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郡主破案忙》 第1章 雷霆震怒,殃及池鱼 大昭二十三年夏,一连晴了五六日的天降下燎燎灼热,御园曲径深幽也挡不住扑面袭来的热流。 幼僖带着侍女穿过幽径,行过九曲回廊,来到勤政殿外,还未走近已听得殿内传出来的震怒之声。 守殿的侍卫遥遥见到回廊处一身鹅黄宫缎的女子款款走来,身形一动,上前合手一揖:“见过世安郡主。” 幼僖抬手示意免礼,殿内的叱骂声还在源源不断的响起,在景文帝的责骂声中,一句“贪功冒进”的斥责轻飘飘从殿内传出,在幼僖脑海中轰然炸开。 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十年前,前线传来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往阎府传话的侍卫说,阎大将军贪功冒进落入敌军圈套,大将军父子连同三万士兵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此事至今不能叫她释怀,父亲征战沙场多年,十战九胜,又怎会因为贪功而莽撞出兵,此事必有内情,她绝不信。 “郡主?世安郡主!”守殿侍卫见幼僖脸色难看,怔在原地不知想着什么出了神,遂接连唤了两声。 幼僖蓦然回神,才惊觉手心里已不知不觉出了汗,艳阳高照的天仍觉如坠冰窟,浑身阴冷难耐。 勉强吐纳几口气,将深埋心头的疑窦再次狠狠压下,故作若无其事般探头朝里望了一眼,轻声问:“今日殿中可是召见了什么官员?” 那侍卫沉默一瞬,合手再一揖:“回郡主的话,陛下一早就传了刑部的三位大人进宫,不知为了何事大发雷霆。”再一顿,和言道,“郡主若有事,不妨晚些时候再来。” 此话中有深意,估计是出了事,否则景文帝不会如此震怒。 幼僖默了默,正想着去偏殿稍待,冷不防殿内传来沉沉一声:“谁在外面?” 幼僖心下一惊,想是刚才和侍卫说话,不料怎么的竟叫景文帝听见了。眼下雷霆震怒,若是贸然进入,怕是多少得殃及池鱼。 恰在此时,陛下近身心腹梁全忽然行了出来,紧蹙的眉头在见到门外之人时倏地舒展开来,疾步上前,恭敬见了一礼:“原来是郡主来了。” 近侍梁全任内侍省总管,在景文帝身边服侍已二十年有余,深受其信任。 幼僖是十年前才被接入宫中,彼时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十年间一直养在太后身边,往日待人和气,在宫中一直富有美名。因着太后的关系倒是常来朝阳殿,与内侍梁全也十分相熟。 幼僖浅笑颔首:“陛下既有政务要忙,我便先去偏殿候着,待陛下忙完政务再来也不迟。” 幼僖折身就要走,梁全小步上前将她拦下,扯着笑道:“郡主不必去偏殿候着了,陛下传见。” 幼僖倒吸一口凉气,她见过景文帝发怒,不仅一连斥责了殿中所有官员,盛怒之下还杖责了两位要员,打得人十天半月都没下得了床。 早知道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在听到叱骂声时,她就应该调转头回去才是。 眼下是走不了了,幼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梁全莞尔:“有劳梁公公。” 侍女青时将食盒递给幼僖,幼僖拎起食盒,跟在梁全身后入了朝阳殿。 天气闷热,殿中四角都置着一口大缸,缸中放着冰块用以降温纳凉。 幼僖从殿外行进,一身潮热未褪,扑面而来的冷意落在身上,骤然叫她打了一个冷战。 殿中跪着三位着朝服的官员,个个额头触地瞧不见面庞,身前是拂了一地的奏疏,洮砚摔落在地已碎成了两半,溅出的墨汁也污了方寸之地。 不用细想,也可知方才景文帝有多么生气。 幼僖匆匆一瞥便收回目光,按下心头涌动的思绪,强自镇定地行到殿中,行礼拜下:“臣女拜见陛下。” 景文帝盛怒未消,威严的五官犹带余怒,赤色袍上的龙纹凌空飞舞,张牙舞爪更添凌厉之势。 他目光下移落到殿中拜伏的幼僖身上,吸纳几口气,勉强压下了翻涌的怒火,道了声:“平身。” “谢陛下。”幼僖起身,拾起地上的食盒,“太后说近来天气潮热,恰好今日永安宫中备下了冰酪,里头还加了梅子添味,便让臣女也给陛下送来。臣女不知陛下在忙政务,打搅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景文帝面色稍缓,回坐到龙椅上,目光扫向身旁立着的梁全。梁全会意,上前自幼僖手中将食盒接过,取了里头的冰酪出来置在御案上。 景文帝端起白瓷玉碗,稠白的冰酪加了梅子,略尝了一口,甜中带了点酸味,不至于太过黏腻,酸味又恰当好处,一口下去,冰冰凉凉,连带着怒火都稍稍减了许多。 幼僖抬眼去觑景文帝的脸色,见他神色和缓下来,这才小心回头朝身后望去。 恰在此时,伏地的三位官员中其中一位抬起头来,年轻俊逸的面庞露出来,先是朝着龙座之上睇去一眼,见景文帝并未注意下首,这才转过目光朝幼僖看去。 四目相对,年轻的官员朝着幼僖使劲睇着眼色,忽又垂下头,动作一气呵成,不曾闹出半点儿声响。 幼僖心思转过,当下明了。 见景文帝小半碗冰酪已经喝下,遂又福了一礼,道:“陛下尚有政务要忙,臣女不便打搅,先行退下。” 景文帝搁下碗,“嗯”了一声:“难得你有心,还自己送过来。好丫头,回去好好照顾太后,就说朕晚些时候过去陪太后她老人家用晚膳。” 幼僖盈盈一礼:“是,臣女告退。” 幼僖转身退出勤政殿,刚迈出殿门,一股热气袭来,残留身上的冷意顷刻消失了干净,只剩满身火热。 艳阳高照,幼僖出了朝阳殿却不急着回永安宫,反而在九曲回廊处驻足。约莫再等了小半个时辰,勤政殿中才前后出来两个人。 幼僖遥遥看着其中一人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也不在殿外多作逗留,与身旁之人拱手合揖后便匆匆离去。 年轻的官员缓缓步下石阶,待行过九曲回廊,幼僖隔着老远喊了声:“秦陆白!” 秦陆白闻声望来,四下环顾一眼,抬步朝着回廊处行来。 临近时,他开口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幼僖抿了抿唇,不满道:“不是你给我使眼色,让我在门口等你么?” 秦陆白闻言朗朗一笑,手指曲起,轻轻敲在了幼僖额头上:“就属你最懂我。记得上次我也这样给老裴打眼色来着,他还当我眼睛抽抽,事后还说要给我找郎中。”说着抱臂一叹,“确实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少说废话。”幼僖伸手打他一拳,“今日陛下召见冯尚书和你,是不是又给刑部安排了什么差事,而你们没做好,又被罚了?” 第2章 树林中飘来一团团绿油油的鬼火 秦陆白是国公秦章次子,三年前进的刑部,一年前才被景文帝擢升为从三品刑部侍郎。 国公府是太后娘家,现任国公乃太后亲侄儿,幼僖又自幼在太后身畔长大,与秦陆白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情谊匪浅。再者,当年将军府还不曾没落时,幼僖的父亲与秦陆白的父亲也是知己良朋,便是幼僖父兄皆已战死沙场多年,国公府上下待幼僖也是极好的。 有小黄门拐过回廊朝此处走来,见了二人一一行礼,待得小黄门走后,秦陆白才拉着幼僖匆匆绕过九曲回廊,避开侍卫来到假山后。 刚站定,幼僖便挣脱了他的手,弯腰进了假山廊下,以期遮蔽头顶的烈阳。 秦陆白猫腰跟进去:“你还真是胆大不怕死,敢在勤政殿外打听前朝之事,就不怕有人借着此事参你一本?” 他贼兮兮的盯着幼僖看,眼里尽是戏谑。 幼僖心头一恸,眸色深沉,若真是胆大,一直以来也不会只是旁敲测听十年前淮州城一战。 她深知父亲为人,父亲做事向来思虑周全,身后系着数万将士的性命,绝无可能贸然出兵。不过前线一句话就以“贪功冒进”给定了案,此案太过潦草行事,其中必有隐情在,她势必会找出线索,还父兄一个清白。 秦陆白本想逗逗她,却见她不知怎么的竟走了神,便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最近怎么了?是天气热了么,怎么老爱走神?” 幼僖压下心间事,抬起头,不满地撇了撇嘴:“方才回廊下的就我跟你,要是哪日我被人参了一本,不用多想,指定就是你干的。” 景文帝生性多疑,又一向不许后宫干政,偏偏幼僖继承父志,力要破尽天下冤案,还无辜之人以清白。只是可惜,她身为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便是有此天赋也只能埋没。 秦陆白低头一笑,近前两步,忽然叹了口气。 幼僖倏然抬头,见他面色有异,心头一颤:“还真是出事了?” 秦陆白看着她,澄亮的眸闪过一丝晦暗:“还有十日便是太后的千秋寿诞,而早在一月前,各地节度使进献的生辰纲就已经开始送出,大概也就在这几日,所有的生辰纲就该陆陆续续的抵达上京了。” “五日前收到线报,河西节度使送来的生辰纲不日即将抵达上京,为确保无虞,陛下命三衙的人出城去接应。可就在出城接到生辰纲的当夜,因为天色已晚,侍卫们便打算在原地稍整休憩,可就在这时,有人看见从树林里飘来一团团绿油油的鬼火,还追着人跑,不久就从林中出来一队阴兵。” “阴兵?”幼僖诧道。 秦陆白坚定的点头,脸色逐渐沉了下来:“据三衙的侍卫说,确实是阴兵。起初还以为是看走了眼,可事实上,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幼僖默言,心思玲珑九转,似在思量这话中的真实性。 秦陆白道:“出城去接应的侍卫一口咬定是阴兵借道,不止如此,连护送至此,原定翌日送入京中的生辰纲也在阴兵消失时,跟着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幼僖大惊失色:“生辰纲不见了?” 她惊愕不已,秦陆白唯恐她声音太大引来附近巡逻的侍卫,赶忙伸手将她的嘴捂住。 幼僖反应过来,将他手扒开,压低了声音再问了一次:“生辰纲不见,这事是真的吗?为何这些日子来我竟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秦陆白负手于背:“太后千秋寿诞,不日抵京的可不止各地节度使送来的生辰纲,还有与大昭交好的邻国也各派了使臣前来,算算日子,也就这几日便该到了。” 生辰纲不翼而飞,邻国使臣即将抵达,幼僖冷静下来一想,便猜到了个中关窍。 大昭泱泱大国,在中原呈鼎足之势,太后千秋寿诞是何等紧要的大事,倘若在这个时候传出大昭的侍卫护卫不力,连生辰纲都守不住,甚至还传言是什么阴兵借道顺走了生辰纲,此言若传扬开外必然贻笑大方。 景文帝素来注重声名,定然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传出任何不利于大昭的流言,一力按下此事,再让刑部暗中着手调查,看起来也是顺理成章。 幼僖忽然想起来:“怎么,是你们没找回生辰纲,陛下盛怒,所以斥责你们了?” “若只是斥责就好了。”秦陆白负手走到假山口,外边烈日高照,艳阳投下的火热灼着整片天地,纵使躲在假山下庇荫,也有滚滚热流席卷而来,稍稍一动已是汗流浃背。 方才在勤政殿内,沉寂的气氛像六月飘雪,一下子降到了极点,让人如坠冰窖,堪堪受着天子的天威震怒,使人惶惶不安。与其内两相有差的却是殿外,一冷一热,两两极端,是既要将“阴兵借道”一事瞒得密不透风,又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寻回丢失的生辰纲,实在是难! 幼僖步上前,轻声问:“还出了什么事么?” 秦陆白转过身来:“陛下命我等暗中寻访生辰纲的下落,若可能,也顺道将‘阴兵借道’一事查清,未免来日风声走漏,人云亦云,闹得百姓人心惶惶。这几日刑部已经在全力缉查此案,可是既要瞒住天下人,又要寻回已经丢失的生辰纲,如此一来,刑部办事难免束手束脚,就算我们竭尽了全力,也是收效甚微。” “陛下应当晓得此事办起来并不容易,就算斥责,应当也不会太过为难才对。”幼僖道。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情,陛下给予刑部的时间也还宽限,可偏偏就在昨日,又出事了。”秦陆白远比幼僖高出了一个肩头,说这话时,他倾身凑近,不经意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四目相对,彼此气息皆在咫尺之间,暖暖的气息扑撒在面上,不由间竟惹得两人浑身一热,幼僖更是一直从脸庞红到了耳根。 “咳咳!” 忽闻两声咳嗽从假山外传来,幼僖蓦然回神,一把推开了近前的秦陆白,警惕的四下张望:“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赶紧出来!” 第3章 云舒 秦陆白拉过幼僖至身后,他迈前一步,挺拔的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防备地注视着假山口的方向。 一声轻笑从外传来,随即一道阴影覆下,背着光走进来一人。 阳光刺眼,秦陆白微微眯着眼睛,待瞧清了来人的面容后,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奇怪的唤了声:“云侍郎!?” 幼僖探出头,面前之人面孔较生,年岁不大,约莫也就二十左右,当与秦陆白同岁。生得模样不错,面如冠玉,清风霁月。 只是秦陆白方才唤他“云侍郎”,这便叫她百思不得其解了。 照大昭规矩,官员四品以上服紫,此人不论是身上官袍服饰还是图纹,都不是侍郎应该有的规制。 尚书省下共有六部,刑、礼、吏、户、兵、工,每部除尚书外另有两名侍郎,官拜从三品。除却刑部只有秦陆白一名侍郎外,其余五部侍郎她都见过,近来也不曾听说有谁调任或贬谪,所以面前这位侍郎是…… 幼僖满肚子疑惑,扯了扯秦陆白的袖子,问:“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虽说不至于人人都识得,可但凡有品阶的基本都见过,但她却能肯定,面前此人绝未见过。 秦陆白侧过头,以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道:“本来想后面找个时间再跟你说的,谁知道这么不巧,会在这儿被他撞见。” “是挺不巧。”那人开了口,声音清朗,不带喜怒。 秦陆白讪讪摸了摸鼻头,似乎有些心虚。 那人却压根不看他,行前两步停下,对着幼僖合手一揖:“刑部新任侍郎云舒,见过世安郡主。” 幼僖一愣,看了看秦陆白,似乎在诧异何至于从未谋面的人,在秦陆白并未开口介绍时便认得她,可她实在是不记得他们俩什么时候见过。 怔了许久,还是秦陆白朝她示意,幼僖这才想起来要做回应。 “云侍郎不必多礼。”想了想,仍是不解,“云侍郎见过我么?” 云舒抬起头,眉目清俊,眸底一片坦然:“初次入宫觐见时,轩辕台上遥遥见过郡主一面,故而识得。” 幼僖沉下心思想了许久,实在是没想起来他们到底在哪里见过。或许只是匆匆一瞥,他瞧见了,但是她并未注意罢了。 想到除了与秦陆白因太后的缘故格外走得近些,与其他外臣一般少有往来,便也不再在意。 秦陆白适时从中介绍:“云舒是新科状元,曾任崇文苑校书,今日已被陛下擢升为刑部从三品侍郎,与我为同僚,一同负责此次的生辰纲一案。”又转头对着云舒道,“云侍郎,世安郡主是……” “我知道。”云舒打断他。 秦陆白微怔:“你知道?” 云舒肯定的点头,娓娓道:“骠骑大将军次女,闺名‘幼僖’二字。” “你还知道我父亲?”幼僖微诧,因提到亡父,眸底闪过一道亮光。 云舒再次点头:“阎大将军曾为大昭立下赫赫战功,大昭能有如今安定的局面,阎大将军居功至伟。淮州城一战时,下官虽年少,也无幸得见阎大将军一面,但对其事迹耳熟能详,心中甚是钦佩。” 幼僖眼眶已经微微红了,多少年了,为着不提起往事让她伤怀,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过亡父。今次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听到这些,心中一恸的同时,也不免为自己身为阎家女而骄傲。 父兄固然战死沙场十年有余,可大昭也不是无人记得。 云舒顿了顿,又道:“十年前淮州城一战,阎大将军父子落入敌人圈套,不幸战死沙场,大昭失去了保国为民的大将军,陛下也同样失去了一条有力的臂膀。虽则后来陛下感念阎大将军父子为国尽忠,已追封大将军为忠武侯,小将军为右将军,次女为县主,但故人已逝,终究是回不来了。” 幼僖神情落寞,胸腔那块好不容易已经结痂的地方又再次被人一把揭起,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呼吸一口气也觉得心口一窒,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了心脏。 秦陆白回头看向她,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借着宽大官袍的遮挡,伸出手将她的手一握,才惊觉她双手冰凉,手心早已出了一层冷汗,湿濡不堪。 他是最明白她的,她的过往,她的隐忍,她的痛苦,他所有都一一知道。乃至于十年前她走出痛苦的那段日子,也是他在身边陪着。 这么多年,就连太后都鲜少在幼僖面前提起忠武侯,这个云舒,还当真是口无遮拦,哪壶不开提哪壶。 幼僖已经失神,直到有双温暖的大掌将自己的手包裹住,才恍然回过神来。抬起头,秦陆白目光幽深,眼底却是一片坚定。 那份坚定像道明亮的光照进了漆黑幽暗的甬道,使得那颗摇摇欲动的心再一次坚定了下来,幼僖深深吸纳一口气,才勉力压下心头那股痛,慢慢恢复了镇定。 秦陆白见她已经平静下来,这才放宽了心,松了手,回头看着云舒轻扯了扯嘴角道:“云侍郎倒是对世安郡主的事情了解颇多。” 云舒朝他看来,神色未变:“非也,云某所言,所钦佩的,只是忠武侯。” 不过他也清楚,当年前线传来阎大将军父子战死沙场的消息时,不止朝野震动,景文帝也是在听到消息的刹那险些晕厥过去。而当时的阎夫人身怀六甲已有八个月的身孕,骤闻噩耗,惊了胎气,母子俱损,也随了阎大将军父子而去。 据说阎老夫人与当今太后曾是手帕之交,弥留之际将唯一的孙女托付给了太后,故此阎家幼女一直是在太后跟前长大。 去年及笄礼上,景文帝才又亲封了郡主,封号:世安。 此事倒不是秘密,大昭怕是还孩童能知晓一二。 云舒看着脸色不好的幼僖,单手负于背,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是否不该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往事。 第4章 按兵不动方为上上策 假山之外,烈日暑气层层叠叠席卷滚来,假山里头却沉寂似冰窟,寒从脚底起,丝丝缠绕如藤蔓攀上人的背脊,寒凉一片。 云舒掩着嘴轻咳了两声,略一振袖,再转身合手对着幼僖一揖:“下官初任刑部侍郎,对刑部诸多事项还不甚明朗,这便要先回去看典籍档案了。” 幼僖微微颔首。 云舒再一揖,举步径直往前而去。 外头烈日正盛,灼灼阳光照射下来,官袍擦过一角,他脚步忽而一顿,偏过半头。 余光正对后侧的秦陆白,他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略一犹豫,到底还是只字未语。脚步再不停顿,长身行入阳光下,举步远去再不回头。 等到已经再不见其背影,幼僖才淡淡道:“这个云舒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好像对阎家的事情特别清楚,但说出来的东西在大昭又不见得是什么秘密,只是让幼僖十分奇怪,总觉得此人身上似蒙了层雾,朦朦胧胧叫人瞧不真切。 秦陆白负手而立,目光始终盯着云舒离去的方向,听了这话,才不疾不徐道:“去年科举放榜,前三甲入殿觐见陛下,榜眼和探花都先后封了官职,唯有这新科状元不曾许下任何官位。后来陛下令他做了崇文苑校书,当时朝野还传扬过一阵子的流言,说什么的都有,最可能得,左不过是因为陛下念其年纪太轻,想让他再多历练几年罢了。” “这事我之前有所耳闻,也知道中一甲的是位年轻士子,其余的倒不是十分了解。”幼僖想了想,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但现下回忆起来,却又在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秦陆白道:“往年也有过中甲士子任崇文苑校书一职,但此职乃虚位,多为历练之用,便是升迁也是等了三年。这云舒任崇文苑校书不过半年之久就直接升任从三品刑部侍郎,看来传言为虚,陛下对其很是器重。” 幼僖垂下眼睑,抿着唇沉默不语。 她忽然又想起来云舒方才言语间时对亡父的钦佩,话虽如此说,却不知这里头的真实有几分。端其言谈举止,行事有度,倒不似寒门出身。 她忽然扭头问:“云舒到底是哪家子弟?你可知道?” 景文帝即位后,科举并不限制出身门第,但凡身家清白,自身文采斐然者都可通过科举走上仕途。 在朝诸多官员中自然不乏荫官,可凭借一身本事受到景文帝器重,平步青云的寒门子弟也是大有人在。 秦陆白闻言默了一瞬:“此事我倒不太清楚。不过历来士子都会由吏部查其身份底细,往上追溯三代,查其九族,待确认无虞后才会入宫面见陛下。而等到授官之时,吏部会再次核验,确认无误后才会呈上御史台封存。” 话音刚落,秦陆白忽然意识到什么,抱着双臂,饶有兴味的盯着幼僖。 幼僖正想得事情出神,忽然觉得面颊一热,似有灼灼目光盯着自己。她木然转头,只见得秦陆白一脸奇怪表情的模样将自己望着,不由一怔。 “你看什么?” 秦陆白摸了摸下颌:“你怎么对云舒这么好奇?难不成——” 幼僖嘴角一撇:“你想说什么?” 秦陆白立马收敛,嘿嘿一笑:“还不是见你对陌生男人这么关心,我都有点吃味了。” 他矮低了身体,肩头轻轻撞到幼僖玉肩上,那故作的样子惹得幼僖抬手就要打他。 秦陆白狡黠一笑,灵活地避了开:“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过你想知道云舒的来历也不是没有办法,等我找个机会去给你探听一下虚实就是了,保证所有消息手到擒来。” 幼僖垂下眼,却摇头:“不用了。” 秦陆白讶道:“你不想知道了?” “吏部肯定一早就查过,再说了,陛下能重用,还能不知道他的底细?”幼僖顿了顿,“云舒才刚接任刑部侍郎一职,我们后脚就去查他,这事要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少不得又有微词。” 景文帝生性多疑,眼下又是多事之秋,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幼僖想到什么,叮嘱道,“这个云舒看起来胸有锦绣,你日后与他共事,可得改改你的脾气,不要不忌口,什么胡话都说。” 秦陆白应了:“知道了,放心,我有分寸。” 午时将至,日头更烈了,滚滚火热席卷而来,躲在假山下也是一股热风扑面袭来。 秦陆白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扇子,手腕一动,折扇打开,上绘临波山水图。 幼僖惊讶于他这变戏法的本事:“这玩意儿你也随身揣着?” 进宫面见陛下,还是去听训的,这样也敢在官袍下面藏把扇子,这胆子,前朝怕也就他一个。 秦陆白嬉皮笑脸,将打开的扇面遮在幼僖头顶:“行了,外头正晒,这会送你回永安宫后,我也该回刑部处理事情去了。” 生辰纲一事还没有个头绪,加之各地节度使送出的生辰纲也还在路上,不止丢失的那一批,也得全力保证后面的得安全送到上京。 此事虽不归刑部管,但因这事,这几日怕是有许多人都睡不着觉了。 “既然要送我回去,要不要顺便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幼僖小心提着裙摆跨过石阶,“你有些时候没进宫了,老祖宗昨日都还在念叨你。” 秦陆白想了想:“还是等这件事情有了个妥善的解决后我再去。” 幼僖不再说什么,两人快步往永安宫的方向去,临分开前,秦陆白犹豫半晌,才道:“今日酉时,我在承华门等你。” 幼僖纳闷,正想仔细问问,秦陆白却已经走远。思忖半晌无果,也转身进了永安宫。 第5章 知我者,唯你也 幼僖换上便服从承华门中出来时已是酉时,秦陆白也早已在外头等着了。 幼僖径直走上去:“这个时候让我出来做什么?”目光瞥到他身后的两匹马上,不由一怔,“怎么,你这是要出城吗?” “是要出城,不过跟以往不一样,这次出城,是办正事。”秦陆白将缰绳递到幼僖手中,再抓着马鞍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快上马,不然该来不及在城门关闭前回来了。” 幼僖虽有疑惑,但仍先上了马。 她骑术甚佳,还是早些年时父亲手把手教的,虽然后来阎家出了些变故,但好在太后并不曾过于约束她,所以她的骑术甚至比秦陆白还要好。 幼僖手握缰绳,抽出马鞭:“难不成,是为了生辰纲一案?” 秦陆白扭过头来,眼底笑意倾泻而出:“知我者,唯你也。”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幼僖抽出马鞭,目光一转,忽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是生辰纲丢失一事已立了案,属于前朝之事,我掺和进去,怕是不太好。” 秦陆白微微一笑:“别担心,陛下交代此事要低调慎行,刑部不敢大张旗鼓的调查,都是暗访。如果真有人对这事有微词,我查案带着你,不正好是为了掩人耳目?” 忠武侯最后一次出征前,领的就是刑部尚书一职,不知破了多少悬案疑案,还为曾经错判之人平了冤屈,在上京很是受百姓爱戴。 幼僖幼承庭训,又耳濡目染,若非大昭国女子不得为官一铁令,以她之能耐,再历练些年,怕不比忠武侯逊色多少。 见她沉默不语,知道她在顾忌什么,秦陆白打马上前,忽然提高音调“嘿”了一声:“平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安郡主哪里去了,这点小事还畏畏缩缩。” 幼僖被吓了一跳,恨恨瞪他一眼:“少说废话,还不快走。” 她一甩马鞭,马儿吃痛朝前疾驰而去,身后秦陆白也驾马跟了上去。 二人纵马出了城门往左,那是通往河西的必经官道,也是三衙的侍卫见到鬼火和阴兵借道的地方,自然也是生辰纲最后消失之地。 驾马疾驰,在临近树林前,二人才勒马停下。 秦陆白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上头是根据三衙的侍卫口说而绘画成的简易地图。他高坐于马背,放眼望向四周,又对上地图上标红的地方仔细辩对,确实无误后,这才翻身下马。 他收好地图,走到幼僖身旁朝她伸手:“下来。” 幼僖目光垂下,落到他伸出的手掌上,却并不搭手,翻身一跳已轻松下了马。 秦陆白哭笑不得,牵了两匹马去到大树下,将缰绳围着树干套好。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余剩绚烂的霞色仍耀眼夺目,厚厚云层遮蔽了最后的烈烈光芒,却仍有灼灼热气从脚底腾腾升起,不免叫人心里燥乱。 幼僖放眼望去,此处已是郊外,且偏离了官道,四周杂草丛生,略显荒芜。 她问:“这里就是生辰纲最后消失的地方?” 秦陆白走过来:“是。” “可这里已经偏离了官道,侍卫护卫生辰纲进京,为什么会经过这里?” 秦陆白道:“侍卫护卫生辰纲从河西之地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不知道历经了多少风霜之地,陛下派三衙的侍卫出城接应,除了要护卫生辰纲安全抵京,也要确保这批生辰纲无虞。城门守卫森严,有明确制度几时开启,几时闭门,夜里进城还得一一上报,等折腾到开门的御令,怕是天都要亮了。所以他们错过了进城门的时辰,又不好占用官道,在这里暂歇一宿并不奇怪。” 秦陆白弯下腰,似乎发现了一些隐藏在杂草丛中的痕迹,一面道:“在接应到生辰纲后,三衙的侍卫会里里外外的彻底检查一遍,进城门时也会严苛再查一次,直到放进鸿胪寺,再收进宫中珍品库,中间不知道要过多少人的眼,查过多少遭,确认哪怕是一件瓷器,或者是一根针都要干干净净。” 前朝皇室中死于暗害的不在少数,故而不论是在吃食,还是用品上面都会十分严格,确认毫无遗漏,无丝毫差错之后才会送到皇室中人案前。 幼僖七岁时就被太后接进了宫,虽然从小到大被太后护得极好,但宫里那点手段,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她也是知道,自然也晓得这些情况。 她盯着秦陆白看了一会,似乎发现了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秦陆白颔首,伸手招她过来:“幼僖,你来看这里。” 幼僖走过去,也猫着腰看他手指的地方,深到小腿的杂草丛,有一块地方已经陷了下去,杂草软塌塌地贴着泥土,观那形状,像是被踩下去的。 “幼僖,看来看这里。” 秦陆白不知何时又去到了较远的地方,正回头朝她招手。 幼僖走上前,毫无意外看见的也是刚才那副景象,只是印子更多,杂乱无章,将一丛杂草都踩得陷了下去。 “像是脚印。”幼僖伸出一根手指伸到那印子里,惊讶于那深度竟有一节指节般深。 按照常理,人的脚印是不可能这样深的,而且那印子长长方方,根本不像是普通人的双脚。 秦陆白挺直了背脊,摸了摸下颌,惊疑道:“你说,该不会是真有阴兵?” 幼僖白他一眼:“子不语怪力乱神,别胡说八道。” 秦陆白嘿嘿一笑:“若是阴兵,怎么会留下脚印?何况,烧给死人用的还是元宝香烛纸币,要真是阴兵借道顺走了生辰纲,那不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喜欢这些金灿灿的玩意儿?” 幼僖听他说这话,显然是并不信鬼怪这一套说辞,摆明了是说来揶揄她的,换了平时他少不得要挨一顿揍,今日却没心思陪他打趣。 忽然间有道声音自林中深处传来:“所谓鬼怪之谈,不过是心虚之人用来混淆视听罢了。” 第6章 白衣翩翩自林中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一袭白衣翩翩自林中转出来。 云舒负手于背,一步一步踏着柔软的杂草缓缓而来,临近二人面前,先是合手对着幼僖一揖,再客气地与秦陆白颔首见过。 对于他为何也会在这里,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 秦陆白打开折扇轻轻摇着,看着云舒的眉眼间尽是潋滟笑意:“我道你早早退了刑部做什么去了,还以为是那些繁琐的案卷看得你眼花缭乱,故而回府上歇息了。没成想,你竟然来了这里。”又左右一看,略有惊讶,“就你一个人?” 云舒颔首回以浅笑:“秦侍郎与我不过前后脚退出刑部,我以为目的一样,但似乎又不太一样。” 云舒清明的眸子缓缓转动落在幼僖的身上,不过微一停留,也无出格之举。 秦陆白侧头看向幼僖,见她脸色已变,心底咯噔一下,突然很是为云舒担忧。 其实自云舒任官至今已快有半年,他们日常虽然没有什么交集,但多少也从旁人口中听到过那么一些闲言碎语。 云舒文采斐然,一手文章写得出神入化,对世事自有一番独到的见解,不知甩了二甲多远。当初景文帝任云舒为崇文苑校书时,还有不少人在暗地里为他抱不平,毕竟榜眼和探花都已入了各部有了实职,偏偏他却只任校书一职,此职还是虚职,不设品阶。 后来与他共事的大人与人相说时,说起云舒为人孤僻,独来独往,也不常与人交流闲话,偶尔他们念着同僚之谊主动搭话,他也只是淡淡回应,同僚关系一如薄纸,一戳即破。 而今景文帝擢升了云舒为刑部侍郎,与他为同僚,他方才觉得那些大人说的并不是虚言,反倒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他不止孤僻,还毒舌。 秦陆白现在深深觉得,云舒独来独往或许并不仅仅只是性格使然,就这三句一开口,两句噎死人的性格,估计很难能有朋友。 幼僖神色寡淡:“云侍郎初任刑部侍郎第一日就如此恪守尽责,当真是百姓之福,不负陛下所托。” 云舒细细咂摸这话,眸色清冷下来,又一转,唇边已噙着抹淡淡的笑:“郡主言重了,身在其职做何事,下官的心中自有一把秤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下官也心中有数,不会逾举。” 这话听在幼僖耳中,她脸色瞬间变了样。 逾举,说的是她身为后宫中人却管前朝事? 幼僖脸色难看至极,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得身旁一声咳嗽,秦陆白忙抢先一步开口:“说到底都是为了破生辰纲一案,理应和气才对,我们自己人在这里闹内讧就不好了。” 他有意打圆场,除了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干戈,也是不想令幼僖搅和到这些事情里去。毕竟他还一时摸不准云舒的性子,万一他上奏陛下弹劾幼僖干政,少不得再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幸得云舒也是个识趣的,当下也就顺梯而下:“我来得比二位早一些,在林中发现了一些线索,可要一起过去看看?” “自然。”秦陆白啪一声将折扇合了,对着幼僖道,“走,过去看看。” 三人前后往林中走,去到树林前,先是发现了一处空旷之地,应是之前护送生辰纲以及出城接应的侍卫就地休憩之地,周边偌大一块草地已经被压得塌了下去。再接着往里头走,四周的杂草已经很是茂盛,有成人小腿般高,密密层层,加之林中树木参天,层层叠叠遮蔽了阳光,整片树林都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下。 夕阳薄暮,隐有不详之感。 秦陆白先头一步走在前为幼僖僻路,眼见着已经越走越往里,忍了许久,才忍不住问:“到底还有多远?” 云舒停下脚步,伸手往前方一指:“树林不大,穿过去也就到了。” 自踏进树林始,空气中便隐隐传来一丝不可言喻的味道,这味道愈往里头走愈是浓重,幼僖掩鼻前进,实在是一路隐忍,可那味道扑鼻而来,越走越是令人作呕。 她受不住了,扯了扯秦陆白的袖子:“这林中到底是有什么味道,真的好臭!” 秦陆白一早闻见了:“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云舒听见他二人的对话,不过领先前头几步,便停了下来:“走,越耽误下去越难闻,我怕你们最后还走不到那里。” 这话隐隐间似乎藏了些什么信息,云舒心知肚明,却有意隐瞒。 秦陆白与幼僖相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十分难看,均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那三分犹疑。 云舒也不劝他们,无奈摇摇头,径直往前面去了。 秦陆白转回身来扶着幼僖:“怎么样,你还受得住吗?要不你在外面等我们,我和云舒进去一探究竟。” 幼僖摇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哪还有回头的道理。”说着轻轻挣开了秦陆白的搀扶,兀自调理心境,才强忍着道,“走。” 秦陆白拿她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不过云舒倒没有撒谎,这片林子确实不大,再走过一盏茶的时间,已经缓缓走出了林子。 幼僖本以为那股难闻的味道是从林中传出来的,只要走出树林就好了,谁知这股味道却愈渐刺鼻,纵使她一直强忍,也差点儿呕吐出来。 云舒也以手捂住了口鼻,缓缓朝前走出一段路,然后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他们,再伸手朝后一指:“到了。” 二人跟上去,遥遥瞧见不远处一个大坑,坑中不时有乌鸦飞旋徘徊。 秦陆白心底一凉,已经反应过来是什么,伸手拉住幼僖胳膊:“要不,你还是别过去了。” 幼僖孤疑的看着他,可人已经走到了这里,临门一脚哪有退缩的理。当下也不理他,挣了他的手,径直往前面去。 只一眼,幼僖便惊得双瞳圆睁,木然着退了两步,而后快速跑到一旁,单手撑着树干哇哇大吐起来。 第7章 骤起鬼火心惊动魄 九尺深的大坑里,尸体横七竖八的堆砌着,因为天气炎热,许多尸体已经腐烂生蛆,成群的乌鸦于大坑上空徘徊几转后振翅而下,落到尸体身上吃着死人的腐肉,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 幼僖不过只看了一眼就吐得个昏天黑地,眼前满是那些恶心的画面,便是背过身去看不见,那刺鼻的腐烂味也直直钻入鼻尖,险些没将胆汁给一并吐出来。 秦陆白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递来一方干净的巾帕:“要不我先送你出去?” 幼僖摆摆手,俏丽的脸蛋顿时煞白一片。 她接过秦陆白递过来的巾帕,刚直起腰肢,忽然间又是哇哇一吐,一时头晕目眩,撑着树干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云舒探头朝这边望过来,没成想她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不好,世安郡主再怎么是忠武侯的女儿,可到底还是一个姑娘,又是在太后身边金尊玉贵养大的,怕是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难免反应大了些。 思及此,云舒心头一沉,手不自觉往下摸到腰间的香囊,想了想,解下香囊,走到幼僖身边递给了她:“拿着这个,你应该会好受一些。” 幼僖忍着作呕的欲望,抬起一张惨白的脸蛋,额上冷汗涔涔,明显是虚脱了。 她眸子清明,却并不接过香囊,反而是审视一般盯着他。 云舒知道初次见面她应是信不过自己,便将香囊转而递给了秦陆白。秦陆白放在鼻尖嗅了嗅,细细辨过只是普通的香囊,这才拿着香囊放到了幼僖的鼻尖。 是沉水香的味道! 清幽的香味灵巧的钻过鼻尖,弥漫在鼻腔中,总算是驱散了充斥在空中的腐烂气味。 幼僖接连嗅了几口,那股子压在胸腔里的恶心才缓缓被压下,却不敢再将香囊拿远,待得平复一阵后,才语气虚弱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个乱葬岗?” 云舒左手负背,右手掩鼻:“狱中死囚,或是无家可归而病死街旁的尸体都会被扔到这里来,因为此处偏远,又人迹罕至,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乱葬岗。” “可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是想要告我们什么?”秦陆白蹙着眉头,不去看坑中的腐尸烂肉。 幼僖略一思忖,忽然想道:“是鬼火!” 秦陆白讶异的看着她,云舒闻言也不由侧目。 幼僖握紧了手中的香囊,又接连嗅了两口:“尸体腐烂后会生成磷,鬼火其实就是磷火,因为轻,所以会跟着人走。这不过只是一种现象,与神怪传言并无关系。” 云舒微一挑眉,眸中似有欣喜:“郡主博学多识,倒是叫下官意外。” 幼僖侧目视他,许是因为他方才递给自己随身香囊的缘故,一时间到不觉得他有多讨厌了:“我父亲久经沙场,战场之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边城多枯骨,皆是为国捐躯的将士,虽人成枯骨入黄土,却值得后人一世敬仰。 父亲说,两军交战之后,战场之上留下的尸首都会有人事后去寻回,若还有一息尚存的就会全力救治,若已经魂归九幽的,也会将尸体带回好生安葬。 大昭将士,不做无主孤魂。 云舒道:“原来是忠武侯告诉郡主的,这倒是不足为奇了。”略一顿,又道,“忠武侯为国尽忠,力战沙场,血拼敌人,乃我大昭之福,百姓之幸。” 一日间,他已连着两次对忠武侯表露出了敬仰之意,幼僖审视着他,打量的目光定定落在他的面庞上,似乎想竭力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 可云舒为人坦然镇定,迎着她的审视仍旧不动如山,唯一双明亮的眸子能透露出星点信息,可除了对忠武侯的敬仰之意,亦只有惋惜之情。 她垂下头,失神间放下了拿着香囊的手,同时一股腐臭味再次扑鼻袭来,呛得她胃里一阵恶心。 游离的神思唤醒了些,幼僖理了理思绪,道:“既然知道了鬼火从何处而来,那么那些侍卫所谓的‘亲眼之见’就不足为信了。” 秦陆白道:“可是仅仅只是掌握了这些还远远不够,没有实质的证据,没有找回生辰纲,也没有找出幕后黑手,这个案子便不可能就此草草结案。” 此案关乎生辰纲,景文帝十分在意,若是处理不好,不知要为难底下多少人。 云舒已经待不下去,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走,出去再说。” 不比来时走得缓慢,三人几乎是加快了脚步出树林,未久,便逃也不及的离开了那处充斥着腐臭味道的乱葬岗。 秦陆白叉着腰大口大口的呼气:“真是憋死我了,要早知道那里头会有一个乱葬岗,我就该早点做好准备的。” 云舒施施然理了理袍角:“也不算白来一趟,至少找出了‘鬼火’的原因,若是陛下问起来,一时间也好有个交代。” 外头的天早已经黑尽了,白日的余热还留存,但想到乱葬岗里头的腐尸,不免还是叫人寒从脚底起。 人们最忌讳的就是尸骨无存,似这样横七竖八的将尸体堆砌在一起,连个草率的坟头都没有,曝尸荒野任乌鸦啄食,不免凄惨。 幼僖捏了捏手上的香囊,踟蹰了片刻,对着云舒道:“香囊有些脏了,等我回去洗过再重新添上新的香料,届时再还给云侍郎。” “无妨。” 黑夜下,云舒的面容瞧得并不太真切,然声音清冷,从容有度。 幼僖从怀中摸出绣帕,先是将香囊好生用绣帕包了放进怀中,才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黑幕:“天都黑了,这个时候城门也关闭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城门关闭,无御令进出不得。 本来想着快马来,快马回,却没想到中间竟然耽搁了这么久。 秦陆白侧头看着幼僖:“你晚上不回宫,太后不会找你么?” “出来时我已经给老祖宗说过今晚不会回去,她大概以为我会宿在国公府,和惜弱姐一起。” 第8章 夜宿城郊 秦惜弱是国公秦章的嫡长女,也是秦陆白的亲姐姐,比幼僖要年长几岁。但因为两家的缘故,她不止与秦陆白的关系不错,与秦惜弱更是走得近,幼时偶尔宿在秦国公府时,便是与秦惜弱宿在一块儿,私交甚好。 前几年秦惜弱成了亲,她也渐渐长大,便不好再宿在国公府。不过偶尔用这样一个借口,太后也不会起疑。 “既然今晚回不去了,不如就地休息一晚,等明日城门开了再回城也不迟。”幼僖左右环视,辨了辨方向,伸臂向东一指,“我看那里就不错。” 秦陆白与云舒同时望去,夜幕降下,黑暗笼罩了整片天地,四周已经混沌不清,可只要细细一想,便能猜到她指的方向到底是何处。 二人无有异议,与幼僖一块摸索着往东边去。 那里一片被踩踏的空地,正是侍卫们休憩过的地方。 四周杂草横生,将此地环住,后背是树林,又地处高出,实在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暂歇的地方了。 “没有火还是不行,这样,你们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去旁边捡点树枝回来。”秦陆白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着就要往树林边走。 幼僖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你还是在这里休息,我很快就回来了。” 幼僖不肯应,起身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袖子道:“那不行,这大晚上的树林里多危险呐,我得和你一起去,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能互相帮衬。” 她已是铁了心了,秦陆白拿她没有办法,也只好应了。似有犹豫,他复又看向已经坐在树下的云舒。 四周一时静了下来,云舒不用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单手支颐,托着尾音“哦”了一声:“不用管我,你们互相帮衬,云某就在此处等候。放心,这里安全极了。” 两人不再逗留,一同进了树林。 天还没黑尽前他们已进过一次树林,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别的东西,但夜深人静,连月光都照不进的地方,他们也多少存了一些警惕,只敢在外围捡枯树枝,不敢深入。 “你说,这云舒是不是很奇怪?”幼僖弯腰拾树枝,闲聊般道。 秦陆白动作迅速,听了这话,随口一问:“你指的哪方面?” “他明明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却胆子大到敢一个人来这里,面对恶气熏天的乱葬岗也面不改色,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秦陆白动作不停,略想了想:“你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可是任刑部侍郎一职,要是连这点胆子也没有,又怎么能够在这个位置上长而久之地待下去?” 树林枯枝不少,不多时秦陆白已经捡了满满一怀抱的树枝,他走向幼僖,示意她将所有的枯枝都放进自己怀中。 “日久见人心,你们今天才第一天见面,有所不信任是正常的。没事,这生辰纲的案子一日不解决,你们见面的次数就不会少。”复又安抚一笑,“好了,回去,别让人等急了。” 幼僖点点头,压下心底那点疑虑,就要与秦陆白往回走。 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着漆黑一片的树林中忽然飘着几团绿油油的火,随风而动,甚是诡异。 秦陆白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这就是侍卫们口中的鬼火?” 幼僖颔首,从容道:“不用在意,别跑,慢慢走回去就行。” 在大树下的云舒也没有闲着,不知道从哪里摸索到了一些小石块,一块叠一块地将石子垒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刚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听见脚步声回头,便见着二人已经返回来了。 “回来了。”目光跃过他们二人身后,不远处一簇簇绿色的火焰跳动着,云舒牵了牵唇角,“哟,收获颇丰啊。” 幼僖、秦陆白相继回头,见到了还在树林入口跳跃的鬼火,也不理他,径直走了过去。 秦陆白负责生火,因带了火折子,生火倒是不费事,不消片刻已经将火生起。 他不时朝着里头丢着枯枝,火堆里也偶尔响起柴火爆开的声音,火光映着三人的脸,折腾了一阵,脸上都不免出现些许疲惫之态。 幼僖双手托腮盯着火堆,眸中映出灼灼火焰,脸庞被熏染成烟霞色,没了白日里那层疏离的冷淡,此刻反倒添了三分明媚。 云舒低头专注地扒着身边的草地,秦陆白盯了他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去管他。 侧目时见幼僖已经昏昏欲睡,便将捡起的枯枝随手丢进火里,问她:“要不,你先将就着靠在我的肩膀上睡一会儿?” 幼僖双手托腮也忍不住困意如浪般卷卷袭来,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不住往下,听了这话,想了想,应了。 秦陆白调整了坐姿,又坐得离她更近了些,待幼僖靠上来不一会儿,已能听见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城郊的夜寂静无声,偶尔草堆里会传来几声虫鸣,伴着满天的星辰,两人竟就这样相依偎着睡了过去。 云舒专注地将面前三分地的草尽数拔了个干净,又随手捡来一根树枝,低头又画画起来。等到后半夜时,也抵不住这缠/绵许久的困意,双眼酸涩,脖子肩胛也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而有些难受,一动,一阵酸麻接踵而来。 云舒张开双臂舒展了一番筋骨,身前燃着的火堆已经小了不少,再看对面相依偎着不知何时睡去的两人,摇了摇头,身子向后一靠,抱着双臂也睡了。 翌日天明,头顶一轮艳阳早早挂在了空中,射下千万缕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从树上枝丫/的缝隙中倾泻下来,正正落在云舒的脸上。 阳光刺眼,落在肌肤上传来灼热感,云舒轻眨了眨眼,甫一睁眼,炽热的眼光顿时灼痛了双眸,不得不下意识拿手去挡。 夜晚露宿郊外,又背靠着大树树干睡着,这样的姿势实在是不怎么舒服。云舒彻底醒了后,一动一抬臂之间,阵阵酸痛倏忽间就传遍了四肢百骸。 余剩的困意彻底散了个干净,他偏过头躲开了头顶一缕阳光的眷顾,揉了揉惺忪睡眼,定睛一看,对面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云舒慌忙站了起来,环视一圈也无人影,心底一凉,一股不安感瞬时袭上心头。 第9章 没义气,丢下我自己跑了 荒郊野岭没有人烟,脚畔的火堆也早已经灭了,只留下焚烧过后的黑灰,余一地狼藉。 云舒心底阵阵发凉,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他们丢下自己先跑了。 正想着好歹和秦陆白还是同僚,虽然只做了一天,也不见得这么没有风度,竟然将他一个人丢在了这么个鬼地方。 渐渐的一通埋怨上头,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娇的声音:“你醒了。” 云舒下意识回头,只见幼僖和秦陆白相继着从不远处走来,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他也没细看,但一想自己不是被丢下的,当下雀跃从心底起,一向平淡无波的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了笑容。 可等到他们走近,却又立时故意冷下脸:“我还以为、以为你们……” 后半截话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秦陆白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你说话声音大点,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云舒一脸窘迫地转过身,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脸皮一下子就红了。 幼僖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明白了什么,嗤的一笑:“云侍郎该不会是担心我们丢下你独自跑了?” 一朝心事被窥破,云舒只觉得无地自容,于是连着耳根子都红了,结结巴巴说:“我哪有?” 幼僖吃吃笑着,也算看明白了他不过就是个纸老虎,嘴巴又臭又硬,偏这脸皮竟是比纸还要薄。这不,才逗了一句他就忍不住红了脸,还真是不禁逗。 幼僖也不继续揶揄他了,她手中捧着一片荷叶,里头盛了水,一路走来都小心护着:“这是给你打的水,荒郊野外的,就将就着喝一口。” 她捧着荷叶递过去,云舒微微一怔,难得露出诧异之色,半晌也没有缓过劲儿来。 “给、给我的?”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嗯。”幼僖拿着下巴指了指手里的东西,“我都捧了一路了,云侍郎还打算让我再捧多久?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喂你喝不成?” “不敢,不敢。”云舒慌忙解释,虽是十分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了荷叶。 幼僖盯着他,他反倒是更不好意思了,背过身去,才捧着荷叶喝了起来。 几口喝尽里头的水,云舒用袖子内衬擦了擦嘴角才转过身来:“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回去了。”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秦陆白“嘁”一声:“你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云舒十分惭愧,合手对着二人赔罪一揖。 刚直起身,冷不防一个物事迎面抛了过来,云舒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个青色的果子。 秦陆白忍不住笑他,走过来,长臂一伸搂住他的肩:“刚从树上摘的,可甜了,尝尝。”说着自己先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 云舒侧目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秦陆白似有所感,讪讪着将手收回。 云舒垂着眼,手中拿着果子迟迟没有吃,而是道:“你们一早醒来,原来是去打水摘果子了。” 幼僖颔首,伸手向后一指:“诺,那边树林穿过去就有条小溪流,对面的树上还结满了果子,我们顺手就摘了几个回来。” 见云舒脸色难看,幼僖略一思忖便恍然明白了,于是笑笑道:“放心,跟乱葬岗不在一个方向,若不然,我也下不了口啊。” 云舒点点头,再没有什么疑问,就着手里的果子吃了起来。 秦陆白又给了幼僖一个,三人站在原地吃着果子,幼僖忽然道:“刚才我们已经在周围勘察过,从护送生辰纲的侍卫所走过的方向,除了这里因为夜里露宿而踏平了之外,沿途小路都有被踩踏过的痕迹。除了车轮印,侍卫踏过的脚印,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个印迹。” 云舒略一沉吟:“是那个又长又方的印迹吗?” 昨日他比他们先到,在发现树林另一头的乱葬岗时,自然也发现了这些脚印。 从这些印迹中他大致能够推测得出来是什么形成的,却对另外一个印迹存有怀疑。 秦陆白道:“对。那个印迹昨日我们就发现了,像有人走过的痕迹,但人的脚印并不是这种样子,而且略深,不太像寻常人用脚走路就能够踏出来的痕迹,就算是体重二百斤的男子,也绝对达不到这种程度。” 云舒心里疑窦丛生,但想到他们提起这事,大约明白了一些:“所以你们已经知道了?” “是阴兵。”秦陆白道。 “阴兵?”云舒摇摇头,有些无奈,“世上没有鬼神之说,我也不信。况且昨日我们已经证明了鬼火不过是尸体腐烂而引起的现象,并不是什么坊间传言的阴间的火,故而,这所谓的‘阴兵借道’一事也不足为信。” 他十分坚信不论是鬼火还是阴兵借道,又或者是生辰纲丢失,这一系列的事情不过都只是由人的贪欲而引起,试图欲盖弥彰,混淆视听的把戏罢了。 幼僖浅笑:“所谓‘阴兵’,不一定是从地域里爬出来的东西,连鬼火这种东西都能够出现在人前,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营造出这样骇人的景象,也未必不是没有办法。比如——” 幼僖一顿,转头看向秦陆白,二人视线交汇的刹那,默契一笑,旋即异口同声道:“甲胄。” 秦陆白续道:“历朝历代的甲胄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弊端,那就是重。时至如今,甲胄经过不断的改良已经轻巧许多,但如果有人借以‘阴兵借道’来蒙蔽视听,只需要在穿着上下点功夫就能够达到这个效果。等到了夜深人静时,赶了一日路的侍卫想必早已经疲惫不堪,又加之看见了所谓的鬼火,故而有此传言也不足为奇。” 幼僖点点头:“没错。而且我们发现,林中也有这样的痕迹,只是不深,显然那些‘阴兵’并不是凭空出现,或许是一早就算好了时辰,知道生辰纲当日进不了城,所以早早就埋伏在树林里,等到众人都松懈下来后,再假扮‘阴兵’出现引起骚乱,趁机拿走了生辰纲。”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树林里外都有那种痕迹,但是出现的深浅却不一样。”秦陆白略一顿,“如此一来,如果我们要找回丢失的生辰纲,恐怕还得从这一点入手。” 秦陆白与幼僖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着“阴兵借道”一事,虽然口说无凭,但在大家都不相信有什么鬼怪出现将生辰纲劫走这一说辞时,那么所推测的这些,说不定正好就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云舒静静听着他二人说完,临了沉默思忖了半晌,眉峰一挑,道:“我也有了一个发现,你们过来看。” 第10章 你怎么知道七邙山还有山匪 云舒领着他们去到昨晚休息的地方,火堆的旁边,有一块不大的地方已经被拔了草,泥土地上似乎还画着些什么,只是过于简单了,一时倒叫人瞧不出来是些什么。 