三皇子也葬身火海,自然更加不可能是幕后主使,同时在三地对三位王爷下手,明摆摆地就是……在斩草除根。 而这样大的手笔,跟京师有关,又有这样动机的,那只可能是卫氏一门了。 果然是卫氏一门,果然是外祖父,对他下的死手。 赵清明一时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翩翩瞧着担心,忙得给他倒了杯茶,让他缓缓,赵清明却摇摇头,并没有喝,而是问道:“京师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嘉善那边官员已经将此事具折上奏了,”冯贺道,说这话的时候,冯贺的眼神十分凝重,顿了顿,然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心,“殿下,属下担心……京师那边只怕有变。” 冯贺毕竟不是寻常侍卫,他是御林军出身,又曾跟在严玉魁手底下办事多年,也是他行事稳重办事利索,所以万岁爷才指了他负责守卫宁王府,有了这许多年的历练,冯贺自然也是个胸有丘壑、眼明心亮的,如今竟然出了这等可怖之事,冯贺就敏锐地察觉到,肯定跟京师那边有关,而且只怕万岁爷的处境不妙,要不然谁敢公然对三位皇子下这等死手? 瞧着架势竟是一门心思地要将万岁爷的血脉斩尽杀绝,京师那边只怕是…… 冯贺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到底是不敢将“谋朝造反”这样的话宣之于口,也更不好对着赵清明说“谋朝造反”这样的事儿只怕跟卫氏一门有关,之前卫老国公命不久矣、一众卫氏一门子孙急急回京的事儿,自然冯贺也是知晓的,所以这个时候,冯贺自然而然地也就疑心到了卫氏一门头上,只是他却也不敢相信,卫氏一门竟会对赵清明下手,毕竟赵清明是卫老国公的亲外孙,所以冯贺也是将信将疑,愈发不知要如何跟赵清明说了。 赵清明却哪里有听不懂的?当下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且再等等,看看京师那边是个什么动静。” 如今也只有这样的法子了,冯贺点点头,随即又道:“不过再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之前,殿下跟王妃还是在此暂住的好,没得叫人知晓了殿下跟王妃的行踪,又招来杀身之祸。” 这也是冯贺为什么要一下子采买那许多东西的原因。 赵清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当下也庆幸自己当时在火场遗下了平安扣,有那么平安扣在,他跟翩翩说不准就能逃过一劫,甚至从此彻底告别这悲苦多舛的前半生,开启宁静平和的下半生。 “你说得对,这个时候咱们自然是不能主动冒头的,一切且等着京师那边的动静,再做计较,”赵清明点了点头,又蹙了蹙眉,问冯贺道,“我听着你声音似是不大对,是什么缘故?是着风寒了吗?” 赵清明失明多年,眼睛看不见了,耳力倒是比寻常人敏锐不少,他听着冯贺的声音比之从前不大对劲儿,沙哑不说,更是虚弱不少,每说几句便要停下来喘息一番,可是像冯贺这样的练家子出身,便是病了也不至于虚弱至此,赵清明故而十分担心。 冯贺一怔,随即掩饰地笑了笑,跟赵清明道:“回主子的话,属下并未着风寒,不过是那夜被烟熏得狠了,所以嗓子一直不大安生罢了,想来再过几日也就好了,让主子挂心了,是属下的不是。” 赵清明还是觉得这并不是被烟熏的缘故,他跟翩翩也被烟熏得狠了,可是如今嗓子也已经恢复了,哪里像冯贺这样,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还严重了这许多,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跟冯贺一直在外奔走有关,许是累得很了的缘故。 当下赵清明便道:“京师那边的动静一时半会儿也传不过来,这几日,你便就别外出打探消息了,留在家里歇着,好好儿养养嗓子。” “是,多谢主子记挂,那属下便就先行告退了。”冯贺应声,当下便就躬身退下了。 冯贺果然没有再外出奔走,不过他也没有安生将养,除了趁着天晴,下山买了一大车柴火回来,又自己动手,又在院子后面,引了条山泉下来,这样一来,只是方便家里用水,直接打开后门从山泉取水就是了,就不必非得去别的地方取水,既费力又扎眼。 第357章 嘱托 冯贺也不是只有卖力气的本事,他还会烧菜,先前他不在家里的时候,都是赵清明跟翩翩自己做饭,说到做饭,翩翩是个半吊子,也就会做几样糕点,赵清明更是压根儿不会,所以两人难免手忙脚乱,倒是没将自己给饿死,不过却也不能指望饭菜有多可口,冯贺这一回来,两人这才总算是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只是冯贺也没能伺候他们多久,一天清晨早起给两位主子准备早饭的时候,他一脑袋磕在了灶台上,人便昏了过去,亏得赵清明跟翩翩听到了动静,赶紧去柴房查看,赶紧地把人给拉了起来,架着回了房间,要不然的话,冯贺只怕迟早要被灶台里的火给点了。 “好端端地人怎么就昏过去了?” 翩翩跟赵清明都是惊心不已,虽然从前他们一直都防范着冯贺,但是如今却已然将冯贺视作自己人了,尤其冯贺还是将他们救出火海的救命恩人,他们自然心里感激冯贺,这时候更是担心冯贺。 翩翩看着冯贺苍白的面颊,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伸手覆在了冯贺的额头上,顿时被惊得甩开了手:“呀!他……他额头怎么这般烫?” 赵清明闻言也不由眉头紧蹙,伸手摸了摸冯贺的胳膊,顿时眉头皱的更紧了,跟翩翩道:“他如今浑身都在起高热,若不是着了风寒,只怕就是身上有伤。” 翩翩急的不行:“那怎么办?这荒烟衰草又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咱们去哪儿给他找郎中?” 这小院儿位于山脚下,本就没几户人家,距离最近的镇子少说也有二三十里地,不管是赵清明这个瞎子,还是翩翩这个瘸子,想要去镇子上寻摸郎中,那都是难如登天,尤其是,他们还压根儿不知道这路要怎么走,也不能确定镇子上是否有郎中。 赵清明也着急,想了想,跟翩翩道:“冯贺前几天是带来药材回来的,你去里头寻几味儿清热去火的药煎了再说。” “对对对,还有药呢!” 翩翩这才想起来,当下忙不迭地就要去寻摸汤药,又听到赵清明在身后说:“翩翩,找找看有没有酒,若是有先取来,给冯贺擦擦身。” 这法子还是从前翩翩跟赵清明降温时候使的,不过翩翩这时候实在是心慌意乱,所以一时竟没有想起来,倒是赵清明给记了起来。 “好!我这就去找!”翩翩忙不迭点头答应,然后一瘸一拐就去了偏房。 亏得冯贺东西采买得齐全,不但有用得上的药材,还有一坛子的酒,翩翩大喜,先不管药材,当下费劲地抱着那坛子酒,然后就赶紧回去了,将酒打开,倒在碗里,又取来块帕子递给赵清明,道:“那你先给你擦身,我这就去煎药去。” “行。”赵清明接过帕子点点头道。 翩翩急忙忙地便就去了柴房,亏得冯贺心思周到也买了个药罐,她取了药罐跟药材,正要煎药的时候,却蓦地听到房中传出一声惨叫,是冯贺的声音,翩翩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药罐子,忙得又出了柴房,急忙忙朝房内走,可是想着冯贺此时怕是退了衣裳,便也不好进去,就站在门前,着急问道:“赵清明,是怎么回事?” 赵清明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不过是给冯贺擦后背,才擦两下,冯贺便就开始惨叫了,赵清明又看不见,自是心慌,询问冯贺,冯贺也答不上来,只是一味儿惨叫,赵清明更是心慌,当下也顾不上旁的,对着外头道:“翩翩,你快进来,看看冯贺是怎么了!” “哎!”翩翩赶紧推门进去,然后登时便就惊叫出了声,“呀!他后背怎么有这许多伤?” 是的,冯贺的背后有七八块大大小小的伤口,确切的说,是烫伤,只是应该没能得到及时处理,再加上如今天热,这些烫伤都已经化脓了,血红中泛着触目惊心的黄白,整个后背几乎都是脓血。 翩翩哪里见过这样厉害的伤势?她从前断腿的时候,也不似这般触目惊心,肯定是那天晚上冯贺为了救他们冲进火海的时候留下的,真不知道冯贺这么多天是怎么熬过来的,竟是一丝异样都没露。 赵清明闻言也是一惊,他自是不敢再去碰冯贺的伤口,略顿了顿,赵清明又小心翼翼地将冯贺翻过来,跟翩翩道:“翩翩,你过来看看,他前面也有伤口吗?” 翩翩走近一看,登时便落泪了,再开口便就忍不住呜咽了:“冯贺怎得……怎得这般傻?顶着这满身的伤竟不知道去瞧郎中,反倒……” 反倒只惦记着他们的一日三餐,成天守着他们,还记挂着什么买柴火引山泉的,一门心思想的都是他们,竟然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死。 赵清明也就明白了,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懊恼,那天他明明听出来冯贺的声音不对劲儿,却没有想到这一茬,更是没能及时提醒冯贺去看郎中,如今想来,他真真是懊悔极了。 自然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冯贺丢命的,赵清明想了想,决定冒险出去找郎中,如今冯贺的性命要紧,至于他这个死里逃生的宁王会不会引人注意,他暂时是顾不上了。 “翩翩,你给我引路,我将冯贺抱上马车,然后咱们一道下山带冯贺去看郎中,”赵清明道,一边动手给冯贺穿衣裳,一边又道,“多带点儿水,冯贺路上应该会口渴。” “哎!我这就去!”翩翩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当下便就要去准备,可是她还没走出几步,便就被冯贺给叫住了。 “王爷、王妃,不……不必了,”冯贺停下了惨叫,睁开眼睛,费劲地朝翩翩摆摆手,然后喘息着道,“属、属下是不中用了,不能……继续伺候王爷王妃了。” “冯贺,你别胡说,你这样魁梧健壮,哪儿就这么轻易撒手?你再撑着点儿,等瞧了郎中便就好了。”翩翩赶紧道,然后更加着急往外走。 “不、不必了……”冯贺还在费劲地摆手,翩翩却只当没听见。 赵清明也赶紧接着劝:“冯贺,别说丧气话,不过是受了点儿伤,只要瞧郎中也就好了。” “主子,属下、属下自己的身子,属下最清楚,”冯贺摇摇头,转脸看向赵清明担忧着急的脸,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笑意,道,“主子……主子担心属下,记挂属下,属下就不算没有白伺候主子一场,更是对得起万岁爷的……嘱托,如今,属下便是……便是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万岁爷的……嘱托? 赵清明闻言顿时一愣,顿了顿,然后赶紧问道:“父皇……父皇都嘱托过你什么?” 第358章 埋葬 赵清明闻言顿时一愣,顿了顿,然后赶紧问道:“父皇……父皇都嘱托过你什么?” 冯贺费劲地道:“回、回主子的话,离京之前,万岁爷曾……曾召见过属下一次,万岁爷命属下自此誓死保护主子跟王妃,万岁爷还说,从前属下是……是怎么效忠万岁爷的,往后就、就要怎么效忠主子跟王妃,属下……属下做、做到了……” 他的确是做到了。 拼了一条命将主子跟王妃从火海里头救了出来,绕过不知多少双眼睛为主子跟王妃找到这一处安身处,虽不是长久之计,但是这却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为了尽可能地保护主子跟王妃,不叫外人察觉异样,他这程子一直都在努力地为主子跟王妃囤积物资,尽可能地将这简陋的小院儿改造得更舒适,尽可能地让主子跟王妃少受些委屈,至于他身上的伤…… 他哪里有功夫去看郎中? 事发之后,最要紧的便就是打探消息,他一颗心都悬着,没有一刻放松,又担心自己这一声的烧伤会引人怀疑,进而暴露了主子跟王妃的行踪,毕竟湖州跟嘉善本就挨着,所以,他就更加不敢去看郎中了,再加上这样的暑天,伤口恶化生脓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他自己不是没有偷偷敷药,只是哪里想到恶化的竟然这样快。 到今天,他自知是再撑不下去了。 便是还能勉强撑着,他也万万不会让赵清明跟翩翩送他去看郎中,那样的话,岂非叫赵清明跟翩翩暴露?岂非前功尽弃? 他是在万岁爷跟前发过誓的,要誓死保护主子跟王妃的,他自然要说到做到,对得起万岁爷的信任…… 而今,还不知道万岁爷是个什么处境,倒是三皇子四皇子都殁了,还不知道京师是个什么光景,他更得保住主子的性命,好为万岁爷、为大夏皇室留条血脉。 冯贺的话让赵清明浑身一震,他嘴唇颤颤,半晌才发出声音:“你说……什么?是父皇命你誓死保护……我的?” 这怎么可能? 父皇明明是派冯贺他们来监视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的,怎么可能是为了保护他呢? 赵清明不敢也不能相信,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万万不可能的。 万岁爷何曾关心过他?又何曾过问过他的死活? 可是冯贺却说得异常笃定:“万岁爷十分……挂心主子的安危,从前派、派属下一干人去守卫宁王府,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为、为的就是确保主子安全,虽、虽说是幽禁主子,可万岁爷却、却一直重视主子安危,此次将主子外放出京,万岁爷也、也是一再叮嘱,务必保护主子周、周全。” 赵清明脑子一时都糊涂了,他根本没办法将冯贺口中的万岁爷跟他印象中的万岁爷联系在一起,这分明就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父皇明明对他一直冷漠疏离,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可是冯贺却说,万岁爷始终十分在意他的安危,甚至一直暗中保护,这……这都是真的吗? 父皇到底是怎样想的?又是怎么看待他这个儿子的呢? 赵清明左右都想不明白,心里一片茫然,耳畔又传来了冯贺虚弱的声音:“主子,从今往后,属下不……不能继续保护你跟王妃了,此处虽、虽隐蔽,可你们务必……务必小、小心,家里的粮食够、够吃半年的,你们轻易不、不要外出,更不要下、下山,莫让人认了出来,等、等到京师形势已定,再、再做打算。” “属下在御林军效力的时候,经、经常被外派到各地,为搜罗各地消息,御林军会……会在各地暗中招募密探,属下……属下在湖州这边就有一名探子,只、只有属下一人知晓他……他的底细,不过后来属下被……派去守卫宁王府,便就暂、暂时停了跟湖州这边探子的往……往来,属下前两日又、又寻到了那人,恢、恢复了往来,已经约定好,往后每两个月会、会将湖州一带大小事宜汇成册子……藏在事先约好的地点,就在……山下,沿山路下山五里地外,有一棵……磨盘粗的银杏树,树根处有个……不起眼的树洞,他会将册子包好放进去,届时主、主子可放心前往,一观便知……” “主子大可放心,那人知道属下是……是御林军的人,他心里怕着属下呢,所以不敢……不敢送假消息,也……也不敢在原地待着,主子只管……只管放心前往,只是……只是主子行动不便,定、定要小心……” 冯贺这明摆摆地就是在交代遗言了,赵清明越听心里越是难过,忙道:“你就别再担心这些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上的伤,我跟王妃都……都离不开你呢,还指望着你护着呢,你既是已经允了万岁爷所托,那就、就不能言而无信,听到了吗?” “属下……属下撑不住了,属下对、对不住万岁爷,对不住主子跟王、王妃,”冯贺摇摇头,说这话的时候,瞳孔都开始发散了,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主子,院儿不远后有、有株香樟,将属下埋、埋在香樟属下,属下做了鬼还、还能继续守着主子……” 说完这话,冯贺终于是再撑不住了,吐出最后一口气儿,缓缓闭上了眼。 “冯贺?冯贺?”赵清明摇了摇冯贺的胳膊,这才发现冯贺已然没了动静,胳膊也僵了,顿时心中大恸,放出悲声,“冯贺!” 翩翩恰好进来便就看到了这一幕,手里的水囊“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翩翩一瘸一拐走到床上,眼泪也扑簌簌落下。 …… 按照冯贺的遗愿,他们在香樟树下掩埋了冯贺,如今小院儿里头便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这时候两个人简单地煮了粥,坐在灶台前吃着,想着昨天冯贺还在,还跟他们一道吃喝,两人心情自是低落伤感,也没什么胃口,不过却还是将锅里的粥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都是冯贺辛苦为他们存的粮食,甚至可以说是冯贺用命换来的,他们如何能浪费? 吃完了饭,翩翩去洗了锅碗,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这个时候却也要硬着头皮一样样学起来了,好在翩翩不是个多心高的主儿,也不是个多计较的,赵清明也没闲着,摸索着从朝锅里续了大半锅的水,然后继续烧水,一直都是阴雨绵绵,翩翩虽然嘴上没说,可是赵清明知道翩翩肯定时时都在饱受腿疼之苦,他一个瞎子,做事当然不可能跟正常人比,也更加不可能比周嬷嬷细致周到,但是他愿意去学,尽可能地希望能缓解翩翩的痛苦。 翩翩洗好了碗回到柴房,坐在赵清明的身边,半晌发出一声叹气:“也不知道福伯现在怎么样了。” 赵清明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第359章 有喜 赵清明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算着时间,福伯已经早回到嘉善了,结果一回来就要面对被烧成一片瓦砾焦炭的宁王府,还有他们的……尸骨,福伯肯定受不了的。 只是如今,他们又哪里有法子去通知福伯呢? 其实他们两个也不止是记挂着福伯,还有周嬷嬷、扬州外祖一家,以及阿蛮林开还有五皇子他们,一则是担心他们听闻了自己的“死讯”会担心难过成什么样子,二则也是担心他们的处境,尤其是五皇子,既是幕后有人一门心思地对万岁爷的骨肉斩草除根,那五皇子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已经身首异处了…… 可是,他们除了猫在莫干山下这处小院儿里头,还能有什么作为? 没办法,只能先等着了,等着看京师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动静,然后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 承元二十七年六月十五 京师,鹿府。 翩翩跟赵清明在莫干山下担心着阿蛮一干人因他们的“死讯”伤心难过,果然入他们所料,阿蛮如今真真是痛不欲生。 自从知晓了赵清明跟翩翩的死讯之后,阿蛮便就受了大刺激,林开怕她难受所以一开始还是瞒着阿蛮的,但是后来朝廷下令处死秦王府余孽一百多人这样大的动静,阿蛮如何能不知晓?当时阿蛮就承受不住直接晕死了过去。 林开闻讯匆匆赶回鹿府的时候,郎中还没走,正在给阿蛮施针,厨房里头还坐着给阿蛮煎的药。 “有劳先生来这一趟,不知内子情况如何了?”林开看了一眼阿蛮苍白的脸,很是担心,待郎中给翩翩施针完毕之后,林开便就将郎中引到外头问话。 不想那郎中倒是一脸喜色,上来就跟林开道喜:“恭喜大人,夫人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林开一惊,自是没有想到,旋即又忙得询问,“先生此言当真吗?” “确保没错,大人尽可以放心!”郎中打包票道,可随即也又压低声音,叮嘱林开道,“不过夫人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且又是初初有孕,胎相不稳,若是往后一直如此的话,只怕于保胎不利,还望大人能想法子给夫人宽宽心。” 林开自然知道阿蛮这是因为什么才受到的极大刺激,一时间,心里才生出来的初为人父的喜悦便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心,当下点头跟郎中道:“是,我理会的。” 当下,郎中去厨房里头盯着煎药,林开则进了房去,看着阿蛮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再想着阿蛮往日的生龙活虎劲头,林开如何不焦心?如何不心疼? 林开缓步行至床前坐下,伸手拉住了阿蛮的手,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跟阿蛮说,可是这时候竟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口,只是一直担心地看着阿蛮。 半晌,阿蛮抬眼看向了他,目光在他脸上、身上绕了一圈,然后又落在了林开欲言又止的脸上,然后低低道:“你近来瘦了很多。” 林开一怔,竟是完全没想到阿蛮会跟自己说这个,他以为阿蛮会生气,会抱怨他瞒着自己,抑或是忍不住放声痛哭,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阿蛮的反应竟这般平静,这反倒让林开不安了起来,也更加内疚了起来。 “是吗?我自己倒是没察觉,”林开道,握着阿蛮的手,顿了顿,又道,“阿蛮,你……你不怪我?” 阿蛮摇摇头,没话说,眼睛却蓦地湿了,她随即垂下了眼,眼泪却哪里还忍得住?顷刻便决堤而下,林开瞧着只觉得心疼得喘不过气儿来,当下朝前挪了挪,伸手将阿蛮拥入了怀里,一手揽着阿蛮的腰,一手抚着阿蛮的后脑儿,不住轻声哄着:“我知道你难受,阿蛮,我也……也难受得很……” 他不会拦着不让阿蛮哭,他了解阿蛮心里难过,莫说是阿蛮了,便是他,这些时日又有那一天不是难过的?即便他不是宁王府的人,他却也也为宁王夫妇的遭遇难过且愤怒着。 再说了,宁王夫妇是多好的人啊,即便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得出来。 阿蛮在他的怀里,哭声渐大,林开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发,一边轻声道:“哭,只是哭完了这回,往后就不许再这样哭了。” 阿蛮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一味儿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开担心她身子受不了,这才慌张劝着:“阿蛮,不能再这样哭了,可不敢了,没得惊着了孩子。” 阿蛮哭得晕头转向,根本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继续“呜呜”哭着,林开见她哭得直抽抽,一时间都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当下赶紧给她倒了杯茶来,递到她面前,好生劝着:“阿蛮,快别哭了,喝杯茶缓缓,你这样一味儿哭,只怕要吓着孩子!” 别说是不到两个月的胎儿了,便就是他这个七尺汉子都给吓得浑身大汗。 “你说……什么?”这回阿蛮倒是听见了,只是却没有听清楚。 “孩子!”林开赶紧指了指她的小腹,又解释道,“咱们的孩子,快两个月了!郎中方才诊出的喜脉!阿蛮,咱们要当爹娘啦!” 一向沉稳的男人,难得激动得声音都跟着颤,阿蛮看着面前激动的两眼放光的男人,陡然就收住了眼泪,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这才总算反应过来,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半晌,她伸手出小心翼翼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一时都不敢呼吸,半晌,她长长舒了口气儿,然后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这又是怎么了? 刚才明明已经不哭了的! 林开顿时又是一身大汗,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赶紧又去继续抱着媳妇儿继续哄着:“乖阿蛮,好阿蛮,求求你别哭了,你非要吓得我也跟着大哭不成吗?” 阿蛮使劲儿摇摇头,又哭了一会儿,然后抽噎着道:“王妃……王妃好可怜,她、她还没来得及做娘亲呢,我让福伯捎带给王妃的……一应物件到底也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王妃便就……就……哇!” 阿蛮嘴里说的那一应物件,林开是知道的,阿蛮虽然心里埋怨翩翩一声不响地便就离开京师去了嘉善,但是哪儿有不记挂翩翩的?但是她却又是个死鸭子嘴硬的,说是不惦记王妃,也真的再没有给王妃做过什么针线活儿,但是却日日都忙着做小孩子用的肚兜、衣裳,起先林开还以为阿蛮是在为他们自己的孩子预备着,心里还挺高兴,后来见着阿蛮亲自把东西装好了让福伯带去嘉善,林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都是给王爷王妃的孩子预备着的,当时心里还挺吃味儿,不过这个时候,听着阿蛮再提到这事儿,林开心里又是一阵心酸唏嘘。 第360章 有喜2 “好阿蛮,你对王妃的情意,王妃如何不知道?她都知道的,”林开柔声劝着,“倒是你一直这样哭,王妃泉下有知,只怕还要反过来担心你了,如何还能安心瞑目?” 阿蛮闻言果然不敢再哭了,又过了半晌,总算是停了下来,林开忙得把茶端给她,可是阿蛮却不敢喝,跟林开道:“我不喝茶,你去给我……倒点儿白水来。” 林开一怔,看了看杯中橙红的茶水,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骂自己是个昏了头的,媳妇儿身怀有孕,自己竟然还让媳妇儿喝茶水,简直是天底下头号粗心大意的,当下林开忙不迭又给阿蛮重新倒了杯白开水来,吹了还一会儿,才将温了的白开水递给阿蛮:“喝,不烫了。” 阿蛮哭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真的口干舌燥了,一口气儿将杯中的水喝了个涓滴不剩,林开看了看变空的杯子,问道:“还要吗?再来一杯?” 阿蛮摇摇头,伸手抹去了嘴唇上的水渍,一把抓住了林开的手,蹙着眉急忙忙问道:“你仔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当真是秦王对王爷王妃下的这等狠手吗?” 阿蛮跟着翩翩到京师也是不短的时间了,对京师的贵人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即便是翩翩还没嫁给赵清明的时候,她也是听过秦王名头的,最是不求上进、纨绔懒散的主儿了,听闻秦王更是连朝堂都没去过几回,终日沉迷口腹之欲、观花养鸟,实乃天下头号纨绔,可就是这样的主儿,竟然会冷不丁地对赵清明跟翩翩下这等死手?这还不算最让人瞠目结舌,最不可思议的是,秦王不仅仅只对赵清明翩翩下手,竟然还同时对五位皇子下手,不过是大皇子跟五皇子侥幸才免于一难。 阿蛮就不明白了,秦王这样的闲散纨绔王爷,哪儿来的这样大的能耐?怎么就能组织出来这样的势力、还竟然当真要了三位王爷的性命,更是险些逼宫造反成功,亏得秦王还一直都在京师、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是将万岁爷蒙在鼓里这许多年? 想来真真是匪夷所思。 林开也觉得匪夷所思,他一直追随五皇子,五皇子又是心怀远大的,自然林开对京师的各方势力也是时时关注的,诸如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邓氏一门以及御林军等等,甚至连后宫的各位娘娘也都得留意,却也从未关注过秦王,实在是秦王没有关注的必要,可是谁能想到,便是这最不起眼、最不令人生疑的秦王,竟然憋着这般雄心大志、还做出这等疯狂杀戮之事,真真是令人瞠目大骇。 但是,当真就是秦王吗? 即便是秦王,可这所有的杀戮毒计难道都是出自秦王之手吗?就没有别有用心之人,暗中使用毒计杀戮凤子龙孙,然后将所有脏水都泼在秦王身上吗? 林开心里始终是带着疑惑的,虽然秦王所犯之罪,确系刑部尚书邓渊亲自审问,万岁爷旁听,兼有人证物证,的确是一锤定音之铁案,可林开心里却还总存着一丝疑惑,尤其是秦后来三位王爷同时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到京师。 而当时秦王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若说是秦王一早布置安排策划的这三地的同时行动,却也的确有可能,只不过,到底秦王已经死了,到底…… 秦王还是死在大皇子赵清暄、卫氏一门的手里。 到底,也是大皇子赵清暄一锤定音将三位王爷的死全部推到秦王的身上。 至于朝廷下旨,所谓此案乃由万岁爷圣躬独断,可是万岁爷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身子又是个什么状况?林开日日都随五皇子入宫侍奉万岁爷,他能不知道? 万岁爷是真的卧病静养,也是真的被幽禁了,不错,是幽禁,万岁爷宫苑外头守卫的那起子御林军,如今早就改弦更张,由孙少阙掌管,扎扎实实握在大皇子手里,万岁爷也不过只是挂个虚名罢了。 尤其是那天,大皇子过来跟万岁爷通报秦王杀害三位皇子之事后,万岁爷便就昏死了过去,到现在人都还没好利索,神志都不大清醒,说话也都不利索呢,谁知道大皇子那天跟万岁爷谈了什么?到底是不是当真万岁爷“圣躬独断”? 倒是他家主子五皇子那天在万岁爷寝宫外头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听到了什么,自那之后主子便就变了个人儿似的,平日里总是容易发愣,人也沉默寡言了不少,林开也曾经询问过那天五皇子是否听到了什么,但是五皇子却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所以林开就只能猜了。 他翻来覆去琢磨,还是觉得三位皇子的死,八成跟大皇子跟卫氏一门脱不了关系,卫氏一门连万岁爷的反都敢造,自然对三位王爷动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尤其是卫氏一门手里扎扎实实攥着军权,可比秦王动手要容易得多呢。 只是…… 大皇子当真也同意吗? 大皇子当真会对亲兄弟宁王殿下下手吗? 这是林开最想不通、怕是永远也想不通的地方。 …… “你愣着做什么?”见林开坐着发愣,阿蛮着急了,伸手推了推林开,“如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你就别瞒着我了,通通都告诉我!” 林开回过神来,看着阿蛮红彤彤的一双眼,到底是掩下了心底的疑惑,然后跟阿蛮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秦王,他面儿上瞧着是懒散纨绔,可实则却是个包藏祸心的,之前我随主子前往皇陵,从始至终,我是亲眼瞧着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的,事发之后,也的确是万岁爷亲自盯着审问秦王的,当时主子也在场呢,御林军当场拿下了秦王的心腹,以及纵火的罪证,秦王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供认不讳,当时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错不了的。” 心底的疑惑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又何必告诉阿蛮?没得让阿蛮终日悬心,再没踏实安生日子过。 而且,就阿蛮这样的火爆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竟然怀疑是大皇子对宁王夫妇下的手,只怕她是断断忍不了的,要是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儿,只怕阿蛮连同她腹中骨肉,都要一并葬送…… 还不止于此,到时候定然还会牵连到五皇子,如今五皇子的处境已经极为不妙了,若是被大皇子抓住了把柄,岂非正和他的心意? 所以林开自然而然地对阿蛮选择了隐瞒,这并不是欺瞒敷衍,这是一个丈夫、一个属下做出的最合时宜的选择。 至于他自己,他会尽可能地去调查宁王夫妇的真正死因,即便五皇子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他也会暗中调查。 第361章 有喜3 至于他自己,他会尽可能地去调查宁王夫妇的真正死因,即便五皇子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他也会暗中调查。 宁王夫妇于他有大恩,将这样好的阿蛮嫁给了他,让他这个孤苦之人过上了如今这样安宁和美的日子,还即将迎来自己的孩子,林开对宁王夫妇真真是感激涕零,如今,宁王夫妇已然不在世了,他能为宁王夫妇做的,也不过只有尽可能地查清宁王夫妇的真正死因,也好让宁王夫妇不至于蒙冤屈死、死不瞑目。 阿蛮闻言,虽是去了心里的疑问,可心里的怒火却更高涨了,不由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冷血冷肺的狗畜生!亏得他还是殿下的亲叔父,不成想竟是披着人皮的恶狼!亏得从前他给咱们王府送花草,王爷王妃还对他心怀感激,这样的畜生活该被死后还拉出来鞭尸!不对,单单鞭尸还不够!非得将他挫骨扬灰了不可!” 林开也没有拦着,由着她骂,知道只有这样阿蛮心里才会好受一些,不过待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林开还是及时地出声提醒了阿蛮,道:“嘘!小点声儿,郎中煎药回来了!” 阿蛮这才只能愤愤闭上了嘴。 果然是郎中煎好了药,林开亲眼盯着阿蛮服下了保胎药,然后便起身亲自送郎中出门,听那郎中说了一串的恭喜贺喜吉利话,林开又多付了二两银子的赏钱,那郎中千恩万谢便就走了,林开站在门前看着那郎中远去的背影,一下子便就想起来之前送福伯离开时候的场景,不由心头又是一阵难受。 在门前吹了会风,林开也没有多待,匆匆又赶回了房,正赶着阿蛮要下床,林开忙得拦住了,道:“你这几日就别下床了,好生将养着,方才郎中都说了,你初初有孕,胎还不稳呢,必得好生养着才行,左右家里也有人使唤伺候,用不着你凡事亲力亲为。” 从前鹿府的奴才都还在,阿蛮搬进来之后也没有撵走,当然了从前伺候梅姨娘母子的奴才早就被管家给打发了,剩下的奴才多是从前伺候翩翩母女的,跟阿蛮也都相熟,如今仍旧留在鹿府做事。 “知道了。” 阿蛮也担心腹中孩子,便就依言又坐了回去,不过脸色倒是不大好看,瞧着心事重重,好几次看着林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开见她忍得难受,便就主动开口问道:“是不是想让我办什么事儿?只管说来。” 阿蛮点点头,垂着眼,小声道:“我想将福伯接来京师与咱们同住,往后就……由咱们给他养老送终了,上回福伯来的时候,说了周嬷嬷已经回了扬州与儿女团聚享天伦了,倒是用不着咱们忧心,可是福伯如今便就只剩一个人了,我总觉得将他一个人留在嘉善……太难受了,也不落忍……” 说着说着,阿蛮眼睛就又湿了,林开忙得取了帕子给她递过去,一边忙道:“你别担心,这事儿让我想办法,我会办妥的。” “你真的愿意让福伯来跟咱们同住?”阿蛮闻言又惊又喜,蓦地仰头看着林开,“愿意给他养老送终?” 林开看着她这一脸惊喜模样,不由牵了牵唇,笑了,伸手揉了揉阿蛮的脑袋,道:“傻丫头,咱们夫妻一体,自然你挂心的人,也是我挂心的人,你想做的事儿,我都会全力以赴。” 阿蛮鼻头陡然一酸,蓦地伸手环住了林开的腰,将脸贴在了林开的身上,口中呜呜道:“谢谢……谢谢……” 竟是泣不成声。 林开真是哭笑不得,担心她又哭得难受,正要开口劝她别哭,用不着谢他,这都是他这个做夫君的应该做的,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着阿蛮又呜呜哭道:“谢谢殿下,谢谢王妃,谢谢你们给我寻了这门……这么好的婚事,谢……谢谢王妃,我这辈子真的都……都多亏了王妃!呜呜!” 林开眼皮一阵抽搐:“……” 行,虽然十分拐弯抹角,可也算是对他的褒奖了。 …… 翌日。 皇宫。 跟往常一样,五皇子用过早膳之后,便就过来万岁爷的宫苑里头了,这是如今五皇子日日的功课,林开自然也是日日跟在五皇子身边的。 自上次安王赵清暄来了那一回之后,万岁爷受了大刺激,当场便就昏死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人跟往前就大不一样了,非但脑子不甚灵光了,还瘫了半边身子,而且话也说不利索了,每每张口,口中便会有口水流出,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英明神武?不过垂垂老矣罢了。 林开垂首站在一旁,默默感慨,此时太医院院首施河正在给万岁爷施针,经施河诊断,万岁爷如今这是偏风了,犹豫万岁爷年岁大了,且先前又病了许久,身子孱弱,只怕是难再恢复了,每日过来施针也不过是尽可能地减缓万岁爷情况的恶化,如今半瘫着虽然十分难受,不过却也远比全身都瘫着动弹不得要强百倍。 这一日也是一样,施河过来给万岁爷施针,起针之后,施河又去偏殿亲自盯着给万岁爷煎药,五皇子仍旧留在寝宫之中陪着万岁爷,自万岁爷病倒之后,人就变得沉默寡言,每每跟五皇子相处,父子两人都是心事重重,交谈不多,更喜欢对弈,通常就是父子两人一盘棋能下上几个时辰,还难分难解。 “清晚,原来你棋下得这样好,”万岁爷还曾感慨过,“想来从前跟朕对弈,你没少花心思呢。” 可不是吗? 既不能赢了万岁爷的,也不能输得过于明显,还得输得能让万岁爷高兴,所以怎么输棋实在是个本事,五皇子自然也是废了一番功夫的。 “的确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毕竟儿臣盼着能引父皇一笑,权当是彩衣娱亲了,”五皇子也没有回避,说的坦坦荡荡,一边继续投下一子,一边挑眉看向万岁爷,“想来从前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没少花心思逗先帝一笑?” 万岁爷闻言不由自嘲地牵了牵唇,笑了:“朕的确很愿意花这个心思,不过却没有这个机会。” 第362章 父子 是啊,先帝何曾给过他这个机会?漫说是和颜悦色跟他对弈了,先帝便是连见都很少见他,好似打他甫一呱呱落地,变就成了先帝的眼中钉,倒是他的双生兄长却是先帝的心头肉,先帝的耐心与宠溺、看重与栽培全都给了兄长,留给他的,就只剩下猜忌与戒备了。 他一直不能理解先帝为何要这般对他,直到他后来也做了天子,才渐渐咂摸出味儿来。 不是他不够优秀,就是他太过优秀,太过锋芒毕露,这才引得先帝生出戒备,都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这个他人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行。 倒是聿怀太子,善体圣心、惯会伏低做小,倒是轻而易举博去了父皇的所有宠爱。 后来,他明白了这些,对此相当嗤之以鼻,但是越来越的,人到中年甚至步入晚年的他也渐渐走上了父皇的老路,他之所以最喜欢五皇子,除却五皇子是兰妃所出之外,也有五皇子虽天生聪慧伶俐却更知收敛藏拙,肯他这个父皇身上花心思。 其实说到底,五皇子跟聿怀太子是一类的人,他一面不屑聿怀太子,一面儿却又宠极爱极、一门心思为五皇子铺桥搭路,跟从前的先帝又有什么分别? 猛然意识到这点之后,万岁爷心情自是万分复杂。 “如今,你是心知肚明,朕已经没法子立你为太子,不能将你推上大位了,所以便就再不愿在朕身上花心思了吗?”万岁爷看着五皇子,问道。 五皇子面色自如,看着万岁爷,缓声道:“儿臣只是觉得从今往后,儿臣能更加没有顾忌地孝顺父皇了。” 是啊,从前都是君臣先与父子,如今万岁爷被幽禁,成了虚名万岁爷,倒是成全了他们的父子情。 万岁爷看着五皇子澄澈的一双眼,一时间心里说不清的欢喜酸楚,一时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伸手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 …… 如今,才几日的功夫,万岁爷变成成了这般模样。 