云舒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缓缓蹲下身,手指凌空指着地上的画解释:“我仔细看过四周,昨晚我们露宿的地方正处于一个高位,以我现在所站的这个位置为地标,左手面是树林,穿过树林就能看见那个乱葬岗;右手边是官道,直通上京城;正前方与后方分别是七邙山和齐碧山,后者靠近上京皇城,山顶还有一个大千寺,香火鼎盛,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基本可以排除。” 幼僖猫着腰,歪着脑袋仔细看着:“这么说起来,那就只剩下了一个七邙山了呗!” 云舒点头,跟着站了起来。 秦陆白摸了摸下颌:“七邙山地势险峻,蛇虫鼠蚁繁多,毒物更是数不胜数,而且一到夏日林中就多瘴气,所以那里并没有什么百姓居住。不过,倒有一个山匪窝在里面的一个山坳里。” “天子脚下还有山匪?朝廷怎么没派兵前去剿灭?”幼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不免有些奇怪。 照理说,天子脚下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七邙山虽在城外,骑马过去半日也就到,可这山匪还敢在这么近的地方扎营,实在是胆大包天。 秦陆白脸色阴沉了下来:“我接任刑部侍郎后,看过往几年的卷宗,才知道原来七邙山山脚下以前是有百姓居住的,因为山中虽然险象环生,但是许多珍贵的药材都能在七邙山里面找到,百姓进山采草药,然后贩卖换取银子谋取生计。” “只是自从前几年有一伙山匪占据了七邙山后,时不时地就要下山滋扰百姓,弄得山下的人苦不堪言,后来便一旨诉状告到了京师衙门。陛下得知此消息后龙颜震怒,的确有派兵前去七邙山剿灭山匪,只是那些山匪都太过狡猾,又仗着地形的优势,不仅分毫未伤,相反进山的士兵还被瘴气毒倒了一大半,有的救回来了,有的丧了命。” 说起卷宗上记载的事情,秦陆白心底百般滋味杂陈:“经此一事,朝廷有了警惕,提前备了草药等物防备林中瘴气。虽然第二次进山时没再出事,可等士兵们顺利进山找到了山匪的窝点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山匪也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不知道又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时这件事情发生时,因为两次都没有能够将七邙山的山匪彻底剿灭,第一次不仅折了人,第二次在准备完全之下连一个山匪的影子都没有看见,领头的官员害怕被景文帝降罪,所以派兵在七邙山附近蹲守,确定再没有山匪回来,这才回城上报了景文帝。 只是上报的折子上却不是据实以告,而是变成了已经彻底剿灭了山匪,并带着十一二个山匪的尸体回来。景文帝龙颜大悦,不仅大赏,还擢升了领头将领。 自然,这尸体不过是从大牢里带出来的死囚,换上了山匪的衣服,蒙蔽了圣上,换来了高/官厚禄。 此事也是秦陆白后来才想明白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生辰纲丢失案,矛头又恰好转向了七邙山,大概事情的真相也会彻底石沉大海。 云舒听着他的话,却有一问:“你怎么确定现在七邙山还有山匪?又或者,他们或许并不是同一伙人呢?” 秦陆白淡淡一笑:“当年对于此事的卷宗上写得模棱两可,事情的后续与前面所述有所不一样,整件事情只要稍加琢磨就会发现错漏百出。而且……”他抬起头,眼睛微微弯成一个弧度,“刚才不是你自己的推论吗?如果我说的是假的,那么就证明你的推论根本就不成立,那你昨晚忙活了一晚上,岂不是付之东流了?” 在上京城,要说在世家女子择婿的排行中,前三的绝对有秦陆白一号。 身为国公秦章之子,又是太后血亲,不止身份尊贵显赫,且容貌不俗,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正是恰好不过。 他身形挺拔修长,气度绝佳,左眼眼角一粒细小的黑痣不仅没有拉低了容貌,反而在持重中平添了几分不羁。 要不是幼僖自小与他相熟,就他这样恣意不羁的性格,偏生又长了张极会哄人的嘴,大概真要叫人以为是个纨绔了。 见他二人一时僵持不下,未免伤了和气,幼僖抿了抿唇道:“行了,天亮了,城门也开了,我们回去。” 二人默应了,一并举步朝前走,那里,还有他们昨日拴在树下的两匹马。 秦陆白将马儿的缰绳解了下来,一条递给了幼僖,还不待说话,幼僖已经翻身上了马,动作流畅自然,浑然一体,是半点儿没有闺中女儿的娇弱之态。 云舒看得咂舌,实在难以想象养在太后身边的姑娘也能被教养成如此英姿飒爽的模样,与他见到的其他几位公主可是大相径庭。 幼僖见他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手上的马鞭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还不回神,突然提高音量“喂”了一声。 云舒被吓了一跳,自觉失礼:“实在是没想到郡主还会骑马。” “大昭的天下都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况且我乃阎家人,若是骑马都不会,岂非不是有辱门庭,叫人笑掉了大牙去。”幼僖自来不拘小节,但说起家族,言语表情之间流露的莫不是满满的自豪。 云舒合手一揖:“勿怪,勿怪。” 秦陆白笑笑:“行了,你的马呢?赶紧把你的马牵过来,我们该回去了。” “马?”云舒讶异,随即垂下了眸子,“我、我没有马。” 此言一出,倒是把秦陆白和幼僖惊了一跳。 秦陆白圆睁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没有马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别告诉我,你是自己走过来的。” “自然不是。”云舒右手负背,缓缓道,“云某一介文弱书生,从来不会骑马。昨日是叫了马车送我到这里来,原本我也交代好,让那车夫等我一同回去,可是,”他放眼望向四周,“可能是因为许久等不见我,车夫应该是自己先回去了。” 秦陆白大惊:“啊?” 第11章 这不好吧 车夫回去,意味着云舒得跟他们一块走了,可是他们只有两匹马…… 秦陆白看看云舒,又抬头看着已端坐于马背上的幼僖,裂着嘴扯出极难看的一抹笑。 幼僖垂头间正好与他目光对上,晶亮的眸子一转,又很快别过头去:“别看我。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 “那我们怎么办?”秦陆白有些无奈,“总不能让我们同骑一匹马?” 幼僖歪着脑袋微微一笑:“这主意倒是不错。” 秦陆白顿时跨拉下脸来,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进了城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幼僖憋着笑,抬头看看天际越来越烈的阳光,由不得催促一声:“行了,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还不上马?” 秦陆白撇了撇嘴,明显看起来很是不愿意,但还是握住缰绳翻身上了马。 他伸出一只手,想了想又抽了回来,笑嘻嘻的对着云舒说:“云侍郎,要不,你先就这么走一段,等我们进了城,再派马车过来接你?” 云舒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一眼,抿着唇,微微勾起的弧度似乎很是无奈。 “少废话!”幼僖已听不下去,手中马鞭凌空劈下,狠狠道,“再敢废话,信不信我抽你?” 她高举着马鞭,作势就要朝秦陆白的身上挥下。 秦陆白下意识抬起手臂护着,见那架势不过是吓吓自己,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立马服了软:“行行行,我们一起,我们一起。” 分明是一场闹剧,云舒却似乎从里面瞧出了些什么,抬起眼皮朝着二人投去一眼,咂摸了番,唇角再次缓缓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秦陆白弯下腰,很是不愿地朝他伸手:“来。” 云舒颔首,抓住秦陆白的手,借着他的力被带上了马背。 云舒刚坐下去才发现这马鞍实在是小,小到根本容不下两个大男人的体积。他被迫着贴上秦陆白的后背,有意想要撑着身体往后坐一些,奈何动作幅度太大,险些没将他从马背上给颠下去。 秦陆白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住马鞭,一直感受着后面的动静,不满着撇嘴道:“云侍郎,你在后面动什么呢?当心别将自己给摔下去。” “云某……这地方实在是太小了。”云舒竭力想要往后坐,试图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远些。 秦陆白扶额翻了个白眼:“云侍郎,你要是再动,信不信我给你撂下去?” “你俩干什么呢?还能不能走了?” 身后传来幼僖不满的声音。 秦陆白侧过头向后看:“你倒是说他呀,一上来就动个不停,也不知道他在动个什么劲。”说着又盯着云舒,“你不想跟我一起骑马,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在忍着要把你给丢下去的冲动。”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起嘴仗来,秦陆白处处较劲,云舒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听得直叫人头疼。 幼僖打马上前,扬起手,一鞭子就抽在了秦陆白身下的马屁股上,马儿吃痛,顿时撒开步子就往前疾驰。 “聒噪!” 幼僖驭马疾驰,也跟了上去。 马儿突然奔跑起来,云舒毫无防备,一个前倾撞在了秦陆白的后背上,为了不被颠下去,只能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那姿势,可别提有多暧/昧了。 好在秦陆白骑术极好,很快控制住了马儿,一路直朝着城门而去。 云舒被颠了一路,刚进了城,忙叫秦陆白找个地方停下来。他一跳下马,赶忙跑进了小巷子里,撑着墙壁就弯腰哇哇吐了起来。 幼僖和秦陆白相视一眼,不放心,相继翻身下马,将缰绳拴在一旁的树干上,也跟了过去。 “你没事?”幼僖问他。 云舒正吐得昏天黑地,连身后有人走近了都没发现,听了声音,才虚弱地抬起手臂晃了晃。 秦陆白双臂环胸靠着墙壁站着,唇角噙着浅笑:“云侍郎见了乱葬岗的腐尸都面不改色,骑个马怎么就吐成这样了?啧啧啧,还真是差强人意。” 他肆意说笑揶揄着云舒,忽而觉得手臂被什么一撞,转过头,才看见幼僖一脸铁青的盯着自己。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在乱葬岗时,像这样吐得昏天黑地的人可是幼僖,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成云舒罢了。 于是撇撇嘴,讪讪着不再开口。 幼僖瞪他一眼,又看向云舒:“你确定没事吗?实在不行,不如找个大夫开一剂药?” 秦陆白嗤笑一声:“骑个马颠吐了就去看大夫,这事要是传出去,云侍郎还想不想在刑部混了?” 幼僖无言,使劲儿拿眼瞪他,但也无从反驳。 秦陆白贼兮兮一笑,摸了摸鼻尖,靠着墙壁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了云舒才缓过来,从怀中摸出块手巾拭了嘴,转过身十分窘迫地对着二人一揖:“实在抱歉,只因云某是第一次骑马,所以反应大了些,还请勿怪。” 秦陆白诧异:“你还真是第一次骑马?” 云舒颔首,脸色显见得不好,眼帘低垂,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秦陆白倒也不好再玩笑揶揄他,垂下手,站直了身体道:“那你还能行吗?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这倒不必。”云舒客气拒绝,要说再骑一次马,他可是真的不愿意了。 但一想,又道:“生辰纲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眼下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眉目,还是得尽早循着线索查下去。不过在此之前,云某得先回府换一身衣服,届时再去刑部与二位会合。” “刑部我就不去了,今日陛下会去永和宫陪太后用午膳,我得回去陪着。”幼僖道,“至于生辰纲……你们不妨去东、西二市的铁匠铺看看,贼人既能想到用‘阴兵借道’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来混淆视听,日前必然是做足了准备。据侍卫司的人说,阴兵不下十数,但这种东西他们定然不敢在大号铺子明目张胆的做,只能去一些小号的铁匠铺分批次打造,你们抽空去看看,应该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话音一落,幼僖也不再跟他们闲聊了,牵了马过来,纵身一跃上了马背,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她打马前行,不久已消失在了密集的人群中。 秦陆白目送她远去,直至再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方才回过头:“行,既然不让我送,那我也先回国公府换身衣服再说。”说完也牵过缰绳准备翻身上马。 云舒原地踟蹰良久,还是忍不住叫住他:“秦侍郎……” 秦陆白已经上了马,闻言转过头来,诧异的将他望着。 云舒心下犹豫,秦陆白却是一笑:“云侍郎,你我共为刑部侍郎分掌左、右厅,往后需要合作的地方还有很多,如果你一直都像现在这样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遇事后大家还怎么配合默契?嗯?” 这话说得客气倒也在理,着实也将云舒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彻底压下,心头顿时也坦然许多。 他道:“恕云某直言,确实有一句话想问。” 第12章 秦陆白三连问 “你问。”秦陆白高坐马背,平静自若。 云舒推敲着话语,少顷才道:“恕云某冒昧,大昭有严律,女子不得干政。世安郡主虽是忠臣良将之后,但到底身为女子,又是后宫中人,秦侍郎带着郡主查案,倘若被有心之人发现并借此大做文章,恐怕不止会害了郡主,也会连累了秦侍郎。” 该来的总会来,秦陆白心底如此想,不由得牵出嘲讽一笑。 他嘀咕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云舒并未听清:“秦侍郎说了什么?” 秦陆白轻轻一笑,仰头望了眼碧蓝碧蓝的天,金色的光芒穿透洁白云层落到屋檐上,遥遥望去似度了层金灿灿的光,有些朦胧,却十分耀眼。 他垂下头,脸上的笑意愈深了:“在回答云侍郎这个问题前,我有一个问题想先请教一下云侍郎。” “但说无妨。” “立身天下,忠义重要,还是德行重要?” 云舒蹙眉。 秦陆白又问:“倘若边城战事再起,身为大昭男儿,我们自当披甲持刀上战场,可在我们身后替我们洗衣做饭,操持内务的是谁?男儿上战场厮杀,留在家中替我们照顾老父老母以及幼儿的谁?支持我们保家卫国,甘心情愿在身后默默付出任劳任怨的又是谁?”他忽而一笑,“就是云侍郎口中不得干政的女人!” 云舒一时哑口无言,垂下眼帘不知在思忖什么。 秦陆白深吸了一口气:“对于男人而言,前朝、战场是政事,对女人而言,内务、家庭又何尝不是属于她们的政事?我们只不过是分工不同,但追根究底其实并无分别。就好比忠义重要,但德行同样重要。若只有忠义而无德行,这种人朝廷能用?若只有德行却无忠义,岂非不是雾里看花,谁能瞧得明白?” 秦陆白一番话避重就轻,在他带着幼僖去城外查案遇见云舒时,他便知道终有一日会听到云舒就着此事开口。只是没成想新任侍郎是个藏不住话的,前脚幼僖刚走,后脚他就忍不住开了口。 不过这样也好,云舒能跟他坦言总比去跟别人坦言得好,至少证明他还没打算将这件事情闹大。 秦陆白思忖着该如何说服云舒,但也并不急切,哪怕云舒其实就是个倔驴子,一门心思的非要将这件事捅出来,或者是在景文帝面前参幼僖一本也不打紧,他自有理由替幼僖将这件事情给圆下去。 时间缓缓流逝,街道中的热闹声络绎不绝,但似乎种种声音都不能够打破这种宁静,二人各有思量,一直沉默了许久。 “罢了。”终究还是云舒先服了软,“今日之事权当我没有看见罢。” “不。”秦陆白出言打断,居高临下的望着云舒道,“难道云侍郎不觉得世安郡主很有其父之风?她身为女子,本该娇气的养在深闺之中学习琴棋书画,女工针黹,可她聪颖,遇事冷静,骑术一绝,哦,对了,她的箭术更是了不得。往后陛下狩猎,待召诸臣工陪同时,云侍郎自会见到,并且眼前一亮。” 别的事情云舒或许不太了解,但骑术一事他已亲眼见过。 世安郡主外表看起来娇娇弱弱一个姑娘家,骑术确实不错,至少在他所知道的所有名门大户中,她是他见过骑术最好的一位姑娘。 至于聪颖……除了乱葬岗那一回,无论是在勘颇案情,寻找线索上,她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可惜…… 他逐渐舒缓的神情,秦陆白大约已经明白了:“日头不早了,本官还得去忙生辰纲的案子。”说完打马要走,想了想又掉转回来,声正言辞的问他,“云侍郎,你觉得咱们的陛下是否是一位明察秋毫的圣君?” 云舒被他问得一愣,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耳边有挑着酸梅汁的吆喝声走过,他才蓦然回神。只是待定睛一看,面前早已没有了秦陆白的身影,就连人是何时走的,他也一点没有察觉。 云舒吐纳一口气,默默将已经弄脏了的手巾折叠着收好,握在掌心里,踏出步子朝着在上京的府邸而去。 一路他都在琢磨着秦陆白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景文帝是否是一个圣君? 答案自然为是。 景文帝自即位以来,修水路,减赋税,改科举。能令大多数胸有锦绣的贫寒子弟也能凭借真才实学走上仕途,甚至入阁拜相,一展心中宏伟抱负,利国利民,这绝对是一个好皇帝。 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明明在说世安郡主,何至于秦侍郎会突然将话题引到了景文帝的身上? 一壁走,一壁深思,云舒无意周围,直到不慎撞到了什么,在一声惊呼声中,他才蓦然回神。待回过神,才看清原是自己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老妇的胭脂摊,可因他这不小心地一撞,那本就简陋的胭脂摊一瞬被撞翻,他眼疾手快将摊子一角抓住,但还是将摊子上的胭脂撒了不少。 老妇顿时哀嚎起来,云舒头皮一麻,只能连声道歉,又赶紧蹲下去捡起掉落的胭脂盒。 老妇又急又气,直指着云舒抱怨:“哪儿有走路都不知道看路的,早知道会撞上,当时就该小心看路才对。这下好了,胭脂撒了一地,叫我还怎么卖得出去哟!” “对不起,对不起,大娘的损失我会赔的。”云舒手忙脚乱地将捡起来的胭脂盒放回到小摊上,正低头从腰间摸银子,忽然似想到了什么,摸银子的手腕霎时一顿。 早知道?那妇人刚刚说早知道就会小心看路? 云舒似乎慢慢明白了什么。 那老妇人见他迟迟没有把银子摸出来,还只当他是反悔了,当下又是哭得不依不饶,顿时引来周边许多人驻足观望。 云舒哪里还敢耽搁,忙掏出银子来赔给了那妇人,妇人这才眉开眼笑,还说将掉落的胭脂都给云舒,只当都是他买走的。女儿家的东西云舒自然不受,又道了歉,这才拨开围观的人群径直往前去了。 那妇人无意一句话却是令他豁然开朗,秦陆白一席话重点不在“圣君”二字,而是在“明察秋毫”上面。景文帝威临四海,乾纲独断,似这样的帝王是绝不容许臣下有任何悖逆之举,而观秦陆白带世安郡主查案一事,看默契来讲应该不是首遭,能给他们这样胆子的,唯一人不做二想。 想通透了此事,云舒豁然间就释怀了,摆首笑笑,再不迟疑,大步流星地往府邸方向而去。 第13章 少装模作样,老实交代 幼僖忙完永安宫的事情去到刑部时,天色已经渐晚,刑部的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只留下几名小吏还在忙着事情。 往常她时来这里找秦陆白,即便无人引领,也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值事房。穿过正堂,绕过照壁,西厢后一排有五六间房,往左数第二间就是。 “秦陆白……”幼僖一把推开值事房的门,房门推开的一刹那,她愣住,里面的人也同样怔住。 昏暗的房中,唯窗边一条长案上点着蜡烛,门开带动一缕轻风拂过,烛火微微摇曳,微黄的光亮照在长案边的男子脸上,男子脸上的错愣毫不掩藏,清明澄澈的眸子盯着门口立着的倩影,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倒是幼僖及时反应过来:“抱歉,我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你。” 兔肩紫毫笔还紧紧地握在手中,墨汁垂直落在下方的罗纹纸上,寂静的房中忽闻“啪嗒”一声轻响,晕染开一朵墨色小花,在纸上边缘一角,显得很是突兀。 云舒缓缓回神,先是将笔放下,才起身对着幼僖一揖,温声解释:“抱歉,只因调任一事是突然提及,下官与刑部各位大人都有些始料未及,故而旁边的值事房还来不及收拾出来。因着生辰纲一案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下官这才暂且借用了秦侍郎的值事房一用。” “哦。”幼僖木然应了,对于他说了什么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反而是左右环顾,像是在寻找什么。 其实刑部的值事房并不大,寻常只是用来办事之所,但因为刑部常处理各类案件,不是在审讯室就是外头,倒也很少回值事房办事。房中另一角再设了张小榻,官员偶尔办事累了也会在此处休憩,中间用一扇屏风隔了,间断成了里外两间,但实际一眼就能够看完。 云舒略一踟蹰,问:“郡主是在找秦侍郎么?” 幼僖转过头来,不言,但回答已然清晰的写在了脸上。 “秦侍郎并不在刑部。”云舒略一顿,再一补充,“准确点来说,自我们从坊间分开后,到下官换了衣服回刑部直到现在,都再没有见过秦侍郎。郡主若是找秦侍郎有事,可去其他地方看看。” 幼僖颔首:“有劳了。” 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单独站在同一个房间实在是尴尬无比,幼僖不肯再待下去,转身就要走,冷不防却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毫无防备,险些被来人撞倒在地。 云舒身形一动就要绕过长案,却看见昏暗天色下一人已大步跨进了房中,长臂一伸揽住了幼僖的腰。他舒了口气,转身找出火折子,将房中四角的蜡烛相继点亮。 烛光映亮了整间值事房,幼僖眼睛刺痛,忙抬手去挡,待得察觉不对时,赶忙地推开了秦陆白,自己站好。 秦陆白尴尬的抿了抿唇,目光不安地四下乱瞟,这才注意到了房间里还有一人。 他眯了眯眼,确定没有眼花看错,这才拔高声量“哎”了一声,指着云舒道:“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云舒将火折子收好:“我回到刑部的时候,旁边的值事房还没有收拾出来,马尚书说你并不经常在值事房,可许我暂且一用。” 云舒口中的人正是刑部尚书马洪德,说起来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只是为人不怎么靠谱。从前亏得万事有秦陆白顶着,这会又擢升了一个云舒,刑部二位侍郎的位置算是补齐了。 自然,这出了事顶包的也多了一个人。 就以马洪德的性子,生辰纲一事出来,这会儿指不定是去请哪位大人喝酒求庇佑了。 秦陆白一听是马洪德擅自做主,登时脾气就上来了:“这马尚书还真是……” “真是”什么还没续下去,袖角却被人给拽了一拽,一回头,只见幼僖蹙眉道:“小事而已,你本来也不经常回来,让人用用怎么了。” 秦陆白顿时不吱声了,走到黄花梨木桌旁坐下,伸手倒了杯茶一口饮尽,还嫌不够,又接连倒了两杯。 “你一整日不见人影,都干什么去了?”幼僖走过来,挨着他身旁坐下。 跑了一整日没喝口水,刚刚又被一顿训,秦陆白心里难免憋了火气,可当转头看着幼僖时,满腔的火气就像是在一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点滴不剩。 他伸臂取过一只干净杯子,蓄满了水,放到幼僖面前:“我今日跑遍了东、西二市,大小铁匠铺我都去问过了,可就像你说的那样,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对方肯定会谨小慎微,不漏痕迹。我虽然没有查出确切的人物,但也是有些收获。” 说着,他方从怀中摸了一叠纸出来:“这上面的铁匠铺地址都是我跑过的,只要不是做暗地里生意的,基本我都去看了一遭。上面朱笔勾画出的是我觉得有问题的铁匠铺,只是这几处有的在繁华地段,有两家倒是在小巷子里,可是生意不错,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不过老板说,凡是在他那里订做过东西的,不管是什么,只有有图纸,他都记得买家。” 幼僖拾起桌上的一叠纸细细的看,密密麻麻的尽是东、西二市里面的铁匠铺,名号、位置、老板,资料皆记载详细,可见是真的用了心。 不过她深知这两市有多大,寻常人大致逛一圈也得两三日,更遑论要看遍大街小巷的铁匠铺,再逐个的一一排查。就一个人,一天时间,要完成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秦陆白!”幼僖唤他一声,吃惊地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竟然还有这本事?” 蓦然得了夸赞,秦陆白自然心中欢喜,更别说还是从一向只知道数落他的幼僖口中说出来,更是叫人惊喜。 “那是。”他一扬下颌,骄傲十足。 幼僖“嘁”一声:“少装模作样了,就你这样骗骗无知孩童还行,你要跟我说你一个人一天时间就做成了这些事,你觉得我会信么?” 秦陆白挠挠头,讪讪一笑。 幼僖放下那叠纸,纤纤玉指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了口:“老实交代。” 第14章 阴兵留下的脚印 秦陆白故作神秘一笑,轻轻拨开幼僖指着自己的手:“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幼僖得意笑笑:“也不看看我们都认识多长时间了,就你肚子里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秦陆白自也跟着笑,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当下也就不兜圈子了:“的确,就凭我一人之力要在一天之内逛遍整个东、西二市,确实是有些困难。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使几个小钱就能让人办成事,那也算是轻而易举了。” 刑部查天下大案,有时候在手段上难免会不同于其他五部,虽说不会按部就班的做事,可只要不越线太过,景文帝一般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点幼僖一直都知道,所以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并没有多讶异:“所以呢?你找了谁?” “整个上京城,还有什么人是日日走遍大街小巷,最熟悉这周边的人?”秦陆白微一挑眉,左右见二人齐望着自己不语,也觉得没趣,索性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是乞丐。” “乞丐?”幼僖诧道。 秦陆白道:“行乞之人凭着两只脚走遍大街小巷,又常在坊间讨生活,一般坊间有什么奇闻异事他们都能听到,旁人也不会刻意去提防一个乞丐。如此一来,他们倒是比我们这些身在庙堂的还要消息灵通一些,只要予以小钱,咱们要的消息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惯来做事不按章法,但这个方法显然是十分有用,尤其在景文帝宽限时日不多的情况下,施以小钱,的确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云舒在旁默默听了,转至窗边长案旁,取过案上的一叠罗纹纸,又行至黄花梨木桌旁坐下,将一叠纸推至秦陆白二人面前。 “这是?”幼僖取过面上一张纸看了起来。 上绘一些图案,长长方方,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倒是秦陆白觑见底下一角,抽出纸来细细一看,突然想起来:“是‘阴兵’的脚印。” 经此提醒,幼僖也回忆起来:“这些图样倒跟我们看见的那些脚印有相似之处,不过这周边的纹饰,你又是从什么地方推理来的?” 城外的杂草丛里,拨开草丛就能看见那些所谓“阴兵”留下来的脚印,但是只能窥见一个大致的形状,细致的东西还是看不出来。 可云舒绘的草图里细致之处都描绘得十分清楚,倒像是亲眼所见…… “不对,这些不是一幅图。”秦陆白发现差异之处,将几张罗纹纸依次在桌面上摊开,分别指着一些细微的地方给她看,“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虽然脚印的形状大致一样,可是绘制的图案上却有很大的差别,倒不像是一幅图,而是好几幅。” 秦陆白转头盯着云舒,眼中审视意味甚浓,犹带着满腔不解。 云舒颔首,缓缓道:“你说得不错,昨日我将那些脚印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今早回来也再次阅了一遍侍卫的口供,从我发现的,以及侍卫亲述中,我大致拟出了两幅图。虽然不一定相同,但至少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云舒将罗纹纸并详载了铁匠铺信息的纸一并好生叠起来:“一会儿找人把这些图再临摹几份,下发给小吏,让小吏拿着图纸去铁匠铺一一询问,或许能从中得到什么蛛丝马迹。” 眼下留给他们的线索实在是不多,哪怕只有一分的希望自然也是不愿错过。 当下秦陆白并无什么异议,转眼又思及一件事:“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听去打探的人回来禀报说,最近有人在坊间大量购置荧光粉,不知用来作何用。” “什么荧光粉?”幼僖诧异。 云舒遂解释:“西域有一种石头叫做荧光石,夜里能发光,在大昭与西域互市之后,这种荧光石就被带到了上京。只是彼时人们相对来说都更喜欢明珠,且这种荧光石发出的光芒太过微弱,夜里不足以照明,长久直视还会损人眼睛,故而在上京中并不受人喜爱。” 秦陆白点点头:“没错,不过这种荧光石还有种妙用,当磨成粉撒在身上时,能够在夜里造成一种身上会发光的错觉,曾经有杂耍的会用这种东西来增加噱头,但是在被人拆穿以后,便渐渐的不再用了。” 幼僖自幼在宫里长大,及笄之后才被许了令牌自由出宫,宫外有太多东西她没有见过。似这种荧光石,倘若天长日久的会损人眼睛,宫里是决计不会引入的,再者,宫中女子的确更喜欢明珠玛瑙多过奇石。 听了这么许多,她大概也明白了一些:“也就是说,有人不止造了盔甲,还买了荧光粉,再借以树林里的鬼火……”想了想这些招数,连自己都不免啧啧叹出声,“这心思还真是巧妙,只是完全没有用在正头上,当真是可惜了。” “可不可惜由不得我们下定论,既然找到了线索,那么就要刻不容缓。”云舒说着,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秦陆白。 彼时秦陆白正专心致志的听着二人说话,说到自己也觉得对的地方时,还不忘赞同地点点头。 刹那间整个值事房忽然安静了下来,他一愣,似有所感,缓缓别过头,果然看见了正含笑盯着自己的云舒。 他坦然自若,炯炯有神的目光却是把秦陆白吓了一跳,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警惕地将身子向后撤了撤。 幼僖双手托腮,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反转,唇边不经意间掀起一抹笑容:“云侍郎这样子看着陆白,这热切的目光,还当真是要叫人误会了。” 秦陆白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抱着凳子往幼僖的身边挪了挪。 云舒却面不改色:“我的意思是,倘若有人在打造盔甲的同时又买了荧光粉,那定然是为了制造‘阴兵借道’这种假象,好通过这种鬼神之说悄无声息地劫走生辰纲。可是凡过之处必留痕迹,荧光粉撒在身上很难洗去,且盔甲光滑,一步一顿之间必然会落下一些,我们只要循着痕迹,应该就能找到劫匪们离开的方向。” 第15章 御令在手,谁敢拦我 幼僖闻言,柳眉微微蹙起:“可是昨日我们才去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云舒道:“那是因为荧光粉的光十分微弱,又隐藏在杂草丛下,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况且,昨日我们也没有发现这一线索,就更加不会留意了。” 侧头眺望窗外,天边云霞一褪,暮色苍茫,云舒不免一叹:“这个时候城门都已经关闭了,不知道还能出得去吗?” 城门开合,非诏令急事不可擅改,若有刑部文书尚且好说,可偏偏景文帝吩咐生辰纲的事情不可闹大,须得暗暗的查,这便就有些令人束手束脚了。 而且过了这么些时日,那点些微的蛛丝马迹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如果还要再等到翌日天明城门开时再出去,就意味着还要再浪费一日。可是太后千秋寿诞已经临近,他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幼僖略一思忖,霍然起身:“既然要查,那这就走,别耽误时辰了。” 秦陆白抬头望着她,眨眨眼,略有些吃惊:“夜闯城门,你想死了是不是?” “谁说我要闯城门了?我不仅不闯城门,还要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幼僖下巴一扬,傲气十足。 秦陆白由不得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你就能耐你,仗着太后宠爱你,陛下迁就你。这事就算陛下不追究,可你当朝廷那些言官是吃素的?一人一句,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了。” 云舒思来想去也觉得此事不妥:“还是不要贸然行事了,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俩还真是当她要闯城门了,幼僖抿了抿嘴角,真想送他们一人一个字:笨! 她从容地自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如葱般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块东西取出来,平放在他二人面前,纤纤玉指指着那块东西道:“都好好看清楚了,陛下赏的御令,恩准我可以于任何地方畅通无阻,见御令如见陛下亲临,谁敢拦我?” 秦陆白和云舒面面相觑,后者虽说也惊讶,但也还算镇定,倒是秦陆白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眼里都要溢出光彩来。 “陛下赐的?”他不敢相信。 幼僖以手撑着桌面,应得爽快:“自然。” “什么时候赐的?” “去年及笄礼上,陛下亲封我为郡主时还另外赐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这样一块御令。”幼僖想了想,“陛下当时说,见御令如见陛下亲临,文武百官都要给面子,别说出个城门了,我想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秦陆白顿时眼露精光,伸出一根手指,指腹触着那冰凉的御令,却登时令他心花怒放:“这玩意儿还真是不错,要不,借我玩两天?” 他抬起头,眉峰一挑,等来的却是后脑勺的一巴掌。 幼僖拿过御令收好,瞥他一眼:“走了,再聒噪,你就一个人在这刑部的值事房里待着。” “别啊。”秦陆白忙站起来凑过去,两根手指捏着幼僖的衣角,学着那些女孩子们撒娇的模样,“我头一回知道你还有这好东西,不过你藏得也是太深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好幼僖,借我玩两天,实在不行,一天也行。” 秦陆白作着一副撒娇的模样,弯下腰,脑袋枕在幼僖的肩上央求着,动作亲昵,丝毫不避嫌。 幼僖只是觉得无奈,倒也真没再下手。 突然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秦陆白撒娇撒痴的声音一顿,和幼僖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 云舒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又咳了一声,方才踱步缓缓走来:“事不宜迟,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幼僖一抖肩膀,挥开死缠烂打的秦陆白,旋即大步流星地迈出了值事房。 她前脚刚走,云舒也打算绕过出门,只留秦陆白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空气打了一通南拳,彼时院中却突然传来一声:“秦陆白,你快点!” 有人已经不耐烦了,秦陆白忙应了一声,赶紧的追了上去。 刑部大门外,小吏已经备好了三匹马。 因只是收到郡主和两位侍郎要出门的消息,马房自然而然就备下了三匹马。 而刚一出门,刚一见到这三匹马,三人立在门外怔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是谁也不曾先动。 空气里凝聚了些许尴尬的味道,秦陆白挠了挠头:“这个……那个……” 幼僖看向云舒:“要不,让他们套马车?” 云舒单手负背,盯着门口三匹马看了良久,才似刚刚回过味般:“不必。”说着,他已拾步下了阶梯。 秦陆白挪到幼僖旁边,手肘碰了碰她玉臂,歪着脑袋,压低了声音道:“三匹马只用得上两匹,咦!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我和你共骑一匹马,让他学着骑马,这样也好锻炼他嘛,你说是不是?” 幼僖缓缓转过头,一时间许多暴躁、无奈,和着想要揍人的冲动都在一瞬间涌上天灵盖,忍了又忍,终是只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消失在夜风中。 她懒得理他,径直下了石阶,而后从小吏的手中拉过一匹马,握住缰绳一跃而上,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既然云侍郎已经决定好了,那照旧就由你们共骑一匹,一切待出了城门再说。” 云舒已经准备好了,又是自己提议,自然毫无异议,当下点头应承了。 端看情况,似乎与云舒共骑一匹马一事已经是尘埃落定,秦陆白压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被幼僖一锤定音。虽然十分不满,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马背,再拉着云舒上马。 三人两匹径直往城门而去。 夜已黑尽,城门早已关闭严实,上京虽没有宵禁一令,但夜间驰马并不常见。 守城门的侍卫远远听见了马蹄声,当即便有两名侍卫下得城楼来,手中长矛交叉一挥,将三人的路全全挡了个严实。 不待他们问话,幼僖已经掏出了腰间御令,那侍卫接过一看,登时俯首下拜:“见过世安郡主。” 幼僖道:“我与刑部二位侍郎要出城门办事,即刻就要走,你们速速开启城门。” 两名侍卫相视一眼,接了御令那人犹豫再三道:“启禀郡主,城门开合有严令,若无陛下允准,又非急事,这城门,开不得。” “见御令如见陛下,怎么,难道为太后办事就不是急事了么?”幼僖沉下语气,娇颜已有不耐,“不必多说,速速开门,上头降罪自有本郡主顶着。” 话已说到了这份上,面前三位又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两名守城侍卫犹豫片刻,待将御令归还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开了城门,三人即刻打马出城。 行出不远,似还能遥遥听见一声:“这御令还挺好使,什么时候也借我用用?” “滚!” 第16章 璀璨似星河 偏离官道后的山路多崎岖不平,加之天色昏暗,前途黯淡无光,马儿身上虽有小吏贴心备下的一盏灯,但走到昨日那片树林处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 耗了比昨日近乎多出一半的时间,三人才终于到了昨日拴马的地方。 幼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取下了悬挂在马鞍上的灯盏,对着周遭一番夜色细细打量。然暮色深沉,几乎伸手不可见五指,微弱的灯光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再远一些的,也就无能为力了。 秦陆白随后赶到,勒住缰绳下了马,一壁取下灯笼,一壁伸臂过去,好让云舒扶着他的手,借力跳下马背。 有了早晨的前车之鉴,来时云舒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一时还不能完全适应,但这次因为夜色浓重的缘故,秦陆白刻意减缓了速度,他这才好受了些,不至于像早晨那样颠得五脏六腑都快挤在一起,下了马就吐个不停。 幼僖没能看清周边的情势,听见身后马蹄声,脑海中不禁浮现早晨的一幕,她踱步过去,温声询问:“云侍郎可还好?” 暮色中传来云舒低低一声“嗯”,声线沉沉,像在隐忍着什么。 大约也是有些不适,可只要反应不大,不会影响接下来要做的事,幼僖也不再去管他。 她仰头看向天际,弯月皎皎,繁星点点,预示着明日的天不知道又是怎样的炽烈。 云舒缓了一会儿已然觉得舒服了一些,这才接过秦陆白手中的灯笼,大步行在前头:“走,先带你们去脚印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此时行过的路都是白日里走过的,虽然杂草丛生,但并不难走,也没有什么刻意挖好的捕猎陷阱之类。自然,穿过树林就是乱葬岗,也不会有人想在此处打猎。 进了树林,遥遥可见林中漂浮着一盏盏的绿灯笼,待得行得进了,才发现不过只是悬于其上的“鬼火”。 虽说白日的时候云舒已经解释了这“鬼火”的形成不过是自然现象,无关什么鬼怪传说,但大半夜的看见这些会动,还会跟人的绿东西,始终还是叫人心下胆寒,后背不禁起了一层冷汗。 幼僖还算淡定,也是小时候常听父亲讲述战场之上的事情,初时当是故事来听,久而久之知道那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倒也并没有怎么害怕。 再走一段路,云舒已经停了下来,她遂问:“已经到地方了么?” 云舒“嗯”了一声,旋即蹲下身,以手拂开有半臂深的杂草:“这里的痕迹比任何地方的都要深,土地也被踩得很实,估料不错,所谓的‘阴兵’大概率是在这里徘徊停顿过。” 秦陆白也蹲下身子查看,眼尖瞥见一点亮点,伸出手指拂过一面的杂草,再一看,手上已然沾了一些会发光的东西:“是荧光粉。” “萤石在上京中并不好卖,初时引进上京还留有存货的店铺不多,但多卖整块萤石。”忽而想到什么,云舒摇头笑笑:“那些人买走萤石还要再研磨成细粉,也实在是太有闲工夫了。” “装神弄鬼!”幼僖不屑的嗤了一声,嫌弃地不肯用手,只提着灯笼去拨开周围的杂草,忽然眼中一亮:“你们快看。” 二人起身凑过去,果然又看见了洒落的荧光粉,只是更多,甚至还有一小堆一小堆的不曾散开。由此可见,在装神弄鬼前,那些人果然就是躲在这林中准备这些小把戏的。 云舒伫立原地许久,提着灯笼的手臂向上一抬,他轻呵一口气,将灯笼中的蜡烛吹灭。 本就昏暗的树林在失了一簇亮光时,连脚边的杂草丛都已经看不太真切,反而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点点绿光却接连冒了出来,璀璨似星河,蜿蜒至前处。 连秦陆白都不免喟叹:“有这样巧妙的心思做点什么营生不好,非要当贼!劫什么东西不好,连太后的生辰纲都敢动念头,胆大妄为,简直找死!” 幼僖提着灯笼走上前来,碰了碰他臂膀:“还站在这里说什么废话,还不赶紧跟着线索找过去,真当陛下留给你们的时间还多么?” 原是刑部的事情,两位侍郎还没有怎么急迫,幼僖反倒是更加上心一些。 言罢,也省得再去管他们,已径直朝前去了。 “等等我。”秦陆白提步忙跟上去,走出几步,回头却见一袭白衣还立在原地不动如山,叹息一声,又倒转回来,“云侍郎不会功夫,这种地方还是跟紧一些,当心别走散了。” 云舒微微颔首,溢满星辰的眸子猝然而亮,也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荧光粉留下的痕迹寻过去,不知不觉间竟已穿过了树林,再往前走已来到了河边。 河道蜿蜒绵长不知流向何处,湍急的水流声在耳畔不断响起,即便夜色朦胧看不太真切,便是听这水声,想要以人力淌过去,大概是不行。 可是偏偏这荧光粉最后就是消失在这里。 河流截了前路,线索突然就断了。 幼僖放眼看去四周,不免有些泄气:“天色已晚,附近也没有船只,如果要过河,看来也只能等到明日天明了。” “就算是船只,这条河也渡不得。”云舒负手于背,目光远眺前方,眸色深沉如水,一如眼前这河流深不见底。 幼僖诧异:“为何渡不得?” “你知道这条河的对面是什么地方吗?”秦陆白忽然道,见幼僖满面茫然,遂遥遥一指前方暮色,“是七邙山。” “七邙山?”幼僖忽然想起来,“就是白天的时候你们说的有山匪的地方?” 秦陆白点头:“如果证实生辰纲是为七邙山的山匪所盗,那么七邙山就是一个决计危险的地方。你想想看,敢在天子脚下行劫道之事,这群山匪恐怕不止是胆大妄为那么简单。” 第17章 投其所好讨欢心 “可是跟着线索已经寻到了这一步,就这样放弃,我总觉得不甘心。”幼僖语气低沉落寞下来,隔着朦胧夜色遥遥望向对面,一片暮色中,对面什么都瞧不清楚,唯那道湍急的水流声不断哗哗响地在耳畔。 冰冷的夜风迎面拂来,吹乱鬓边的一缕发丝,发丝迎风飞舞,落在眼睑上,遮住片寸视线。 手中的烛火被吹得摇曳晃动,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灭。幼僖紧握着竹棍,站在河边不动如山,思绪却早已经不知道随风飘向了多远。 静默了片刻,身旁之人忽然动了一下,随即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夜空响起:“未必。” 幼僖和秦陆白几乎是同时转过头,云舒面色不改,轻轻浅浅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未必。” 秦陆白歪着脑袋问他:“未必什么?放弃?” 云舒缓缓转过身来:“生辰纲丢失后,我调取了侍卫司的口供,也顺便去户部要了一份生辰纲的名录。此次丢失的生辰纲是河西节度使送来的,因知道太后信佛,为了投其所好,生辰纲里面多为玛瑙玉石,佛珠手串,当然,还有一尊金佛像。” “佛像有半人高,比之其他生辰纲的箱子不知道重了多少,因而护送装有佛像箱子的守卫比抬其他箱子的还要多出两人,而为了防止磕碰,里里外外都包裹得十分严实。” 他不疾不徐的说着,这话倒是点醒了幼僖:“太后信佛不假,但也崇尚节俭,倘若河西节度使是为了投其所好而送金佛,那这尊金佛必然不会是纯金所造。” 太后常年礼佛,永和宫中还供奉有佛龛,太后每日晨起睡时都会去上香敬拜。 可有一事,供奉佛像乃信仰所致,太后礼佛虽诚,可并不奢靡,甚至还反对奢靡之风盛行。河西节度使既有心要讨太后欢喜,必然也会留意到这一点。 “铸造佛像的材料有很多,一般都会选用金、银、铜,亦或青石、大理石和汉白玉一类。”秦陆白摸了摸下巴,作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倘若选用的是硬石一类,那箱子重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幼僖道:“这河水湍急,以人力而不可淌过。假设生辰纲真是被七邙山中的山匪劫走,那么他们必定是求财,在不知道佛像材质之前,只会认为是金子,对于求财的来说,那么大一尊金子说什么都不可能放弃。” “同理,要生辰纲就必须得过河,可是寻常小船怕是装不下那么几口大箱子,若非来回数次,便是得有一艘大船才行。”幼僖思忖着,明亮的眸子尽力在昏暗夜色中努力辨别四周景物,“大船太过引人注目,小船又耗费时间,所以他们到底会选什么?” 云舒道:“不管选什么,凡过必留痕。” 秦陆白骤然想起来,初任刑部侍郎时,他曾抽空将以往办过的大案小案的卷宗都看过一遍,尤其是关于七邙山劫匪的事,因为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他还曾翻阅过数遍。 依稀记得,当年卷宗里还夹带有一张七邙山的地形图。 秦陆白屏息回忆一阵,突然折身往树林的方向走去。幼僖只觉得奇怪,可见他并未进树林,而是走出不过几步距离,蹲下身不知道在做什么。 幼僖纳闷,打着灯笼上前:“秦陆白,你在干吗?” 秦陆白随手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听见身后脚步声近,只拧着眉头继续低头画图,半点不受影响。 初时幼僖还看不懂,直到十数条看似凌乱的线条逐渐汇成了一副简易的地形图,她方才渐渐明白秦陆白此刻究竟在做些什么。 待他画完,停了手,幼僖才问:“这是哪里的地图?七邙山的?” 秦陆白“嗯”了一声:“当年我初任刑部侍郎时,在有关七邙山山匪的卷宗里看见过一张绘制的简易地形图。只是时间太久,细微之处我已经记不太清,但大约模样就是这个。” 提起七邙山地形图,云舒也不免走近几分。 只见秦陆白以树枝作笔,指着地上绘制的地形图讲解:“七邙山偏离官道,出了上京城不论往哪个方向,只要不是刻意绕道,是不会经过七邙山的地境。此山盛产名贵药材,但因为地势险峻,山中又多瘴气,只有山脚下零散几户靠采药为生的人家住着,但因为山匪滋扰,早就已经搬走了。” 讲述间,便又在另外几处画了一笔:“此山一壁环水,一壁为悬崖峭壁,能进山的只有两个入口,东侧进山必得经过瘴气林,而如果从西面进入,虽然能避过瘴气,但那处更加荒芜,不止毒虫滋生猖狂,且有滑坡的风险,故而从没有人从那里进山过。” 云舒听着,忽的眉头一蹙:“是从来没有人从这里进去过?还是并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能不能进去?” 一句话问到了关键点上,秦陆白明显一怔,细细咂摸一番,也不太能确定:“去过七邙山的人不少,但是深入其里又能活着出来的却不多。” 他随手丢了树枝,缓缓站了起来:“你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在做这个刑部侍郎之前,他只是从坊间听见过这么一个名字,也知道上京城外有这么一座山,但世间大山何其繁多,一座荒芜且令人避而远之的大山,若无事,谁会去深入了解? 线索到了这里似乎又被拧成了一团乱麻,看似有着蛛丝马迹,可每当沿着这个线索再深思下去,却又似中途再遇沟/壑,再次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幼僖沉默思索,黑色夜幕下,唯她手中一盏灯笼亮起一簇光芒,微黄的光将脚边三寸地照亮。 因为一时没有头绪,幼僖虽急,但也还勉强耐得住性子。而恰在此时,她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她蹲下身查看,再将手中灯笼略略举高,几条蜿蜒痕迹赫然沿着眼前之地延伸至远方。 繁杂凌乱的麻线中似乎钻出了一小节线头,幼僖眼前一亮,情急唤道:“你们快来!” 第18章 去你的 秦陆白与云舒迅速凑过去,只见在灯火的照耀下,地上果然出现有两条蜿蜒的印子,再借着灯火看向周边,甚至还远远不止两条。 天色太晚,一路走来还没有怎么发现,这会儿无意间看见了,再循着印子找过去,才发现几条蜿蜒的印子只绵延至河边便已经消失不见。 秦陆白与幼僖四下张望,忽然齐齐注意到面前湍急的河水,竟异口同声道:“在水里。” 山匪劫走生辰纲,不论是借以鬼火扰乱视听,还是打造铁甲用阴兵借道来装神弄鬼,这些种种摆明是早有预谋。河水的对面是七邙山,山匪无法弄到大船,且大船太过引人注目,便只能弃之改用小船,但小船运送生辰纲不止费时费力,且他们还疏忽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云舒道:“各地节度使送来生辰纲,会备名录三份,一份节度使自己留存,一份随护送的生辰纲一起进京,还有一份,则会先一步快马加鞭送到上京城户部尚书的手中。而在此之前,除了节度使,护送侍卫,户部尚书以外,生辰纲的名录是决计不会再有外人知道。” 如此一来,山匪即便前期再考虑全面,也不可能完全知道生辰纲的箱子里究竟装着何物,除非…… 思及此,云舒不由得心底一沉,他惯来喜欢考虑全面,不力求做到方方面面,但总会多想一些。可线索到了这里,他再稍加揣摩,不免又联想到一些别的东西。 没状元及第之前,他尚不在上京城中,但也大略知道朝堂的事情。任刑部侍郎前的半年间,他人虽不在朝堂,但置身之外反而看得更加明朗许多。 皇权富贵,波谲云诡,看似平静无澜的水面,谁又拿捏得准是不是风雨欲来之势。 秦陆白没注意身畔之人心思已经飘远开外,反而是借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河水对面就是七邙山,青天白日,山匪必然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运送生辰纲过河,就只有等到晚上。可是生辰纲不翼而飞,朝廷定然会派人追查,这几日正是风口浪尖,山匪必然不敢在此时贸然动手。” 话一顿,秦陆白放眼扫向四周:“这里的情形白天的时候我们都来看过,除了后边有一处树林外,四周平原再无可藏匿的地方,除非掘地三尺,否则,就只有把生辰纲藏在水里,才能避人耳目。” “越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幼僖眼神一亮,“那些山匪必然以为我们不会想到他们会将生辰纲藏在水里,等风声一过,来此处彻查的人不再那么仔细,他们再趁机将生辰纲从水里捞出来运回七邙山。如此一来,生辰纲就尽成他们囊中之物。” 山匪使计,先是鬼火,再是阴兵,如今又胆大包天敢直接将生辰纲藏在水里,不止是狡猾多端,这胆子还大得很咧! 云舒叹息一声:“生辰纲究竟有没有在水里我们目前还不能妄下断语,先回去找人,等下水捞过一遍了才能确定。” 对于此建议,另外二人并无异议,跟着举步就要往回走。 云舒静立原地脚步不挪分毫,道:“你们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秦陆白顿住步子,转过身满面狐疑的盯着他:“大半夜的你不跟我们回去,一个人的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云舒面色无波:“夜色太暗,山路不好走,带着我只会拖累你们的脚程。况且,等回去叫了人,我始终也是要再过来一次的,与其来回折腾,不如就在这里等你们,顺便还可以看看周围是否还有什么遗漏了的线索。” 此话不假,偏离官道的山路的确不好走,尤其是这大半夜的,来时折腾了多久,回去就还得再折腾多久,的确不如一人一骑更加方便。 太后千秋诞临近,留给他们追查的时间已经不多,倘若推测有误,又将大把的时间耗在了来回上,只怕事倍功半,待从头查起,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 幼僖思忖片刻,对着秦陆白道:“云侍郎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你留下来陪着云侍郎,我一个人骑马回去找人。” “我要和你一起去。”秦陆白坚持,明显不太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幼僖却不愿:“以我的身手,回去叫人并不是什么问题,可是留云侍郎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会遇到其他危险。” 秦陆白脸色不善,目光如炬紧盯幼僖。他心头诸多不愿让她一个人行动,尤其天色黑暗,她又是一个姑娘,要是半路遇到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那些山匪竟然敢胆子大到劫用生辰纲,要是知道他们在追查此事,反而在半路伏击,她一个人岂不是求救无门? 幼僖笑笑,耐心劝他:“没事的,反倒是这里,虽说我们推断最近几日山匪不会贸然出现,可万一他们要是胆大包天怎么办?你身手这么好,如果不留下来陪着云侍郎,他出了事,咱俩回去怎么跟陛下交代?” “那你留下来,我回去。” “可是……” “不许可是。”秦陆白打断她的话,目光坚定异常,“别说什么虽然可是,大晚上的让你一个姑娘从这么远的地方回去上京城,说什么我都不能放心。你留在这里,两个人起码还能互相帮衬。” 说着,他转头看向不远处静立的云舒,心头复杂烦乱,说不出的滋味溢满了肺腑,忍不住刻意拔高了声音:“云侍郎再不会功夫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若是遇到危险,总不好不保护姑娘。” 不远处的云舒镇定自若,回以淡淡一笑。 幼僖抿了抿嘴,瞪了秦陆白一眼。 但是见他坚持,也不好再争执多费时间,便将手里的灯笼塞到他手中:“你把灯笼带上,回去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贪快,安全为上。” 秦陆白心头一暖,所有阴霾在刹那间尽都消散。 他倏地一笑:“知道了。” “哦,对了。”幼僖又想起来,解下腰间的荷包,将里头的御令取出来,也塞进了他的手里,“你拿着御令一起,城门的侍卫不敢不放行。如果一时间召集不了人,还可以出示御令给兵部尚书,只要说明情况,他会借兵的。” “知道了。”秦陆白接过御令,谨慎地放进怀里,抚了抚幼僖鬓发,唇角弯起,忽然道,“这个御令……是不是就不用还了啊?” 幼僖抬起头,脸色遽变,抬脚就踹:“去你的!” 秦陆白早料到她有这手,脚还没踢过来,他人已经灵活地避开,转过身,边退着走,边给她挥手:“找个地方等我,注意安全,小心一点。” “知道了,啰嗦。”幼僖撇撇嘴,等到秦陆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回了身。 身后,云舒正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看着她,幼僖顿生脸上火辣辣的,支支吾吾的解释:“别、别误会,我跟他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舒淡淡一笑,并未就着此事多言片语,负手于背,已施施然走了。 第19章 下官,也不信 夜风呼啸,带着潺潺的流水声迎面拂来一阵冰凉,褪去白日的燥热,现下才勉强能松快一些。 云舒捡来枯树枝生了个小火堆,与幼僖对坐两面,一时无话。 头顶星辰璨璨,耳边却是不住的虫鸣声声,幼僖拾了根枯树枝刨着土,有时又在地上写写画画,临了又一通乱扫抹去了全部痕迹。 云舒时不时抬眼朝对面看去一眼,但很快又垂下眼睑,继续朝火堆里丢着树枝。 火堆里不时响起几声霹雳的爆炸声,火光映得幼僖小脸通红,白皙的脸蛋透出淡淡嫣红,竟是比那枝头的花儿还要娇艳些许。 幼僖百无聊赖,轻叹一声,无意间抬头正与云舒的目光对上,见他迅速垂下头,俨然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下存疑,便凝神盯了他许久。 云舒惭愧,一时又大窘,抬起眼皮,见她还定定的望着自己,于是强作镇定道:“郡主这么看着下官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云侍郎。”幼僖单手托腮,“我们在这里坐了多久,云侍郎就盯了我多久,是觉得我脸上有东西呢?还是心里藏了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惯来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前一句不过是揶揄他,后半句才是实打实的问话。 秦陆白已经走了有半刻钟,这偌大的城郊现下就只有他们二人,虽说她并不是那种养在深闺中谨遵男女大防的迂腐之人,可云舒就这么坐在对面一直盯着她,总是叫她心里不大痛快。 云舒被戳穿了心思,他素来坦荡,此刻因为偷看一事被抓了包,虽然没有别的龌龊心思,但总归赧然不知该作何。 幼僖等了会儿也不见他开口,心念一转,遂道:“云侍郎心里想必有很多疑问。比如我自小养在太后身边,长在深宫之中,为何骑马射箭样样皆会?比如我并非皇室女,陛下却为何对我十分宽容,难道就仅仅只是因为我是阎家女儿?又比如,我不过只是一介女流,竟然还试图插手刑部案件,不免有些越俎代庖……” “下官并无这个意思。” 前面种种皆问在了云舒的关键点上,但后一句,一直沉默的他却下意识的进行反驳。 幼僖正娓娓而谈,冷不防被他一打断,抬起眼朝他望去,但见他面色凝重,双眸明亮中却透着一股坚定,也不由得愣了。 云舒低头沉默,忽然间似打定了什么主意,便将手中的枯枝随意丢进火堆中,抬起头,正色道:“下官心中确实有诸多疑虑,也诚如郡主所说,在最开始知道秦侍郎带着郡主一起查案时,下官是有过疑惑,但并未看低过郡主。尤其在查案过程中,郡主心思聪颖,观察入微,便是许多男子也望尘莫及。” 深埋心底的话一出口,云舒忽然就觉得轻松了许多:“世人对女子皆抱有偏见,下官虽不赞同,但一直以来也对女子不上朝堂一事深以为信,此事是下官狭隘了。在此,”他突然站起来,对着幼僖欠身一揖,“下官向郡主赔罪。” 幼僖愣了,不过闲聊,这云舒怎么还行礼了? 她再一怔,支支吾吾道:“云、云侍郎不必多礼,只是闲话而已,还请坐下再说。” 云舒收了礼,撩袍而坐:“秦侍郎一席话令下官茅塞顿开,纵观前人中,亦有巾帼不让须眉之例,不论远了,便说赵国李将军,又何尝不是一个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雄?以女儿身上战场杀敌,比之男儿也并不逊色半分,反而李将军心细如尘,运筹帷幄,在战场之中,可没有敌方因其为女儿身而轻敌。李将军杀敌多胜,令敌军也闻风丧胆。” 幼僖手里的枯枝不知何时已经丢了,单手换作双手,托腮认真的看着云舒。 云舒浑然不察,仍在滔滔不绝:“忠武侯精忠为国,朝堂之上正义凛然,战场之中所向披靡,郡主颇有乃父之风,便不是男子,其胆色才智也不输男儿……” 他提及忠武侯,真恨不得将平生所知道的一切良言美句都用在其上,正说得兴起,却不妨听见噗嗤一笑,所有的话在此时被骤然截断,只得赧然垂眼。 幼僖捂着嘴低低的笑,见云舒脸皮蹭一下红了,连忙摆摆手:“云侍郎别误会,我并非笑你。只是这么多年来,身边人为了顾及我的感受,都很少在我面前提及我父亲。” 云舒诧然抬眼,这才反应过来,更是一时语塞了。 幼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眸光不知看向何处,却有落寞之色:“别人都说是我父亲贪功冒进而落入敌军圈套,以致全军覆没,噩耗传回京的时候,我不过也才六岁。可我知道事实真相绝不是像外界所传的那样,父亲对我们兄妹的谆谆教诲中,只有对国尽忠,对将士负责,却从未提过什么功名利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像外界说的那样,会因为贪功冒进而致惨事发生呢?” “下官……也不信。” 幼僖惊诧转过目光来。 云舒喉结上下一动,缓缓道:“我说平生钦佩之人乃忠武侯绝非戏言,不论是忠武侯曾任刑部尚书时办理过的案件,还是披甲上战场时的战况,我虽未亲眼所见,但都一一去了解过。在我看来,忠武侯必不会因为贪功冒进而致当年惨况发生。” 此事必有隐情! 后半截话被云舒生生掐断在了喉中,他知道,世安郡主会明白的。 是的,幼僖能听懂,故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有阵阵酸楚从心底冒出来,溢满了胸腔,险些就要变成眼泪夺眶而出。 不远处,原本寂静的树林忽然惊起一群乌鸦,乌鸦盘旋叫唤,鸣声穿透黑幕响彻在耳边。 幼僖心底一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用脚扫过旁边的泥土试图将火堆熄灭。临了不止,还拾了石块压上,尽量不让黑烟升起。 云舒见她突然的动作,还不及反应,只觉手臂一紧,已被拽着躲到了一处树丛后。 第20章 马腿都差点儿给跑断了 “郡主这是……” “嘘!”幼僖示意他噤声,“别说话。” 云舒虽然满腔疑惑,但见她正色严肃不似有假,只好将疑虑压下,老老实实躲在树丛后不吭一声。 未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旋即河对面亮起簇簇火光,临得近了,才依稀看清马背之人皆手持火把驭马而来。 四周没有光亮,幼僖也不敢大意,按着云舒躲在树丛后,只从树叶的缝隙中去瞧对面的情况。 对面来人约莫也有十几个,至了河边才勒马停下,火光摇曳,人影绰绰,因为隔得太远,一时也瞧不清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云舒凝神看向对面,明知中间隔着一条河流,便是小小的弄出些动静来,也只会随着潺潺流水声尽数湮灭在夜色中,是不会叫对面的人发现的。 可确保万一,他仍是压低了声音问:“他们是什么人?” “山匪!” 简简两个字几乎是从贝齿间溢出,只稍晚一会儿,生起的火来不及灭掉就会叫对面的人发现。来人皆是穷凶极恶之辈,胆大到就连太后的生辰纲都敢劫,若是发现他们,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幼僖的手心里已经出了汗,她反应再快,也抑制不住后知后觉的恐惧卷卷袭来。 只走神刹那间,对面的山匪已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条小船出来,几人推拉着小船往河边来,模样看去似要渡河。 然而下一刻便证明幼僖所猜不假,十几人中,少也有三四人上了小船渡河,另有人在河对岸等着。 渡河,渡河,莫不是已经发现了他们? 幼僖心跳如擂鼓,素手紧紧抓着衫裙,虽表面镇定,实则已经后背冷汗涔涔,一颗心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船朝着对岸驶来,眼看已经到了河中心时却突然停下,旋即有两人往腰上绑了粗绳,然后先后跳入了水中。 幼僖呼吸一窒,悬起的心忽然就落了下去,喃喃道:“东西果然就在水底。” 看来他们推测不假,几箱沉重的生辰纲一时无法尽数带走,既要掩人耳目,又要躲避官兵的搜捕,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几口大箱子丢进河中。因为重量缘故,箱子不仅不会被冲走,而且又有谁能够想到,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东西,竟然就堂而皇之地被藏在了水底! 距离传出“阴兵借道”的荒诞故事不过才过去了两天,这些山匪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趁着夜色来捞箱子了,可见还真是胆大妄为。 云舒凝神盯了水面许久也不见有人浮上来,于是徐徐道:“箱子沉重,河水湍急,用来躲避官兵的搜查固然是个好主意,可是丢进去容易,再捞出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没有被山匪发现身影,幼僖已经渐渐平复了心绪,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缓缓道:“可惜我们洞悉诡计终究是晚了一步,眼下也不知道秦陆白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倘若来得晚了,让那些山匪捷足先登,再想要夺回生辰纲,可是难上加难。” 如今的情形已经很是明朗,生辰纲确认是山匪劫走不假,也证实了丢失的箱子确实就在水底,景文帝命刑部在太后千秋寿诞前将丢失的生辰纲寻回来,却并没有说要连同贼子一起带回。 当年朝廷派了这么多官兵前去七邙山剿匪,都被那些狡猾的山匪给逃掉,不止人去楼空,去的官兵也有不少人殒命,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既然已经知道了生辰纲的所在,倘若不在山匪拿走之前将生辰纲夺回来,再想深入匪窝去寻,怕就怕不是易事。 河水不知深浅,但跳下去的山匪却迟迟没有再浮出水面,好不容易等到有一丝动静,也只是先后浮上来换气的,紧接着又钻入水下,不知去向。 山匪一时没有进展,幼僖两人虽然担心,至少也松了口气。 对方一时捞不出生辰纲,这无异于给了他们更多的时间等援兵,只要秦陆白能在合适的时候将援兵带来,事情就能解决。 时间匆匆流逝,下水的山匪却始终没有再浮出水面,反而是船上等着的人感受到了手中绳索的拉拽,立时会意,当即铆足了劲儿地向上拉。 船只太小,太过用力之下,一不平衡就有倾覆的危险,故此山匪只能徐徐图之,进程十分缓慢。 就在幼僖正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阻止时,对岸忽然吹起了两声口哨,像是彼此间的暗号。 眼看着已经快将一个箱子拉出水面,听了哨声,拉拽的人忙松了手,等到下水的两人将绑在箱子上的绳子解了,游出了水面,再一同乘船往回去。 “他们怎么走了?”云舒不解,看看天色,夜幕深重,分明离天亮还有些时候。 幼僖摇摇头,一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而那群山匪来得迅速,撤得更是迅速,不消一会儿已经全部撤得没了身影,仿若从未来过一般。 幼僖等人走远些了才敢从树丛后冒头,眼见着对岸的亮光越来越小,直至趋近于一点,再隐于黑暗中,才是彻底的舒了口气。 刚落下的心却在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时再次悬起,她回眸望去,黑暗中只见亮光不见人影。待得马蹄声渐近,才看清来者皆人人高举火把,身着甲胄,唯当头一人锦衣绣袍,手握缰绳,驰骋而来。 幼僖舒缓一笑:“是秦陆白。” 她走出隐身的树林,站在河边遥望。 秦陆白一眼就发现了她,娇小一个身影隐在黑幕下,悬着的心稍稍松懈了些。他勒马停下,一翻身便跳下了马,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能跟上,提步就朝河边跑去。 “你怎么……” “你没事?”秦陆白亟亟打断她的话,双手握住她细肩,目光担心的四下打量。 幼僖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唇,拨开他的手,道:“我没事,真的没事。”说着看向他身后,“来得倒挺快。” “还不是担心你……们。”见她还能说笑,秦陆白这才彻底放下了心,由不得开起玩笑来,“你别说,马腿都差点儿给跑断了。” 幼僖扑哧一笑。 而此时,身后跟上的士兵也相继到了,均翻身下了马,当先一人提步走来,行至幼僖面前抱拳跪下:“末将见过世安郡主。” 第21章 小心太贪变成贫 “见过世安郡主。” 身后一众士兵皆齐齐跪下见安。 幼僖怔了怔,因来者并非是兵部的人,而是一张生面孔,纵是如此,仍旧和气道了声:“免礼。” 一众士兵起身,静立原地,俨然是军中训练有素,一举一动都十分有章法。 幼僖侧目看向秦陆白,目光微动,他已明了,凑过来解释道:“怕你们有危险,来不及去兵部了。好在路上遇见了南城兵马指挥使,亮出了你给的御令,二话不说就跟过来了。” 简单解释了一番,秦陆白轻咳了两声,朝南城兵马指挥使彭厉介绍:“彭大人,世安郡主你已见过了,这位是刑部新上任的云侍郎。” 彭厉抱拳一揖,云舒还礼,彼此倒也还客气。 幼僖轻扯了扯秦陆白袖子,压低了声音问:“你没把事情告诉他们?” 秦陆白道:“我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多说。” 景文帝下令秘密调查生辰纲一案,除了户部、刑部、大理寺和三衙外,其余上下都瞒得严严实实,这次找了南城兵马司的人来,着实是有些冒险了。 不过想想,左右也是要去找人的,与其大张旗鼓的去兵部集结人,还不如顺便拉来一个巧遇的,到时候下令封嘴就是。 如此想着,幼僖也就放下了心。 案件归刑部,当着外人面,幼僖也不好擅自下令。 由秦陆白安排了人手,该下水的下水,该驻守的驻守,连巡逻的也一并安排上了,再由指挥使彭厉从旁督导,三人这才有时间退到一旁说话。 幼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临了补上一句:“幸亏你来得及时,应该是山匪安排了放哨的,远远看见一些人来了,怕行藏暴露,这才不得不提前离开。” 秦陆白沉思一阵,摸了摸下颌,又转头去看河边正有条不紊忙碌着的士兵,咂摸一番,才缓缓道:“等生辰纲捞上来再说。” 事已至此,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打捞的事情一直忙了整夜,直到翌日天已经大亮,士兵们才将生辰纲尽数捞上了岸。 云舒过去数了数,确定一箱不差,才回头对着幼僖与秦陆白颔首示意。 幼僖不放心,取了头上珠钗,上前欲要打开箱子查看,却被秦陆白按住:“你要做什么?” “不打开看看,怎么知道里面的东西还在不在?”说罢,幼僖动手再欲打开。 秦陆白却不肯放手,再左右一看已经累了整夜,此刻正摊在地上休憩的士兵一眼,将她拉到一旁:“生辰纲是各地节度使送上来的贡品,要看也不是你我能看。”想了想,又凑近她耳语一句,“在其他地方你私下看看就算了,可是这里人多眼杂,万一传了出去,到时候出了事你可摘不干净。” 此话在理,幼僖想想也不再坚持。 见她肯听,秦陆白自然也舒了口气,松了手,对这才着不远处的彭厉唤了一声:“彭大人。” 彭厉闻声过来,虽然没有亲自下水,但忙活了一夜,眼角下也有一层淡淡的青色,此刻勉强打起精神,行步过来,抱拳一揖:“见过郡主,秦侍郎,云侍郎。” “彭大人忙了一夜,定然是辛苦了。”秦陆白含笑道。 彭厉不敢应:“秦侍郎言重了。只是不知这些东西是……”他回头朝着那些刚从水里捞出的箱子深深看了一眼。 箱子从水里捞出,上头的封条早已经打湿破烂不知碎在了什么地方,只是上头都还上着锁,且打捞时极为沉重,不免叫人起疑里头究竟是何物。 三人齐刷刷朝那几口大箱子看过去,神色不变,唯秦陆白脸上笑意更深,熟稔地搭了一臂在彭厉肩上:“昨日借了彭大人的兵操累了一夜,因为是刑部私事,秦某还真有些过意不去。”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物塞进彭厉怀中,“小小意思,请兄弟们喝个茶,昨夜之事,就当没看见。” 秦陆白温言细语,语气随意却不似玩笑,明里听着是商量,但听在彭厉的耳朵里,无疑不是斩钉截铁的定语,不容置疑。 他迟疑地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指尖摸到一叠纸,垂眼快速一扫,又不动声色地往怀里更塞了一把,旋即退开一步,抱拳一揖:“能为侍郎办事,是末将等荣幸。侍郎放心,昨夜我南城兵马司的人不过是在城外操练了一夜,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彭大人果然通透,果然通透啊!”秦陆白满意的笑笑,放眼朝河边望去,“兄弟们都辛苦了,不过还得再麻烦兄弟们一件事。” 彭厉道:“侍郎请说。” “这些箱子单靠我们也运不回去,等会儿还需彭大人安排人手助我们把这些箱子运回刑部。” 彭厉再摸了摸怀里的物什,得了好处,也不算白忙活一夜,自然满口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侍郎放心,末将这就去安排。”言罢,果然转身去办事。 秦陆白暗道此人孺子可教,眼见着生辰纲找到了,怎么运回去也找到了办法,当下算是齐活了。 “今晚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了。”秦陆白满心舒畅,想到府里宽大松软的床,真恨不得即刻就飞回去躺下美美睡上一觉才好。 幼僖瞥他一眼,玉臂一挥,不轻不重地打在他肚子上:“少给我闲扯些有的没的,赶紧还我。” 秦陆白原本正假装哀嚎地捂着肚子,听了这话,目光左右一扫,嘻嘻笑道:“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给我装模作样,御令,把御令还我。”幼僖摊开手,迫着他还东西。 秦陆白不舍地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本来还想着她要是记不起来,自己还能多留两天,这下好了,还没捂热呢就得还回去。 他方依依不舍地将御令取出来,幼僖二话不说一把夺过来,放进荷包里收好:“你这个人啊,小心太贪变成贫!” 秦陆白嬉皮笑脸地挠了挠后脑勺,也不接话。 看着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幼僖遂道:“今日皇后凤驾回鸾,稍后还会去永安宫给太后请安,我得先回去,就不能陪你们了。” 秦陆白收敛嬉笑:“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天都亮了,我一个人回去还能出事?”幼僖不以为然,“再说了,你要是走了,那谁留下来善后?” “他喏!”秦陆白抬手指向云舒,云舒一愣,还来不及说话,就听着他继续道,“生辰纲寻回来了,我还得去户部报个信,让户部尚书带着生辰纲名录来刑部,两部的人都在场时再打开箱子看,这事才算真的齐活。” 明知他是搪塞之言,偏偏又找不到错漏地方,幼僖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遂迟疑地看向云舒。 云舒倒是镇定:“秦侍郎说得也不无道理。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兵马司的人一起回去就行。” 幼僖:“那你……” “好嘞。”秦陆白欢快应了,打断她的话,推着她就往前面走,“行了行了,我们赶紧回去,走走走。” “你别推我。” 云舒负手而立,看着两个人打打闹闹越走越远,轻轻一笑,摇摇头,朝河边踱步而去。 第22章 朝拜归来,春风得意 幼僖与秦陆白骑马回城,在承华门前方各自分道,秦陆白往户部去,幼僖则径直回了永安宫。 匆匆回瑶华殿换了身衣裳,赶去太后寝殿时,太后已经醒了,正在苏嬷嬷的服侍下进早膳。 殿外宫人见是郡主,匆匆见礼,紧跟着又待要往里传话。幼僖抬手拦了拦,径直往里去。 行至内殿,已见梨木绘仙鹤桌旁坐了一宫装雍容的老妇人,幼僖及步上前,敛衽拜下:“幼僖见过老祖宗,给老祖宗请安。” 太后捏着梅花银匙正小口进粥,一早就看见有道纤细的身影灵活轻巧地转了进来,只做不见,这会儿待她行完礼,也只是从鼻尖哼了哼,想了想更是气上心头,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幼僖抬起头,悄悄的拿眼去打量上首,樱唇弯弯,眉梢眼底已描了笑意。 见她跪地不起,太后略微有些急了,搁下玉碗,忙道:“地上凉,还不赶紧起来。” 幼僖乖巧“哎”了一声,忙站起来理了理衫裙,朝梨木绘仙鹤桌走去。 苏嬷嬷早已令宫人再奉了一套干净的碗碟上来,接过碗,亲自给幼僖舀了半碗碧粳粥:“太后起来没见着郡主,这早膳都用得不香了,还是郡主回来有用,一会儿太后定还要进得更多些。” “胡说!”太后轻斥一声,却没真恼。 幼僖双手接过苏嬷嬷递来的碧粳粥,又乖巧地凑到太后身畔去,偎着她撒娇:“也就一晚上没见,老祖宗就想我想得食不知味了,看来以后僖儿得天天缠着老祖宗,一直在老祖宗面前晃晃悠悠,到时候老祖宗可别嫌僖儿像蚊子一样烦人啊。” 太后被逗得开怀大笑,仅剩的一点不悦也消失得荡然无存。 她爱怜地刮了刮幼僖挺翘的鼻梁:“你啊,真是个鬼灵精。” 到底是从小就养在身边的丫头,太后疼幼僖比疼自己亲孙女还多。宫里人尽皆知,太后疼世安郡主,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景文帝是孝子,因国事繁忙不能日日侍奉在母亲膝下,有幼僖陪着,太后也算有人作伴,故而爱屋及乌,对她也好得不成样子。 “好了,赶紧吃饭。”太后松开她,又亲自夹了块蜜供到她面前的碟子中。 幼僖夹起来咬了口,油炸不腻,松软可口,又连着喝了两口粥,饿了一夜,这会儿吃得比谁都香。 太后看着她陪在身边,心情骤然大好,如苏嬷嬷所说那般,真是连早膳都进得又多又香。 早膳用后,不多时,有宫人来通传,说是皇后娘娘、宜贵妃和五公主来请安,太后请去正殿,这厢略略收拾后,才让幼僖陪着,不紧不慢的往正殿去。 幼僖扶着太后进入正殿,一众人起身行礼。 太后落座,幼僖也与宁皇后和宜贵妃一一见礼,当与五公主乐天颔首道安时,还不忘默契地朝对方眨眼,可见情分深厚。 “罢了罢了,都坐下,不用多礼了。”太后心情甚好,没去管那两丫头的小动作,捧了茶盏浅抿一口。 太后右侧依次坐着宁皇后、宜贵妃与五公主乐天。 宁皇后乃中宫,已近四十,但因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也才三十出头,仍是个美艳的贵妇人。 宜贵妃与宁皇后年岁相仿,宫装素淡,清雅得体,性子更偏沉稳一些,在后宫的嫔妃中,算是最性子恬淡,与世无争的了。 往下就是五公主乐天,宜贵妃所出,比幼僖稍大几月,却没她耐得住性子。想来是这趟去千佛寺住得久了,早就闷坏了,时不时的就朝着幼僖打眼色,得了一星半点的回应,自己也能呵呵的乐半天。 宁皇后道:“此次臣妾与宜贵妃去千佛寺祈福,一来祈求大昭国泰平安,二来也是请愿太后与陛下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皇后有心了。”太后和蔼一笑,“此行一路都辛苦了,先喝茶,都喝茶。” 几人闻言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宁皇后又接着再聊了些千佛寺主持的断语,以及四周的景色,太后倒是听得有趣,五公主乐天的瞌睡却是要出来了。 太后余光瞥见乐天已经不知道暗暗里打了多少个哈欠,颇有些忍俊不禁,便打断宁皇后的话:“哀家与皇后、贵妃还要再说些话,你们俩小辈听着也无趣,就散了。” “是,老祖宗。”幼僖乖巧应道。 乐天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起身行礼:“多谢皇祖母。”说着忙朝幼僖招手,低声唤她,“幼僖,快点。” 幼僖行至殿中,乐天早已经等得不耐烦,迫不及待上前,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地便出了正殿。 太后见两丫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也不禁笑。 宁皇后侧目瞥向消失在殿外的两道身影,秀眉微微一蹙,但见太后也没说什么,转眼又笑道:“这两姑娘的感情就是好,跟亲姐妹似的。” 太后只品茶不语,宜贵妃也只是淡淡微笑,宁皇后得了没趣,也只是低头喝茶,不再就此事继续。 那一头,乐天欢快地拉着幼僖出了正殿往听香水榭去,一路走,一路讲着这些天在千佛寺的无聊日子。 前段时间太后身上不爽利,连喝了一月的药都打不起精神,原本定下的去千佛寺进香拜佛一事也不得不就此打住。谁知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允诺了拜佛而不去会触怒佛祖,宫中人向来听信鬼神之说,此话一时就传开了。 后来太后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朝拜佛祖一事也不能耽搁,此时宁皇后倒是毛遂自荐,愿亲身上千佛寺为太后、为陛下、为大昭祈愿,景文帝自是高兴,一连几日都宿在宁皇后宫里。 那段时日宁皇后可是过得春风得意,对上千佛寺朝拜佛祖一事也更加上心,准备事宜都再三亲自查阅。 后来,景文帝便让宜贵妃、太子,周王以及五公主都一同去,这一去便是小半月,今早方回的皇城。 第23章 用糖炒栗子收买公主 乐天还在喋喋不休,但早已从寺中的无聊说到一路的景色,尤其在说到千佛寺后山上的桃林时,言语间还尽是满满的惋惜之意。 听说千佛寺的桃林盛开,花团锦簇,十里嫣红,就是连宫里的都比不上。可他们朝拜的日子定在了立夏后,此行一去正好错过花期,怕是除了新发嫩芽的枝头,是一点嫣红都没有见到。 乐天还在滔滔不绝,一壁讲,一壁还要用手比划,可谓生动形象至极。 幼僖坐在水榭中慢悠悠的烹茶,临了各自斟上两杯,纤纤素手端起其中一杯,吹了吹面上的沫,浅抿一口。 “……幼僖,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乐天忽然转过身来,见她只顾品茶,不由叉腰不悦。 幼僖笑笑:“听见了,听见了,就是让我复述一遍也行。” 乐天气鼓鼓的嘟囔着嘴,显然不信。 幼僖方搁下茶盏,转过身面向她,唇边笑意未减:“你若不信,那我给你复述一遍?” “那倒不用。”乐天忽的一笑,跑过来挨着幼僖的身边落座,拉着她的手娇娇的道,“幼僖,你都不知道,我离开的这半个月没有见着你,我可想你了。早知道此行去千佛寺要待半个月这么久,我就不该去的。” 幼僖无奈,却不免纠正她:“此行去千佛寺是给大昭,给太后,给陛下祈福,不是去游山玩水,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在人前胡说。要不你这孝心一片的,听在别人耳朵里可不是这么回事。” 乐天在幼僖面前从来无拘无束惯了,当下也不是觉得后悔去千佛寺祈福,不论是给大昭,或是皇祖母和父皇,她自然都是乐意之至,只是顺口才说了这些胡话。 被幼僖纠正,她也乖乖应了:“是是是,我以后不说就是。” 幼僖笑笑,拿她没办法。 茶盏里升腾着寥寥青白烟,茶味浓烈,香气盎然。 幼僖将一杯茶推到乐天面前:“说了这么些话,你也不嫌口渴。” 乐天痴痴一笑,当下还真是觉得有些渴了,也不客气,左右环顾见无外人在旁,倒也不拘束,端起茶盏就咕隆喝了一口,险些没烫着舌头。 幼僖问她:“随行回来的不是还有太子和周王么,怎么到永安宫来请安,却没见着他们二位?” 大昭国最重孝道,尤其是景文帝,对当今太后可谓孝义至诚,百依百顺。故而后宫嫔妃以及皇子皇女为讨景文帝喜欢,也常在太后跟前尽孝,以博欢心。 只是这样带有目的性的孝道太后素来不喜,除了幼僖常伴在身边,时常闹在眼前转悠的也只有五公主乐天。 虽说日日都来请安,但她多半都是来找幼僖玩耍的,太后如明镜似的,倒也并不排斥,反而看着她们比亲姐妹还亲,心里也欢喜,总比那些个刻意而为的人闹在跟前的好。 此番回京,不论原因为何,在拜见过景文帝后都须来永安宫请安,可宁皇后和宜贵妃都来了,却迟迟不见太子与周王,莫不是朝中又生了变故? 想到今早从河中捞出的生辰纲,幼僖没亲眼看见,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 她拧眉深思许久,忽然起身。 乐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幼僖,你要做什么?” 幼僖回过头来:“乐天,我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处理,今日就不能和你一起用膳了,你先回宜合宫,我办完了事就来找你。” “不行。”乐天一口拒绝,起身上前拉住幼僖的手,“你又想抛下我一个人出宫去玩,不行,我不同意。” “这次真不是去玩,我真有事。”幼僖试图扒开她的手。 乐天却不松,唯恐松了手就放跑了她,索性整个人都黏了上去,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不放:“我不信,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跑去国公府住了两日,害我在宫里闷了好久,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信你了。” 幼僖无奈,也顿感无语。 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秦陆白的姐姐秦惜弱发来邀帖,邀她去齐碧山踏春。原以为傍晚就能回来,谁料国公夫人说好久没见她了,硬是拉着要她留下来宿一晚,她一推再推都推不过,只好应了。 本打算翌日用了午膳就回,结果又被惜弱姐拉着去市集逛了一圈,后来秦陆白寻过来,还非得请她们在醉仙楼吃酒,尝有名的十二碟。 这一来二去的耽搁,可不就是两三日光景。 幼僖只是无言,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乐天这丫头怎么还记得? “我不管,反正你要走就须得带上我,否则哪里也不许去。”乐天耍赖撒浑是一把好手,缠得幼僖毫无办法。 幼僖唯有深深叹了口气,抽了两回手抽不出来也就放弃了:“我这会要去刑部找秦陆白,你跟着我我无话可说,可我们等会儿万一要是出宫,没有出宫令牌,你预备怎么出去?” 这话一说出口,乐天就愣住了。 幼僖手上有御令,那是景文帝赏的,可自由来去宫外不受束缚,但她没有出宫令牌却出不去这皇城。 “所以啊,”趁着她怔神,幼僖轻轻拨开她的手,“你呢,就乖乖的在宫里等我,我办完事就尽快回宫来找你。” “你说话算话?”乐天嘟囔着嘴。 幼僖抿着唇郑重点头:“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炒栗子好不好?” 宫里的东西从小吃到大,纵是山珍佳肴也该吃腻了,自从上次吃了秦陆白带给幼僖的糖炒栗子,乐天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乍然一听幼僖要带回来,顿时眉眼舒展,眼睛里不住冒精光:“真的?” 幼僖点头。 “那说好了,你可不许骗我。” 幼僖再次郑重点头,乐天这才满意,放了她去。 第24章 蒙蔽圣听,恐生事端 幼僖去到刑部时,行在廊下,遥遥便看见秦陆白送户部尚书出门的身影。 她有意避开户部的人,便住步在廊下,等到户部一行人渐行渐远,秦陆白方打算折身回刑部时,才出声叫住了他。 秦陆白顿住步子,回头望来,已见倩影行近,眸中尽是惊讶欣喜之色。 他转身站定,温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今早在承华门分开的时候,她说稍后宁皇后与宜贵妃会去永安宫给太后请安,照惯例,太后是一贯让她陪着的,所以今日都不一定会有闲暇时候来刑部。 他信了,却没想到才过了一上午,她便出现了,果真是个意外之喜。 幼僖却没答话,目光顺着户部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看过去:“户部尚书已经来验过生辰纲了?” 秦陆白“嗯”了一声。 幼僖又问:“那生辰纲……没出什么事?” 秦陆白缓缓摇头,见她一来只问生辰纲却不问别的,不免有些失望。 深吸了口气,却也只做平常状:“放心,生辰纲没事。方才在库房的时候,户部尚书与两位侍郎,以及马尚书与我、云侍郎一同验过,也对照名录仔细看了几回,确认无误,稍后户部就会来人将箱子抬走。” 照惯例,送来的生辰纲会暂时先存放在户部库房,等到千秋宴会结束,再次检查后,才会连同名录一起送进宫中的珍品房。 幼僖原本也只是担心生辰纲会出什么变故,毕竟熬了两个晚上,也是大家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若是再出了纰漏,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下听到找回来的生辰纲不曾缺少什么,她也就放下心了。 秦陆白凝神看她一会,问:“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方便么?”幼僖有些迟疑。 秦陆白咧嘴一笑:“方便,方便,走。” 他拉着幼僖的手就往户部里面走,还不忘低声跟她调侃:“你信不信,等会儿马尚书看见你,肯定脸都得笑出花来。” 幼僖扑哧一笑:“我才不信。” 两人正逗趣往里走,拐过照壁,遥遥就与正打算回值事房歇歇脚的刑部尚书马洪德打了个照面。 想来是昨夜也辛苦了,马尚书两眼乌青,耸拉个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可说来也怪,他初时抬眼朝此处望了一眼,又无力地转过头去,后来又似回过味来般,再倏一转头,定睛看清了秦陆白身旁的女子时,那混浊的双眼陡然一亮,浑似于黑暗中亮起了两盏明灯。 他疾步行来,一抖阔袖,作揖道:“下官刑部尚书马洪德,见过世安郡主。” 幼僖嘴角抽了抽,暗道还真是叫秦陆白给说中了。 心里如此想,面上却分毫不显,微微笑道:“马尚书免礼。” 马洪德脸上堆起笑,恭敬的开口:“郡主驾临刑部,不知有何要事?” “这……” 幼僖一时哑然,若说实话,必然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倒是不怕,顶多也就是被训斥一顿,秦陆白却少不得要受责罚。 她正思忖该如何完美应付,身旁原本正抄着手看热闹的秦陆白却已率先开了口:“马尚书不用紧张,世安郡主来刑部不为公事,只为私事。” “私事?”马洪德一愣,脸上的横肉跟着一颤,尽都写上了“不解”二字。 秦陆白神秘莫测的一笑,余光朝幼僖方向一瞟,其中意味自不必言明。 马洪德惯是个老手,能坐到如今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少不得就是左右逢源,当下心中明朗,脸上笑意愈深。 世安郡主与秦国公府交好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与国公之子秦陆白更是从小的交情,她自也来过刑部几次,还次次都是找秦侍郎。 以往马洪德心中就有所怀疑,只是奈何对方是郡主,另一位虽是属下,但却是国公次子,身份贵不可言。若是传出谣言来,追究责任,他这个刑部尚书自然没得跑。 可这会得了秦陆白的暗示,他自然也就懂了。 “如此,那下官就先行退下了。”马洪德一揖,抬眼朝秦陆白睇去一个眼色,旋即抖抖官服,也不回值事房了,径直绕过照壁走了。 幼僖还有些愣怔,只看见他们二人不断的打着眼色,秀眉微蹙,却不知道究竟是在打着什么暗语。 秦陆白勾起唇角一笑,握住幼僖双肩,推着她往自己的值事房里去。 旁边的值事房已经被打扫了出来,昨夜就有人将云舒的东西搬了过去,这会儿各自在自己的值事房中,倒也清净。 “今日事忙,也没有时间让下面的人准备茶水,就一杯清水,将就着润润喉。”秦陆白倒了杯茶递过去。 幼僖接了,却没喝:“生辰纲找到了,可七邙山的山匪怎么办?” 秦陆白喝了口杯中水,就近坐下:“当初报上去的奏疏中可是写明了山匪已除,该赏的赏,该料理的料理,如今山匪再现,还竟敢劫走生辰纲,陛下虽然命令不许声张,但也心知肚明。” “你们已经将此事禀告陛下了?”幼僖问。 秦陆白点头,又再喝了一口,才缓缓道:“生辰纲丢失,这是多大的事情,就算已经找回来了,也封了南城兵马司的嘴,可这事总归是瞒不住。刑部有追查之责,我们将生辰纲寻回,又摸清了背后人的底细,还解开了‘阴兵借道’以及‘鬼火’的谜团,事情已经做得很圆满了。” “可山匪胆大包天,胡作非为,陛下知道了此事,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幼僖复又试探着问一句。 言及此,秦陆白的目光忽然沉了下来,举起的杯子到了唇边也迟迟没有饮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已经出了神。 幼僖浅抿一口,缓缓道:“陛下生性多疑,七邙山山匪的事情一经报上去,多半也就能猜到当年剿匪的真相。以陛下杀伐果断的性子,当年负责剿匪的官员,只怕讨不着好。” 秦陆白淡淡一笑:“未必。” “什么?” “陛下极为看重皇家的颜面,就算龙颜大怒要处置人,也绝不可能挑在太后千秋寿诞的前夕处置。”秦陆白放下茶杯,续道,“再一来,当初剿匪的定案可是在朝堂上敲定的,嘉赏也是即刻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赏下去,此刻推翻,岂不是证明当初陛下所做的决定是错的?” 以景文帝的性格,他绝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让世人知晓英明神武的陛下也会有被蒙蔽圣听的一天。 幼僖想了想,大致也能猜出一些。 秦陆白垂下眼眸:“此事恐怕……” 话未说尽,门外忽然响起了两道叩门声。 秦陆白话语一断,侧目望来:“谁?” 第25章 伏案做梦,煞是可爱 “我。” 一声恬淡清冷的声音穿过门扉传进来,秦陆白已知来人,与幼僖相视一眼后,起身去开门。 值事房的门拉开半却,云舒一身白衣立在门外,因为早晨匆匆从郊外回来后就一直忙着生辰纲的事情,善后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两人此时都只穿便衣,尚未来得及回去更换官服。 云舒未动步子,伸臂过来,手中一卷簿子递到秦陆白面前:“这是核对生辰纲后誊写过来的名录,因为经过刑部的手,所以在户部差人过来将生辰纲取走前,这份簿子上还需刑部官员的署名。马尚书与我已签署过,你可核对一番,确认无误后再落名。” 秦陆白将簿子接过,随手翻了翻,确定是生辰纲名录无疑。 垂着的眼轻抬了抬,秦陆白将簿子合上,见云舒还站在门外并无要进去的意思,索性礼貌邀请:“云侍郎不妨进来坐坐,待我仔细核对之后再署名不迟。” 他举了举手里的簿子。 云舒迟疑,下一刻已颔首答应。 秦陆白退开半步请他进去,云舒迈步入内,这才注意到值事房中竟还有一人。 “世安郡主。”他合手一揖。 幼僖颔首,并未起身,轻轻浅浅道了声:“云侍郎,你来了。” 云舒颔首,淡漠至极。 秦陆白将门合上,转身踱步过来,指了指一旁的圆凳示意他坐:“云侍郎坐下说话,不必见外。” 云舒依言落座,两厢沉默片刻,他方缓缓开口:“簿子上的名录是我亲手誊写,确认无误,不过秦侍郎若有疑虑,可再次核对一番。” “噢,不用。” 秦陆白起身去到窗棂旁的长案边,手执羊毫小笔,于砚台中沾了沾墨,也不细看,便在簿子的尾页落了姓名。 呵气轻轻一吹,待上头墨汁稍干,他方将簿子合上,提步走来,将簿子放在了云舒面前:“字已经签署好了,云侍郎可自去存档。” 云舒颔首:“叨扰。” 他来只为让秦陆白署名,如今事情做完,拿起簿子便要起身离开。 秦陆白叫住他:“云侍郎。” 云舒住步,回头望来:“秦侍郎还有事?” “无事。”秦陆白淡淡一笑,“等户部差人过来取了生辰纲,再将尾事善后,估计也快下午了,我与郡主打算去醉仙楼吃饭,云侍郎可要一起?” “这……”云舒迟疑,似在犹豫如何作答。 幼僖正诧异什么时候说好了要出去吃饭,抬头望向秦陆白,正巧他也正侧目望来,四目相对,不过刹那,她便心中有数。 见云舒仍在犹豫,幼僖索性附和道:“云侍郎初来刑部还没有办过接风宴,我虽不是刑部的人,但这两日也算是与云侍郎有了查案之谊,论私,也算半个朋友了。” 她站起身,微微笑道:“不如就让我做东,请二位侍郎至城西醉仙楼小聚如何?” 秦陆白含笑答应:“好啊。” 两人一唱一和,一来二去的倒是将云舒推上了风口,立身于此,便是不想去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他沉吟须臾,道:“既如此,自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不敢劳郡主破费,云某初来乍到,合当请客才是。” 谁请客不过是个借口,云舒既然应了,幼僖与秦陆白自然满口答应,吃饭一事就此定下。 刑部府衙占地甚广,不算牢房,另有房十数间,分类存典籍的就有五六间房,均各自上了锁。 其中存档案的库房钥匙有二,分别是由两位侍郎保管。因为侍郎空缺一位,另一把钥匙一直是由尚书马洪德暂且保管,近来云舒方调任刑部侍郎一职,今早的时候,马尚书已经将钥匙给了他。 秦陆白取了钥匙与云舒一道去库房开门放簿子,不多时,便有小吏来禀,说户部侍郎带了人已至刑部外。 两人一道出门去迎,又再当着户部侍郎的面开启生辰纲箱子,照着名录一一对比过,确认分毫不差,才重新上钥,贴了封条,由户部的人将生辰纲抬走。 做完这些事情后,天色已经渐晚。 昨晚一夜没睡,今日又一直忙到现在,事情方做完,提着的心才尽都落下。 秦陆白与云舒均有了些疲惫,待送走户部的人,绕过照壁往值事房去时,两人相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一声叹息罢了,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已渐有默契。 秦陆白活动活动着酸软的肩,与云舒道:“你先歇歇脚,我去叫幼僖。”说着,已往自己的值事房去。 幼僖枯坐在房内百无聊赖,初时还有闲心坐在窗边写两个字,后来困意上来,不知何时已伏案睡去。 秦陆白推开值事房的门,目光扫过一圈,最终定格在窗边的长案上。 她睡得极熟,就连他推门走近也浑然不察。但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秀眉微微蹙起,嘴里还隐隐嘟囔着什么,太过小声,恍若蚊吟。 秦陆白不禁一笑,觉得有趣,便凑过去附耳静听。 她说:“糖炒……糖炒栗子,放……放心,都给……你……” 睡梦中还不忘小食,秦陆白只觉又好笑又有趣,盯着她瓷白如玉的脸庞,两扇长睫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翕动,向只蝴蝶扑闪着翅膀,竟有些可爱。 想了想,他还是绕过长案,以手轻拍着她的玉肩,轻声将她唤醒。 幼僖蓦然从梦中惊醒被吓了一跳,定睛见是秦陆白,这才放下了心:“你们忙完了?” 秦陆白点头,将她鬓边的碎发温柔地拢到耳后:“如果困了,要不要回永安宫,改日再去吃也行。” 幼僖打了个哈欠,撑着疲倦的身子站了起来:“不用了,走。” 两人并肩往外走,云舒已经在院中等着了,见他们出门,才道:“走。” 三人绕过照壁出刑部,门外已停了一辆马车。 幼僖侧头看向秦陆白:“你安排的?” 秦陆白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全然不知情。 此时云舒才缓缓步下石阶,道了句:“是我。” 六部的衙门都在皇城内,却不在内宫中。有时各部的官员因公事繁忙太过劳累,也能坐马车离宫,不过却需要提前安排。 既是云舒安排的,两人也无有异议,先后登上了车驾,让马夫驾车离宫。 第26章 十二碟,一再试探 马车顺利的出了宫,驶进官道,往城西醉仙楼而去。 三人同坐车内,秦陆白与云舒已经靠着马车内壁沉沉睡去,因下午的时候幼僖在值事房中小憩了一会儿,此时尚精神十足,不觉困倦。 这两日刑部上下为了追查生辰纲一案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过了,连她也跟着熬了两个大夜。现下事情已经圆满解决,生辰纲也被户部的人带走,刑部善后尾事,也终于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马车已经进了城西,不疾不徐地向前驶着,听着车外不断有吆喝热闹声传来,幼僖忍不住打帘观望。 好好的车轮像是压到了什么,马车忽然一阵颠簸,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平稳。 可就在刚刚颠簸时,幼僖似乎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响动,像是有重物撞击马车而发出的声音,从车底传来。 正疑惑间,刚刚头不慎撞上内壁的秦陆白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幼僖道:“没事,应该是压到了什么东西。没关系,你睡,等会儿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秦陆白困意未散,听了这话,又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再次睡去。 期间云舒也被颠醒,却也只是蹙了蹙眉,连眼皮都不曾睁开一下,紧跟着又歪头睡去。 那声奇怪的响声再没传来,幼僖渐渐的也就不放在心上,直到马车停在了醉仙楼门前,她方打帘下车。 秦陆白和云舒也先后醒来,下了马车。 此时正值晚膳时分,醉仙楼门前食客来往络绎不绝,大堂更是人声鼎沸,嘈杂不休。 三人立在门外片刻,随后前后脚进了醉仙楼。 大堂热闹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已是座无虚席。 有眼尖小二瞥见来了客人,忙里偷闲过来招呼,一抬眼见是秦陆白,立刻堆起笑容来:“原来是秦侍郎!侍郎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秦陆白略一抬手:“不用客套了,平时常去的雅间还有空的么?” “有有,就是没有,秦侍郎来了也得安排上好的座。”店小二殷勤地请着人上楼,“三位请随我来。” 三人前后上了三楼。 幼僖忍不住调侃他:“看来咱们秦侍郎还是这里的常客啊,人一眼就认出你了,也不知道平时常来,这钱袋子还鼓么?” 醉仙楼是城西最大的酒楼,在整个上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占地甚广,一共三楼,每层装潢不一却华丽异常,素来是京中达官贵人们常来之地。 自由出宫的御令是去年景文帝才赏的,在此之前,幼僖并不时常出宫,但也曾来过这醉仙楼几次,大多都是跟着秦陆白姐弟一起。之所以调侃,乃是因为她知道这里物价不菲,不论其他,就说近一二年来才新起的十二碟,据说就要价一金,已是天价。 偏偏如此,这每日里还供不应求呢,可见上京城中百姓之奢靡。 秦陆白讪讪着摸了摸鼻尖,也不接话,匆匆跟着小二上了三楼雅间。 楼分三层,越往上走越是华丽,而今日去的雅间相较别的却更加清丽雅致一些,摆件多由金器换作别致的瓷器,亦或挂上名师画作,倒是别有一番风雅。 小二迎着三人进去,哈着腰,赔笑道:“秦侍郎今日打算这么安排?” 秦陆白率先步入房中,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目光轻悠悠一转,落在了最后进门的云舒身上略扬了扬下颌:“今日云侍郎请客,只管问这位贵人就是。” 小二抬头见云舒一脸漠然,清冷之气溢于周身,想来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但乍一想起方才秦侍郎也称这位公子为“侍郎”,只是不知道是六部中的哪一位侍郎,却不敢怠慢,好生好气复又再问一次。 云舒是第一次来,一路上楼已看遍了这楼中华丽的装潢,人还淡定,只是被小二一问,倒不知应该点些什么才好。 他默了默,回头问小二:“可有什么推荐?” “有,有。”店小二连忙应和,扳指头数了数客人们常点的佳肴,临了还不忘兴冲冲介绍一样,“小店最有名的当属十二碟和桃花酿,以前秦侍郎也常点的,侍郎可也要来一遭?” 云舒回头看了眼秦陆白,方才缓缓点头。 店小二欢快应了,当即转身出门去安排。 秦陆白却在听见云舒应下十二碟时眉峰一挑,修长的手指掩着嘴,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幼僖想了想却觉得不妥:“云侍郎,这十二碟……” “这十二碟可是醉仙楼里最有名的,每日只供十位,今日来得巧,还是我们的运气。”秦陆白笑盈盈打断了幼僖的话,捧了茶壶给二人面前的茶杯续满。 幼僖瞪他一眼,没再说话。 秦陆白倒是笑意不减,品了口香茗,状似随意般闲话家常:“今日马尚书从朝阳殿回来后说,陛下听闻这生辰纲是被一伙山匪劫去时简直怒不可遏,差点儿没又摔了这龙案上的澄泥砚。可这乍一听说是来自七邙山的山匪,这神色就略微有些古怪了。” 刑部尚书马洪德惯来是个不做实事的人,遇事只会推卸,阿谀奉承,四处钻营倒是一把好手。 今日托了南城兵马司的人将生辰纲送回来后,因要使人去将整件事情一五一十的禀报给陛下,而当时他与云舒又抽不开身,此事便交给了马尚书去办。 这马尚书见生辰纲寻回,只以为去了还能讨赏,乐呵呵的就去了。谁知景文帝听完后却什么赏赐也没有,只吩咐生辰纲丢失一事不准外传,便将人遣退。 马尚书灰溜溜地回来,将事情告诉了秦陆白,他一听,便约莫猜到了几分。 云舒也是个聪明的,这话一听进去,便知他是在套自己的话,喝进去的茶顿时也就变了味。 秦陆白眼风一扫,紧跟着又咂咂嘴,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来:“哎!云侍郎,你说这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想法?这七邙山的山匪,到底是不剿了?” 第27章 桃花酿邀不速之客 秦陆白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别说云舒,就是幼僖也快听不下去了。 要套话也不知道寻个好时机,这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云舒初时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随即如春风沐雨般化开,唇边噙着抹淡淡的笑,是看穿这把戏后的无奈。 他放下茶杯,接过他的话:“诚如秦侍郎之前所言,刑部归卷的案宗里面记载,当年朝廷曾派兵前往七邙山剿匪,虽说途中多有坎坷,但是呈上来的奏疏里却清清楚楚的记载了剿匪的结果。匪窝已毁,山匪尽除,甚至还带回来了山匪的尸体,可见其言属实。” 云舒顿了顿,眼眸微微眯起,须臾再道:“生辰纲被劫已经确认是人为无疑,可我们只是隔着河流远远看过一眼,并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山匪,究竟是哪里的山匪。即便最后确定那些人就是来自七邙山,谁又能说得好是数年前的那些人,还是后来才占据七邙山的匪徒呢?” 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然而四两拨千斤,轻易便点到了关键点上。 景文帝下令不许将此事声张,一来是因为太后的千秋寿诞临近,太后身体本来就不好,再若听了这些事情动了怒,忧心上身怕是更加不妙;二来也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各国使臣已经相继进京,生辰纲丢失,不论如何都是一大丑事,传言开去,怕是叫诸国耻笑。 这是隐瞒风声的一个点,同样也是有一些人的救命契机。 景文帝慧眼如炬,心有玲珑,又怎么会看不出底下人的把戏? 这件事情还没有传言开,便是信了是七邙山有山匪胡作非为,当下也不是派兵剿灭的最好时机。再如何,也得等到千秋宴过去,再寻个由头正大光明的出兵。 云舒洞若观火,看什么都有自己的一番见地,跳脱世俗,偏偏分寸又拿捏得十分好处,进一步则溢,退一步则亏。 秦陆白细细咂摸他这话里的意思,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可远没有云舒想得通透。 他不比云舒能跳开自身的局限洞悉万事,心中有丘壑,他身后有秦家,身系整个国公府的荣辱。他跳不开,也无法跳开,更不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之下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看透实事。 那么云舒呢? 他身后又是谁? 雅间里顿时沉静下来,不多时,有店小二在门外叩门三声,得了应允,才带着人将方才云舒点的十二碟并桃花酿都送了过来。 有侍从手上还捧了一个盒子,店小二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套酒具出来:“小店老板知是二位侍郎光临,又点了小店的招牌十二碟和桃花酿,这套白玉桃花酒盏便是送给三位的,用来配桃花酿正是相得益彰。” 店小二口若悬河,跟着利落地将酒盏取出来,倒满了桃花酿。见几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带着人又退了出去。 秦陆白手上把玩着那白玉杯,小小的一只,外形看上去并无特殊,可别致就别致在这里头。