五皇子看着直勾勾盯着床帏、嘴角抽搐不时落下口水的万岁爷,心中一阵酸楚,这是他的父皇,也是他……最后的亲人啊,只怕过不了多久,连父皇都不在了,到时候,这天底下便就只剩他一个人踽踽独行了。 “万岁爷,丽妃娘娘来了。” 五皇子正难受的时候,就瞧着赵德安进来,身后还跟着丽妃,五皇子闻声看去,丽妃旋即垂下了眼,明显显是在躲避五皇子的视线,五皇子也没有为难她,对着丽妃躬身行礼,然后便就退出去了。 林开自然跟在五皇子的后面,想着方才丽妃娘娘的举动,林开自是愤愤不已,跟着五皇子进了偏殿之后,林开不由抱怨出口:“丽妃娘娘真真是明哲保身,如今知道是安王掌权,主子也被安王的人盯着,她便就迫不及待要跟主子撇清关系,这是全然不记得主子先前的恩情了,当初若不是她沾了主子的光,万岁爷又怎么可能注意到她?又怎么会属意让她协理六宫?如今主子甫一失势,她就忙不迭地跳船,真真是半点儿情分都不顾!” 五皇子倒是没有他这般愤愤,抿了口茶,然后才缓声道:“又不是多稀罕的事儿,阖宫上下哪一个不是捧高踩低的?又有谁心里没有个盘算的?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罢了。” 林开也知道是这个理儿,可是他到底还是不忿:“可是属下就是看不惯丽妃这样的!从前日日将兰妃娘娘挂在嘴边,一门心思地讨好主子,还不是担心自己膝下无子晚景凄凉?后来主子还真信了她对兰妃娘娘的情分,这才有心拉她一把,结果呢,她借着主子的一臂之力才有了今日的作为,可随即就翻脸不认账了,如今又一门心思地讨安王的好了,我要是安王,我就断断不会搭理这个捧高踩低的主儿!平白心里生出许多恶心!” “所以你这样意气用事的,断成不了安王之辈,”五皇子瞥了一眼一脸愤愤的林开道,“如今万岁爷病重,不出意料,安王用不了多久便就能登基继位,如今最是需要后宫风平浪静的了,若是能有个地位尊贵的后宫嫔妃站出来支持安王的话,对他自是大有裨益,不过陈贵妃殁了,皇后也是离死不远……这个时候丽妃主动示好,安王自然笑纳,至于你说的捧高踩低,又有什么要紧的?如今可还有比安王更高的主儿吗?” 林开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儿,到底还是憋住了,没再提丽妃,没得气坏了自己也惹主子不快,旋即,林开就提到了想接福伯回京养老的事宜。 五皇子闻言,不由眉头紧皱,于情于理,他自然都是愿意接福伯回京的,一则,他对二哥、表姐的死还有疑惑,盼着能从福伯身上找到答案,二则,福伯是宁王府的老人儿,从前也是一心一意伺候二哥跟表姐的,如今二哥表姐不在了,他是愿意善待福伯的。 只是…… 这对他来说,只怕是难事一桩。 别看只是接一个老头儿到京师,可是这对于如今的五皇子来说,十分棘手,如今他成日的行踪都被御林军的人盯着,想要私下派人离京接福伯回京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必须要事先禀报到安王赵清暄那里,得了安王的首肯,才能行事,可是赵清暄会答应吗? 若是二哥跟表姐的死真的有疑点的话,只怕……赵清暄是万万不肯让福伯入京的,他不开口提或许还没事儿,只怕他一开口要接福伯入京,赵清暄随即便就暗中下令,叫人灭了福伯的口,这样一来,倒是他害了福伯。 可若是二哥跟表姐的死并没有疑点,正是秦王所为的话,那赵清暄对于福伯回不回京自然也就不会多挂心了,想来会答允他的请求。 所以如今的关键就是…… 二哥跟表姐的死到底有没有疑点,是不是秦王所为? “你……你如何对清明下得了手?难道在你眼里,他就是个一钱不值、说杀就杀的吗?你怎得就冷血至此?” …… 第363章 丽妃 那天,父皇歇斯底里,这样质问赵清暄,明摆着是疑心是赵清暄害死了二哥跟表姐,似乎父皇的怀疑颇有道理,毕竟赵清暄对父皇都能毫不手软的下手,但是五皇子心里却还是存着怀疑。 赵清暄真是这般冷血冷酷之人吗?尤其是对二哥? 他之所以对父皇下手,这其中是有不得已,若非如此的话,赵清暄便就只能死在父皇手中了,他若是不想死,那就只能绝对反击了,这一点五皇子是知道的,心里甚至还对赵清暄颇感戚戚。 可即便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赵清暄到底也没有对万岁爷痛下杀手,但凡赵清暄再冷酷冷血心狠一点儿的话,直接取了万岁爷的性命,顺带一并杀了自己,左右有秦王背这口黑锅,他大可以不留后患,回京之后,有卫氏一门帮衬,顺利登基并不是多难的事儿。 但是赵清暄却并没有,他甚至也没有趁着万岁爷养病,在药物里头做手脚,施河也是尽心尽力给万岁爷治病,万岁爷的病情也的确有好转,若非后来万岁爷受了刺激意外偏风,万岁爷身子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所以,赵清暄连万岁爷跟他的性命都没有打算取走,又何必搞出那样大的动静、对三位王爷下手?其中还包括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难道就是为了嫁祸已经身首异处的秦王?就是为了让秦王更加遗臭万年? 不,这不合情理,太诡异了。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秘,还是连赵清暄都不得不生生忍下的隐秘。 …… 不对!他必须要接福伯入京!还得立刻、马上! 蓦地,五皇子就坐直了身子,一脸凝重。 林开打量着五皇子陡然变色的脸,心里也是一阵不安,还没来得及询问五皇子是怎么了,就看着五皇子蓦地站起了身,然后就径直朝外走。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林开一怔,旋即跟了上去。 五皇子沉声道:“去见安王。” 什么? 见……见安王? 林开顿时大吃一惊,自从皇陵回来之后,五皇子对安王是个什么态度,林开是看在眼里的,林开还只道从今往后五皇子都要对安王避而不见了,哪里想到五皇子竟然还主动要去见安王了,可是旋即一想,林开也就明白了,主子这是为了接福伯入京,所以才不得已主动去见安王,这是要求安王点头呢。 一时间,林开觉得松了口气儿,可同时也为自家主子觉得委屈。 如今,万岁爷倒了,是安王当家做主,他家主子的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好过,眼下,不过是派人去嘉善接福伯回京,都得主子亲自去求安王答应,真是什么事儿都得看安王的脸色。 更不知,万岁爷驾崩之后,他家主子又是个什么光景。 哎! …… 丽妃从寝宫里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着五皇子匆匆朝外走,丽妃顿时就放慢了脚步,眼见着五皇子消失在了拐角处,她才重新加快了步子。 “娘娘,请上轿!” 出了宫苑,丽妃被宫女儿搀着上了轿子,宫人抬着轿子缓缓前行,丽妃坐在轿子里头,垂着眼,想着方才见万岁爷的场景。 她这趟过来见万岁爷是来询问给陈贵妃追封事宜的。 自万岁爷一众人从皇陵赶回来之后,丽妃便就敏锐地察觉出了异样,万岁爷这一病只怕并不简单,秦王的死就更不简单了,至于安王赵清暄那就是最最不简单的,而往后,这天下只怕都要攥在最最不简单的安王手里,所以思前想后,丽妃便就主动去见了安王,向安王禀报了陈贵妃的死讯。 陈贵妃其实早就已经殁了,可是死讯却被万岁爷一直暗中压着,也是丽妃协理六宫仔细,才从陈贵妃宫里用冰的异常之处察觉了出来,丽妃不明白万岁爷为何要这般花心思地掩盖陈贵妃的死讯,但是她心里却是清楚,这是她示好安王的绝佳机会。 果然,安王得了消息之后,并没有觉得她绕过万岁爷直接跟他禀报有什么不妥之处,而是让她全权负责料理陈贵妃的后事,只是陈贵妃死得蹊跷,又有万岁爷遮掩的缘故,所以陈贵妃的后事一切从简,草草办了也就是了,并没有引起多大水花,不过丽妃办的利索,安王十分满意,更是让她往后全权协力后宫事宜,丽妃自是喜出望外,安王既是领了她的好,那往后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 谁做皇上不是做?要紧的是,太后之位上头做的认是她,那就够了,至于对五皇子有没有亏欠心虚,就算是有,也不过只是稍纵即逝,毕竟后宫的生存之道,从来都不是什么情义无价。 安王虽然可以命她全权负责陈贵妃后事,只不过陈贵妃的追封事宜还得由万岁爷做主,所以今儿丽妃才会来见万岁爷,丽妃也是听闻了万岁爷的病情的,可是亲眼所见还是吓了一跳,别说是询问陈贵妃的追封事宜了,万岁爷竟然连她都没有认出来,只一味儿嘴歪眼斜地流着口水,丽妃看着别提多心惊了。 丽妃也就没有多待,稍微坐了一会儿,询问了万岁爷的病情之后,便就退下了。 如今想着万岁爷的模样,丽妃不免还是一阵唏嘘,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瞧着万岁爷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真是太意外了。 不过,这对她来说却未必就是坏事。 万岁爷驾崩之后,安王自然就会继位登基,按规矩也要于众先皇妃嫔中择一人封为太后,而她的出头之日也就到了,不过前提是…… 皇后娘娘得在此之前殁了,要不然的话,那就只会挡了她的道儿。 想到此处,丽妃的叹息便就戛然而止,目光也变得冷凝了起来,她垂着盯着自己的纤纤玉指,陷入了沉思。 “娘娘,到了。” 丽妃正沉思的时候,轿子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了宫人的声音,如今是安王殿下代天子理政,所以如今是在御书房的偏殿批阅奏折,便于及时召见官员。 第364章 让他进来 丽妃回过神来,正待下轿的时候,又突然听到外头宫人的小声提醒:“娘娘,五殿下刚刚……进去了。” 五殿下? 他来这里做什么? 丽妃闻言,不由眉头紧皱,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五殿下? 丽妃本来是找安王禀报陈贵妃追封事宜的,既是万岁爷管不了,到底还是让安王拿主意,她也好趁机跟安王套套近乎,可既是五皇子在,那她便就不好进去了,没得让安王记起她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从前倒是没觉得五皇子竟然处处克她一般,真真可恶。 “行了,先回去。”当下,丽妃沉声道。 “是,起轿!”宫人忙得应声,当下起轿往丽妃宫苑走去。 …… 御书房,偏殿。 丽妃不明白五皇子来这里做什么,安王也不明白,孙少阙进来通报,说五殿下求见的时候,安王赵清暄正在批折子,闻言颇为诧异,抬头看向孙少阙:“可说了是什么事儿吗?” 那日,在父皇宫苑里头碰见五皇子,他还以为从那之后,五皇子便就恨上自己,再不肯见自己,也不认自己这个大哥了,自然,他也不在乎五皇子是怎么看他的,如今,五皇子对他已然没有任何的威胁,可这才几天的功夫,五皇子竟然主动找到他这里来了。 孙少阙摇摇头:“回主子的话,五殿下什么都没说,只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求主子。” 求他?还是要紧的事儿? 赵清暄不由蹙了蹙眉,然后点点头道:“让他进来。” “是,属下遵命。” 当下孙少阙退下,没一会儿便就引着五皇子进来。 “小弟见过殿下。”进了偏殿,五皇子躬身朝赵清暄行礼。 赵清暄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看向不远处的五皇子,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据说你来见我是有要紧的事儿?” 五皇子点点头,迎上了赵清暄的目光,沉声道:“殿下明鉴,小弟一向跟二哥交好,兼表姐又嫁给了二哥,平日里自然跟宁王府走得近一些,如今宁王夫妇皆已撒手人寰,小弟自是伤怀不已,只是伤怀之余,小弟也盼着能为宁王夫妇做点儿什么,也好尽一尽做弟弟的心意,思来想去,无非是好生打理宁王夫妇在京师留下的宅院,以托哀思,再者就是善待宁王府的旧人,除此之外,小弟竟是再无他能亦无他求了,还请大哥允准!” 一边说着,五皇子一边就跪了下来,对着赵清暄重重叩头。 五皇子为什么要这般亟不可待地过来见赵清暄?自然是为了福伯。 他推测,并非是赵清暄对二哥表姐下的毒手,但是却因为某些缘故赵清暄只得隐忍不发,让秦王背了黑锅,这样以来的话,赵清暄对福伯这个伺候宁王十多年的老人儿自然心怀亏欠,所以这个时候提出接福伯回京应该没多大问题。 更重要的是,不能再拖了,五皇子担心有人要对福伯下手,至于是什么人,自然是真正的幕后凶手,既是连宁王夫妇都敢眼睛不眨的杀了,又何况是一个老头儿呢?没得留下这么个老头儿咋咋呼呼、要死要活,再闹出什么风浪来。 所以,五皇子这才赶紧过来求赵清暄。 赵清暄对于五皇子的请求,先是一愣,他不由多看了五皇子几眼,五皇子话说的诚恳,表情也是一样,并不似皇陵回来之后,对他总是带着股子敌意,当然,他是能理解五皇子的,但是对于此时此刻的五皇子,他却有些不理解了。 怎么五皇子肯求到他这里?难道五皇子认为他会允许? 所以…… 五皇子这是逼不得已还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幕后凶手、知道自己肯定会答应? 一时间,赵清暄有些猜不准五皇子的心思,不过对于福伯,他自然是心怀不忍的,其实不用五皇子提,他也想着要好生安置福伯的,只是却没有想将福伯接回京师,而是找个山清水秀的所在,给福伯颐养天年,他是不想见到福伯…… 没得总是心怀愧疚难安。 没想到五皇子却跟他想到了一处,不管五皇子揣的什么心思,赵清暄是有些欣慰的,稍稍顿了顿,赵清暄道:“你顾念手足之情,这很好,既如此,那便按你说的办。” 赵清暄也是想明白了,不管福伯在不在京师,他都是注定要愧疚难安一辈子的,索性也就别掩耳盗铃了。 “是,多谢殿下!”五皇子心中大喜,忙不迭又道,“既如此的话,那宜早不宜晚,不如殿下这就选派人手,再由林开跟着,一并前往嘉善!” 这是信不过自己呢。 赵清暄心里明白,却也没觉得被冒犯,当下便就点头答应了:“好,就依你所言。” “如此,就谢过殿下了!小弟就不多搅扰殿下了!”当下,五皇子便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赵清暄看着五皇子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不管父皇是不是曾经属意五皇子继承大统,也不管五皇子有没有过野心,可五皇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亏心事,不管对谁都能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哪里像他?如今虽然也是入了御书房理政了,心里却没有一天是安生的。 抿了口茶,赵清暄将这起子长吁短叹咽下,唤了孙少阙进来,吩咐他挑选一二得力人手跟林开一道前往嘉善接福伯如今之事。 孙少阙倒是没有异议,五皇子跟宁王府一向交好,他自是知道的,五皇子照顾福伯,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儿,当下便就应了下来,心里还想着,正好能赶上跟宁王夫妇的灵柩一起回京师,不过孙少阙却也没着急走,而是又想起来了一桩要紧事儿。 当下,孙少阙跟赵清暄道:“主子,如今既是卫氏一门已经交出了兵符,西北大营跟西南大营如今已尽在掌握,主子可想过如何将卫氏一门的人换下来吗?” 第365章 怅惘 赵清暄如今对卫氏一门的子弟是个什么态度,别人不清楚,孙少阙还能不清楚吗?赵清暄虽然顾及着卫静姝,到底是没有清算卫氏一门,不过对卫氏一门焉能不恨?卫氏一门自然就成了眼中刺肉中钉,虽然不至于清算,但是拔除一二倒也使得,孙少阙询问这事儿,也是顺着赵清暄的心意。 果然,赵清暄闻言,面色便就不大好了,当下便就沉了脸,点头道:“西北大营、西南大营多年都被卫氏一门所把持,更不知道多少大营里的多少官员将士都唯卫氏一门马首是瞻,长此以往下去,如何了得?自是要动一动的。” 说到这里,赵清暄停了下来,拢了拢茶,陷入了沉思,孙少阙一看便就知道赵清暄这是在寻思什么,当下便就主动献计,道:“主子可还记得从前宁王殿下的心腹?叫阿大、阿二、阿三、阿四的哪几个人?” 赵清暄心头一动,旋即便就想了起来,当年皇陵意外走水事发之后,万岁爷震怒,直接下令幽禁了赵清明,赵清明主动将自己的一干心腹侍卫都放了出去,交由万岁爷重新分配,万岁爷打发了兵部去办,然后兵部就直接将人打发了去…… 西南、西北大营。 孙少阙这个时候提起阿大阿二他们自然也是顺着主子的心思,如今主子对宁王夫妇深怀歉疚,以至于连身为下人的福伯,主子都这般重视,着御林军过去亲自接人,想必对宁王从前的心腹也是有心重用,也好能让自己心里更加好受一些。 这是其一,其二是,孙少阙的确觉得阿大阿二他们是可用之才,且不说从前他们是在宁王身边伺候行走,文韬武略,一身能耐,再加上这几年在军营里头的历练,自是更加了得,最重要的还是他们的忠心。 他们是一门心思效忠宁王的,且宁王生前又是跟赵清暄最交好,一门心思做赵清暄的左膀右臂,如今宁王殁了,只要赵清暄伸伸手,他们焉有不对赵清暄忠心耿耿的? 所以,孙少阙才会提起阿大阿二他们。 果然,赵清暄闻言面露赞许,起身行至孙少阙面前,拍了拍孙少阙的肩膀,道:“不错,还是你想的周到,既如此的话,那便就下令让他们尽快回京述职。”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忙道。 赵清暄又补了一句:“悄悄地,不要引人注意。” 如今虽然兵符在手,可毕竟卫氏一门在军中经营多年,难保不出乱子。 “是,属下理会得,请主子放心。”孙少阙道,当下便就匆匆退下了。 孙少阙退下没多久,又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不是宫人侍卫,却是安王府的人。 “奴才见过殿下!恭请主子金安!” 赵清暄打量着来人,不由蹙眉:“谁让你入宫来的?” 大天白日地,安王府的奴才若是动不动就往御书房跑,旁人会怎么想? 那小厮忙不迭指着手里的食盒,解释道:“回殿下的话,奴才是奉王妃之命,前来给主子送午膳的,这都是王妃亲手做的!” 这话一出,赵清暄便就再说不出什么气话来了,目光在那食盒上面顿了顿,心情颇为复杂,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过后院儿了,固然有太忙的原因,但是更主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卫静姝,一想到卫静姝,他就忍不住会想起卫氏一门的人,就会忍不住心生愤愤,他知道自己怕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情,会对卫静姝发脾气,而这并不是卫静姝的错,所以为了免于这些,他只能暂且回避。 当然,他的回避、冷落,也同样会伤害到卫静姝。 可是,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法子。 小厮等了半晌也不见赵清暄回话,心里正不安着呢,就听着赵清暄缓声道:“把饭菜摆上。” “是,奴才遵命!”小厮如闻大赦,忙不迭将食盒里头饭菜给摆了出来,赶紧又道,“主子慢用,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当下,小厮飞快退下,赵清暄缓步行至桌前坐下,对着桌上不算丰盛、却十分精心可口的饭菜,一阵沉默,半晌,才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的藕合,送到嘴里,明明是熟悉的味道,可是赵清暄却觉得似是多了一丝苦涩。 也不知是自己的苦,还是卫静姝的苦。 真是难解。 到底是没了胃口,赵清暄放下了筷子,对着面前精致、熟悉的饭菜,陷入了沉思,一脸怅惘。 …… 是夜。 安王府。 这一晚,赵清暄总算是去了后院,卫静姝听下人禀报赵清暄往后院来的时候,正在看着平阳发呆,平阳被乳母喂饱了,正是精神头足的时候,躺在摇篮里头,手舞足蹈,“咯咯”笑个不停,引得一旁的赵嬷嬷也跟着一个劲儿地笑,都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王妃,您看郡主笑起来多好看,真真跟郡主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连笑声都一般无二!”赵嬷嬷看着手舞足蹈的奶娃娃,不由就想起了幼年的卫静姝,笑意就更深了,“郡主随了王妃的性子,也是个天生爱笑的。” 是吗? 她也是个天生爱笑的? 卫静姝一时都愣住了,回想着年幼时候,她似乎的确是个爱笑,虽然自幼就被爹娘留在京师,祖父也是个一心修道长年不在家的,但是她这个卫国公府的嫡女却是一点儿罪都没有受过,阖府上下,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千尊万贵地长起来的,真是不输天家公主。 生在金玉堆,浑不知人间疾苦,可不就没有半丝烦恼,天生爱笑吗? 可是如今,她多久没有笑过了呢? 卫静姝都记不起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似是装了一块大石头,成日压得她都喘不过气儿来,时时都觉得疲惫茫然,又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呢? “咯咯咯!” 摇篮中,小孩儿的笑声陡然变大,引得卫静姝看了过去,直看着自家闺女笑得两眼都眯成了线,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卫静姝不由也跟着牵了牵唇,伸手摸了摸孩子白嫩嫩的脸颊,心里却是一丝怅然失落。 第366章 怅惘2 一边自嘲,她这个做娘的竟然羡慕起女儿来了,实在可笑,一边又在感慨,平阳啊平阳,你若是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能这样开心,那该多好。 赵嬷嬷的目光从平阳郡主的脸上瞧瞧挪到了卫静姝的脸上,打量着卫静姝憔悴落寞的一张脸,赵嬷嬷脸上的笑意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心,顿了顿,赵嬷嬷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道:“王妃,王爷近来辛苦,成日披星戴月,必然是担心早出晚归地搅扰王妃跟郡主,所以才一直没有来后院,不若王妃今儿去前院候着王爷,陪王爷吃吃饭、闲话家常,也当是给王爷解解乏了。” 赵嬷嬷忧心忡忡不是没有道理,眼见着赵清暄对卫静姝的态度冷淡,跟她刚到宁王府的时候想必简直是一落千丈,卫老国公的丧事,除了最后出殡,赵清暄更是全程都没有出面,对卫氏一门的态度有多冷淡,更是一目了然,赵嬷嬷的心便就更是焦急。 赵清暄如今还没做皇上呢,便就已经对卫静姝这般冷淡了,还明显显地不将卫氏一门放在眼里,待日后赵清暄真做了皇上,还会多看一眼卫静姝?偏生卫静姝生下的还是个闺女,若是生下的是赵清暄的嫡长子,那也算是后半生有了依仗,可是郡主再好,也是要嫁人的,又如何指望的上?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让卫静姝抓住赵清暄的心,趁着如今王府里头没有别的女人,尽快为诞下嫡长子。 赵嬷嬷的苦心孤诣,卫静姝自是听得明白,不过赵嬷嬷却又哪里懂得她与赵清暄的真正症结在哪里?所以赵嬷嬷的这番苦口婆心,也不过只是白搭了,卫静姝垂着眼,继续看着咯咯笑的平阳郡主,只当没听见,赵嬷嬷见状,只道是卫静姝在跟赵清暄赌气,还想着再劝一劝卫静姝,只是不等她开口,就瞧着一个侍婢匆匆进来,面带喜色,道:“启禀王妃,王爷已经回府了,这时候正往后院过来呢!” 赵嬷嬷跟卫静姝同时都是一愣,旋即,赵嬷嬷一脸喜色,卫静姝却还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王妃,是王爷快要到了!您还是快些准备准备去!”不待那侍婢回话,赵嬷嬷就忙不迭道,一边不住催着卫静姝,“王妃,您换身衣裳?身上这身也忒素了。” 卫静姝这才总算回过神来,知道赵清暄要过来,又是一阵发愣,半晌才对赵嬷嬷道:“嬷嬷,你去厨房里头催一催,等王爷到了就摆桌。” “是,奴婢遵命。”见卫静姝没有梳妆打扮的意思,赵嬷嬷也不好再催,当下忙得起身去了厨房。 卫静姝一个人在房中待着,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赵清暄不来的时候,她自是惦记的,成日盼着赵清暄过来,可是如今赵清暄总算是要来了,她却又觉得紧张不安起来,甚至盼着赵清暄最好还是别来…… 都道是近乡情怯,如今卫静姝也是总算领教了。 卫静姝就这么坐立不安地等了不知多久,就听着外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一时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待听到门帘响动的时候,她蓦地就扶着摇篮站了起来,扭头看向了房门,恰好跟刚进门的赵清暄四目相对,赵清暄登时就是一怔,稍稍一顿,便就挪开了视线,抬脚进了房来。 卫静姝心里一阵失落,暗道一声“果然”,便抬脚迎了上去,行至赵清暄面前,福身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妾身。 殿下。 什么时候,他们竟也变得这般……相敬如宾了? 赵清暄闻言,不由心中发苦,不过却也没有拦着卫静姝,点点头,然后便就擦身而过,朝摇篮这边走,步子很快,似是在逃避什么。 摇篮中的平阳郡主还在“咯咯”笑个不停,直将原本就寂静的房间衬得更寂静了十倍不止,卫静姝站在原地看着俯身查看女儿的赵清暄,明明离得不远,她却总觉得两人之间似是隔了万水千山,不由鼻头就开始隐隐泛酸,她赶忙吸了两口气儿,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平阳好像胖了些。”半晌,赵清暄道,看了孩子这半天的笑脸,赵清暄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声音也颇为柔和,目光似水一般柔和,一直盯着女儿不放。 卫静姝缓步走了过来,站在另一边,也看着摇篮中的女儿,缓声道:“回殿下的话,郡主比刚出生的时候重了四斤,的确是胖了些。” 赵清暄闻言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味儿逗着孩子玩,只是孩子似乎有些认生,乍见这个陌生的爹爹,渐渐也就不笑了,后来竟还“哇哇”哭了起来,赵清暄也不敢再逗孩子了,卫静姝唤了乳母进来将孩子抱下去了。 赵嬷嬷那边也已经摆好了饭菜,卫静姝投了个帕子,递给赵清暄,赵清暄擦了手,然后跟着卫静姝在桌前坐下。 他们二人平素用膳都是不要下人伺候的,所以赵嬷嬷等人便也就退下了,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顿时又是一片寂静。 卫静姝觉得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似乎更重了,压得她都喘不过气儿,不过她到底还是面色如常,为赵清暄盛了一碗枸杞鸽子汤递了过去,道:“殿下请用。” 赵清暄接过那碗汤,喝了两口,目光落在了卫静姝沉静的脸上,顿了顿,然后道:“你比从前瘦了些,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么短的时间哪里就恢复了?所以顾看孩子的事儿只管交给下人,用不着你亲力亲为,别太操劳了,好生保养才是。” 她是瘦了,也比以前憔悴了,她自己也都知道,只是哪里就是顾看孩子给累着的? 表哥难道当真不知道其中原委吗? 只是表哥不肯提就是了,表哥这是打算就这么含糊下去吗?无视他们之间的芥蒂,由着伤口腐烂化脓也视而不见吗? 卫静姝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是食不下咽,当下便就放下了筷子,然后抬眼看向了对面的赵清暄。 第367章 怅惘3 嘴唇颤了好一会儿,她才总算缓声开了口,道:“殿下,之前因着祖父病危,所以一众卫氏一门子弟纷纷如今前来探望,如今祖父病故,后事也都已经料理完毕,妾身以为,卫氏一门的子弟也该回去了,一味儿聚在卫国公府那块巴掌大的地儿里,多有不便,更何况,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实在不好一直拖着不回,殿下以为如何?” 卫静姝很清楚,她跟赵清暄之间的症结到底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卫氏一门,并且,她也深知,赵清暄其实已经网开一面了,自然是为了她还有平阳的缘故,但这不是法子,只要卫氏一门还在一天,他们之间的症结就会存在一天,既是赵清暄已经做出了让步,她只会退让更多,不仅仅是因为她顾及跟赵清暄的夫妻情分、还有他们的这个家,更是心里藏着深深的愧疚与歉意,所以,这是她必须要做的。 此次赵清暄能够躲过一劫,如今又能代天子理政,还掌控了御林军,可谓是地位稳固无可动摇,这其中卫氏一门自然居功至伟,假以时日,赵清暄登基为皇,卫氏一门便是从龙之臣,恢复到前朝先帝在的时候那般显赫、甚至更上一层也是应该的,但是卫静姝便就是头一个不答应。 她不会让卫氏一门留在京师,非但如此,有她在一天,就会压着卫氏一门,彻底斩断他们回京的指望,断不会让他们以功造过,或是沾她的光。 这是卫氏一门活该受的,也是她真心实意渴望维护自己跟赵清暄夫妻情分、维护他们这个家所下的决心。 见赵清暄半晌都没有吭声,兀自沉默着,卫静姝咬了咬牙,又继续道:“而且妾身以为,卫氏一门子弟多年以来一直在外地为官,想来对京师对朝堂并不了解适应,所以不如就让他们往后都继续在外地为官,不必再想着调回京师,按说祖父病故之后,应当由父亲降级承袭爵位,不过祖父生前便就已然皈依道门,常年修仙练道,以居士自居,祖父自觉于朝廷社稷无益,十分不安,更是多次跟万岁爷进言,想让朝廷收回国公爵位,臣妾以为,如今祖父病故,不若就遂了他的心愿,也好能叫他瞑目,便就自此收回国公一爵,自祖父后,卫氏一门便就不再承袭爵位,殿下以为如何?” 赵清暄以为如何? 赵清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原来卫静姝都知道了,他想隐瞒的,他一直痛苦愤恨的,卫静姝全都知道,他还知道,卫静姝这是在尽可能地弥补,尽可能地维护他们的夫妻情,当然也是在…… 尽可能地保住卫氏一门。 卫静姝心里的煎熬,他自然最是清楚不过,因为他这样的煎熬,他感同身受。 半晌,赵清暄默默放下了筷子,抬眼看向了对面一脸忐忑的卫静姝,四目相对,都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天,赵清暄才缓声道:“你说的这些,待孝期过了之后再说。” 按照规矩,孝子贤孙是要为死者守孝三年的,但是这样的规矩,其实也分人分情况,若是发生在朝廷重臣身上,又怎么能许他离朝三年回家守孝?岂非乱套?所以朝廷通常会夺情,直接免了此人孝期,所以如今卫氏一门子弟是否要守孝,是否又要留在京师,也只是赵清暄一句话的事儿,卫静姝的意思很明显,直接将人都赶回去,永不许回京,可是赵清暄的意思也很明显,这是不肯让他们回去,反而还要留在京师,守足三年的孝。 一时间,卫静姝都愣了,赵清暄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打定主意不许卫氏一门子弟离京?那三年孝期之后呢?赵清暄会不会放卫氏一门子弟离京? 到时候,赵清暄是要终身囚禁这些卫氏一门子弟?还是借着放他们出京的由头、然后神不知鬼不晓地将他们…… 赶尽杀绝? 卫静姝的一颗心陡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怔怔地看着赵清暄,嘴唇颤颤,半天都说不上话来,赵清暄也看出了他的异常,他想出言宽宽卫静姝的心,但是他却又张不开口,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置卫氏一门中人。 如今既是已经打定主意,逐步收回西南、西北大营的军权,那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可能放卫氏一门子弟回去的,要不然的话,西南、西北大营岂非还是要继续跟着姓卫? 而他手里攥着的兵符,只怕远不及卫氏一门的一声令下好使,现在,卫氏一门能扶着他上位,谁知道,日后卫氏一门又会不会扶着旁人、甚至是他们自己直接上位? 所以,卫氏一门子弟的孝是必须守的,守满三年孝期之前,他是不可能允许卫氏一门子弟离京的。 至于,三年后的事儿,他还没想好,他现在也不想多想,因为只要一想,他就恨得咬牙切齿,自然而然地就会连累他跟卫静姝的感情,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跟卫静姝聊卫氏一门了,更加没法子给卫静姝吃定心丸,当下也不管卫静姝的错愕不安,赵清暄直接就转了话题,道:“五弟提议想将从前伺候二弟的福伯给接回京师好生安养,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已经让孙少阙挑人去嘉善了,你这日派人去将宁王府给收拾整理一番,若是福伯回京之后还想回宁王府住着,便也依他。” 冷不丁地听到赵清暄提起宁王,卫静姝蓦地就坐直了身子,心下一凛,自然也顾不上什么三年后了,当下忙不迭点头答应:“是,妾身明白,一定会办好此事,请殿下放心。” “快吃,饭菜都凉了。”赵清暄重新拿起了筷子,跟卫静姝道。 “是。”卫静姝应声,也端起了碗筷,继续吃了起来,只是她心里乱糟糟的,嘴里也是味如爵蜡,什么滋味儿都尝不出来。 第368章 归来 似是看出卫静姝的不安,赵清暄还特地给卫静姝夹了几筷子的菜,让她多吃一些,卫静姝道了谢,自然将那些菜都吃完了,虽是撑得厉害,却还是在赵清暄的注视下,多吃了半碗饭,赵清暄的心情这才又恢复了一些,跟卫静姝道:“就得顿顿这样吃才好,你不能再瘦了。” “是,多谢殿下关心。”卫静姝牵了牵唇,挤出个不算难看的笑来。 赵清暄也吃饱了,放下手里的筷子,接过卫静姝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想起了什么,又跟卫静姝道:“如今父皇跟皇后的身子都不大好,你得空的时候,入宫去瞧一瞧,没得让人嚼舌根儿。” “是,妾身记住了。”卫静姝忙道,她这程子实在是没多余的心思,成日惴惴不安,还得顾看平阳又得操心卫国公府的葬礼,倒是一直没有入宫去给万岁爷、皇后娘娘请安,赵清暄提醒自然也是为了她好,卫静姝心里清楚,自然也是感激,心里又升起了一股热乎气儿。 不过看着赵清暄又沉下来的脸,卫静姝心里的那股子热乎气儿就又顿时消失无踪了,果然赵清暄再开口的时候,卫静姝的心一下子就又揪了起来。 “算着日子,三位王爷的尸身也都快抵京,京师这边也得开始张罗起来他们的丧事了,”赵清暄沉声道,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是需要平复情绪,半晌才又继续道,“自然这些都有内务府料理,不过咱们做兄长嫂子的也该尽一尽心,你……得空多跟丽妃商量商量,她虽然是个做事麻利的,却未必比咱们细致周到,你……多费点心。” 卫静姝深吸两口气儿,才勉强让自己振作,不至于浑身战栗,她起身朝赵清暄福身,道:“是,妾身一定尽心尽力,请……请殿下放心。” 赵清暄知道卫静姝肯定会尽心尽力,所以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看着毕恭毕敬朝自己行礼的卫静姝,他心里还是涌上一抹悲凉。 到底是回不去了。 是啊,如何回得去? 这中间隔着……他弟弟的一条命呢。 赵清暄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卫静姝的肩膀,然后便起身往外走了。 赵清暄没有留下过夜,还是去了前院儿,说是折子没有批完,卫静姝自是不敢留人,起身送了赵清暄出去,眼看着赵清暄的背影消失不见,她还站在门口怔怔出神。 前所未有的绝望,将她紧紧缠裹。 若是当初听祖父的话,不嫁给表哥就好了,如今也不会忍受这样无尽午休的折磨,卫静姝心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这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旋即,她又摇了摇头,苦涩地抿了抿唇。 可若是不嫁给表哥的话,她这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槁木死灰如此一生罢了。 如今,喜也罢,苦也罢,到底都是因着他。 …… 承元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二 京师。 这一日清晨,绵绵细雨中,宁王夫妇的灵柩运回了京师。 因着嘉善比永州赣州离京师最近,所以宁王夫妇的灵柩是最先抵京的,安王赵清暄特地罢朝一日,亲自出城迎接宁王夫妇的灵柩,五皇子亦一道随行,待远远瞧见扶棂回京的队伍,以及两口黑黝黝的棺材,赵清暄跟五皇子的眼睛同时便都红了,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前走,迎了上去。 卫静姝同样红了眼,不过却死死站在原地未动,目光都不敢多往那棺材上面看,她心里存着歉带着愧,甚至觉得连眼泪都不配掉,更不配站在这里迎接宁王夫妇的灵柩,这时候,眼看着赵清暄踉跄虚浮的步子,心底之前所有的不安忐忑都烟消云散了。 都是活该。 不管是她,还是卫氏一门。 赵清暄走得很快,起先是疾步,后来渐渐小跑起来,可是待走近之后,他却又放慢了步子,他都不敢再往前,甚至还想转身逃走…… 不,这棺材里装的才不是他的弟弟,肯定不是!他的弟弟明明还好好儿活着! 不过却还是被一身老者嘶哑的悲声叫醒了:“殿下,老奴将二位主子送回京了!” 是福伯,一身缟素,怀抱冷冰冰的牌位,走在最前,“噗通”一身跪倒在地,给他磕头行礼。 这声音似是一道晴天霹雳,直将赵清暄所有的幻想都通通打破,赵清暄的面色霎时之间变得难看异常,一颗心也随之坠入了谷底,脚下一软,险些都站不住,亏得身后的五皇子扶了他一把,赵清暄这才勉强站住,他缓步行至福伯面前,俯身将福伯扶起,一边沉声道:“福伯请起,有劳您这一路护送他们夫妻。” 福伯泪眼模糊,只是不住摇头,竟是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赵清暄同样说不出话,他目光落在福伯怀中的牌位上,心疼得跟针扎一般,半晌,他才鼓起勇气看向前面的那口黑黝黝的棺材,只一眼,他就忙得收回了视线,实在是……不能多看,多看一眼心头就在滴血。 “大哥,咱们一道扶二哥回家。”五皇子上前,与他并肩,看着那口黑黝黝的棺材,轻声道。 顿了顿,赵清暄才稍稍缓过来,点着头哑声道:“好,咱们一起扶二弟回家。” 当下,兄弟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去到装着棺材的马车两侧,伸手放在棺材上,陪着马车缓缓地朝城门走去,渐渐地,赵清暄再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模糊朦胧的视野中,全是他跟二弟幼年相依为命的过往…… “大哥,别哭了,虽然往后没了母后,可还有清明陪着你呀,清明会……会比从前对大哥更好,桩桩件件、时时事事都为大哥着想,不让大哥孤寂难过。” “你呀,小不点儿一个,做什么大人模样?说什么大话?一觉醒来,这起子话便全忘到脑后去了!” “不,不会的!我承诺大哥的,就一定会做到!大哥,你且等着看,我往后是……是怎么对你的!” …… 第369章 归来2 母后撒手人寰的时候,赵清明还真是个小不点儿,四岁大的孩子,说话还不利索的时候,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哄着他,生怕他伤心难过,那个时候,他以为不过是孩子戏言,他哪里指望这么个小不点儿对他好?后来不管这小不点儿有没有将这话全忘到脑后去,反正他是早忘了个精光。 只是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竟然又都记起来了,而且记得还是这样清晰,那小不点儿的每一个奶声奶气说出的字,以及小不点儿那小大人似的一脸认真模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似乎就在眼前…… 恍若隔世。 蓦然回首,他才猛然发现,那小不点儿并不是说大话,他做到了,就像他当时说的那样,桩桩件件、时时事事都为大哥着想,他真的一直都在这样做。 