莹白的底镂出花瓣的样子,桃花酿一倒进去,粉色衬着莹白,沿着那花瓣的纹路溢过,倒像真是有桃花盛开在里头一样。 白玉瓷做的酒具,妙就妙在这心思别致上。 也就是这醉仙楼了,看来不止是财大气粗,这老板也是个玲珑人啊! 秦陆白唇角勾勒一笑,两指捏着酒杯,隔空遥遥敬向云舒:“今日说好了是给云侍郎接风,出了刑部就不是什么侍郎,只是朋友相聚。桌上本就是不该再谈朝中事,方才是陆白冒昧,自当先罚一杯。”言讫,豪气的仰头一口饮尽,半点儿不曾迟疑。 这话倒是坦诚,云舒便也不推拒,举了酒杯与他隔空一碰,跟着也仰头一口饮尽。 到底是他低估了这桃花酿的劲儿,一口饮尽,差点儿没将他的眼泪都给呛出来。 秦陆白朗朗一笑:“云侍郎有所不知,这桃花酿正是用前年的雪水和去年的桃花酿制而成,封存整年,隔年取出。那滋味,就像桃花盛开在寒冬之时,又同时盛放在口中,芳香满溢,回味无穷啊。” 云舒极少喝酒,一口下去就被呛得不行,接了幼僖递过来的清水喝了一杯,那滋味才稍稍被压下去一些。 自觉失礼,云舒以袖掩口,别过头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秦陆白站起来,执起酒壶又为云舒满上一杯,骨节分明的手隔空落在酒壶上方,徐徐解释:“上京城一时盛行桃花酿,几乎家家户户都酿制,可从来就没有哪一户能够赛过这醉仙楼的。自然,这楼中老板手上的酒曲方子才是重中之重。” 他重新落座,手上仍旧把玩着那只小巧桃花杯:“此酒后劲儿极大,云侍郎不常饮酒的话,便更应该细细的品,方能品咂出这桃花酿的美妙。” 云舒上了一回当,好不容易缓了下来,这会儿是说什么都不肯再喝,连连摆手:“云某不常饮酒,实在是不能再喝了。” 秦陆白也不勉强,自己又再喝了一杯,芳香醇厚,只道一声“好酒”。 一巡落罢,三人执着品尝桌上的十二碟,席间偶尔说起上京城的茶楼酒肆,亦或外地的风景趣闻,没有故意试探和言不由衷,你言我语,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忽而雅间的房门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镂花木门撞上墙壁发出“砰”一声震响,正吃着菜的三人不禁动作一顿,话语笑声被一同截断,同时抬头朝着门外望来。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正好我饿了,加个位置,一起吃,一起吃。” 来人身形高大,皮肤略黑,像是常年习武练得一身的健肉,但模样着实生得不错,剑眉星目,神采飞扬,腰间佩刀,俨然是个练家子。 他径直入内,见了幼僖和秦陆白顿生一喜,大大的眼睛里混若溢满三千光华,耀眼明亮。 幼僖呆呆地举着杯子,眼睛一眨不眨的定定望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半晌反应过来后,不免惊道:“表哥!?” 第28章 拔苗助长裴子绪 云舒倍感诧异,看看幼僖,又再将目光定格在眼前的“不速之客”上,默默将手中筷子搁下,一句未言。 幼僖已经站了起来,朝着那人走过去:“表哥,你也是今天回来的?”又探头望望他空无一人的身后,不解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裴子绪摆摆手,径直走到秦陆白身旁的空位置坐下:“经过,看见醉仙楼外面拴着刑部的马车,大概猜到你们在里面。果不其然,我进去一问,那店小二还以为我是和你们一起的,只不过是晚来了一些,当即就引着我上来了。” 他大咧咧坐下,眼光瞥到桌上的桃花酿,顿时眼冒精光,也不客气,径直倒了一杯就仰头喝下。 幼僖和秦陆白是早就习惯这位不拘小节的了,倒是云舒反而显得拘束起来,早已放下了筷子,站在位置边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 裴子绪一杯饮尽,咂咂嘴,抬起头,似才看见面前还有一个陌生脸孔的白衣公子。愣了愣,盯着云舒,又看看秦陆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秦陆白抿了抿嘴,想来是有些无奈,还是与二人介绍:“老裴,这位是刑部新任尚书云舒。” 复又指着裴子绪给云舒介绍:“裴子绪,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国子监祭酒裴晔大人的独子。当然了,他也是幼僖的表哥。”临了还不忘神秘兮兮的添上一句,“亲的。” 云舒有些无言,不过还是整整衣袍,对着裴子绪合手一揖。 裴子绪还有些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身,也抱拳一揖。 “裴某是个粗人,刚才多有无礼,还请云侍郎勿要见怪。”说着,裴子绪又是一揖。 幼僖只觉满头黑线,裴家世代书香世家,恪守尊礼,这一辈就裴子绪这么一个独子。不说按着长辈的规划顺利考取功名进入仕途,就这“粗人”二字,才真真是掉了裴家的面。 彼此见过后,秦陆白唤来店小二再上了一副干净碗碟,就势问他:“皇后上千佛寺给太后祈福,你领兵随行保护,今晨方才回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待在宫里么,怎么还有闲工夫在外头溜达?” 裴子绪大口吃着菜,砸了咂嘴,道:“快别说了,我领兵保护皇后从千佛寺回来,本以为交接了之后就能够歇两日,这不太后千秋寿诞快到了么,各地使者纷纷进京,陛下着三衙行护卫之责。” “显而易见,有些人啊,想偷懒是没辙了。”幼僖坐在旁边,以手托腮盯着正大快朵颐的裴子绪,秀眉微蹙,嫌弃之色溢于其表。 她的母亲与裴子绪的父亲是亲兄妹,两人也是连着血缘的表亲。父亲没战死前,裴子绪也是成日的往阎府跑,有时候住在阎府也是常有的事,故而兄妹情谊十分深厚。 只是裴家和阎家略有不同,阎家祖祖辈辈都是战将,世代守卫着大昭国的江山,为大昭浴血奋战,开辟疆土,就连女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可裴家却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外祖裴然现任龙图阁大学士,可当初也是曾任太子太傅,先皇与当今陛下都曾受教过其门下。舅舅裴晔为国子监祭酒,也是文官一流。 因裴家家规不娶二妻,不纳一妾,虽说人丁单薄,可个个成材。 本以为裴子绪将来也会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可偏偏这根苗子没长正,小时候就不爱读书爱刀剑,还常往阎府跑,缠着忠武侯教授武艺。后来长大了,更是忤逆长辈投了兵,气得裴大学士在家吹胡子瞪眼,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因裴子绪在御前做事,幼僖在宫里倒是与他时常都能够见得上面。 她这位表哥,粗枝大叶是心性,义气豪爽是优点,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都是靠着血汗拼杀出来的,倒是没怎么靠裴家庇护,能到今日,也是实属不易。 有时候幼僖常想,以裴子绪的性子,若真是听了外祖父的话考科举,走仕途,实则也未必是件好事。毕竟前朝波谲云诡,谁的肚子里面不是生了颗七巧玲珑心,若玩权术,她这位表哥又能胜得过谁去? 如今四海安定,也无需男儿上战场厮杀拼命,裴子绪既一门心思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以他的本事,何愁前景不是一片光明? 秦陆白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样,嫌弃归嫌弃,还是贴心地递了茶过去:“我说,这又没人跟你抢,你慢慢吃不行么,当心噎着。” 裴子绪不住地往嘴里塞着吃食,好不容易咽下去了,才支支吾吾道:“昨儿半夜就安排启程回上京的事宜,又是点兵,又是护卫,还要商讨哪条路线回去最为合适,不但一晚上没睡,早上也就才喝了半碗粥。” 他端起杯子喝了水,等咽下去后才接着道:“回来以后我是半点儿没歇口气,先是交接了事宜,随即就被安排了其他事。我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吃你两口怎么了,怎么了。” 裴子绪心里来气,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对着秦陆白就是步步紧逼的追问。一张口,一说话,那唾沫星子夹着还没吞下去的饭粒都尽数喷到了秦陆白脸上。 秦陆白嫌弃地“咦”了一声,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连连道:“行行行,你吃,你吃。反正这顿也是云侍郎请,我当然没意见了。” 言讫,他笑嘻嘻地转头看向云舒。 裴子绪嘴里嚼着嚼着就不动了,满桌子的佳肴也顿时不觉得香了,愣愣地转过头也看向云舒,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我这……” 桌上的十二碟他们没动几筷子,多半都是叫裴子绪一个人吃光了。秦陆白憋着笑,只看裴子绪出糗也不帮忙。 云舒也忍俊不禁,但秉承一贯涵养,仍旧平静的道:“裴大人率直豪爽,随意就是,不必多礼。” 裴子绪嘿嘿一笑:“那就……不好意思了。”说着又大快朵颐起来。 幼僖又给他将杯子满上水,注意到他刚才的话,便好奇的问:“刚才你说使臣进京,陛下将护卫事宜都尽数交给了三衙安排。可是往年也有使臣进京的情况,按部就班就好,何事还值得你这样焦头烂额的,一整天的饭都没有时间吃?” 裴子绪嘴里包着吃食,一时也开不了口。 幼僖心思微转:“难道,是出事了?” 第29章 破财消灾遇转机 近来生辰纲丢失一案弄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为了查清案件也是四处奔走。眼看着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这会儿想到恐又生事,人人俱都提着一颗心悬着。 雅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裴子绪抬起眼皮看看,只见三人的目光不知何时都齐刷刷地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怔了怔,想到他们可能是误会了,赶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没出事,没出事。”裴子绪忙解释,“只是入京的还有高句丽的使臣,这两国语言不通,侍卫司的也尽都是大昭子民,那咱们也听不懂他们说话啊。这人明日就要进京了,我还得去跟他们交涉,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到此处,裴子绪不免叹了口气。 侍卫司的人是指望不上了,但也不是毫无办法。祖父任龙图阁大学士,还曾任太子太傅,博古通今,满腹经纶,是真正有学识之人,必然也通外族语言。 可问题来了,自他弃仕途,选择与祖父的期望背道而驰时,他便已经很少回家。算算日子,上一次回去还是半个多月前,这次再为了这事回去,少不得是要挨一顿臭骂。 想他任侍卫司指挥使,统领侍卫司数千人,当年也还曾上过战场,哪怕刀剑加身也从未惧怕过,可偏偏就是怕祖父那根黄金棍。 想了想,又是重重一叹。 幼僖大约也知道他在愁苦些什么,由不得笑话他:“可惜啊,咱们也不会高句丽的语言啊。不过,想来外祖父应当是会的,只是怕有些人不敢回去求教老人家。” 秦陆白闻言也是一笑,因为他太知道这次回去,裴子绪会受什么样的责罚了。 他们也是从小相识,裴子绪比他还虚长两岁,想当初他决意要弃仕途投身行伍时,可是气得裴大学士拿着竹棍将他狠狠一顿打,十天半月都没有下得来床,当时还是他去照顾的。后来裴子绪在许将军麾下两年,往来书信也只写给他和幼僖,彼此的情谊可非寻常人能比。 裴子绪自知幼僖说的也是道理,自己当初意气用事,挨了顿打不说,还将祖父给气病了,为此他愧疚至今。偶尔回家也从不提朝堂上的事情,祖父训斥他也只管默默听着,虽没顶撞,可也从来不曾松口要改走仕途一事。 想来祖父还是生他气的。 正惆怅间,裴子绪忽然想到什么,心下一喜,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幼僖的手:“祖父和父亲都很喜欢你,要是你出面帮我说说情,指不定这事就成了。” 幼僖涩涩一笑,将手用力抽回:“你可别为难我。你都不知道,每次回去看望外祖父时,他总要提起家里有个不肖子孙,提一回,气一回,我还没帮你求情呢,指不定刚开口就被骂回来了。” “不肖子孙”却不气馁:“你心思聪颖,讨人喜欢,家里长辈就没有不喜欢你的。好表妹,就帮表哥这一个忙行不行?” “不行。”幼僖声正言辞拒绝他,不给留有半点儿商量余地。 “表妹!” “想都别想。” “其实……” 云舒安静了许久,甫一开口,三双眼睛忽然齐刷刷地望过来将他紧紧盯着。 云舒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缓缓道:“其实云某略通高句丽的语言,若是裴大人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裴子绪眼睛一亮,忙起身跑到云舒身旁坐下,欣喜万分,“倘若云侍郎真能帮我这个忙,这顿,我请了。” 裴子绪拍拍胸脯,豪气干云。 云舒正欲回拒,忽听一道拍案声响,幼僖与秦陆白竟异口同声道:“就这么定了。” 裴子绪转过头来,一脸哀怨的盯着他俩。 幼僖、秦陆白相视一笑,尽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狡黠之意。 一顿饭用后,四人下楼结账。 醉仙楼老板亲自招呼,当着几人面将算盘打得锵锵作响,随即提笔在账簿上落下一笔,放到裴子绪面前。 裴子绪定睛一看,顿时双眸圆睁,惊道:“什么,怎么这么贵?” 他嗷呜一嗓子动静不小,引来四周邻座纷纷侧目。 幼僖与秦陆白默契地各自退开一步,或摸摸鼻子,或左右环顾,只当不识此人。 云舒站在原地,看着两侧空空还有些愣怔,想了想,上前一步站在了裴子绪旁边:“今日说好云某请客,不如,还是让云某来。” 言讫,他便欲解开腰间荷包付账。 裴子绪哪里受过这种轻视,当下按住他的手,咬咬牙,道:“我付。” 从醉仙楼出来时,天边已近暮色。 裴子绪还心疼着银子,出了门都还忍不住嘟囔,直惹得幼僖和秦陆白憋笑不止。 车夫还在外等着,见了四人出来,便驾着马车过来。 秦陆白摸摸鼻尖走上前,一手搭在了裴子绪肩上,边忍笑,边抚了抚他心口:“好了,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啊。” 裴子绪满面不悦:“什么菜竟然卖这么贵,都快赶上我一个月俸禄了。” 幼僖笑他:“可刚刚吃的时候,你可是比大家都吃得还香,还多呢。” 裴子绪撇撇嘴,无言以对。 “那接下来大家打算怎么安排?”云舒适时开口,“明日接见高句丽使臣,还应当提前准备事宜,若不然出了差错,只会令大昭蒙羞。” 一句话引回到正轨上,裴子绪一把拂开肩上的那只手,两步跨到云舒身旁站定:“云侍郎说得极有道理。侍卫司已经备好了明日所有对接事宜,倘若云侍郎不嫌麻烦,今晚可能还得劳烦一夜。” 云舒颔首,算是默认。 裴子绪自然喜不自胜,看向幼僖,幼僖忙道:“我暂时还不忙回去,马车就留给你们了,你们先行回宫。” 裴子绪蹙眉,隐隐有些不太放心。 秦陆白便道:“我留下来陪她。” 四人各自安排妥当,裴子绪挂牵着明日交涉高句丽的事情,想到幼僖有人陪,当下也不客气了,与云舒一道上了马车,着车夫往承华门的方向回宫。 待得马车行远,秦陆白方才收回目光,回首望着那张如花娇颜,轻声问:“你想去哪儿?” 第30章 鬼鬼祟祟,当场抓包 幼僖想了想,转身一指:“李记的糖炒栗子,上京城一绝,绝对不可以错过。” 秦陆白不由一笑,抄着双手道:“怎么,是刚才老裴吃了一桌子的菜,你没吃饱,这会儿还想着再买点小食垫垫肚子?” “才不是。”幼僖反驳,转身往一旁的小巷走,“是今日出门的时候,我答应了乐天要给她带糖炒栗子回去。我要是两手空空的回了,她估计又得埋怨我不讲信用,说话不算话了。” 秦陆白与她并肩同行,穿过小巷,已来到了朝花街。 幼僖与五公主乐天的情谊有多重,就像一个坠入深邃幽窟的人,在被人从深渊中拉出来后,那道创伤却永远地在记忆里留下了。午夜梦回,除了四周一片黑暗,再无一星半点儿的光亮。 而突然在这个时候,朦胧黑暗中突然点亮了一道光,划破黑色,带来孤独的一点亮,而这一抹亮色,恰恰就是那唯一的救赎。 幼僖往前走着,忍不住嘟囔:“也不知道乐天是怎么在宫里长大的,陛下五位公主,四位公主都知书达理,谨守宫规,偏她性子跳脱,礼仪没学全,倒是徒徒沾上了一身骄矜之气。”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世安郡主也是自幼长在太后膝下,太后历经三朝,那宫廷规矩可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怎么也没见你娴静淑娴,反而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连陛下的皇子都还要逊色三分。”秦陆白也笑话她,两人相视一眼,都不禁一笑。 幼僖得意洋洋:“那可不,我阎家女儿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丢了阎家的面儿啊。” 她拍拍胸脯,每每说起自己是阎家女儿时都满脸自豪。 秦陆白停下步子,转过身,伸出手轻拍了拍她头顶,溢出满眼的宠溺:“那是,世安郡主盛名在外,下官每每听了都要在心里拜服再三才行。” 耳边街道之声嘈杂嚷嚷,此刻却似有扇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吵杂之声都隔绝在外,四目相对,已在不知不觉间有什么东西似藤蔓悄然攀上。 “你少来。”幼僖脸庞一红,一把拂开他的手,负手继续往前走,但显然心情很不错。 秦陆白跟上去,心头亦是豁然开朗。 再往前走一段,不过一盏茶时间已经到了幼僖口中说的李记铺子。 这会儿天色渐晚,虽则大昭并无宵禁一说,但向来点心铺子都关得较早,一来这点心放得久了就会失去原本的味道,二来过了夜的点心,在大昭也是不允许再出售的。 此次来得巧,最后一份糖炒栗子被尽数打包,秦陆白付了银子,接过老板递来的糖炒栗子,与幼僖拐过小巷径直往承华门的方向而去。 幼僖与他说起今日宁皇后来给太后请安的事情,正说在兴头上,两人的目光忽然同时一变,脚步微微一顿,微一闪身已不见了踪影。 身后鬼鬼祟祟一直跟了一路的人探出头来,眼见着前面的两人不过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由不得亟跑上来,四下环顾却仍不见人影。 正纳闷间,一道嗔怒之声忽然从暗巷里传来:“原来鬼鬼祟祟跟在身后的人,竟然是你!” 乐天循声望过去,只见本以为已经跟丢的两人却不知何时出现在暗巷口,此刻正各自抄着双手看着她,由不得一阵心虚。 幼僖瞪她一眼,快步走来拉着她进了暗巷。 她还没开口,乐天目光注意到秦陆白手上的糖炒栗子,顿时目露精光,大叫一声后扑过去,一把将糖炒栗子给夺了过来。 幼僖抿了抿唇,只觉无奈:“你怎么出宫的?” “好香啊!”某人充耳不闻,拉开糖炒栗子的袋子,顿时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引得人不禁食指大动。 幼僖无言,只好伸手抢过她手上的袋子。乐天还欲过来抢夺,却被狠狠一瞪,只好乖乖站在原地。 幼僖问她:“你还没说呢,你究竟是怎么出宫的?谁放你出来的?” 她没有出宫令牌,宫门的侍卫必然不敢私自放公主出宫,可是她又是怎么混出来的? 乐天低垂着头,垂下的手指不安地画着圈圈,时而抬头觑觑幼僖的脸色,见她不苟言笑似是真的生气了,只好支支吾吾的跟着答了一句:“我……我是跟着你出来的啊。” “胡说!你什么时候跟着我……”幼僖厉声斥道,骤然想起在来时的路上听到的那一声不同寻常的响动,略一思忖,恍然间明白过来,“你竟敢躲在马车下面混出宫,你……” 不待她说出后半截斥责的话,乐天娇娇一笑,立时缠了上去,抱着她的手臂就是一阵撒娇:“好了好了,我都已经出来了,幼僖,你就别骂我了。大不了我跟你保证,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做了好不好?幼僖!” “谁信你!?”幼僖别过头。 “真的,真的,我发誓。”乐天连连保证,举起手当真做起一副要发誓的模样。 幼僖瞥她一眼,只见这发誓的人竖起四根手指,这敷衍之态已不能狡辩。 见她发现,乐天讪讪的吐吐舌头,赶忙地收了一指。 幼僖仍不理她,平时也就算了,这次偷走出宫这么大的事情,得亏没出事,要是人给走丢了,可不得闹得天翻地覆才罢休。 幼僖余怒未消,压根儿不想理会她。 奈何乐天撒娇撒痴惯是一把好手,幼僖一次次拨开她的手,她便又不气馁地一次次缠上去,直把幼僖缠得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开。 她气得快七窍生烟,奈何旁人却不气,耍赖似的又缠上来,直叫人有气都不好再撒出来。 倒是秦陆白从旁看着,见僵持不下,只好出声打着圆场:“天快黑了,还是尽快回宫得好,不然宫里头若是发现五公主不见,指不定还要生出别的风波。”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话正是点到了关键上。 幼僖也不与她胡闹了,只是她实在估摸不准乐天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时候混到马车里的,总不能是从她进刑部官衙的时候就跟来了? 此事可暂且不提,眼下如何顺利回宫还不被宫门处的守卫发现身份才是紧要之事。 幼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周全的办法,遂问秦陆白:“你可有什么好计策?” 第31章 臣下要账,公主耍赖 公主出宫是大事,倘若在无人知晓之下悄然回宫倒不会引起什么风波,可若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恐怕就不仅仅只是处罚一个公主那么简单了。 秦陆白还思量旁事,不知不觉间就走了神,直到幼僖再三唤他,他方蓦然回神。 极快速地敛了思绪,秦陆白面上平常的道:“其实要回宫也不难,稍后我就让人往国公府送个口信,让郑昊驾着国公府的马车在承华门等我们。料想守门的护卫也不好细查国公府的马车,再者,这车驾上坐着的可是世安郡主。” 郑昊是国公府的护卫,也是自小就被安排在秦陆白身边保护。三年前秦陆白考入刑部时,郑昊也一并入了,如今正是刑部正七品的员外郎,也算有官职加身。 幼僖想想深觉此计可行,便应了:“那就依你之言,就这么办。” 回宫的事情算是得到了解决,幼僖松一口气的同时,仍不免回头去瞪乐天。 她只当她跟着皇后去了一趟千佛寺,住了小半月后应当会有所改变,却不想竟然变本加厉,堂堂一个公主居然躲在马车下面跟着偷溜混出宫,传出去,这还像话么! 越想越气,忍不住一指头戳她脑门上,愤愤道:“你呀,要是被皇后知道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那你就帮我瞒下呗,可千万不能让皇后知道了,不然我就又得挨训了。”乐天嘟囔着嘴,提起宁皇后来,这心里多少有些怵意。 宁皇后护短,对亲生的太子多有维护之意,时时念着想着,但对其他并非己出的子女可就并没面上做出来的那样喜欢了。 景文帝共有十子五女,除却夭折的外,平安长大的皇子多半都已就藩在外,现今还留在上京城中不曾就藩的,除了宁皇后所出的太子萧元慎,便只有宜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萧元羡,以及高贵妃所出的八皇子萧元启。 太子萧元慎入主东宫,乃储君人选,身后又有宁家倚靠,来日景文帝驾崩,若无意外便能登基为帝。 三皇子萧元羡已封周王,与乐天是同胞兄妹,感情甚笃。为人谦恭和顺,和气有礼,虽不十分受景文帝宠爱,但宜贵妃的兄长是黔州节度使,手握兵权,于太子来说仍是一大威胁。 至于已封豫王的萧元启,虽是行八,但行事高调猖狂,因其母高贵妃深受景文帝的宠爱,身后又有高家依仗,处处与太子较劲,早已是太子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乐天素来是个跳脱的性子,不服管教也是常有的事,皇后表面虽做得和气,也疼爱各嫔妃所生的子女,可私底下却也没少借着她犯错的机会敲打宜贵妃和周王。 这一点幼僖深深明白,也知道乐天不喜欢宁皇后是情有可原,今日也是被气急了,才借口用皇后来施压。话虽如此说,可到底也不会把这件事情真的捅到宁皇后那里去。 乐天果然服软,又是好声好气地认错,又是抱着幼僖的手臂撒娇,渐渐的,幼僖这股子闷气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三人出了暗巷,秦陆白招来街旁行乞的乞儿,使了银子,再给了随身的折扇以作信物,使人去国公府传信。 从朝花街到承华门还得穿过两条长街,天色渐晚,黑幕刚刚降下,夜市的小摊已经相继开始支棱起来。 因是走路回宫,一路少不得要经过些贩卖各色各样饰物的店铺小摊。幼僖与秦陆白在前走着,偶尔一回头便不见了乐天的身影,目光找去,她却停在了一处小摊前,正猫着腰看人吹糖人儿。 幼僖无奈摇头,上前抓着她的手臂将人拽走。 再沉默的往前走了一段,幼僖扭头欲与乐天说些什么,一转头哪里还有什么人影,登时心下一急,左右环顾着找人。 秦陆白眼尖瞥见了那一抹俏丽的嫩粉色,碰了碰幼僖的手臂,示意她看过去。 幼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清了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气鼓鼓的走了过去。 那是一家小食铺子,贩卖各类果干肉脯,肉脯里加了西域独有的香料,刚踏进铺子便是一阵诱人的香味飘来。 乐天捏了块肉脯尝了尝,满心舒适愉悦。 一扭身正见着幼僖与秦陆白朝着此处走来,尚且还没有意识到什么,还兴冲冲的朝着幼僖招手:“幼僖快来,这肉脯可好吃了,你尝尝。” 幼僖叉腰站在原地,气鼓鼓地瞪着她。 乐天心下一咯噔,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竟将手里的肉脯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幼僖正在气头上,正欲发作骂人,直到那肉脯的滋味慢慢在嘴里弥漫开来,她砸了咂嘴,眉眼舒展,喃喃道了句:“还挺好吃。” “是。”乐天嫣然一笑,又取了块别的给她尝,“你尝尝这个。” 幼僖接过咬了口,眼中一亮:“这个好吃,这个真好吃。”又抬头对着秦陆白道,“我们买一点带回去。” 秦陆白忍俊不禁,一口应了:“好。” 老板立时上前来招呼,又是介绍,又是动作麻利的给她们分装小食。乐天还是头一遭自己出宫,看什么都新鲜,又挑了许多看上去不错的果子,都一一让老板装了。 随后一路,乐天走走停停,不多时,已是买了不少的东西,大包小包的都由秦陆白抱着,自己还拿了两串糖葫芦,慢悠悠地走到了承华门。 郑昊早已在承华门外候了许久,见三人走近,忙跳下马车朝三人而去。 他合手一一见礼,抬头见秦陆白抱满怀的东西,一时咂舌:“公子这是……” 秦陆白道:“还问什么问,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赶紧过来接了。” 郑昊连忙应是,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往马车里搬。 乐天将最后一口糖葫芦吃了,才心满意足的道:“秦侍郎今日还真是大方啊。” 秦陆白活动着酸痛的手臂,闻言淡淡一笑:“公主出来匆忙没带银子,臣理应为公主分忧,所有东西加一块一共……四十二两,多谢公主。” 他伸出手,笑眯眯的脸上尽写了两个字——还钱。 这会儿换乐天笑不出来了:“什么呀,你怎么能够让我还钱呢,我可是公主!” “是啊,公主金枝玉叶,财大气粗,想必是不会苛刻臣下这点辛苦的血汗钱。”秦陆白思量一番,忽道,“这样,臣给公主抹个零,算四十两,剩下的二两就算是臣孝敬公主的。” 他狡黠一笑,伸出去的手不曾收回,倒俨然真像是要收回银子一般。 乐天气得脸蛋都憋红了,见幼僖不肯帮自己,跺跺脚,指着她不满道:“东西她也吃了,而且、而且她比我还有钱呢,你怎么不让她还?” 秦陆白眉头一挑,似是不信。 乐天急了:“不说阎家的私产,她食邑两千户,逢年过节不止有赏赐,平日里父皇得了好的都是给她的。我才三千户,别的东西还没有呢,哪有她财大气粗。”一口气说完,努努嘴,将手里吃剩下的两根棍子塞进了幼僖的手里,“我、我没钱,你找她要去。” 言讫,像是真怕秦陆白再找自己还钱似的,赶紧转身上了马车。 幼僖看看她,又看看手里两根吃得干干净净的棍子,一时不免失笑。 秦陆白本就是逗她的,从幼僖手里接过那两根棍子:“好了,赶紧回宫,如果有事,就让郑昊出宫告诉我。” “我知道,你也早点回去,千秋宴也快到了。”幼僖转身也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驶向承华门,守门侍卫照例检查,幼僖不过只撩开车帘一角,侍卫们见是世安郡主便再没细查,放车入内。 秦陆白松了口气,方才转身离开。 第32章 身在朝堂,忠于陛下 翌日早朝散后,云舒刚出勤政殿便被裴子绪拉去一同迎接高句丽的使者,秦陆白无奈,只好自己先行回了刑部。 日前着人去调查订做盔甲一事已经有了回信,刑部的小吏根据铁匠铺老板的口述绘了一幅人像,由店铺老板确认无误后,方才递交回了刑部,送到了秦陆白的手中。 虽说生辰纲已经寻回,景文帝也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但刑部的职责仍在,此事还不算完全结束。 秦陆白让郑昊将有关七邙山劫匪的案卷都一一找出来,自己再将所有的证据罗列一通,待再次阅过案卷并找出可疑的地方稍加整理后,已是下午未时过。 秦陆白正将线索整理归整,起身抻了个腰,正好透过窗户看见刚回来的云舒,遂扬声唤了他名字。 云舒刚从鸿宾院回来,浑身疲惫,一脸倦色,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遂住步望来。 秦陆白拿起桌上整理好的线索,一手撑着窗沿,提气一跃已从窗口翻了出去。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云舒:“刚整理好的有关生辰纲的所有线索,你要不要看看,看有无遗漏。” 云舒诧异:“生辰纲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东西也都已经找回来了。” 虽是如此说,云舒到底还是接过了秦陆白递来的东西,打起精神翻了翻。后知后觉发现,里头除了原本的线索以及侍卫们的口供外,还有几份东、西二市铁匠铺老板的供词,里头还另附了两张人像。 “这是……” “刑部的人根据铁匠铺老板的口述绘出来的人像,已经由铁匠铺老板确认过,正是当初拿着画样来铁匠铺打造的人。这两人分别去了好几家铺子,想来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秦陆白解释着。 其实大致的情况最初的时候已经推理过一遍,眼下得到的证据不过只是为了证实他们所推论的结果不假,这东西交上去,刑部才能算是真正的结案。 只是有一件事秦陆白思量了许久也拿不定主意,这会儿见了云舒,忍不住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早上的时候我让郑昊去查找有关七邙山山匪的所有案宗,存放在刑部的案卷中记录的是几年前剿匪那一回,另外,在府衙里,郑昊还找到了一些东西。” 云舒将目光从手上的画像上收回,抬眼看向秦陆白。 秦陆白抿了抿唇,似有所踟蹰,须臾才走到窗边,探身取了长案上的另外几张纸。 “在朝廷派兵剿匪之前,尚且还在七邙山山脚安居的百姓不堪受其扰,曾一旨诉状告到了京师衙门。照规矩,衙门的人会将事情经过乃至结果都一一誊写下来,以便来日封存入库。”秦陆白手指点了点云舒手里的画像,“这是郑昊从京师衙门的库房里取出来的,当年侵扰百姓的山匪,与去铁匠铺订做盔甲,乃至于是劫道生辰纲的山匪均为同一人,你可做对比。” 云舒一身的疲倦顷刻已散了,他将几份画像都一一做了校对,果不其然,正是同一人。 略一思忖,他大概也明白了秦陆白的意思。 他直问:“你打算怎么做?” 两份画像没有在同一时间一起交给他看,可见秦陆白是并没有想清楚这件事情究竟要不要一起禀告给景文帝。自然,几年前秦陆白还不是刑部侍郎,也不曾牵涉七邙山剿匪一事,便也不存在包庇嫌疑。 何况,若当真要瞒下此事,这些东西大可以不必给他知道。 秦陆白负手于背,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食指,这是他惯常喜欢做的小动作,每每有疑虑或是犹豫不决之时都爱做出这个动作。 思虑半晌,大约是觉得除了云舒,这四周再无他人,这便才放心的道出心头顾虑:“尽刑部之责,连同画像本该一同上交到陛下手中,然而此事一旦扩大调查,只怕牵扯甚广。” 云舒将画像折叠,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会牵扯出前几年朝廷派兵剿匪的案件。” 秦陆白颔首:“当年出兵剿灭七邙山山匪一事是在勤政殿敲定的,结果也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复述过一回,滋扰百姓的匪患已除,陛下自然龙颜大悦,因此大有赏赐,为首的官员还被破格提升。现如今,已是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在御前供职。” 侍卫亲军马军司亦属三衙,在殿前司之下,与裴子绪虽同为正五品,实则却比其要高一阶。 云舒虽然是近两日才任的刑部侍郎,但不在朝堂的这小半年间,已经将朝里的官员大致熟悉过一遍,便是认不得面,但也大概知道一些关键。 就此事而言,表面看着是处理生辰纲一事,但若将此事挑明了,那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就存在欺君罔上之嫌。依法处置倒不是难事,可这样一来,景文帝的盛名必然遭毁,落得个被蒙蔽圣听的闲话。 再者,生辰纲一事本就是奉了圣命暗暗调查,朝中知道生辰纲丢失的人并不多,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消息灵通的,景文帝未放话之前,料他们也不敢往外传闲话。 云舒思量一二,骤然发现自己错漏了一处,他抬眼看着秦陆白,直言问:“谁的人?” 秦陆白心思澄明,却是一笑:“丞相的,也可以说是太子的人。” 朝堂之下暗潮涌动,不站队列的极为少数,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曾捅破罢了。 云舒明了的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收好了放在秦陆白手上。 他这副样子倒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肯明说,秦陆白憋不住,索性逼他一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云侍郎有话不妨直言,你我也好共同商议个权宜之计。” 云舒轻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我等身为大昭的臣子,为的是朝廷,忠的是陛下,刑部之职在于公正严明,破世间冤案,还百姓公正。”他一顿,复又道,“秦侍郎心里其实已然有了决定,又何必非要来问我呢?” 一朝被人窥破了心事,秦陆白非但不恼,反而心底之下愈是坦然。 他眼看云舒已抬步径直回了自己的值事房,不由得叫住他:“我要面呈陛下,你不随我一块去吗?” “口渴了,喝杯水。” 第33章 开辟新明,痴心妄想 云舒与秦陆白归整好所有的线索证据后,便一齐往朝阳殿去。 景文帝屏退侍从,单独接见了二人,在听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将御案上的线索一一阅览后,景文帝却沉默了。 云舒与秦陆白仍跪在殿中,背脊挺得笔直,偶尔互相打个眼色,又很快别过头去,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朝阳殿中一派寂声,唯有铜壶水漏之声滴答作响,沉重的气氛重重压在人的心头上,叫人呼吸一窒。 片刻,景文帝抬眸望来,似才注意到殿中跪着的人,淡淡一句:“都起来。” 二人相继起身,整整衣袍垂手而立。 对于生辰纲被劫的事情基本已经清楚明白,只是这里头还牵扯着好几年前的一桩旧案,若要借着同一个理由派兵围剿山匪,那么旧案必将会被再次掀出,毫不保留地展示在人前。 处置一个侍卫司的都指挥使不是什么难事,难办的,是背后牵扯到的一系列人。 而现在,还远不是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 景文帝端坐于御座上,眼眸微垂,留在眼角的岁月并不曾使他显得苍老,反而凌厉之威倍增,深邃的眼底是一望无垠的深海,无人能看透其幽深之处究竟还隐藏着什么。 须臾,秦陆白合手道:“陛下,此案已然昭明,生辰纲悉数寻回,然劫道生辰纲之人仍然还逍遥法外。鉴于陛下曾下令生辰纲丢失一事不得外传,眼下又临近太后的千秋寿诞,臣迷惘,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还请陛下圣夺。” 一句话避重就轻,全然不提当年之事,却又清晰的表明了刑部的态度。 生辰纲已经追回,若要派兵剿匪,那此事便与刑部无关。若此事就此了结,刑部也已尽了职责,一切全由陛下定夺。 景文帝闻声望来,审视的目光在秦陆白身上来回打量,精明圣裁如当今陛下,又怎能看不穿他的这点小小心思。 末了,景文帝才道:“后日就是太后的千秋寿诞,各国使臣已经接连进京,在这个时候,朕不希望出任何差错,更不希望一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传入太后的耳中,使得太后她老人家忧心。二位爱卿,可懂朕的意思?” 秦陆白、云舒相视一眼,合手一揖,领命告退。 出了朝阳殿的门,二人缓步下了石阶,秦陆白问:“你说咱们这陛下究竟是何意?这案子还要不要查了?这匪,还用剿么?” 他轻笑一声,仰头遥遥望向碧蓝的天,下意识间又做了那个小动作。 云舒负手于背,缓步下阶梯:“陛下自有考量,我等谨遵吩咐办事即刻,别的,便不是我等应该管的了。” 秦陆白闻言侧目望来,澄亮的眸光中似存了千言万语,片刻又化作一汪浅笑,消弭其间。 云舒脸色微沉,脚步微顿,不知不觉间已落后了秦陆白数步之遥。 秦陆白发现身侧无人,回头一看,云舒不知因了何事驻足原地,他轻勾唇角一笑,拿手挡去头顶阳光:“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怪晒人的。” 头顶艳阳西斜,金色余晖穿透云层降下,不过走了几步,已是叫人后背沁了一层热汗。 云舒恍然间想明白了一事,正待要说,内侍梁全从朝阳殿中亟步而出,行至二人面前拱手一揖:“陛下传召秦侍郎,有话吩咐。” 秦陆白合手还以一揖:“谨遵陛下圣意。” 他站直了身子,朝云舒睇去一眼。 云舒了然:“我在钟阳门等你。” 回刑部之路必得经过钟阳门,那里有一座闲置殿宇,有时官员觐见景文帝,却又一时不得传召时便会暂时在那座殿宇中休息暂待。 秦陆白颔首,跟着梁全重又往朝阳殿去。 云舒这会儿无事,缓步朝着钟阳门去,一路上也顺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中再梳理过一遍。 对于七邙山山匪劫道生辰纲一事已成定局,不论最后景文帝如何处置,是派兵剿灭,亦或息事宁人,总归刑部的事情已经做完,再者其他的,也不归刑部管辖了。 倒是侍卫司的指挥使谢乙,因为牵涉当年的旧案中,若翻查旧案,他则无法独善其身,搞不好还会落得个欺君的罪名,便是枭首也是无可厚非。但如此一来便会牵连出背后的太子、丞相一行人,指挥使死了,位置一经空出,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不扯远了,便是豫王,只怕就不会如此轻易的放弃。 云舒置身事外,对此事只是冷眼旁观,因不从未站队,倒并不觉得此事有多棘手。反而身为刑部侍郎,若能借个契机将朝廷上下整饬一番,想来未必不是开辟新明的最好方式。 只是…… 云舒摇摇头,他自知这朝堂犹如一汪浑水,多的是人朝里头倾倒污秽,仅凭孤身力量又如何能够还以清明? 实在痴心妄想! 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钟阳门,待得云舒反应过来身处何地时,已然略过了那处闲置的殿宇,有女子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前方是御园,已不是外臣该擅入之地,他转身欲走,冷不防听见身后一声轻唤。 “云舒!” 第34章 惊落树梢,暗放狠话 云舒住步回首,却只见到不远处一株偌大的槐树下站了两个着粉裙的少女,少女回头望来,瞧见穿官服的男子,遥遥施以一礼。 可惜,是他并不认识的。 云舒未曾近前,远远瞧了是两张陌生脸孔,转身便欲离开。 “云舒!” 又是一声传来,却比方才的声音还要再大些,略带了些急迫,似唯恐他听不见就此走掉。 这次云舒辨别了方向,他抬头望去,槐树上,一个少女正站在盘根错节的枝头上,翠绿的枝丫挡住了半边俏颜,仅露出的眉眼却是有几分熟悉。 他略微诧异,不太确定的唤了声:“世安郡主?” 树枝簌簌而动,旋即露出一张如花娇颜,正是幼僖。 她攀着枝干,低头朝下方的云舒道:“你且等等。” “好。” 见他应了,幼僖莞尔一笑,旋即又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云舒由不得走近,只是槐树已参天般高,枝丫密集,纤细的身子灵巧地在枝头挪动,却也仅仅只能透过树叶的缝隙看见一星半点的身影。 树下青时、青月两丫头满眼焦急,一双眼定定注视着上头的情形,唯恐自家郡主会不慎从枝头坠下,紧张得连腰间的丝绦都几乎要捏碎了。 云舒垂下眼,问:“世安郡主攀到树上是要去做什么?” 青时定了定心神,朝着云舒一礼:“方才郡主经过此地,见树上的鸟窝掉了下来,里面还有几只雏鸟,郡主便想着将鸟窝重新放回树上去。” “那为何不叫侍卫来放?”他复又仰头望去,树上那抹俏丽的身影已经攀到了最高处,正寻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放置鸟窝。 青时道:“原本也是打算等侍卫来将鸟窝放回的,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郡主才决定自己上去。” “蛇,有蛇!” 旁边的青月一声惊呼,云舒与青时齐齐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条小青蛇不知何时已经游走到了幼僖身后,不大的一条竹叶青,正对着幼僖的后背吐着猩红的信子。 而与此同时,幼僖正好将鸟窝放置好,听了惊呼声回头,那竹叶青正吐着信子近在咫尺。她心下一紧,失了手,一朝脚下踩了空,竟毫无预料地向下坠去。 两侍女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冲到树下欲要用手去接。 云舒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同时慌了神,疾步来到树下,伸了手也跟着要去接,想了想,不知为何又突然将手撤回。然后就在此时,“砰”一声,幼僖已经直直坠地,惊落满头枝叶。 幼僖痛呼出声,青时青月慌忙上前查看情况,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都一一看了一遍,确定并无明显外伤,又急问郡主可摔到了哪里。 反观云舒怔在原地,撤回的手又将伸出去,却也只是伸了一半,看见幼僖正摔在自己面前,愣了愣,竟不知如何是好。 青时青月扶着幼僖站起来,幼僖一把推开她俩,气冲冲走到云舒面前:“你明明可以接住我的,你为什么收回手了?” 云舒垂下双手,眼眸微垂:“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幼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都从树上摔下来了,你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没接住我,我要是摔死了怎么办?” “就算下官接住了郡主,保不齐郡主与下官都会受伤。”云舒抬头朝幼僖坠下的枝头望去,“而且,下官估量过,这个高度不会摔死人,顶多也只是折个腿儿。” 折个腿儿? 幼僖极力按捺的怒火滔天一般熊熊燃起,顾不得浑身酸痛,张牙舞爪地就要冲过来揍人。好在青时青月是了解自家郡主的,下一刻已是一左一右的将她拉住,在那玉指即将划破云舒脸颊时将其拉开。 云舒惊得后退了半步,若说没被吓到是不可能的,但这事他也有不对之处,即便没打算上前去接,后头也不该说那一句话,平白将人惹怒。 这时已从朝阳殿出来的秦陆白在钟阳门处没见着人,径直往刑部而回,半路听见这里的声响,正好奇是何人在宫里喧哗打闹,凑过来遥遥一看,有两个宫女模样的正死死拉住一个妙龄少女,而那少女此时此刻正发了狠地要扑上去打人。 再定睛一看,那少女不是幼僖又是谁? 那站着挨打也不知道躲避的人,不是云舒又是谁? 秦陆白心道坏了,匆忙奔过去拦在二人中间:“怎么回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青时紧紧抱着自家郡主的腰不肯松手,幼僖欲要挣脱二人的束缚却挣扎不开,一番动作下来已是累得香汗淋漓。再加上秦陆白也过来拦,索性也就放弃要狠狠在云舒脸上挠一下的冲动,站在原地微微喘着粗气。 秦陆白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定睛去看幼僖,才发现她一身狼藉,鬓发微微有些松散了,珠钗也掉了一些,裙摆也有被勾破的痕迹,再结合刚才她气愤交加要揍云舒的模样,心里头顿时油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忽然反身抓住云舒的领口,握着拳头,抬起手恶狠狠地盯着他:“说,你对幼僖干什么了?你这个混蛋!” 他抬手就要一拳头给云舒挥去,青时青月吓坏了,气还没喘顺,又赶忙着上前来拦。 青时连连解释:“秦侍郎误会了,误会了,这位大人并没有对郡主做什么。” “对对对。”青月喘了两口气,连声附和,“是郡主要放鸟窝回树上,被树上的蛇吓了一跳,不小心掉了下来。” 秦陆白不信,仍旧死死抓着云舒领口不放:“如果只是这样,那幼僖怎么这么生气?还气得要打人?” 青时支支吾吾:“是因为……因为……” 四人正围在一处僵持不下,幼僖忽然拨开青时青月,再推开挡在前面的秦陆白,盯着云舒恨恨的道:“云侍郎往后走路可要小心了,要是哪日在大街上好好走着的时候突然被人打了一顿,你放心,那一定是本郡主找人干的。” 言讫,幼僖已转身气鼓鼓的走了,青时青月告了礼,也匆匆追自家郡主而去。 唯秦陆白怔在原地还不知全部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云舒只是重重一叹。 第35章 争权夺利,陛下护子 回刑部的路上,云舒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完完整整的述了一遍,临了只是叹气,却不知道应该还再解释些什么。 世安郡主摔下树一事虽非因他而起,但他袖手旁观这是不争的事实。其后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再说出那些话来,事后想想,别说是世安郡主了,便是他自己听了也觉得过分至极。 秦陆白听后,只是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忽然间轻呵一声,摆摆首,负手径直朝前而去。 云舒心有愧疚,追上两步,问他:“世安郡主定然是恼我了,要不,我去给她赔罪?” “可别。”秦陆白忽然停下来,打断他的话。 云舒垂下眸子,沉默无言,却不知心里头急转思量着什么。 秦陆白眼珠子一转,长臂勾住他的肩,熟稔的问:“其实我挺好奇的,你是为什么不去接住她呢?是因为她是郡主?还是因为她不是别人?” 这话问得略有几分深奥了,云舒初时一怔,后来品过味来,忙道:“秦侍郎可不能信口胡说。” “那你说,你为什么不接住她?”秦陆白抄着双手,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云侍郎整日里恪守君子礼仪之风,可袖手旁观却不是君子风度哦。” 云舒甫一张口,秦陆白又亟亟打断:“可别用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来搪塞我,事急从权,礼教与性命相较,肯定是后者更重一些。” 云舒被窥破了心事,轻叹一声,垂下了头。 秦陆白轻笑一声,忽然贼兮兮的凑过去:“云侍郎长这么大,该不会从来没闻过女儿香?” 轻浮浪荡的话轻响在耳畔,云舒脸颊顿时火烧似的红了起来,慌张似的退开两步,斥道:“秦侍郎还请慎言!” 烧红的耳根,急促的呼吸,纵使他再千般狡辩,秦陆白也是不信了。 他抄着手往前走,云舒愣了愣,快步追了上去:“秦侍郎。” 他叫住秦陆白,可当对方回头,云舒却一时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可秦陆白又是怎样的人精,云舒不过才甫一露出一点异样,他已经顺藤摸瓜将别人看得透彻。 此刻出言叫住他,不过只是想询问是否要与幼僖道歉一事罢了。 秦陆白侧过半边身子:“放心,她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刚才向你放狠话,不过是真的气急了。” 悬着的心顿时松懈了许多,云舒蓦然间松了口气,提步追上去:“秦侍郎此言当真?” 秦陆白点点头:“依照我对她的了解,有什么仇,她几乎都是当场就报了。这一点,”他停下脚步,噙着笑拍了拍云舒的胸口,“我比你更有话语权。” 一路行来已至刑部官衙,二人径直入内,绕过照壁要往值事房去。 云舒素来在人情世故之上并不通透,因家世缘故,一直都被护在庇荫下,还从未遇见过这样尴尬的局面,加之今日闹了这样一出,多少叫他有些手足无措。 当下听了秦陆白的话,大约是觉得世安郡主真不会是那样小气的人,若是在心有愧疚,左右日后再寻个机会送份歉礼过去也便罢了。 行至值事房外,他与秦陆白分道,举步朝自己的值事房去。 秦陆白忽然顿住脚步,叫住他:“方才陛下又将我叫回,你不想知道陛下都说了什么吗?” 云舒伸了手要推门,闻言动作一顿,风云不惊:“陛下召回必是要事,若是公事,稍后自有公文传来,若是私事,秦侍郎若无意开口,我便是问了也是无济于事。” 言简意赅,什么都看得通透了,连个斡旋的话也不愿意多说,比其刚才因为随意两句轻浮的话就红了耳根的云舒,眼下的他还当真是无趣。 秦陆白一笑置之:“云侍郎还真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来得比谁都快。陛下有命,今日在朝阳殿中所说的话,到此为止,刑部不必再查。” 云舒眉头一蹙,转过身来:“陛下不追究了?” 秦陆白摇摇头。 当下局势明朗,若要借着生辰纲丢失的契机一直往下查下去,到时候朝廷必然会出兵剿灭山匪不假,侍卫司都指挥使谢乙也难逃罪责。看似是处置一个欺君罔上之人,实则动摇的却是太子的势力,而太子背后,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 撇开此事不提,向来与太子不过是表面兄友弟恭的豫王,多半也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再给太子下个绊子。饶是在当年的案件发生之前,谢乙还不是太子的人,可如今是了,出了事,太子也难辞其咎。 景文帝此举,大概是要维护太子的羽翼了。 秦陆白想了想:“其实这时候按兵不动也是好事,区区一个指挥使并不能影响整个朝局,反而侍卫司指挥使的位置一旦空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了这个位置而争得头破血流了。” 阴谋算计他看得太多,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并不比战场之上的少,反而为了权力争斗,官官相护的不在少数,争权夺利的亦是比比皆是。 想要有个清明肃静的朝堂,自古以来就从未发生的,便是要拨乱反正也得要寻个最好的时机。 而眼下,时机未到。 豫王心术不正,太子依赖外戚,若真是要认真的计较起来,还真不知道谁才是对这江山最好的承继人。 后日就是太后的千秋寿诞,生辰纲的事情一经忙完,刑部也算是松了口气。往后几日若无别的要事,除了千秋寿诞,后几日景文帝还拟定了狩猎一事,届时四品以上的大员皆可随行参加,也是可以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了。 忽又想起一事,秦陆白好心提醒:“对了,今日你帮老裴接见了高句丽使臣,他心里多半是感激你的,过两日指不定还要再请你吃一顿好的。” 云舒浅浅一笑,并不应话。 秦陆白又道:“还有,各国来朝的使臣可不止高句丽。” 言讫,他朗朗一笑,已推门进了值事房,留下云舒立在原地思量他这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第37章 欢声笑语,生人勿近 秦惜弱含笑起身,由着夫君将柔荑握在掌中:“是太后赏的珍珠头面,你们看看,是不是跟幼僖很配?” 这一说话声音不大,但落在旁座耳里还是听了个大概。 有人循声望来,果然瞧见了世安郡主头上的珍珠头面,亦有人识出花团锦簇中最大的珍珠乃是南珠,可是比东珠都要好上一些的,自来只供给给宫中贵人。 这一套头面华丽珍贵,放眼在座贵女,竟是无一人能出其右。 霎时间各种艳羡之声接踵而来,亦有说太后偏心世安郡主的,就这么一套头面少说也值千金,可今日到场的五位公主俱都没有。 幼僖无意炫耀,却因一句话成为场上焦点,一时窘态毕生,倒不知该不该回应这些话了。 夜幕沉沉,露台上的舞乐已经换过一重,杨柳水蛇腰,丝竹管弦声,此刻竟无一样能落进秦陆白眼中。 他垂目定睛望着幼僖,肤如凝脂,檀口含樱,眉心一点花钿于白皙肌肤上绽放,樱红夺目,娇艳欲滴。 秦惜弱瞥见弟弟犯痴的模样,低低扯了扯夫君的袖子,凑过头与他耳语两句,两人一时默契的低笑出声来。 秦陆白赞道:“好看!” 幼僖抬起头,明亮眸底映出花灯倒影,似万千星晨碎在其中,熠熠生辉。 秦陆白目不斜视:“芙蓉不及美人妆,真的很好看,很衬你。” 幼僖被逗得一笑,站起身来,佯装生气的打他一拳:“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秦陆白捂着被打的胸口,且笑不语。 周遭的热闹还在继续,或欣赏舞乐,或三两个相熟的人凑在一块说话,其间也不乏有对世安郡主投来艳羡目光的,却忌着身份不敢明目张胆,幼僖也就统统随她们去了。 这时候有对大臣夫妇走过来,想来是与秦惜弱夫妻二人相熟,那妇人径直过来与幼僖见了礼,便执起秦惜弱的手与她热切熟络的交谈。 这样的喜宴,一旦上首离了席,剩下的多半也就无心欣赏乐舞。往日得见却不得亲近的上臣都在其中,便有心攀附的更是不会错过了这个上好的机会。 秦惜弱是国公之女,虽无诰命傍身,夫君也不过是个正六品,但胜在家世贵重,又与太后是本家,席间少不得有心过来攀谈之人。 眼下便有一个。 “陆白,你陪着幼僖,我们去去就来。”秦惜弱朝二人打着眼色,脸上的笑容已有些敷衍,可架不住对方过于热情,便跟着去了一旁小话。 看着自家夫人将秦惜弱拉走,那位服绿官袍的大臣也与林少游闲话着去了另一旁,等到四人离开,一方席间便只剩了秦陆白与幼僖二人。 幼僖放眼看去,偌大的太液池歌舞升平,各色花灯高悬,映出一幅灿烂的画面。 这些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的人,或挽手叙话,或欢声笑语,或交谈甚欢,只这么看过去,这画面还当真是和/谐。 幼僖嗤笑一声,只不过人心隔肚皮,看似笑语嫣然的皮囊下究竟藏着的是什么心,谁又能够知道呢? 秦陆白收回目光,但见幼僖眉心微蹙,抬起手臂,修长的指腹欲替她轻轻抚平。 幼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身子后撤:“你做什么呢,吓我一跳!” “是你自己想事情想得入了神,还怪我吓你。”秦陆白微笑,一指轻点在她额头,“大喜的日子,你更该多笑笑才是。” 