如今,那个小不点儿死了,而他往后余生注定要孤寂难过…… 两行热泪簌簌而下,滑过赵清暄的面颊,他扶着棺材的手颤抖得不像话,绵绵细雨,像是谁在呜咽,他一下下轻轻抚着棺木,手底一片冰凉冷硬,这……这怎么会是他的弟弟? …… 因为三位王爷同时殒命,所以朝廷商议之后,决定为三位王爷一道办理后事,虽是如此,可按道理,三位王爷尸身应该分别运送至各自府邸,但是安王赵清暄下令,破例在皇宫里头为三位王爷办理后事,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安王十分坚持,一众臣子也都知道他跟宁王素日的情分,便也就没再劝了。 如今谁不知道,万岁爷重病在身,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而安王自是未来的天子,所以,又何苦自己找死呢?左右,安王说什么就是什么罢了。 安王与五皇子一道亲自为宁王扶棂入宫,所到之处,一应京师百姓需出门跪地治丧,这也是安王之前就定下的规矩,待宁王夫妇灵柩入宫安置好了之后,安王不舍离去,便将众人都打发走了,只自己一个人留下。 五皇子看了看坐在灵前、沉默不语的赵清暄,还有默默续着纸钱的福伯,没说什么,只朝赵清暄躬了躬身,然后便退了下去。 待五皇子走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赵清暄才哑声开口,问道:“清明可有……什么遗物在吗?” 福伯闻言一怔,然后将手里的之前丢入火种,然后伸手从怀里取出他仔仔细细包了好几层的小包袱,然后一层层打开,双手捧到赵清暄面前,恭恭敬敬道:“启禀殿下,这是……在主子尸身边上寻到的……主子生前一直随身佩戴的平安扣。” 赵清暄看着那碎裂黢黑的平安扣,眼皮一阵颤抖,眼泪就又落了下来,手指颤颤过去取过了那碎裂的平安扣,放在手心,久久凝视无语,半晌,才又开口问道:“还有吗?” 福伯摇摇头,道:“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所以,这就是清明留在世间唯一的遗物了。 赵清暄看着手里那个黑黢黢的平安扣,一时间心中大恸,万分悲楚,他仔仔细细将那平安扣重新包好,然后珍而重之塞到自己的怀里,这是他的弟弟往日随身佩戴的平安扣,往后,换他日日随身佩戴,权当弟弟还在一直陪伴左右。 福伯嘴唇动了动,有心想求赵清暄将着平安扣赏给自己,留作念想,但是瞧着赵清暄这架势,他还如何开得了这口?当下只能将话咽下。 “主子。”这时候,孙少阙进来,特意放轻步子,行至赵清暄面前,行礼道。 孙少阙这个时候进来搅扰赵清暄,自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儿,赵清暄也明白,当下也没应声,不过却还是扶着站了起来,他坐久了,腿都麻得不能成行,最后还是被孙少阙扶着慢吞吞地离开。 福伯看着赵清暄吃力的步子,半晌,垂下了眼,继续朝火盆里续着纸钱,心里却生出些许寒意。 真真是多事之秋,一个包藏祸心的秦王,一举便就害死了三位,还在京师兴风作浪,京师内外都被搅得一团糟,死的死,病的病,倒是成全了安王。 安王这命,可真是好。 好的都有些过分了。 …… 御书房,偏殿。 “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甫一回到御书房,赵清暄便就开口询问孙少阙。 只见孙少阙面色凝重,瞧着就是心里有事儿的,果然他一张口,便就让赵清暄攥紧了拳头。 “启禀主子,之前属下派去嘉善的人也已经回来了,赶着就跟属下禀报,他们甫一到了嘉善,当地的官员知道他们的身份,便就将三个可疑之人交了上来,据说这三位可疑之人,是在宁王府大火之后第二天晚上,在嘉善城里被找到的,据说他们当时鬼鬼祟祟,似乎有连夜外逃之嫌,因着宁王府的大火,所以嘉善那边的官员自是不敢放过可疑之人,便当即将那三人给拿下,连夜审问,只是这三位咬死不认跟宁王府的大火有关,不过竟查证,他们是京师人士,且他们也承认了,是邓府的人。” “邓府?”赵清暄登时就眉头紧皱,“是邓渊的人?邓渊派人去嘉善做什么?” 是啊,邓渊派人去嘉善做什么?而且还偏生是在这个时候?赵清暄哪儿能不多想? 孙少阙随即躬身道:“回主子的话,那三人嘴硬得很,不肯招供,嘉善那边的官员也不敢对堂堂尚书府的下人用刑,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 赵清暄闻言,不由冷笑:“既是嘉善的官员审不出来,那便由你去审一审好了,倒是看看你这个御林军大统领能不能挖开堂堂尚书府下人的嘴!”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领命,当下便就退下,却又被赵清暄给叫住了。 “且慢!”赵清暄抬了抬手,叫回孙少阙,沉声道,“你把人带到这儿来,当着我的面儿审,另外……这就派人去邓氏一门外头盯着,准备拿人。” 孙少阙自然明白赵清暄的心思,当下忙不迭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 第370章 拿下 孙少阙自然明白赵清暄的心思,当下忙不迭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 孙少阙办事麻利,没过一会儿,便就将那三人给押了进来,那三人被一路押回京师,已然蔫头耷脑、心如死灰,这个时候竟又被直接带到了御书房,被赵清暄这么冷冷盯着,哪里还绷得住?登时便就软了手脚,“噗通”跪倒在地,对着赵清暄便是叩头不止:“小的们知罪!还请安王殿下宽宥!” 看着架势,竟是连审问都不必了。 赵清暄冷声道:“能不能宽宥,全看你们自己,你们为的什么被押送到本王面前,自是心中有数,既如此的话,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琢磨!” 事到临头,哪里还有他们琢磨的功夫?当下,那三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落后了要担罪责,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前因后果道出。 “殿下明鉴,小的三人乃是邓府的人,因为身手不错,所以一直在邓府做些看家护院的伙计,前一阵子,老爷突然找到咱们三个,说是让咱们三人去嘉善做一件大事,只要咱们做好了,就分别赏赐咱们白银三百两,小的们哪里见过那许多银子?所以……所以虽是提心吊胆,却还是应承下来了。” “邓渊让你们做的是什么大事?”赵清暄冷声问道,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死死抓着椅柄,强忍怒火。 那三人倒是不敢说了似的,个个面色煞白,还是其中胆子大的那个破罐子破摔,豁出去道:“回殿下的话,老爷是叫咱们去嘉善……寻摸合适机会取宁王殿下性命!” 话音一落,赵清暄陡然面色大变,这三人吓得汗毛倒竖,旋即又齐声道:“殿下明鉴,咱们……咱们根本就没有得手!咱们到嘉善的时候,宁王府已经起火了,咱们知道后就觉得不对劲儿,然后便就想着赶紧离开嘉善,不成想却被嘉善那边的官员给拿住了,小的们……小的们真的没有对宁王下手!宁王府的火也不是小的们放的!” “殿下明鉴啊!小的们哪里敢去宁王府放火,小的们……小的们还一直商量怎么才能潜入宁王府,还打算扮作小厮杂役混进去来着,可即便如此,小的们却也万万不敢火烧宁王府的啊!殿下明鉴!”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赵清暄叩头入捣蒜,一时间嗓子都要给喊哑了。 孙少阙在一旁听着,一时既觉得心惊又十分不解,邓渊平白无故的,怎么就突然要对宁王下手?难道竟是……存着要为三皇子报仇的心思? 可就邓渊这样的墙头草,早就迫不及待跟三皇子还有皇后娘娘撇清关系了,又怎么还会一门心思地为三皇子报仇? 所以,邓渊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赵清暄对此也是颇为不解,当下冷声问道:“邓渊为何突然要害宁王?你们可知道吗?”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回殿下的话,小的曾听到老爷跟……跟心腹谈话,提到宁王殿下,好像是说……宁王殿下暗中派人去了凉州,目的是……是调查邓府的事儿,然后转天,老爷就找到咱们三个了,兴许为的就是这事儿。” 凉州? 赵清明派人去调查邓府的事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赵清暄眉头紧皱,心里暗道,看来还得找邓渊答疑解惑,知道这三人不可能说假话,也知道这三人再不知道旁的了,赵清暄也懒得再看着三人,当下沉着脸吩咐孙少阙道:“将这三人关进死牢。”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躬身领命,随即就唤了侍卫进来将那三个吓昏过去的人拖了下去。 “殿下,那属下现在就去邓府拿人了?”孙少阙又道。 赵清暄摆摆手,沉声道:“去,只是动静轻点儿,别惊动了旁人。”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领命,当下便就退了下去。 赵清暄冷冷盯着外头阴沉沉的天,默默攥紧了拳头。 不管是因为什么,可只要是存了对赵清明下手的心思,那邓渊就该死。 …… 邓渊在得知之前派去嘉善的三个人竟是跟着扶棂队一道押解回京来的,便就知道大事不妙,然后便就想着脚底抹油,他对此也是有准备的,前几日他便就将妻子儿女送出了城,说是送他们回老宅探望病重的叔父,可实则却是将人送到了一处隐秘所在,一同送出去的还有不少金银细软,这可是往后他们一家人活命的本钱。 今日一早,再随安王一众人出城迎宁王夫妇灵柩入城之后,邓渊也没敢在邓府多待,回去之后赶着就带着几位心腹要逃出城去,整个过程说起来一切都十分顺利,看着越来越模糊的城门,邓渊心里不由生起一股子侥幸。 到底是活着逃了出来,纵使往后只能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可到底还有一条命在。 “哎!” 马车之中传来邓渊一声悠长叹息,只是这口气儿还没出完呢,马车却蓦地原地升腾了起来,不待邓渊惊叫出声,马车又“砰”的一声落了回去,然后在一阵马嘶声中,马车“咣当”反倒,跌入了路边的深沟,邓渊只觉得双腿一阵剧痛,眼睛一翻,一声痛呼还没叫出,便就昏死了过去。 孙少阙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沟里的马车,还有渗出的血迹,冷声吩咐道:“还等什么?赶紧带上人回宫,主子还等着呢。” “是!属下遵命!” 当即,便有几个御林军侍卫过去将昏死的邓渊从马车里头拉了出来,他们动作麻利又粗鲁,直疼得邓渊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当即便是尖叫连连:“啊!啊!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孙少阙都懒得看他一眼,率先调转马头,直奔京师。 那几个御林军侍卫也是懒得搭理他这个堂堂刑部尚书,更是不管他那两条被马车压断的腿,一使劲儿将邓渊直接丢进马车里,然后在邓渊的鬼哭狼嚎里头,驾着马车紧随孙少阙之后。 “驾驾驾!” …… 第371章 喊冤 御书房,偏殿。 邓渊被带到赵清暄跟前的时候,已经是半死不活了,嗓子早就嚎不出来了,披头散发,一身狼狈,两条被压断的腿软绵绵的耷拉在地上,邓渊真是被折磨得够呛,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得意洋洋自己总算逃出生天,可是这才过来多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实在是太疼了,这辈子就没这么疼过,他现在真的就只求一死,尤其是他深知此时落在赵清暄的手中,更是求死不得,所以都用不着赵清暄开口审他喝他,邓渊便就已经将自己派人去嘉善欲意暗杀宁王赵清明的事儿给交代了个一清二楚,跟前面那三个邓府的人所交代的口供是如出一辙。 末了,邓渊趴在地上,哭号不止:“虽然宁王殿下并非因罪臣丧命,但是罪臣却并不敢自辩清白无辜,罪臣因一念之差竟然起了要谋害宁王殿下的歹毒念头,实是罪不容诛,如今罪臣只盼着能以死谢罪,还望殿下成全!” 一边说着,邓渊一边哭嚎着叩头入捣蒜,孙少阙也算是见多识广,还真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门心思求死的,一时间只觉得又是不齿又是活该,当下,也懒得再搭理邓渊,然后看向了赵清暄,等着看赵清暄要怎么处置邓渊。 赵清暄的重点却明显没有放在邓渊试图谋害赵清明的事儿上,他更关心的却是旁的。 “你刚才说,你的人曾在凉州遇见过宁王的人?”赵清暄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都到这个时候了,邓渊自然也不会再隐瞒什么,当下便就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回殿下的话,就是前不久的事儿,算着时间,应该就是宁王殿下到了嘉善不多久之后,便就派人去了凉州。” 赵清明派人去凉州做什么? 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赵清明跟凉州那边有所往来? 难道是……赵清明这是在为五皇子奔走吗? 赵清暄一时想不明白,微微蹙了蹙眉,又问道:“既然你的人发现了宁王的人,想必是要盯紧的,而你必然也是知晓了宁王派人去凉州的目的,正因为如此,你才会感到危机,所以才会得了消息之后赶着就派人去嘉善,且说说,宁王派人去凉州所为何事?你的人又为什么会到凉州?” 邓渊虽然并不怎么想提这档子过往,不过到底也是不敢隐瞒,只得硬着头皮道:“回殿下的话,三殿下自毁容之后,神志便也受到了影响,经常发狂发癫,皇后娘娘很是忧心忡忡,但是却也不敢张扬,生怕三皇子患脑疾的事儿传开,毁了三皇子的名声,所以自然也不好叫太医院那边帮着瞧病,所以皇后娘娘当时便就求到了微臣这里,求着让微臣去外头寻摸良医来为三皇子医病,微臣到底是三皇子的亲舅舅,且皇后娘娘又一再要求,所以微臣不得已也就答应了。” “微臣派出人手到民间打听名医,然后便就得知西北有位擅医脑疾的莫神医,医术十分了得,乃是凉州人士,所以微臣便就赶着派人去了凉州请人,只是不想,那位莫神医是个喜欢游历外出的,微臣的人便就扑了空,但是皇后娘娘不死心,微臣便就只能叫人一直留在凉州等着莫神医回凉州,然后……前不久就在凉州遇到了宁王殿下的人,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也是去找莫神医的……” 说到这里,邓渊再说不下去了,赵清暄的视线简直跟两把钢刀似的,直指戳在他身上,一时都吓得他忘了腿上的剧痛,邓渊浑身大汗,连呼吸都屏住了,一个字儿再不敢往下说,又开始继续叩头入捣蒜。 却听赵清暄冷笑道:“所以你做贼心虚,认定宁王发现了你的猫腻儿,这是派人去核实情况,然后便就会派人来禀报给本宫,让本宫知道你是个墙头草,面儿上瞧着是归顺了本宫,可是实则却还是存着要拥三皇子上位的心思?是也不是?!” “不!不是的!微臣不敢!微臣不敢!”邓渊吓得浑身抖似筛糠,不住摇头,满脸惊惧,“微臣既是投在了殿下的门下,哪里……哪里还会想着三皇子?微臣的一片忠心可都是向着殿下的!殿下明鉴……” “够了!”赵清暄气得一声怒喝打断了邓渊的狡辩,一边狠狠拍着桌子,一边怒视邓渊,冷声道,“既是一片忠心都向着本宫,那你的人还留在凉州做什么?!” 是啊,留在凉州做什么? 还不是等着莫神医回凉州,然后立马地将人送去永州给三皇子医脑疾,至于三皇子痊愈之后,邓渊难道还会继续所谓一片忠心向着赵清暄? 当然暗戳戳为三皇子使劲儿了! 邓渊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却发现自己愣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在赵清暄的怒目相向中,邓渊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吓得破膛而出了,竟是再也撑不住了。 “砰!” 随着一声闷响,邓渊身子一软,已然应声谈到在了地上。 孙少阙以为他是转晕,走过去查看一番,然后跟赵清暄禀报道:“启禀主子,这人是晕过去了。” 也不知是失血过度还是受惊过度,总之邓渊是真的晕死了过去。 赵清暄却没有说话,冷着一张脸坐在,兀自狠狠瞪着人事不知的邓渊,那眼神简直是要将邓渊给凌迟了一般,别人或许不能理解赵清暄的愤怒,但是孙少阙却心知肚明,所以免不了心下一声叹息,再看向邓渊的时候,目光也冷得似是寒冰一般。 邓渊认定了赵清明这是憋着要调查他的底细,要来害他,真真是自己是蛤蟆就觉得遍地都是蛤蟆。 赵清明为什么会派人去凉州?为什么大老远儿地也要去找那位莫神医? 当然是为了治病了,五成怕是为了自己的眼疾,剩下的五成该是为了王妃的腿疾,从前在京师的时候,这对高高在上的王爷夫妇,实则日日都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便是连瞧郎中都是轻易不敢,只怕平时生病的时候,都是生挨过去的,更别说是治眼疾、腿疾了,如今好不容易才总算出了京师,果然赵清明赶着就派人去西北找名医了,这是…… 多迫切地想治好自己的眼睛,又是多迫切地治好王妃的腿,好能让王妃像正常的姑娘一样行走。 第372章 处置 而赵清明的眼疾一直都是他家主子心里最深的一根刺,因为一直以来万岁爷对赵清明的态度,所以他家主子实在不好过问赵清明,更是没办法去给赵清明治病,因为这个,他家主子没少自责悔恨过,孙少阙甚至认为,如果可能的话,他家主子应该是愿意为赵清明承受这一切的。 而情况终于有所好转,赵清明被外放出京,也终于有医治眼疾的机会了,但是却压根儿等不到莫神医,也再没有机会睁眼看看这世界,看看他的兄长了。 …… 莫说是赵清暄了,单是孙少阙想到这里,都免不了心酸难受,鼻自里头都跟着泛酸,更何况是赵清暄? 就算邓渊的人到底没有得手,但是邓渊却是绝对该死了。 赵清暄也觉得邓渊的确该死,他甚至几乎没忍住,就要抢过孙少阙腰上的刀直接将这人给夺成肉泥,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里是御书房,不是屠宰场,而他是要继承大统的、仁厚宽和安王殿下,也绝非是令人脊背生寒的刽子手,所以,他不能这样做。 赵清暄的一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的呼吸才逐渐平缓下来,凌厉可怖的目光也总算从邓渊身上挪开了,半晌,他看向孙少阙,道:“邓渊既是已经认罪,罪状也该拟定了,还有他派去嘉善的那三个杀手,也要认罪画押,这事儿,你去办。”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忙得躬身领命。 赵清暄起身,缓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又缓声道:“办完这些之后,将邓渊连同罪状都一并交由五殿下处置。” 孙少阙闻言,顿时心下一惊,脱口问道:“主子,这……这怕是不妥?” 五皇子如今年纪才多大?还日日要去上书房用功读书呢,离成年封王更是远的很,漫说是处置邓渊这样的朝中重臣了,便是最基本的入朝听政,五皇子还要等上几年呢,可是主子却让他将邓渊交给五皇子处置,这是个什么意思?主子存的什么心思? “你自己琢磨。”赵清暄却懒得跟她解释,只轻飘飘地撂下这么一句,然后便就径直走了出去。 自己琢磨? 主子这是要他琢磨什么? 孙少阙愣愣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赵清暄远去的背影,瞧着方向,赵清暄应该是去宁王殿下的灵堂…… 顿了顿,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哀嚎,孙少阙闻声回头看去,果然是邓渊被疼醒了,这时候正趴在地上倒吸凉气不住哀嚎,似乎是疼得失了神志,邓渊口中开始胡言乱语,一时求万岁爷一时求安王殿下,一时又喊什么宁王殿下来拿他魂魄,好不热闹,那模样别提多可怜可叹了。 不过孙少阙心里却是没有半分同情,他冷冷地打量着邓渊,脑中回想着近来主子跟五皇子的接触,试图从中琢磨出主子的意图。 “娘娘救我!皇后娘娘快来救我!”蓦地,邓渊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倍,惊叫不断,“我为娘娘做了这么多事儿,娘娘可断不能卸磨杀驴!娘娘若是不肯救我,那我就只能豁出去,将娘娘往日的德行全部抖落出来!” 邓渊一边说着,还一边比手画脚,又牵扯到了伤口,顿时又疼得龇牙咧嘴,一阵鬼号之后,人又昏了过去。 孙少阙却是眼睛一亮,他好像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 五皇子自灵堂回来之后,人便就一直沉默着,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头,任谁都不见,连林开也是不许,自然林开也是能理解自己主子的心思,这个时候也不会去搅扰主子,漫说是主子这时候心里难过悲苦了,便是他也难受得紧呢。 还不知道今儿回去要怎么安慰阿蛮呢,那丫头今儿指定又哭得停不下来。 林开免不了就是一声叹息,看着院中涨势喜人的石榴,想着往年,主子总会挑选最好最大最红的石榴给王妃留着,林开又是一阵难受。 正难受着的时候,突然就见着个宫人急匆匆走了过来,林开也随即收回了思绪,看向那面色匆匆的宫人,沉声问道:“怎么了?” “启禀林侍卫,是孙大统领来了,说是要见五殿下,如今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宫人忙不迭躬身禀报。 孙少阙来见主子做什么? 他们五皇子府跟安王府可是向来没有什么往来的,尤其是自从皇陵回来之后,他们跟安王府的关系就更加微妙了,自然这微妙里头是带着紧张跟警惕的。 所以冷不丁地听说孙少阙来了,林开心里只觉得诧异跟警惕,稍稍顿了顿,然后道:“你去请人进来,我去通报主子。” “是,奴才告退。”当下那宫人忙不迭躬身退下了。 林开也匆匆起身,行至书房门前,轻轻扣了扣门,然后沉声道:“主子,是属下。” “进来。”稍稍顿了顿,里头传来五皇子略带沙哑的声音。 林开推门进去,只当没看见五皇子泛红的眼睛,行至面前,躬身道:“启禀主子,孙少阙来了,说是有事要面见主子,人已经进来了。” 五皇子闻言也是一怔,随即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儿?” 林开摇摇头:“并没有,不过想来定然是安王殿下派过来的。” 那是自然的,孙少阙绝不会绕过赵清暄来见他的,可是这个时候,赵清暄找他做什么? 五皇子抿了口茶,心中想着若不是为了二哥跟表姐的丧事,便就应该是为了父皇的病情来的,如今万岁爷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且又是偏风之症,是再受不得惊吓刺激的,所以,三位皇子的丧事,只怕是不能惊动万岁爷了。 所以,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事儿特地来跟他商量的?毕竟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位皇子了,虽然他这个堂堂五皇子如今不过是个摆设,可是赵清暄却少不得要做做样子,没得被外人条理。 五皇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抿了口茶,然后看向林开:“请进来。” 第373章 处置2 五皇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抿了口茶,然后看向林开:“请进来。” “是,属下遵命。”林开领命,匆匆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便就引着孙少阙进来。 让五皇子倍感意外的是,孙少阙这趟过来,既不是为了三位皇子的丧事,也不是为了万岁爷的病情,竟是为了邓渊还有……皇后娘娘。 “属下见过五殿下,给五殿下行礼。”行至房中,孙少阙忙不迭给五皇子行礼。 “大统领免礼,”五皇子淡淡道,看着孙少阙的目光亦是淡淡,“不知大统领屈尊过来所为何事?” 孙少阙只当没听出五皇子口气中的讽刺,仍旧面沉似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道折子,双手递出,一边躬身跟五皇子道:“殿下明鉴,这是邓渊的认罪书,属下奉主子之命特地交到殿下手里。” “什么?邓渊的……认罪书?他所犯何罪?”五皇子登时就愣住了。 他清晨在城外还亲眼瞧见邓渊的,那时候邓渊还好好儿的,就站在他跟赵清暄的身后,一点儿异常都没有,这才多会儿的功夫,竟然认罪书都出来了? “殿下一观便知。”孙少阙道。 五皇子瞥了一眼孙少阙手里的折子,心中更甚疑惑,顿了顿,又问:“即便邓渊真的有罪,自然有安王殿下有朝廷做主审理处置,怎得就轮得到我过问了?事关重大,大统领切莫儿戏。” 孙少阙兀自双手捧着拿着折子,恭恭敬敬往前递着,一边沉声道:“回殿下的话,正是事关重大,所以属下才万万不敢自作主张,这是安王殿下的意思,请殿下不要误会。” 是安王的意思,可是安王为什么要将邓渊的认罪书交给他过目? 难不成这里头竟然还牵扯到了他? 一时间,五皇子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边飞速回想自己跟邓渊可有什么交集牵扯吗,一边对林开点了点头,林开随即过去接过了折子,递到了五皇子面前。 五皇子接过打开,然后面色随即就不大好了。 不待五皇子再开口,孙少阙又道:“主子的意思是,如何处置邓渊,全权交由殿下决断,如今属下已经将邓渊带到了殿下这里,人就在外头,任凭殿下的处置。” 林开闻言顿时目瞪口呆,实在摸不清赵清暄到底是怎么想的,旋即又转头看向自家主子,但见五皇子面色凝重,心下又是一阵疑惑,顿了顿,就看着五皇子合上了折子,然后沉声对孙少阙道:“安王殿下的情本宫领了,日后必当报答,有劳大统领代为转达。” “是,属下遵命!若无别的事儿,那属下便就先行告退了。” 五皇子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当下,孙少阙躬身退下。 待孙少阙一走,林开就忙不迭询问:“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得安王殿下竟要将邓渊交给您处置?而且邓渊……到底犯了什么罪?又管咱们什么事儿?” “还真管咱们的事儿,”五皇子冷声道,一边将折子丢给了林开,一边道,“你一看便知。” 林开赶紧打开来看,甫一看清那认罪书上的内容,登时便就目瞪口呆了起来,蓦地倒吸一口凉气:“竟……竟然是这样……” 那认罪书并不十分长,拢共写了邓渊的四大罪状,摆在头一条的便就是,邓渊暗中派去嘉善暗杀宁王夫妇,第二条则是,邓渊多年以来为虎作伥,助皇后娘娘为祸后宫,其中就涉及到兰妃当年之死,第三、第四条则分别是邓渊贪赃枉法以及门下之人多年以来大肆敛财之罪。 后面两条林开不过是匆匆一瞥就算了,但是前面两条,林开却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兀自觉得不可思议,半晌才抬起头看向面色阴沉的五皇子,小声问道:“主子以为……这些罪状都属实吗?” 林开怀疑这是赵清暄设下的计谋,赵清暄与皇后娘娘、邓氏一门多年来是一向不合,甚至是针锋相对,如今赵清暄大权独揽,不出意外的话,赵清暄还会登基为皇,收拾一个早已夹着尾巴做人的邓渊,自是不在话下,但是问题就是,邓渊眼瞧着是夹着尾巴了,若是赵清暄还穷追猛打的话,没得落个刻薄气量小的恶名,所以会不会是赵清暄想要除掉邓渊却又担心累及贤名,所以才叫他家主子担了这名声呢? 五皇子对这上头的罪状却是深信不疑,那日在万岁爷那边,他在门外,是亲耳听到赵清暄与万岁爷的对话的,赵清暄说的清楚,当年兰妃之死并非意外,而是死在了秦王安插在太医院的太医之手,这不可能是假的,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赵清暄完全没有必要跟万岁爷撒谎,而且听他的语气,万岁爷竟然对这事儿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这就更加坐实了兰妃死于非命的事实。 可是后来万岁爷就直接昏死了过去,醒来以后又得了偏风,五皇子也没办法跟万岁爷求证,所以五皇子只能自己私下调查,从前一直都是鹿成林顾看兰妃身子的,自然鹿成林是绝不可能对自己亲妹子下毒手的,所以只可能是鹿成林死后,别的太医才有得了机会。 后来五皇子倒是挖出了那个对兰妃下手的太医,不是后来万岁爷派去顾看兰妃的太医,而是……负责顾看皇后娘娘与三皇子的太医,姜承。 只不过,姜承早就已经死了,不仅自己死了,全家也都跟着陪葬了。 这样以来的话,五皇子就无从知晓,姜承对兰妃下手的事儿,究竟是奉秦王之命,还是奉皇后之命,还是秦王跟皇后都有这个意思…… 可是,姜承死了,秦王也死了,死无对证,他只怕这辈子都再找不到答案了。 只有一点值得欣慰,姜承跟秦王都没得好死,焉知不是现世报?那……母妃的仇算是报了吗? 五皇子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心里空茫茫的,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喜悦。 如今看到邓渊的认罪书,五皇子先前的空茫与困惑登时就烟消云散了。 第374章 处置3 如今看到邓渊的认罪书,五皇子先前的空茫与困惑登时就烟消云散了。 不止姜承,不止秦王,还有皇后!还有邓渊! 他们都是害死母妃的刽子手!自然个个都该死! 而如今,赵清暄将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交到了他的手里,五皇子又怎么可能拒之门外? 即便,他心底也隐隐意识到,赵清暄在给他这个机会的时候,同时也在跟他做交换,至于什么交换…… 便是邓渊的头一条罪状。 三位皇子一同殒命,还都是同样的死法,虽说是秦王担着罪名,注定要遗臭万年,但是这其中的疑点也不是没有,首当其冲的便就是,杀害三位皇子的最是在秦王死后才定下的,谁知道这其中有无猫腻? 后来秦王门下所有心腹爪牙被一网打尽,全部处以极刑,但是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一百多人,除却京师的人之外,分散各地的还不到一百人,同时对三位皇子下手,还要搞出火烧王府这样大的阵仗,当真可能吗? 或许可能,只不过却委实微乎其微。 处死秦王,又杀光秦王府上下,这样的举动自是能起到震慑作用,瞧着也是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但是少不得有人会心中存疑,就比如…… 五皇子。 当然肯定不止五皇子一人,只怕朝堂中亦有人心存疑惑猜测,这对赵清暄能有什么好处?少不得要一早提防着日后有人借此事翻出浪花。 如今赵清暄主动将邓渊,甚至……皇后娘娘都交给五皇子处置,自然也是存着拉拢五皇子的心思,最起码在秦王杀害三位皇子这事儿上,五皇子需与他达成默契,日后必要时刻,五皇子需站在他这一方,为他挡下风波浪花。 再不济,五皇子也断断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这是赵清暄对五皇子的底线。 这一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天家还一下子殁了三位皇子一位王叔,赵清暄明显不想再跟五皇子之间闹出什么不快,更不想五皇子死于非命,所以但凡五皇子明白点儿事儿,他就绝对不会对五皇子动手,甚至,他还会十分照顾五皇子,待日后五皇子成年封王之后,还会为五皇子择一处好封地。 …… 赵清暄的意思,五皇子其实都明白,只是此刻,他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件事儿—— 所以,三位皇子之死,其中当真有猫腻儿吗? 他回想着那天从皇陵回京师半道儿上,冷不丁看到的那许多士兵,还有卫正弘谈笑之间的不屑与肃杀,又想着今日城门前,安王妃憔悴悲切的脸,还有…… 卫氏一门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到场。 可是赵清明是卫老国公的亲外孙,即便从前赵清明跟卫国公府并无多少往来,但是这样的场合卫国公府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出席? 除非…… 他们来不了,被人下令拦住了。 而那个人只可能是大哥赵清暄。 所以大哥为什么要拦着卫氏一门的人,不许他们出城迎二哥的尸骨呢? 是觉得……他们不配吗? 一时间,五皇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恨意,可随即又是一片茫然。 所以,大哥是什么时候知道卫氏一门做的恶呢? 是后来知道的,还是打一开始就明了? 大哥他……真的会对二哥下手吗? 想着方才在城门、在灵堂,大哥表现出来的痛心悲怆,并不掺假,难道这些竟都是大哥在做戏吗? 那跟二哥那么多年的手足情呢?也都是做戏的吗?还是真的有人能心狠心冷至极、说断就断? “你……你如何对清明下得了手?难道在你眼里,他就是个一钱不值、说杀就杀的吗?你怎得就冷血至此?” 那日万岁爷的话还犹在耳畔,恰如此刻五皇子的所思所想。 …… “主子?”见五皇子一直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林开忍不住出言提醒。 “怎么了?”五皇子回过神来,问道。 林开道:“回主子的话,属下方才去外面看了一眼,那邓渊已然被打了半死,若是一味儿不管的话,只怕是挨不过几日了,不知主子打算……如何处置?” 五皇子这时候想的却不是如何处置邓渊,而是在想旁的,顿了顿,他问道:“卫氏一门最近都有什么动静?” 怎么冷不丁地就想到卫氏一门了? 林开一怔,想了想,然后有些迟疑地道:“回主子的话,自卫老国公下葬之后,卫氏一门似乎就……就没有什么动静了。” 说到这里,林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起来,卫老国公都已然下葬了,怎得卫氏一门的子孙还会回去,一味儿留在京师做什么? 难道是……安王殿下不许? 可这没道理了,如今安王殿下已然扎扎实实攥着御林军,地位牢不可动,京师这边也就无需卫氏一门帮衬盯着了,倒是需要卫氏一门的一众子孙赶紧各回各地,没得离开太久,让人趁虚而入,闹出什么乱子来。 所以,安王为什么不许卫氏一门离京呢? 五皇子也在想这个,正入神呢,就听着林开道:“难道卫氏子弟这是要留在京师为卫老国公守孝?” 那也得……赵清暄答应才行啊。 五皇子心头一动,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心中不由一声叹息。 卫氏一门胆大包天,又或者说是一门心思为主尽忠,可是大哥却未必肯领他们这个情。 只是碍着安王妃的情分,又或者是因着跟卫氏一门的牵扯实在太多太深,以至于大哥不得不也做出了妥协让步。 若真是这样的话…… 那大哥日后即便登基为皇,又有什么意思呢?不管是如鲠在喉还是肉中拔刺,哪一样又是好受的呢? 难道就是为了一门儿心思当孤家寡人吗? …… 五皇子苦涩地牵了牵唇,半晌,对林开道:“将邓渊送到皇后娘娘处,到底是兄妹一场,死之前见上一面,也算是全了他们这辈子的兄妹情分。” 林开一怔,顿了顿,小声询问:“就……只是把人送过去?” 不做点儿旁的?主子不是一直在想着为兰妃娘娘报仇雪恨吗?如今这机会总算是来了,主子怎么……就只是把人送过去呢?甚至主子都没有见邓渊的意思,林开觉得十分不合情理。 五皇子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 第375章 处置4 五皇子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 “是,属下告退。”林开见状,自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当下便就退了出去,然后按照五皇子的吩咐去将邓渊送去皇后娘娘处了,好在这时候天都黑了,行动也方便。 林开走后,五皇子又一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万岁爷的宫苑。 “殿下怎得这么晚了还过来?”赵德安看着五皇子过来,一脸惊诧,随即将人请了进来。 五皇子一边朝里走,一边问道:“父皇如今怎么样了?可好些了吗?” 赵德安闻言顿时一脸无奈,道:“回殿下的话,万岁爷还是老样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跟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 五皇子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待行至寝殿门前的时候,还没开门便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痴笑声,那声音明显显就是万岁爷的,可那样……痴痴的笑声,又怎么可能出自万岁爷之口呢? 五皇子一时都愣住了,赵德安赶紧解释道:“启禀殿下,万岁爷午间醒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一个劲儿痴笑,好不容易停下来,这会子又开始痴笑了,不过施太医说了,这是偏风的一种症状,并不十分要紧。” “行了,你退下。”五皇子淡淡道。 “是,奴才告退。”赵德安躬身退下。 五皇子迈步进了寝殿,跟往常一样,在万岁爷床尾的凳子上坐下,看着痴痴笑个不停,嘴角还挂着一丝粘液的万岁爷,五皇子心底异常复杂。 虽是痴痴傻傻,可是这时候的父皇笑容却似是打心底溢出,笑得痴傻也真切。 “父皇怎得这般开心?难不成做傻子比做天子还要开心吗?”半晌,五皇子轻轻问道。 “哈!哈哈哈!开心!开心!”话都说不利索的万岁爷,还费劲地点头,只是这动作幅度一大,嘴角的口水便就又多了,一下子流出了一滩。 五皇子去了帕子过去,仔仔细细给万岁爷擦干净了嘴角的口水,一般沉声道:“开心就好,总强过一辈子都心事重重、从未开心过。” “开心!哈哈哈!开心!” 万岁爷还在哈哈笑着,五皇子看着心酸又庆幸。 幸好,他没有机会走万岁爷的路,也没有机会走大哥的路。 …… 两日后,皇后宫中传出噩耗,皇后娘娘薨,一道殁的还有邓渊,只不过邓渊这个外臣又是堂堂刑部尚书,自然是不能殁在皇后宫里的,邓渊的尸身早被人悄悄送出了皇宫,送回了邓府,又过了半日,邓府传出,邓渊自缢身亡的消息,据说是邓渊听闻皇后娘娘死讯,心中大恸,一时想不开这才寻了短见。 听到消息的时候,五皇子正在给万岁爷念《心经》,万岁爷这两日稍稍有了好转,虽然还是经常糊涂,不过却也没再那样痴傻发笑了,而且只要五皇子在,万岁爷情况便就十分稳定。 “知道了,退下。”五皇子跟进来禀报消息的林开缓声道,眼皮都不抬,继续看着手中的经书。 “是,属下告退。”林开轻手轻脚退下,行至门外,还没来得走远,就听到寝殿里头传出一阵低低诵经声。 是五皇子。 林开不由微微出神,主子近来似是变了个人儿似的,对谁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更是格外喜欢诵经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开默默站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退了出去。 …… 承元二十七年八月末 湖州,莫干山。 住进这座山脚小院儿的时候还是盛夏十分,如今不知不觉,就入秋了,清晨早起的时候,听着翩翩咳了两声,赵清明就不免有些担心,跟翩翩道:“如今天儿冷了,且得注意保暖,可别着凉了,往后早上你且睡你的,不必早起,我去烧饭就成。” 在这座巴掌大的小院里头,住了这么长时间,如今赵清明对这里头的布置已经再熟悉不过,如今也称得上是行动自如,都不必让翩翩扶着,说起来,地方小也有地方小的好处,从前在王府的时候,赵清明却是怎么都离不开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大了,再熟悉,但是心里却也没底,非得有人跟着提醒不可。 可是这样的问题,放在小院子里便就能迎刃而解了,从房间到门口,从正房道厨房,又说是从东墙到西墙,要走上几步路,都是能确定下来的,所以赵清明心里很是有底,他心里还想着,日后即便离开湖州,不管去什么地方,也定要置办这样一处小宅院,左右,他如今也用不上凤子龙孙的排场,自是要住的舒坦方便,也能干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多少为翩翩分担一些。 赵清明心里想的力所能及的事儿,就包括烧饭,当然,这也只单纯地停留在煮粥上,若是再烦难一些的,赵清明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不过是晨起有些口干这才咳了两声,哪里就着凉了?”翩翩没有听他的,跟他一道下了床,一边披着衣裳,一边问道,“还是蒸些子咸肉配白粥?” 咸肉还是之前冯贺给置办的,到现在还没吃完,兴许是算准了两位主子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不指望他们能短时间内学会烧菜做饭,所以便就预备了不少咸肉、腊鸡、干香菇、木耳黄花菜、干笋这些能久放又容易烹制的菜肉,反正如今翩翩跟赵清明的饭桌几乎是日日都离不开咸肉蒸干笋。 自然大枣莲子枸杞桂圆也是不少,煮粥的时候随便往里面丢一些,不仅能出味道,还都滋补养身。 论到细心周到,冯贺都不输福伯周嬷嬷。 赵清明点点头,道:“行。” 说这话的时候,翩翩不免有些愧疚,道:“也是我笨,总是学不会烧菜,只能让你成日吃蒸咸肉配粥。” 赵清明闻言,却不由笑了,道:“那我也不比你好到哪儿去,到现在洗碗洗锅还都是马马虎虎。” 不错,如今家里是王妃大人掌厨,王爷大人负责洗洗刷刷,自然翩翩是舍不得让赵清明做这些的,又心疼他眼睛看不见,哪里舍得他做东做西?不过赵清明却十分坚持,说出来的理由,都让翩翩反驳不了。 第376章 日常 “翩翩,你拦着不让我做些,还一门心思地将我做凤子龙孙继续让我养尊处优,要是一味儿这样下去的,只怕我一出门就得被人看出异样,不出多少功夫就必然又要遭遇不测呢,若真有下一次,没了冯贺搭救,咱们可还能侥幸脱身吗?” 赵清明的意思,翩翩如何听不懂? 他们上一次是侥幸逃出生天,如今外头八成都以为他们葬身火海了,若是这样的话,他们往后找个避世之处、隐姓埋名,还能安安生生过下半生,可若是让人知道了他们竟然还苟活于世的话,那当初对他们痛下杀手的人,焉有放过他们的道理?自然还要再次加害。 所以,如今他们最要紧的便就是隐姓埋名,说是隐姓埋名,可最重要的却是叫人认不出来,也不会将他们同天家联系到一起,说白了就是泯然众人,若是赵清明跟翩翩还跟从前一样养尊处优、一派天价做派,又何来泯然众人?自是不行的。 如今他们就是要退去这一身天家人的雍容贵气,便是丢在百姓堆里,也不扎眼,这样才是最好。 翩翩便也就没再拦着赵清明了,两个人就这么地都开始了积极投身泯然众人的事业,虽然翩翩做饭还是不怎么行,赵清明洗碗洗锅也是够呛,可也不是一点儿成果都没有,如今两人身上已然没了名贵的熏香,便是樟脑丸也用不上,倒是彼此身上都带着股子挥之不去的烟熏火燎的味儿,不仅如此,两个人的头发也都比从前粗糙了不少,毕竟也没了名贵的精油滋养,更无侍婢成日仔仔细细地帮着梳发养发,翩翩都觉得自己的头发跟干草似的,而且还打结,每每用梳子都不敢使劲儿梳,但凡用力便就疼得龇牙咧嘴。 再说穿着,冯贺给他们置办的衣裳,也都是寻常乡野人家的穿着,自是没有丝绸锦缎,都是粗布麻衣,便是从前王府的下人也断断不会穿的那种,翩翩跟赵清明刚开始穿的时候,都是穿不惯,毕竟都是绮罗金玉堆里头长大的,养尊处优、细皮嫩肉,尤其是翩翩还起了好几天的疹子,后来才渐渐习惯,到现在,穿着粗布麻衣,翩翩反而还觉得行动利索轻快,不比从前,动辄金线彩织,前后拖着地,总有不便之处,不由又想起母亲生前总说她俗气,没有大家闺秀的典雅之气,真真是一语成谶,每每想来,翩翩总不免想笑。 照旧是蒸咸肉配白粥,饭后,赵清明忙活着洗锅洗碗,翩翩难得没有黏在他身边,而是去了偏房,从里头翻出两顶斗笠,又寻摸出来一把锄头一个竹篮子,在小院儿里头闷了两个多月,今天她跟赵清明终于要出门了。 虽是带着锄头斗笠,不过却跟种豆南山下没什么关系,而是照冯贺交代的那般去山下找那株银杏树,算着时间,银杏树的树洞里头,应该被放了记录外头消息的册子,外头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赵清明跟翩翩自然得心中有数,也好再做下一步的规划打算。 待赵清明忙活完之后,翩翩便就取了斗笠给他戴上,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还是觉得不大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在庄稼地里头忙活的庄稼汉,想了想,翩翩去灶膛里头摸了把灰,照着赵清明那张俊脸相当不客气地抹了一把,这才觉得满意,想了想,也朝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对着缸里的水照了照,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不过总归赵清明看不见,她也没啥好顾忌的,所以又吐了吐舌头,浑不当一回事儿。 “锄头你扛着,这样看着才像是下地干活的,”翩翩又叫赵清明扛着锄头,还蹲下来给赵清明挽起了裤腿,又是一番捯饬,才总算满意,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成了,可以走了!” 赵清明点点头,跟着翩翩往外走,出了门之后,叮嘱翩翩锁好了院儿们,然后两个便就沿着山路往下走,一人一只手拎着篮子,在外头,翩翩自然不好牵着赵清明,又怕被人看出赵清明是个瞎子,到时候他们一个瞎子一个瘸子,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所以翩翩便就想了这么个巧宗,有这篮子在,倒是省了拉拉扯扯,看着也不扎眼。 到底是头一次出门,翩翩不免有些紧张,不过好在这时候外头没什么人,如今正是农忙的季节,附近的百姓都是起早贪黑在农田里头忙活着,也的确鲜少有人出来闲逛的,走出两里地,翩翩这才总算松了口气儿,才总算开口说了出门后的第一句话:“真好,外面没什么人,亏得我还一直心慌慌的,总怕遇到人。” 翩翩心里慌慌的,赵清明又何尝不是?毕竟湖州跟嘉善相去不远,宁王府着火的事儿,只怕也早就传到湖州了,至于眼睛瞎了的宁王跟瘸了腿的王妃一道葬身火海,只怕也早就成了湖州人的闲话家常,赵清明是真怕被人瞧出端倪来。 不过这个时候赵清明自是不能流露,还得给翩翩宽心,道:“左右离得不远,咱们赶着回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也别太担心了。” “嗯,冯贺做事最是周到细致,设的地方既离咱们近,方便咱们来取,却也够偏僻,不止人多眼杂,他必然也是经过一番思量的,”翩翩点头道,想到冯贺,翩翩又忍不住叹息,道,“以后咱们走了,只怕就没人能再给冯贺扫墓烧香了。” 冯贺的墓就在小院儿后头的香樟树下,是翩翩跟赵清明亲自埋葬的他,自然为了保密,他们是不能给冯贺立碑题字的,所以这世上,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人知道这里头葬的人是缝合,待他们离去之后,冯贺的墓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无主荒冢,哪里又会有人来扫墓烧香呢? 可是他们却也不能为了冯贺的墓就选择留在此地,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尤其是湖州离嘉善太近,也是个人多繁华地,保不齐哪天被人发现端倪,又要遭殃。 第377章 情况 湖州不过是个不得已的暂时落脚地,待到事态平息、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们自然会远走他乡,去一处真正的避世之处,这是他们的共识。 听翩翩这么说,赵清明心里也不由就升起一股子的沧桑悲凉,顿了顿,然后沉声跟翩翩道:“不管到哪儿,咱们都会永远记着冯贺,念着他的恩情,这就够了。” 是啊,对于逝者来说,铭记便就对他最好的祭奠,所以,这就够了。 翩翩点点道:“你说的不错,咱们自然会永永远远都记着他。” 说话之间,两人便就到了那株银杏树下,翩翩果然在树根处发现了一个小树洞,打量四下没人,伸手从树洞里头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用油纸细致包好的小册子,迅速地塞进了怀里,然后小声跟赵清明道:“行了,回去。” “好。”赵清明点了点头,当下又扛起锄头、跟翩翩一边一个拎着篮子往回走。 …… “京师那边连咱们的丧礼都已经办过了,一多月前便就已经将咱们……下葬了。” 回到家后,翩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小册子,跟赵清明念着里面的内容。 “不止咱们呢,还有三皇子跟四皇子,也是一起办的丧事儿,说起来三位皇子一道出殡下葬,也算是古今独一份儿了,想来那场面一定空前绝后、热闹非常。”翩翩一边看着,一边不住感慨,说到“他们”的葬礼,翩翩也没有什么避讳,心里还挺高兴,就得让所有人以为他们死了才好呢,之前他们不知道外头情况,一直只能靠自己的猜测,所以自是惴惴不安,生怕朝廷那边发现了端倪,还在追查他们下落,如今既是知道朝廷已然将“下葬”,这便是坐实了他们已经葬身火海,不在人世,翩翩自然觉得一块大石落了地。 赵清明也有相同的感受,抿了口茶,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有呢,还不少,”翩翩点点头,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然后顿时就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竟……竟是秦王对咱们吓得毒手?” 怎么可能是秦王? 赵清明闻言也是一愣,端着茶碗的手都是一僵,险些摔了茶碗,他赶紧把茶碗放回去桌上,忙不迭问道:“怎么一回事?你仔细说说。” 翩翩赶紧照着小册子上面的内容念:“秦王包藏祸心,一直图谋大位,在太后冥诞之日,竟然暗中命人在皇陵行宫里头纵火,意图谋害安王殿下跟五皇子,那场大火直烧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才被扑灭,可见火势有多大,不过安王殿下跟五皇子福大命大,都顺利脱身,倒是秦王露出了马脚,万岁爷等不及回京,便就命刑部尚书邓渊直接在皇陵对秦王开始审问,秦王起初咬死不认的,但是后来架不住人证物证俱在,所以只能认下罪行,万岁爷气得当场呕血,直接下令将……将秦王处死,待回京之后,万岁爷便就一病不起,每况愈下,如今是……是安王殿下,代天子理政。” 小册子上头记录的都是要紧之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可是翩翩还是从这寥寥数语之间窥见了京师的震荡,一时间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再看赵清明也是面色凝重,不待赵清明催促,她又继续往下念:“后来嘉善、永州、漳州三地的王府同时遭遇大火,三位王爷葬身火海,朝廷随即公布真相,正是……秦王之手笔,原来秦王不止在皇室陵园谋划毒计试图戕害大皇子与五皇子,更是同时对……对另外三位皇子下手,为的就是将一众皇子斩尽杀绝,届时好、好让自己上位,秦王罪大恶极,经万岁爷首肯,安王下令鞭尸秦王,另外还下令将秦王府的余孽一个不留,共计百余人全部处死,其中以虞初心为首十一名秦王心腹被处以……凌迟之刑。” 说到这里,翩翩的声音都开始忍不住发颤,不是她胆小,实在是未曾见过听过这般可怖之事,不仅仅是亲叔父心毒手辣一门心思将所有侄子全部斩尽杀绝,还是用烧死这样的可怕手段,而且还有一下子处死百余人,其中还有十多人被处以凌迟这种她也只是有过耳闻、以为只存在古文戏词里头却从未在现实中遇到的、可怖至极的刑罚,怎能不心生惧意?一时间,翩翩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手脚也都变得冰凉起来。 赵清明自是听出了翩翩声音的异常,忙得伸手过去握住了翩翩的手,道:“不怕,不怕,既是他们做了这档子罪不容恕之逆事,便就活该承受这些,翩翩,不要再想这些了。” 翩翩点点头,又摇摇头,靠在赵清明的怀里,半天才总算好一些,不过心里却兀自慌张难安,顿了顿,翩翩才小声问道:“赵清明,真……真是秦王做下的这一切吗?” 翩翩对秦王的了解委实不多,最深也是唯一的印象就是去年中秋,秦王派人送到宁王府的那些子名贵菊花,她到现在还记得那羞女有多赏心悦目,自然而然地也会认为能养出这样好的花儿的人也该是优雅和善之辈,所以,她如何能将这样的秦王跟杀人不眨眼、还是对自己侄子下手的恶魔联系到一处来? 赵清明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对秦王的了解自然比翩翩更多更深,在他的印象里,秦王一直都是个和蔼客气的王叔,对他从来和颜悦色,又跟安王赵清暄交好,自然而然地,赵清明也觉得他亲切,所以,他也没办法想象秦王竟然还有这样一张可怖惊人之脸孔。 不过,在震惊之余,赵清明心底又有一丝后知后觉的了然,那就是一直以来万岁爷对秦王的态度,秦王早就被册立为王,按照规矩,万岁爷是该给他圈地外放的,但是万岁爷却没有,说是舍不得这个幺弟离京,的确,万岁爷似乎也一直对秦王这个幺弟疼爱非常。 可仅仅就只是疼爱吗?就没有别的吗? 第378章 情况2 可仅仅就只是疼爱吗?就没有别的吗? 从前赵清明不会多想,不过是在某些时候会闪过一丝疑惑,如今这个疑惑似是找到了答案,或许就是因为万岁爷在秦王身上发现了什么,觉得他实在可疑危险,所以才断不许他离京,而如今秦王的可疑跟危险不久恰好得到了应验? 可……秦王当真就有这样大的手笔吗?一出手就是直接对五位皇子下手,京师、嘉善、永州、漳州四处一道下手,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能是秦王这个一直被万岁爷看在眼皮子底下的闲散王爷做得到的? 对此,赵清明心怀疑惑。 不过,他也是不会跟翩翩道的,这丫头已然被吓坏了,再多说这些子有的没的,只会更让她不安害怕,当下,赵清明一边搂着翩翩,一边点头道:“上头不是写明了吗?当时在皇陵秦王是当众受审的,邓渊主审,万岁爷旁观,且人证物证俱在,这才治得秦王的罪,那自然是错不了的,再说了,他可是堂堂王爷,给他治罪便就是给天家抹黑,非是这样的重罪,万岁爷必然巴不得私下解决含糊过去的,这回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不得已为之,自是秦王罪无可赦、死不足惜了。” 赵清明说的有理有据,翩翩便就打消了自己的疑虑,稍稍心安下来,然后就又拿起了那本小册子,又要继续往下念,赵清明却担心她的身子,道:“不若明天再念?你先歇歇?” 翩翩却摇摇头道:“不行,我才等不及明天,若是不一口气看完,我只怕要坐立不安了。” 赵清明没办法,只得依了她,然后就听着翩翩继续往下念,道:“六月末,陈贵妃殁,死于恶疾,卫国公府传出噩耗,卫老国公……病故,然后是……皇后娘娘薨,亦是恶疾,转天……邓渊在家中自缢身亡,据说是……是因为皇后娘娘病故,他这个做兄长的接受不了,悲痛欲绝,这才……自寻短见。” 念到这里,两人皆是一阵沉默,翩翩心里刚刚才压下的疑虑,这时候又卷土重来,只是她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死死盯着手里的册子,面色惨白至极,赵清明的面色亦是难看得很,先是秦王被处死,再是万岁爷卧病不起,由安王殿下代理朝政,紧接着便是主审秦王的邓渊一命呜呼,还是因为接受不了皇后娘娘之色,自缢身亡…… 这里头的诡异跟惊恐,赵清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视而不见,原本心里的疑虑,到这个时候更是被陡然放大,而这一切的事实都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人。 不,不可能的,肯定不可能的。 赵清明下意识地就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强迫着赶走自己心里各种危险不安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儿,又使劲儿摇摇头,装出一副没事儿的模样,又轻描淡写地问翩翩:“还有别的吗?” 翩翩仰起头,打量着赵清明面无血色却兀自强作镇定的脸,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下翻,原来竟是到了最后一页,翩翩摇摇头,道:“没有了,就是这些了。” 这话音一落,赵清明顿时便就松了口气儿,不止是赵清明,翩翩也是一样。 没有关于五皇子的消息,这便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证明五皇子如今还好好儿的,而且就如今三位皇子丧命的事儿一出,自是引得举国哗然,这样一来,倒是保证了五皇子往后的平安富贵,毕竟要是再有皇子出事儿的话,那难保就不会有什么阴谋猜想传出。 而且五皇子没事儿,就是林开跟阿蛮没事儿,他们没事儿,福伯的晚年也就有了着落,阿蛮跟林开都是重情重义的,尤其是阿蛮,从前在京师的时候,跟福伯情同父女,自然不会放着福伯不管的。 镀金,翩翩跟赵清明也总算能够放心了。 半晌无言,两个人依偎着坐在简陋的屋子里,都在出神,就这么的,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蓦地传来一声“咕咕”,是从翩翩腹中传出来的,两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翩翩这才发现外头已是黄昏了。 “真快啊,这就要天黑了。”翩翩忍不住咋舌道。 “饿坏了?咱们准备晚饭去,”赵清明道,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跟翩翩道,“如今咱们也算是去了一桩心事了,只得庆祝,所以今儿晚膳自然得丰盛一些才行,夫人以为如何?” “嗯,颇有道理,”翩翩也十分配合卖力,点了点头,道,“不如就腊肉炒笋?我再做道凉拌木耳黄花菜,然后再闷个米饭,往里头放些子大枣栗子,还成?” “那是相当成啊,夫人真真大手笔,小的先谢过夫人了,”赵清明含笑道,一边拍了拍翩翩的手,道,“王妃这般大方,自然小的也得知恩图报,夫人放心,等会子吃完了饭,小的定会给夫人烧一大锅的洗澡水,还会伺候夫人沐浴,一准儿伺候的周到细致让夫人满意!” “去你的!又油嘴滑舌!”翩翩白了他一眼,一边就牵着赵清明往外走。 …… 一顿饭说说笑笑着吃完,之后翩翩又洗了澡,她如今一应吃穿都跟寻常村姑没什么分别,就是见天都要泡澡,倒不是她太讲究改不了做千金小姐的毛病,而是为了泡腿,如今没有从前的泡腿的药材,他们也不敢出去采买,就只能用这个笨法子,日日用热水泡一泡,效果自然跟用药没得比,翩翩也是咬着牙才熬过湖州多雨的夏日,如今入秋了,晴天比从前多,翩翩的日子才总算好过些。 今天也是真累了,还是身心俱疲,泡澡的时候,翩翩就有些昏昏欲睡了,赵清明动作很轻,就怕吵着她,只一声不响地陪着,给她揉腿洗发,完了之后,给翩翩擦干了身子,轻手轻脚抱上了床,好在整个过程都没有让翩翩磕着碰着。 给翩翩盖好了被子,赵清明照例在她脸上印下一吻,柔声道:“囡囡好睡。” 第379章 别杀我 给翩翩盖好了被子,赵清明照例在她脸上印下一吻,柔声道:“囡囡好睡。” 囡囡早睡熟了,压根儿没听到,倒是一翻身就熟练地钻进了他的怀里,一条腿霸气地搭在了他的身上,赵清明早习惯了翩翩的这豪迈的睡姿,自是不会像洞房花烛初见时的那般诧异,而是习惯地伸手去揉翩翩的小腿,这是他早就已经做惯了的,尤其是到了湖州之后,他更是日日都要做的。 翩翩跟着他,实在是受了太多的罪,吃了太多的苦。 赵清明不由一声长叹,又侧过脸去轻轻亲吻翩翩的脸颊,怀里的小姑娘顿时又朝他身上贴了贴,扭股糖似的,引得赵清明抿唇笑了,将翩翩搂得更紧,跟以往许许多多的夜晚一样,两个人紧紧相拥而眠。 不过这一夜,两人都没能好眠,已经大半年没再做过噩梦的赵清明,这一晚,又做噩梦了,他又梦到了那一场大火,梦到了他跟三皇子,两个人被困在火里,呛得咳嗽不止,三皇子还是跟从前梦里的一样,对他破口大骂。 “赵清暄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为了他竟是连命都不要了!你天生就是赵清暄的哈巴狗儿吗?难怪父皇一向厌恶你!你且打量自己哪里像是个皇子分明就是狗!赵清暄豢养的一条狗!” “我不是……我不是!”赵清明又急又怒,分辨道,“不是我放的火!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我也……更不是大哥的狗,我们是兄弟!” “兄弟?呵呵,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可拿你当兄弟吗?”三皇子冷笑连连,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一脸讥诮讽刺看着他,“要是赵清暄真拿你当兄弟看,他会让你置身险境?他会袖手旁观,由着你被烧死?” “不!不会的!大哥会来救我的,肯定会!大哥是肯定会来救我的!”赵清明喊着,似是要想三皇子证明一般,他转身对着外面大喊,“大哥!我在这儿!你快来救我!救我!大哥,我是清明,你快来救我啊!” 可是,直到他嗓子都喊哑了,只要大火都烧到眼前了,直到他都奄奄一息了,大哥却始终都没有出现,四面八方都是刺目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烤干一般,耳畔俱是“噼里啪啦”火烧的可怖声音,还有他跟三皇子越来越微弱的咳嗽以及三皇子的虚弱的声音—— “你的大哥在哪儿?可曾来救你吗?还说你不是狗儿?不……是我高估你了,你连狗儿都比不上,咳咳,不过是你大哥的一块垫脚石罢了,咳咳,既只是块石头,自然只配脚踩的份儿,踩过也就罢了,谁又会对一块石头念念不忘?早抛脑后去了!咳咳!” “你胡说!我不是……不是狗也不是……石头!咳咳!大哥、大哥会来的……会来救我的……”他瘫倒在地,已然再说不出话儿了,眼睛却还兀自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可是除了刺目炙热的火光,他什么都看不见。 最后,连火光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暗,然后他就坠入了无底深渊,陡然从令人窒息的热浪坠入刺骨的冰水,他正毛骨悚然、手脚并用想要往上爬的的时候,就猛然看到出口站了一位一身黄袍的男子,他自然而然地以为是父皇,心下一惊,正不知要不要求父皇搭救的时候,那黄袍男子却突然低下了头,往他看了过来,他这才看清楚,那人竟是赵清暄,顿时大喜过望。 “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救我,三弟不信,还一味儿挑拨,如今大哥来了,正好叫三弟无话可说,大哥,快拉我上去!”受了这许多惊吓,总算是盼来了大哥,赵清明自是心下一松,赶紧地就冲大哥伸出手了,只是赵清暄却是没看到一般,仍旧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可赵清明却是要撑不住,不免着急,当下忙不迭催促着,“大哥,快些拉我上去啊,我快撑不住了!” 赵清暄还是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也是冰雕似的冷硬,就那么冷冷看着他,直看的赵清明从头冷到了脚,赵清明觉得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他却不敢再大声跟大哥求救了,只是小声哆嗦着哀求:“大哥,你拉我上去啊,大哥,求求你,救……救我啊,我、我是清明啊……” 回答赵清明的,却不是赵清暄拉他出深渊的手,而是赵清暄的冷冷一笑,然后,他直接踩在赵清明勉力支撑的手上,然后大步决然往前走,而赵清明吃痛,却再也撑不住,手一松,再次坠入了深渊。 “我就说过,你不过就是他的一块垫脚石,你还不信,真真是可怜得紧啊。”深渊下,传来三皇子的嗤笑。 …… “啊!” 赵清明一声惊叫,从梦中惊醒,眼前仍旧是熟悉又陌生的一片黢黑,即便已经失明了三年多,但是每每醒来的时候,他还是接受不了眼前的黑暗,每一天的这个时候,对他而言,总是最煎熬的,尤其是今天,此刻,噩梦初醒,他一度还以为自己仍旧被困在那个黑暗冰冷的无底深渊。 赵清明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总算平复了下来,做了这样的一个噩梦,他免不了出了一身的汗,他便就想着起来擦洗一番,没得汗臭熏着了翩翩,他正要摸索着下床的时候,手才一碰到翩翩的胳膊,顿时就是一惊。 翩翩的身子怎得……这样烫? 赵清明忙得又去摸翩翩的手跟脸,最后又覆在了翩翩的额头上,没错,就是烫,翩翩这定然是起热了。 “翩翩!翩翩!”赵清明又急又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汗臭不汗臭的,当下俯身过去,轻轻晃翩翩的胳膊,一边叫着翩翩的名字,“翩翩,快醒醒,快醒醒!” 翩翩却怎么都醒不来,双目簌簌落泪,嘴中断断续续说着不安的梦呓:“别、别杀我!别杀我!我……我什么都不敢做!也不会做!还有赵清明,他也……也什么都做不出来的,我们……我们一个瞎子一个瘸子,真的是再老实安分不过的了,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敢做,也从没有过贪心野心,我……我们只想活着,真的什么都不贪,求求你放过我们!我们……我们走的远远儿的,这辈子都、都不回来的,我……我保证、保证……” 第380章 临盆 翩翩带着哭腔的梦呓中,赵清明浑身僵硬,喉头似是着了火一般,疼得火烧火燎,竟是再也发不出一字半语了,蓦地,赵清明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都是他,都是因为他,害得翩翩要遭受这些无妄之灾,他生在天家,都是活该,可是翩翩呢?她有什么错?不过是因为嫁给了他这个天底下最不中用的瞎子,竟要遭受这些。 赵清明真的从没有这样痛苦过,即便是知道自己瞎了的时候,即便是再次置身火海,即便被噩梦纠缠这许多年,他真的都没有这样痛苦过。 他心疼他的翩翩,疼得都恨不得自己立地死去。 可是那样,只能让翩翩更苦痛绝望。 这辈子也就罢了,若有来生,他宁愿翩翩再也不要…… 遇到他。 耳畔传来姑娘不安的啼哭,赵清明忙得胡乱擦了擦脸,止住了眼泪,忙得跟翩翩道:“翩翩,不怕啊,不过就是着凉,咱们有药,有药,不怕哈,乖囡囡不怕。” …… 承元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八 京师,鹿府。 福伯匆匆赶到的时候,林开已经在院子里头来回踱步半个时辰了,一头一身都是白花花的雪花,像他这般素来沉稳的人,真的很难会有这样慌手慌脚的时候,乍一看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也不能怪他,此刻阿蛮正在屋子里头受罪,为他们即将降世的第一个拼着命呢,时不时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更有侍婢不时端着血水急匆匆地进出,这样的阵势,林开又怎么能不焦心着急? “生多久了?”福伯急匆匆赶到,离老远就忙不迭询问林开。 阿蛮是吃晚饭的时候突然觉得肚子疼的,一碗腊八粥都没喝完,便就靠在林开身上一个劲儿地倒吸凉气,实在是疼得厉害,以至于都把林开的手给掐紫了。 林开见状,免不了紧张得很,也不敢去碰阿蛮,连自己的呼吸都似是屏住了一般,小心翼翼询问阿蛮:“是……是要生了吗?” 阿蛮疼得满脸是汗,早就没了耐心,一边拿眼儿去瞪林开,一边又使劲儿地掐林开:“还不快扶我……扶我去床上?” “哦,是是是,先去床上!”林开更慌了,倒是没有扶阿蛮而是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急忙忙回了寝房,将阿蛮放在了床上,当下又赶紧忙得叫侍婢去唤接生嬷嬷过来,接生嬷嬷是一早就找好的,前几天便就被留在鹿府住下了,就是为这时候预备着的。 待接生嬷嬷进了寝房,林开便就被赶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就听到房中传来阿蛮叫声,林开急出了一身汗,侍婢瞧他这幅模样,赶紧去给投了个帕子递过来,林开擦了脸,人也变得冷静了一些,这才想着要通知福伯,所以当下赶紧便就派小厮去了宁王府。 不错,如今福伯就住在宁王府,宁王夫妇下葬之后,福伯本是想留在皇陵那边为主子守墓的,但是经不住阿蛮跟林开的竭力挽留,尤其是阿蛮一见到福伯就哭得停不住,福伯也就心软了,他本来就喜欢阿蛮,如今阿蛮又有了身孕,他哪儿有不稀罕小孩儿的道理?只把阿蛮视作闺女,自然阿蛮腹中的孩子就是他的孙辈了,所以思前想后,福伯也便就留在了京师。 只是福伯不肯随阿蛮林开住在鹿府,他到底是宁王府的老人儿,打心底还想住回宁王府,一则是自己习惯了,二则也是一种陪伴主子的方式,福伯坚持,阿蛮跟林开便就没有勉强,安王赵清暄知道福伯的心思后,自然也不会反对,他原本也没有要收回宁王府做他用的想法,想着保留宁王府的现状,权当是他对赵清明的一份哀思,福伯既然想守着宁王府,那就随他的意,所以福伯便就一直住在宁王府。 林开见福伯来了,忙得迎了上去,跟福伯道:“都快半个时辰了。” 一句话就能听出林开的焦虑,福伯到底见多识广,比他沉得住气,伸手在林开身上拍了拍,然后道:“妇人生子从来就没用容易的,动辄几个时辰,得沉住气。” 这道理,林开也知道,不过虽是知道,却哪里就能做到,嘴上应着声,眼睛却还是一直焦灼地瞄着寝房,福伯见他这幅模样,也没觉得可笑,反倒心里十分受用,若是林开到这个时候还四平八稳没事儿人似的,那他才会觉得心寒呢,免不了要为阿蛮往后的日子发愁。 福伯到底还是扯着林开进了偏房,一边让林开换下身上被雪打湿的衣裳,一边又吩咐厨娘去煮些子红糖生姜茶过来,见林开屁股上长钉子似的坐不住,又要往外冲,福伯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摁在了凳子上,然后一脸正经地跟林开道:“这时候你可得注意了,别着了风寒,到时候帮不上阿蛮看孩子是小,若是竟传染了阿蛮跟孩子那才是大。” 林开闻言忙不迭点头,到底是不敢再去外头淋雪了,老老实实在房中坐着,陪着福伯一道喝甜甜辣辣的红糖生姜茶。 一碗红糖生姜茶下肚,林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额头还出了些子汗,就连之前的紧张似乎也消减了一些,正在心里感慨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福伯一到,他心里便就有底了。 心里这样想,林开一边又朝福伯看去,顿了顿,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福伯,您真的不想搬过来跟咱们一起住吗?” 让福伯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这都成了阿蛮的执念了,日日都要跟林开叨叨,三不五时还要去宁王府看福伯,或是陪福伯说说话,或是跟福伯吃顿饭,自然少不了也要劝福伯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只是福伯简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到底是没有松口,阿蛮不免有些灰心,林开见她闷闷不乐,哪里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所以也是盼着福伯能搬过来跟他们一道生活的。 第381章 腊八 既是阿蛮拿福伯当家中长辈,林开也是一样,且鹿府这样大,哪里就住不下了?而且福伯这辈子无儿无女的,又经历这些,实在凄苦孤寂,林开也想让他能享受几年天伦之乐。 福伯闻言,一阵沉默,说心里没有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凄风冷雨的老人家,又怎么不向往含饴弄孙、天伦之乐呢? 可是福伯却也有自己的心结,他觉得自己不配享受、拥有这些,他的主子葬身火海,死得那般惨烈痛苦,他这个做奴才的却没能护住主子,竟然还苟活于世,已是羞愧非常了,又哪里配过这样的好日子呢? 见福伯半晌沉默无言,表情亦是沉重,林开设身处地,也能理解福伯的想法,若是换做出事的是五皇子的话,他只怕也会跟福伯一样,道理虽是如此,可是他却还是见不得福伯这样自苦,顿了顿,林开沉声道:“福伯,您从前是为了宁王而活,如今宁王夫妇已然不在了,您再怎么自苦也是无济于事,何不换个活法?至少阿蛮需要你。” 一边说着,林开一边又动手给福伯盛了一碗红糖生姜茶递了过去,甜丝丝的热气顿时扑了福伯一脸,福伯只觉得眼睛鼻头都跟着微微湿润了,不待他开口,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哇!哇哇!” 蓦地,林开跟福伯都是一愣,然后林开便就疯了似的冲了出去,在门框上狠狠撞了一下,都顾不上了,一道风儿似的就往寝房跑,也不管侍婢嬷嬷一味儿拦着。 福伯看他这一副急三火四的模样,不由摇头笑了,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毛头小子。” 嘴上笑话林开,但是福伯心里却也急寥寥的,到底是坐不住了,当下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就急匆匆朝外走。 福伯自然不能像林开那样不管不顾地就直接闯进去,他在院中等了好久,直到里头都整理收拾好了,侍婢过来请他进去,他这才整了整衣裳,然后朝屋里走,不知怎么的,福伯开始有些紧张,做了这么些年王府大管家的老人儿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多尊贵的人没见过?按理说,能让福伯觉得紧张的人跟场面几乎没有,但是此刻,福伯就是紧张,紧张的手心都直冒汗,待走近房间的时候,兜头扑上来的暖和气,更是让他出了一身的汗。 “福伯,这边!”林开冲他招手示意,听那声音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好,哪里像是方才那般紧张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福伯随即朝寝房里头走去,迎面看到的,就是半躺在床上的阿蛮,刚刚生孩子的缘故,此刻阿蛮明显有些虚脱憔悴,头发也乱蓬蓬的,面色也不大好,一双眼却一直巴巴朝福伯这边盯着,待福伯走进去之后,阿蛮的眼睛便就湿了,嘴唇颤颤跟林开道:“快!把孩子抱去给……给他祖父看!” 祖父? 这是在称呼他吗?可是他又怎么是孩子的祖父? 福伯心里茫然又莫名的激动,然后就看着林开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到他面前,一边跟福伯道:“福伯,您看,是个小子呢,八斤整,个头真不小!” “可不是?就是个头大,可没少折腾我,”阿蛮满嘴抱怨,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却异常柔和,顿了顿,又看向福伯,道,“福伯,您这个做祖父的,给娃娃起个名儿,我跟林开早就商量好了,等着您给孩子起名儿呢!” 所以,他……他真的是当祖父了? 福伯想跟阿蛮说,别胡说八道,他不过是个区区下人,怎么配给孩子做祖父,简直荒唐,但是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非但如此,他心里还热乎乎的…… 祖父,祖父,多动听的称呼啊。 林开见福伯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孩子身上,心头一软,然后小声跟福伯道:“福伯,要不您……抱抱他?” 福伯第一个反应却是往后躲,忙不迭摇头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怎么能抱他?没得摔了他。” “哪儿就跟你说的一样了?您身子骨且硬朗呢,不但现在能抱得了孩子,往后还能看着孩子长大,成家立业呢!”阿蛮忙不迭含笑道,一边又积极鼓励福伯,“福伯,您快抱抱,跟孙子亲近亲近。” “来,福伯您这么抱……”林开也道,一边伸手将孩子往福伯怀里送。 襁褓里头粉嫩嫩、哼唧唧的小肉团,对福伯来说,实在是没办法抗拒,一时间心里所有的顾忌迷茫都不见了,福伯赶紧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后伸手从林开手里接过了襁褓,抱在怀里,只有八斤的重量,可是却压得福伯大气儿都不敢喘。 实在是太……太珍贵了。 福伯看着怀里那双朝自己看过来的黑黢黢的大眼睛,还有那胡乱勾着的小手指,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化了,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啊。 阿蛮跟林开默默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信心,他们面子不够,是请不动福伯,不过这小家伙明显比他们面子大嘛! 又过了一会儿,阿蛮再次提到起名的事儿,跟福伯道:“福伯,您老人家最是见多识广、博闻广记,不像我跟林开,一个不识几个字,一个是粗鲁武夫,自然是起不了啥好名儿的,随便取个小名还凑活,但是大名就算了,没得让人笑话,所以您这个做祖父的,可不能甩手不管啊,非得给孩子取个响亮名儿不可!” 福伯这回倒是没有抗拒了,又抱了一会儿孩子,然后跟阿蛮林开道:“就叫……正阳,你们觉得如何?” “正阳,正阳……”林开闻言,在嘴里嘀咕两声,随即就两眼放光,赞不绝口道,“阳光底下堂堂正正,不错,真是个好名字!” “那就叫正阳!”阿蛮也相当满意,随即又含笑跟两人道,“如今祖父已经给孩子取了大名,我这个做娘的也给孩子想好了小名,既是腊八生的,那索性就叫他腊八,你们觉得如何?” 林开跟福伯都没有异议,当下便就定下了孩子的大名小名。 第382章 除夕 林开跟福伯都没有异议,当下便就定下了孩子的大名小名。 说了这会子的话,阿蛮有点儿撑不住了,吃下侍婢送进来的鸡汤面,眼皮便就睁不开了,福伯忙劝她好生歇着,自己便就要退出去,可是阿蛮却一脸紧张,看着福伯问道:“福伯,明儿您还过来看我,看……看腊八吗?” 福伯被她这眼神看的心酸又心暖,当下便就点头道:“会的,明儿我还来,到时候给你带天香阁的玫瑰酥酪还有蜜豆糕。” 这都是阿蛮爱吃的,福伯一直都记着。 阿蛮闻言,这才满意,又叮嘱了福伯要言而有信,不能食言,这才昏昏睡去,福伯跟林开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夜已经深了,林开不放心福伯走夜路,亲自将福伯送回了宁王府,待亲眼瞧见福伯进去关上了门,林开这才驾着马车往回走。 夜风拂面,林开一脸的信心十足。 如今已经开了个好头儿了,福伯明显显心软了,既是放不下胖嘟嘟的乖孙,那搬过去跟他们住,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嘿!说到底还是那臭小子比他这个当爹的脸大! 林开心里颇不服气,不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马车越驾越快,这是等不及要回去看儿子呢,不单单是福伯,他这个当爹的也欢喜得要命! …… 承元二十七年除夕 皇陵。 这一年的除夕,福伯是在皇陵里头过的,这一回倒是难得林开跟阿蛮没有想方设法拦着福伯,甚至林开还主动把福伯送去了皇陵,阿蛮不放心福伯一个人在皇陵那边过节,还特地让林开直接留在皇陵那边陪福伯,不过福伯性子倔,死活将林开给赶回了京师。 “我一个老头子需要你陪个鬼啊?阿蛮这才生孩子几天?虽然家里侍婢小厮不缺,但是能跟你一样?不管是阿蛮还是腊八哪个不需要你陪的?况且还是头一次你们一家三口过节,赶紧地走!别留下来惹我生气!”甫一到了皇陵,福伯就开始对林开连哄带赶,一脸嫌恶,“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一颗心早飞回京师媳妇儿孩子身上了,便是勉强留下来,只怕也是个魂不守舍的主儿!