幼僖不满的努着嘴,瞪他一眼。 似乎这时候秦陆白才留意到什么,左右环顾一眼,果不见周围一人影:“这种场合五公主应该喜欢,怎么,她竟不在?” 宫中时常有各种大小宴席,若非不是特殊的,贵女们一贯都可以参加。往常的时候五公主也时常出席各种宴席,也有觉得无聊时早早退席的时候,但多数时候只要幼僖在,便是凑在一处说话也能聊上很久。 方才景文帝不曾离席时他还曾看见五公主,放眼席间,除了三公主早已退席外,此刻竟是连五公主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幼僖叹息一声,提起裙摆坐了下来:“前日的事情叫宜贵妃知道了,罚了乐天十日面壁,还让她背诵千字文以示惩戒。方才随陛下与皇后退席时,宜贵妃也将乐天一并带走了。” 秦陆白跟着在她身边落座:“怎么,你们回宫的时候被发现了?” 幼僖摇头:“回宫的时候很顺利,直到我回了永安宫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那宜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总不能是五公主自己说漏嘴了! 席上的佳肴还几乎一口没动,幼僖目光掠过上头的各色吃食糕点,探手取了酒壶给面前的两个杯子斟上。 “好像是回宫的路上叫周王府的长史给瞧见了,长史告诉了周王,周王告诉了宜贵妃。”幼僖将倒好的一杯递给了秦陆白,与他轻轻碰杯,“此事皇后娘娘并不知情,应该只有宜贵妃与周王知道。” 一个是乐天的生母,一个是乐天的胞兄,便是知道了这些大胆的行径,也不过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但究其根源,此事确实是乐天做得不对。 公主私自出宫是大事,若叫人给发现了,不止自己要受罚,底下一众宫人就没有一个能够跑得了。 好在中途漏了马脚叫他们给看见了,也想了办法再蒙混进宫,若不然她自己如何能回得去?便是回去了,只怕要是被皇后给知道了,定然又要借此机会好好敲打宜贵妃了。 幼僖摇摇头,现下倒觉得宜贵妃将乐天处罚一番倒是好事,省得日后再做出些逾举的事来。 歌舞未歇,随着空中一声声震响,五彩的烟火于夜空中灿然绽放,划破黑夜,留下最绚烂的颜色。 四周交谈之声暂小,偶有女眷娇柔的欣喜声在耳边响起,幼僖也抬头望去,满目绚烂的烟花映得天空都明亮了些许。 瞧了一会儿垂下头,幼僖揉了揉酸涩的眼,抬眸朝斜面望去。朱红色的一抹朝服端坐于席位间,身边有个大臣凑在一处闲聊,而他仿若深谷中独自生长挺拔的劲松,背脊坐得笔直,或安静吃东西,或回头看看水面露台中的舞乐,并不与旁人闲聊。 有打扮俏丽的女娇娥壮着胆子过去搭话,他却面如寒霜,只微微颔首,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轻易出口,窘得娇娥脸蛋几欲滴出血来,羞愤跑开。 幼僖啧啧出声,单手托腮道:“他一直都这么生人勿近吗?” 第38章 云舒家门,微露苗头 秦陆白闻声望去:“他啊,别的地方不知道,反正在刑部的时候,除了正事基本不会和你攀谈。有时候我闲着无聊想找人说话时,他回我也是这样,爱理不理。” 幼僖单手换双手托腮,品了品这话,偏过头道:“他这样的人,有朋友么?” 秦陆白忍俊不禁:“有没有朋友我不知道,但就他这态度,朝堂上不喜欢他的估计有很多。” 纷杂的朝堂就是如此,即便有心存公正之人想要开拓新明,但在这黑白难分的局势之下,似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已经成了必不可少的一项技能。 云舒此人寡言少语,即便立身公正严明,可在人人都阿谀奉承的情况之下,他一人坚守己身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幼僖忽然间觉得,虽然他这个人脾气执拗了些,又不太会说话,这做的事情嘛,也是有些能气死人,但总体来说人还不错,至少公正廉明,刚直不阿,来日会是个好官。 这么想着,她已提裙准备站起。 秦陆白观她的动作便知道她要干什么,揶揄道:“怎么,不生气那日在槐树下,他没接住你的事了?” 幼僖理了理裙角,再将碎发拢到耳后:“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秦陆白跟着站了起来,挑了挑眉,抄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幼僖交叠着手置于腹前,目光左右一扫,才朝秦陆白迈近了一步:“昨日有东西送进永安宫,是杭州的一套瓷盏,共六个。我在皇后宫中看见过,据说只烧过一窑,共出产三套,现在可谓是有价无市呢。” 秦陆白略一沉吟:“怎么,是那位送的?” 幼僖点头:“我还纳闷呢,好端端的怎么有东西送进永安宫,还指名是送给我的。后来我才想起来,是不是云舒为了前日的事觉得愧疚,所以送了东西来表歉意。” 那日事情发生的时候她的确生气,可是后来想想也觉得云舒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不过文弱书生一个,与她又非交情深厚,实在是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来接住她。况且,就算他真的过来接了,指不定两人落到最后都要负一身伤。 当时之所以气得放狠话,只是他说的话实在是也忒难听了。 秦陆白脸色微沉,唇边却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他送你东西你记住了,前个儿我就使人给你送伤药去了,怎么也不见你记着我的好?” 幼僖蹙眉,抬眼瞪他:“你莫名其妙说些什么呢?” 秦陆白撇撇嘴,轻轻一哼,别过头去。 幼僖满头雾水,也不知他好端端的又生什么气,当下也懒得去问,随手拍了拍他,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秦陆白再一哼。 幼僖恼了,抬手就给了他一拳,疼得秦陆白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周边有闲聊叙话的贵女们听见声响望过来,幼僖敷衍笑笑,若无其事地退开两步,与他保持了距离。 当下各有心思,也无人再注意这边,很快便别过头去。 幼僖心虚地环视一周,见再无人注意,才又凑了过去。见秦陆白还捂着肚子一脸痛楚,当下就有些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真的下手太重了。 “你……没事?” “有事,当然有事。”秦陆白捂着肚子,满脸哀怨。 幼僖道:“可我刚才没使劲儿啊。” 秦陆白突然直起腰,改而捂着心口:“可我心痛啊。” 幼僖瞥他一眼:“你少胡说了,我跟你说正经事。” 秦陆白怫然不悦,一屁股坐回到席间,闷闷喝了口酒。 幼僖不疑有他,只当他是因自己被打了一拳而不悦,不过两人从小打到大,也不见着哪一回他真的生气,当下也就并不在意。 提起裙摆蹲下身,幼僖神秘兮兮的道:“你说云舒究竟是什么来头,上好的瓷盏当了赔礼说送就送,这手笔,可不像一般人家的子弟。” 秦陆白也不闹了,想了想,忽然正经的问了个问题:“你确定那套瓷盏是真品?” 幼僖道:“我觉得云舒不是会以假乱真来搪塞我的人,而且皇后娘娘的那套瓷盏曾拿出来用过几次,我见过,就跟云舒送来的一模一样。” 如果云舒是富家子弟,能拿得出大价钱的东西来送给郡主作赔礼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有价无市的东西,她在宫里只见过皇后有一套,还不曾见过旁人也有。 因为好奇,她曾让青月去打探过,可是并不曾听说云舒的家门,这倒是奇了。 秦陆白忽道:“你说这云舒,会不会是大有来头?” “你指的哪户?”幼僖问他。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从姓氏之上倒是能摸出一二点门路来,只是不太能贸然确定。 上京城云姓之家不多,一一排除后,尽都不是云舒家门。可若论豪门大户,倒不是没有头绪。 其实当今陛下登基时并不是那么顺利,虽然早早被封了太子,可不乏其中有想要夺位之人,其中属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最有威胁。 先皇的贵妃是梁国皇帝的姊妹,远赴大昭和亲后成为了先皇的贵妃,膝下共育有三子。后来先皇病逝,彼时仍为太子的景文帝理当顺利即位,可贵妃有心扶持自己儿子当皇帝,又拉拢了朝中不少官员,以至于太子登基之事一拖再拖,后来战事便起了。 当时力战梁国兵卒,护太子,斩贵妃的共有三员大将。 一位是幼僖的父亲,当时还只是百骑长,因为战功才受封骠骑大将军。文景二十三年,在与梁国的另一场战役中战死沙场,追封忠武侯。 一位是秦陆白的父亲,太后的侄儿,自然也是拥立太子,现今已继了国公一爵,兼知枢密院事,仍在朝堂。 最后一位是将军云霈俭,因于万人中救下太子,身负重伤,九死一生,太子登基后论功行赏,不料云霈俭却辞却高/官厚禄,愿回故地安居。彼时已登基的景文帝便破例受了异性王,封襄王,镇守襄城。 云姓,高门,略略思量,一些苗头便从此处悄然滋生。 第39章 家世成疑,有人吃味 心头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幼僖却不敢断定:“襄城之地不乏云姓的高门大户,从吏部处查不到什么线索,或许,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下手。” 秦陆白点点头,亦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管转眼又一想,他却蹙了眉头,不悦的看着幼僖:“你就那么想知道云舒的来历?” 幼僖一怔,旋即落座下来,想了想,复又摇了摇头:“倒不是,只是他这个人,跟以往在朝中见到的官员大臣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见惯了混乱肮脏的朝堂,突然出现了一个清明廉洁又独来独往之人,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提及这个问题,幼僖自问一遍,少顷,才缓缓道:“其实最初只是好奇,毕竟从一个闲职一下子擢升为从三品的刑部侍郎,这升官速度也太快了。” “而且你想啊,各部官员的信息都在吏部存有记录,虽说吏部不会私自将官员的信息透露,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一般使点银子手段都能知道全部,可偏偏云舒却是个例外。” 不止如此,景文帝对其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 说重用,科举之后,除了状元郎被派了一个闲职,榜眼和探花可都是有了不错的去处,而这崇文苑校书一职一做就是半年。 本该风头正盛时却偏偏去了偏远处,连朝堂都上不得,可就这么奇怪,就在所有人几乎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状元郎时,景文帝却以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将其安排进了刑部,任从三品的侍郎。 幼僖百思不得其解,尤其在刻意派青月去查探了一番无果后,这原本已经按压下的好奇又在同一时间重新燃起,且大有越来越旺的趋势。 秦陆白手肘撑着桌角,闲闲的靠着,一壁听着,一壁执起酒杯仰头一口闷下。 幼僖心思不在此,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倒是目光自人群中梭巡一圈,反倒看见了跌跌撞撞朝云舒走去的刑部尚书马洪德。 她碰了碰秦陆白的手臂:“你说这马尚书究竟喝了多少酒啊,看这步子都快要走不稳了。” 秦陆白不耐一哼,压根不去看,又径直倒了杯酒一口喝尽。 这下就算幼僖再反应迟钝也看出端倪了:“你好端端的生什么闷气?” 秦陆白看看她,见她果真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心里暗道了句“没良心”,又低头喝闷酒。 幼僖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看了眼周围,见无人注意此处,方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呢?今夜可是太后的寿诞,被人看见你坐在这里喝闷酒,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说着又戳了戳他手臂,不解问,“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就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吗?” 说出来?秦陆白此刻只觉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他对她的心意连旁人都看出来了,就这个小傻子,不仅看不出来,还一个劲儿的当着他的面去关心别的男人,真是快气死他了。 看他欲言又止,幼僖抿了抿唇,恍然间后知后觉想起来:“噢,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太关心云舒了,是不是?” 秦陆白撇过头看她一眼,清明的眸子尽是哀怨,意味甚明。 幼僖道:“我不是关心云舒,只是好奇,家世背景被藏得这样的深,一出手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还说送就送,这背后啊,定然有人。” 见秦陆白还不理会自己,幼僖反而被气得笑了,伸出纤纤玉指戳了戳他手臂:“再说了,我把他调查清楚了,这对你不也是好事一件么。” 秦陆白倏而回头:“你是为了我?” 幼僖想了想,点头道:“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秦陆白又不乐意了。 幼僖耐着性子道:“你也不想想,我久居后宫,这云舒在前朝,我俩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我为何要关心他的来历?而你就不同了,整日面对一个不知来历底细的同僚,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时常要合作,可对着这样一个什么都摸不透的人,你心里就不悬着点什么么?” 这话听在耳里,倒似微风拂过山涧,燥热的气流随风而散,连带着秦陆白心里头那点不舒服也一并散了个干净。 他倒不是不晓得这其中的关窍,只是乍一听见幼僖一直在问云舒的事情,心中难免吃味。 此刻定下心来一思量,的确,同为刑部侍郎,虽分掌左、右二厅,亦各有要事负责,可若遇见什么大案,到底是要一起合作查案的。身边的人是黑是白,是谁的棋子,亦或孑然中立,这倒的确是一个需要好好关心的事情。 观他面色稍缓,幼僖便知道他已不气了,玉肩撞了撞他的肩头,示意他看过去:“也不知道宫人们准备酒酿的时候,这马尚书的酒跟咱们的是不是一样的,就这酒下去,他也能喝个醉醺醺?” 夜宴上的酒并不醉人,可偏偏这马洪德脚步虚浮,脸上驼红,此刻正拉着云舒的手臂要引他不知去往何处。再看云舒,再三退却,眉头紧蹙,马尚书凑近时略有后倾的动作,显然是烦极了面前这人。 幼僖忍俊不禁,她几乎都能够想象,要是此刻不是在宫中的夜宴上,他又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怕是早在马尚书过来拉扯时就已经将人扔出了好远。 就他眼下这模样,怕也就是马尚书醉酒看不出,不然这“生人勿近”四个字,可不就是清清楚楚的写在了云舒脸上? 秦陆白定定望着对面:“马尚书可是左右逢源的高手,别说这酒了,就是再来十壶桃花酿,也不一定能将他喝趴下。” 说着,他已站起身,整了整衣袍。 幼僖跟着站起来,问他:“你这是准备过去打圆场?” 秦陆白悠闲地理了理官袍上的腰带,又再正了正官帽,才偏过头冲她一笑:“我觉得,此刻我的同僚一定在期待我的天降。” 言讫,秦陆白已绕过条案,大步流星地朝着对面而去。 第40章 各藏心事,一试再试 那厢,马尚书仍借着酒劲儿在与云舒拉扯,而云舒早已是满脸的不耐,不过苦苦压抑不曾发泄,眉头却始终紧蹙。 正在马洪德又接连劝说着什么,双手已将云舒拉离了座位时,一只手蓦然搭在了他的臂上。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一顿,偏过头,秦陆白已嬉笑着转过来,顺势以身挡在二人中间。 “马尚书,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满身的酒气。”秦陆白皮笑肉不笑,搭在马洪德臂上的手顺势握住他手腕,用力向下一拉,已将他的手从云舒的手臂上拨开。 马洪德微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清明,看着噙笑着仍挡在中间的秦陆白,又掠过他去看身后一脸疏离冷漠的云舒,一拍额头,状似懊悔般:“哎呀呀,是本官喝醉了酒,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刚才真是鲁莽,真是鲁莽了。” 云舒负手于背,紧蹙的眉头间冷漠与厌恶尽显,大概若非是顶头上司,怕是已经要甩手走人了。 “马尚书要是喝醉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清浅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马洪德身形一顿,转过身去,赶紧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举止有度,哪里还有什么醉醺醺又神志不清的模样。 幼僖含笑不戳穿:“今夜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寿诞,举国皆庆的日子,马尚书若是觉得已醉,何不早些回府去休息?” “郡主,下官这……” “青时。”不待他辩解,幼僖已唤来身边侍女,“替马尚书将马车备好,好生的将尚书大人送出宫,若有怠慢,回来后定不轻饶。” 青时抬眼瞥向马洪德,顿时明了,含笑应是。 马洪德已是箭在弦上,便是不想早早离宫,这会儿世安郡主放了话,又已着人安排好马车,便是想留也留不住了。 “多、多谢郡主。”不情不愿的告了礼,马洪德叹气一声,方随着青时离了席宴。 秦陆白早就憋不住笑,等人走远些了,才郎朗笑出声来:“这马洪德,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心里还不知道该怎么悔恨呢!” 幼僖莞尔,与他相视一笑,均是心知肚明,默契之度不必言明。 云舒的脸色已经缓和不少,见他俩似在打着什么暗语,心里百转,却不达清明:“马尚书他……” “他根本没醉。”秦陆白道,“这个马尚书,朝堂上下谁不知道他,做正事时惯会偷奸耍滑,可若论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本事,那却是一把好手。可惜啊,比他官衔低的他不屑于奉承,可比他官衔高的呢,人家又瞧不上他。” 云舒听着,心中已是有了几分了解。他大致也听到过这位尚书大人的“壮举”,可似今晚这般失态之举,着实是叫他反感。 秦陆白轻笑出声:“我猜啊,估计是咱们的尚书大人想去别的地露露脸,可惜人家不待见他,是故,还是得找一个由头才好重新过去。” “可这与我何干?”云舒猜不透,他任刑部侍郎前后不过也才四五日的光景,大多时候还是为了生辰纲一案而东奔西走,能见到马洪德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秦陆白抬眼看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其间意味难明:“马尚书的功绩何来,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或有人当着面客客气气,这指不定在心里头还是怎么想的呢。这刑部官衙不常来,烟花酒肆倒是一常客,酒席上侃侃而谈的多了,真到了不待见的人面前,除了寻些别的谈资,谁又肯搭理他?” 云舒是新任的刑部侍郎,还是空降来的,自然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尤其在黑白难分,混沌不堪的朝堂,大概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新任侍郎究竟是谁的人? 太子?亦或豫王? 然而不管是谁的,大概马洪德自己也没想到,这云舒竟然是个毫不给情面的人,不止自己计划落了空,还被世安郡主借此机会送离了宫宴,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怕是肠子都给悔青了。 略一思忖,云舒便明白了这其中关窍,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幼僖朝秦陆白睇去一眼,和声道:“不过云侍郎也不必太过在意,你是陛下安排进的刑部,这马洪德纵然记着今晚的事情,大概也会顾忌陛下,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是啊。”秦陆白一只手落在云舒肩上,和和气气的应了句,“再说了,这刑部可不是他马尚书一人说了算,还有我呢。” 他扯着唇角勾出一个弧度,不必将事情说得太过言明,但已道出了不少信息。 云舒不过刹那已是明了,轻笑摇首,已经抒怀不少。 他转首看向幼僖,浅浅笑道:“我虽不识抬举,但人却是郡主送出宫的,难道郡主就不怕遭人记恨?” 幼僖轻笑,仿若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说句重话,遑论记恨。” 秦陆白拍拍云舒的肩:“这你就不知道了,他记恨你,最终也只是会惹得陛下不快,但到底只是小事,只要不出格,略略给你使些绊子,陛下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可记恨世安郡主就不同了,别说使绊子了,就是敢在背后嘟囔两句,话要是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你信不信,太后得给他把脖子拧下来。” 这话说得夸张了些,云舒忍不住笑,倏然注意到幼僖头上的珍珠头面,笑意缓缓退去,略一思量,竟是对秦陆白的话有了几分认可。 席间,幼僖再与秦陆白云舒闲聊了一会儿,稍后又去与秦国公和国公夫人问安,便提早离了席宴。 等秦陆白见了爹娘后,回头欲找云舒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离了宴席。 而这场宫中夜宴,一直持续到亥时,众人才相继散去。 第41章 准备事宜,突袭刑部 太后千秋寿诞刚到,有司上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景文帝出猎事宜。 因这次出猎连同各国来使均会参加,故而从大到小的事情景文帝都十分在意,有司递上来的方案被一次次驳回,终于在出行前两天彻底敲定落实。 因为身体不好,不宜舟车劳顿,太后已经好些年不曾亲上淮山,却从未阻止过幼僖同去。甚至夜宴刚过,便已让永和宫的宫人开始着手为幼僖收拾行装,从吃食到器物无一不精细,光是骑马装都带了四五套。 幼僖从瑶华殿往太后寝宫去时,便看见这样热闹的场面,见地上箱子四五个,苏嬷嬷还在旁指挥着还要备些什么东西,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往箱子里塞东西,不免咋舌。 宫人们起身见礼,幼僖穿过外殿径直朝内殿去。 彼时太后早已梳洗妥当,往佛龛诵了一遍妙法莲花经后,出来便撞见了幼僖。 “老祖宗,僖儿是陪着陛下去狩猎的,这好几口大箱子带着,倒不像是狩猎,反倒像是游春似的。”幼僖上前搀着太后往外殿行来,嘟囔着樱桃小嘴,实在是不能接受殿中搁着那几口大箱子,真要带去了,怕是好几个贵女的加一块都抵不上她一个人的行装。 太后听后郎朗一笑,复又瞧见了殿中的几口大箱子,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幼僖见太后不言,便唤住苏嬷嬷:“嬷嬷先别收拾了,这几口大箱子我也带不了,精简一些就好。” 苏嬷嬷犹豫着看向太后。 太后微一沉吟,握住幼僖的手,慈爱道:“这趟去淮山,少说也得两三日才回来,又是出了皇城,在那种山郊野岭的地方,身边也没个仔细妥帖的照顾你,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幼僖盈盈一笑:“也就三两日就回,老祖宗怎么像是要送我出远门似的。何况每个出行女眷都能额外带一名侍女,青时稳妥周到,我已经想好了,这次狩猎带上她一块去。” 青时青月并非姐妹,却是太后亲自从一众小宫女中挑选出来的,从小就跟在幼僖身边伺候的,最是贴心不过。 俩丫头中,属青时要更稳重一些,年纪不大,处事却细心周全,由她跟去淮山伺候幼僖,太后心里也稍稍放下些心。 苏嬷嬷立在一旁,观太后脸色似有微变,也不急着继续收拾行装了,遂问道:“太后,那郡主的行装……” “从简就好。”幼僖亟亟道,又腻在太后身边,“老祖宗,别的东西我就不多带了,骑马装倒是可以给我多备一些。” 太后道:“可是……” “可是京中不少贵女都去啊,人人都轻装简行的,我这口大箱子带着去,怕是一整个马车都装不下。知道的,是晓得老祖宗疼惜我,舍不得我去那山郊野岭吃苦,不知道,还以为僖儿娇气,比京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们都还要娇弱呢。”幼僖温言撒娇,抱着太后的手臂,眉梢眼角都是女儿家的娇憨。 太后本来还犹豫,被她这样撒娇般的赖着,一时是犹豫也没了,顾忌也没了,只剩了满腔的柔情以及满眼藏不住的宠溺。 “好好好。”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含笑服了软,“既然是你去,带什么,不带什么,自然是由你说了算。” “谢谢老祖宗。” 幼僖甜甜一笑,登时跑到那几口大箱子旁仔仔细细看了一通,发现里头尽都是些精细玩意儿,便也不细看了,统统不要,只要了平时的便装和几身骑马装,妆奁里头的珠钗翠环也不要多的,只留下了几支素净简洁的玉簪。 一统挑拣完,幼僖骤然想起还有件正事:“老祖宗,今日得跟您告个假,夜里就不回宫住了。” 太后脸色微变:“怎么,你要去哪儿?” 幼僖走过来:“昨儿不是老祖宗的千秋寿诞么,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我想着去一趟阎家村,给他们带些衣服吃食什么的过去,也好叫他们也感念老祖宗的恩德,记着您的好呀。” 她说话乖巧,每一句都正好道进了太后的心坎上,便是舍不得她外住一宿,也是不好拒绝的。 何况阎家村的情况太后也了解,便也不多说什么,只让苏嬷嬷又备上了一些日用的东西,再拨了些人手,便允准幼僖去了。 幼僖先回瑶华殿换了身便服,着青时青月先去承华门等候,自己穿过钟阳门往刑部而去。 生辰纲的案件结束了,刑部也将善后事情做完,近来无事,恰好昨儿又刚过了太后的千秋寿诞,两日后的淮山狩猎,刑部几位官员也在其中,正好忙里偷闲。 幼僖去往刑部时,刑部几位有官阶的都聚在府衙正堂里品茗嗑瓜子吃点心,也不知说着什么,正堂里传出一片欢声笑语。 郑昊是第一个发现幼僖的,忙放下了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郡主怎么来了?”郑昊见礼,其后刑部的官员也都纷纷起身见礼,笑语声打断,反而肃静了一会儿。 幼僖含笑入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免礼。 郑昊机灵,方才起身让座的同时已经着小吏去另沏了盏茶,茶盏奉上,他猫着腰,双手递过去。 幼僖落座,顺手接过了茶,又瞥见桌上的点心和一地的瓜子壳,笑道:“刑部今日倒还悠闲!” 品了口香茗,是上好的碧螺春,色泽莹绿,茶汤浓厚,可不像是朝廷拨给刑部的次茶。 不必说,定然又是秦陆白自掏腰包带来的了。 郑昊嘿嘿笑道:“难得刑部空闲一天,又无事可做,刚凑在一块说了说话。赶巧,郡主您就来了。” 抬眼瞧立了一正堂的人,幼僖放下茶盏,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们这么拘谨做什么,都坐,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这倒是句实话,后宫中,就属幼僖来得最勤,既没有拿捏郡主架子,还时常带来一些小点心,故而刑部上下对她都很和气。 听了这话,刑部官员才又相继回座,仍旧是说说笑笑,却不似方才那般无所忌讳。 幼僖无暇管其他,目光梭巡一圈正堂,见刑部官员几乎都在,却唯独不见了尚书马洪德,不由问道:“马尚书怎么不在?” 第42章 城外探望,阎村由来 “怕是算了算知道你要来,早就闻风而遁了。”秦陆白揶揄道。 幼僖瞪他一眼,这么荒谬的借口,也就他秦陆白能够信口拈来。 正堂里欢声一片,此时沉默已久的云舒淡淡启口:“马尚书出去了,郡主找马尚书有事?” “出去了?”幼僖微讶。 秦陆白捧了盏茶浅啜一口:“是啊,刚才开玩笑,说刑部的人也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大家伙起哄让马尚书请客,结果他打着借口尿遁了。” 马洪德其身不正,素来喜逛烟花柳巷之地,还时常与人在外喝酒吃席,就那点子俸禄,恐怕还不够他一月花销的。这会儿听到要请客,自然得溜之大吉。 秦陆白放下茶盏,偏头看向幼僖:“怎么,你找马尚书有事?” 幼僖抿了抿唇:“倒没事,只是想跟他借个人而已。” 此言刚落,正堂里忽然一片寂静。 秦陆白挑了挑眉。 感觉周遭情况不对劲儿,幼僖忙冲着秦陆白道:“我要去阎家村,就想来看看你得不得空,要是马尚书在,正好给他告个假。谁知我来得不巧,他竟然出去了。” “你今日去阎家村的事情太后知道么?太后允准了?”秦陆白问。 幼僖颔首:“东西都准备好了,青时青月一块去,此刻正在承华门候着。” 秦陆白了然,起身掸了掸官服:“且容我先去换身衣服。” 幼僖道:“马尚书不在,你不用给他打声招呼么?” 秦陆白淡淡一笑,丝毫不在意。 往常他也是陪幼僖去过阎家村的,也知道她此行去要做什么,吩咐了郑昊一同去,再与其他刑部官员交涉了几句,嘱他们留守刑部官衙,若有事,速速来禀。 交待好事宜,秦陆白正要回值事房换衣服,倏然想到什么,转过身盯着端坐于堂上的云舒:“云侍郎可要一起去?” 云舒抬起头,满脸的不解。 刚才世安郡主只说了地点却未说具体事情,可看秦陆白熟稔的交待好刑部的事情时,便知这件事情他们往常应是一起做过的,彼此间有默契,故而不必多言解释就心知肚明。 可他刚来刑部不久,府衙里的细微之处尚且还没有摸透,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做旁的事情。 正待要拒绝,秦陆白已抢先开口:“云侍郎不是说很敬佩忠武侯的为人么,如今有机会让你去参与其中,云侍郎却犹豫了。难不成,以前说的钦佩敬仰,不过只是信口胡诌?” 云舒定定盯着秦陆白,思绪一转便明白了他这不过只是激将法。 他眸中凝聚的愣怔在刹那间消失于清明之中,秦陆白便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了,也只是笑,不作辩驳。 这时幼僖也站了起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倘若云侍郎得空,又不介意忙活一遭,可随我们一块去。” 两人相继开口,云舒倒不好拒绝了:“且容我换下官服。” 幼僖颔首,目送云舒出正堂的背影。 秦陆白抄着手,肩膀轻轻撞了撞幼僖玉肩,嬉皮笑脸的道:“怎么样,给你找了个的劳力,高兴么?” 幼僖瞥他一眼:“赶紧换衣服去,再磨蹭,都该吃午饭了。” 秦陆白笑着出了门,很快换好了衣服,与云舒相继从各自值事房中出来。 幼僖已在照壁处候了一会儿,见他们出来,带着郑昊,一行四人往承华门去。 幼僖日前备下的东西只占了两车,今早与太后说起要去阎家村的事情后,太后又让苏嬷嬷额外添了些东西,加之之前的一共三辆马车,青时青月并另外三名护卫已在宫门外候了许久。 出了承华门,登上马车,三人一人坐着一面,十分安静。 马车不大,但容纳三人绰绰有余,倒也并不显得逼仄。 秦陆白抱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幼僖时而撩开车帘朝外瞧瞧,时而探出头去问青时还有多久到,可见已是坐立难安。 云舒轻叹一声,伸手撩开车帘,才发现马车竟已驶出了城,往西南方而去。 “敢问世安郡主,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他问。 秦陆白闻声睁开眼,唇角裂开一抹笑:“憋了一路了?” 云舒垂下头,耳根微红,略显窘迫。 幼僖道:“本来早该跟你说清的,但你没有问我,我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马车驶上山间小路,路径上小石遍布,马车走得并不安稳,伴着林间清风,悠悠扬扬声从车内响起。 “景文十三年,淮州城一战中,除了家父家兄战死沙场外,还有三万阎家军尽皆战死。他们中多为独子,留下老父老母,寡妻幼子无人照料,日子过得十分凄苦悲凉。往昔父亲还在时,便将阎家军的家眷安置在城外清河村,阎家村是后来才改的名字。” 听到此处,云舒已经懂了:“所以那三万战死将士的家属现今都被安置在阎家村,你今日带着东西过去,就是为了去看望他们?” 幼僖如是点头。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关于这事,太后也是知情的,并且对她此举很是赞成。往常出城去阎家村时也是秦陆白跟她一块去,今日带上云舒,确实是个意料之外。 云舒忽然沉默了下来,垂着眼睑不知思考着什么。 秦陆白本就没睡,不过一路上闭眼假寐,这会儿调了个位置重新坐好,望着云舒道:“这一趟去可不是游山玩水,搬搬抬抬得做苦力,云侍郎穿一身白衣,恐怕到时候会弄脏了衣裳。” 云舒垂目看了眼身上的衣衫,神情淡淡:“无妨。” 幼僖道:“抱歉,我忘记提醒你了。” 云舒摆首:“我的衣服多是白色,就算是提前提醒了,我也找不出件黑色的。不过一件衣服而已,回去洗洗还能穿。” 他这一说,幼僖倒是忆起来,从最开始见到云舒的第一面起,除了官服,倒还真是没有一点艳色的衣服。平时所穿多为白色,只是用料与纹饰间有所差异,若不细瞧,还真是不容易辨别出来。 不过他为人清风霁月,温润如玉,白色,很衬他。 第43章 和乐融融,深得民心 “郡主,我们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青时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车帘撩开,幼僖探出身子,扶着青时的手小心跳下了马车。 秦陆白伸手敏捷,无须人搀,已径直跳了下去,还不忘回身搀了一把云舒。 阎家村远离城中喧嚣,虽无高楼大户,九衢三市,但青山绿水,景色怡人,却是城中如何也比拟不了的。 前一日,阎府的老管家七叔已着人来知会过一声,大家伙都知道他们今日会来,故而早早地已经在村口等着了。 “幼僖姐姐!” 有个小女孩欢叫着跑来,一头扑进幼僖的怀里,小小肉肉的手臂抱着她的腰,仰起头,露出一张圆圆的肉嘟嘟的小脸,糯声糯气的叫着:“幼僖姐姐。” 幼僖心头没来由的欢喜涌上,抱起了小女孩:“二丫有没有想幼僖姐姐啊?” 二丫使劲儿点头,抱着幼僖的脖子,将自己肉呼呼的小脸贴了上去:“二丫想幼僖姐姐了,每天都想幼僖姐姐来看二丫,幼僖姐姐想二丫了吗?” 幼僖嫣然一笑:“那当然,二丫这么可爱,幼僖姐姐可想二丫了呢!” 小丫头闻言一笑,露出一排小贝齿,小小的虎牙很是可爱。 “二丫快下来,别叫郡主受累了。” 旁边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正是二丫/的母亲,村里都管其叫李婶。 幼僖自然也这么叫,抱着二丫却没打算松手:“没事的李婶,再说了,二丫这么可爱,幼僖姐姐巴不得多抱一会儿呢。” 二丫灿烂的笑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映入眼中,便是外头再多的不顺心放在此刻,也全然觉得不是什么事了。 有村民已经在帮着护卫们下马车上的东西,郑昊也过去帮忙,都是些日常用的,或是布匹成衣,亦或粮食稻种,都正是阎家村村民所需要的东西。 二丫乌晶晶的眼珠子转了转,仍旧乖乖地赖在幼僖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糯糯道:“幼僖姐姐有没有给二丫带小老虎啊?” “有,上次二丫说了要小老虎的,幼僖姐姐当然要给二丫带上了。”幼僖复又对着青时吩咐,“青时,等会把带来的东西都整理了之后给大家分一分,不要错漏了。” 青时应是:“郡主放心,都交给奴婢。” 青时办事,幼僖素来放心,交待了事情后,便抱着二丫和一众村民进了村。 秦陆白与云舒落后几步跟着,看着村民簇拥着幼僖进村,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在她身边,说说笑笑,和乐融融。 云舒问:“她经常会来这里吗?” 小孩子与人亲近多看长久的陪伴和对方对其的好,看着那么多小孩子都喜欢世安郡主,村民们也很是热情,大概也是时常往来。 秦陆白想了想:“从前在陛下还没有赏赐御令的时候,她出宫受限,一年可能来个一两次,多数的时间都是阎府的老管家七叔带着人和东西过来探望。但自去年起,她已经可以随意出宫,大概每月都会来这里一次,每次来时也会带些东西过来,因为从来都不端着郡主的架子,别说村民了,村里的孩子都很喜欢她。” 关于这一点,云舒方才已然亲眼目睹。 孩子们天真童趣,一口一个“幼僖姐姐”叫得亲切,世安郡主也并不排斥,还亲自抱着那名叫二丫/的小姑娘进村,可见是真的出自一片赤诚之心。 “以往,都是你陪着郡主来的?”他又问。 秦陆白颔首:“是啊,阎家村不在城中,她又不喜太多人跟着,虽然会点拳脚功夫,但到底是个姑娘,不跟着,我不放心。” 云舒低低“嗯”了一声,再不问话。 秦陆白偏头看来,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被簇拥着远去的那抹纤细身影,微微一笑:“她心思纯良,温和善良,有时又性子刚烈一如天边灼灼升起的太阳,似乎到哪里都能够照亮一方,但也有自己所坚持认定的东西,坚韧不拔。这一点,是上京城许多贵女都不曾拥有的。” 云舒缓缓顿住步子,转身望来。 秦陆白眼神明亮,似有光芒迸现:“你还不太了解她,如果你了解了,你就会发现,即便她身处后宫那种遍布淤泥,波谲云诡的深渊沼泽,她依然有颗炽烈热忱,济弱扶倾的心。” 秦陆白回过头,举步朝前而走:“你不是说过你遗憾还未见到忠武侯,便已天人永隔么,但其实你不必遗憾,看看他的女儿,她会让你眼前一亮的。” 云舒立在原地怔了怔,似半晌也没缓过劲儿来,倒是秦陆白隔着老远催促他一声,他复才缓步追上。 这一二年来幼僖来阎家村的时间增多,偶尔还会小住两日,总在这里歇一回,那里歇一回的也不方便。几个月前,村民便砍来竹子,在村里另一处空地上建了一个屋子,共两层,虽不大,但该有的都应有尽有,住得也算舒适。 提早知道郡主要来,村民早早地已经将竹屋打扫干净了,茶也是刚沏好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茶种,但也是村民自己在后山上种的茶林里摘来的,胜在味鲜。 “家里没有好茶饭,郡主侍郎便将就着用些。”说话的是位老者,两鬓花白,佝偻着腰,但笑得和气,正是这阎家村的村长,大家都唤陈老。 “又不是外人,陈老再这么见外,我可真要生气了。”幼僖刻意板着个脸,只做不悦。 陈老抚着山羊胡笑了笑,幼僖也笑了,放下了二丫,搀着陈老坐下。 她蹲下身,拍了拍二丫/的小脑袋:“二丫跟哥哥姐姐们一起去找青月姐姐拿小老虎好不好?” 二丫糯糯的应了。 幼僖方道:“李婶,麻烦你带几个孩子出去找青月,这次我们不止给孩子们带来了几身新衣裳,还带了几样小玩具,他们应该会喜欢的。” 李婶应了,道了谢,方才带着几个孩子出了屋子。 其他村民也纷纷散了领物资去了,眼下竹屋里,便只剩了陈老和幼僖三人。 秦陆白以往来过,阎家村的人都认识他,反倒是云舒头一次来,见是个生面孔,陈老由不得要问上一句。 第44章 未来可期,还待明朝 幼僖含笑解释:“陈老,这位是刑部新上任的侍郎云舒,今日是第一次跟我们一块来。” 陈老身在庙堂之外,自不知道这刑部侍郎究竟是个多大的官,但往常随郡主来的一位也是侍郎,又一听说是朝廷的人,便要拄着拐站起来行礼。 云舒惶恐,忙先一步站了起来,搀着陈老的双臂请他坐下:“云某不请自来,还望陈老不要介怀,行礼可万万使不得。” 陈老解颐道:“大人言重了,大人能随郡主来这偏僻寒舍,是小老儿的福气。” 云舒困窘万分:“陈老不必妄自菲薄,唤我名字云舒即可。” 陈老点点头,重新落座,却并未直呼云舒其名。 云舒尴尬落座,一抬头,才见左右二人都憋着笑的看着他,当下更是窘得耳根都红了。 幼僖调侃道:“云侍郎还真是脸皮薄,动不动就脸红,将来有了意中人可怎么是好。” 秦陆白啧啧道:“若然日后有了意中人,对方说句话云侍郎也要脸红,将来上朝之时,陛下恐怕都要认不出眼前人是当初那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了。” 言讫,秦陆白与幼僖尽皆笑出声来,窘得云舒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调侃了他,幼僖又与陈老聊了聊这阎家村的事情,得知今年天岁好,收成也不错,村民们有了存粮,日子过得是一天比一天好。 幼僖听后自然是开心的,人这一生无非仰赖衣食住行而活,只要解决了这四样,日子定然会越过越好。 不多时,李婶便进来请他们出去用饭。 日头当空而挂,连着十几日不曾下雨,天还燥热着,山间清风亦吹不去这燥热的气息。 几个孩子得了新衣裳和新玩具,玩得是乐不思蜀,李婶叫了好多次才将这几个孩子叫回来吃饭。 陈老领着幼僖三人进了一间屋子,饭菜皆已准备好了,不是山珍海味,满盘珍馐,但青菜果蔬,豆腐鱼肉也是五味俱全,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陈老请三人入座:“都是些家常小菜,郡主侍郎吃遍了山珍海味,偶尔吃吃这小山里的菜啊,还是很不错的。” “可我倒觉得,山珍海味都比不过面前这些美味。”幼僖夹了时蔬放进嘴里咀嚼,脸上尽是满足笑意。 秦陆白也尝了一口鱼,顿时叹道:“这鱼好鲜啊!” 陈老笑意盈盈道:“菜都是地里现摘的,鱼也是河里面现抓起来,现杀现做的,可鲜着咧!” “那敢情好,走的时候陈老也给我带两条,正好拿回去给家里二老补补身子。”秦陆白嘴跟抹了蜜似的,逗得陈老哈哈大笑,又给他夹了菜,是半点儿没有端着自己那侍郎架子。 午饭用后,待休息一阵,本该去忙着下地做活的村民们今日都留在屋里同幼僖几人说话,幼僖再三让他们不必刻意顾着自己,他们这才拿了锄头农具下地干活去了。 陈老年纪已大,幼僖并没让他陪同,只与秦陆白和云舒四下逛逛看看。 青时青月帮着村里的妇人们采桑织布,郑昊也帮着做点农活,这个时候正是忙碌,大人们有事可做,孩童们也端坐在学堂里听先生讲学。 云舒大概已将这周围看遍了,才道:“战死的三万将士家属,何至于只剩了这么些人?” 整个阎家村约莫也才上百号人,且多是老弱妇孺,年轻力壮者并不多见。 幼僖提裙上了山坡:“三万将士战死后,噩耗传回来,有受不住打击的老人自此一病不起,或当时就有经受不住而去世的。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老人多数已不在了,年轻人慢慢变老,小孩子却已经长大,成年男子们多数都离开村子外出找活干,或有女子改嫁的,或有死守丈夫灵位的,有些离开了,有些留下了,还有一些我让七叔安排去了阎府当值。” 当年一朝噩耗传回来,阎家几乎是顷刻间家破人亡,年幼的她被太后接入了宫中抚养,府中的人遣散的遣散,也有像七叔这样的老人不肯离开的,便仍旧守着一座空落落的房子,偶尔她出宫回府小住,却是物是人非。 后来见阎家村的村民多数无所依靠,而阎府的旧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便安排这些人进了府中当值,没有别的事可做,守着一座空屋子好歹也有点人气儿。 面临清风,衣袂飘飘,云舒迎风而立,似也能够联想到当时的情况。 他转头问:“当初噩耗传回来的时候,正是阎府风雨飘零之际,你已自顾不暇,阎家村估计也很难挨。” 六七岁的孩子,一朝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别说顾及别人了,若无人照拂,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幼僖深深吸了口气:“是啊,我那时还年幼,被太后接入宫中抚养尚且还有一方栖身之地,可阎家村的人老的老,少的少,孤儿寡母的无所依傍,日子过得很是凄凉。虽然朝廷有拨银钱,但吃的,喝的,瞧病的,服丧的,于这么多人而言根本是杯水车薪。” “那后来呢?”云舒定定望着她,眸中似有伤怀,“后来是怎么挺过来的?” “那三万将士都隶属阎家军,爹爹兄长不在了,我自然应该担起责任,替他们照顾这三万将士的家属。” “可那时候你也很小。” 想起从前那些难捱苦闷的日子,心里的酸楚一阵阵的泛起来,幼僖强颜欢笑:“可那是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好在阎家还有产业店铺,我又顾不了那么多,留下来了一些,一些卖了,加上彼时我已是县主,有食邑,有赏赐,我在宫中用不上,就都给了七叔,请七叔代为照顾阎家村的老老少少。” 思及往事恍若仍在昨日,悲痛酸楚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它只是被深深藏在了心底,偶尔拿出来回忆时仍会痛彻心扉。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她被封作郡主,食邑倍增,七叔也将阎家的产业经营得很好,加上外出找活干的年轻人也时常带银子回来,阎家村已经越过越好,孩子们也有书可读,来日满腹诗书,经科举考入仕途并非妄想。 来日可期,还待明朝! 第45章 谪仙降世,依依难别 清风拂面,少女微阖眼眸,任山顶清凉的风拂面而来,穿过指尖的缝隙轻悠悠的飘向远方。 云舒望着她忽而怔了神,不知是通过那些只言片语看见了阎家村往昔悲凉难捱的苦日子,还是心头寂寥,原来光鲜艳丽,人人艳羡的世安郡主,竟还有这样般的经历。 是了,阎家父子虽然战死沙场,但人死并不代表能将一切消弭,留下的责任始终是留给了阎家后人。而作为忠武侯唯一留下的女儿,凭她年纪再小,也应该担起本就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一点她说得没错,也确有担当。 阎家军数万人,已经战死沙场的三万将士,还有已经被编入其他禁军的阎家军,不管是已经逝去的英魂,还是仍留世间继续为国尽忠的将士,看着旧主的女儿如此妥帖的照顾将士家属,应该也能心存宽慰了。 云舒心思沉重,连他这个置身事外的人听了都不免觉得此事艰巨,何况十年前,世安郡主也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沉默间,一只手忽而搭上肩膀,云舒思绪流转,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偏头一看,却是秦陆白。 秦陆白走过来,笑笑道:“云侍郎怎么露出这样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幼僖闻言睁开眼,回头望来。 云舒垂首,胸腔里似有东西蠢蠢欲动,踟蹰半晌,忽而抬头道:“以后再来阎家村,还请郡主带上云某一起。” 他长身而立,衣袂随风飘飘,玉冠束发,于山间之巅好似谪仙降世。 幼僖有些愣怔,因看云舒说此话时的模样倒不似意气之言,他眸中的坚定道尽了千言万语,那一片平原之上似燃着熊熊烈火,将素日的清冷孤傲焚烧殆尽。 临了这一刻幼僖也没能完全看透他,她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的家世能教养云舒如此。虽清冷孤傲,却不傲视凌人,满腹锦绣,亦知民生疾苦。 须臾,她方才支吾道:“云侍郎其实不必如此,阎家村最难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想,大家以后的日子一定能越过越好的。” 幼僖微微一笑,不是推诿之言,而是如此坚信。 云舒一时无话,思忖了半晌,方道:“若如此,来日有需要云某的地方,还请郡主直言相告,云某也想为百姓尽一份力。” 幼僖莞尔:“幼僖替他们多谢云侍郎。” 云舒颔首,仍旧客气。 秦陆白从旁立了许久,勾过云舒肩膀,含笑道:“云侍郎想必是极少来这种乡间野外,可有兴趣与我一道下水摸鱼?” 他挑挑眉,褪下官服后,已没了那份自持的庄重。 云舒想了想,摆首道:“方才经过孩童学堂的时候,看见笔墨纸砚略有缺少,所以我想再回去看看,理清了何物缺少,记下来后才好回去着人送来。” 幼僖道:“这我倒是没有注意。” “没事,你们去,反正下水摸鱼这事我也不擅长,我就先回村里等二位。”云舒合手一揖,转身已踩着石梯下了山坡。 幼僖凝着下山的背影许久,直到秦陆白用手肘碰了碰她,她方才回神,并肩往另一侧的山涧而去。 阎家村后头有一条瀑布,水流蜿蜒而下汇入河水中,村民们日常取水都在此处。 今日中午的鱼,也是村民们从这里抓的。 秦陆白是娇养大的公子哥,上京城王公子弟会的那些玩意儿他也是手到擒来。此刻已脱了鞋袜,挽高了裤腿,小心的踩进水里摸鱼去了。 幼僖蹲在岸上,看他险些滑了一脚,紧张地喊道:“你小心一点!” “放心,小爷我这身手那可不是盖的。”秦陆白一拍胸脯,眼尖瞥见一尾黑色,瞧准了时机伸手去捉。 怎料那鱼儿滑不溜秋,尾鳍一摆,竟从他掌中溜走,溅起一圈水花。待再看时,早已摆动尾鳍游得远了。 幼僖蹲了一会儿有些脚麻,索性寻了个平整些的石头坐下,看着秦陆白抓鱼的动作,却不禁说起另一件事:“这云舒还这真是让我瞧不透,你说他生人勿近,可他又挺知民生疾苦的,刚才还说要我下次来时带着他一起,你说奇怪不奇怪?” 秦陆白专注着摸鱼,随口应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云舒只是不善与人交流,又不是心理有毛病。我看啊,比其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他反而还要真实可靠一些。” 幼僖点点头,对此事不置可否。 忽而秦陆白后边出现了一尾鱼,幼僖眼尖瞥见了,又怕大叫惊走鱼儿,忙朝秦陆白小声的递着暗号。 秦陆白反应也极快,脚下微动,不过侧了侧身子已瞥见了那尾鱼。待定了定心神后,忽然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出手,转身的同时已将那尾鱼捉住,高举着向幼僖展示。 瀑布水声哗哗作响,连着一声赛过一声的欢声笑语重重叠叠,绵延开外。 回到村子里时已快日落西山,幼僖欲辞别陈老及一众村民,怎耐大家都不舍,一路送出了村口还依依难分。 二丫眼角已坠了两滴硕大的泪珠,怀中抱着一个小巧的布老虎,被幼僖抱在怀中。 “二丫别哭,幼僖姐姐过段时间再来看你好不好?”幼僖哄着二丫,秦陆白亦过来为小丫头揩去眼角的珍珠泪。 陈老再三挽留:“郡主不如歇一晚,明日再回去。再不然,就是吃了晚饭再走。” 幼僖道:“这次真不行,过两日还要陪陛下去淮山狩猎,回去还得收拾东西呢。再说,若我们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可是要错过了回城的时辰。” 城门关闭,谅门外是谁,无旨均不得开。她虽然有御令在手,可也不能次次都坏了规矩,更何况,这还只是私事。 小心放了二丫下来,幼僖瞧一眼天边云色,知道不能再耽搁了,遂道:“大家都回,又不是久别,得了空闲我还会回来看大家的。”又与陈老道,“如今大家的日子都已经越过越好,虽说也能自给自足,但生活中许也有自己不能周到的地方。如果有难处,尽管去阎府找七叔,他会替你们安排妥当。” 从前幼僖不得空来阎家村时,便是七叔事事周到,他设想全面,又一心一意替阎家村着想,村里的人都很是信服他。 陈老深叹一声:“郡主一心为我们,我们都知道。郡主不必挂念我们,我们自会好生照顾自己。” 一众村民连声连是,又是诸多不舍,幼僖的心也酸楚得紧,硬是强忍着与众人惜别。 陈老留不住他们,村民们又将自家种的时蔬瓜果之类给几人带上,这才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的背影,待得掀起的尘土落下,马车已不见了影子,村民们久久方才离去。 第46章 马车出行,夹道欢迎 淮山狩猎一事还在如火如荼的准备着,而两日之期转瞬即过。 照惯例,四品以上大臣可携带一名家眷随行,于当日辰时正进宫,辰时三刻整饬队伍后自宣阳门而出。 勤政殿是每日百官早朝之地,外有一片偌大的轩辕台,早到的大臣及亲眷们都在此等候,再往下,是一条绵延至深处的马车队伍,护卫已整饬完毕,直待景文帝驾临,一声令下便可启程出发。 女眷今日均都以轻纱覆面,弃了繁琐华贵的衣裙,耀眼夺目的珠钗,多数都以轻装简行为主。自然也有不打算入林而存小心思的,仍旧打扮得千娇百媚,珠围翠绕。 幼僖携侍女青时姗姗来迟,嫩黄衫裙,玉带束腰,两袖间以玉带巧系,轻装之余勾勒腰肢盈盈一握。灵蛇髻盘于头上,仅以一支白玉簪点缀,其余发丝垂直披散于腰间。 轻纱覆面之下,柳眉清扫,明眸含春,于宫殿一侧款款走来,行于众人之间。 只一眼,秦陆白便从百人之中将她认出。 他大步行至幼僖面前,先是目光上下将其打量一遍,忽而勾唇一笑:“看郡主今日装扮,大概是要准备一显身手了。” 幼僖轻抬下巴:“等明日入了林,秦侍郎大可不必让着我,因为本郡主打算一骑绝尘,将所有猎物都尽收囊中。” 秦陆白状似惊讶的一挑眉:“那郡主可真是了不得,下官得拭目以待。” 他合着双手,似模似样的朝幼僖一揖,却反被一巴掌打在手背上,两人打趣,便是连青时都忍不住笑。 秦陆白不与她闹,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见时常同她在一块的那位,由不得好奇的问:“怎么,今日五公主是不打算来了?” 轻纱覆面并瞧不清幼僖脸上表情,唯露出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没完没了呗!” “怎么,宜贵妃竟不肯放人?”那日之事并无外人知晓,故而说起此事时,秦陆白不由得压低了音量。 幼僖也目下四顾,低声道:“昨晚我让青月去宜合宫打探过,据说宜贵妃原不想让乐天这次随行去淮山的,前两天还有意无意的同皇后提起,说乐天近来玩耍时扭伤了脚,这淮山行猎大抵是不能去了。” 大昭有冬猎的习俗,往常景文帝去淮山时,除了带上子女与大臣,也会带上宁皇后与两位贵妃。但此次各国有使臣来朝,景文帝不在宫中,便还需要宁皇后留中宫主持事宜。 说起这事,宫中近来倒是还有一个逸闻。 因宁皇后此次被事情牵绊而不得随行,心里头本来就憋了气,想到景文帝或许还会带上其他的嫔御就更不是滋味了。宜贵妃不争不抢,倒不在宁皇后忌惮的人选中,反倒是高贵妃一直明里暗里同皇后较劲,这次皇后不去,高贵妃可谓是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据说得知皇后留守宫中的消息,高贵妃甚至还大张旗鼓的让尚宫局裁制新衣,打造珠钗翠环,其心已是昭然若揭,可把宁皇后气得不轻。 若以宁皇后的性子大抵是要闹上一通的,可这次却不知怎的,不哭不闹不说,还在景文帝面前表露不能随行伴驾的懊恼伤怀来,只希望其他嫔御能够伺候好陛下。这一来二去的,眼泪就跟不值钱似的落下来。 景文帝哪里见过宁皇后这样示软娇弱的模样,她一哭,景文帝便没辙了。又因为太后千秋寿诞一事宁皇后安排得极妥当,景文帝一连几日都宿在了皇后宫中,这次为了安抚皇后之心,便干脆更是连一个嫔御都不带了。 高贵妃自然吃瘪,却把皇后得意了许久,远远见了面都可见其春风得意。 后宫的事情前朝自是不知,秦陆白听了这表面话,略略一思量后道:“五公主本就不擅骑马射箭,跟着陛下去淮山,大抵也是因为好玩有趣罢了。说到底,将来公主出降少不得还要再约束礼仪,宜贵妃现今管得严些,实则也是为了她好。” 他这话说得客观,幼僖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虽然多少有些不舒服,但终究是没有太过掺和。 群臣来得较早,其后几位王爷与公主也相继到了。未久,景文帝御驾驾临,众臣俯首参拜。 内侍梁全搀扶景文帝下了御辇,道了声“众臣平身”,幼僖抬起头,这才瞥见景文帝身后还立着一个姑娘,想是也从人群中一眼瞧见她了,还不忘冲她俏皮的眨眨眼。 幼僖惊愕万分,看看躲在景文帝身后的乐天,又看看自己身旁的秦陆白,一时无言。 倒是秦陆白镇定一些,轻笑道:“看来咱们是小瞧了这位五公主,倒是忘了有人能约束她,自然也有人能压住别人。这兜兜转转,还是她厉害!” 这番调侃之词不过只过了一遍耳,随后幼僖就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思忖着乐天是如何说服的宜贵妃,以至于想着出了神,景文帝说了什么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其实左右也不过只是一些客套的开场白,往昔冬猎时亦有说过。等到景文帝说完后,在侍从的簇拥下,群臣的注目下登上了为首最华丽的马车。 其后群臣与女眷也各自上了车。 马车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每三人一车驾,连同带着的物品一块总共三十辆马车,三衙侍卫首尾随行,护卫着贵人们的安全。 幼僖的车驾在几位皇子之后,与乐天和四公主兰陵同坐。 照惯例,本该五位公主一起随车驾前往淮山狩猎,但时日不巧,大公主身怀六甲已近临盆之期,二公主远嫁在外,是返上京时的路上查出了喜脉。为此景文帝高兴了许久,说是先祖庇佑,太后寿诞之际迎来此等喜讯,对公主驸马都是好一通赏赐。 至于三公主,日前传信进宫,说是身体不适,此次淮山狩猎也就不去了。宁皇后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加上对这位庶公主实在是也没什么情分可言,明面上着人送了些补品,带了几句慰问,此事便应下了。 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宣阳门踏上了大街,两道皆是伏地跪拜的百姓,声声喊着“陛下万福”之类的吉祥话,好生热闹。 兰陵公主性子恬淡柔弱,除却借着冬猎与景文帝随行过一二次,还从未真正的出过皇宫。见到这盛大的场面,清眸含光,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 她靠着车壁,纤纤素手撩开车帘一角,满眼希冀之光骤然黯下:“若我也能这般自由,就好了。” 第47章 淮山狩猎,皇家林苑 兰陵公主声若蚊吟,清清浅浅的声音很快湮没在百姓的欢呼声中。 幼僖坐在马车内百无聊赖,余光瞥见她唇瓣翕动,却没听清,便问:“四公主刚才说了什么?” 兰陵公主心头一跳,将车帘放下,眼有落寞之色:“没、没什么。” 乐天吃了一路的点心,乍闻此话抬起头,小脸尽是懵懂之色,也跟着讷讷的问了句:“四皇姐说话了么?” 幼僖偏过头看她抱了满怀的点心,只是无奈的抿了抿唇。 刚才登上马车的时候就看见她和侍女珍珠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密谋些什么,敢情是偷藏了点心,打算在路上吃呢! 乐天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嚼了嚼嘴里的点心,一时弄得嘴角都是点心残渣。 幼僖取了帕子给她擦嘴,不免嘟囔:“就不能好好吃东西么,要是贵妃娘娘瞧见了,估计又要斥责你了。” 乐天抱着食盒,一手拿着一块点心,任幼僖为自己擦嘴,还不忘继续往嘴里塞食。 有时候幼僖就纳了闷了,同是在宫中由女官们教养规矩,四位公主都有所成,也端得起这大昭公主之名,偏偏乐天却隔三差五的因为没学好规矩而挨罚。如此也就算了,这罚了还不长教训,便是宫中女官都时时头疼。 兰陵公主端坐于车驾内,看着她们举止亲昵,情谊甚深,缓缓垂下头来,心中百般滋味杂陈。 去淮山的路是早就走过无数遍的,近来天气甚好,路途也顺利,中途的时候便停下来休憩了一阵。 乐天已经熟睡,幼僖不欲叫她,打算下马车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可见兰陵公主还坐在马车中不动如山,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四公主要一起下车去走走吗?” 兰陵公主双手叠放于腿上,略有些拘谨,想了想,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你去。” 幼僖与她本就不常往来的,交情不深也就不作勉强,当下应了声,便径直出了马车。 队伍已行至山林,离淮山皇家林场还有些距离,但山间清风徐徐,风景怡人,又是别样的舒适。 在马车上颠了一路,幼僖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本还想大咧咧的活动活动筋骨,可见诸位皇子与大臣贵女们都下车来走动,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幼僖!” 有人自背后唤了她一声,幼僖闻声回过头,秦惜弱已摘了面纱,含笑盈盈的朝她走来,亲昵的握住她的手:“轩辕台的时候就看见你了,本想过来跟你打声招呼,谁叫被人给缠上,倒是分身乏术,这会儿才寻到了机会过来跟你说会话。” “轩辕台的时候大家可都覆着面纱,惜弱姐还说看见我了,可见是骗人的。”幼僖嘟囔着不信。 秦惜弱以袖掩唇笑了笑:“你的身形我再熟悉不过了,更何况,放眼望去,属哪位姑娘身段模样最佳,一眼就能瞧见你。” 幼僖听得耳朵都红了,嗔道:“惜弱姐你又胡说。” 秦惜弱嫣然一笑,握住她的手,留意她身旁的马车:“今日与你同坐的是哪两位?” 幼僖道:“是四公主和五公主。” 秦惜弱点点头,状似明白了。 她其实并不常在宫中走动,但每逢宴庆也是去参加了的,自然能瞧见景文帝的几位公主。 大公主、二公主与她年纪相仿,是早早就出降了的,性子倒也温和,不是个来事的。 三公主孤僻,与宫中谁也不来往,成亲之后更是鲜少出席宴庆,往往就是来了也极快就走,倒没听说跟谁的关系更好些。 四公主是贞妃所出,同其母一般胆小怯懦,唯唯诺诺从不冒头。今日大臣女眷甚多,因怕生而躲在马车上亦是意料之中。 至于五公主……这会儿除了已经睡着了,倒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让她赖在车上不肯下来。 秦惜弱与几位公主都不亲厚,当下也省得去管,只管拉着幼僖的手叙话:“昨晚我回了一趟国公府,母亲知道我要来,特意做了几样糕点让我带着,都是你喜欢的,稍后到了地方,可记得来找我取。” “多谢伯母记挂着我。”幼僖心里一暖,忽然回过味来,“伯母今日没有一同登淮山么?” 秦惜弱摇头:“母亲素来就不爱看这些,说是血腥。上次爹爹哄骗她去了一次冬猎,恶心得母亲好几日都食不知味,为此父亲还跪了一回搓衣板呢!” 秦惜弱忍俊不禁,幼僖也是忍不住笑。 谁能想到,这身份尊贵的秦国公,当年在战场上可是流血厮杀过,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熟料回了府却是如此的惧内。 国公秦章是太后亲侄儿,早年也是同幼僖的父亲忠武侯一起上过战场的,只是后来不再持剑披甲,承袭了国公一爵,但至今仍是景文帝左膀右臂。 因秦、阎两家的关系自来不错,阎家出事后,国公府可没少照拂,国公夫人对待幼僖也一如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般,从来有好的都先紧着她,有时候比起秦陆白来,她似乎还要更受宠些。 再闲聊了几句,便有将士过来请各位贵人回到马车上,队伍便要继续启程了。 秦惜弱原是想叫幼僖来与自己同坐的,可想到车驾之上是两位公主,倒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 众人登上马车,队伍继续前行,行至淮山时已经是日落西山。 早有侍卫先一步到了地方将帐篷支起,只待贵人驾临。 今次来的多是以往随行来过的人,由侍卫们领着各自去了自己的帐篷。其中唯乐天不肯单独住,缠着幼僖要一块睡,幼僖无奈,只好应了她。 晚膳是由宫中御厨做的,虽不在宫里,但一应制度可是分毫不差,山肴野蔌,满盘珍馐。 有不少贵女受不住一路颠簸,头晕目眩的有之,食不知味的有之,草草用了膳食便回了自己的帐篷歇息。 今日一路舟车劳顿,天又黑尽,狩猎便于明日开始。有想要在明日上一举夺得头筹的早早也歇息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战。 黑幕之下,却有人一时无眠,悄悄的相继出了帐篷。 第48章 散步消食,无辜被打 乐天从景文帝的帐中出来时,径直便回了自己的帐中,然而找了一圈却不见幼僖的身影,问了青时和珍珠,二人也只说不知道。 珍珠唤她:“公主先洗漱,说不定郡主只是外出走走,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乐天努着嘴,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出去玩又不带我。” 她忿忿一跺脚,转身就要出帐。 珍珠吓坏了,忙搁下手里的器物追上去,赶在乐天撩开帐帘时将她拦下:“外头天都已经黑尽了,四周又尽是豺狼野兽,公主夜里出去不安全,还是在帐中等着,兴许郡主很快就回来了。” 唯恐出事,青时也上来劝:“公主还请安心稍待,郡主只是说吃得撑了些,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就回来。” 乐天闻言眉梢一扬:“我也吃得撑了,我也出去散步消食。”言讫,已撩开帐帘径直走了出去。 珍珠急得跺脚,当即就要追上去,却被一声喝住:“不许跟来!” 乐天已出了帐篷,放眼四周,夜色沉沉,一眼瞧不透这周边的浓浓黑幕。 目前扎营的地方是往常冬猎时的常驻地,先前侍卫已勘察过,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寻了一圈也不见幼僖的身影,不免叫她觉得奇怪。 四周空地上,隔着一段距离便生着一个火堆,既是为了照明,也是为了防止野狼凑近。 周遭不时还有侍卫巡逻,乐天身后无人跟着也不觉得害怕,找着找着竟出了营地的范围,再沿着小径走下去,眼前竟有一条溪流。 溪流潺潺,水流声哗哗响彻在耳边,乐天提裙小心翼翼地走近,不慎踩上石头上的青苔还差点儿踩滑给摔了一跤。 幼僖没找着,自己还差点儿摔了跤,乐天脾气上头,捡起地上的石子就朝着溪水掷去。 石子落进水中发出“咚”一声轻响,随即被湮没在一阵哗哗流水声中。 乐天心头闷闷,不断地捡起石子朝水中掷去,口中还不断嚷嚷:“叫你不带着我,臭幼僖,出去玩也不带我,都不带我……” 一个石子不慎自手中脱了手没有朝着预料的方向掷去,夜幕中,只闻一声低低的闷哼声传来。 彼时乐天手里还另抓了块石子,骤闻异样的声音响起,登时只觉头皮发麻,手臂高高举起都忘了要落下。 她凝神观望着四周,任凭睁大了眼也瞧不透这黑幕,后背冷意骤起,颤颤着声音道:“谁……谁在那里?” 静默了一会儿也无声音传来,除了溪水潺潺的声音外,也只有几声虫鸣此起彼伏。 乐天舒了口气,只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毕竟这大晚上的除了她睡不着,又有谁会在这溪边躲着?总不能是那些个玩意儿! 心里安慰着没事,乐天当下也就舒了心。 与此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接连划破夜空,这次她听得清了,愣愣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那声音接连响起,还隐约伴随着脚踩石子的声音。乐天终于感到害怕,丢了石子,忙提裙朝着来时的路跑回去,头也不回,不肖一刻便没了踪影。 云舒从草丛里出来时还捂着额头,可放眼四周却不见其他人影,但方才的声音明明就来自此处,何至于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儿? 这时,不远处有盏亮光迫近,云舒捂着额头转身去看,待得那光亮行近了,才瞧清来人。 三人会面,倒是幼僖先吃了一惊:“云侍郎?你也来了淮山?” 照她对云舒的了解,似他这般的人就该不食人间烟火才对,淮山狩猎之行人潮拥挤,应该是他最为讨厌的。 秦陆白道:“方才忘记给你说了,这次淮山狩猎,云侍郎是与我一同来的。” 借着手中风灯看去,秦陆白讶异道:“你捂着额头做什么?” 云舒叹息一声:“说来话长。” 他放下手,额头已经红了一块,还隐隐有肿起来的趋势,像是新伤。 这会儿幼僖倒更是难以理解了:“云侍郎这是……摔的?” 大晚上独自出行,连风灯也不带一盏,黑灯瞎火的,若说是摔了倒也令人信服。 熟料云舒却摇摇头:“我嫌帐中烦闷,本打算出来走走,也没打算走远的,故而才没带风灯。” “那你这是怎么了?”秦陆白指着他额头问,想了想,却憋不住笑,“不会还真是自己摔的?” 云舒更是郁郁:“走到这里的时候听见有水流声,就想着顺便过来净手,谁知道我就蹲下洗个手的功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个石头砸在我额头上。我顺着声音找过来,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后来就看见你们了。” 此言一出,秦陆白再憋不住笑,郎朗笑出声来。 云舒是又气又无奈,被嘲笑也无话可说。 幼僖倒还镇定些,不欲当面笑话他人,只问:“那你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么?” 云舒甚是无奈,只是点头。 秦陆白郎朗笑后,赶紧撇清关系:“可不是我们哦,我们也是听到声音才过来的,还以为是遇见野兽了,结果是你被人砸了脑袋。” 想了想,又放眼看去四周:“这更深露重的,也没个亮堂的地儿,便是真的有人砸了你,人家只要咬死不承认,你这也没法啊。”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云舒只觉自己倒霉透顶,本来是嫌帐中烦闷,所以才打算出来透气,谁知道还莫名被人用石子给砸了脑袋。早知道有此一祸,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帐中,至少还安全些。 幼僖还是头一次见他吃瘪,忍不住想笑,强忍了忍,才道:“天色已晚了,怕回去的路不安生,云侍郎不如和我们一块走,我们有灯照路,一块还彼此有个照应。” 平白挨了一石子,又找不见“凶手”,云舒也没心情在外面待了,应了声好,便与他们一同回营。 第49章 大错没有,小错不断 幼僖回到帐中时,乐天已经睡下。 青时上来服侍,待为她盥洗一番,褪去身上衫裙,伺候着郡主上榻歇息后,便吹灭了帐中的烛火,绕过屏风自往外间与珍珠一块守夜去了。 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幼僖自觉骨头都快被颠散了,想着明日的狩猎,有心要一展拳脚,便准备阖目歇息。 谁知身侧不过才安静了片刻,很快又窸窸窣窣地动起来,幼僖蹙眉,闭目道:“你不是睡着了么?” 她与乐天同榻而眠,软塌虽宽敞,但也抵不住身边人不断地翻来覆去。 乐天睁开眼,双眸望着帐顶:“幼僖,我今晚好像闯祸了。” 身侧沉默须臾,少顷才淡淡一声“唔”传来。 乐天翻过身,以手撑额盯着身边人:“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说我好像闯祸了,你听见了么幼僖?” “听见了,听见了。”一阵阵困意袭上来,幼僖眼皮似有千斤重,此刻已然是睁不开了,不过乐天问一句,她模糊着答一句。 “那你就不好奇我究竟闯什么祸了么?”乐天不死心的问。 又是一阵沉默传来,就在乐天以为幼僖已经睡着时,她方低低的道了句:“怎么了,是烧了大帐了?还是又碎了什么东西了?” 她实在太了解乐天了,从小到大是大错没有,小错不断,所谓的闯祸亦不过只是碎了景文帝的瓷器,亦或又整蛊了教习的女官。再往上说严重一些,以她的胆子,大抵也是不会做的。 此刻幼僖困意上头,只想这位姑奶奶赶紧一口气说完,她一句话答了也好睡觉。 乐天定定盯了幼僖许久,大抵是瞧着她是不太想理会自己的,可自个儿心里又憋了话,不说出来,她实在是睡不着。 翻了个身,索性平躺在榻上,继续眼望帐顶:“今天我出营地去找你,结果没找着你,倒好像用石头砸中了什么。” 本来已经快彻底睡着的幼僖听到后半句,神思闪过一丝清明,倏然睁开眼,偏过头盯着身旁揪着背角做小动作的人。 乐天浑然不察,仍旧嘟囔:“应该是个人,我听见声音了,但是又不是很确定。天色太黑了,我看不清,又害怕是野兽什么的,吓得我赶紧地跑回了帐中。幼僖,你说这……” 滔滔不绝的话,在歪过头与幼僖视线撞上时蓦然被截断,乐天怔了怔:“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有些惶恐,因为幼僖的脸色实在有些严肃,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浑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给看穿一般。 幼僖这下是困意也没了,好奇也没了,就这般歪着头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笑。 乐天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幼僖,你笑什么呢?” 幼僖拉高了被子盖好,唇角笑意未灭,浅浅道:“我在笑,这世间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有人行凶逃跑,有人无辜被砸,可偏偏这不曾碰面的两个人,还都叫我给遇上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乐天还有些懵懂:“你说什么呢?我没太听明白。” 幼僖忍俊不禁,眼中陡然一亮,索性翻过身,脑袋枕在手臂上,与她道:“今晚我吃得有些撑了,就想外出去走走,结果在半路上碰上了秦陆白,我们俩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出了营地来到了河边。可是就在我们觉得天色很晚,打算返回来的时候,却听见了什么声响。” “什么声响?”乐天好奇。 幼僖抿唇一笑:“你说什么声响?” 乐天摇摇头,表示不解。 幼僖也不拐弯抹角:“我和秦陆白顺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好巧不巧的竟撞见了云舒。白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不知怎的,夜里再见到的时候,额头上却起了个包,又红又肿,看起来,还有些可怜呢!” 乐天垂着眼细细咂摸番,恍然反应过来:“难道我……” 她下意识惊恐地捂住了嘴,黑曜石般的眼珠子转了转,还是不敢相信。 幼僖已经快憋不住了,忍笑点头。 说来也真是怪,一个丢了石子就跑,一个挨了打出来追,结果是谁也没有看见谁,敢情都是叫她给知晓了全部过程。 不过她也知道,乐天虽然贪玩了些,但还不至于是个不讲道理的,也从来没有苛责过底下人,可见这件事情当真是个意外。 至于云舒嘛……幼僖想了想实在是忍不住笑,运气确实是背了些,又正好撞上了夜深的时候,没躲开这飞来横祸,就连行凶人是谁都不知道。 亏得今晚一块回来的时候她还义愤填膺的说要帮他找“凶手”,可这下好了,“凶手”就好好的在自己身边躺着,她是抓呢?抓呢?还是抓呢? 一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幼僖实在是憋不住笑,明日定得告诉秦陆白去。 乐天已经明白自己是真的砸中了人,且这人还跟幼僖认识,想了想,略有些好奇:“云舒?他是谁啊?你们认识?” 幼僖颔首:“云舒是刑部侍郎,我也是偶然之下认识了他。” “那他人怎么样?” 幼僖想了想:“模样俊秀,仪表堂堂,清风霁月,状似谪仙。”再略一沉吟,附道,“就是少言寡语些,与人不太亲近。” 乐天听了前半句,脑海中似勾勒出一男子模样,朦朦胧胧确如幼僖所描述的那般,可当她想凑近些看得清楚点,那团影子却倏然化雾,消失于无。 她骤然反应过来,连着呸了几声:“我问的不是相貌,是脾性,是脾性。” 幼僖眨了眨眼,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乐天垂着头,有些心虚:“我就想知道,他会不会去父皇面前告我一状。” 这次母妃不准她出门,就连皇后娘娘都允准了,要不是她机灵跑去找父皇,大抵这次是真的出不来了。 可要是父皇知道第一晚她就惹祸,还打了朝廷官员,少不得又是一番斥责。 幼僖盯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一笑,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你想什么呢?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都上哪儿去了?居然还怕人告你?” 乐天摸了摸额头,着实是有些担心。 幼僖劝她:“放心,云舒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他不会去告你状的。” “真的?”乐天一喜。 幼僖已躺平了身子,合上眼应了一声。 乐天还想问什么,不多时,身边已传来一道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她只好作罢。 可是云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要不要去道歉呢? 第50章 红色骑装,艳压一方 翌日清明,幼僖早早地已经起床梳洗,褪去昨日的衫裙,换了套红色的骑马装,三千发丝用玉冠束起。柳眉弯弯,淡扫胭脂,口脂轻点,肌肤白里透红,衬着修身的红色骑马装气色绝佳。 反倒是乐天一整晚没睡,眼下的青色不施胭脂根本藏不住,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丝毫提不起来兴趣。 幼僖站在镜前,由着青时为自己整理腰间玉带,从镜中瞥见角落里一点落寞身影,不禁一笑:“还想着昨晚那事呢?” 昨个儿不知不觉间她已睡了过去,想是没怎么考虑别的事情,一觉倒是睡得安稳,清晨起来也觉得精神颇好。 乐天单手支颐换双手支颐,不知是不是得了关注,那声重重的叹息声更是悠远绵长。 幼僖觉得好笑,示意青时不必整理了,提步朝床榻走去,站在乐天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乐天百无聊赖,听罢才勉强睁着眼皮扫了一眼,然后重重垂下头。 幼僖本来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谁料这招竟不顶用了,又担心她这副模样出去被景文帝瞧见,少不得要斥责两句。 索性就着她身旁坐下来,和声道:“其实你真不必太过担心了,云舒不是个喜欢计较的人,他清明豁达,只是无辜被砸了脑袋有些郁闷,可这事换了谁都一样郁闷啊!” “我知道。”乐天双手托着下巴,心情郁郁。 若是平常她倒不会这么在意,只是上回偷走出宫的事情叫母妃发现了,母妃不止狠狠的责罚了她,还说日后若再犯错,便不许她再出门,平日玩耍的时间还都得用来学习规矩。 那些繁琐又无趣的规矩她都学了十几年了,至今还是觉得无趣至极,要是再被禁锢宫中,便是憋都得给她憋闷死。 恰好此时青时捧了一个食盒进了帐,绕过屏风行至榻前,对着两位主子行了礼:“方才林夫人身边的侍女送来一个食盒,说是昨晚郡主忘记拿了,今日特意送来。还特意提醒得早些吃了,不然放得久了,味道可就不好了。” 林夫人说的正是秦惜弱,国公女嫁入林家门,自然是林夫人。他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秦惜弱也乐得听人唤她一声林夫人。 幼僖想起来,昨天半道上看见惜弱姐的时候,对方似乎是提了这么一句,还让她晚些时候去帐里拿。可后来因为事情给耽搁了,也就忘了。 这下敢情好,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让青时将食盒打开,里面三层,分别是三盘不一样的糕点,细看之下,倒还真是国公夫人的手艺。 国公夫人不常下厨,菜做的不怎么样,但是糕点做的还不错,她仅会的一样桂花糕还是同国公夫人学的。 只可惜徒弟没学到师父的精髓,导致她做的桂花糕,除了秦陆白,竟是无人肯赏脸。 幼僖让青时拿来一个干净的碟子,将这三样糕点都分别拣了两块放进碟子中,才将这三盘糕点都放回了食盒里,递到乐天面前。 乐天还有些闷闷不乐,见了她递过来的食盒也是全然没有胃口:“我现在不想吃,你拿走。” “这可不是给你吃的,是让你拿去给云舒赔罪用的。”幼僖复又再递回去。 乐天愣愣地将食盒抱在怀里,低头看了看:“可这是秦陆白的姐姐给你做的,我要是拿去借花献佛了,好像不太好。” “可是看你闷闷不乐,我也食不知味啊。”幼僖笑笑,坐到她身边去,“伯母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喏,我也各拣了两块出来,等狩猎回来就吃。这还剩了这么多呢,今日要是不吃完,明日可就得变味了,与其可惜了,倒还不如让你拿去借花献佛。如此一来,你放心了,我也就安心了。” 乐天抬起头,眨了眨眼,仍有犹豫。 言罢,幼僖却不给她多耽误时间的机会,这会子怕是好多大臣和贵女们都已经去了,她们若是去得晚了,少不得就成了万众瞩目。 于是她叫来珍珠去打干净的水给公主净面,又让青时为她挽发,自己则去带来的衣箱中翻找着适宜的衣衫。 乐天并不参与狩猎,不过只是图个新鲜,等到大家都入林了之后,她多半也是一个人去寻乐子。且她素来喜爱打扮,幼僖便特意挑了间精致的缎面裙子给她,又精挑了珠花,总之如何好看便如何妆扮。 二人急匆匆收拾完来到大帐前时,果然群臣贵女们都已经早早到了,而她们姗姗来迟,自然惹了不少关注。 乐天自不必说,一身打扮俏丽美艳,裙摆飘飘,髻上的珠花流苏随着走动而摇曳晃摆,煞是好看。 再看幼僖,一身红色衣装干净简洁,玉带束腰,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妆容也是十分素净,可衬着姣好的面容,顶好的气色,倒并不觉得寡淡,反而如雨后菡萏,娇艳欲滴。 在场贵女中不乏有将门世家,今日也都是要下场的,大抵不是为了要拔得头筹,便是要自众人眼中脱颖而出,故而几乎都摒弃了罗裙翠环,以简洁方便为主。但其中鲜有穿艳色的,便衬得幼僖一身红装格外醒目,倒成了全场焦点。 景文帝本来与太子、丞相说着什么,抬目望来,两姑娘姗姗来迟,分花拂柳般行至御前,盈盈下拜。 景文帝道了免礼,目光自乐天身上转过,转而停留在幼僖身上,一身红装娇俏艳丽,不禁使人眼前一亮:“僖儿这身骑装甚是好看,很是衬你,倒是万千颜色都不及你目下这一身呐。” 幼僖盈盈一笑,福了一礼:“陛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景文帝笑笑:“今日精心准备了,可是想要拔得头筹?” 幼僖莞尔:“今日太子殿下与几位王爷都在,拔得头筹之事哪里还轮得到臣女。更何况,今日入林的还有好些姑娘,臣女不两手空空的回来,就已经算是猎物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给臣女留有三分余地了。” 她坦然应对自如,一番话说得玲珑圆滑,既不开罪了几位皇子,也不贬低了各位将门姑娘。 诚然,这狩猎一事瞬息万变,谁又能够笃定结果呢? 第51章 御弓惹眼,胆大心细 景文帝听得开怀大笑:“好个小丫头,朕等着看你的战绩。” 幼僖盈盈一笑,忽而目光一扫,看见人群中一人,蓝衣玉冠,英姿挺拔,此刻正朝她望来。 她转身走过去:“看来今日你也准备下场了?” 秦陆白弯唇一笑:“自然得看你在场上大放异彩。” 去年他因公事缠身错过了冬猎,没能亲眼见着她于一众皇子间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听说景文帝龙颜大悦,不止大加赏赐,连素来惯用的御弓都赐给了她。 据说那一回,世安郡主的名号可是在京中震响,不少将门世家的女儿去年没来的,今年也都跟着一块来了,想是早有准备,也待从一众女眷中崭露头角,赢得陛下青睐。 然而可惜,去年冬猎之时他错过了,今宵可不能再次错过。 这时幼僖注意到角落里的云舒,碰了碰秦陆白的手臂,两人朝角落里走过去。 云舒脸色尚可,只是额头上那块红色未褪,甚至还有微微肿起的趋势,只是不大,若不细看倒是不易察觉。 幼僖叫了他一声,他反应过来,朝着幼僖合手一揖。 因为已经知道他这伤处的来源,虽不是自己造成,但因与乐天的关系在,故而还是有些惭愧。 她指了指他额头上的伤:“昨日回去没上药么?一会儿我让青时将伤药给你送过去。” 云舒再一揖:“郡主客气了,不过小伤而已,不妨事。” 幼僖不再提,左右跟着一块上淮山的还有太医署的人,若云舒需要,大可以直接向太医署讨。 想到什么,她回头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便在周王萧元羡的身畔看见了那一抹俏丽身影。只是哪里还有早晨的低沉失落,这会儿子腻歪在周王身边,眉眼弯弯,笑得很是灿烂。 幼僖抿了抿唇,暗道了句:没良心的丫头! 秦陆白留意到她的反常,轻声问:“在看什么?” 幼僖回过神,见云舒也正看着自己,想了想,还是决定稍后再说:“没什么,只是看乐天去哪儿了。” 秦陆白顺着她方才看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五公主正与周王在一起。这次狩猎,景文帝名言了不会下场,而太子与几位王爷都要参加,五公主此刻大概是在给兄长加油打气。 未久,只听得三声锣响。 那是集结的信号。 照一贯规矩,若林中狩猎的人数一多,便会以抽签的方式选择进场时间。每五人一组,可各带两名侍从随行,待得一刻钟后,下一组的人才会陆续进场,以此类推。 这种方法其实并不太怎么公平,率先进场的自然优势更多,不过这狩猎一事比得是身手,骑马射箭都是硬本事,倒与时间扯不上太多的关系。 抽签不论男女,均是统一抽签。 幼僖运气倒好,竟抽中了第一组。同一组的还有太子、周王、汉王,以及右将军家的二姑娘。 其他人倒好,唯独这位汉王,有时候见了,都不免叫她心生寒意。 五人行到林子入口,马儿是日前贵人们自己去挑选的,尽都是一等一的好马,另有弓箭供贵人们自行挑选。 去年冬猎幼僖得了景文帝赏赐的御弓,至今还未用过,正好今日用上。太子与二位王爷也是带了自己称手的弓箭来,唯有右将军家的二姑娘去挑选了自己称手的,少顷才返回来。 由侍从检查马匹和器物,太子萧元慎正理着护腕,余光瞥见幼僖取出了一柄长弓,斜目望来,眼中顿时一亮:“这柄御弓可是一直跟随着父皇多年,今日郡主带上了御弓,夺得头筹的想来该是郡主了。” 闻言,其余三人尽皆望来。 幼僖浅浅一笑,御弓在手中转出完美的弧度:“论箭术,幼僖自然是比不上太子和二位王爷,不过是想沾沾这御弓的喜气,或许能让幼僖输得不那么惨淡,也好维护两分面子。” 萧元慎哈哈一笑:“难怪父皇宠爱你,郡主这张小嘴,可真是跟生了蜜似的。” 幼僖眸光一沉,唇角的笑却依旧挂着,不咸不淡,略有几分刻意。 萧元慎并不在意,待侍从检查完毕,勒住缰绳:“差不多时辰了,本宫先行一步。” 言讫,太子已打马进入林中,掀起一阵尘土,很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林间。 周王萧元羡打马上前,朝着幼僖微笑颔首,随即也驭马进了林。 汉王萧元赞是个不爱理人的,坐于马背之上,勒紧缰绳,不过只斜眼睨了幼僖一眼,也很快入了林。 幼僖的脸色瞬间冷冽下来,玉手紧握缰绳,少顷,也打马前进。 其后,右将军家的二姑娘也跟着进了林场。 秦陆白是抽到了第三组进场,与豫王萧元启同组,待将一切用物准备妥当后,第二组也不过才入林,还须得再等一刻钟。 趁着还有些时辰,他行到云舒身旁站定,好言好语的相劝:“云侍郎,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舒道:“秦侍郎请说。” 秦陆白清了清嗓子:“云侍郎跟着陛下一块来了这淮山,若不狩猎,实在是失了许多乐趣。” “可我不会骑马射箭。” “我知道。”秦陆白勾过他的肩,一壁走,一壁道:“往后刑部查案,少不得要林间野外的都得去,有时候这马车去不了的地方,或走着去,或骑马去,总不会比大路舒坦。可若云侍郎一直不会骑马,有时候或许会耽误许多事。” 这话倒不是故意为难云舒,刑部比不得其他五部,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若想安稳而行,这里大概不是一个好去处。 不论远了,便是生辰纲那次,云舒便应该有了较深的记忆。 “言止于此,云侍郎便自己衡量。”秦陆白拍拍他的肩,说着便欲返回林场入口。 云舒迟疑之下叫住他:“秦侍郎留步。” 秦陆白顿住步子,转过身时,云舒已然走来:“那件事情之后,我也确实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之所以会来淮山,也是因为……” 秦陆白眉梢一挑,已然懂了。 云舒却踟蹰起来:“我虽有心要学,可须得有人教授。” “我明白了,你想让我教你,对?” 云舒点点头。 秦陆白砸了咂嘴:“教你没问题,只是今日不行,不过你若要学也可以先学学怎么上马。稍后等人都入了林,你找个侍卫给你牵匹马来,找个僻静处先把怎么上下马给学会了,我再教你不迟。” 云舒明白了,秦陆白也不与他多话,唯恐错过了入林的时辰。 临走前不忘叮嘱他:“胆大心细,记得胆大心细啊!” 第52章 截人猎物,幼时回忆 淮山占地甚广,树林参天茂密,林中鸟禽走兽甚多,众人入林,很快便分散各处,只余远方几声嘶鸣从各处传来。 幼僖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一路打马朝林中深处而进。忽听头顶一声鸣叫,抬头一看,却是一只振翅而飞的金雕。 她即刻勒住缰绳,取弓,搭箭,抬起的手臂绷得笔直,弓拉满月,待瞄准猎物后即刻松手,羽箭射出,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划破晴空。 眼看羽箭即将射中猎物,此时另一支羽箭带着劲风袭来,竟将幼僖的箭击落。 随即再是一箭射出,已经一箭穿喉,金雕坠落。 幼僖下意识回眸,只见汉王打马而来,一张面孔冷冽严肃,目不斜视,似乎眼中并无她这人一般。他径直打马上前,随后一抬手,身后的侍从领意,翻下马背,朝金雕坠落的方向而去,不过只在草丛中摸索一阵,便将一箭射穿的金雕尸体带了回来。 汉王复又驭马前进,从始至终不曾看幼僖一眼,带着他中途从人手中截下的猎物扬长而去。 幼僖心头憋着气,这汉王实在不懂礼数,竟连个先来后到的规矩都没有。更何况,若非他从中阻挠,那只金雕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简直可恶! 身后的两名侍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幼僖将气撒到他们身上,然而她也只是盯着汉王离开的方向许久,待得一行三人消失于林间,复才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惹不起,难道她还躲不起么? 换了个方向前进后,幼僖没再碰到汉王,许是因着这林子极大,甚至于连一同上淮山的皇子贵女也没碰到几个。不过她箭术极佳,几乎百发百中,不消一会儿已是猎物多多。 淮山有水源自山顶流下,汇入山脚的淮水中,狩猎之时难免会出意外之事,有水源之地便成了人们暂歇之地。 幼僖勒马停下:“暂且休息一会儿,你们将猎物收好,引马去喝口水。” “是。” 幼僖翻身下马,将弓箭与马鞭都抛给了身后的侍从,独自一人径直往淮水边去。 水流湍急,奔腾着顺流而下。 幼僖行至水边蹲下身,拉高了袖子,纤纤玉手浸于水中,冰凉刺骨的寒意侵蚀着水下的每一寸肌肤,不由得叫她打了一个寒颤,周身的燥热却立时间散去了不少。 “一个人躲这儿干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幼僖一跳,身子后倾,险些没因脚下一滑而跌入水中。 秦陆白眼疾手快出手拉住她,跨出一步,长臂一伸已揽住了她的纤腰。 幼僖堪堪悬在半空,被他揽在怀中时心还上下跳动不停,睁眼之处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庞,剑眉星目,玉质金相,却比云舒的文弱而多了几分英武。 思绪回拢,幼僖一怔,赶忙推开他站好,没好气的道:“你怎么老是喜欢躲在人身后吓人呢?” 秦陆白讪讪着摸了摸鼻头,白净的指尖还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味。 他微微一笑:“谁让你太专注了,不管我在哪里叫你,你都始终会被吓到。” “砌词狡辩。”她瞪他一眼,重新蹲下身去净手。 秦陆白两步迈上前,赶在她伸手欲入水中时将她的玉手握在掌中:“这水太凉了,你骑马出了一身热汗,这时候浸冷水对身子不好。” 幼僖抿着唇看向他,忽而将手抽出,也不固执,起身理了理衣衫。 秦陆白望向四周,清风徐徐,林间鸟禽走兽的嘶鸣间断响起,仔细辨辨,依稀能猜得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 他复又向后望去,果然看见了跟着她的侍从正在下游牵马饮水,地上堆着的应是她今日所猎,并不多,想要拔得头筹还远远不够。 他嬉笑着凑上去:“若要拔得头筹,在这偷懒可不行,要不要我帮你啊?” 言下之意,倒是说可以用自己的猎物助她获得头筹。 照猎场规矩,这样的方式无异于是作弊,自然是不行,但凡有点血性又要点颜面的,宁可拎着一两个猎物回去,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没得叫人发现了,到时候丢人才是丢到姥姥家了。 幼僖自然知道他是故意在揶揄自己,别说她不会同意,便是真要帮,他也不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大可不必。”幼僖冲他一哼,自顾自在周围寻了个较大些的石头坐下。 秦陆白笑笑,也在她旁边寻了个石头坐下:“那你是不想拔头筹了?” 幼僖的脸色冷淡下来,眸中光华尽数褪尽,想到初进林间时遇到汉王那一幕,至此都恨得牙痒痒。 秦陆白留意到她的不对劲儿,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幼僖心里愤愤难平,便将初进林间时的事情同秦陆白说了,谁知却越讲越生气,整个人的火焰都压制不住,就差暴跳如雷了。 “我怀疑这个汉王在针对我。”幼僖难以冷静,最后得出这个结论来。 不止这一次,记得小时候,她初进宫没多久,那时候汉王也才十二三岁,可同现在一样不爱讲话,也不与人亲近,成日冷着一张脸,叫人想靠近也不敢。 那时候她大病初愈,苏嬷嬷哄了她好久她才同意去御花园中走走,那次是她第一次见到汉王萧元赞。 彼时正是晚秋,出来时没带披风,谁料中途却起了大风,苏嬷嬷恐她着凉便让她回去,改日寻个好天气再出来赏花,她不肯,苏嬷嬷也只好让人回去取披风来。后来又想到落了什么东西,嘱她在原地乖乖等着,自己一会儿就回,她应了。 太液池边成排的柳树,有雀儿在树枝上搭窝,吱吱吱的叫个不停。 她仰头盯着那鸟窝看了许久,竟没注意有人走来,直到有道声音在一旁响起,那声音问:“喜欢吗?” 那时的她尚且还没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加上大病初愈,整个人恹恹的,也不爱说话,只盯着眼前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看他一身锦衣绣袍,仍旧不答。 “那我上树去抓给你?” 第53章 龃龉加深,心有隔阂 那时的她不过才六岁,又因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瘦了好些,个头又小,与萧元赞站在一处,小小的她个头才只到他的胸口而已。 彼时她正仰着头看身边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见少年已经走到树下,撩起的衣袍压进了腰带中,两手攀着树干已经慢慢爬上了树。 而此时的她只是仰头呆呆的望着,看着少年动作灵活的上了树,双脚踩在树干上,伸出手去够那鸟窝中的雀儿,然后一手将雀儿托在掌心,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一面又攀着树干小心爬下。 幼鸟仍在吱吱吱的叫个不停,想是饿了,张着嘴四下地找着东西吃。 “可爱吗?”萧元赞托着掌中的雀儿给她看。 幼僖乌晶晶的大眼睛从萧元赞的脸上挪开,极是缓慢的移到小小的雀儿身上,许久,她才缓缓伸出肉乎乎的手,想要去碰碰那雀儿。 岂料就在嫩白的手指即将碰到雀儿的时候,萧元赞却握住雀儿向后退去,盯着她的墨瞳也从淡然化为了一丝嘲讽,他说:“那这样还可爱吗?” 说着,他蓦然收紧了手,小小的雀儿在他掌中拼了命的想要振翅飞走,奈何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已经有了手劲儿,随着五指不断收拢,最终将雀儿捏死在了掌中。 幼僖看着这一幕似乎怔住了。 萧元赞放声大笑,五指一松,被生生捏死的雀儿从掌中滑落,掉在草地上已经再也没有了生息。 似是觉得无趣,萧元赞冷哼一声:“傻子!”言讫,落下袍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独独留下年幼的幼僖愣在原地。 苏嬷嬷取了东西回来时,她仍旧呆呆的站在风中,忙心疼地用披风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住,却发现她此刻抖得厉害,蹲下身,这才注意到她脚边被捏死的雀儿。 后来捏死雀儿吓唬她一事不知怎的就传到了景文帝的耳中,景文帝以行为不端,不服管教为由狠狠斥责了五皇子,并着令行笞刑二十记,由殿前司都点检亲自施行。 听说后来五皇子足足在宫内修养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 再后来,景文帝实行分封制,便是未过冠礼的皇子也各自有了封号,在同一时间启程前往各自的封地。 自那以后,各藩王只有年末才会回京,幼僖见到萧元赞的机会越来越少,可仅剩的回忆却越来越深刻。以至于后来长大了,可只要一见到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由不得躲他躲得远远的。 她不喜欢萧元赞的事情不是个秘密,自然,因他个性乖张,不服管教,宫中不喜欢他的可是大有人在。 去年的时候还有消息传回京,据说是汉王治理的太原闹了山贼,地方的县衙没有作为,甚至欺上瞒下,导致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后来此事传到了萧元赞的耳朵里,他带兵前往的第一件事就是割下了县令的头颅,挂于城门口示众,紧接着又灭了山匪,端了他们的老巢,一个不留。 太原传回来的折子上详细的说明了来龙去脉,因擅自斩杀朝廷官员是重罪,故而递上来的奏疏中除了完整的说明了情况外,亦有萧元赞的请罪词。 这件事情幼僖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正在国公府小住,有听见秦国公与秦陆白在说此事。 朝堂上为此也闹了起来,大抵也是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汉王私自斩杀朝廷官员,还割下其头颅悬于城门口示众,此乃嚣张自大之举,目无君父,应当严惩。 一派又认为汉王惩处失职官员,纵然有错,可带兵剿灭山匪,还百姓安居之所,也算功过相抵。 两派一时闹得不可开交,连着几日都在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后来景文帝实在是听得头疼,便在私下里召见了秦国公和丞相,与之一番商议后,最终结果是对汉王施以小惩大诫,至于犯事官员一一革职彻查,若有参与其中或有包庇之嫌者,连坐。 此事闹到最后才是如是收场。 因往昔的事情,还有不时从不同人口中听来汉王是如何残暴不仁,以至于这种想法已经在她关于汉王的少有记忆里根深蒂固。所以刚才即便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公然截走了猎物,她也只能是打破牙齿活血吞。 毕竟这汉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连死也不怕的人,可她怕呀,年纪轻轻正是芳华时,就这么折在一个莽夫手里,实在是不值当。 秦陆白看她脸色时而苍白,时而涨红,想来是真的被气急了,偏偏又不能找上门去讨要说法,只好自己生闷气。 想到她平时是如此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向来还只有她欺负别人,自己不会吃亏的份儿,眼下却败给了汉王,还是那种连反抗都干脆不反抗了,不免有些好笑。 幼僖一抬头就看见秦陆白努力憋笑的模样,登时火气上来,一巴掌扇在他肩膀上:“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秦陆白忍了又忍:“我只是觉得,在你小时候,这汉王得给你造成了多大的阴影,以至于你现在看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幼僖懒得理他,抱着双膝默默转了个身。 秦陆白心思一转,不确定道:“所以你躲在这里不去狩猎,该不会是怕了那汉王,连头筹也不敢拔了?” 去年斩杀官员的事情刚平息不久以后就是冬猎,为防有居心叵测之人再抓着小辫子大做文章,故而冬猎之时汉王并未随行。 而巧了,幼僖夺得头筹,获景文帝赏赐御弓时,正是去年的冬猎。 秦陆白这话无疑不是戳到了幼僖的痛点上,听罢这话,几乎是一蹦三尺高。 “你胡说!我才不是因为汉王才躲在这里的。”想了想,幼僖惊觉失言,赶忙又改了口,“呸呸呸,谁说我是躲在这里的,我分明就是累了想下来休息休息,顺便洗个手。什么躲避,简直无稽之谈!” 秦陆白忍俊不禁,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哦?是吗?” “当然是了。”幼僖拔高了音量。 忽然思及什么,她脸色沉了下来:“倒是还有一个原因……” 第54章 记恨善妒,由他们斗 秦陆白凑了过来,脸色忽然有些凝重:“什么原因?” 幼僖本来还有些心情不悦,忽而看见他神色严肃的模样,便知道他是会错了意,指不定还以为她又是出了什么大事,由不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秦陆白蹙了蹙眉:“到底什么事?” 刚听说了她在林中遇见汉王的事情,汉王既能一箭从她手中夺下金雕,如此不留情面,若再不防着些,来日不定还要再出什么事情。 不过还好,等到这两日一过,各国的使臣回朝,就蕃的皇子们大概也是要相继回封地去了。 幼僖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娇娇俏俏的女儿家容色姣好,两抹烟霞飞上脸庞,格外动人。 她见秦陆白当真是紧张了,才止了笑意,只是想到那些,脸色又不免沉郁下来。 张口欲道,转眼又似想到什么,她一本正经的问:“你说,太子喜欢那把御弓吗?”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秦陆白不解。 幼僖催促道:“你别管我什么意思,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客观一些,我要听实话。” 关于这个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别说太子,换了谁都喜欢的不行。 那是什么?那可是跟了景文帝多年的战弓,光是这份荣誉,便不是谁都能够受得起的。 但她既然认真的问了,秦陆白也便准备认真的答,想了想,道:“一张弓对于太子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关键就在于,这张弓,究竟是给的。” 幼僖颔首赞同:“你继续。” 山间有清风拂来,带来草木清香之余,亦有一丝藏在风中的淡淡血腥随之飘来。 秦陆白面向淮水而立,有风吹得他袍角纷飞,日光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映着湖光山色投递到衣袍上,恍若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河图。 他眺望远处山巅,缓缓道:“陛下戎马半生,陪着他征战过沙场的,除了一众老臣,还另有弓一张,剑一把,马一匹。战马已死,唯弓和剑仍在,尤其是那张弓,陛下近年狩猎,可都是用的此弓。” 往年狩猎景文帝都会亲自下场,只有去年冬猎和这一次不曾骑马猎物。 去年冬猎,幼僖自一众王孙公子中脱颖而出,所获猎物远超众人,且一箭穿心,从未失了准头。景文帝闻之,说其虎父无犬女,颇有乃父之风,一高兴,不仅赏赐百金,连跟了十数年的御弓都一并赐给了她。 那时候她风头正盛,便是居于后宫之中,亦有不少高门的世家女投来拜帖,大抵是说,要与世安郡主多亲近亲近,也能学学将门风范。 她不喜这些,便由太后出面,让苏嬷嬷一一都拒了。有些托人送进宫中而未果的珍品被拒,得知她与国公府交好,甚至还送到了国公府中。 那段时日,为了掩其锋芒,可是叫她在宫中憋闷了许久。 如今大半年都过去了,本来还以为事情已经淡去,可刚才在林口时太子萧元慎说的那番话,她便知晓此事在她这里是过去了,可别人那里却没有。 思及此,幼僖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锋芒太露不好,这些年我在宫中都尽可能韬光养晦,从不与人争一时之长短。去年冬猎你没随行,我也是在一时兴头上,加上底下人的吹捧,一时间忘了形。” 秦陆白回望过来,手掌落在她肩头,极是温柔地轻轻拍了拍:“懂你的自然不会因这些而疏远你,那些心中生倒刺的,即便再如何顺着他的鳞抚平,他倘若心有不平,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激起他的敌意。” 幼僖抬起头,清亮的眸中一闪而过一丝诧异。 秦陆白微笑:“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你在顾忌什么,往年拔得头筹者多是太子与诸位藩王,鲜少有公孙公子,自然,也并不排除他们与你有着同样的想法。但问题的关键点就在于,往年不论是太子也好,藩王也罢,拔得头筹之后陛下虽欢喜,却也仅仅只是将猎到的猎物赏赐给他们,而破例赏百金和御弓者,唯你是头一份。” 其实事情经过已经很明朗了,说白了,不过只是嫉妒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幼僖并非皇家中人,亦非男儿身,便是屡屡拔得头筹也好,或是景文帝刻意偏爱也好,其实尽都无妨。姑娘也只是在家中受尽宠爱,哪怕再偏爱些,来日也是要出宫嫁人的,更遑论大昭有女子不得干政一铁律,幼僖便是再得宠,也不会威胁到谁的地位。 太子敬畏景文帝,便是眼红幼僖得了御弓也不会太过明目张胆的针对,不过嘴上讨嫌一二句罢了。 倒是这个汉王…… 秦陆白脸色阴沉下来,眸底沉如深渊,似有不安分的东西在不断涌动。 幼僖深深吸纳一口气,再加上与秦陆白说了这样一通话,此刻心头早就已经不气了:“算了算了,本来我也无意去争夺什么。太子要名声,底下还有的是藩王不让他称心如意,合着就让他们自己内斗去,咱们就在这里待着,等掐着时辰回去也不迟。” 秦陆白释然,爱怜地抚了抚幼僖的头,被她一巴掌拍开也并不生气。 他忽然想到一事:“今日还未入林,当着云舒的面时,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没告诉我?” 她的小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便是她那点小心思,他早就一眼就看穿了,左不过是因她忌讳的是云舒,故而没有戳穿罢了。 幼僖一愣,旋即想起来,由不得扑哧一笑。 秦陆白更是好奇了:“哟!还真是有事呢!” 幼僖止不住笑:“你知道昨晚上,究竟是谁砸了云舒的头么?” “谁?” “乐天。” 秦陆白闻之一讶:“五公主?”忽然又意识到哪里不对,“五公主认识云舒?和他有仇?” 幼僖摇摇头:“听乐天说,她昨晚是出营去找我了,可是没找到,又误打误撞去了河边,还以为是我出去玩不带着她,气得直往河里丢石头。可是没想到,这石头失了手,竟好巧不巧的扔在了云舒头上。那时候天太晚了,她也是害怕,所以才一溜烟的跑了,没叫云舒抓到人。” 乐天的性格秦陆白也是知道的,既说了是失手,那就肯定不是存心的。 闻言也只是无奈笑笑:“难怪今早看上去她兴致不太高。” “刚解了罚,要是再传出殴打大臣的事情来,少不得要被遣送回去,她当然担心了。”想到这里,幼僖也不免想起另一件事来,眼中颇有担心,“也不知道她去道歉的结果怎么样了。” 第55章 光华万千,小鹿乱撞 而在林外,待得参与狩猎的人都尽数入了林后,云舒果然采取了秦陆白的建议,找来了一个侍卫,再挑了一匹看上去温顺些的骏马,择了个偏僻些的地方加以练习。 只是文弱二十多年,连马儿都不曾怎么摸过的人,眼下想要学会骑马确实是有些难度。 云舒性子沉稳,并不是一个激进的人,倒也没有急于求成,而是老老实实地练习上马下马,便是只这一样,已叫他练了半个时辰之久都仍不得精髓要领。 缰绳被拴在了树干上,守卫也在旁边护着他,看着他好几次翻不上去,又好几次被挂在马背上下不来,光是瞧着已经心惊胆颤,唯恐这位御前新臣坠下马受了伤,届时便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守卫急得站立难安,眼瞧着云舒四五次都攀不上去,想了想,壮着胆子委婉道:“其实云侍郎也不用非要学会这骑马,人各有长处不同,云侍郎是文臣,何必一定要累坏自己,当心伤着。” 云舒少言寡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这话,但他所坚定的事情极少有中途放弃的,当下也只是默默的练习。 守卫见他不听,急得满头大汗:“其实六部官员中不会骑马的大臣多了去了,便是刑部的马尚书也不会骑马,往来上下朝都是乘坐马车。所以云侍郎也不用这么……这么刻苦。” 守卫张开双臂做着一副老鹰护雏的模样,又是焦急,又是担心,只想劝着这位云侍郎尽早放弃。奈何在他滔滔不绝的劝说下,云舒充耳不闻,竟已翻越上了马背。 马儿受了惊动仰头嘶鸣一声,四蹄原地来回走动,一番折腾险些没将云舒给颠下马去。幸在云舒及时拉紧缰绳控制住了马儿,事先又已经将马儿拴在了树上,倒是有惊无险。 守卫吓得魂不附体,额头上的冷汗簌簌往下掉,抖着手抹了一把,连声音也带了颤意:“云侍郎,要不咱还是不练了,这怪吓人的。” 云舒勉强稳住心神,偏过头看见一脸欲哭无泪的侍卫,无声一叹:“你不是说,这匹马是所有的马匹中最温顺的吗?” “是啊。” “那你担心什么?”云舒不在意的反问。 侍卫被噎,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可是它再是最温顺的,那也是跟着一起在这林子里养大的,性子比大人府中养的可要野多了。” 云舒似没听见,已扭过头,仔细端详其身下这匹马来。 此刻的他甚至还有一个十分冲动的念头,记得小时候那会儿,兄长也是教过他骑马的,可惜无论怎么教授他就是学不会。有一次甚至还被兄长拎着后领给扔到了马背上,随后马儿发狂,竟将他从马背上颠了下去。 那一回他伤了腰,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往后的一月里更是弯腰活动一类都还牵着疼。 可是现在看来他学得倒是不错,至少还没有一个小时他已能自己上马下马了,且还没有摔下来过,可见骑马也并非难事。 侍卫再说了什么,他已然是听不去了,抬眼望去,倒是瞧见林中有两抹身影缓缓走来,定睛辨了辨,确定那两人是朝自己这处而来,便抬手一指,问侍卫:“她们是何人?” 侍卫正犯愁,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劝说云侍郎打消学骑马的念头,就算要学,也千万别找上自己,是压根没注意身后还有人走近。 直到身后一声清咳传来,他苦着脸转过身,待见到来人,立时周正的站好,恭敬的合手一揖:“奴才不知五公主驾临,还望公主恕罪。” 乐天略一抬手,目光自上移去,定定落在云舒的身上。 彼时云舒仍坐在马背上,金灿灿的光透过树枝缝隙洒在他身上,洁白的衣衫衬着金光,五官俊逸清朗,恍若谪仙。 守卫反应过来,赶忙去扶着云舒下了马,又凑过去与他低声解释:“云侍郎,这位是陛下的五公主,金枝玉叶,可怠慢不得。” 