何苦来哉?赶紧走!赶紧走!” 林开被福伯说中了心思,的确如此,媳妇儿才给生了个白白胖胖大小子,他成日都抱不够呢,哪里舍得离开娘儿俩?尤其还是除夕这样的日子,这时候被福伯说破,林开有些不好意思,心里也有担心,问道:“您真的不用我留下来陪着?一个人真的不要紧?” “哪里就一个人了?行宫上下哪儿哪儿没有侍卫?他们哪一个不是人?”福伯大喇喇地白了他一眼,心里自然也知道林开是真的担心他,当下又放缓了语气,伸手在林开胳膊上拍了拍,“行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是不会做傻事儿的,前几天出发前我还答应阿蛮这趟回京之后,要搬过去给你们管家来着,老头子一辈子言而有信,到老了只能更加重视晚节,只是说到做到。” 林开闻言,顿时一脸惊喜:“福伯,您真的愿意搬过去跟咱们一块住了?” 阿蛮之前倒是没跟他说,林开将将知道,自是惊喜得很。 福伯看着他这一脸难掩喜色,心里也柔软不少,觉得热乎乎的,当下跟林开点头道:“是啊,这程子我也是想明白了,趁着这把老骨头还有用,索性就别吝惜力气了,没得蹬腿闭眼的时候又觉得后悔,死了到底下更加无颜面见主子跟王妃。” 林开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福伯深深一揖,道:“那咱们爷俩儿就这么说定了,待年后,我再亲自来皇陵接您回京。” “行了,快走,路上别耽搁,兴许还能赶回去跟阿蛮腊八守岁呢!”福伯拍了拍他,又催道。 “是,那我就先走了。” 送走林开,福伯回首看着身后巍峨肃穆又熟悉的宫苑,一脸怅惘。 福伯住的还是从前赵清明的宫苑,赵清明的宫苑因为之前的意外走水,便就再无人住过,一直都十分荒凉凋敝,后来皇陵再一次走水,这一次甚至烧光了大半个行宫,昔日皇子们的一溜宫苑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残瓦断垣,不过很快,安王赵清暄便就下令重修皇陵行宫,尤其是二皇子赵清明原本的宫苑,重修的时候,安王还曾经亲自过来查看,如今早已被修缮如初,甚至恍惚之间,福伯还觉得面前的宫苑似是比从前还瑰丽高大了一些。 “福伯,属下帮您拎着把?”福伯发愣的时候,门前的侍卫快步迎了上来,含笑跟福伯道,一边就要去接福伯手里那个不大的包袱。 “不用,我自己拎着就成。”福伯回过神来,摇摇头,然后便就进了宫苑,那侍卫兀自面上堆笑,不仅前头引路,还给他开门打帘的,引得福伯不住蹙眉。 这侍卫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对他这般殷勤,必然是被上头调教吩咐过的,至于他的上头是谁,自然是御林军那边的人了,听闻之前那次大火之后,安王便就撤掉了所有原本皇陵行宫这边的守卫,直接派御林军管辖,所以如今这里的侍卫,原本都是御林军。 在那个侍卫还要给他动手倒茶的时候,福伯终于是忍不住了,客气地拦住了那侍卫,道:“老头子一路赶过来,委实舟车劳顿,这会子想回房歇一歇,就不招待阁下了。” “好好好,您老人家尽管歇着,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招呼一声,属下一定办到。”那侍卫比福伯更客气,连连点头答应之后,便就迅速地退出了偏房,还体贴地为他关上了房门。 福伯坐在榻上垂着眼盯着那扇房门,眼中一片阴冷。 最是高高在上的御林军何苦要这般奉承善待他一个孤老头子,还是个失了主子的奴才?自然是有人都是特意关照跟下令的,说到底,是安王殿下对他这个失了主子的奴才的照顾跟善待,但是安王殿下为什么要善待他呢? 第383章 除夕2 自然是因为他是赵清明身边的老人儿,安王如今善待他,又这么花心思地修复这座宫苑,便就是怀念赵清明,便就是怀念他们之间的手足情,这般情深义重,任谁见了又不会为之动容呢? 可安王殿下既是如此重视赵清明这个弟弟,这么在意他们之间的手足情,怎得赵清明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照顾关心过赵清明呢? 福伯比寻常人更加知晓内情,自之前赵清明在皇陵行宫遭遇大火失明、又被万岁爷下令禁足之后,直至后来赵清明丧命嘉善,安王赵清暄始终没有拉过赵清明一把,甚至他都能忍着多年不跟赵清明联系,明哲保身到了这般地步,可见在他心里,手足情也不过如此。 倒是如今,赵清明死了,他又这般惺惺作态,表现出这许多重情重义的态度,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看重情意的,福伯心里能好受? 好受才怪! 尤其是福伯心里一直对于赵清明夫妇的死存着疑,他是后来扶棂回京的时候,才知道竟是秦王对主子夫妇下的毒手,可那个时候秦王以及秦王府的一干余孽都被处死,根本就是死无对证,再加上嘉善那边又曾抓到过邓氏一门的人,然后将这一干人带回京没多久,别说邓渊了,连皇后娘娘都一并死了,福伯自然觉得迷雾重重。 到底是不是秦王对主子下得狠手? 邓氏一门跟主子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 还有安王为什么急不可待地对秦王还有秦王府的人斩尽杀绝?这其中是否有杀人灭口、掩盖事实的可能? 邓渊还有皇后娘娘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不是跟这档子事儿也有牵扯?又是谁对邓渊跟皇后娘娘下的手?是不是同样也是为了杀人灭口? 还有就是万岁爷,万岁爷当真是病了?还是如今被人囚禁? …… 主子夫妇死得异常突然,且还是京师各地同时发生这等可怖重大之事,福伯自然而然地会认为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个大有来头的,以至于他不仅能够轻而易举地杀害皇子、皇后,还能囚禁架空皇上,若说是秦王的话,秦王纵使有这样的野心,可他早就死了,又何来的本事在死后还能杀害皇后邓渊、架空万岁爷? 福伯自然而然地就在心里对安王存了疑,起初只是存疑,可是后来随着阿大阿二的到来,福伯这疑心便就坐实了。 安王赵清暄之前召阿大阿二秘密返京述职,同时也给他们升了官职,被分别派去了西南、西北大营,阿大阿二本是宁王赵清明的侍卫,这一次回京,自然是要去宁王府凭吊先主的,自然也就跟福伯见了面,三人见面之后,自是一番抱头痛哭,后来也自然会聊到赵清明夫妇的死,阿大阿二又是一番哀叹愤愤。 后来福伯又问起了两人此次回京的原因,两人便说起了安王召见一事,对于安王突如其来的重用,阿大阿二皆是感慨安王对主子的兄弟情义,如今主子不在了,安王还一门心思记挂着他们,自是记挂着主子,但是福伯却嗅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安王这是打算要打算归拢西南、西北大营了? 可这样的事儿,难道不应该交给更加亲近、信任的卫氏一门去做吗?又怎么轮到了阿大阿二?卫氏一门在西北、西南大营也不是一直没有经营…… 对了,卫氏一门的子孙好像在卫老国公葬礼之后便就一直留在京师,瞧着架势似乎是要一门心思为卫老国公守丧呢。 这恐怕也是安王赵清暄的意思。 但是如今安王才初初掌权,正是该巩固权力、攥紧军权的时候,也正是该好好儿利用卫氏一门的时候,可是安王为什么非但没有如此,却还将卫氏一门的人全部都留在京师、一个都不许离京呢? 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难道是卫氏一门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才让安王如此勃然大怒、以至于反常行事? 福伯的分析,也引起了阿大阿二的不解,三人一番商议之后,阿大阿二两个在回到西北、西南大营之后,暗中悄悄调查,且查一查,卫氏一门是否当真做了什么了不得、让安王勃然大怒的事儿。 到现在,阿大阿二也都还没有传消息过来,不过这却更加坐实了福伯的猜想,因为在临别之前,他们曾经约定,若是没查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便会随意书信一封传回京师,福伯也好能一块石头落地,没得到死都要终日胡思乱想,可若是他们真的查出了什么,便就不会给福伯去信,毕竟事关重大,哪里就敢放心传递消息? 所以…… 真的是安王吗? 若真是安王,他这把老骨头又要怎么为主子报仇雪恨呢? 福伯坐在榻上怔怔地对着门缝漏进来的一丝橘色光亮,陷入沉思,直到那一丝光亮渐渐消失,福伯才回过神来,眼瞅着外头的天色是黑了下来,福伯将脑中纷繁的思绪赶走,准备着洗漱上床歇着了。 之前说是舟车劳顿也不是假话,他现在要好好儿歇着,养足了精神,后天还得陪主子还有王妃守岁呢,不仅如此,年后他还要搬去跟阿蛮林开他们小两口住,帮着管家看腊八呢,桩桩件件都得有个好身体,最要紧的是,主子跟王妃不能白死,他到底也得为他们寻个说法。 …… 京师,除夕。 福伯的除夕是在皇陵里头、宁王夫妇的合葬陵宫里头度过的,林开到底也在子夜之前赶回了京师,到底是陪阿蛮跟腊八守了岁过了除夕。 五皇子的除夕,是跟万岁爷一起过的,仍旧是在万岁爷养病的宫苑里头,不过跟以往的阖宫饮宴自是不能比,因着万岁爷卧病静养不宜搅扰,有因着这一年殁了三位皇子、一位皇后还有贵妃的缘故,宫里的除夕自是一应从简的,阖宫晚宴也被取消了,所以这一年的除夕,就只有他们父子令人,格外的安宁,却也透着股子温馨。 第384章 除夕3 经过这半年的将养,万岁爷的病情恢复了不少,虽然仍旧半边身子瘫着,可是到底也不像从前那般动辄痴傻疯癫,脑子是清明了不少,只是比往前更加沉默寡言,不过这样的进步还是让五皇子倍感欣慰。 “父皇明儿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用过晚膳之后,五皇子扶着万岁爷在软塌上坐下,一边给万岁爷腿上盖着毯子,一边问道。 万岁爷如今总是歪嘴容易流口水,便就不爱说话,但是每每在五皇子面前,却还是肯愿意说几句的,当下不由笑了,道:“才……才吃完饭便就又、又惦记明儿的了?” 见万岁爷兴致不错,五皇子心情自然也挺好,笑着跟万岁爷道:“当然惦记啦,从前每年初一总不能父皇一桌坐着吃饺子,今年却是能够了,儿臣自然高兴,只盼着这就到初一呢!” 万岁爷听他这样说,眼神不由暗淡下来,五皇子说的不错,从前每年初一,围在他身边盼着能多得他一二关注的人,从后宫嫔妃到一众皇子甚至还有那起子数不清的宫人,那可多了去了,他是万岁爷,是天下之主,自是引得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都盼着能够亲近一二的,可是从今往后,这些通通都不在了,只有五皇子,还陪在他身边。 他一直都知道五皇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可是如今却又觉得他傻得很。 他一个无用的老废物,还成天陪着他、用心照顾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去上赶着讨安王赵清暄的好? 这孩子,真是没半点儿眼力见儿。 “去、去给安王……拜年了吗?”万岁爷看着幺子,费劲地问。 五皇子知道他的意思,心情十分复杂,如今父皇病了老了憔悴了,更加不像从前那般大权在握、呼风唤雨了,可是却越发像是个寻常父亲了,他会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如今竟然还不忘提醒自己去给安王拜年。 可父皇为什么会落到今日处境?当然有自作自受的原因,但是却何尝不是拜安王所赐?说白了,安王这是逼宫造反,可是父皇如今却还提醒他别忘了给安王拜年,别忘了对安王示好,这是连作为天子的羞辱震怒都抛在脑后了,真真是苦心一片。 “是,儿臣明儿初一一早就会去给兄长嫂子拜年,儿臣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个不知礼的,父皇就别操心了,”五皇子一边道,一边取了帕子给万岁爷擦嘴角的口水,一边又道,“父皇,您还记得福伯吗?就是从前二哥府上的大管家,他可真是个忠仆,说是想去皇陵守着二哥二嫂过除夕,儿臣十分动容,便就允了,让林开将他送去了皇陵,像福伯这样的忠仆如今可是不多见了。” 五皇子这话其实是想让万岁爷知道,如今安王对他比从前松快不少,不是连林开都能出京了吗?自然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候,五皇子也想跟父皇提一提二哥跟表姐,如今,他已经很少会在外人跟前提起二哥跟表姐了,便是跟林开也绝少开口,平时也没有跟万岁爷提过,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特别想跟父皇说一说。 即便父皇未必爱听。 不过万岁爷并非不爱听,反而闻言一阵沉默,渐渐地,眼睛就湿润了,再开口声音就沙哑也模糊了:“朕……朕对吾起清明,对吾起兰儿……” 是啊,他对不起清明,他的长子。 因为元后的缘故,清明这孩子一直就像是扎进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没有办法面对,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他就只能冷着清明,远着清明,不知不觉多去了这么多年,直到,他下定决心除掉赵清暄还有卫氏一门,彻底铲除元后还有前朝带来的影响,他这才觉得总算能摆脱过去的影响,才开始想着要弥补那孩子,虽然已经太迟了,但是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做到。 所以他亲自挑选最忠心的御林军侍卫,留给那孩子,给他圈了最好的一块封地,盼着他后半生能够过得安逸又富贵,但是…… 如今想来,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从未善待过那个孩子、他的长子。 还有兰儿,他同样对不起。 五皇子自是兰儿留给他的唯一血脉,唯一念想,他自然会疼爱五皇子,更加会为五皇子铺路搭桥,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五皇子,而兰儿生前,最挂心的除了他们的孩子之外,再有就是翩翩那个侄女儿了,爱屋及乌,万岁爷自然也不会将翩翩丢在一边不管,所以虽然知道翩翩是个瘸子,但是万岁爷还是破例开恩让翩翩做了自己的儿媳妇儿。 翩翩跟二皇子赵清明的婚事,不管任谁看,都像是万岁爷对赵清明的侮辱,同样也是在刁难翩翩,可是实际上真是万岁爷的一番苦心孤诣,他当时已有弥补赵清明之想法,所以翩翩嫁给赵清明之后,除了赵清明是个瞎子之外,真的就再没有不妥了,处处都是好处,若是没有后来的那一场大火,两个人在嘉善那样富庶温暖的封地,上头又有五皇子这个亲弟弟、表弟格外顾看厚待,这小夫妻俩的下半生该有多快活?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这原本是兰妃中意的婚事,兰妃在世的时候,是亲自看中了二皇子的,最是满意二皇子这个侄女婿的,既是兰妃的心愿,万岁爷又怎么会不实现呢? 只是,世事无常,所有他的计划,他的心思,他的愿景,都已然化作一团泡影。 他以后还如何有脸去九泉之下见兰妃?见清明还有翩翩? 万岁爷悲痛难抑,年轻时候,他也总是被悲痛缠裹,只是那时候的悲痛总是会激励着他,让他生出不屈向前的斗志,不管是好是歹,他到底披荆斩棘、一往无前,但是现在,同样被悲痛包围,他只觉得绝望,绝望至极,恨不得现在就死掉,只是,他却也知道,死亡并不能给他带来解脱,到底他无言面见九泉之下的故人…… 所以,他就只能这样生不如死地挨着日子,过得这般槁木死灰。 第384章 除夕3 经过这半年的将养,万岁爷的病情恢复了不少,虽然仍旧半边身子瘫着,可是到底也不像从前那般动辄痴傻疯癫,脑子是清明了不少,只是比往前更加沉默寡言,不过这样的进步还是让五皇子倍感欣慰。 “父皇明儿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用过晚膳之后,五皇子扶着万岁爷在软塌上坐下,一边给万岁爷腿上盖着毯子,一边问道。 万岁爷如今总是歪嘴容易流口水,便就不爱说话,但是每每在五皇子面前,却还是肯愿意说几句的,当下不由笑了,道:“才……才吃完饭便就又、又惦记明儿的了?” 见万岁爷兴致不错,五皇子心情自然也挺好,笑着跟万岁爷道:“当然惦记啦,从前每年初一总不能父皇一桌坐着吃饺子,今年却是能够了,儿臣自然高兴,只盼着这就到初一呢!” 万岁爷听他这样说,眼神不由暗淡下来,五皇子说的不错,从前每年初一,围在他身边盼着能多得他一二关注的人,从后宫嫔妃到一众皇子甚至还有那起子数不清的宫人,那可多了去了,他是万岁爷,是天下之主,自是引得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都盼着能够亲近一二的,可是从今往后,这些通通都不在了,只有五皇子,还陪在他身边。 他一直都知道五皇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可是如今却又觉得他傻得很。 他一个无用的老废物,还成天陪着他、用心照顾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去上赶着讨安王赵清暄的好? 这孩子,真是没半点儿眼力见儿。 “去、去给安王……拜年了吗?”万岁爷看着幺子,费劲地问。 五皇子知道他的意思,心情十分复杂,如今父皇病了老了憔悴了,更加不像从前那般大权在握、呼风唤雨了,可是却越发像是个寻常父亲了,他会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如今竟然还不忘提醒自己去给安王拜年。 可父皇为什么会落到今日处境?当然有自作自受的原因,但是却何尝不是拜安王所赐?说白了,安王这是逼宫造反,可是父皇如今却还提醒他别忘了给安王拜年,别忘了对安王示好,这是连作为天子的羞辱震怒都抛在脑后了,真真是苦心一片。 “是,儿臣明儿初一一早就会去给兄长嫂子拜年,儿臣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个不知礼的,父皇就别操心了,”五皇子一边道,一边取了帕子给万岁爷擦嘴角的口水,一边又道,“父皇,您还记得福伯吗?就是从前二哥府上的大管家,他可真是个忠仆,说是想去皇陵守着二哥二嫂过除夕,儿臣十分动容,便就允了,让林开将他送去了皇陵,像福伯这样的忠仆如今可是不多见了。” 五皇子这话其实是想让万岁爷知道,如今安王对他比从前松快不少,不是连林开都能出京了吗?自然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候,五皇子也想跟父皇提一提二哥跟表姐,如今,他已经很少会在外人跟前提起二哥跟表姐了,便是跟林开也绝少开口,平时也没有跟万岁爷提过,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特别想跟父皇说一说。 即便父皇未必爱听。 不过万岁爷并非不爱听,反而闻言一阵沉默,渐渐地,眼睛就湿润了,再开口声音就沙哑也模糊了:“朕……朕对吾起清明,对吾起兰儿……” 是啊,他对不起清明,他的长子。 因为元后的缘故,清明这孩子一直就像是扎进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没有办法面对,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他就只能冷着清明,远着清明,不知不觉多去了这么多年,直到,他下定决心除掉赵清暄还有卫氏一门,彻底铲除元后还有前朝带来的影响,他这才觉得总算能摆脱过去的影响,才开始想着要弥补那孩子,虽然已经太迟了,但是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做到。 所以他亲自挑选最忠心的御林军侍卫,留给那孩子,给他圈了最好的一块封地,盼着他后半生能够过得安逸又富贵,但是…… 如今想来,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从未善待过那个孩子、他的长子。 还有兰儿,他同样对不起。 五皇子自是兰儿留给他的唯一血脉,唯一念想,他自然会疼爱五皇子,更加会为五皇子铺路搭桥,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五皇子,而兰儿生前,最挂心的除了他们的孩子之外,再有就是翩翩那个侄女儿了,爱屋及乌,万岁爷自然也不会将翩翩丢在一边不管,所以虽然知道翩翩是个瘸子,但是万岁爷还是破例开恩让翩翩做了自己的儿媳妇儿。 翩翩跟二皇子赵清明的婚事,不管任谁看,都像是万岁爷对赵清明的侮辱,同样也是在刁难翩翩,可是实际上真是万岁爷的一番苦心孤诣,他当时已有弥补赵清明之想法,所以翩翩嫁给赵清明之后,除了赵清明是个瞎子之外,真的就再没有不妥了,处处都是好处,若是没有后来的那一场大火,两个人在嘉善那样富庶温暖的封地,上头又有五皇子这个亲弟弟、表弟格外顾看厚待,这小夫妻俩的下半生该有多快活?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这原本是兰妃中意的婚事,兰妃在世的时候,是亲自看中了二皇子的,最是满意二皇子这个侄女婿的,既是兰妃的心愿,万岁爷又怎么会不实现呢? 只是,世事无常,所有他的计划,他的心思,他的愿景,都已然化作一团泡影。 他以后还如何有脸去九泉之下见兰妃?见清明还有翩翩? 万岁爷悲痛难抑,年轻时候,他也总是被悲痛缠裹,只是那时候的悲痛总是会激励着他,让他生出不屈向前的斗志,不管是好是歹,他到底披荆斩棘、一往无前,但是现在,同样被悲痛包围,他只觉得绝望,绝望至极,恨不得现在就死掉,只是,他却也知道,死亡并不能给他带来解脱,到底他无言面见九泉之下的故人…… 所以,他就只能这样生不如死地挨着日子,过得这般槁木死灰。 第385章 除夕4 所以,他就只能这样生不如死地挨着日子,过得这般槁木死灰。 五皇子惊愕地看着万岁爷的眼角有眼泪滑下,那是他未曾见过的,更是他不曾想象到的,是啊,如何能相信一位呼风唤雨、杀伐果断的九五天子竟然会落泪? 但是如今,他却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不过是个寻常活在愧疚之中的垂垂老矣之人,一时间,五皇子的惊愕便就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力的叹息,他一边为万岁爷擦去眼泪,一边轻声道;“父皇,往事不可追,既是已经逝去的,便就让他逝去,一味儿记挂在心,不仅让自己终日饱受煎熬,便是亡者也要不安了,您难道希望让母妃,让二哥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吗?” 万岁爷闻言,情绪才好了些,一直站在门口观望这边动静的赵德安不由在心中感慨,如今也就只有五皇子才能劝得动万岁爷,随即便就赶紧将煎好的汤药给万岁爷端了过来,当下五皇子服侍了万岁爷喝了汤药,然后又询问万岁爷道:“父皇,还是想听经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五皇子开始喜欢诵经,万岁爷也喜欢听他诵经,如今这都成了每日父子之间的固定安排了。 万岁爷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柔和了下来,道:“继续念……念《心经》。” “好,那就继续念《心经》,”五皇子点点头,当下取来了经书打开,找到昨日念的地方,然后继续往下念,“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少年低低的、略带沙哑的诵经声,将这个万家团聚之夜衬托得格外静谧温馨,五皇子念的认真,万岁爷听得亦是认真,有些歪掉的嘴唇还一直不住轻微颤着,明显显是在跟着五皇子默诵经文。 …… 安王府。 万岁爷跟五皇子的除夕夜是在诵经声中度过的,安王府的除夕夜其实也是一派静谧,不过却跟温馨搭不上什么关系。 因为这一年天家的丧事儿不断,别说是宫里了,便是整个京师的除夕都是一切从简,别说是放爆竹鞭炮了,便是连春联窗花都是不许贴的,自然安王府也是一派素净,素净里头还带着肃杀冷清,这份肃杀冷清却并不是因为没有张灯结彩、冬日严寒的缘故,其实早就存在了,非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应该就是从安王从皇陵归来、代天子理政之后开始的,明明对安王府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儿,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们安王府的气氛突然就不一样了。 对于这一点变化,阖府上下的侍婢下人也都感受得出来,所以如今伺候是越发小心谨慎了,轻易都不敢在主子面前多说一句话,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自然也就让这偌大的府邸更显出几分肃杀冷清来。 安王妃卫静姝觉得这个除夕真是异常煎熬,她打小到现在,哪一个除夕不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可是今年的除夕,是真的让她觉得煎熬。 赵嬷嬷也同样感受到了卫静姝的这份煎熬,从前她还一门心思劝着卫静姝主动一些,跟安王修复关系,趁着年轻赶紧地生出安王府的嫡长子,后半生自然有所依傍,但是现在赵嬷嬷都不敢这么劝了,因为赵嬷嬷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咂摸出来,这并不是她家王妃主动不主动的事儿,问题还是出在安王身上,不,确切地说,是安王对待卫氏一门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的事儿上。 赵嬷嬷起先还搞不清楚安王夫妇是怎么一回事儿,从前有多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她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按道理说,卫氏一门扶着安王上位掌权到如今地位稳固,真真是从龙之功,安王自是要投桃报李,对王妃更加爱重偏宠才是,可是安王的态度却如此反常,赵嬷嬷起初还道,莫不是因为王妃将将生育,身体还没恢复,所以对床帏之事还有芥蒂,安王这才不得已,暂且远着王妃,可是后来,平阳郡主一天天长大,到如今都开始满地爬了,安王对王妃的态度却依然如故,甚至比从前似是更加冷漠,再看王妃,也一直没有要主动跟王爷示好的意思,自从之前主动去过前院那次,王妃已经快半年没再去过前院了…… 这太不正常了,必然是王爷夫妇中间还出了什么严重的、她却不知道的事儿。 赵嬷嬷自是暗暗担忧,也曾跟卫静姝旁敲侧击几回,偏生卫静姝就是闭口不谈,赵嬷嬷也就只能干着急了。 直到了小年那天,赵嬷嬷询问卫静姝年前回门省亲的准备事宜,卫静姝先是一阵沉默,后来跟赵嬷嬷吩咐,说是只准备年礼给卫国公府送去即刻,她就不去了,赵嬷嬷登时人就愣住了:“王妃,您这……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是世家贵女了,便就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嫁人之后,也是必然要在年前携夫君一道回娘家送年礼的,这是自来的规矩,而京师贵门又是最重视这些礼数规矩的,所以卫静姝自嫁到安王府之后,虽然安王府跟卫国公府一直没有什么往来,也不亲厚,但是安王还是会每年这个时候陪卫静姝回门送年礼,从来没有敷衍了事过。 尤其是今年,卫老国公才将将过世,卫氏一门一家子子弟又都在京师,那回门的事儿就更是没的说啊,怎么王妃却是这个反应?说什么只派人送年礼过去,自己就不去了? 王妃都不去了,那王爷自然也是不会去的,所以…… 这是王爷的意思吗? 那王爷为什么会对卫氏一门是这样的态度呢? 想起王爷王妃之间的异常,赵嬷嬷的太阳穴就忍不住一阵“突突”,四下观瞧确定没人,赵嬷嬷这才压低声音问道:“王妃,这……这是王爷的意思吗?” 卫静姝闻言却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绣绷,抬起眼皮看向赵嬷嬷,冷声道:“嬷嬷这是僭越了。” 第385章 除夕4 所以,他就只能这样生不如死地挨着日子,过得这般槁木死灰。 五皇子惊愕地看着万岁爷的眼角有眼泪滑下,那是他未曾见过的,更是他不曾想象到的,是啊,如何能相信一位呼风唤雨、杀伐果断的九五天子竟然会落泪? 但是如今,他却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不过是个寻常活在愧疚之中的垂垂老矣之人,一时间,五皇子的惊愕便就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力的叹息,他一边为万岁爷擦去眼泪,一边轻声道;“父皇,往事不可追,既是已经逝去的,便就让他逝去,一味儿记挂在心,不仅让自己终日饱受煎熬,便是亡者也要不安了,您难道希望让母妃,让二哥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吗?” 万岁爷闻言,情绪才好了些,一直站在门口观望这边动静的赵德安不由在心中感慨,如今也就只有五皇子才能劝得动万岁爷,随即便就赶紧将煎好的汤药给万岁爷端了过来,当下五皇子服侍了万岁爷喝了汤药,然后又询问万岁爷道:“父皇,还是想听经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五皇子开始喜欢诵经,万岁爷也喜欢听他诵经,如今这都成了每日父子之间的固定安排了。 万岁爷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柔和了下来,道:“继续念……念《心经》。” “好,那就继续念《心经》,”五皇子点点头,当下取来了经书打开,找到昨日念的地方,然后继续往下念,“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少年低低的、略带沙哑的诵经声,将这个万家团聚之夜衬托得格外静谧温馨,五皇子念的认真,万岁爷听得亦是认真,有些歪掉的嘴唇还一直不住轻微颤着,明显显是在跟着五皇子默诵经文。 …… 安王府。 万岁爷跟五皇子的除夕夜是在诵经声中度过的,安王府的除夕夜其实也是一派静谧,不过却跟温馨搭不上什么关系。 因为这一年天家的丧事儿不断,别说是宫里了,便是整个京师的除夕都是一切从简,别说是放爆竹鞭炮了,便是连春联窗花都是不许贴的,自然安王府也是一派素净,素净里头还带着肃杀冷清,这份肃杀冷清却并不是因为没有张灯结彩、冬日严寒的缘故,其实早就存在了,非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应该就是从安王从皇陵归来、代天子理政之后开始的,明明对安王府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儿,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们安王府的气氛突然就不一样了。 对于这一点变化,阖府上下的侍婢下人也都感受得出来,所以如今伺候是越发小心谨慎了,轻易都不敢在主子面前多说一句话,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自然也就让这偌大的府邸更显出几分肃杀冷清来。 安王妃卫静姝觉得这个除夕真是异常煎熬,她打小到现在,哪一个除夕不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可是今年的除夕,是真的让她觉得煎熬。 赵嬷嬷也同样感受到了卫静姝的这份煎熬,从前她还一门心思劝着卫静姝主动一些,跟安王修复关系,趁着年轻赶紧地生出安王府的嫡长子,后半生自然有所依傍,但是现在赵嬷嬷都不敢这么劝了,因为赵嬷嬷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咂摸出来,这并不是她家王妃主动不主动的事儿,问题还是出在安王身上,不,确切地说,是安王对待卫氏一门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的事儿上。 赵嬷嬷起先还搞不清楚安王夫妇是怎么一回事儿,从前有多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她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按道理说,卫氏一门扶着安王上位掌权到如今地位稳固,真真是从龙之功,安王自是要投桃报李,对王妃更加爱重偏宠才是,可是安王的态度却如此反常,赵嬷嬷起初还道,莫不是因为王妃将将生育,身体还没恢复,所以对床帏之事还有芥蒂,安王这才不得已,暂且远着王妃,可是后来,平阳郡主一天天长大,到如今都开始满地爬了,安王对王妃的态度却依然如故,甚至比从前似是更加冷漠,再看王妃,也一直没有要主动跟王爷示好的意思,自从之前主动去过前院那次,王妃已经快半年没再去过前院了…… 这太不正常了,必然是王爷夫妇中间还出了什么严重的、她却不知道的事儿。 赵嬷嬷自是暗暗担忧,也曾跟卫静姝旁敲侧击几回,偏生卫静姝就是闭口不谈,赵嬷嬷也就只能干着急了。 直到了小年那天,赵嬷嬷询问卫静姝年前回门省亲的准备事宜,卫静姝先是一阵沉默,后来跟赵嬷嬷吩咐,说是只准备年礼给卫国公府送去即刻,她就不去了,赵嬷嬷登时人就愣住了:“王妃,您这……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是世家贵女了,便就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嫁人之后,也是必然要在年前携夫君一道回娘家送年礼的,这是自来的规矩,而京师贵门又是最重视这些礼数规矩的,所以卫静姝自嫁到安王府之后,虽然安王府跟卫国公府一直没有什么往来,也不亲厚,但是安王还是会每年这个时候陪卫静姝回门送年礼,从来没有敷衍了事过。 尤其是今年,卫老国公才将将过世,卫氏一门一家子子弟又都在京师,那回门的事儿就更是没的说啊,怎么王妃却是这个反应?说什么只派人送年礼过去,自己就不去了? 王妃都不去了,那王爷自然也是不会去的,所以…… 这是王爷的意思吗? 那王爷为什么会对卫氏一门是这样的态度呢? 想起王爷王妃之间的异常,赵嬷嬷的太阳穴就忍不住一阵“突突”,四下观瞧确定没人,赵嬷嬷这才压低声音问道:“王妃,这……这是王爷的意思吗?” 卫静姝闻言却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绣绷,抬起眼皮看向赵嬷嬷,冷声道:“嬷嬷这是僭越了。” 第386章 除夕5 赵嬷嬷可是卫国公府的老人儿,卫静姝一向厚待敬重赵嬷嬷,还是头一次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赵嬷嬷心下一突,忙不迭跪地告罪:“奴婢僭越了,请王妃责罚!” “行了,起来,记得以后别再犯了,”卫静姝瞥了赵嬷嬷一眼,继续埋头做着绣活,半晌,又状似随意地道,“今年卫国公府人多,平阳太小不宜喧闹之所,故而就免了回门,你不用胡思乱想,只管将原话转去卫国公府那边,也提醒他们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因此生出什么不妥的心思。” 转告卫国公府那边,提醒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更不要生出什么不妥的心思。 什么……不妥的心思? 赵嬷嬷一颗心“砰砰砰”跳,却是再也不敢询问什么了,当下忙不迭躬身领命:“是,奴婢记下了。” 当下,赵嬷嬷便就去准备送年礼的事宜,两日后,赵嬷嬷便就带着安王府的下人将年礼给卫国公府送了过去,没见到卫静姝,更没见到安王,卫正弘即便面色如常,可眼中到底还是闪出三分惊愕,更别说他身后的儿子卫如青了,眉头顿时就皱成了个“川”字。 赵嬷嬷打量着卫氏父子的表情,心里又是一番起伏,当下将卫静姝的原话转达,不动声色地将卫氏父子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之后,赵嬷嬷也没在卫氏一门多待,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赶着也就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赵嬷嬷的一颗心简直都要破膛而出,一直都没搞清楚的问题,似是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让她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 …… 赵嬷嬷自那日起便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除夕这一日起了个大早,赵嬷嬷按照往常一样,先去平阳郡主那边,盯着乳母喂好平阳郡主,再亲自伺候好了平阳郡主穿衣,然后抱着郡主去王妃那边,可是今日过来,赵嬷嬷却扑了个空,原来乳母已经先一步抱着平阳郡主去王妃那边了。 赵嬷嬷听了侍婢禀报,再看看外头旭日初升的天儿,一时诧异不已,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抱郡主过去?郡主只怕还没醒呢!” 平阳郡主正是贪睡的时候,往常这个时候只怕才将将醒,可是这时候却早被乳母抱走了,定然是没醒便就被乳母给强行抱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回嬷嬷的话,是王妃派人过来让乳母将郡主抱过去的,说是王爷过来了,想见见郡主。” 果然,侍婢说是王妃的意思。 不过……王爷总算是想起来来后院儿了? 赵嬷嬷心头自是一喜,不过转念一想,今天可是除夕,王爷自是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一趟的,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不能由着下人胡思乱想不是?所以,必要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一时间,赵嬷嬷心里的喜又烟消云散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平阳郡主的小摇篮,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若是…… 若是王爷当真铁了心的要对卫氏一门下手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别说她这样出身卫氏一门的奴婢了,王妃这个卫氏女又要如何自处? 还有……郡主呢?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一时间,赵嬷嬷心里真真有万钧之重。 …… 寝房。 赵嬷嬷显然是想多了,安王赵清暄这一趟来后院儿,还真不是来走过场的,虽然卫静姝刚听了侍婢禀报的时候,心里也是跟赵嬷嬷一个想法。 “王爷真的过来了?”当时卫静姝还没起,闻声随即就坐了起来,一边忙不迭掀开被子,由着侍婢给穿鞋,一边又接过另一个侍婢递来的杯子漱口,完了又迫不及待询问,“已经到哪儿了?” 就算赵清暄真的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她也不能这一副蓬头垢面地去见赵清暄,如今赵清暄对她的感情只怕所剩无几,她实在消耗不起,没得让赵清暄瞧见自己这样一副邋遢模样,往后更是不愿再踏步后院,也一并将平阳都连带着抛在脑后不管了,所以卫静姝还是很紧张。 “回王妃的话,王爷只怕已经进后院了,就要到……” “奴婢见过王爷!恭请王爷金安!” 这奴婢的话儿还没回完呢,外堂便就传来了婢子毕恭毕敬的声音,随后便就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行了,平身,忙你们的去。” 是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呢? 卫静姝一时都怔住了,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她旋即忙不迭眨了眨眼,一边忙不迭在心里叮嘱,切莫在赵清暄面前丢人现眼。 “是,多谢王爷,奴婢告退。” 随后就是一阵缓缓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向是踩在卫静姝的心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用力,鼓点儿一般,再然后,屏风后头走出来那个最让她牵肠挂肚、也最无地自容的男人。 她的夫君。 饶是再三告诫自己不要丢人现眼,可是在看到赵清暄的那一瞬,卫静姝还是没出息的红了眼,当下她忙得低下头,一边起身,顶着微微蓬乱的头发、素面朝天的一张脸,跟赵清暄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恭请王爷金安!” 卫静姝见到赵清暄激动,赵清暄其实亦然,不过两个人心里也同样有着复杂情绪,不过在这个日子里,赵清暄是愿意抛下那股子复杂情绪的,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永远都能抛弃那些…… 这是在见到卫静姝之前,赵清暄心里的想法,待此刻见到羸弱憔悴、红了眼圈的爱妻,赵清暄更是坚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已经做了很多的错事,已经有许许多多让他后悔、却不能挽回的事情发生存在,往后,他再不想这样的事儿再多出一件了,尤其是在自己的爱妻爱女身上,当下,赵清暄忙不迭上前两步,亲手扶起了卫静姝,一边低声道:“是我来的不巧,搅扰你歇息了。” 卫静姝看着那双握着自己手的、男人的大手,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曾经为她梳发画眉,曾经牵着她行走在花前月下的手,一时间鼻头陡然一阵酸楚,竟是如何都忍不住了,眼泪簌簌而下,点点滴滴都落在了男人的那双大手上。 第386章 除夕5 赵嬷嬷可是卫国公府的老人儿,卫静姝一向厚待敬重赵嬷嬷,还是头一次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赵嬷嬷心下一突,忙不迭跪地告罪:“奴婢僭越了,请王妃责罚!” “行了,起来,记得以后别再犯了,”卫静姝瞥了赵嬷嬷一眼,继续埋头做着绣活,半晌,又状似随意地道,“今年卫国公府人多,平阳太小不宜喧闹之所,故而就免了回门,你不用胡思乱想,只管将原话转去卫国公府那边,也提醒他们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因此生出什么不妥的心思。” 转告卫国公府那边,提醒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更不要生出什么不妥的心思。 什么……不妥的心思? 赵嬷嬷一颗心“砰砰砰”跳,却是再也不敢询问什么了,当下忙不迭躬身领命:“是,奴婢记下了。” 当下,赵嬷嬷便就去准备送年礼的事宜,两日后,赵嬷嬷便就带着安王府的下人将年礼给卫国公府送了过去,没见到卫静姝,更没见到安王,卫正弘即便面色如常,可眼中到底还是闪出三分惊愕,更别说他身后的儿子卫如青了,眉头顿时就皱成了个“川”字。 赵嬷嬷打量着卫氏父子的表情,心里又是一番起伏,当下将卫静姝的原话转达,不动声色地将卫氏父子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之后,赵嬷嬷也没在卫氏一门多待,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赶着也就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赵嬷嬷的一颗心简直都要破膛而出,一直都没搞清楚的问题,似是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让她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 …… 赵嬷嬷自那日起便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除夕这一日起了个大早,赵嬷嬷按照往常一样,先去平阳郡主那边,盯着乳母喂好平阳郡主,再亲自伺候好了平阳郡主穿衣,然后抱着郡主去王妃那边,可是今日过来,赵嬷嬷却扑了个空,原来乳母已经先一步抱着平阳郡主去王妃那边了。 赵嬷嬷听了侍婢禀报,再看看外头旭日初升的天儿,一时诧异不已,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抱郡主过去?郡主只怕还没醒呢!” 平阳郡主正是贪睡的时候,往常这个时候只怕才将将醒,可是这时候却早被乳母抱走了,定然是没醒便就被乳母给强行抱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回嬷嬷的话,是王妃派人过来让乳母将郡主抱过去的,说是王爷过来了,想见见郡主。” 果然,侍婢说是王妃的意思。 不过……王爷总算是想起来来后院儿了? 赵嬷嬷心头自是一喜,不过转念一想,今天可是除夕,王爷自是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一趟的,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不能由着下人胡思乱想不是?所以,必要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一时间,赵嬷嬷心里的喜又烟消云散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平阳郡主的小摇篮,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若是…… 若是王爷当真铁了心的要对卫氏一门下手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别说她这样出身卫氏一门的奴婢了,王妃这个卫氏女又要如何自处? 还有……郡主呢?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一时间,赵嬷嬷心里真真有万钧之重。 …… 寝房。 赵嬷嬷显然是想多了,安王赵清暄这一趟来后院儿,还真不是来走过场的,虽然卫静姝刚听了侍婢禀报的时候,心里也是跟赵嬷嬷一个想法。 “王爷真的过来了?”当时卫静姝还没起,闻声随即就坐了起来,一边忙不迭掀开被子,由着侍婢给穿鞋,一边又接过另一个侍婢递来的杯子漱口,完了又迫不及待询问,“已经到哪儿了?” 就算赵清暄真的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她也不能这一副蓬头垢面地去见赵清暄,如今赵清暄对她的感情只怕所剩无几,她实在消耗不起,没得让赵清暄瞧见自己这样一副邋遢模样,往后更是不愿再踏步后院,也一并将平阳都连带着抛在脑后不管了,所以卫静姝还是很紧张。 “回王妃的话,王爷只怕已经进后院了,就要到……” “奴婢见过王爷!恭请王爷金安!” 这奴婢的话儿还没回完呢,外堂便就传来了婢子毕恭毕敬的声音,随后便就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行了,平身,忙你们的去。” 是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呢? 卫静姝一时都怔住了,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她旋即忙不迭眨了眨眼,一边忙不迭在心里叮嘱,切莫在赵清暄面前丢人现眼。 “是,多谢王爷,奴婢告退。” 随后就是一阵缓缓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向是踩在卫静姝的心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用力,鼓点儿一般,再然后,屏风后头走出来那个最让她牵肠挂肚、也最无地自容的男人。 她的夫君。 饶是再三告诫自己不要丢人现眼,可是在看到赵清暄的那一瞬,卫静姝还是没出息的红了眼,当下她忙得低下头,一边起身,顶着微微蓬乱的头发、素面朝天的一张脸,跟赵清暄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恭请王爷金安!” 卫静姝见到赵清暄激动,赵清暄其实亦然,不过两个人心里也同样有着复杂情绪,不过在这个日子里,赵清暄是愿意抛下那股子复杂情绪的,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永远都能抛弃那些…… 这是在见到卫静姝之前,赵清暄心里的想法,待此刻见到羸弱憔悴、红了眼圈的爱妻,赵清暄更是坚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已经做了很多的错事,已经有许许多多让他后悔、却不能挽回的事情发生存在,往后,他再不想这样的事儿再多出一件了,尤其是在自己的爱妻爱女身上,当下,赵清暄忙不迭上前两步,亲手扶起了卫静姝,一边低声道:“是我来的不巧,搅扰你歇息了。” 卫静姝看着那双握着自己手的、男人的大手,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曾经为她梳发画眉,曾经牵着她行走在花前月下的手,一时间鼻头陡然一阵酸楚,竟是如何都忍不住了,眼泪簌簌而下,点点滴滴都落在了男人的那双大手上。 第387章 除夕6 “王爷说的是哪儿的话?这……这是王爷的家,自然王爷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是啊,赵清暄从前如何说过这样生分的话? 从前也不是没有早出晚归过?又何曾跟她这般客气过? 不仅如此,每每在深夜披着月色回来,她还会为亲自下厨为他煮一碗面,陪他这个谨小慎微的大皇子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免不安的夜。 这是他的家,他是她的夫君,这原本都是应该的?哪里用得着他这般生分客气? 卫静姝一时悲从中来,虽然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是个没出息的,果然还是要丢人现眼,可是眼泪是怎么都忍不住。 赵清暄觉得自己的一双手都要被卫静姝的眼泪给灼伤了,一时之间,他就明白了卫静姝在哭什么,自是满腔懊悔自责,当下一使劲儿,就将卫静姝拥进了怀里,不住亲吻卫静姝蓬乱的头发,不住低声道歉:“静姝,我错了,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别哭啊……” 是啊,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 是他太过感情用事,没办法做到将感情分类区别,即便卫静姝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他还会因为卫国公府的人怨着卫静姝,远着卫静姝,他恨毒了卫国公府的,难免也要牵连道卫静姝,可是卫静姝又有什么错?这么长时间,她又经历了什么?承受着什么? 这些,他并不知道,似乎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单纯地想发泄自己的痛苦,自己痛失弟弟的痛苦,这些苦痛必须有人为之付出代价,否则,他怕是永远都过不去这个坎儿,而卫静姝就是那个挡在坎儿前的人,因为有卫静姝,他只能忍着憋着,这样一来,难免就更不想见卫静姝了,也更带着怨了。 直到前两天,孙少阙过来禀报这一年安王府向卫国公府送年礼的事宜,他听罢还觉得诧异:“只是送了年礼?” “不错,只是送了年礼,年礼的份例跟往年无异,不过王妃并没有亲自回门,”孙少阙道,“不仅如此,王妃还让下人带话过去,警告了卫国公府的人,让他们安分老实待着,不要胡思乱想,更别生出不妥的心思。” 听孙少阙说完这些,赵清暄就陷入了沉默,整个下午,他一份奏折都没有看进去,就一个人默默坐在御书房的偏殿,对着面前高高一摞的奏折发呆,直到天色渐深,孙少阙过来提醒赵清暄该回王府了,赵清暄这才回过神来。 “少阙,你说我是不是个冷酷自私的人?”回去路上,赵清暄突然开口问孙少阙。 孙少阙一愣,哪里敢回答?顿了顿,小声询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赵清暄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实则是这世上最自私最冷酷的小人罢了。” 孙少阙不由心下一惊,打量着赵清暄的神色,又小心翼翼问道:“主子何出此言?” 赵清暄却再没有说什么,一路沉默回了王府,一夜未眠。 他说的不错,自己的确就是这世上最自私最冷酷的小人,只是从前他一直不肯承认罢了,还总是摆出一副重情重义的深情模样。 如今谁不知道他在意宁王,在意这段兄弟情,以至于他都会毫不迟疑地起用原本宁王的属下,而且还涉及军权要职,这里头自然有着宁王这一层关系在的,谁又不会为之动容?可是清明在的时候,他又为清明做过什么呢? 他是为清明发过声、鸣过冤?还是为清明寻医问药、想方设法治眼睛? 他什么都没有做过,生怕被清明牵连,坏了在父皇面前的形象,引得父皇厌恶,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 他甚至连五皇子那个黄口小儿都不如,人家五皇子还能不管不顾、三不五时给宁王夫妇送这送那,可是他呢?他又是怎么做的? 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再没人比他更懂得其中关窍。 而如今,他又何曾有过改变?不过是将曾经对待清明的心思方式用在了静姝身上罢了。 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静姝一直在积极主动地寻求弥补之法,非但对他将卫氏一门子孙留在京师的决定没有提出异议,自己更是再没有去过卫国公府,更是没有见过卫氏一门的人,她亦未曾为卫氏一门求过情,静姝做出这样的决定,又承受多大的痛苦? 可她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他的这一边,她做出的所有决定和选择也都是出自安王妃、他的妻子的身份,而非卫氏女的身份。 静姝已经做出了一切她能做到的,可他呢?还是一味儿装作睁眼瞎子、困着自己也困着静姝罢了。 他到底想怎样? 非得等静姝也变成了清明、非得他再一次悔不当初,才会罢休吗? …… 一夜没睡,可是赵清暄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更是觉得久违的神清气爽,他照旧一早去上早朝,下了早朝之后,就开始一一批阅积累了两日的奏折,又因为明儿就是除夕了,按照规矩,从除夕至初六,朝中休朝,所以朝中又有不少事儿等着他拿主意,所以这一日,赵清暄是从天不亮一直忙到了满天繁星,实在是太累了,赵清暄就在御书房这边勉强凑活歇息,还特地吩咐孙少阙,等天一亮就要叫醒自己。 他要赶着回去,回去见静姝跟他们的女儿,回去跟她们一起去过这个他们一家三口的第一个除夕。 …… 此刻,紧紧拥着静姝,赵清暄才如此清晰地感受道她瘦了多少,双手所到之处,皆是嶙峋一片,赵清暄又是吃惊又是心疼,一时间竟不敢抱卫静姝,生怕碰疼了她,可是赵清暄才要松手,怀里的女人哭声就陡然变大,赵清暄一惊忙得就又抱住了大哭的女人。 “静姝,别哭了,别哭了,我在,我在……”赵清暄慌了,不住地哄着,不住地抚慰着她。 卫静姝更是悲从中来,就是因为你在,我才停不住了。 她的所有伤心难过,所有欢喜甜蜜,所有眼泪笑容,哪一样不是因为赵清暄啊? 第387章 除夕6 “王爷说的是哪儿的话?这……这是王爷的家,自然王爷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是啊,赵清暄从前如何说过这样生分的话? 从前也不是没有早出晚归过?又何曾跟她这般客气过? 不仅如此,每每在深夜披着月色回来,她还会为亲自下厨为他煮一碗面,陪他这个谨小慎微的大皇子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免不安的夜。 这是他的家,他是她的夫君,这原本都是应该的?哪里用得着他这般生分客气? 卫静姝一时悲从中来,虽然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是个没出息的,果然还是要丢人现眼,可是眼泪是怎么都忍不住。 赵清暄觉得自己的一双手都要被卫静姝的眼泪给灼伤了,一时之间,他就明白了卫静姝在哭什么,自是满腔懊悔自责,当下一使劲儿,就将卫静姝拥进了怀里,不住亲吻卫静姝蓬乱的头发,不住低声道歉:“静姝,我错了,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别哭啊……” 是啊,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 是他太过感情用事,没办法做到将感情分类区别,即便卫静姝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他还会因为卫国公府的人怨着卫静姝,远着卫静姝,他恨毒了卫国公府的,难免也要牵连道卫静姝,可是卫静姝又有什么错?这么长时间,她又经历了什么?承受着什么? 这些,他并不知道,似乎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单纯地想发泄自己的痛苦,自己痛失弟弟的痛苦,这些苦痛必须有人为之付出代价,否则,他怕是永远都过不去这个坎儿,而卫静姝就是那个挡在坎儿前的人,因为有卫静姝,他只能忍着憋着,这样一来,难免就更不想见卫静姝了,也更带着怨了。 直到前两天,孙少阙过来禀报这一年安王府向卫国公府送年礼的事宜,他听罢还觉得诧异:“只是送了年礼?” “不错,只是送了年礼,年礼的份例跟往年无异,不过王妃并没有亲自回门,”孙少阙道,“不仅如此,王妃还让下人带话过去,警告了卫国公府的人,让他们安分老实待着,不要胡思乱想,更别生出不妥的心思。” 听孙少阙说完这些,赵清暄就陷入了沉默,整个下午,他一份奏折都没有看进去,就一个人默默坐在御书房的偏殿,对着面前高高一摞的奏折发呆,直到天色渐深,孙少阙过来提醒赵清暄该回王府了,赵清暄这才回过神来。 “少阙,你说我是不是个冷酷自私的人?”回去路上,赵清暄突然开口问孙少阙。 孙少阙一愣,哪里敢回答?顿了顿,小声询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赵清暄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实则是这世上最自私最冷酷的小人罢了。” 孙少阙不由心下一惊,打量着赵清暄的神色,又小心翼翼问道:“主子何出此言?” 赵清暄却再没有说什么,一路沉默回了王府,一夜未眠。 他说的不错,自己的确就是这世上最自私最冷酷的小人,只是从前他一直不肯承认罢了,还总是摆出一副重情重义的深情模样。 如今谁不知道他在意宁王,在意这段兄弟情,以至于他都会毫不迟疑地起用原本宁王的属下,而且还涉及军权要职,这里头自然有着宁王这一层关系在的,谁又不会为之动容?可是清明在的时候,他又为清明做过什么呢? 他是为清明发过声、鸣过冤?还是为清明寻医问药、想方设法治眼睛? 他什么都没有做过,生怕被清明牵连,坏了在父皇面前的形象,引得父皇厌恶,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 他甚至连五皇子那个黄口小儿都不如,人家五皇子还能不管不顾、三不五时给宁王夫妇送这送那,可是他呢?他又是怎么做的? 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再没人比他更懂得其中关窍。 而如今,他又何曾有过改变?不过是将曾经对待清明的心思方式用在了静姝身上罢了。 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静姝一直在积极主动地寻求弥补之法,非但对他将卫氏一门子孙留在京师的决定没有提出异议,自己更是再没有去过卫国公府,更是没有见过卫氏一门的人,她亦未曾为卫氏一门求过情,静姝做出这样的决定,又承受多大的痛苦? 可她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他的这一边,她做出的所有决定和选择也都是出自安王妃、他的妻子的身份,而非卫氏女的身份。 静姝已经做出了一切她能做到的,可他呢?还是一味儿装作睁眼瞎子、困着自己也困着静姝罢了。 他到底想怎样? 非得等静姝也变成了清明、非得他再一次悔不当初,才会罢休吗? …… 一夜没睡,可是赵清暄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更是觉得久违的神清气爽,他照旧一早去上早朝,下了早朝之后,就开始一一批阅积累了两日的奏折,又因为明儿就是除夕了,按照规矩,从除夕至初六,朝中休朝,所以朝中又有不少事儿等着他拿主意,所以这一日,赵清暄是从天不亮一直忙到了满天繁星,实在是太累了,赵清暄就在御书房这边勉强凑活歇息,还特地吩咐孙少阙,等天一亮就要叫醒自己。 他要赶着回去,回去见静姝跟他们的女儿,回去跟她们一起去过这个他们一家三口的第一个除夕。 …… 此刻,紧紧拥着静姝,赵清暄才如此清晰地感受道她瘦了多少,双手所到之处,皆是嶙峋一片,赵清暄又是吃惊又是心疼,一时间竟不敢抱卫静姝,生怕碰疼了她,可是赵清暄才要松手,怀里的女人哭声就陡然变大,赵清暄一惊忙得就又抱住了大哭的女人。 “静姝,别哭了,别哭了,我在,我在……”赵清暄慌了,不住地哄着,不住地抚慰着她。 卫静姝更是悲从中来,就是因为你在,我才停不住了。 她的所有伤心难过,所有欢喜甜蜜,所有眼泪笑容,哪一样不是因为赵清暄啊? 第388章 除夕7 她的所有伤心难过,所有欢喜甜蜜,所有眼泪笑容,哪一样不是因为赵清暄啊? “静姝,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以后会改的,再不会犯了,也再不会让你难过的,你……您信我,信我好不好?”赵清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卫静姝给哭碎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带着微微的哽咽了,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也是真的懊悔不已。 卫静姝却使劲儿摇头,哭着道:“不,都、都是我不好,让你……让你为难了,表哥,我……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我……我对不起清明……” 此时房中,一干侍婢早就有眼色地退下了,卫静姝跟赵清暄说话也不会有什么顾虑,这时候彼此都是掏心窝子。 赵清暄鼻头陡然一酸,将卫静姝抱得更紧,哑声道:“不,是我……是我对不起清明,你往后不必……不必因此自伤了,静姝都是我不好,我……我对不起清明,也对不起你……” 说到后面,赵清暄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头酸苦的似是要着起来一般,眼睛更是猩红一片,卫静姝见状,又是心惊又是心疼,她自己竟是不敢哭了,忙不迭取来帕子给赵清暄拭泪,一边给赵清暄宽心道:“表哥,你别这么说,你有多疼清明,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清明如今这样……原是你意想不到的,都是……都是父兄一干人自作主张,表哥,这跟你没关系,你若是想为清明复仇,我也……我也不会阻拦的……” 说到这里,卫静姝也是说不下去了,道理是一回事儿,感情又是一回事儿,她虽然明白是卫氏一门有错在先,做了这等惨绝人寰之事,但是要让她毫不迟疑大义灭亲,也是万难做到的,所以这半年来,她过得异常痛苦,更是没办法豁出去让赵清暄大义灭亲的事儿。 但是真要到了必须二选一的地步,那她也只能对卫氏一门狠心了,即便有这样的心里准备,可是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幻想,表哥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卫氏一门这一次,哪怕只是留下父兄一条命啊,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是肯的。 “静姝,我想好了,”赵清暄突然停住了眼泪,拉着卫静姝瘦削苍白的手,一字一字认真道,“年后将卫氏一门子孙都派去东北,让他们掌管东北的皇家农场,往后……就留在那边,别再回京了,你觉得如何?” 皇室在东北是有皇家农场的,东北的土地最是富饶,且人又少,自是建农场的优选之地,且皇家农场里头也不仅只是种粮食,也负责给皇宫提供人参、鹿茸、雪蛤之类的珍品,这些稀罕物,最顶级的部分自然要送进宫里,供贵人享用的,剩下的,也是可以流入民间的,收入自是归皇室所有,但是皇家农场自然是少不了进项的。 掌管皇家农场,自然算得上是肥差,以往都是皇室宗族里头的人掌管的,如今赵清暄决定交给卫氏一门掌管,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去处,没得一直将他们留在京师眼皮子底下,他跟静姝都没办法安生度日,索性眼不见为净。 至于卫氏一门的意愿,他如今是不在意的,他只在意静姝的,这事儿只要静姝同意那就算敲定了。 “当真?你真的……这样想?”卫静姝登时一脸震惊,继而就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了,她反手握住了赵清暄的手,继而就是又哭又笑,“表哥,我要如何感谢你?表哥,你……你怎么这样好?” 卫静姝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赵清暄竟然选择放过卫氏一门,尤其她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现在…… 卫氏一门竟然死中得活,虽然掌管农场跟掌管军营肯定没得比,但是却总比变成死人强?卫静姝真是惊喜至极,对赵清暄的感激亦是溢于言表。 不待赵清暄说话,卫静姝又赶紧止住眼泪,一本正经跟赵清暄道:“不过表哥,妾身却还有一言要进,表哥若是不同意的话,那妾身也不会同意让卫氏一门的人去东北!” 赵清暄闻言,不由眉毛一挑,问道:“表妹要说什么?”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对卫氏一门的底线了,静姝竟然还不满意?还有别的想法? 卫静姝对上赵清暄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道:“请表哥答应静姝,务必除去所有卫氏一门涉及军权之职,且永不叙用,即便将他们派到东北掌管皇家农场,也要吩咐东北的军队时时盯着,不许他们与外界、与任何人尤其是军中旧部过从甚密,最好是断绝他们跟外界一切往来,若是表哥不肯答应的静姝的话,那静姝也不同意表哥的提议。” 卫静姝这话一开口,赵清暄是觉得诧异的,随即就是浓浓的感动了,他的静姝真的太善解人意了,处处为他着想,倒是他,轻看了静姝,还让她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委屈,如今想来,真真是既羞且愧。 还能有什么说的? 当下赵清暄点点头,姑娘卫静姝道:“好,一切都按表妹说的办。” “如此,就多谢表哥啦!”卫静姝这才总算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来,也是直到此刻,两人才又回到了过去的相处,彼此心里都有无数感慨,也更有无数珍惜,卫静姝靠在赵清暄的胸前,听着久违的、熟悉的男人的心跳,一时间忍不住感慨道,“表哥,我好久都没跟你靠这样近过了。” 话音一落,男人就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不住亲吻她的发旋,一边柔声道:“往后,每天我都这样抱你。” “不许骗人!天地神明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卫静姝蓦地仰起头,对上了男人深情款款的眼神,眼睛又忍不住泛红了,却还犟着道,“你若是日后反悔的话,我便再不肯饶恕你了!” “不会的,再不会有下次了,静姝我跟你保证。”赵清暄心疼得要命,看着姑娘那双泪眼,还有微微颤抖的红唇,他又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第388章 除夕7 她的所有伤心难过,所有欢喜甜蜜,所有眼泪笑容,哪一样不是因为赵清暄啊? “静姝,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以后会改的,再不会犯了,也再不会让你难过的,你……您信我,信我好不好?”赵清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卫静姝给哭碎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带着微微的哽咽了,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也是真的懊悔不已。 卫静姝却使劲儿摇头,哭着道:“不,都、都是我不好,让你……让你为难了,表哥,我……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我……我对不起清明……” 此时房中,一干侍婢早就有眼色地退下了,卫静姝跟赵清暄说话也不会有什么顾虑,这时候彼此都是掏心窝子。 赵清暄鼻头陡然一酸,将卫静姝抱得更紧,哑声道:“不,是我……是我对不起清明,你往后不必……不必因此自伤了,静姝都是我不好,我……我对不起清明,也对不起你……” 说到后面,赵清暄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头酸苦的似是要着起来一般,眼睛更是猩红一片,卫静姝见状,又是心惊又是心疼,她自己竟是不敢哭了,忙不迭取来帕子给赵清暄拭泪,一边给赵清暄宽心道:“表哥,你别这么说,你有多疼清明,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清明如今这样……原是你意想不到的,都是……都是父兄一干人自作主张,表哥,这跟你没关系,你若是想为清明复仇,我也……我也不会阻拦的……” 说到这里,卫静姝也是说不下去了,道理是一回事儿,感情又是一回事儿,她虽然明白是卫氏一门有错在先,做了这等惨绝人寰之事,但是要让她毫不迟疑大义灭亲,也是万难做到的,所以这半年来,她过得异常痛苦,更是没办法豁出去让赵清暄大义灭亲的事儿。 但是真要到了必须二选一的地步,那她也只能对卫氏一门狠心了,即便有这样的心里准备,可是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幻想,表哥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卫氏一门这一次,哪怕只是留下父兄一条命啊,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是肯的。 “静姝,我想好了,”赵清暄突然停住了眼泪,拉着卫静姝瘦削苍白的手,一字一字认真道,“年后将卫氏一门子孙都派去东北,让他们掌管东北的皇家农场,往后……就留在那边,别再回京了,你觉得如何?” 皇室在东北是有皇家农场的,东北的土地最是富饶,且人又少,自是建农场的优选之地,且皇家农场里头也不仅只是种粮食,也负责给皇宫提供人参、鹿茸、雪蛤之类的珍品,这些稀罕物,最顶级的部分自然要送进宫里,供贵人享用的,剩下的,也是可以流入民间的,收入自是归皇室所有,但是皇家农场自然是少不了进项的。 掌管皇家农场,自然算得上是肥差,以往都是皇室宗族里头的人掌管的,如今赵清暄决定交给卫氏一门掌管,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去处,没得一直将他们留在京师眼皮子底下,他跟静姝都没办法安生度日,索性眼不见为净。 至于卫氏一门的意愿,他如今是不在意的,他只在意静姝的,这事儿只要静姝同意那就算敲定了。 “当真?你真的……这样想?”卫静姝登时一脸震惊,继而就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了,她反手握住了赵清暄的手,继而就是又哭又笑,“表哥,我要如何感谢你?表哥,你……你怎么这样好?” 卫静姝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赵清暄竟然选择放过卫氏一门,尤其她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现在…… 卫氏一门竟然死中得活,虽然掌管农场跟掌管军营肯定没得比,但是却总比变成死人强?卫静姝真是惊喜至极,对赵清暄的感激亦是溢于言表。 不待赵清暄说话,卫静姝又赶紧止住眼泪,一本正经跟赵清暄道:“不过表哥,妾身却还有一言要进,表哥若是不同意的话,那妾身也不会同意让卫氏一门的人去东北!” 赵清暄闻言,不由眉毛一挑,问道:“表妹要说什么?”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对卫氏一门的底线了,静姝竟然还不满意?还有别的想法? 卫静姝对上赵清暄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道:“请表哥答应静姝,务必除去所有卫氏一门涉及军权之职,且永不叙用,即便将他们派到东北掌管皇家农场,也要吩咐东北的军队时时盯着,不许他们与外界、与任何人尤其是军中旧部过从甚密,最好是断绝他们跟外界一切往来,若是表哥不肯答应的静姝的话,那静姝也不同意表哥的提议。” 卫静姝这话一开口,赵清暄是觉得诧异的,随即就是浓浓的感动了,他的静姝真的太善解人意了,处处为他着想,倒是他,轻看了静姝,还让她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委屈,如今想来,真真是既羞且愧。 还能有什么说的? 当下赵清暄点点头,姑娘卫静姝道:“好,一切都按表妹说的办。” “如此,就多谢表哥啦!”卫静姝这才总算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来,也是直到此刻,两人才又回到了过去的相处,彼此心里都有无数感慨,也更有无数珍惜,卫静姝靠在赵清暄的胸前,听着久违的、熟悉的男人的心跳,一时间忍不住感慨道,“表哥,我好久都没跟你靠这样近过了。” 话音一落,男人就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不住亲吻她的发旋,一边柔声道:“往后,每天我都这样抱你。” “不许骗人!天地神明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卫静姝蓦地仰起头,对上了男人深情款款的眼神,眼睛又忍不住泛红了,却还犟着道,“你若是日后反悔的话,我便再不肯饶恕你了!” “不会的,再不会有下次了,静姝我跟你保证。”赵清暄心疼得要命,看着姑娘那双泪眼,还有微微颤抖的红唇,他又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第389章 除夕8 算起来,他已经足有一年半没跟静姝亲近了,此刻所有包袱都卸下了,又是在寝房这样的地方,静姝又是这样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他又是真是最龙精虎猛的年纪,所以赵清暄哪儿有不情动的道理,嘴上没说,但是那眼神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还不止眼神…… “呀!你怎么这样?”卫静姝一把就推开了赵清暄,同时自己还往后退了几步,满脸羞红看着一脸尴尬的赵清暄,她也尴尬地要命,眼睛胡乱瞟了几下,然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咳咳,你也好久没见平阳了?定然想得很?不若我唤人将平阳抱来?” 若是放在寻常日子,小夫妻久别重逢、干柴烈火什么的,咳咳,也不是不行,但是今天可是除夕啊,虽然今年除夕一切从简,但是却也少不了大事小情得等着卫静姝这个王妃拿主意的,若是被下人知道了,这大清早的,她却跟赵清暄……白日宣淫…… 咳咳。 往后她还有什么脸管家? 再说了,怕是以后每个除夕都会被下人私底下翻出老底取笑呢! 她才不要! 赵清暄自然也知道这的确不是合适的时间,所以,也是十分尴尬,不过卫静姝都给了梯子了,他自然是赶着下啊,当下忙不迭点头道:“行,我还真想平阳了。” “既是想了,也不见你来后院看她,”卫静姝忍不住小声嘟囔着,一边披上外裳朝外走,一边又尴尬地指了指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的床铺,红着脸小声跟赵清暄道,“要……要不你先去缓一缓?等晚上再好好儿……” 说这话的时候,卫静姝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到后面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这样虎狼之词也实在是太为难她这个世家贵女了,当下卫静姝也不管赵清暄答应不答应,又是个什么表情反应,赶紧地便就扭头朝外走。 赵清暄看着她扭动羞臊的背影,又看了看撩起一半的茜色被子,以及床头搭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水红鸳鸯肚兜,不由呼吸就重了,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安奈不住,然后轻手轻脚上了床,一脑袋就扎进了那肚兜上。 …… 除夕,湖州。 湖州自腊月以来一直就都是阴雨绵绵的,虽是南地,却实在阴冷,比起往年王府里头有地龙不怕冷,今年在湖州,不管是翩翩还是赵清明都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尤其是翩翩,又因为总是阴雨不断,还一直腿疼,所以这些天几乎都没有下过床,好在是赵清明如今能一个人摸索着做饭收拾,慢是慢了些,不过他们两个人有的是功夫耽搁,自然也不必图快。 难得临近除夕这几天儿放晴了,不过翩翩跟赵清明也没有外出的打算,满地泥泞,且又冷得要命,虽是眼看着过年了,少不得要张罗年货,可他们两个人,一个瞎子一个瘸子,实在都不方便出门,所以也就罢了。 不过除夕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一日早起,仍旧是赵清明去煮粥蒸菜,一直阴雨不断,赵清明便就不许翩翩出屋,这两天倒是放晴了,不过外头还是黏得很,赵清明怕她跌倒,还是不许,翩翩拗不过他,只得依了,不过却也没擎等着吃喝,趁着赵清明煮饭的功夫,翩翩收拾了床铺,又打扫了屋子,从前每每到这个时候,周嬷嬷跟阿蛮都是要带人仔仔细细打扫收拾屋子的,说是老规矩,要清除这一年所有的晦气,这样的细致活儿,赵清明是做不了的,翩翩也没跟赵清明提,自己就悄默声儿地给做了。 他们这一年的晦气还真是不少,自然得认真清除一番,希望来年,他们能够万事顺意。 屋子不大,翩翩如今也是做惯了这些的,所以待赵清明做好饭的时候,翩翩也正好打扫收拾完了,洗了手,摆好碗筷,就在饭桌前坐下来了,但是却见赵清明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手里却不止端着饭菜,竟然还有一只红梅。 翩翩登时脸就亮了,满眼惊喜,问道:“你这花儿是哪儿来的?” 一边说着,翩翩就一边从他手里接过了花儿,左看右看,俱是欢喜,一时都有些爱不释手,她打小就是最喜欢莳花弄草的了,可这大半年来,她哪里有心思赏花?不是忙着家务便就是腿疼得下不来炕,这爱花的习惯不知不觉也就抛在脑后了,这时候冷不丁见到赵清明带进来的红梅,自是欣喜若狂。 