云舒已经下马站定,双手一抖,广袖振飞,再躬身合手一揖:“下官刑部侍郎云舒,见过五公主。” 简简一句话,既不解释,也不奉承,坦然自若,正如云舒其人。 他是未见过五公主的,今晨又来得晚了些,故而并不识得。但他也是知晓景文帝有几位公主,经侍卫一提醒,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反倒是乐天,本是有心带着糕点过来赔罪,满腹的客气文稿已经打好,可见到云舒其人,竟一眼就望得痴了。 昨晚幼僖跟她说时她还不信,如今亲眼见到才是真信了,云舒诚然如谪仙降世,不可与寻常凡夫俗子相较。 珍珠挎着食盒,本是等着与公主一同来送了糕点就回去的,谁知云侍郎都行礼半天了,公主也没有反应。扭头看去,公主竟已是瞧云侍郎瞧得痴了,不免失态。 “公主,公主……”珍珠低低的唤着,见公主不应,又使劲儿扯了扯公主袖子,急得脸都红了,“公主别看了,云侍郎还行着礼呢,公主!” 乐天骤然反应过来,果然看见云舒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了态,忙道了声:“云、云侍郎不必多礼。” 云舒果然起身,低垂着眼帘:“想是公主特意至此游玩,下官不便叨扰,这便退下。” 言讫,遂朝着身旁的侍卫睇去一个眼神,侍卫领意,当下便要去解开拴住马儿的缰绳,作势要走。 云舒本意来此不过是图个清静好安心学习骑马,如今不巧,竟与五公主碰上,自然理应是由臣子退让。 乐天一时瞧他瞧得入了神,不管是举手投足,亦或和声细语,便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这般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也自有一束光打在他的身上,衬得整个人都恍若散发光芒,耀眼无双。 乐天心头小鹿乱撞,直到珍珠再三暗示,才倏然回神,却发现云舒已经折身走了,不由懊恼地一拍额头,竟是险些坏了事。 “云侍郎,且等一等。” 第56章 一见钟情,一反常态 乐天提裙追了上去:“云侍郎还请等等,我有话还没说。” 云舒只好停下脚步,回身一揖:“不知公主还有何事?” 乐天脸庞红红,低垂着头,支吾了半晌也没将正事说出来。 反倒是侍女珍珠及时对着一旁的守卫吩咐:“公主此番是特地来找云侍郎有要事相说,外人不必在场,你先退下。” 守卫似有犹豫,回头看看云侍郎,又看看五公主,似在辨别这丫头话中的真假。 须臾,见五公主并未反驳,想来是真有其事,当下不敢耽搁,告了退便要牵着马离开。 云舒叫住他:“马不必牵走。” 守卫顿住脚步,这会儿才是真的有些手足无措。 云侍郎留下马儿不许牵走,定然是打算等会儿还要再接着练习。可他在一旁看着都尚且心惊胆颤,这要是旁边没有人保护着,万一出了事可要怎么办才好? “云侍郎……” 守卫还欲再争取,乐天却见他半天没走,柳眉微蹙,不满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守卫一惊,两相权衡之下更不敢得罪公主,只好将缰绳交到了云侍郎的手中,随即自己退下。 乐天这才满意,瞧了眼珍珠手臂上挎着的食盒,伸出手去道:“把东西给我,你也到林子外头去等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公主!”珍珠不愿。 此行随公主独自入林寻一个外臣就已经是逾礼了,刚刚支走了一个守卫,这会儿连她都不留下了,倘若有外人进林来瞧见,这孤男寡女的要如何说得清楚? 但乐天已经打定了主意,见侍女不听话,佯装愠怒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公主!” “给我。” 珍珠万般不情愿,最终还是将食盒递了过去:“奴婢就在林外守着,不会走得太远,公主要是有吩咐,高声唤婢子一声就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快去。”乐天不耐烦的挥手。 珍珠告了礼后退下,还不忘朝云舒投去不放心的一眼,而后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这才缓慢地出了林子。 眼下遣退了外人,林中此时便只剩了乐天与云舒二人。头顶艳阳正烈,却被浓密的树荫遮挡去了不少,些微热风拂过,吹得她脸庞同火烧云似的。 云舒立于原地静默许久,只觉守卫侍女皆走实在是不妥,想了想,便先行开口:“不知公主找下官有什么吩咐?还请公主明示。” “没有吩咐,没有吩咐。”乐天慌张地摆摆手,旋即耳畔一红,羞羞怯怯的垂下头,小声嘟囔,“不敢吩咐。” 云舒不曾听清,但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唯有几声鸟雀扑棱着翅膀越过树梢,惊起一方小小的动静。 乐天局促地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食盒,小鹿乱撞的心半晌才稳定下来,后知后觉想起来正事。抬眼一看,果然云舒额头有伤,不免急道:“你额头上的伤……” 她情不自禁地迈步上前,本意是看看他额头上的伤势严不严重,熟料云舒竟下意识后退,再躬身一揖,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乐天的手还在半空中举着,见他如此退避,心头不免失落:“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云侍郎这么躲着我做什么?” 云舒姿势不变:“此乃林中偏远之地,四周无人,公主与下官单独站在一处已经是十分不妥,还请公主守礼,勿要与下官走得太近。” 这话中赤/裸/裸的无不是嫌弃之意,乐天沉了脸色,努嘴道:“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见有人嫌弃我。” 云舒诧异,掀了掀眼皮朝前一看,五公主正抱着食盒站在原地,眼神不知看向何处,脸上已浮现不悦。 他琢磨着自己方才的话,说得已是十分客气,但细细咂摸,倒是还真有嫌弃的一点意思在里头。 于是他直起了身子,再次言道:“五公主误会了,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五公主千金之躯,远离了大帐,不肖一会儿定然会有守卫寻来,届时若看见五公主孤身一人出现在林中,且与下官待在一起,便是清清白白,恐怕也会遭人非议。” 乐天闻言,心里头一丝甜丝丝划过:“所以你刚才的避让,不是嫌弃我,而是在替我考虑?” “下官不敢。”云舒淡淡道。 乐天转瞬一喜,倒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道:“其实我来找云侍郎,是知道云侍郎额头有伤,心存愧疚,所以带了糕点来向云侍郎赔罪。” 云舒诧异万分,又下意识抬手抚上额头上的伤口,轻轻一碰便有微痛传来。 不过他很奇怪,从他受伤到至今不过才一个晚上的时间,除了昨夜被世安郡主与秦侍郎碰巧撞见知道他被石子砸了额头,此事他并没有向外人提起一句,所以五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况且她还有备而来,像是早就知道他额头有伤一事,便是与世安郡主交好,此事由世安郡主告诉她,可这“愧疚”二字从何而来?“赔罪”又从何处说起? 云舒思绪百转而不得解:“下官……不是很懂五公主的意思。” 乐天讪讪一笑:“说来怪我,昨夜经过河边时,我因没有找到幼僖而有些生气,所以气愤之余朝河里扔石头。可是这天实在是太晚了,我没瞧清方向,手里的石子脱了手,所以……所以……” 云舒眉梢一扬,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昨夜用石子砸伤他的人竟然是…… 胸腔中压抑着的什么在蠢蠢欲动,云舒定睛看着似是一脸愧疚的五公主,想了想,最终只是化成一声叹息,没有追究。 在入林时乐天就已经想好了,倘若对方是个和气的,她有错在先自然也客客气气,但若对方是个不依不饶的,她堂堂大昭五公主,自然也不能输了气势去。 可偏偏现实与预料总是相差万里。 她竟从未想过,对方会是一个仪表堂堂,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别说是不依不饶了,就是告到父皇那里去,她也是认了。 第57章 亲送把柄,飞来横祸 五公主的来意云舒已然知晓,意外之余又不免有些释然。 昨夜月黑风高,等他被砸后出来时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他既未当场捉住人,也没看见行凶者的样貌,便是想追究也无处追究。何况此事本就是小事一件,他不过是被砸伤了额头,略微红肿了些许,既没出血,也没落皮,倒不至于大张旗鼓的将此事闹大。 本以为这次得吃一个哑巴亏,结果没成想,第二日这“凶手”就主动送上门来了,还态度极好的来认错,倒是叫他颇有些意外。 更意外的,还是这“凶手”竟是大昭国五公主。 云舒一时哭笑不得,却又奇怪一事:“五公主认识下官?” 乐天一怔,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云舒讶道:“那五公主怎么会一下子就找到下官了?” 昨夜他被砸后,路上只碰见了世安郡主与秦侍郎,世安郡主与五公主交好,闲话间说漏嘴也是意料中的事。可他意外就意外在,他与五公主素未谋面,且世安郡主与秦侍郎眼下都已入了林中,五公主又是如何精准的找到他的? 堂堂公主为一事失手而亲自赔罪本就不合乎常理,且素闻五公主也是个极好面子的,大概也不会到处张扬此事弄得人尽皆知。 乐天道:“昨夜我忍不住跟幼僖说了这事,她告诉我,昨晚我不小心砸到的那个人是你,又给我描述了你的模样。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快找到你,是因为秦陆白告诉我,你可能会找个地方练习骑马,让我从人少的地方开始找起。” 乐天环顾四周,林中静谧,四下无人:“而且这里就只有你在,又在骑马,又与幼僖描述的一模一样,我就知道没找错人了。” 云舒闻言,眉峰一挑:“哦?不知世安郡主是怎么描述下官的?” “她说……说……”乐天支支吾吾,微微垂下头,脸颊倏地红了,“她说你长得好看。” 云舒立在原地,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平静的水波下渐渐开始泛起涟漪,耳根一红,既尴尬无言,又有些局促不安。 乐天也是暗恼自己嘴快,紧了紧掌心,有异物感透过掌心传来,她低首一看,方才想起还有东西没给。 “云侍郎,这里是几碟糕点,算我赔罪用的,你且收下。”乐天近了两步,双手拎着食盒遥遥递给云舒。 云舒已尽敛了思绪,努力平复后方道:“五公主客气了,公主并非有意伤人,且千金之躯向下官致歉,已让下官惶恐万分。这歉礼,倒是不用了。” “那不行。”乐天义正言辞道,“我砸了你是我不对在先,这一点我得承认,何况你要是不收下我的歉礼,我怎么知道你将来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她小声嘟囔,声音至最后已经几若蚊吟,云舒努力听了半晌,才勉强听清了。 “五公主不必担心,此事下官绝不会向外透露一个字,况且……”云舒略微一顿,踟蹰之下方道,“况且此事若五公主不说,大概是没人知道的。” 在她来之前,他是真不知道昨夜是用石头砸了自己的人是谁。而端看今天早晨碰见世安郡主时,她显然已是一早知道了实情,但明摆着是没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他。 乐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气得一巴掌拍向脑门。 是啊,昨晚幼僖回来的时候也没有提过云舒被石子砸的事情,是她自己忍不住心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事后也是她心怀愧疚,闷闷不乐,所以幼僖才提议用糕点借花献佛作赔礼。 这敢情是她将自己给绕进去了,本来没事的,还巴巴的跑来送了一个把柄,真是笨死了! 云舒见她已经反应了过来,便不打算继续耗下去了:“五公主且放心,昨晚在河边的事情,以及方才发生的一幕,下官绝不会向外透露出半个字。时辰也不早了,若五公主还想再在林中逛逛,那下官便去为公主唤人来,让人随侍左右。” 他牵马欲走,乐天复又叫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云舒有些不解:“下官去为公主唤人。” 乐天抱着食盒气鼓鼓地追上去,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进了云舒的怀中:“那不行,本公主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本公主这面子还要不要了?” 她气鼓鼓地插着腰,方才的委婉含蓄尽都消失于无形。 云舒初见她时还纳闷,五公主与传言看上去并不一样,现下一口一个“本公主”,倒是真有些相似了。 他抱着食盒只觉是个烫手山芋:“五公主真的不用为了小事介怀,下官没事,且这事既然说了不会向外透露,那便真是不会透露一个字,五公主但且放心。” 言讫,云舒便欲将食盒还回去。 乐天自然不接,见他又铁了心地不肯收,两人推拒之下,也不知是谁没拿得稳,食盒脱了手,一下摔在地上,将里头的糕点也撒了出来。 “抱歉。”云舒惭愧,当即蹲下身去捡。 乐天自觉好言好语劝了,他却不识抬举,心头更气:“本公主好心来给你送点心赔罪,你就是这样不识趣的?”左右环顾,注意到他身后的马儿上,“点心你既然看不上,那这马你也别要了。” 她绕过云舒走到马儿身旁,扬手一巴掌就拍在马儿的屁股上,马儿吃痛,扬蹄呼啸一声,又没了桎梏,当下不安分起来。 毕竟是在野外马场养大的,性子可是比家养的野多了,当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前蹄不断刨着面前的泥土,那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珠紧紧盯着乐天。 本就是宫中娇养大的公主,骄矜之气纵然有些,可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有些畏惧了,拉起了地上的云舒,忙躲在了他的身后。 云舒也是瞧见了,可奈何也没制服的马儿的本事,见马儿似要扬蹄追来,当机立断,拉起乐天就跑。 两人疾跑,可又哪里能跑得过四蹄的马,灵活地绕着树干躲避,竟没注意一旁有个矮坡。乐天脚下一滑,随手抓住了什么东西,用力一扯,连带着云舒也一并滚落了山坡下。 第58章 暗箭伤人,是何用意 柔光穿透茂密的树林降下来,一团白色灵活地躲到了大树下,借着茂盛的草丛遮掩身躯。 幼僖手持御弓,从箭篓中抽出羽箭,挽弓搭箭,瞄准猎物。而后倏地松手,羽箭带着凌厉之势划破空际,一箭正中猎物。 立即有随行的侍卫上前去将猎物带回,高举着手,正是方才幼僖一箭射中的白兔,羽箭贯穿身体,早已没了生息。 幼僖只看一眼,便示意侍卫将猎物带下。 秦陆白一直跟在幼僖身边,见她箭法如神,几乎百发百中,早已比去年之时还要精进许多,也替她高兴。 此时有侍卫在后提醒:“郡主,侍郎,眼看天色渐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知道了。”秦陆白应了一声,回头看向随行侍卫们手中拿着的猎物,大多数都是幼僖所中,“你觉得太子能赢你么?” 幼僖手握缰绳,迫使马儿转了头,缓缓朝前而去:“依我对太子的了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赢我。” 去年冬猎上,太子输了一筹,当着景文帝的面虽然说着贺喜之词,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对她也是颇有微词,关于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否则刚才在入林时,就不会故意以御弓做文章冷嘲热讽了。 她今日所猎与冬猎之时相差无几,太子要赢她,定然是会想着要远远超过才会有胜算。 她要输,但也要输的聪明一些,若是太过明显了,反而适得其反。 秦陆白惯来知道她那些小心思,也跟着打马出林:“你说今日拔了头筹者,会得到陛下的什么嘉赏?” 往年获头筹者皆有赏赐,赏赐不一,但论最有分量的,还是当属去年冬猎上赏赐的那只御弓。 幼僖勒着缰绳缓缓而行,眼帘微垂,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覆上一层阴影:“谁知道呢?反正这头筹谁爱要谁要,我是不稀罕。” 秦陆白朗朗一笑:“太子要是听了你这番话,估计得气死。” 太子萧元慎极好面子,事事争强,这次狩猎势要拔得头筹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要知道了是幼僖故意让贤,怕是气得五窍生烟也是有可能的。 幼僖轻笑:“我管他呢,只管自己开心就好。” 秦陆白由不得笑,目光睇向远方,言语间颇有几分惋惜:“只是可惜了你这般好的身手,去年已是叫人刮目相看,今夕更胜从前,却只能掩其锋芒。真是可惜啊,可惜!” 他直言只道可惜,不过是为幼僖不值。忽觉身后有劲风袭来,他当即回身,眼中一暗,迅速抽出了两侧的弓箭,拉弓射出,与背后射来一箭堪堪相撞,同时落地。 幼僖也反应过来,脸色骤然阴沉下来:“谁的箭?” 观那羽箭射来的方向,若无秦陆白出手,定会射中她二人中的一个。 不待秦陆白吩咐,郑昊已经跳下了马,上前去捡起那支被击落的羽箭,辩了辩后递给了秦陆白:“看上面的标识,像是赵国世子的箭。” 入林狩猎,为防两人同狩一只猎物而无法区分的情况,往往在入林前都会在每人的羽箭上落下特有的标识。如今秦陆白手上这一支,正是赵国世子赵邯乾的羽箭。 “他是故意的?”幼僖星眸一沉。 秦陆白手持羽箭沉默良久,翻来覆去看着整支羽箭,似在思量着什么。 今日狩猎入林的,除了本朝皇子,以及上京城中的王孙公子,将门贵女,但凡有意的各国来使都可入林参与狩猎。各国派遣来的使臣多为朝中大员,唯有赵国,来的却是当朝世子。 也是唯一一个参与今日狩猎的来使。 而在此时,有马蹄声自林中的另一端接踵传来,二人高坐于马背,朝着声源处望去。 遥遥可见三骑疾驰而来,待行得不远处是勒马停下。当先一人不着大昭服饰,可不就是赵国的世子赵邯乾? 赵国已是偏远之地,离大漠较近,男儿生得挺拔威武,骑射俱佳,骁勇无比。而赵国世子虽生得高大,却并非十分魁梧之人,眉眼间亦有中原男儿的三分影子在。 秦陆白先发制人,高举着手中的羽箭质问:“世子这是何意?” 赵邯乾目光落到秦陆白手中的羽箭上,忽的一笑:“误会,实在是误会。方才小王欲射空中的一只鹰隼,没想到箭矢失了准头,竟朝着这边射了过来。小王也是担心会误伤到人,这才赶紧寻过来,幸好郡主与这位公子无恙,小王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能够落下了。” 幼僖与秦陆白相视一眼,像是在考量他这话中有几分可信度。 幼僖昨晚去给景文帝请安时,在帐中与赵邯乾有过一面之缘,故而识得他。但此次跟来的官员众多,且秦陆白也不是接待护卫之人,与赵邯乾倒是第一次碰面。 他虽解释只是失了手,可这深林之中猛兽众多,谁又知道良善的外表下或许包藏着的不是另一颗狼子野心。 见他们迟迟不语,赵邯乾倒也不恼:“郡主大可宽心,小王是代表赵国而来,赵国与大昭世代交好,小王又怎会做出这等毁坏两国邦交的蠢事?再说,这种暗箭伤人的事情,小王还不屑于去做。” 赵邯乾挥了挥手,身后的手下即刻翻身下马,行到秦陆白的面前,双手高举,示意他归还羽箭。 秦陆白尚摸不清这赵邯乾的路数,表面看似客气,可实则倨傲得很,心里不免也憋了口气。 他视而不见,双方一时僵持下来。 幼僖左右思量,唤了他一声:“陆白,给他。” 秦陆白这才松了手,羽箭归还。 赵邯乾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无心之失惊扰了郡主,小王回头定然奉上歉礼,告辞告辞。”随即一甩马鞭,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马蹄溅起一地尘土飞扬,三人三骑已疾驰而去,稍远些时,已瞧不见影子了。 秦陆白仍旧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眸色深沉:“这个赵国世子,究竟是何意?” 第59章 半路巧遇,关怀备至 “你怀疑他?”幼僖问。 秦陆白是初次见到赵国世子,一时倒拿捏不准对方的用意。更何况这支箭来得蹊跷,究竟是不是像赵邯乾所说的那样,还有待商榷。 幼僖放眼前方:“我倒觉得他可能不是说谎。” 秦陆白讶道:“为何这么笃定?” “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仅仅只是昨晚见过一面,既无恩怨纠纷,也无利益挂钩,对我们两个出手,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而且有一点他说对了,赵国此番派人出使大昭,是为贺太后的千秋寿诞,是带着两国交好的诚意来的,杀了我们,还是用的有赵国标志的羽箭,这不明摆着是将矛头指向他自己的身上么?此乃其一。” 幼僖凭心分析,继而又道:“其二,大昭与赵国历来都是姻亲之邦,若我没有记错,赵邯乾的生母,似乎是位宗室女,被封作公主,以先皇之女的身份和亲到了赵国。” 秦陆白静静听着,倒没有觉得她说的毫无道理,却忍不住反问一句:“倘若他正是料到你会如此猜测,铤而走险,正好洗清自己的嫌疑呢?” “这……” 幼僖一时被问住,檀口微张,想要辩驳一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陆白见状一笑,眼底却一扫阴霾,满是宠溺:“好了,别想了,我就随口一说,你看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见他只是打趣自己,幼僖由不得瞪他一眼,打马继续往前去。 走出数步,却与周王萧元羡不期而遇,对方也显然是看见了他们,勒马停下,停在原地待他们走近。 两两相遇,幼僖与秦陆白自然不能作视而不见,行至不远处时便要翻身下马参见。 萧元羡抬手制止:“不必多礼,恰巧碰见,就一路回。” 二人随周王一同往大帐的方向去。 萧元羡忽道:“刚才看见一人骑马而过,看那背影像是赵国的世子,看方向,倒像是从你们那里过来的。”说着,像是随口般又问了句,“难道真这么巧,刚才你们遇见了?” 想起方才的事情,本来已经放下的困惑又重新提了起来。 幼僖兴致不高,淡淡道:“准备回营的时候确实是碰上了赵国世子,说是要射天上的鹰隼,但那羽箭却失了准头,朝我们的方向射了过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萧元羡却忽然变了脸色,勒住缰绳,蹙眉看向幼僖:“可有伤到哪里?” 幼僖抬起头,娇俏的脸蛋一片惨淡之色:“没事,多谢王爷关心。” 萧元羡不信,待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周,确定没有什么外伤,可仍是不太放心。后又将目光移到她身边的秦陆白身上,也是一番打量,确定都没有受伤,这才是真正的放了心。 后又转念想到,以秦陆白和她的关系,有他陪着,即便是遇见了什么危险,他也一定会保护好她。 如此,萧元羡反倒松了口气,继续打马缓行:“没事就好,只是赵国世子也太不当心了,那一箭要是真射中了人可怎么办?” 幼僖诧异,抬头望去,果然从萧元羡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惆怅。 说起来,萧元羡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待她与待乐天是一样的好,而且他同宜贵妃一样温和谦让,待周围人都很和气,幼僖也愿意与他亲近。 在诸多皇子中,周王萧元羡算得上是待她最好,最没有敌意的人了。 可她也知道,赵国世子射冷箭一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只要是没有伤到人,都可以用一句“失手”的幌子来圆过去。 毕竟关乎两国邦交,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这时忽然有侍卫打马而来,先是下马与周王见礼,而后与周王随行的侍卫不知耳语了什么,只见侍卫脸色突变,翻身下得马来,走到周王骑行的马儿旁立住,似有话说。 幼僖和秦陆白当即明了,后者道:“王爷若还有要事,下官与郡主便打算先行回营了。” 萧元羡颔首:“也好,本王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便先回。”临了还不忘嘱咐幼僖,“回去的路上当心些。” 待得他们一走,萧元羡才俯下身,听得随行侍卫禀报了什么,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身后马蹄声渐行渐远,幼僖回头望去,不知那侍卫说了什么,周王已调转马头驰入了深林中。 秦陆白回过头,见她目光仍未收回,隐约猜到一二,忽问:“你觉得周王这人,怎么样?” 幼僖还以为自己听错,可看他模样不似玩笑,略想了想:“可能是随了其母,周王在宫中的人缘颇好,不论是前朝大臣,还是后宫中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 秦陆白摇摇头,定睛看着她:“那是别人的看法,我想听听你的。”。 这一次,幼僖思量了一会儿:“若只以我的观点来看,周王对父母至孝,待手足义重,且体恤百姓。不说十全十美,但是在众皇子中,我觉得他已经很好了。” 生在皇家之中,鲜少还有人能够秉持一颗初心永远不变,尤其在旁人眼中,他或许也是一个争权夺利路上的竞争对手。 思及此处,幼僖的脸色忽的沉了下来,她是有隐瞒的,因为私心。 太子和豫王不睦已久,明争暗斗也是家常便饭,周王周旋在二人之间亦能谁都不开罪,想来应该也是有些本事的。况且,能在一众皇子中被景文帝留在上京城不必去就蕃,光靠着温和谦让是远远不够。 但他是乐天的胞兄,仅凭着她和乐天的关系,她也并不想把周王想得太过不堪。 何况,一直以来周王待她的确挺好。 秦陆白听她说完一番评价并不意外,他身处朝堂之中,远比幼僖看到的要多得多。诚然,比起其他皇子,周王似乎更得民心一些。 幼僖突然问:“好端端的,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秦陆白敛了思绪,淡淡一笑:“这不是突然遇见了周王,我顺口问问。” 幼僖不疑有他,并不在此事上多做文章。 而且她也知道,国公府向来有自己的立场在,只忠于陛下,绝不会公然站队支持任何皇子。 这种话点到为止,秦陆白不再深问,和她一道骑马回了营地。 第60章 莫名敌意,小肚鸡肠 等幼僖和秦陆白回到营地时,已经有人先行带着猎物回来了,而后也相继有人从林中返回,俱是眉开眼笑,想来今日都狩猎颇丰。 暮光沉沉,营地已早早生起了篝火,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天地。 大帐前堆放着众人所狩到的猎物,小到山鸡野兔,大到野鹿麂子。景文帝一一看去,不禁敞怀大笑,感概如今大昭已是人才辈出,便是女儿家都是巾帼不让须眉。 走到幼僖面前时,见她面前的猎物和去年冬猎时候也是不相上下,欣喜之余又不免更添感怀:“阎卿若是还在世,看见女儿长得亭亭玉立,骑射不凡,定然欣慰。” 幼僖仰起头:“陛下不必感怀,爹爹九泉之下也会保佑陛下万福康健,大昭国祚千秋万代。” 景文帝甚是欣慰,拍了拍幼僖的肩,复又走向旁边。 她身边立着的是秦陆白,见景文帝走来,合手一揖。 他面前的猎物并不算少,可偏偏就站在幼僖的身边,两相对比,立马就拉出了差距。 景文帝负着手,看了眼秦陆白面前的猎物,又抬起眼皮觑了觑他,从鼻尖发出一声哼:“你看你,还没有人幼僖猎得多,你惭不惭愧?简直丢尽了你父亲的脸!” 秦陆白斜睨一眼旁边看好戏的幼僖,躬身抱拳,作得一副惭愧样:“郡主骑术了得,箭术更是不凡,又有陛下亲赐的御弓在,臣便是拍马都追不上了。” 他素来油腔滑调,景文帝早就已经习惯,闻言又哼了哼,再不理会,径直略过看别人去了。 秦陆白直起腰,拍了拍胸脯,扭过头朝幼僖眨了眨眼。 幼僖道:“我都跟你说了,就这些猎物肯定会挨骂,你还不信,这会晓得了。” 国公府是太后的母家,按着亲缘来算,景文帝自然也是秦陆白的长辈。 放眼朝堂,国公府对景文帝最是忠心耿耿,秦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注定也是要为国效力,景文帝自来器重他,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会说教一二。 秦陆白闻言摸了摸鼻子,凑过身子和幼僖说话:“陛下从来都不通过猎物多少来评价一个人,但你收获颇丰,陛下看来心情不错。” 幼僖努了努嘴,不与他争辩,反而留意起太子萧元慎来。 一旁有内侍正计算着众人的猎物数量,种类,一一登记后禀告给梁全。 梁全心中有数,走到景文帝身后,躬身禀道:“启禀陛下,已经计算出来了。” 景文帝回转身:“谁?” 梁全道:“是太子殿下。” 景文帝闻言一时沉默,面上情绪淡然,须臾又问:“世安郡主可比太子低了多少?” 梁全踟蹰,斟酌了话语后才回答:“不多,太子殿下险胜。” 话一出口,景文帝忽然朗朗大笑,回到御座上坐下,大手一挥:“赏,赏,都赏。”遂招来梁全,“传朕的命令,今日所猎之物,众人共赏,君臣同乐。” “谢陛下。” 众人齐声应道。 幼僖直起身子,但觉有道炽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四下环顾,果然在人群中瞧见了太子,一身雅青蟒袍,灼灼的目光掠过众人,直直向她望来。 幼僖自然没有回避的道理,淡淡然凝视对方,目光朗澈,平静自若。 景文帝一声令下后,群臣已各自散去,一旁早有安置好的席位,或仍旧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块叙话,等着烤肉端上来,或有想要一展身手的,已经挽起袖子去了篝火旁。 秦陆白正欲叫幼僖一块去,却见她站在原地,不知望着什么久久不动。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正好看见了太子。 “幼僖!”他柔声一唤。 幼僖微微动了动,露出个不屑的笑容,也不管对方作何感想,已经径直转身离开。 秦陆白追上去:“太子和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他有点针对你?” 幼僖冷哼一声,脚步未停:“谁知道呢。” “难不成是此次狩猎太子拔了头筹,却未得陛下嘉许赏赐,故而把怨气都撒在了你的身上?” 幼僖心头气愤,脚下生风似的走得飞快:“我并未得罪他,他却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换了是我也同样不赏他。就这样的人,怎堪配为储君?”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秦陆白两步并一步的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看她仍在气头上,又恐四周有耳,便拉着她离了人多的地方,去到一旁大树下,借以夜色遮掩。 “知道你生气,可也不能这样的口无遮拦。”秦陆白弯下腰,握住她的双肩,温声劝道,“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连头筹都不要,也要选择隐忍了?” “那当然是为了……”为了不让太后为难。 方才的冲动和愤怒,在回忆起初衷后似乎淡了些许。 想当初阎家家破人亡,她朝夕之间成了一个孤儿,承蒙太后怜惜将她接入宫中教养长大,对她的恩情便是倾尽一生都报答不尽。 自然,她凡事也要为了太后着想。 景文帝固然孝顺,但如今后宫已经不是太后做主,做主的而是皇后。皇后又是太子的母亲,她若真与太子起了冲突,太后自然是会护着她,可皇后也会为了太子盘算,如此夹在中间的便只是景文帝。 一次两次景文帝尚能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维护她,可次数一多,太子毕竟是景文帝的嫡长子,难道还会一直护着她这个外人不成? 别的到算了,要是因她而让太后和景文帝之间生了龃龉,那才是大罪过。 幼僖此番已经冷静了下来,撇了撇嘴,一把挥开了秦陆白的手:“我知道你是在劝我,想让我谨言慎行,别叫人拿捏住了把柄对付我。可我明明已经再三退让了,太子为何还视我如眼中钉?” 她仰起头,平静的眸底忽然起了波澜,涌动的怒气被死死压抑住。 秦陆白的心忽然似被揪了一下:“他也许不是针对你,或许那份莫名的敌意,连他自己都道不明白。” 幼僖诧异,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第61章 徐徐开导,意外受伤 “陛下教育子女向来严苛,太子又是储君,肩上担着未来大昭之重担,陛下教育尤其严厉了一些。或许因为对忠武侯的惋惜,陛下待你,与待其他皇子公主都很不一样。他对你很宽容,赏赐嘉许也早已超了一个郡主该有的规制。”秦陆白徐徐开口,力求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倘若真要一一计较起来,依大昭律,非太子亲王之嫡女不可封郡主。而幼僖年幼失了双亲,被接入宫中时已封为县主,去年又破格再封郡主,已经算是有违祖制。 据说当时朝堂之上不乏有反对之声,但景文帝力排众议,仍旧在幼僖及笄礼上/将她擢升了郡主,封号世安,这可是连公主都没有的殊荣。 要说太子萧元慎,其才德不如周王,武功不如汉王,便论哄景文帝高兴,也远远不如豫王舌灿莲花,能言善道。景文帝并未多喜欢这个儿子,但因是嫡长子,又从没犯过什么大错,只是有时太过循规蹈矩,反而没了什么令人亮眼的新意罢了。 其实想一想,也不怪太子心里不平衡,权力本就是一个会让人头晕目眩,痴恋着迷的东西,一旦陷进去了,就只会挖空了心思的想要索取更多,永不知足。 幼僖听他一席话,原本翻涌的怒气也渐渐的平息了稍许,只是还有些不忿。 秦陆白笑笑,宽慰她:“倘若不喜欢和他打交道,以后就避而远之就好,总归也不是日日都见面,何必为了这些小事让自己不愉快。” 幼僖叹了口气:“行,以后我就再躲他躲得远一些。” 秦陆白点点头,甚是欣慰。 乍又听她道:“不过太子要是得寸进尺,非要跟我作对的话,我可不会再手软了,非要给他一个苦头尝尝不可。” 秦陆白颇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打算怎么给他一个苦头尝尝?嗯?” 幼僖摩拳擦掌,咬牙切齿俨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秦陆白眉心突突一跳,警惕的望着她:“你可不要胡来。” “想什么呢?”幼僖一挥手,抿了抿唇道,“来硬的肯定是我吃亏啊,回头宁相再去朝堂上参我一本,没得还连累了我阎府的名声。” “那你想怎么办?” “太子畏惧陛下,轻易不主动凑到陛下跟前去,要是我和太子闹了龃龉,陛下处事公正的同时,想必也会对身为弱者的我而多一些偏心。”幼僖狡黠一笑,“太子要敢欺负我,我就哭到陛下面前去,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儿的哭,端看太子如何解释。” 她这话浑得有些没道理,揪住了景文帝的偏心和对忠武侯的愧疚,料定了景文帝一定会偏向她。何况堂堂太子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未免有些失了体统,真闹下来,太子还指不定是真的捞不着好。 秦陆白哑口失笑,但见她已不再恼怒,便也不纠结这些话究竟是气话,还是她真欲打算这么做,总归也是往后的事情了。 夜幕已经彻底落下,四遭陷入黑暗之中,唯有不远处的营帐内还火光通明,时不时有欢声笑语接踵而来。 秦陆白握住她双肩,轻轻推着她朝营帐的方向去:“我们赶紧回去,去得晚了,你喜欢的烤肉可就都没有了。” 幼僖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顿住了脚步:“方才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看见乐天啊?” 方才她被太子气糊涂了,除了愤怒什么都不剩,这会儿提起烤肉来,才蓦然想起似乎已经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乐天了。 那丫头最是爱热闹的,要得知景文帝将所有的猎物都赏了下去君臣同乐,她必定是高兴得马上就要过来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是方才,她似乎并没有看见乐天的身影。 秦陆白也沉思回忆一瞬,忽的眉梢一扬:“不止五公主不在,云舒也不在。” 一个喜清净,一个喜热闹,喜清净的不在不足为奇,可与喜热闹的同时不在,这就有趣了。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勾起唇边一笑,似有想法悄然爬上心头。 幼僖眼中有光,又忽然黯下,还是不太放心:“要不,我还是回去看看。” 她眼底有担心,大概是真的不放心乐天。 秦陆白点头:“好,那我也顺道去看看云舒在不在,总闷在大帐里总不是个办法。” 两人意见一致,并肩往营地的方向而去,走到中途时分了道,幼僖便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玉手挑开帐帘,伴随着一道娇气的痛呼声传来,幼僖心间一沉,忙疾步走了进去。 屏风之后有人影绰绰,只见青时匆匆忙忙地从屏风后绕出来,见了幼僖也是一怔,旋即上前来行礼。 幼僖朝屏风后睇去:“是乐天么?” 青时应道:“五公主伤了脚踝,又不让请太医来瞧瞧,奴婢正要去拿咱们随行带来的药膏。” 幼僖许了,不作停留,绕过屏风径直往里去了。 彼时珍珠刚替乐天脱了鞋袜,露出白皙小巧的玉足,还没怎么碰到脚踝上的伤处,她已经是连声呼痛,娇滴滴的全无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 幼僖心头一紧,垂眼看去,只见乐天发髻微乱,身上的华服也脏兮兮的,再顺着往下看去,脚踝处果然是红了一块,想是真的伤到了。 她亟步过去,止住了想要行礼的珍珠,担忧的问:“伤得严重么?” “不好说,但公主一直喊疼。”珍珠朝乐天看去,眼底涌出担心。 见两人目光睇来,乐天嘴角一撇,乌晶晶的杏眼立时聚满了眼泪,张着双臂抱住了身畔的幼僖。 “幼僖,我疼。”她将头枕在幼僖肩上,娇滴滴的撒娇。 幼僖更是担心,赶忙吩咐珍珠:“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是。”珍珠起身,便要出去请太医。 乐天身子一震,松开了手,连忙制止:“别、别去。” 珍珠踟蹰在原地,望了望两位主子,下不定决定。 乐天又道:“不许去,回来。” 这回,便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幼僖也发现了端倪,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打量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62章 少女怀春,一见倾心 乐天不免有些心虚,低低垂着头,不安的手指绞着腰间的玉带,这会儿也不喊疼了,只顾装聋作哑。 幼僖本来还没觉着这里头有什么事,但见她这反应,十足十的确定了里头确实是有猫腻在。 此时青时也找了药酒和药膏过来,却觉得此处的氛围有些不太对,手里还举着两个青瓷瓶,一时踟蹰着倒不知要不要过去为五公主上药了。 幼僖睇了个眼神给青时,示意她不必上前,转而又紧紧盯着乐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乐天努了努嘴:“什么坦白,都、都没什么好说的。” 幼僖暗道她死鸭子嘴硬,不动真格还不行了,于是吩咐珍珠:“五公主千金之躯有损,这我们哪里当得起。珍珠,去请太医过来,顺便也禀告给陛下一声,想来五公主有了陛下的安抚,一定会好得非常快的。” 她一字一顿说得极是缓慢,还不忘留意着乐天的神情,观她面颊一红,心知是她心虚的前兆,便知快要上当了。 珍珠也是个伶俐的,须臾明白过来:“是,奴婢这就去。”说着真要转身出去叫人。 乐天急了,忙扬声叫住她:“你站住,回来,不许去!” 这会儿珍珠和青时两个丫头都忍不住笑了。 乐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在诈自己,一时气愤,哼哼着别过了头。 幼僖挥手示意两个丫头出去,才忍着笑道:“现在可没有其他人在了,你要还不跟我说实话,我可真要告诉陛下了。” “别啊。”乐天抱着她的手臂,柳眉微蹙,尽显焦灼,“要是真让父皇知道了,我就惨了,他也惨了。” 后一句呢喃近似蚊吟,却仍叫耳尖的幼僖给听了去。 “他?”她灵敏的捕捉到一丝气息,略想了想,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云舒?” 她倒是急忘了,今早她还出主意给乐天,让她拿着糕点去给云舒赔罪来着。一听她受了伤,倒是将这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但看乐天默认,幼僖便知自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可再一看她周身的狼狈,心里头竟陡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乐天正纠结着,抬眸一对上幼僖投来的奇怪目光,略一思忖便知道她想歪了,赶忙解释:“你别胡思乱想,我和云侍郎之间清清白白。” “那你做的这么紧张的样子做什么?”幼僖白她一眼,“还有摔下山坡一事,你不是去道歉么,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下山坡了呢?” 此事说来话长,乐天一个劲儿叹气,可见幼僖一直追问,只好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下午的时候他俩被那匹马追,谁知道一个不小心竟然踩滑,两个人一块滚下了山坡。还好那山坡不算陡,他们摔下去后倒没有出什么事,只是她脚踝磕上了石头,因为伤痛走动不得,等人找过来时,就已经快天黑了。 说起下午的事,乐天满腔阴郁尽扫而空,反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云侍郎还真是一个正人君子,摔下山坡的时候他还护着我,将我抱在怀里呢,得知我脚受伤了走不动路,还一直陪着我等人来救。” 初见之时,他身披金光,高坐于马背上的模样又重新浮现在眼前,真真是恍若谪仙,只是相逢恨晚呐! 幼僖撇了撇嘴:“那他怎么不干脆背你回去呢?” “他说男女授受不亲。”说起这事,乐天还颇有些可惜。 幼僖闻言点点头,这倒很像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又问:“所以你不让珍珠去找太医是为了什么?受伤了怎么能不让太医看呢?” 乐天道:“我是跟云侍郎一起掉下山坡的,到时候要怎么解释?昨晚我打伤的事情不就瞒不住了么。况且出事的时候,珍珠和侍卫都不在身边,要是父皇追究起来,他们不得跟我一起倒霉?” 乐天摆摆手,随即轻轻揉了揉自己还有些肿痛的脚踝:“小事而已,养两天就好了,何必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呢!” 幼僖前后这么一合计,倒觉得是这个理,幸好她也没有伤到哪里,不然是想遮掩都遮掩不过去。 方才青时出去时将药酒和药膏都留下了,幼僖先是取了药酒过来,让乐天将裙摆撩的高一些,再倒一些药酒在手上,双手一搓热,才覆到她脚踝上。 “幼僖,你轻一些。”乐天呼痛。 “已经很轻了,再不好好上药,明日非得肿起来不可。”话虽这样说,幼僖却下意识的放轻了力道。 只是方才乐天说,滚下山坡的时候是云舒在保护着她,这倒有些奇了。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再问:“刚刚你说,是他抱着你,保护着你没让你受伤?” 乐天懵懂,还是老实应道:“那当然。当时我踩滑了,眼看着就要摔了下去,他想都没想的冲过来抱着我,所以我俩才会一起滚下去的。” 幼僖蹙眉,满脸不解:“等等,你说的那个人,是云舒么?” “如假包换。”乐天信誓旦旦,又一脸女儿怀春的模样,“原来云侍郎不止文采斐然,玉树临风,还这么的有男子气概。” 幼僖听得眉心突突直跳,她怎么觉得,这会儿乐天口中说的云舒,跟以往她认识的云舒就那么不一样呢? 想当初在钟阳门那株槐树下时,她从树上跌落下来,可没见着云舒施以援手。怎的,这好歹也算有过破案交情的他都见死不救,对第一次见面的乐天竟然会这么好心? 她实在是想不通,非常想不通。 抹了药酒,又替乐天将药膏抹上,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活血化瘀药,幸亏没伤着骨头,估计再休息两日也就好了。 将药收好,听得乐天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幼僖失笑:“饿了?” 乐天捂着肚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大帐那边正在烤肉,你不方便过去,我让珍珠给你取一些回来,你就在这里吃好不好?” 乐天眉开眼笑,又连连点头。 幼僖将药瓶收了,就要出去唤珍珠。 乐天突然叫住她:“幼僖,你帮我去看看云侍郎。今天侍卫找到我们的时候,我看他一直皱着眉头,恐怕是哪里伤到了,我方才也没有注意,这会儿才想起来。我也不方便走动,你替我去看看。” 幼僖犹豫,半晌才应了,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带了药瓶出去。 第63章 一言难尽,被迫救人 幼僖嘱咐珍珠和青时好好照顾乐天,便携了伤药出营帐去找云舒。 驻扎的地方范围甚大,营帐除了景文帝的大帐外,其余的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而为防有认错的误进了旁人营帐,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故而帐外都悬挂有一方小木牌,上头注明了姓名。 男女的营帐分在两侧,中间生了篝火,勉强算是一条楚河汉界。 狩猎刚结束,此刻众人都几乎聚在大帐那里,围着篝火烤肉吃,此处也只有侍卫在巡逻。 幼僖沿着一路找过去,不消一会儿便找到了门口悬着云舒名号的营帐。 她站在营帐外,略提高了音量喊道:“云侍郎,你可在里面?” 喊了一声没有动静传来,别是已经睡下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喊一声,帐帘却被人挑开。 出来一人,与她四目相对,皆有诧异。 “你怎么来了?”秦陆白颇有些意外。 幼僖亮出了手里的药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秦陆白瞬间明了,会心一笑:“懂了,要不要进来?” “方便么?”幼僖探头朝里望了望,然而什么也没瞧见。 秦陆白失笑,撩开帐帘,往一旁挪了两步:“放心,穿着衣服呢。” 幼僖满脸黑线,吸了口气,径直走了进去,可一进去就愣住了。 只见云舒坐在榻上,白衫已经黑得不成样子,还有几处的云纹都挂了丝,尤其是腰间的地方更是破了道口子。头发也有些乱了,想是有略微整理过,虽梳得不光整,还不至于蓬头垢面,但整个人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狼狈不堪。 幼僖立在原地怔住,好在她刚听了乐天的叙述过来,要不然看到他这副模样,倒不像是摔的,而像是被抢劫了似的。 这时秦陆白也跟了进来:“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这个样子,刚打了热水准备给他擦一擦,赶巧了,你这就过来了。” 幼僖蓦然回神,赶紧将手中的伤药都递了过去:“乐天让我过来的,说是担心云侍郎受了伤,所以让我拿了药过来看看。” “那她自己怎么不来?”秦陆白走到床榻边,伸手拿起云舒放在一旁的药瓶,打开来闻了闻,倒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得了,还省得他再费事去找太医了。 “乐天的脚踝伤到了,一时间还不能下床,所以让我过来看看。”幼僖解释着。 眼下云舒的情况看上去可比乐天糟透了,本来她还不相信是云舒保护了乐天,这会子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她走过去,又再次将云舒上下打量,不确定的问:“要不要给你找个太医过来瞧瞧?” 云舒略动了动,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疼得倒吸了口凉气,连脸色都变了。 秦陆白按住他:“别动,小心你背后的伤。” 幼僖走过去一看,果见得他后背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有丝丝鲜血渗出来,将白衫污了一片,连她瞧了都有些不忍心。 “伤这么严重啊,还是叫太医过来瞧瞧。” 云舒忍着疼,脸色十分不好,仍旧固执:“不用麻烦太医了,就一点皮外伤。” 幼僖不信,看他的模样,分明是伤得不轻。 这时候秦陆白也检查了他后背的伤势,道:“的确只是一些皮外伤,没伤到什么要害的地方,不碍事。” “那他怎么……”幼僖指了指云舒,欲言又止。 “大概是咱们云侍郎太娇弱了,难得受一回伤,这不——”秦陆白打趣着,手无意拍在了云舒的肩膀上,疼得他又是一抽,于是讪讪着收了手,“抱、抱歉。” 云舒今日被折腾得够呛,实在是没多余的精力再同他玩笑。 秦陆白也意识到什么,冲着幼僖道:“要不你先回去,我替他将伤口处理了再过来找你?”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的单独待在一起,传出去确实是不太好听。 幼僖也不坚持,留下了伤药便离开了。 待他一走,秦陆白才解开了云舒的腰带,脱下了他的衣服,前胸还好,后背真是伤痕一片。端看那伤痕的模样,倒像是被什么擦伤了一样,伤口不深,但面积很广,几乎布满了整个后背。 秦陆白拧干了巾帕,先将伤口附近的脏污擦干净,又上了药酒,最后才涂了药膏。目光在营帐内梭巡一周,见旁边有套干净的里衣,便拿来给他穿上。 “最近要忌口,辛辣的一律不能吃,还有酒——”秦陆白正收拾着东西,突然想起来,“哦对了,你不喝酒。那正好,省事了。” 云舒系着里衣的带子,朝他道谢:“今夜麻烦你了,多谢。” “都是同僚,客气什么。”将面前的东西堆砌在一起,秦陆白拍了拍手,转身走了过来,在云舒旁边落座,“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云舒沉沉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秦陆白扬唇一笑:“洗耳恭听。” 云舒无奈,只好将白天时候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昨晚他被石子砸中一事秦陆白也是知情的,故而也没有刻意忽略这一段,只是说了个大概,估摸着将事情说清楚也就是了。 秦陆白听得云里雾里,抬手打断他:“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五公主不小心滑下山坡,你扑过去护住了她,所以才把自己伤成这样?” 云舒叹气,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不是我扑过去,是五公主要摔下去的时候顺势拉了我一把,又恰好她腰间的佩饰勾住了我的腰带,我是被迫摔下去的。” 他一口气说完,想来是真的无奈,临了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秦陆白静静听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仍有些困惑:“关于你是怎么摔下去的我已经明白了,可我不明白的是,摔下去之后你们怎么不回来呢?” “她伤了脚,走不动。” “那你为什么不背她呢?”秦陆白不解。 云舒被哽住,支吾道:“男女授受不亲,五公主金枝玉叶,我怎么能背她。后来我也有想过先上去找人来救,但是荒郊野岭的,我又担心扔下她一个姑娘,万一有猛兽来袭怎么办?” 这话听着倒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秦陆白竟然无从辩驳,有些想笑又在极力忍着。 回头等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幼僖,就这么巧合的事,指不定她也得乐疯了去。 第64章 公主心事,明眼看穿 翌日天刚明,幼僖打着哈欠从营帐内出来,迷蒙的双眼隐约瞧见一袭蓝衣朝此处走来。初时未在意,直到那人临近面前,她才揉了揉眼,定睛看清了面前的人。 “看你这个样子,像是昨晚没有睡好。”秦陆白率先玩笑开口,神采奕奕,精神十足。 抵不住浓浓困意层层叠叠地席卷而来,幼僖捂着嘴长长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秦陆白忍不住笑:“怎么像是昨晚没睡好的样子?” 幼僖困倦道:“一晚上听着时不时的哀嚎声,你能睡得着?” 她瞥他一眼,往营帐外走去。 此刻天尚早,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晨时的清风徐徐,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清幽,深深吸纳一口气也觉得周身顺畅不少。 幼僖活动着肩膀,大概是昨日狩猎的后遗症,许久都不动了,乍一骑马射箭一回,今晨起来竟还有些腰酸背痛。 秦陆白绕到她身后,体贴地替她按着肩膀,却被幼僖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别碰我,大清早的没得被人看见说闲话。” 秦陆白讪讪着摸了摸鼻尖,警惕的望了眼四周,只见各个营帐中已经开始有侍女在进进出出的忙碌,想是贵人们都醒了,只是还未梳洗好,眼下并未出帐。 “旁边说话。”秦陆白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大树下。 刚才活动了一番,幼僖的困意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随他走过去,还未站定,便开口问:“云舒身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不碍事。”略一顿,秦陆白又补了一句,“不过,他是个文弱书生,光这点伤,估计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幼僖问:“这件事,他打算追究吗?” 秦陆白沉吟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看他不像是一个多事的人,如果真的有心要把事情闹大,昨晚就不会拦着不叫太医来瞧了。” 幼僖听完,思量着也是这么个道理。 那可倒巧了,云舒和乐天竟还想一块儿去了。 不过好在两个人都只是轻伤,云舒伤在背后,衣服穿上也看不出什么。乐天伤在脚踝,只有近日少走动,不消两日也就没事了。 事情只要不闹大,这件事情也算能够告一段落。 幼僖忽问:“你是刚从云舒的帐中出来么?” “大清早的我从他帐中出来作甚?”秦陆白忍俊不禁,旋即反应过来什么,“听你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很关心云舒似的。” 幼僖摇摇头,复又仰头打了个哈欠:“关心他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秦陆白会意,下意识朝着营帐的方向望了一眼,勾了勾唇:“我怎么觉得,五公主这次对云舒……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态度?” “你还真别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幼僖抿了抿唇,“八成啊,这乐天是看上云舒了。” “啊?”