赵清明听着她的声音就知道她肯定欢喜坏了,当下将饭菜放下,然后就听他含笑跟翩翩解释道:“清早去祭扫冯贺的时候,就嗅到了有股子淡淡梅香,循着那味道,没走多远果然就找到了梅树,想着你肯定喜欢,就折了这一枝带回来,只是也不知道我挑的花枝好不好。” “好,花苞很多,能开上一阵儿呢,”翩翩道,一边却放下了手中的花枝,然后行至了赵清明面前,伸手要去抚他的额发,赵清明却赶紧要往后退,翩翩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让他退,然后不由分说就撩起他垂下来的一侧额发,果然见到一处约莫两寸长的血道子来,翩翩顿时就红了眼,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赵清明一阵沉默,然后轻声道:“不疼的。” 是的,一点儿都不疼,不过就是被树枝给刮了一下罢了,漫说是从前做王爷的时候,他也从来没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千尊万贵的,不过是个糙汉子罢了,破点儿皮又算的了什么?更别说是如今,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庄稼汉子了,这半年来摸索着学习生火做饭、洗衣收拾,这期间大大小小的伤身上不知添了多少,哪里就在意这么一条浅浅的血道子了? 反倒,他觉得如今的日子比从前更加充实,让他觉得心安,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只能拖累人的瞎子,他如今能够照顾翩翩、照顾这个家了,赵清明有种自己总算做了顶梁柱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心酸,却也不是没有成就与满足。 “你不疼,我疼。” 第389章 除夕8 算起来,他已经足有一年半没跟静姝亲近了,此刻所有包袱都卸下了,又是在寝房这样的地方,静姝又是这样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他又是真是最龙精虎猛的年纪,所以赵清暄哪儿有不情动的道理,嘴上没说,但是那眼神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还不止眼神…… “呀!你怎么这样?”卫静姝一把就推开了赵清暄,同时自己还往后退了几步,满脸羞红看着一脸尴尬的赵清暄,她也尴尬地要命,眼睛胡乱瞟了几下,然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咳咳,你也好久没见平阳了?定然想得很?不若我唤人将平阳抱来?” 若是放在寻常日子,小夫妻久别重逢、干柴烈火什么的,咳咳,也不是不行,但是今天可是除夕啊,虽然今年除夕一切从简,但是却也少不了大事小情得等着卫静姝这个王妃拿主意的,若是被下人知道了,这大清早的,她却跟赵清暄……白日宣淫…… 咳咳。 往后她还有什么脸管家? 再说了,怕是以后每个除夕都会被下人私底下翻出老底取笑呢! 她才不要! 赵清暄自然也知道这的确不是合适的时间,所以,也是十分尴尬,不过卫静姝都给了梯子了,他自然是赶着下啊,当下忙不迭点头道:“行,我还真想平阳了。” “既是想了,也不见你来后院看她,”卫静姝忍不住小声嘟囔着,一边披上外裳朝外走,一边又尴尬地指了指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的床铺,红着脸小声跟赵清暄道,“要……要不你先去缓一缓?等晚上再好好儿……” 说这话的时候,卫静姝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到后面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这样虎狼之词也实在是太为难她这个世家贵女了,当下卫静姝也不管赵清暄答应不答应,又是个什么表情反应,赶紧地便就扭头朝外走。 赵清暄看着她扭动羞臊的背影,又看了看撩起一半的茜色被子,以及床头搭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水红鸳鸯肚兜,不由呼吸就重了,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安奈不住,然后轻手轻脚上了床,一脑袋就扎进了那肚兜上。 …… 除夕,湖州。 湖州自腊月以来一直就都是阴雨绵绵的,虽是南地,却实在阴冷,比起往年王府里头有地龙不怕冷,今年在湖州,不管是翩翩还是赵清明都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尤其是翩翩,又因为总是阴雨不断,还一直腿疼,所以这些天几乎都没有下过床,好在是赵清明如今能一个人摸索着做饭收拾,慢是慢了些,不过他们两个人有的是功夫耽搁,自然也不必图快。 难得临近除夕这几天儿放晴了,不过翩翩跟赵清明也没有外出的打算,满地泥泞,且又冷得要命,虽是眼看着过年了,少不得要张罗年货,可他们两个人,一个瞎子一个瘸子,实在都不方便出门,所以也就罢了。 不过除夕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一日早起,仍旧是赵清明去煮粥蒸菜,一直阴雨不断,赵清明便就不许翩翩出屋,这两天倒是放晴了,不过外头还是黏得很,赵清明怕她跌倒,还是不许,翩翩拗不过他,只得依了,不过却也没擎等着吃喝,趁着赵清明煮饭的功夫,翩翩收拾了床铺,又打扫了屋子,从前每每到这个时候,周嬷嬷跟阿蛮都是要带人仔仔细细打扫收拾屋子的,说是老规矩,要清除这一年所有的晦气,这样的细致活儿,赵清明是做不了的,翩翩也没跟赵清明提,自己就悄默声儿地给做了。 他们这一年的晦气还真是不少,自然得认真清除一番,希望来年,他们能够万事顺意。 屋子不大,翩翩如今也是做惯了这些的,所以待赵清明做好饭的时候,翩翩也正好打扫收拾完了,洗了手,摆好碗筷,就在饭桌前坐下来了,但是却见赵清明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手里却不止端着饭菜,竟然还有一只红梅。 翩翩登时脸就亮了,满眼惊喜,问道:“你这花儿是哪儿来的?” 一边说着,翩翩就一边从他手里接过了花儿,左看右看,俱是欢喜,一时都有些爱不释手,她打小就是最喜欢莳花弄草的了,可这大半年来,她哪里有心思赏花?不是忙着家务便就是腿疼得下不来炕,这爱花的习惯不知不觉也就抛在脑后了,这时候冷不丁见到赵清明带进来的红梅,自是欣喜若狂。 赵清明听着她的声音就知道她肯定欢喜坏了,当下将饭菜放下,然后就听他含笑跟翩翩解释道:“清早去祭扫冯贺的时候,就嗅到了有股子淡淡梅香,循着那味道,没走多远果然就找到了梅树,想着你肯定喜欢,就折了这一枝带回来,只是也不知道我挑的花枝好不好。” “好,花苞很多,能开上一阵儿呢,”翩翩道,一边却放下了手中的花枝,然后行至了赵清明面前,伸手要去抚他的额发,赵清明却赶紧要往后退,翩翩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让他退,然后不由分说就撩起他垂下来的一侧额发,果然见到一处约莫两寸长的血道子来,翩翩顿时就红了眼,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赵清明一阵沉默,然后轻声道:“不疼的。” 是的,一点儿都不疼,不过就是被树枝给刮了一下罢了,漫说是从前做王爷的时候,他也从来没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千尊万贵的,不过是个糙汉子罢了,破点儿皮又算的了什么?更别说是如今,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庄稼汉子了,这半年来摸索着学习生火做饭、洗衣收拾,这期间大大小小的伤身上不知添了多少,哪里就在意这么一条浅浅的血道子了? 反倒,他觉得如今的日子比从前更加充实,让他觉得心安,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只能拖累人的瞎子,他如今能够照顾翩翩、照顾这个家了,赵清明有种自己总算做了顶梁柱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心酸,却也不是没有成就与满足。 “你不疼,我疼。” 第390章 除夕9 “你不疼,我疼。” 翩翩看着那条血道子,眼睛红彤彤的,活像是一对兔子眼,然后就随手取来桌上的一小壶酒来,倒出久润湿了帕子,然后伸手去擦赵清明额上的那条血道子,明明该疼的人是赵清明,但是赵清明没什么反应,翩翩却是一个劲儿地倒吸凉气,像是伤在她身上似的。 赵清明听着姑娘这动静,觉得好笑又温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柔声道:“真的不疼。” 这个傻丫头。 这个世上唯一在乎、心疼他的傻丫头。 “对对对,不疼不疼,王爷大人铜头铁臂,比孙猴儿还神通广大,什么时候叫过疼?”翩翩扁扁嘴,白了赵清明一边,顿了顿,又沉着脸警告道,“下次再不许去生地方了,也不许再接近那棵劳什子的梅树,听到了吗?” 赵清明闻言一阵沉默,明显显是有些不乐意,不过到底还是点头答应:“是,听夫人的。” 翩翩见他态度不错,心情这才好一点儿,然后又格外开恩道:“既是王爷这般深明大义,那妾身也不能小气了,往后王爷大人若还想给妾身送花的话,不妨叫上妾身一道,自然妾身挑的花定比王爷挑的合妾身心意,王爷以为如何?” 赵清明表情这才愉悦了起来,含笑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那便就按夫人说的做。” “行,这事儿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成了,坐下吃饭,再不吃粥都要凉了。” 翩翩催促着,两人一道坐下吃饭,饭菜都是老样式,不过赵清明如今熬粥的手艺突飞猛进,比从前比翩翩都是好上太多,翩翩是怎么都吃不腻,反倒是越发喜欢了。 “赵清明,你这手艺比起从前周嬷嬷都不差呢,我一顿能喝三大碗!” 翩翩也不是夸海口,如今两人的食量都比从前大了不少,毕竟从前养尊处优也从来用不着他们做体力活,可是现在两个人少不了日日都要忙活,卖的力气多,那自然吃的也就多了。 “别一味儿吃粥,多吃点儿肉,”赵清明提醒道,一边伸手将蒸咸肉的盘子往翩翩那边推了推,还不放心地摸索着给翩翩夹了几块肉,“多吃点儿,身上都没有几两肉。” “够了!够了!我自己会夹,用不着你帮忙!”翩翩忙得捂住了自己的饭碗,但是瞅着赵清明怎么都不肯收回筷子,只得妥协,嘟囔道,“行了,放下,我吃还不行吗?” 赵清明这才松开筷子,油汪汪香喷喷的咸肉顿时准确无误地掉进翩翩的饭碗里头,然后赵清明又迅速地夹了一筷子,丢下,亏他位置记得准,竟然都没有丢到外头去。 翩翩简直无语,每天吃饭都必然要上演这样的几个回合,这男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上没有几两肉,可她明明没瘦多少啊,就是皮肤比从前糙了些,好像还黑了些…… 咳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真的没有身上只有几两肉好不好?! 倒是男人,明显显比以前瘦了,而且他如今还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可谓是里里外外一把手,明明他该多吃肉啊,偏偏自己舍不得吃,非逼着她吃。 这男人怎么这么霸道不讲道理? 怎么又……这么好呢? 翩翩默默吃着油滋滋的咸肉,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男人,真是怎么看怎么都看不够,好像比从前更喜欢赵清明了呢。 好像嘴里的咸肉比从前的珍馐美馔更加美味更加让人满足呢。 “不好好吃饭,又盯着我看。”蓦地,一直安安静静吃饭的男人,沉声开口,语气无奈又带着点儿嘚瑟。 翩翩眼皮一阵抽搐:“……你少臭美!我才没看你!我明明是在……是在赏花!对,我在赏花!” 一边说着,翩翩一边忙不迭挪开了视线,开始目不转睛、专心致志看着放在桌上的那枝梅,一边不住腹诽,这男人当真不是装瞎?怎得每次只要偷看,他就能发现?简直就跟天生克自己似的! 真真是岂有此理! 赵清明闻言不由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道:“嗯,好好儿欣赏,这可是我特地为你折的花儿。” 翩翩:“……” 她觉得赵清明话里有话、话有所指,但是她才不会搭理赵清明,没得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这人,得亏是看不见,要不然的话,自己早不知被他算计多少回了! 翩翩对赵清明有意见,连带着花儿也不肯赏了,又想起别的事儿,问赵清明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去给冯贺祭扫的?我怎得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赵清明沉声道:“你当时睡得沉,我又是故意放轻手脚,听不到也是有的。” “为什么要故意放轻手脚,你当时就该直接叫醒我一道过去的,”翩翩不乐意了,嘟囔着道,“就你重情重义,知道除夕的时候去祭扫冯贺,偏我是个薄情寡义的,都记不得去祭扫冯贺?” “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外面地滑的厉害,你这两天腿才勉强不疼,若是跌了跤,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咱们也不方便请郎中,自然就更得小心预防了,”赵清明知道翩翩生气了,放下碗筷,认真跟翩翩解释,“再说了,都道是夫妻一体,虽是我一个人去祭扫冯贺,也算带上你的那份心意了,冯贺也不是个计较的性子,自然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 赵清明说的这番话,连标点符号都有道理,翩翩就是想鸡蛋里头挑骨头,也是不能够的,可是心里又不痛快,却也只能使劲儿吃了两块肉,然后又闷闷地道:“往后咱们一走,便就再也没人来祭扫冯贺了,这世上除了咱们,也再没人知道,这山脚的小宅院后头的香樟树下,葬着他呢,只怕……” 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座无主荒冢呢。 因为他们的处境,以及他们与冯贺的特殊身份,自然是不能够给冯贺立碑的,所以冯贺的墓前是光秃秃的,只有墓后有一株粗大茂盛、终年青翠的香樟树。 第390章 除夕9 “你不疼,我疼。” 翩翩看着那条血道子,眼睛红彤彤的,活像是一对兔子眼,然后就随手取来桌上的一小壶酒来,倒出久润湿了帕子,然后伸手去擦赵清明额上的那条血道子,明明该疼的人是赵清明,但是赵清明没什么反应,翩翩却是一个劲儿地倒吸凉气,像是伤在她身上似的。 赵清明听着姑娘这动静,觉得好笑又温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柔声道:“真的不疼。” 这个傻丫头。 这个世上唯一在乎、心疼他的傻丫头。 “对对对,不疼不疼,王爷大人铜头铁臂,比孙猴儿还神通广大,什么时候叫过疼?”翩翩扁扁嘴,白了赵清明一边,顿了顿,又沉着脸警告道,“下次再不许去生地方了,也不许再接近那棵劳什子的梅树,听到了吗?” 赵清明闻言一阵沉默,明显显是有些不乐意,不过到底还是点头答应:“是,听夫人的。” 翩翩见他态度不错,心情这才好一点儿,然后又格外开恩道:“既是王爷这般深明大义,那妾身也不能小气了,往后王爷大人若还想给妾身送花的话,不妨叫上妾身一道,自然妾身挑的花定比王爷挑的合妾身心意,王爷以为如何?” 赵清明表情这才愉悦了起来,含笑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那便就按夫人说的做。” “行,这事儿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成了,坐下吃饭,再不吃粥都要凉了。” 翩翩催促着,两人一道坐下吃饭,饭菜都是老样式,不过赵清明如今熬粥的手艺突飞猛进,比从前比翩翩都是好上太多,翩翩是怎么都吃不腻,反倒是越发喜欢了。 “赵清明,你这手艺比起从前周嬷嬷都不差呢,我一顿能喝三大碗!” 翩翩也不是夸海口,如今两人的食量都比从前大了不少,毕竟从前养尊处优也从来用不着他们做体力活,可是现在两个人少不了日日都要忙活,卖的力气多,那自然吃的也就多了。 “别一味儿吃粥,多吃点儿肉,”赵清明提醒道,一边伸手将蒸咸肉的盘子往翩翩那边推了推,还不放心地摸索着给翩翩夹了几块肉,“多吃点儿,身上都没有几两肉。” “够了!够了!我自己会夹,用不着你帮忙!”翩翩忙得捂住了自己的饭碗,但是瞅着赵清明怎么都不肯收回筷子,只得妥协,嘟囔道,“行了,放下,我吃还不行吗?” 赵清明这才松开筷子,油汪汪香喷喷的咸肉顿时准确无误地掉进翩翩的饭碗里头,然后赵清明又迅速地夹了一筷子,丢下,亏他位置记得准,竟然都没有丢到外头去。 翩翩简直无语,每天吃饭都必然要上演这样的几个回合,这男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上没有几两肉,可她明明没瘦多少啊,就是皮肤比从前糙了些,好像还黑了些…… 咳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真的没有身上只有几两肉好不好?! 倒是男人,明显显比以前瘦了,而且他如今还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可谓是里里外外一把手,明明他该多吃肉啊,偏偏自己舍不得吃,非逼着她吃。 这男人怎么这么霸道不讲道理? 怎么又……这么好呢? 翩翩默默吃着油滋滋的咸肉,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男人,真是怎么看怎么都看不够,好像比从前更喜欢赵清明了呢。 好像嘴里的咸肉比从前的珍馐美馔更加美味更加让人满足呢。 “不好好吃饭,又盯着我看。”蓦地,一直安安静静吃饭的男人,沉声开口,语气无奈又带着点儿嘚瑟。 翩翩眼皮一阵抽搐:“……你少臭美!我才没看你!我明明是在……是在赏花!对,我在赏花!” 一边说着,翩翩一边忙不迭挪开了视线,开始目不转睛、专心致志看着放在桌上的那枝梅,一边不住腹诽,这男人当真不是装瞎?怎得每次只要偷看,他就能发现?简直就跟天生克自己似的! 真真是岂有此理! 赵清明闻言不由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道:“嗯,好好儿欣赏,这可是我特地为你折的花儿。” 翩翩:“……” 她觉得赵清明话里有话、话有所指,但是她才不会搭理赵清明,没得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这人,得亏是看不见,要不然的话,自己早不知被他算计多少回了! 翩翩对赵清明有意见,连带着花儿也不肯赏了,又想起别的事儿,问赵清明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去给冯贺祭扫的?我怎得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赵清明沉声道:“你当时睡得沉,我又是故意放轻手脚,听不到也是有的。” “为什么要故意放轻手脚,你当时就该直接叫醒我一道过去的,”翩翩不乐意了,嘟囔着道,“就你重情重义,知道除夕的时候去祭扫冯贺,偏我是个薄情寡义的,都记不得去祭扫冯贺?” “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外面地滑的厉害,你这两天腿才勉强不疼,若是跌了跤,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咱们也不方便请郎中,自然就更得小心预防了,”赵清明知道翩翩生气了,放下碗筷,认真跟翩翩解释,“再说了,都道是夫妻一体,虽是我一个人去祭扫冯贺,也算带上你的那份心意了,冯贺也不是个计较的性子,自然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 赵清明说的这番话,连标点符号都有道理,翩翩就是想鸡蛋里头挑骨头,也是不能够的,可是心里又不痛快,却也只能使劲儿吃了两块肉,然后又闷闷地道:“往后咱们一走,便就再也没人来祭扫冯贺了,这世上除了咱们,也再没人知道,这山脚的小宅院后头的香樟树下,葬着他呢,只怕……” 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座无主荒冢呢。 因为他们的处境,以及他们与冯贺的特殊身份,自然是不能够给冯贺立碑的,所以冯贺的墓前是光秃秃的,只有墓后有一株粗大茂盛、终年青翠的香樟树。 第392章 除夕11 赵清明这么一说,翩翩的想法也就随之动摇了,却不是因为赵清明说的这些子原因,而是…… 那位莫神医,若是能治好赵清明的眼睛的话,别说是这辈子让她在凉州终老,便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让她在凉州终老,她也愿意得很呐! 据福伯说,当初赵清明失明的时候,万岁爷也不过只是派了太医来给瞧了那么几次,后来赵清明给禁足了之后,连太医都不来了,只说是失明没得治了,福伯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主子失明纯粹是被耽搁的,翩翩对此也颇感遗憾,心里面没少琢磨,赵清明这眼睛到底还能不能治好,只是当时在京师,自是不好治的,后来好不容易离京,只是还没来得及为赵清明治眼睛呢,就遭遇了这些。 可即便如此,翩翩也不想放弃,所以…… “那咱们就去凉州!”翩翩爽快地点头答应,还美滋滋地开始畅想未来,“冯贺给咱们留下的银子,咱们这半年也没什么机会用,所以都攒下来了,虽然不多,但是有这笔钱傍身,咱们下半辈子也能活的不错了。” 跟那许多粮食留下来的,还有冯贺的三百两银票,区区三百两,还不够从前王府一个月的花销,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可真是天文数字,如今过惯了庄户人家小日子的王爷夫妇,也算是理清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钱,一斤米才十文钱,一斤肉也不过十八文,三百两,那真是太多太多了…… 赵清明听她乐呵呵地算着日后花多少银子置办宅院,又要花多少银子置办家具,说到家具还十分精打细算地说,也不是非要新的,听说还有专门卖旧家具的地方…… “我可不是精打细算死抠门儿,家具就得用得年头久才好,新家具总用毛糙不顺手的毛病,旧的反而没这些毛病,”说到这里,翩翩生怕赵清明小看自己似的,然后尽量不心虚地跟赵清明讲道理,“就像京师贵人喜欢把玩的核桃珠串,非得是把玩久了才好,你说是不是?” 行,你说什么就什么。 赵清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有一样却十分坚持:“家具省点儿也就省了,不过宅院的钱不能省,要是一味儿为了省钱,买的过于偏僻破旧狭小也就罢了,若是买入了凶宅,岂非连觉都不敢睡了?” 赵清明知道翩翩如今把银子看的紧,这才故意把话往严重说,果然把翩翩吓了一跳。 “啥玩意?还……还有卖、卖凶宅的?”翩翩登时花容失色,话儿都说不利索了。 赵清明继续面不改色地吓唬小村姑:“自然多得是凶宅,你看要不然怎么会有那许多的百年老宅?难不成这百年之中,房中从未死过人?寿终正寝也就罢了,若是里头发生过命案什么的,自然是要不得,没得里头住着冤魂不肯走呢!所以买宅子的时候,一定要留心,切不可为了贪图便宜而吃了大亏!” “对对对,你说得对!”翩翩被吓得呆若木鸡,反应过来之后,一个劲儿点头如捣蒜,可是点着点着,翩翩又咂摸出不对劲儿来,她看着赵清明,眉头微蹙,还一个劲儿地抿唇,明显显的欲言又止。 “赵清明,那按照你的说法……咳咳!”翩翩到底是没忍住,轻咳两声之后,还是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咱们从前的王府是不是也……也是凶宅?我记得王府原本是……是前朝一位老将军的,再往前……只怕也没少换过主人,算起来,都不止百年老宅,得……得好几百年老宅!” 赵清明眼皮一阵抽搐:“……” 还不等赵清明反应过来怎么接话呢,就听着翩翩继续道:“那这么说,连皇宫也是凶宅?万岁爷的龙床,皇后娘娘的凤榻,更不知死过多少位、换过多少主子呢!而且……还不是人人都寿终正寝,所以那龙床跟凤榻还有整个皇宫都不知盘踞了多少冤死鬼呢,就那么夜夜盯着万岁爷跟皇后娘娘还有一众天家贵人……” 说到这里,翩翩顿住了,蓦地又看向了赵清明,一脸的嫌弃加害怕:“连你可能都是被那起子冤魂厉鬼给看着长大的!说不定你现在身上还住一个呢!咿!好渗人啊!我得离你远一点儿!” 赵清明眼皮抽搐的更厉害了:“……” 他就多余说这个! 提什么凶宅?搞得他现在都被厉鬼夺舍似的! 言出必行的小村姑,还真的朝后退了退,就瞧着自家汉子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了,小村姑鼓起勇气,又朝他那边挪了挪,男人听见动静,面色这才又变得好看一些,结果就听着小村姑秉着呼吸,压低声音问他:“所以,你到底是赵清明还是……别的谁?娶我过门的又是赵清明还是……别的谁?” “鹿翩翩!” 赵清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在他暴躁情绪边缘疯狂试探的小村姑给扯进怀里,然后奔着人家的弱点,就一通疯狂蹂躏。 “啊!哈哈哈!我错了!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啊哈!夫君饶过我!” “不,你还不知道错,身为夫君,我得身体力行教会你什么叫知错能改。” 好不容易才寻摸到这么正大光明“教训”夫人的机会,赵清明哪里就会轻易放弃?当下直接打横将人抱起朝寝房走去。 …… 如今,虽有满心不舍,但是对未来、对他们在凉州的生活,他们还都满是憧憬。 “对了赵清明,晚上咱们吃什么?”翩翩突然问道,“好歹也是团圆饭,咱们也加个菜呗?让我想想家里还有啥啊,嗯,还有鱼干,可以蒸着吃,还有大枣,还有……香菇,好像还有点儿干笋……” 赵清明听着姑娘掰着手指头叨叨念着,不由牵了牵唇笑了,到底他家囡囡还不满二十岁,还是个贪嘴的小姑娘呢,真是可爱得紧,再想着从前在京师,他家囡囡又是哪天能离开糕点的?喜欢各种甜滋滋软糯糯的糕点,就连他这个大男人也被带的日日都要吃几块…… 这半年真是太委屈他家囡囡了。 第392章 除夕11 赵清明这么一说,翩翩的想法也就随之动摇了,却不是因为赵清明说的这些子原因,而是…… 那位莫神医,若是能治好赵清明的眼睛的话,别说是这辈子让她在凉州终老,便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让她在凉州终老,她也愿意得很呐! 据福伯说,当初赵清明失明的时候,万岁爷也不过只是派了太医来给瞧了那么几次,后来赵清明给禁足了之后,连太医都不来了,只说是失明没得治了,福伯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主子失明纯粹是被耽搁的,翩翩对此也颇感遗憾,心里面没少琢磨,赵清明这眼睛到底还能不能治好,只是当时在京师,自是不好治的,后来好不容易离京,只是还没来得及为赵清明治眼睛呢,就遭遇了这些。 可即便如此,翩翩也不想放弃,所以…… “那咱们就去凉州!”翩翩爽快地点头答应,还美滋滋地开始畅想未来,“冯贺给咱们留下的银子,咱们这半年也没什么机会用,所以都攒下来了,虽然不多,但是有这笔钱傍身,咱们下半辈子也能活的不错了。” 跟那许多粮食留下来的,还有冯贺的三百两银票,区区三百两,还不够从前王府一个月的花销,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可真是天文数字,如今过惯了庄户人家小日子的王爷夫妇,也算是理清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钱,一斤米才十文钱,一斤肉也不过十八文,三百两,那真是太多太多了…… 赵清明听她乐呵呵地算着日后花多少银子置办宅院,又要花多少银子置办家具,说到家具还十分精打细算地说,也不是非要新的,听说还有专门卖旧家具的地方…… “我可不是精打细算死抠门儿,家具就得用得年头久才好,新家具总用毛糙不顺手的毛病,旧的反而没这些毛病,”说到这里,翩翩生怕赵清明小看自己似的,然后尽量不心虚地跟赵清明讲道理,“就像京师贵人喜欢把玩的核桃珠串,非得是把玩久了才好,你说是不是?” 行,你说什么就什么。 赵清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有一样却十分坚持:“家具省点儿也就省了,不过宅院的钱不能省,要是一味儿为了省钱,买的过于偏僻破旧狭小也就罢了,若是买入了凶宅,岂非连觉都不敢睡了?” 赵清明知道翩翩如今把银子看的紧,这才故意把话往严重说,果然把翩翩吓了一跳。 “啥玩意?还……还有卖、卖凶宅的?”翩翩登时花容失色,话儿都说不利索了。 赵清明继续面不改色地吓唬小村姑:“自然多得是凶宅,你看要不然怎么会有那许多的百年老宅?难不成这百年之中,房中从未死过人?寿终正寝也就罢了,若是里头发生过命案什么的,自然是要不得,没得里头住着冤魂不肯走呢!所以买宅子的时候,一定要留心,切不可为了贪图便宜而吃了大亏!” “对对对,你说得对!”翩翩被吓得呆若木鸡,反应过来之后,一个劲儿点头如捣蒜,可是点着点着,翩翩又咂摸出不对劲儿来,她看着赵清明,眉头微蹙,还一个劲儿地抿唇,明显显的欲言又止。 “赵清明,那按照你的说法……咳咳!”翩翩到底是没忍住,轻咳两声之后,还是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咱们从前的王府是不是也……也是凶宅?我记得王府原本是……是前朝一位老将军的,再往前……只怕也没少换过主人,算起来,都不止百年老宅,得……得好几百年老宅!” 赵清明眼皮一阵抽搐:“……” 还不等赵清明反应过来怎么接话呢,就听着翩翩继续道:“那这么说,连皇宫也是凶宅?万岁爷的龙床,皇后娘娘的凤榻,更不知死过多少位、换过多少主子呢!而且……还不是人人都寿终正寝,所以那龙床跟凤榻还有整个皇宫都不知盘踞了多少冤死鬼呢,就那么夜夜盯着万岁爷跟皇后娘娘还有一众天家贵人……” 说到这里,翩翩顿住了,蓦地又看向了赵清明,一脸的嫌弃加害怕:“连你可能都是被那起子冤魂厉鬼给看着长大的!说不定你现在身上还住一个呢!咿!好渗人啊!我得离你远一点儿!” 赵清明眼皮抽搐的更厉害了:“……” 他就多余说这个! 提什么凶宅?搞得他现在都被厉鬼夺舍似的! 言出必行的小村姑,还真的朝后退了退,就瞧着自家汉子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了,小村姑鼓起勇气,又朝他那边挪了挪,男人听见动静,面色这才又变得好看一些,结果就听着小村姑秉着呼吸,压低声音问他:“所以,你到底是赵清明还是……别的谁?娶我过门的又是赵清明还是……别的谁?” “鹿翩翩!” 赵清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在他暴躁情绪边缘疯狂试探的小村姑给扯进怀里,然后奔着人家的弱点,就一通疯狂蹂躏。 “啊!哈哈哈!我错了!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啊哈!夫君饶过我!” “不,你还不知道错,身为夫君,我得身体力行教会你什么叫知错能改。” 好不容易才寻摸到这么正大光明“教训”夫人的机会,赵清明哪里就会轻易放弃?当下直接打横将人抱起朝寝房走去。 …… 如今,虽有满心不舍,但是对未来、对他们在凉州的生活,他们还都满是憧憬。 “对了赵清明,晚上咱们吃什么?”翩翩突然问道,“好歹也是团圆饭,咱们也加个菜呗?让我想想家里还有啥啊,嗯,还有鱼干,可以蒸着吃,还有大枣,还有……香菇,好像还有点儿干笋……” 赵清明听着姑娘掰着手指头叨叨念着,不由牵了牵唇笑了,到底他家囡囡还不满二十岁,还是个贪嘴的小姑娘呢,真是可爱得紧,再想着从前在京师,他家囡囡又是哪天能离开糕点的?喜欢各种甜滋滋软糯糯的糕点,就连他这个大男人也被带的日日都要吃几块…… 这半年真是太委屈他家囡囡了。 第393章 除夕12 这半年真是太委屈他家囡囡了。 日后到了凉州,虽然日子不能跟从前相比,但是却也一定不能委屈了他家囡囡的嘴。 赵清明一边打定主意,一边在心底又不由暗道一声侥幸。 赵清明挑了挑眉,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着外头传来一声妇人的大嗓门儿:“二海媳妇儿!二海媳妇儿!” “哎!我在!苗大娘等会儿!”翩翩赶紧也扯着嗓子回应,一边就扶着桌子站起了身,一边蹙着眉看着赵清明,问道,“苗大娘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是你找的她?” 赵清明没回答,只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哼,还搞得神神秘秘的。”翩翩白了赵清明一眼,一边朝外走,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赵清明的叮嘱,让她仔细脚下,翩翩撅了噘嘴,还是老实的应声,“是,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当下,翩翩推门出了房间,外头风大,冷得翩翩赶紧拉紧了小花袄,小心翼翼穿过泥泞的院子,来到门前,抽出门栓,打开了院门,然后就看着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大娘正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拎着一条肉站在门前,那老妇人虽然年纪一看就不小,但是身板儿却很厚实,更是没有驼背弯腰,双眼也是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敞亮麻利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翩翩口中的苗大娘。 “苗大娘……” “哎!你说你们家咋就这么习惯插门呢,要不然的话,我直接就给你们把东西送进去了,就用不着你费劲啦过来开门了,这地上又都是泥,这大冷天儿的,你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好?”不待翩翩话说完,苗大娘便就滔滔不绝,也不用翩翩请,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自己拎着东西进去了,一边还继续说个不停,“得,也用不着你费劲,我直接给你拎屋里去。” 翩翩也习惯了苗大娘这样的敞亮自来熟的性子,知道拦着没用,也就没有拦着,不住跟苗大娘道谢:“那真是谢谢苗大娘了,不过大娘,这……这些是当家的让你帮着买的?” 翩翩指着苗大娘手里的肉问。 “咋?他还没跟你说?”苗大娘一脸诧异,一边不住摇头道,“你家爷们儿样样都不错,就是一样不好,跟我那老头子似的,都是个三角踹不出一个屁的主儿!” 翩翩:“……” 而力不错的赵清明:“……” “是早上我跟老头子上山挖笋正好遇见了你家爷们儿在祭扫兄长,你家爷们儿听说咱们要去镇上卖笋,就求着咱们帮忙捎带回这些年货来,不过就一点儿东西,也不占地方,咱们那儿有不答应的道理?就省得你们俩费劲啦来回折腾了。” 苗大娘把东西放下,在房中环视一圈下来,只觉得实在冷清素净,哪有一点儿过年味儿?当下又忍不住感慨道:“要不是今年死了皇后死了贵妃死了王爷,对了,还死了皇子,一下子还死了仨!搞得朝廷下旨全国都跟着守孝,我也能给你们带点儿窗花年画什么的回来,贴上之后准保喜庆些,也不至于这么冷冷清清。” 死了的皇子:“……大娘说的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也不知就怎么这么邪性,一下子死了那么些子天家贵人,啧啧啧,吓人怪道的!”苗大娘也不敢多议论天家,当下就跟二人告辞,“成,东西我给你们带到了,这大过年的,我也就不多待了,不耽误你们过年,我这就走了!” 苗大娘进屋将肉还有篮子放在桌上,便就转身要走,翩翩也不好留人家,又真的感激人家,当下赶紧去偏房找出一条咸鱼,要送给苗大娘,苗大娘不要,两人在门口推推搡搡半天,到底还是身强力壮的苗大娘占了上风,把咸鱼丢进翩翩怀里转身就飞快走了。 “苗大娘,您慢走啊!”翩翩抱着咸鱼,气喘吁吁地道。 “回去,外头冷!”苗大娘还转身冲翩翩挥挥手,看着门口站着的翩翩,苗大娘心里那叫一个遗憾啊。 这么标志又好性儿的小媳妇儿要是能给她做儿媳妇儿就好了,她肯定会拿着当亲生闺女疼,可惜啊,她没这个福份。 这姑娘也没这个福份。 看着翩翩转身进家,关上了院门,苗大娘也转过了身,继续往回走,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哎!这丫头命苦啊!” 可不是命苦吗? 这么标志的小姑娘,才嫁人没多久,家里的宅子就被大水冲塌了,不仅砸死了大伯哥,砸断了自己一条腿,还砸中了家里男人的脑袋,昏了几天几夜才醒转过来,命是保住了,不过眼睛却瞎了,家里的宅院也不能住了,这一瘸一瞎的小两口,只能带着兄长的尸骨搬到这一处山脚下的老宅来。 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苗大娘一想起来就免不了为这小两口发愁,不过亏得两人都是安分过日子的主儿,男人虽然瞎却是个疼媳妇儿的,好几次,苗大娘都遇到赵清明一个人扶着墙、扶着树,摸索着捡柴火,这样的活儿本不是该瞎子干的,可是那瞎子却说媳妇儿腿不好,不肯让她出门遭罪,倒是不觉得自己被磕得满头青是遭罪。 啧啧啧,不知比多少健全男人强多了! 所以这小两口的日子清苦,不过却也还过得下去,而且说是一个月前凉州那边的远方亲戚来信,说是知道他们一家的遭遇,让他们年后只管去凉州投奔,往后由他们顾看过活。 自然有亲人帮衬,这对小夫妻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想到这里,苗大娘又舒了口气儿,心中暗道,到底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啊! 苗大娘两口子都善良朴实又仗义的性子,从前不知道这小夫妻的情况也就罢了,后来认识了,对他们自是同情得很,所以每每上山挖笋的时候,总要去看看他们,有时候给赵清明跟翩翩带去点儿吃的用的,有时候直接给送一筐笋,当然赵清明跟翩翩是不肯白拿的,每次都会给苗大娘银子,苗大娘怕不收落了小夫妻的面子,往后不跟他们往来,所以也会象征性地收一些。 第393章 除夕12 这半年真是太委屈他家囡囡了。 日后到了凉州,虽然日子不能跟从前相比,但是却也一定不能委屈了他家囡囡的嘴。 赵清明一边打定主意,一边在心底又不由暗道一声侥幸。 赵清明挑了挑眉,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着外头传来一声妇人的大嗓门儿:“二海媳妇儿!二海媳妇儿!” “哎!我在!苗大娘等会儿!”翩翩赶紧也扯着嗓子回应,一边就扶着桌子站起了身,一边蹙着眉看着赵清明,问道,“苗大娘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是你找的她?” 赵清明没回答,只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哼,还搞得神神秘秘的。”翩翩白了赵清明一眼,一边朝外走,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赵清明的叮嘱,让她仔细脚下,翩翩撅了噘嘴,还是老实的应声,“是,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当下,翩翩推门出了房间,外头风大,冷得翩翩赶紧拉紧了小花袄,小心翼翼穿过泥泞的院子,来到门前,抽出门栓,打开了院门,然后就看着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大娘正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拎着一条肉站在门前,那老妇人虽然年纪一看就不小,但是身板儿却很厚实,更是没有驼背弯腰,双眼也是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敞亮麻利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翩翩口中的苗大娘。 “苗大娘……” “哎!你说你们家咋就这么习惯插门呢,要不然的话,我直接就给你们把东西送进去了,就用不着你费劲啦过来开门了,这地上又都是泥,这大冷天儿的,你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好?”不待翩翩话说完,苗大娘便就滔滔不绝,也不用翩翩请,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自己拎着东西进去了,一边还继续说个不停,“得,也用不着你费劲,我直接给你拎屋里去。” 翩翩也习惯了苗大娘这样的敞亮自来熟的性子,知道拦着没用,也就没有拦着,不住跟苗大娘道谢:“那真是谢谢苗大娘了,不过大娘,这……这些是当家的让你帮着买的?” 翩翩指着苗大娘手里的肉问。 “咋?他还没跟你说?”苗大娘一脸诧异,一边不住摇头道,“你家爷们儿样样都不错,就是一样不好,跟我那老头子似的,都是个三角踹不出一个屁的主儿!” 翩翩:“……” 而力不错的赵清明:“……” “是早上我跟老头子上山挖笋正好遇见了你家爷们儿在祭扫兄长,你家爷们儿听说咱们要去镇上卖笋,就求着咱们帮忙捎带回这些年货来,不过就一点儿东西,也不占地方,咱们那儿有不答应的道理?就省得你们俩费劲啦来回折腾了。” 苗大娘把东西放下,在房中环视一圈下来,只觉得实在冷清素净,哪有一点儿过年味儿?当下又忍不住感慨道:“要不是今年死了皇后死了贵妃死了王爷,对了,还死了皇子,一下子还死了仨!搞得朝廷下旨全国都跟着守孝,我也能给你们带点儿窗花年画什么的回来,贴上之后准保喜庆些,也不至于这么冷冷清清。” 死了的皇子:“……大娘说的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也不知就怎么这么邪性,一下子死了那么些子天家贵人,啧啧啧,吓人怪道的!”苗大娘也不敢多议论天家,当下就跟二人告辞,“成,东西我给你们带到了,这大过年的,我也就不多待了,不耽误你们过年,我这就走了!” 苗大娘进屋将肉还有篮子放在桌上,便就转身要走,翩翩也不好留人家,又真的感激人家,当下赶紧去偏房找出一条咸鱼,要送给苗大娘,苗大娘不要,两人在门口推推搡搡半天,到底还是身强力壮的苗大娘占了上风,把咸鱼丢进翩翩怀里转身就飞快走了。 “苗大娘,您慢走啊!”翩翩抱着咸鱼,气喘吁吁地道。 “回去,外头冷!”苗大娘还转身冲翩翩挥挥手,看着门口站着的翩翩,苗大娘心里那叫一个遗憾啊。 这么标志又好性儿的小媳妇儿要是能给她做儿媳妇儿就好了,她肯定会拿着当亲生闺女疼,可惜啊,她没这个福份。 这姑娘也没这个福份。 看着翩翩转身进家,关上了院门,苗大娘也转过了身,继续往回走,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哎!这丫头命苦啊!” 可不是命苦吗? 这么标志的小姑娘,才嫁人没多久,家里的宅子就被大水冲塌了,不仅砸死了大伯哥,砸断了自己一条腿,还砸中了家里男人的脑袋,昏了几天几夜才醒转过来,命是保住了,不过眼睛却瞎了,家里的宅院也不能住了,这一瘸一瞎的小两口,只能带着兄长的尸骨搬到这一处山脚下的老宅来。 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苗大娘一想起来就免不了为这小两口发愁,不过亏得两人都是安分过日子的主儿,男人虽然瞎却是个疼媳妇儿的,好几次,苗大娘都遇到赵清明一个人扶着墙、扶着树,摸索着捡柴火,这样的活儿本不是该瞎子干的,可是那瞎子却说媳妇儿腿不好,不肯让她出门遭罪,倒是不觉得自己被磕得满头青是遭罪。 啧啧啧,不知比多少健全男人强多了! 所以这小两口的日子清苦,不过却也还过得下去,而且说是一个月前凉州那边的远方亲戚来信,说是知道他们一家的遭遇,让他们年后只管去凉州投奔,往后由他们顾看过活。 自然有亲人帮衬,这对小夫妻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想到这里,苗大娘又舒了口气儿,心中暗道,到底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啊! 苗大娘两口子都善良朴实又仗义的性子,从前不知道这小夫妻的情况也就罢了,后来认识了,对他们自是同情得很,所以每每上山挖笋的时候,总要去看看他们,有时候给赵清明跟翩翩带去点儿吃的用的,有时候直接给送一筐笋,当然赵清明跟翩翩是不肯白拿的,每次都会给苗大娘银子,苗大娘怕不收落了小夫妻的面子,往后不跟他们往来,所以也会象征性地收一些。 第395章 旨意 “苗大娘人可真好,平时也没少送咱们柿子,她家柿子是真好吃。” 翩翩不由感慨道,手底的柿子软的似是要流出来一般,她专心致志,生怕汁水流出,总算剥出了个小洞,忙得把碗端到赵清明面前,催着道:“赵清明,你快吸两口,汁水都要淌出来啦!” 翩翩本来不会吃柿子,从前也用不着她动手,而且柿子这样到处都是寻常果子,也几乎是没有机会送到她面前,就算是有,那也是被制成了糕点,还是苗大娘送柿子多了,她才渐渐摸索出这个法儿来,柿子真是太好吃了,而最销魂的便是破了这么个小洞然后去嘬里头的柿子汁,那味道…… 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 “没嘬过柿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某日,嘬完柿子的王妃大人,突然有感而发。 也刚刚嘬完柿子的王爷大人:“……” 行,他承认他比自家那位九五之尊的老子,人生完整。 当然了,这并不仅仅因为他嘬过柿子。 咳咳。 赵清明知道翩翩最爱吃柿子,所以舍不得吃,想给她流着,还没开口,就听着翩翩道:“你说过柿子性凉不能多吃,多吃会肚子疼,这么大的柿子我可不敢一个人吃完,所以好哥哥必要帮我吃几口!” 赵清明被她这娇滴滴的声音搞得浑身麻酥酥的,当下也没二话,低头就嘬一口,实在太甜,齁得赵清明都险些咳嗽,这样甜的柿子,赵清明还是头一次遇到,根本舍不得多吃一口,赶紧推了推碗,道:“行了,你吃,吃完了还要准备团圆饭呢。” “哎!”翩翩痛快地答应,然后捧着碗开始美滋滋地嘬起了柿子,不知是不是赵清明吃过的缘故,她觉得今天的柿子实在好吃的过分…… 嘿嘿,好像有点儿花痴。 花痴的小村姑花痴地笑了,一边嘬着柿子一边正大光明偷看她家二海哥。 她家二海哥哥却在想,等到了凉州之后,第一件事儿便就是在院中种几棵柿子树,好让这贪嘴丫头的人生越发圆满完整。 …… 承元二十八年正月十五 京师,卫国公府。 元宵节的一早,卫国公府便就迎来了万岁爷的圣旨,按说正月里下的圣旨,也多是加封赏赐一类的旨意,毕竟还在年里,得讲究个吉利意头,这是连万岁爷都不能免俗的,所以封赏赐婚什么一类的喜事,万岁爷往往都会在正月里头下旨,正所谓是喜上加喜,更别说今儿还是元宵佳节这样的好日子了。 所以,按理说听到万岁爷下旨,卫正弘、卫如青父子是该喜上眉梢的,不过这父子两人的面色却都是阴沉得很。 “父亲,您说是不是朝廷总算定下了让你承袭国公之位了,所以才来下旨?”卫如青问道。 卫老国公的国公爵位,是当年万岁爷亲自册封的,为显隆恩浩荡,万岁爷特意定下世袭罔替,也就是说日后卫老国公百年之后,国公之位便就会由其嫡长子接替公爵之位,如此反复一代代传下去。 按照规矩,卫老国公下葬之后,卫正弘便就该承袭国公之位了,也用不着朝廷那边点头,但是有万岁爷的圣旨下达,到底更显名正言顺,这也是京师贵门默认的规矩,但是万岁爷却迟迟没有下达圣旨。 知道内情的,万岁爷如今万事不管只一味儿养病,只怕是忘了卫国公府这档子事儿,又或者是万岁爷病重,压根儿没那个精力去管,少不得要感叹一声卫正弘真真是命苦尴尬,可不知道内情的,却一准疑心,万岁爷对卫国公府这般冷淡,莫不是万岁爷要对卫国公府下手不成? 可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有一点是看不透的,那就是安王,如今万岁爷卧病,只怕往后也难有痊愈、重掌皇权的时候,而是由安王赵清暄代天子理政,说白了,万岁爷一旦龙驭宾天,安王便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而卫正弘又是安王的亲舅父兼岳父泰山,这两重身份,哪个不是顶要紧的?于情于理,安王是不会眼瞅着让卫正弘处在这般尴尬境地的,不过是一道锦上添花的旨意,安王还不能为卫正弘求来吗? 但是这道锦上添花的旨意,却偏偏就是迟迟没有下达到卫国公府,这里头,安王殿下对卫国公府、对自己的岳父、甚至是对自己的王妃都颇让人玩味儿。 比起这些子不知内情的人,卫正弘的心情那就更加沉重了,赵清暄可比他想象的难对付得多,换句话说,是着实顽固执拗。 这样的性情,再加上如今手中紧握的皇权,赵清暄真真是今非昔比,卫正弘觉得他们卫氏一门如今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似的,自然刀俎握在赵清暄手里。 他早就后悔了,倒不是后悔之前自己不跟赵清暄商量便就直接下令坐下的那一系列惨绝人寰的逆事,斩草除根,免留后患,是他们卫氏一门三代人、数十年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总结出来的经验,想要江山稳固,便就要夯实基础,断不能留下任何死角弱点。 就比如当年的先帝跟聿怀太子,明明知道二皇子绝非善类,却因为血亲之故,迟迟不肯对他下手,最终酿成滔天后患。 又比如后来的长姐,当时竟失心疯一般非要怀着聿怀太子的孩子嫁给刽子手新君,他这个做兄弟的,当时就嗅到了危机,还是事关卫氏一门存亡的危机,所以他果断进言父亲、也就是卫老国公,应斩草除根,免留后患,可是父亲却根本不舍对爱女下手,到底还是让长姐得逞,成了元后。 也为他们卫氏一门埋下了巨大的祸根。 这些带血的教训,都让卫正弘更加坚信一点,那就是事关生死存亡、家族延续,便是至亲骨肉也不能手下留情。 所以,一个区区外甥又算的了什么? 赵清明身上固然流着他们卫氏一门的血,却更流着万岁爷的血,既是万岁爷的种儿,那焉有放过的道理?尤其是,他从从来来就没有将赵清明视作自己的外甥,就跟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一样,他就是亟待扫除的眼中钉。 第395章 旨意 “苗大娘人可真好,平时也没少送咱们柿子,她家柿子是真好吃。” 翩翩不由感慨道,手底的柿子软的似是要流出来一般,她专心致志,生怕汁水流出,总算剥出了个小洞,忙得把碗端到赵清明面前,催着道:“赵清明,你快吸两口,汁水都要淌出来啦!” 翩翩本来不会吃柿子,从前也用不着她动手,而且柿子这样到处都是寻常果子,也几乎是没有机会送到她面前,就算是有,那也是被制成了糕点,还是苗大娘送柿子多了,她才渐渐摸索出这个法儿来,柿子真是太好吃了,而最销魂的便是破了这么个小洞然后去嘬里头的柿子汁,那味道…… 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 “没嘬过柿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某日,嘬完柿子的王妃大人,突然有感而发。 也刚刚嘬完柿子的王爷大人:“……” 行,他承认他比自家那位九五之尊的老子,人生完整。 当然了,这并不仅仅因为他嘬过柿子。 咳咳。 赵清明知道翩翩最爱吃柿子,所以舍不得吃,想给她流着,还没开口,就听着翩翩道:“你说过柿子性凉不能多吃,多吃会肚子疼,这么大的柿子我可不敢一个人吃完,所以好哥哥必要帮我吃几口!” 赵清明被她这娇滴滴的声音搞得浑身麻酥酥的,当下也没二话,低头就嘬一口,实在太甜,齁得赵清明都险些咳嗽,这样甜的柿子,赵清明还是头一次遇到,根本舍不得多吃一口,赶紧推了推碗,道:“行了,你吃,吃完了还要准备团圆饭呢。” “哎!”翩翩痛快地答应,然后捧着碗开始美滋滋地嘬起了柿子,不知是不是赵清明吃过的缘故,她觉得今天的柿子实在好吃的过分…… 嘿嘿,好像有点儿花痴。 花痴的小村姑花痴地笑了,一边嘬着柿子一边正大光明偷看她家二海哥。 她家二海哥哥却在想,等到了凉州之后,第一件事儿便就是在院中种几棵柿子树,好让这贪嘴丫头的人生越发圆满完整。 …… 承元二十八年正月十五 京师,卫国公府。 元宵节的一早,卫国公府便就迎来了万岁爷的圣旨,按说正月里下的圣旨,也多是加封赏赐一类的旨意,毕竟还在年里,得讲究个吉利意头,这是连万岁爷都不能免俗的,所以封赏赐婚什么一类的喜事,万岁爷往往都会在正月里头下旨,正所谓是喜上加喜,更别说今儿还是元宵佳节这样的好日子了。 所以,按理说听到万岁爷下旨,卫正弘、卫如青父子是该喜上眉梢的,不过这父子两人的面色却都是阴沉得很。 “父亲,您说是不是朝廷总算定下了让你承袭国公之位了,所以才来下旨?”卫如青问道。 卫老国公的国公爵位,是当年万岁爷亲自册封的,为显隆恩浩荡,万岁爷特意定下世袭罔替,也就是说日后卫老国公百年之后,国公之位便就会由其嫡长子接替公爵之位,如此反复一代代传下去。 按照规矩,卫老国公下葬之后,卫正弘便就该承袭国公之位了,也用不着朝廷那边点头,但是有万岁爷的圣旨下达,到底更显名正言顺,这也是京师贵门默认的规矩,但是万岁爷却迟迟没有下达圣旨。 知道内情的,万岁爷如今万事不管只一味儿养病,只怕是忘了卫国公府这档子事儿,又或者是万岁爷病重,压根儿没那个精力去管,少不得要感叹一声卫正弘真真是命苦尴尬,可不知道内情的,却一准疑心,万岁爷对卫国公府这般冷淡,莫不是万岁爷要对卫国公府下手不成? 可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有一点是看不透的,那就是安王,如今万岁爷卧病,只怕往后也难有痊愈、重掌皇权的时候,而是由安王赵清暄代天子理政,说白了,万岁爷一旦龙驭宾天,安王便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而卫正弘又是安王的亲舅父兼岳父泰山,这两重身份,哪个不是顶要紧的?于情于理,安王是不会眼瞅着让卫正弘处在这般尴尬境地的,不过是一道锦上添花的旨意,安王还不能为卫正弘求来吗? 但是这道锦上添花的旨意,却偏偏就是迟迟没有下达到卫国公府,这里头,安王殿下对卫国公府、对自己的岳父、甚至是对自己的王妃都颇让人玩味儿。 比起这些子不知内情的人,卫正弘的心情那就更加沉重了,赵清暄可比他想象的难对付得多,换句话说,是着实顽固执拗。 这样的性情,再加上如今手中紧握的皇权,赵清暄真真是今非昔比,卫正弘觉得他们卫氏一门如今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似的,自然刀俎握在赵清暄手里。 他早就后悔了,倒不是后悔之前自己不跟赵清暄商量便就直接下令坐下的那一系列惨绝人寰的逆事,斩草除根,免留后患,是他们卫氏一门三代人、数十年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总结出来的经验,想要江山稳固,便就要夯实基础,断不能留下任何死角弱点。 就比如当年的先帝跟聿怀太子,明明知道二皇子绝非善类,却因为血亲之故,迟迟不肯对他下手,最终酿成滔天后患。 又比如后来的长姐,当时竟失心疯一般非要怀着聿怀太子的孩子嫁给刽子手新君,他这个做兄弟的,当时就嗅到了危机,还是事关卫氏一门存亡的危机,所以他果断进言父亲、也就是卫老国公,应斩草除根,免留后患,可是父亲却根本不舍对爱女下手,到底还是让长姐得逞,成了元后。 也为他们卫氏一门埋下了巨大的祸根。 这些带血的教训,都让卫正弘更加坚信一点,那就是事关生死存亡、家族延续,便是至亲骨肉也不能手下留情。 所以,一个区区外甥又算的了什么? 赵清明身上固然流着他们卫氏一门的血,却更流着万岁爷的血,既是万岁爷的种儿,那焉有放过的道理?尤其是,他从从来来就没有将赵清明视作自己的外甥,就跟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一样,他就是亟待扫除的眼中钉。 第396章 旨意2 但是很明显,赵清暄并不这样认为…… 或许,是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亦赞同他的做法,却不肯承认罢了。 对此,卫正弘嗤之以鼻,都是能眼都不眨地对朝夕相处二十余年“亲爹”下手的人,论到心毒手辣,只怕跟他也不相上下,装得什么兄弟情深?不过是在猫哭耗子。 固然对赵清暄不满,但是对父亲,卫正弘到底还是敬重孝顺的,所以他心里虽然万般不愿,到底还是遵循了卫老国公的遗愿,交出了兵符。 他到底还是没办法眼瞅着自己亲爹死不瞑目。 果然,后面的情况急转直下,兵符到手的赵清暄哪里还将他们卫氏一门放在眼里?直接下令让卫氏一门留在京师为卫老国公守孝,这是断了他们回大营的道儿,也是断了他们跟军权、大营的所有关系。 待到守孝三年期满,西南、西北大营,以及整个大夏,哪里还有他们父子的存身之地? 只怕他们还活不到三年呢。 这就是他鼎力相助、扶上大位的好女婿。 …… 让卫正弘恨得牙根儿痒痒的还不止他的好女婿,还有他的好闺女。 从始至终,卫静姝一直都旗帜鲜明地站在赵清暄的那一边,起初,为了赵清暄,她极力拉拢卫氏一门,位赵清暄争取卫氏一门助力,然后呢? 她就跟赵清暄那个没心肝儿的一样,将他们卫氏一门利用殆尽之后就一条踢开。 真真是从前的元后如出一辙,分明都是他们卫氏一门叛逆!掘墓人! 当初都怪父亲一时心软,答应让她嫁进安王府,按他的意思,就该直接把她除掉,没得让她做了第二个元后,可惜父亲到底是不够心硬。 可惜,到底还是一语成谶。 …… “这哪里管朝廷的事儿?”卫正弘一声嗤笑,跟儿子道,“不过想来,如今赵清暄已经想出了处置咱们卫氏一门的法子了,所以,这圣旨不就来了吗?” 卫如青心头一动:“父亲,您的意思是……安王其实还是想拉拢咱们的?这是下旨让您承袭公爵的?” 正月里头下旨,而且还是特意挑在元宵节这天,这圣旨的内容自然也是吉利喜庆的,所以卫如青才会这样想。 “你最好别有这样不着调的想法,没得等会儿惊掉下巴当众丢人现眼,”卫正弘却并不乐观,一边缓声道,一边起身朝外走,“走,咱们爷俩接旨去。” “是,儿子遵命。”卫如青当下跟着父亲出了正堂,面色凝重,心里亦是不安,安王当真要落井下石、卸磨杀驴吗? 都怪祖父让他们交出兵符,真真是妇人之仁! 不仅是交出兵符,对于卫老国公一门心思忠君爱国、毕生心力都花在先帝遗旨这档子事儿上,卫如青亦是耿耿于怀。 一家三代,几十年的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竟都是在为旁人做嫁衣裳,如何不憋屈? 反正卫如青是没法子理解卫老国公的想法。 此时此刻,眼瞅着过来宣旨的人竟然是孙少阙,一时间,卫如青心里的埋怨便就更重了。 就在半年前,这孙少阙还不过是个要对他们俯首帖耳的区区侍卫罢了,在卫如青眼里,不过就是条狗儿,如今仗着他们卫氏一门的主力,他家主子一步登天,孙少阙这条狗儿竟也跟着鸡犬升天,摇身一变做了御林军大统领,如今在他们面前也能抖起威风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 “圣旨到,卫正弘、卫如青及一众卫视子孙跪地接旨!” 孙少阙手捧明黄圣旨,朗声道,气势威严。 “臣卫正弘、卫如青听旨!”再不情愿,卫如青也得乖乖随着父亲一道在孙少阙面前跪下,不止他们父子,他们身后还乌泱泱地跪了十来个卫氏子孙,瞧着倒都是毕恭毕敬。 孙少阙垂着眼目光在这对卫氏父子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打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与国公,相交半生,师徒、翁婿之情,不可谓不深,今国公殁,朕自伤怀痛惜,每每思及未尽学生、半子之力,朕无不深以为憾,遂愿能照拂国公之子孙,以慰国公在天之灵。” “弘,国公之嫡长子,素得国公看重,亦由国公一手栽培调教,品行端方,素有国公遗风,朕亦满意,着下令赐弘一品国公爵,世袭罔替。” “另,思及国公乃辽北人士,生前亦有落叶归根之愿,着下令户部拨款翻修卫氏辽北老宅及卫氏祖坟,籍此完成国公生前遗愿。” “念及卫氏一门子孙之孝意,便于为国公守孝,亦便于永久陪伴国公之灵,全国公阖家团圆之望,着下令革去卫氏一门子孙所有公职,一道扶棂前往辽东老宅,另,将辽东皇室农场交由卫氏一门掌管经营。钦此!” 真是不短的一道圣旨,孙少阙的语速又慢,所以时间就显得格外长了,而卫氏一门子孙的心情,也就随着孙少阙的声音,起起伏伏着,到最后,一个个莫不是面如死灰,孙少阙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简直就是钝刀割肉,自然,割的是他们的心头肉,如今,一个个心里莫不是血流满地。 饶是卫正弘事先就有提醒,但是此刻的卫如青却还是面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安王这是什么意思? 竟然连京师都不让他们待了?竟要将他们卫氏一门的人全部都赶回辽东老宅,去守劳什子孝,去管那劳什子的农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这是在全卫老国公的心愿? 卫老国公到底是个什么心愿,他赵清暄难道不知道?! 卫老国公用自己的一条命跟赵清暄赎罪,为的就是让赵清暄消去心中怒火,为的就是让赵清暄不要因为赵清明的死抓着他们卫氏一门不放,为的就是让赵清暄看在他这条老命的份儿上,网开一面,不要跟卫氏一门恩断义绝! 这才是卫老国公的心愿! 赵清暄他这分明就是没把祖父放在眼里!分明就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还什么掌管经营皇家农场,说白了还不是要给她赵清暄当奴才当哈巴狗儿?! 配! 凭他也配?!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才能坐上今天这位置的! 第396章 旨意2 但是很明显,赵清暄并不这样认为…… 或许,是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亦赞同他的做法,却不肯承认罢了。 对此,卫正弘嗤之以鼻,都是能眼都不眨地对朝夕相处二十余年“亲爹”下手的人,论到心毒手辣,只怕跟他也不相上下,装得什么兄弟情深?不过是在猫哭耗子。 固然对赵清暄不满,但是对父亲,卫正弘到底还是敬重孝顺的,所以他心里虽然万般不愿,到底还是遵循了卫老国公的遗愿,交出了兵符。 他到底还是没办法眼瞅着自己亲爹死不瞑目。 果然,后面的情况急转直下,兵符到手的赵清暄哪里还将他们卫氏一门放在眼里?直接下令让卫氏一门留在京师为卫老国公守孝,这是断了他们回大营的道儿,也是断了他们跟军权、大营的所有关系。 待到守孝三年期满,西南、西北大营,以及整个大夏,哪里还有他们父子的存身之地? 只怕他们还活不到三年呢。 这就是他鼎力相助、扶上大位的好女婿。 …… 让卫正弘恨得牙根儿痒痒的还不止他的好女婿,还有他的好闺女。 从始至终,卫静姝一直都旗帜鲜明地站在赵清暄的那一边,起初,为了赵清暄,她极力拉拢卫氏一门,位赵清暄争取卫氏一门助力,然后呢? 她就跟赵清暄那个没心肝儿的一样,将他们卫氏一门利用殆尽之后就一条踢开。 真真是从前的元后如出一辙,分明都是他们卫氏一门叛逆!掘墓人! 当初都怪父亲一时心软,答应让她嫁进安王府,按他的意思,就该直接把她除掉,没得让她做了第二个元后,可惜父亲到底是不够心硬。 可惜,到底还是一语成谶。 …… “这哪里管朝廷的事儿?”卫正弘一声嗤笑,跟儿子道,“不过想来,如今赵清暄已经想出了处置咱们卫氏一门的法子了,所以,这圣旨不就来了吗?” 卫如青心头一动:“父亲,您的意思是……安王其实还是想拉拢咱们的?这是下旨让您承袭公爵的?” 正月里头下旨,而且还是特意挑在元宵节这天,这圣旨的内容自然也是吉利喜庆的,所以卫如青才会这样想。 “你最好别有这样不着调的想法,没得等会儿惊掉下巴当众丢人现眼,”卫正弘却并不乐观,一边缓声道,一边起身朝外走,“走,咱们爷俩接旨去。” “是,儿子遵命。”卫如青当下跟着父亲出了正堂,面色凝重,心里亦是不安,安王当真要落井下石、卸磨杀驴吗? 都怪祖父让他们交出兵符,真真是妇人之仁! 不仅是交出兵符,对于卫老国公一门心思忠君爱国、毕生心力都花在先帝遗旨这档子事儿上,卫如青亦是耿耿于怀。 一家三代,几十年的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竟都是在为旁人做嫁衣裳,如何不憋屈? 反正卫如青是没法子理解卫老国公的想法。 此时此刻,眼瞅着过来宣旨的人竟然是孙少阙,一时间,卫如青心里的埋怨便就更重了。 就在半年前,这孙少阙还不过是个要对他们俯首帖耳的区区侍卫罢了,在卫如青眼里,不过就是条狗儿,如今仗着他们卫氏一门的主力,他家主子一步登天,孙少阙这条狗儿竟也跟着鸡犬升天,摇身一变做了御林军大统领,如今在他们面前也能抖起威风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 “圣旨到,卫正弘、卫如青及一众卫视子孙跪地接旨!” 孙少阙手捧明黄圣旨,朗声道,气势威严。 “臣卫正弘、卫如青听旨!”再不情愿,卫如青也得乖乖随着父亲一道在孙少阙面前跪下,不止他们父子,他们身后还乌泱泱地跪了十来个卫氏子孙,瞧着倒都是毕恭毕敬。 孙少阙垂着眼目光在这对卫氏父子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打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与国公,相交半生,师徒、翁婿之情,不可谓不深,今国公殁,朕自伤怀痛惜,每每思及未尽学生、半子之力,朕无不深以为憾,遂愿能照拂国公之子孙,以慰国公在天之灵。” “弘,国公之嫡长子,素得国公看重,亦由国公一手栽培调教,品行端方,素有国公遗风,朕亦满意,着下令赐弘一品国公爵,世袭罔替。” “另,思及国公乃辽北人士,生前亦有落叶归根之愿,着下令户部拨款翻修卫氏辽北老宅及卫氏祖坟,籍此完成国公生前遗愿。” “念及卫氏一门子孙之孝意,便于为国公守孝,亦便于永久陪伴国公之灵,全国公阖家团圆之望,着下令革去卫氏一门子孙所有公职,一道扶棂前往辽东老宅,另,将辽东皇室农场交由卫氏一门掌管经营。钦此!” 真是不短的一道圣旨,孙少阙的语速又慢,所以时间就显得格外长了,而卫氏一门子孙的心情,也就随着孙少阙的声音,起起伏伏着,到最后,一个个莫不是面如死灰,孙少阙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简直就是钝刀割肉,自然,割的是他们的心头肉,如今,一个个心里莫不是血流满地。 饶是卫正弘事先就有提醒,但是此刻的卫如青却还是面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安王这是什么意思? 竟然连京师都不让他们待了?竟要将他们卫氏一门的人全部都赶回辽东老宅,去守劳什子孝,去管那劳什子的农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这是在全卫老国公的心愿? 卫老国公到底是个什么心愿,他赵清暄难道不知道?! 卫老国公用自己的一条命跟赵清暄赎罪,为的就是让赵清暄消去心中怒火,为的就是让赵清暄不要因为赵清明的死抓着他们卫氏一门不放,为的就是让赵清暄看在他这条老命的份儿上,网开一面,不要跟卫氏一门恩断义绝! 这才是卫老国公的心愿! 赵清暄他这分明就是没把祖父放在眼里!分明就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还什么掌管经营皇家农场,说白了还不是要给她赵清暄当奴才当哈巴狗儿?! 配! 凭他也配?!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才能坐上今天这位置的! 第397章 旨意3 卫如青恨得一时血灌瞳仁,额上都青筋暴起了,袖中的双手亦紧握成拳,就在卫如青忍无可忍就要暴起的时候,却被父亲暗中捏住了胳膊,虽只有轻轻一下,可是却也足够叫卫如青恢复了清醒。 赵清暄为何今天没用太监而是让孙少阙这个御林军大统领来宣旨?为何孙少阙身后还站着一溜儿的御林军侍卫? 只怕就是为了防着他们呢,若是在这个时候卫如青但凡有所造成,那便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孙少阙当场就可处死卫如青,顺带手地处死所有卫氏一门的人,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指不定,赵清暄就盼着他出状况呢,好能顺理成章地灭了他们卫氏一门。 好毒的心思! 想通这些,卫如青顿时浑身冷汗,手脚冰凉,却是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万岁爷隆恩浩荡,臣携卫氏一门众子孙叩谢君恩!”卫正弘高声道,一边带着众人对着孙少阙手中的圣旨叩头谢恩。 孙少阙看着他们齐刷刷叩头,也看着他们难看的面色,还有或是惊恐或是愤怒又或是隐忍的眼神,觉得有意思,又觉得没意思。 “恭喜国公爷,”待叩头完了之后,孙少阙将圣旨放到了卫正弘的手中,一边亲切地一把扶起了卫正弘,一边含笑跟卫正弘道,“安王殿下听闻了万岁爷对卫氏一门的安排亦是十分满意,知道国公爷一家俱是孝子贤孙,必然归心似箭想及早返回辽东老宅翻修宅院、祖坟,安王殿下这个做女婿的,自然也想尽一份力,所以届时,安王殿下会特地排除一支队伍,护送国公爷一家北上辽北。” 听到这里,连卫正弘的脸也要挂不住了,当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跟孙少阙道:“怎好如此劳师动众……” “哎!国公爷切莫这么说,安王殿下就知道国公爷一向是个低调不张扬的,所以特地让属下转告国公爷,这是他跟王妃的一片心意,不仅仅是孝顺国公爷,也是盼着老国公的灵柩能够走得更稳一些顺一些,毕竟没有让老国公颠簸受罪的道理,您说是不是?”不待卫正弘把话说完,孙少阙就直接打断抢过了话头,到这里还不算完,孙少阙又继续笑眯眯地道,“而且这支队伍原本也是要被派往东北大营的,所以并不算是劳师动众,还请国公爷切莫挂心。” 卫正弘的脸是彻底挂不住了,孙少阙却简直要笑成了花儿,卫正弘冷眼看着孙少阙,心里再怎么劝自己要忍住忍住,可面儿上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半晌,一声冷哼:“既是安王殿下思虑周全,我又哪儿有不领情的道理?劳烦大统领代我谢过安王殿下。” “一定,一定。”孙少阙还是继续笑眯眯的,冲卫正弘点点头。 卫正弘却是再不想见他的这张笑脸,登时就冷声道:“来人,送客!” 言毕,卫正弘便就转身径直朝回走,卫如青狠狠瞪了孙少阙一眼,也忙得追着卫正弘去了。 “大统领,您……您请……”老管家一脸尴尬地过来送客。 孙少阙非但没有生气,还冲老管家摆摆手,让他不必挂怀,当下便就带着一众御林军潇洒地走了。 老管家到底还是坚持着把人送到了门外,看着孙少阙他们上马走远,这才叹了口气儿,然后转身回去,愁眉苦脸地想着,瞧着架势,安王到底是不想轻饶了他们卫国公府。 不过这跟老国公的想法相差无几,毕竟安王不可能对宁王的死轻易释怀,这时候对卫氏一门报复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到底是看在老国公一条命的份儿上,还有王妃跟郡主的面子上,安王到底也没有将卫氏一门赶尽杀绝。 只要按照老国公交代的,以后卫氏一门安分老实,安王应该也不会再对他们动手了,到底卫国公府跟安王府是血亲又有翁婿关系,不到万不得已,安王也不会对卫氏一门动手,没得落个骂名。 想到这里,老管家倒是松了口气儿,毕竟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砰!”“啪!啪!” 老管家这才刚刚心平气和下来,书房里就蓦地传来一连串的摔摔打打声,老管家这才放下的心,顿时就又悬了起来。 …… 书房。 卫正弘才进了书房,里头便就传出了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卫如青以及一众跟过来的卫氏子孙都站在门外,沉默地看着书房紧闭的那扇房门,虽是一言不发,但是这些人的脸上的怒火都是再明显不过,至于在愤怒什么,那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如今,就等着卫正弘做主了。 “你们先回去,”半晌,书房里头的摔摔打打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卫如青转身对一众亟不可待要冲进去的卫氏子孙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会跟父亲谈的,该怎么做,到时候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就是了。” 卫如青年纪不大,但是却是嫡长孙,身份尊贵,且又是一直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惯了的,所以通身上下都带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质,所以这些卫氏子孙便也没再说什么,当下便就依言退了下去。 卫如青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出意外,甫一开门,映入卫如青眼帘的便就是一地的狼藉,什么宝瓶瓷器笔墨纸砚摔得满地碎片到处都是,就连博古架跟书架也都被卫正弘给掀翻了,卫如青还是头一次见到卫正弘生这样大的气。 不过,这也不能怪卫正弘。 卫如青踩过一地狼藉,行至软榻前,伸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卫正弘的面前,一边沉声道:“父亲,先喝杯茶下下火。” 下火? 如何下得了火?! 一杯茶下肚,卫正弘只觉得心里更是怒火高涨,“砰”地一声直接将手里的茶杯也给摔了。 卫如青打量着卫正弘铁青的面色,半晌沉声道:“父亲,如今都到了这般田地了,还打算一味儿隐忍吗?” 第397章 旨意3 卫如青恨得一时血灌瞳仁,额上都青筋暴起了,袖中的双手亦紧握成拳,就在卫如青忍无可忍就要暴起的时候,却被父亲暗中捏住了胳膊,虽只有轻轻一下,可是却也足够叫卫如青恢复了清醒。 赵清暄为何今天没用太监而是让孙少阙这个御林军大统领来宣旨?为何孙少阙身后还站着一溜儿的御林军侍卫? 只怕就是为了防着他们呢,若是在这个时候卫如青但凡有所造成,那便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孙少阙当场就可处死卫如青,顺带手地处死所有卫氏一门的人,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指不定,赵清暄就盼着他出状况呢,好能顺理成章地灭了他们卫氏一门。 好毒的心思! 想通这些,卫如青顿时浑身冷汗,手脚冰凉,却是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万岁爷隆恩浩荡,臣携卫氏一门众子孙叩谢君恩!”卫正弘高声道,一边带着众人对着孙少阙手中的圣旨叩头谢恩。 孙少阙看着他们齐刷刷叩头,也看着他们难看的面色,还有或是惊恐或是愤怒又或是隐忍的眼神,觉得有意思,又觉得没意思。 “恭喜国公爷,”待叩头完了之后,孙少阙将圣旨放到了卫正弘的手中,一边亲切地一把扶起了卫正弘,一边含笑跟卫正弘道,“安王殿下听闻了万岁爷对卫氏一门的安排亦是十分满意,知道国公爷一家俱是孝子贤孙,必然归心似箭想及早返回辽东老宅翻修宅院、祖坟,安王殿下这个做女婿的,自然也想尽一份力,所以届时,安王殿下会特地排除一支队伍,护送国公爷一家北上辽北。” 听到这里,连卫正弘的脸也要挂不住了,当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跟孙少阙道:“怎好如此劳师动众……” “哎!国公爷切莫这么说,安王殿下就知道国公爷一向是个低调不张扬的,所以特地让属下转告国公爷,这是他跟王妃的一片心意,不仅仅是孝顺国公爷,也是盼着老国公的灵柩能够走得更稳一些顺一些,毕竟没有让老国公颠簸受罪的道理,您说是不是?”不待卫正弘把话说完,孙少阙就直接打断抢过了话头,到这里还不算完,孙少阙又继续笑眯眯地道,“而且这支队伍原本也是要被派往东北大营的,所以并不算是劳师动众,还请国公爷切莫挂心。” 卫正弘的脸是彻底挂不住了,孙少阙却简直要笑成了花儿,卫正弘冷眼看着孙少阙,心里再怎么劝自己要忍住忍住,可面儿上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半晌,一声冷哼:“既是安王殿下思虑周全,我又哪儿有不领情的道理?劳烦大统领代我谢过安王殿下。” “一定,一定。”孙少阙还是继续笑眯眯的,冲卫正弘点点头。 卫正弘却是再不想见他的这张笑脸,登时就冷声道:“来人,送客!” 言毕,卫正弘便就转身径直朝回走,卫如青狠狠瞪了孙少阙一眼,也忙得追着卫正弘去了。 “大统领,您……您请……”老管家一脸尴尬地过来送客。 孙少阙非但没有生气,还冲老管家摆摆手,让他不必挂怀,当下便就带着一众御林军潇洒地走了。 老管家到底还是坚持着把人送到了门外,看着孙少阙他们上马走远,这才叹了口气儿,然后转身回去,愁眉苦脸地想着,瞧着架势,安王到底是不想轻饶了他们卫国公府。 不过这跟老国公的想法相差无几,毕竟安王不可能对宁王的死轻易释怀,这时候对卫氏一门报复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到底是看在老国公一条命的份儿上,还有王妃跟郡主的面子上,安王到底也没有将卫氏一门赶尽杀绝。 只要按照老国公交代的,以后卫氏一门安分老实,安王应该也不会再对他们动手了,到底卫国公府跟安王府是血亲又有翁婿关系,不到万不得已,安王也不会对卫氏一门动手,没得落个骂名。 想到这里,老管家倒是松了口气儿,毕竟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砰!”“啪!啪!” 老管家这才刚刚心平气和下来,书房里就蓦地传来一连串的摔摔打打声,老管家这才放下的心,顿时就又悬了起来。 …… 书房。 卫正弘才进了书房,里头便就传出了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卫如青以及一众跟过来的卫氏子孙都站在门外,沉默地看着书房紧闭的那扇房门,虽是一言不发,但是这些人的脸上的怒火都是再明显不过,至于在愤怒什么,那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如今,就等着卫正弘做主了。 “你们先回去,”半晌,书房里头的摔摔打打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卫如青转身对一众亟不可待要冲进去的卫氏子孙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会跟父亲谈的,该怎么做,到时候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就是了。” 卫如青年纪不大,但是却是嫡长孙,身份尊贵,且又是一直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惯了的,所以通身上下都带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质,所以这些卫氏子孙便也没再说什么,当下便就依言退了下去。 卫如青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出意外,甫一开门,映入卫如青眼帘的便就是一地的狼藉,什么宝瓶瓷器笔墨纸砚摔得满地碎片到处都是,就连博古架跟书架也都被卫正弘给掀翻了,卫如青还是头一次见到卫正弘生这样大的气。 不过,这也不能怪卫正弘。 卫如青踩过一地狼藉,行至软榻前,伸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卫正弘的面前,一边沉声道:“父亲,先喝杯茶下下火。” 下火? 如何下得了火?! 一杯茶下肚,卫正弘只觉得心里更是怒火高涨,“砰”地一声直接将手里的茶杯也给摔了。 卫如青打量着卫正弘铁青的面色,半晌沉声道:“父亲,如今都到了这般田地了,还打算一味儿隐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