秦陆白先是一愣,后又一笑,摸了摸下巴,仔细品了品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云舒除了生人勿近这一点不好外,其人温润如玉,丰神俊朗,文采斐然,满腹锦绣,别说五公主,放眼整个上京城,怕也有不少贵女对其倾心一片。 思及此,秦陆白不安的看向幼僖,审度的意味甚是明显。 奈何幼僖并没注意,只是望着营帐的方向不知思量什么。 而在这时,有侍卫急匆匆地穿过营帐向大帐的方向跑去,那是景文帝休憩的营帐,观那侍卫脚步匆忙,像是出了什么事。 而同一时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及近,原本井然有序巡逻在周围的侍卫都一窝蜂地朝马蹄声的方向围了过去。 幼僖暗道不好,碰了碰秦陆白的手臂:“我觉得,好像出事了。” 秦陆白也发现了,与她一道往营地的方向折回。 听到动静,已经有不少人从自己帐中出来,或派了侍女出来打听。 裴子绪不知从哪里冒出,此刻正安抚着众人回帐中静待消息。只是他人微言轻,此番随行的不是朝中大臣,便是王孙贵女,谁肯听他的。 幼僖和秦陆白亟步往营地的方向走,临至面前,她伸手拍了拍裴子绪的肩:“出什么事了?” 裴子绪回头见是他俩,紧蹙的眉头却半点儿不曾舒展,只对视了一眼,便又赶紧回头安抚众人。 此时丞相宁之涣也听到了响动,掀帘出帐,众人忙拱手见礼。 他略一抬手,径直到了裴子绪面前。见瞒不住,裴子绪只好凑过去小声禀报了两句,只见宁之涣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略一思忖,对着众人道:“各位稍安勿躁,还请先行回自己帐中,待本相去了解情况之后,自然会派人来与各位说明缘由。” 宁之涣位高权重,又是当朝第一宰辅,在场众人对他的敬畏,可远比一个区区的侍卫司都指挥使来得重得多。 他话一方落,立即便有人附和,而后相继回了自己帐中。 营地一时安静下来,裴子绪松了口气,退了半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陛下还在大帐中,丞相请。” 宁之涣负手于背,神色紧张地大步朝大帐的方向而去。 裴子绪安排了侍卫继续巡逻周边安防,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同幼僖解释,大步跟上,追宁相的脚步而去。 幼僖不放心,目光一直追着二人拐过了营帐,都瞧不见了也没有收回。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心头担心。 秦陆白略思忖,便道:“你先回去,我且去看看,等有了消息再回来告诉你。”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等目送秦陆白走远,幼僖这才折回了自己的帐中。 乐天已经睡醒了一个回笼觉,想是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不顾自己脚上有伤,一步一跳的都要出来看热闹,直把珍珠和青时急得不行。 “幼僖。”见到来人一喜,又不顾伤痛,蹦蹦跳跳地便要过来。 幼僖柳眉一蹙,几步上前接住她,嗔怒道:“你再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我可真要生气了。” 乐天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全然似看不见,撒娇耍赖般的将她抱着:“我这不是被吵醒了,好奇外面出了什么事么。再说了,你不在帐中,外头又这么吵闹,我还不是担心你,怕你出事。” 幼僖斜睨她一眼,颇有些嫌弃:“得了,好奇就好奇,还拿我当由头。” 小心思被戳破,乐天娇娇一笑,转而抱着幼僖的手臂,转了个身,一步一步小心的往床榻边去。 第65章 林中受伤,侍卫连坐 消息是半个时辰后传回来的。 秦陆白在门口唤幼僖的名字,青时出来相迎,引他入了营帐中。 彼时幼僖和乐天都还坐着焦急的在等消息,见秦陆白神色有异,幼僖大概也猜出了什么:“真的出事了?” 秦陆白点头:“是宁王。” “十皇弟怎么了?”乐天惊骇,情急之下扶桌站起,脚踝一痛,险些没跌倒下去。 幼僖和珍珠一左一右将她搀住了,才将她扶着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 但乐天仍旧担心不已,忙不迭的问:“皇弟怎么了?受伤了?还是遇袭了?” 她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可见是真的担心。 宁王萧元暨是景文帝最小的儿子,上月刚过十岁,诸皇子就藩的时候也一并启程去了封地凉州,也是因为太后的千秋寿诞,这几日方回的上京城。 这次狩猎,除了三位公主不曾随行,其余皇子尽都陪着景文帝上了淮山狩猎。只是宁王还小,淮山林中又多猛兽,景文帝不放心,便不许他带人入林,昨个儿一天都好好的待在营地里。 秦陆白去打听一圈回来,却带回了宁王出事的消息。本就是许久不见的幼弟,纵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在宁王未就藩前,他可是最黏乐天这个姐姐了,为此就藩时还哭了好大一场,姐弟情谊可见一斑。 故此听见宁王出事,乐天自然担心。 幼僖安抚住了乐天,也同样悬着一颗心:“到底怎么回事?宁王不是好端端的在营地么,有这么多侍卫巡逻,怎么会出事?”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宁王并没有一直待在营地。”秦陆白言简意赅的道,“总之事情的大概就是,宁王自己带了人偷偷的入林去狩猎,陛下因与各国的来使待在一起,并没有注意到宁王没在身边,等底下人发现宁王不见后,已经是傍晚了。” “那为何昨晚没有听见消息?”幼僖诧异。 昨晚他们一行从大帐出来,临走前,众人都聚在篝火旁谈天说笑,烤肉喝酒,也没有听说任何有关宁王的消息。 不过昨晚她倒也没有注意宁王在不在,或许人多眼杂的,连景文帝自己都没有发现还有一个儿子没在身边。 秦陆白无奈:“还能因为什么?皇子走丢可是大事,倘若禀报了上去,又只是发现宁王在周边闲逛,追究下来所有人都得连坐。底下人都以为宁王只是到附近玩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马厩里还少了一匹马,等意识到事情不对时,都已经是深夜了。那时候陛下都已经歇下,哪个不怕死的敢去大帐叨扰?” 这话说得客观但也在理,皇子走丢是大事,但凡上报,底下人都不免落得个渎职的罪名,谁也逃不了干系。 也是侍卫都没有想到宁王竟然会骑马入林,营地外找了一遍没瞧见人,此事就应该及时上报的,这番耽搁下来,事情就更加严重了。 幼僖问:“那宁王呢?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秦陆白不经意间朝乐天看去,“是周王带着宁王一起回来的。” “皇兄?”乐天惊讶,“这事怎么又跟我皇兄扯到一块去了?” 秦陆白不厌其烦,继续解释:“据说是有人在林中看见了宁王,遂将此事禀报给了周王,周王可能觉得事情不对,便亲自入林去找。人是找到了,但因为深更半夜不好出林,所以一直等到天亮了才回来。刚才我们在外头听见的响动,就是周王骑马带着宁王回来的动静。” 幼僖骤然想起来,昨日她和秦陆白准备出林的时候,半道上的确碰见了周王。本来是打算一起回来的,但不知道侍卫说了些什么,周王便让他们先走,自己又折返入林。 “这么说,我们昨日出林的时候,宁王其实就已经在林中了。只是林子太大,当时大家都已经先后出林返回大帐,所以并没有看见,而且就算是看见了,也不会以为宁王是偷偷进的林子。”幼僖目光垂下,脸色已经显见得很不好看。 皇子出事,景文帝必然震怒,不知要连坐多少人。 秦陆白沉默着,眉头深锁:“我从大帐出来的时候,看见伺候宁王的侍卫都跪在大帐外请罪。眼下太医正在为宁王看脉,等陛下腾出手来,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人。” “还能怎么处理?”乐天忽然一巴掌拍在小木桌上,突如其来的动静将幼僖和秦陆白都生生吓了一跳。 她却怒不可遏:“照看不好十皇弟,还敢隐瞒不报,难不成父皇还想要饶了他们?” 幼僖手握着桌角,阖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抑住被惊吓到而跳动不安的心:“宁王怎么样了?” 乐天如梦初醒,忙也问:“是啊,你还没说呢,我十皇弟到底怎么样了?” 秦陆白颇有些无奈:“我从大帐出来的时候太医还没诊断出结果,但听说腿折了。” “什么?”乐天忽又拍桌而起,一惊一乍,已经让幼僖受不了她了。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听人说完,一惊一乍的,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我先被你吓死了。”幼僖不满道。 乐天颇有些委屈,扶着珍珠的手重又缓缓坐下:“我这不是担心十皇弟么。” “知道你担心,可担心归担心,至少也得先弄清楚事情的经过才对。”幼僖温和了语气,觑了眼她的脚,“而且你自己也伤了脚,这个时候就是担心也不可能去大帐看望。除非,你想昨日的事情被旧事重提?还是想让陛下追究你受伤一事?为何受伤?” 乐天闻言连忙慌乱地摇头。 昨日的事情一旦被翻出来,就意味着前日晚的事情也包不住火了。 现在父皇肯定因为十皇弟的事情而怒火中烧,她要是这个时候再撞上去,没得要被狠狠罚一顿,她才不会这么傻。 见她还算识大局,幼僖这才满意了,垂眸一思量,心头一凛,忽而望向秦陆白:“宁王受伤,是意外?” 第66章 猜测意外,良苦用心 秦陆白倏然抬眸,心尖一丝清寒极速滑过:“你这话……” 皇子在林子里走丢,所有人都认定是宁王年幼贪玩,故而迷路在了林子中。底下的侍从虽然有渎职和瞒报之罪,但也仅仅只是因为没有看顾好宁王,最后景文帝如何处置都全看天威。 可她那一句“是意外?”三个字几乎要将所有的定局全都推翻,如果不是意外,那会是什么?是阴谋?是陷害?是有人故意设计要杀年幼的宁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背后的人是谁? 是不顾自身危险重回林中找了一夜的周王?还是担心日后宁王长大,会对储君之位有所觊觎的太子?或者是任何一位想要借刀杀人的王爷?再不然,便是朝堂上或随行而来,或安于府中的大臣? 若是这样算下来,整个大昭岂非不是要翻了天了么? 秦陆白面色森寒,他无法断定幼僖的猜测一定就是空穴来风,可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宁王受伤,侍从渎职怠慢一事上,倘若这点猜测传扬了出去,或是落进了有心人的耳中,查出来是尚且最好,倘若查出来真的只是一个意外,那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什么一个意思?莫不是叫天下人认为是世安郡主有心挑拨皇子手足间的关系? 光是想想秦陆白已经觉得寒从脚起,浑身如坠冰窖之中,再不敢深入细想下去。 而乐天莫名其妙听了这样一句话,又见他二人一时沉默无言,目光在他二人脸上左右游移,不解道:“你们在想什么呢?什么叫是不是意外?这当然是意外了。” 她说得笃定:“十皇弟的骑术本来就不好,他又还小,一个人冒冒失失的进了林子里,天一黑,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找得到出来的路。” 幼僖定定望着她,心中百转纠结,一时无言。 乐天说起这个就来气,愤愤道:“这个皇弟也真是,也亏得是遇见了我皇兄,要是碰上野猪野兽什么的,他的小命可就得交代在这儿了。稍后我见了他,非得狠狠把他骂一顿不可。” 幼僖迟疑了片刻,檀口微张,待要说些什么,只闻一声爽朗的笑声自身畔响起,不禁侧目望去。 秦陆白道:“五公主还真是心疼弟弟,不过也合该管严一些,不然下次可不长记性。” 乐天深以为然,自豪的昂了昂头。 秦陆白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却,他侧目看向幼僖,眼眸微微眯起,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幼僖这才按捺下心头所有翻滚的思绪。 恰逢秦陆白提起:“对了,你刚才不是要去看云侍郎么?也不知道经过一晚上,他的伤好些了没有。” 乐天心神一凛,捉住幼僖的手问:“对呀,早晨我让你替我去看看云侍郎,幼僖,你去了么?” 幼僖脸色凝滞,支吾道:“还没来得及。” “我正好要去看看他。”秦陆白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要不,我们一块过去?” 幼僖还在迟疑,乐天却已经开始催促她了:“幼僖你帮我去看看,顺便再把凝露丸带两颗过去,那个补气血什么的是最好了。” 珍珠得了示意,已经去拿凝露丸了。 幼僖颇有些无奈,已被她催得站起了身。这时珍珠也将凝露丸找来,双手递给了她。 乐天不便起身,仰着头,精致的小脸红粉扑扑,煞是娇艳,嘴上却仍不断催促:“幼僖你快去,快去,快去。” 幼僖手里握着冰凉的瓷瓶,弯下腰,调侃道:“怎么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宁王啊。” 乐天俏脸一红,羞羞怯怯的垂下头去。 幼僖不再逗她,握紧瓷瓶,和秦陆白一道出了营帐。 行至门口时,还听得身后一声传来:“别忘了告诉他,这药是我给的。” 幼僖甚是无奈,反倒是秦陆白憋不住笑:“想不到云舒这么有魅力,就见过一面,便把我们的五公主心都给勾走了。” 幼僖瞪他一眼,脚步不停的朝云舒的营帐走去:“她可能也就是一时新鲜而已,她从来都是这样,小时候对新奇的玩意儿都好奇,可只要到手了,没两天也就腻了。” “可云舒是人,不是什么玩意儿。” 幼僖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竟然有些无从反驳。 不过只见过一面,应该还到不了情不能自己,非卿不嫁的地步! 她是如此安慰的自己。 秦陆白仍旧是十分随意的模样,忽然间脸色一沉,拉住了正要走的她。 幼僖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不远处有一列巡逻的侍卫走来,秦陆白松了手,待得侍卫走过,观察四周无人,才道:“方才在营帐里,你实在不该当着五公主的面说那些话。” 幼僖怔了须臾,少顷才想起来:“我也就是一时口快,没忍住就……”见他面色凝重,又忙不迭的改了口,“你放心,乐天的关注点从来都不在这些事情上面,她定然没听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 秦陆白一改往昔的随意不羁,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掩藏了里头席卷翻滚的暗流:“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这些话你在我面前可以说,在其他任何人的面前,都不可以,记住了吗?” 他说得认真,一字一句都咬得极重,像是刻意强调般,眼里的光华万千刹那间汇成一股漩涡暗流,几乎要把幼僖的心神都给一并摄了进去。 良久,幼僖才蓦然回过神,下意识退开了两步,垂头道:“我知道了,放心,我就是随口说说。再说了,什么意外不意外的,这当然是意外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别人她或许不信,但是周王一向待手足至亲,对她这个外人尚且都很友善,更遑论是年幼的弟弟。 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子发热就突然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还是当着乐天的面,确实是很不应该。 秦陆白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方才有些太过较劲了。 有山风拂过,将衣袍向后拉扯,他迎风而立,轻轻浅浅道了声:“走。” 第67章 大帐召见,恐有内情 临近云舒的营帐前,秦陆白大步迈在前面,抬手待要掀帘,帐帘却已经先一步被撩开。 许是谁都没想到帐帘之后有人,欲出来的和欲进去的都同时一愣。 云舒打起帐帘的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须臾之后舒展眉头,才弯腰出了营帐:“正好,也免得我再去寻你了。” 幼僖已经跟了过来,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个全,疑惑的看了眼秦陆白,复又问他:“听云侍郎的意思,倒像是准备去找陆白?” 云舒跨出几步后站定:“刚才梁公公来传话,说陛下在大帐召见你我,但是去你的营帐里通传时你并不在。我想着,这个时候你说不定和郡主在一块,刚收拾妥帖正准备过去找你。” 秦陆白道:“陛下何事召见?” 云舒摆首,沉吟一会儿,不太确定的附上一句:“大概,是为了宁王入林受伤一事。” 此事已经不是秘密,向来已经是尽人皆知了,只是当中具体的情况恐怕还不是十分明了。 秦陆白和幼僖相视一眼,眸底均有不安一闪而过,怕只怕,还真叫她说中了。 这时候云舒催促:“已经来传话好一会儿了,我们也该过去了。” 秦陆白应了一声,转首看向幼僖。不待他开口,幼僖已经明白:“我知道要怎么做,你去。” 秦陆白舒了一口气,这才跟着云舒一起往大帐的方向而去。 走出不过几步,云舒似是想到什么,顿住脚步,回头道了句:“宁王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营帐,郡主可以和五公主一起可以过去看望。” 幼僖应了,目送他们离开,随即也折回了自己的营帐。 乐天正坐在小几旁,百无聊赖时,便和青时珍珠一起玩猜珠子的游戏。 珠子是从那串藩珠项链上面拆下来的,乐天随手从碟中抓一把珠子用碗盖上,再让青时和珍珠猜数量,就以碗中的珍珠做赌注,谁赢谁得。当然了,但凡青时和珍珠有一个人猜对了,碗中的珠子都归她俩,相反,若无一个人猜中,便算乐天赢了,赢的赌注就是一人弹一下脑门。 幼僖进去的时候,她们三人正玩得不亦乐乎。 这游戏颇有些难度,青时和珍珠赢的时候较少,被弹脑门的时候更多。 这一把又是乐天赢了,捏了个兰花指,举到唇边轻轻呵了口气,对着青时和珍珠的脑门一人来了一下。她下手不重,可看青时和珍珠捂着脑门吃瘪的模样,还是欢乐的笑出声,一时竟是连脚上的伤痛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青时眼尖,扭头看见自家郡主,忙兴兴唤了声:“郡主。” 幼僖走了过去,挨着乐天的身边坐下:“还真是挺会找乐子,珍珠项链都叫你们给拆了。” 乐天扑过来抱着幼僖笑逐颜开:“你走了我实在太无聊了,我们刚玩,你要不要也参与进来?” 幼僖笑着摇头。 乐天又从碟中抓了一把珠子要用碗盖上,似才想起来般,顺口问道:“对了,你去看云侍郎,他怎么样了?凝露丸吃了么?有没有好一点?” 幼僖“呀”了一声:“我们刚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云侍郎得了召见要去大帐,我给忘了。” 乐天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屁股坐了下去,模样颓唐,笑容也散了。 幼僖温声道:“你放心,我刚看见他的时候,觉着他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了。而且秦陆白不是说了么,云侍郎只是皮外伤,多养两天也就好了,没有大碍,不用担心啊!” 她含笑摸了摸乐天的头,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乐天手里还抓了一把珠子,在手里摩挲一阵,却没了游戏的兴致。 耳边忽然回响起云舒临走前的话,幼僖眼珠子一转,凑了过去:“想不想去看看宁王?” 乐天眼睛一亮,却不过刹那又黯淡下来:“我倒是想去,可我这一瘸一拐的去大帐,要是被父皇看见了,估计又得说我一顿。算了算了,去了还得找骂,我还是晚点儿再去。” 方才她已着人去打听过了,十皇弟是受了伤,但没伤着要害,这会子还没醒,但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何况还有太医守着,她也放心,同时也实在是不想凑过去找骂。 “宁王已经回了自己的营帐,此刻不在大帐中。”幼僖不动声色的朝她脚踝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而且我有办法替你圆过去,你想不想去?” “想,当然想了。”乐天一喜,是彻底没了玩游戏的心思,便将手里和碟中的藩珠都尽数赏给了青时和珍珠,撑着小几就要站起来。 幼僖忙站起来扶她,让珍珠去另找了一套干净简洁的衫裙,再让青时去打热水回来,重新给乐天梳洗上妆。 大概是觉着今日都不怎么会出门了,乐天收拾得也很简单,发髻未挽,三千发丝垂于腰际,面容干净,未施粉黛。 这幅模样老老实实地待在帐中尚说得过去,要是出了门,可是不成体统。 等一番精心梳洗妆扮后,幼僖嘱咐青时留在帐中,便与珍珠一块搀着乐天往宁王的营帐中。 驻扎的营地以各个营帐相连围绕近乎一个正圆,巡逻守卫的营帐在最外圈,大臣与世家公子在一侧,公主与京中贵女的营帐在另一侧,再往里数,则是太子与诸位皇子的营帐,正中才是景文帝的大帐。 途中的时候幼僖已经交待了乐天如何应对,因她脚伤未愈,今早还有微微肿起来的趋势,行动格外不便。虽然上了药已经好了很多,但行动缓慢,一瘸一拐的模样还是会叫人一眼看穿。 乐天将她的话已经默默的记在了心上,再三保证不会出差错,幼僖这才放宽了心。 等到了宁王营帐时,乐天免了侍卫的通传,带着幼僖径直入了内。 此刻宁王已经醒来,但负责照顾的太医仍待在帐中,双方不知僵持着什么,上了年级的太医们个个额头沁了冷汗,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 寂静的帐中传来一声轻咳,众人循声望来,忙深揖参拜。 乐天并不理会,径直往宁王的床榻边去,一瘸一拐的模样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其中一名太医站了出来,盯着乐天的脚道:“公主的脚……” 第68章 强势喂药,宁王心虚 乐天已行至床榻前,就着床沿落座,闻言,也不回头:“没事,只是刚刚来得急了,不小心扭了一下。” 太医道:“不如让下官为公主看看,当心伤了骨头。” “不用!”乐天高声拒绝,模样急切,略有些反常。 那名说话的太医怔在了原地,其余太医也是面面相觑,似是疑惑五公主的反应过于反常了些。 幼僖抿了抿唇,缓缓道:“公主的意思是,扭伤只是小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宁王的身体。不知几位太医可瞧明白了?宁王的伤势如何?” 太医道:“回郡主的话,宁王殿下都是外伤,伤在表面的都不打紧,唯有左腿……恐怕还需要再修养一段时日。” 幼僖秀眉微蹙:“可会落下病根?” “这……”太医犹豫,暗暗整理着措辞,半晌才道,“宁王殿下年级尚小,此番从马背上坠下伤了腿,筋骨错位。但好在及时有正骨包扎,来日只要好好将养,应该不会留下病根。” 如此,幼僖和乐天俱才松了一口气。 “皇姐!”稚嫩的声音从被窝里低低传来。 宁王萧元暨扒着被子试探性的露出一颗小脑袋,稚气未脱的脸上还肉乎乎的,本来玉雪可爱,现下却多了几块青紫,额头也用纱布包了一圈,想是也受了伤。 乐天心疼极了,拉开被子将他抱起来,又取来软垫垫在他身后:“怎么摔成这样了,看这脸蛋青青紫紫的,可心疼死皇姐了。” 萧元暨嘴角一撇,眼睛里即刻就蓄了满满一包泪。 他尚年幼时就和其他皇子一同去了封地,虽然身边还有景文帝精心挑选的长史照顾,可孤身一人在凉州,至亲都远在千里之外,回来一趟不止摔折了腿,大抵也是要被景文帝狠骂一顿的。 他与乐天素来亲近,忍了许久的眼泪在关心自己的姐姐面前时如决堤一般簌簌落下,筑起的心理防线不堪一击。 乐天当真是心疼他,用袖子替他揩去眼泪,颤颤的手想要碰一碰他额头,也好似触电一般收回来,不忍下手。 “皇姐,我没事,真的。”见皇姐也泫然欲泣的模样,萧元暨擦了把眼泪,复又去安抚。 此时一名太医说道:“启禀公主,宁王殿下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得尽快将熬好的药喝下,否则难以恢复损耗的元气。” 谁知一听喝药,故作坚强的萧元暨立刻就破了防,捉住乐天的手,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皇姐我不要喝药,这药太苦了,我不要喝,不想喝。” 已有侍女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临近床榻,一股熏人刺鼻的味道随即扑面而来。 乐天难受的别过了头,这药味太重,险些没将她也给熏晕了过去。 太医趁机道:“臣等已劝了宁王殿下许久,药都换过三碗了,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乐天自己也闻不下去,可看到萧元暨脸上的伤,心下一硬,也不去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从侍女手中将药碗接了过来。 萧元暨畏惧地向后撤:“皇姐,别、别给我这个,我真的喝不下去。” “不行。”乐天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捉住他不断挥舞的手,“你都受伤了,这药怎么能不喝呢?不喝就不会好。所以啊,你得乖乖听话,先把药喝了再说。” “别啊皇姐,我求求你了,这药太难喝了,别让我喝了。” “不行!” 乐天严肃拒绝,招来珍珠一块拉住萧元暨的手,准备强行灌下。 幼僖从旁看着,忽然明白为什么进来的时候帐中这么安静。敢情是因为宁王不喝药,太医们拿皇子没辙,正愁没办法呢。 珍珠得了公主的示意,正去拉宁王的手,谁知宁王人小却力大,不但挣脱了珍珠的束缚,还险些没将送过来的药碗打翻。 乐天怒斥:“萧元暨!” 帐中顿时安静下来,太医畏畏缩缩的候在一侧不敢说话。 宁王挥舞的手也停了下来,看着乐天,颤颤喊了声:“皇姐!” “把药喝了。”乐天伸臂过去,不苟言笑,“一滴不剩。” 宁王虽然喜欢这个皇姐,但畏惧也是真的,小时候调皮可没少挨教训。 见乐天认真严肃,便也不敢再较劲,老老实实地把药碗接过来。刚要送进口中,难闻刺鼻的药味险些没熏得他吐出来,当即就打起了退堂鼓。 乐天眼睛一瞪,萧元暨心中一吓,捏着鼻子就往嘴里灌。 苦涩的味道一瞬间在口中弥漫,加上又喝得急,萧元暨脸憋得通红,又迟迟咽不下去,歪过身子就要将喝进去的药吐出来。 乐天动也不动,纤纤玉指指着他:“要敢吐出来一滴,当心我揍死你。”语罢亮出拳头,真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萧元暨吓坏了,哪里敢吐,强忍着把药都喝了下去,苦得一张稚嫩的小脸都尽是委屈之色。 珍珠接过宁王手中的药碗,又捧来清水给他漱口,再奉上一碟蜜饯,宁王捏起一块送进了嘴里,甜蜜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皱起的小脸才微微舒展开了。 “你们都退下。”乐天道。 一众太医才忙不迭的都匆匆退下去。 幼僖抿着唇,将笑意尽数压下,走了过去:“宁王殿下昨日怎么一个人去林场了?陛下不是交代,不能单独入林么?” 她复又旧事重提,萧元暨只觉得自己刚过了喝药这个坑,又掉进了另一个陷阱里,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幼僖明眸一扫,他更是心虚地垂下了头。 这会子就算是乐天反应再慢,也发现了不对劲儿,沉着语气道:“萧元暨,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不回答?”乐天瞪着他,“好啊,看来有些人死鸭子嘴硬。我是撬不开你的嘴了,那我告诉父皇去,让父皇来审你。”言讫,便一副要起身出门的架势。 萧元暨毕竟年幼,哪里看得出来乐天不过只是虚张声势,当下吓了一跳,小手忙捉住她的手臂。但伤在腿上,使不得劲儿,又怕乐天真的去告状,唯有手上用力不肯松。 乐天和幼僖交换了眼神,回头冲着他道:“那你给我如实交代了,我就考虑放你一马。” “真的?”萧元暨抬起一张充满疑惑的小脸。 乐天道:“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萧元暨无奈,迟疑了半晌,才咬咬牙下了决定:“好,我说就是。” 第69章 绞杀侍卫,太子发难 萧元暨支吾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字,反倒是乐天没有了耐性:“萧元暨,你故意的,说不说?” 萧元暨抬头看了眼皇姐,知道瞒不住,只好道:“昨日父皇明说不让我进林子里狩猎,我虽然技痒,但也没敢违抗父皇的命令。但后来袁术说林子里有雉鸡,如果我能猎来给父皇烤肉,父皇肯定高兴。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留我多住几日……” 说着说着,萧元暨已经垂下了头,后半句几若蚊吟。 幼僖心头一恸,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何会这么做。 上个月宁王才刚过十岁的生辰,而生辰之际至亲均不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远在凉州。每逢佳节倍思亲,更遑论一年一次的生辰,肯定是希望至亲都能陪在自己身边一起度过,共享天伦。 往回推算,萧元暨封宁王远赴封地凉州时也不过才六七岁的模样,那么小的孩子,本该是围绕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却被一旨诏书遣去了千里之外。 她还记得,当时陪着乐天送萧元暨上马车时,在宫门口,他抱着皇姐哭得泣不成声,口口声声喊着不要离开家,离开父皇,离开姐姐,哭得险些没晕厥过去。 可是后来纵使再如何哭泣,仍旧被长史抱上了马车,随即扬长而去,远离了这座生养他的皇城。 幼僖怜悯他,心思沉下的同时,一丝清明骤然滑过。 她背脊一僵,倏然明白过来,急问:“那个袁术是谁?” 萧元暨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痕:“是我身边的一个侍卫,跟了我已经很久了。” “他人呢?” 萧元暨愣住,他也是被送回自己的营帐后才醒过来的,除了那群太医,见到的只有她们,旁人概是不知。 乐天懵懂,还是珍珠反应过来:“会不会在大帐那边?” 跟丢宁王,致使宁王坠马受伤,侍奉的护卫全部有责。对了,既然不在宁王的营帐外守着,那就一定在大帐,在等着景文帝的处置。 不好! 幼僖面色一凛,提步就要往外走。 乐天不明所以,唤住她:“幼僖,你去哪儿?” “照顾好宁王,我去去就来。” 话音已经缥缈,人早已出了营帐。 幼僖亟步往大帐去,思绪乱如麻,混沌的脑海里剥丝抽茧一般找出了一点线索。那线索缥缈虚幻,她尝试去抓住,尝试着破开混沌找到背后的清明,却总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思考的方向。 而如今她找到了。 是袁术,是那个怂恿宁王骑马入林的侍卫。 雉鸡并不难猎,他们一行人中总有人会猎到雉鸡,这种事情再如何也轮不到一个皇子去做。而且不过才十岁的小孩子,就算是想要哄得父皇高兴,可那么年幼的他怕是连马背都极难翻得上去,作为贴身护卫的人,不知保护宁王,还刻意怂恿,其心可异。 如今她已经断定宁王坠马受伤一事定然有蹊跷,但想要知道这背后究竟是不是蓄意暗害,袁术是个关键。 眼下失职的侍卫都在大帐外跪着,景文帝的处置还没有下发,一定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幼僖如此想着。 她疾步匆匆地往大帐去,唯恐晚了一步,索性放开了向前跑。可等到气喘吁吁跑到大帐前时,外头早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内侍梁全见幼僖跑过来,脸上尽是焦急之色,目光空洞的望着地面不知在瞧些什么,不免有些担心。 “郡主怎么过来了?” 幼僖气息急促,定定的望着地面,似要极力看出些什么:“这里的人呢?” “什么人?”梁全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幼僖微微喘着,指着面前一方空地:“宁王的侍卫,他们不是跪在这里么,人呢?” 梁全想起来,随即轻描淡写的一笑:“他们护卫不力,有渎职之罪,陛下下了命令,已经绞杀了。” “绞杀”二字在耳边盘旋,幼僖脑中一阵眩晕,险些跌倒。 梁全担心的扶了她一把:“郡主你没事?” 幼僖苍白着脸,缓缓摇头。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许是外头的动静太大,声音传到了大帐中,有人挑开帐帘,却是一个方才才进去奉茶的小内侍。 内侍迈着小步匆匆行至幼僖面前,弯腰深揖道:“见过郡主,陛下召见。” 幼僖浑身一怔,随即深深吸纳几口气,待将思绪平复,才提步入了大帐。 她低首垂眸,行至御座前顿足,盈盈一拜:“臣女幼僖,拜见陛下。” “免礼。” “谢陛下。” 幼僖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周遭。 整个大帐内除了景文帝,宁相,秦陆白和云舒,便是太子和诸位王爷也都到了。 此刻众人的目光皆齐齐落在她的身上,打量的有之,疑惑的有之,看好戏的有之,担心的亦有之。 幼僖坦然站着,只听上首开口问:“幼僖,你怎么来了?” 进来前已打好了腹稿,这个问题尚在意料之中。 幼僖从容道:“回陛下,宁王殿下已经醒了,五公主正在照顾,恐陛下担心,特让臣女来给陛下禀报一声。” 景文帝脸色稍缓,并未生疑。 太子萧元慎勾唇笑了笑:“若要禀报,遣个宫女来禀报就是了,怎劳烦郡主亲自来一趟。” 幼僖侧目望去,萧元慎眸光清寒,笑里藏刀。 简单一句话抛过来,便又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幼僖的身上,活像是禀报是假,怀着别的目的才是真。 昨晚的事情还没有过去,今日又刻意挑刺,幼僖的无名火又一下子被勾了起来,若目光能杀人,萧元慎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然她却面上半点儿怒气不显,弯了弯唇角,扬起浅浅一笑:“宁王坠马伤及腿骨,虽然有太医照料,但宁王毕竟年幼,此番肯定是吓坏了。五公主得知幼弟受伤,此刻正在营中悉心照料,虽则谁来禀报都可以,但臣女却觉得,由臣女亲自来禀报,一来可以说得详细一些,也避免了旁人说得不清不楚,空惹陛下担心,二来也能为五公主和宁王殿下多一些姐弟团聚的机会。” 萧元慎哑然,冷眸盯着她。 幼僖越发淡定从容:“臣女准备过来时,宁王殿下还对臣女说,之前昏迷未醒,叫几位王爷空跑了一趟,等伤好了,还要和几位皇兄一起骑马射箭呢。” 她笑意盈盈的朝萧元慎睇去一眼,明眸微微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第70章 祸水东引,两难抉择 她语调轻柔,清清浅浅的将要说的话说了个概全。 看似无足轻重,却又隐藏了一些什么东西。 旁人一时无话,倒是一向与萧元慎不太对付的豫王萧元启像是听明白了什么,桃花眼沁着三分冷寒,忽而掀起嘴角笑了笑,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十皇弟年幼,坠马受伤,我等作为兄长的自然应该去关心探望。” 说着一顿,忽“咦”了一声:“太子殿下恐怕还没有时间去看望十皇弟。” 景文帝闻言看向萧元慎,眉头一蹙,面色冷凝。 萧元慎气极,刚开口一个“你”字,又被萧元启极快的截了过去。 他似是明了一般点点头:“不过也不怪太子,这种小事遣人去看一眼就是了,毕竟皇兄还得为父皇分忧,哪里还抽得出别的闲暇时间。” 这话锋一转,直指太子不关心手足兄弟,在景文帝眼中,这可是大忌。 “你信口雌黄诬蔑什么?”萧元慎气急败坏的冲过来指着萧元启质问。 萧元启避也不避,好看的唇角向下压了压,一副颇委屈的模样,直掠过太子看向景文帝:“父皇您看看太子,太子殿下要打人了,父皇!” “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什么时候要打你了?”萧元慎百口莫辩。 萧元启又状似服软一般:“太子殿下别生气,臣弟只是顺口说说,绝对没有冒犯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心系社稷,连天下苍生都能够容得下,又怎么可能会容不下还年幼的十皇弟呢?” 萧元启红口白牙一顿话,三言两语的就把太子往不亲爱幼弟的罪名上引,且刻意强调还是为了江山社稷。 如今景文帝尚且还身体康健,太子却已经存了异心,这不是明摆着的司马昭之心么。 萧元慎恼羞成怒,冲过来一把抓住了萧元启的衣领:“你再敢胡说……” “住手,统统都给朕住手!” 御座之上传来一声呵斥,萧元慎高举着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众皇子臣工皆面圣深揖,屏息凝气不敢开口。倘若此时有人注意,当可瞧见萧元启垂下的手已经不安分的紧握成了拳,却又在景文帝一声呵斥下极快速的松开,又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幼僖立于帐中,低垂着头作乖巧的模样,目不斜视,对周遭一切似乎并不关心。 萧元慎已经愣了,手却还紧紧攥着萧元启的领口,回头木讷的看向景文帝:“父皇……” “还不给朕松开!”景文帝怒喝一声,浓眉倒竖,威严至极。 萧元慎吃了瘪,正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可泄,闻言却又不得不松了手,只是仍不忘狠狠的瞪一眼胡说八道的萧元启。 众皇子皆沉默以对,心思各异。 云舒和秦陆白也只是置身事外,对此事只做不见,垂着头,并瞧不见脸上的神情。 倒是气氛一直僵持下去,丞相宁之涣左右一思量,跨出一步,拱手道:“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年轻气盛,疼爱幼弟手足之心尽人皆知。此次不过只是一场误会,豫王殿下未知其事实而道出这样的话,追根究底,也是为了手足。” 宁之涣四两拨千斤,将闹剧的结果尽量往最好的方向引,倒也没有故意想要保太子而拉踩豫王。 萧元启却不服气,正待要反驳,怎料景文帝一记眼神瞪过来,登时泄了气,怯怯地退到一旁不敢再闹。 景文帝面色稍霁:“既然连宁相也这么说了,此事就此作罢。至于准备拔营回朝一事……”他话语一顿,似在思量什么。 幼僖垂着头,敏锐的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略一思忖,已先一步开口:“陛下既然还有要事要商议,臣女不便久留,先行退下。” 景文帝颔首,待得幼僖快迈出帐中时,又突然叫住她:“僖儿,你且留下。” 幼僖迈出去的步子顿住,回转身,目光一扫,只见所有的人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幼僖诚惶诚恐,只看景文帝:“陛下……” 景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眉间的火气已经淡却许多:“暨儿受伤,也是底下人侍奉不周,朕虽然已经处罚了那些不曾用心侍主的人,但近来天气一直高温不退,淮山林中闷热无比,除了暨儿受伤,昨日还有几位女眷也有了中暑的反应。” 幼僖安安静静的听着,心思极快速地转动,想要先一步摸清景文帝的想法。 景文帝略路一顿,似有些烦躁:“朕今日召集了大家前来,就是想同各大臣商议商议,此番上淮山狩猎一事,究竟要不要止步于此。” 幼僖似有为难般,清亮的眸光四下一转,颇有些惶恐:“陛下,臣女不过一介女眷,这关乎政事,臣女恐怕,不敢妄议。” “无妨,也不是什么政事,你尽可随意说说。”景文帝颇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太子和宁相以为此次上淮山狩猎,各国使臣都在其中,原本是说好了一睹我大昭儿女骑马狩猎的风姿,倘若就这样回去了,没得叫人笑话。” “至于豫王,则以为天气炎热,深林之中恐有瘴气弥漫,眼下已经有女眷有了不适的反应,为保周全,还是应该撤营回城。”景文帝语罢,抬头看来,“朕拿不定主意,僖儿你觉得呢?” 幼僖已经大概听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听景文帝话中的意思,眼下表了态的似乎只有太子、宁相和豫王,其他皇子也不知是还没有来得及表态,还是在静观其变。 太子和宁相沆瀣一气,豫王自不必说,向来与太子都不对付,对方说东,他必定是要说西,意见基本可以不用采纳。 其实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倒也不难,只要跳开事情定下的框架,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看待即可。而且旁人的想法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景文帝究竟如何做想。 幼僖沉吟一会儿,道:“臣女敢问陛下,若要彰显我大昭国儿女的风姿,是不是只有狩猎这一个选择?” 第71章 御前争执,各执一词 景文帝浓眉一挑,举目望来。 幼僖坦然站定,淡淡道:“大昭开国便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时至今日,在陛下励精图治之下,大昭国富力强,百姓安居乐业,不必饱受战乱流离之苦,朝不保夕。只这一点,想来就已经让许多邻国望尘莫及。” 眼下天下未定,边境小国时常有战乱发生,不是抢占地皮,就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动干戈。其实话又说回来,小打小闹不过只是一个矛盾点,吞并周边小国从而壮大自己的国家,这才是诸国一直以来的初衷。 而表面的争执,则成了为开战埋下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作为中原第一大国,邻国纷纷对大昭俯首称臣,寻以庇护。大昭国并非是一个以战止战的国家,迄今为止已有十年不曾发动战争,便是十年前淮州城的战役,也是梁国肆意挑/衅在先,而非大昭有意为之。 其实她很明白景文帝犹豫的地方在哪里,淮山林场常为皇家狩猎的场所,此处路险山峻,野兽猛禽不在少数,珍稀异兽更加有之。 昨日狩猎,不论皇子王孙,亦或是闺阁女儿都猎到了不少的猎物,上到飞禽,下到走兽,可谓满载而归,也给景文帝大大的争了面子。后来的篝火烤肉,也无疑不是彰显着大昭民风融合,君臣齐心,共享盛乐的场面。 也意在告诉各位来使,只要真心依附,大昭定然如善待自己子民一般善待他们。 昨日秦陆白也有着人打听过,赵国世子赵邯乾纵然年轻气盛,但在狩猎一事上却败给了大昭儿女。别说远不及太子所猎,便是一些将门女儿也远胜于他,已是大大挫了他的锐气,听说连后来的篝火烤肉也没去。 若不是宁王不慎坠马受伤,而近来的天气也实在是太过炎热,加之骑马射箭也十分耗费体力,便是第一日尚且能够坚持得住,只怕这二三日……景文帝纵然有心要在狩猎上一出风头,大扬国威,但也会有所顾虑。 幼僖深思熟虑过一遍,继而才道:“大昭繁荣富强,安国富民,民俗文化更是有卓越之处。臣女记得,再过两日就是城西一年一度的庙会,往年庙会盛行之时都会建鳌山,起灯楼,花灯挂满大街小巷,绵延深处三日不绝。” 她缓缓说着,不经意间侧目朝秦陆白睇去一眼。 秦陆白即时会意,也出列拱手而道:“启禀陛下,两日后确实是城西一年一度的庙会。臣还记得,去年的庙会上不止有鳌山灯楼,还有蹴鞠杂耍,据说百步之外射中高楼彩球,还另有彩头。” 他略一顿,眼中已浮现憧憬之色,笑笑道:“去年臣倒是忙里偷闲去看过一次,那可叫做一个人山人海,沸反盈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热闹无比,气氛融洽。若陛下今年能够登高楼,定能眺望全城繁华盛景,一来可叫使者们看到我大昭国繁荣之象,二来也可有君臣同乐之举,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荒唐!” 景文帝尚未开口,丞相宁之涣已拂袖打断:“庙会固然热闹,可人来人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往年各国使者未临至大昭时,庙会也不曾中断过,也并未发生什么所谓的大事。”秦陆白右手负于背,直面宁相,侃侃道,“自然,丞相说的也不无道理,为防周全,这事先还是得下一番功夫。” 宁之涣哼了哼:“秦侍郎果然是过于年轻了,要知道陛下乃万金之躯,断断不可出差错。而来往使臣皆是各国朝中大臣要员,来大昭是为两国盟交,倘若出了任何问题,秦侍郎能否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你!”秦陆白一时气极,但此事关乎全面,他确实不能妄下决断。 庙会人多手杂,要说万无一失,大概没有任何人能够拍着胸脯做下这个保证。更遑论使臣们倘若要上街同乐,这也是一大难题。 见他不说话,宁之涣别开眼,面向景文帝道:“陛下,庙会虽然能彰显我大昭繁荣富强,但臣以为,相比于淮山狩猎,庙会恐更加不宜防范。” 景文帝沉吟,也在思量两位大臣的建议。 诸皇子皆沉默以待,是既不想蹚这趟浑水,也不想公然与太子和丞相为敌。 就在以为此事便要落下帷幕之时,一贯沉默的云舒忽然列出而道:“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云卿但说无妨。” 云舒深揖,而后才道:“臣方才听了丞相与秦侍郎所言,不管如何选择,其实都是为了大昭着想,既要彰显我泱泱大国风范,亦要能让诸国使臣坚定依附大昭乃是明智之举的心。” 景文帝颔首,饶有兴趣的听他说下去。 云舒淡淡道:“近来已大晴了半月多有余,臣不曾入过深林,但也在外林中学过几个时辰的骑马。莫说射箭,便是上马下马都已经叫臣汗流浃背。” “那也是云侍郎的身体太过羸弱些了。”太子萧元慎不屑道。 云舒不恼,仍旧淡定自若:“太子殿下说得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臣再如何文弱,至少也是身体强健的男子。而此番随行的还有女眷,她们,难道也如太子殿下一般骑马射箭,身手不凡么?” 萧元慎横眉竖眼一瞪,但碍着景文帝在场,憋了满腔的怒气压抑着不敢释放。 云舒别过眼不去看他,面向景文帝道:“随行的各国使臣中,似乎只有赵国的世子骑马入了林,其余的使者皆是文臣。恕臣大胆直言,第一日狩猎,来使或许还有新奇可言,亦或赞叹我大昭人才辈出,可一连三日过去,来使并不曾参与其中,便得不到奥妙之所在,最后怕是会觉得枯燥乏味。” 他淡定出口,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字字都踩在了要点上,摒弃自身意见,皆以各国来使的看点从而进行分析。让景文帝觉得有理有据,竟隐隐有附和之意。 “荒谬!” 第72章 尘埃落定,拔营回城 宁之涣厉声打断:“云侍郎这话不过只是一面之词,以自己的想法在论述,并不能代表诸位来使。” “一面之词不假,下官也确实不曾听过诸位来使的想法,但,”云舒一顿,道,“下官所言所思皆是为了陛下着想,为了大昭着想。” 宁之涣一甩广袖:“云侍郎说自己是为了大昭,为了陛下,难道本相是出于私心么?”言罢愤愤背过身不去理会。 “下官绝无此意。”云舒朝着景文帝拱手深揖:“陛下,庙会提议或许尚还有不足之处,但淮山狩猎也并非是确保无虞。” 此话一出已是公然与丞相作对,众人闻声看过来,年轻的侍郎仍旧作着深揖的动作,镇定坦然,不曾有半点儿畏怯之意。 秦陆白也是愣了愣,平日里看着什么都事不关己的云舒,尽然没成想竟还是个刺头儿。这一来就对上了丞相和太子,还半点儿不输阵仗,实在有点意思。 萧元慎恼怒道:“云侍郎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淮山之行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准备妥当,四周又有守卫巡逻,随行也有太医,又怎么能叫‘并非确保无虞’?” 云舒直起身:“太子殿下说得固然是一个理,但下官敢问一句,钦天监观察天象,推测气候,可曾预料到半月多不曾下雨?可曾预料过,若气温高涨,又身处林中深处,倘若没了水源,迷了方向,可会保证林中不会突起瘴气害人性命?” “这……”萧元慎被堵得哑口无言。 云舒又道:“陛下,臣以为,拔营回城乃是上选之策。” 秦陆白当即附和:“臣附议。” 宁之涣道:“陛下……” 熟料刚开了口,景文帝已抬手打断。 威严凛凛的帝王从御座之上站起,绕过龙案,走到云舒面前,伸手略扶了扶他手臂:“云卿耿直不阿,忠言之谏,朕很欣慰。” “父皇……”萧元慎欲说什么,却被景文帝一记眼神吓得忘了语句,咬咬牙站在一侧,只把怒气往肚子里吞。 景文帝负手而立:“爱卿们所言各有各的道理,朕思量一番,亦觉得拔营回城或是上选之策。” 一句话落下已算一锤定音,帝王决定的事,已无更改的可能。 萧元慎心有不甘,但也识趣,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景文帝硬碰硬的较劲,不然,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景文帝忽又面露难色:“拔营回城虽然已经定下,但朕又要如何与诸国来使相说,才能不让来使有异议,而觉得朕言而无信?” 淮山狩猎一事是早就已经定下且告知了各位来使,如今人都已经上了山,这才第二日,要是没有理由的说回就回,诸国使臣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暗地里定然多有非议。 此事却也是个问题,众人一时沉默。 幼僖垂眸思量,忽然眉梢一喜,道:“陛下,此事倒不难。自来天气变幻无常,启程之时钦天监夜观星象,推测近来天气明媚。可天象之事瞬息万变,又如何晓得,昨日的天,与今日的天,就一定会一模一样呢?” 她浅浅说着,话只点到为止,但看景文帝舒展的眉眼,她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果然,略一思忖后景文帝龙颜大悦,走上前来,有劲儿的大掌轻拍了拍幼僖的细肩,郎朗一笑间,眉眼处竟是凝聚的喜悦和赞赏。 “不愧是阎韬的女儿,这聪明劲儿,还真是跟你的父亲如出一辙。” 景文帝含笑赞赏,越看幼僖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对待其他皇子都不曾有过的宠溺和爱怜。一时看在其他皇子的眼中,心头均有异样滋味。 幼僖莞尔:“是陛下允准臣女逾越,还不嫌弃臣女笨拙,臣女万不敢受。” “诶!你要是都笨拙,那大昭上下岂不尽是愚昧之人了?”景文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对待幼僖更是不吝夸赞。 然这份夸耀太过沉重,幼僖心头一沉,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而后景文帝只留下了宁相,又再传了钦天监的长官,便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走出大帐,外头日头正盛,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刺得幼僖双目一阵灼痛。而下一刻,一片阴影覆于其上,她睁眼看去,眼睛的上方蓦然多出了一只手,宽厚的手掌正好替她遮去了一片光亮。 侧目看去,秦陆白冲他温和一笑:“不用太感动。” “巧了,并不感动。”幼僖傲慢的冲他一抬下巴。 秦陆白失笑:“真是好一个没良心的。” 幼僖才不理他,这时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回眸望去,各皇子都已先后从大帐中出来。 走在最前端的是太子,本就跟她不太对付,这会儿更是冷脸相对。 豫王则一贯是谁和太子作对,我就和谁是朋友的架势,但幼僖素来跟他并不熟稔。 其他皇子不必说,多是面无表情的从面前走过,冷然如汉王,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予。 唯有周王萧元羡出来时,脸上却是极为和气的笑容,在她面前停下:“当初的小女孩长大了,连本王都要刮目相看了。” 幼僖拍掉头顶上的那只手,冲周王盈盈一笑:“殿下谬赞,我不过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萧元羡点点头,负手于背,已含笑走了。 云舒是最后才出来的,见到帐外二人时明显一愣:“你们还没走?” 秦陆白和幼僖默契同声:“等你啊。” 云舒面皮一红,颇有些尴尬地提步朝外走去。 秦陆白跟上去,熟稔地勾住他的肩膀,调侃道:“想不到云侍郎看似文质彬彬,待谁都和气,这较劲起来,竟连宁相都不给面子啊。” 云舒站定,转过身认真的道:“不是较劲,而是为了大局考虑。” 秦陆白被噎了一下。 云舒继而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做了陛下的臣子,就理应为陛下分忧,所做之事也应当为了大昭而考虑周全,而非为一己之私误了国事。” 平白被一通教育,秦陆白挠了挠后脑勺,一时语塞。 幼僖笑着走过来,对云舒道:“你别理他,他一贯都是这样胡说八道。” 复又想起来早晨乐天的嘱托,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递给他:“五公主让我给你的凝露丸,吃了对你的伤有好处。” 云舒垂目盯着那瓷瓶,犹疑着不曾接过手。 幼僖道:“五公主特意交代了,你这时候若是不要,说不定等晚一些的时候,她可就要亲自去你营帐给你了。” 云舒无言,没法子这才接了过来:“替我多谢五公主。” 第73章 眼冒粉光,芳心暗许 出了大帐后,三人分道而行,幼僖则径直去了宁王的帐中。彼时乐天还在,和她一块儿哄着宁王喝了安神汤,待宁王熟睡后,才又一起回了营帐。 幼僖将大帐中发生的事情说给了乐天听,并加重讲述了一番云舒的“丰功战绩”,直把乐天听得眼冒粉光,一连串的夸耀下来,就差没即刻扑到人家面前进行膜拜了。 幼僖只觉得耳朵嗡嗡嗡的,戳了戳耳蜗,实在是听得烦了,不得已打断:“我说你能换个词么?而且,我觉得云舒也没有你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什么宛若天神下凡一类,真的是过了,过了啊。” 乐天正抱着双臂幻想着在大帐中的事情,纵然没有亲眼看见,饶是想象,也觉得记忆中的那个人浑身散发着光芒,真的仿若谪仙降世。 乍一听了这打击的话,如遭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乐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偏过头,十足认真的辩驳:“你不懂,云侍郎的风姿我早已经见过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是我把这天底下所有的好词都堆砌在他的身上也不为过。” 幼僖沉重一叹,扶额愁思。 这会儿她甚至都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跟她说云舒是怎样的人,早知道会发生眼前的事情,当初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才对。 珍珠奉上香茗和时新的水果上来,幼僖抿了口香茗润喉,再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咀嚼。耳边依旧是乐天絮絮叨叨的声音,毫无悬疑,尽是些夸赞云舒的话。 思绪一转,倒叫她不经意间又想起关于宁王的那件事情来。 侍卫怂恿宁王进山林猎雉鸡,且不说这初衷究竟是不是真的为了宁王着想,便是想要通过孝顺的行径来讨得景文帝的欢心,从而有可能因景文帝的一时心软而被留在上京城。可即便如此,那么在宁王进林中狩猎时,这个怂恿的侍卫难道不该一起跟进去随行保护么? 有此推论,倒还有另一个问题存在。 怂恿宁王进林中狩猎,却没有一同跟进去的侍卫明显知道宁王的去向,可一直隐瞒不报。甚至在马厩的小吏清点马匹发现少了一匹时也照旧按下不上报,生生的又再拖了一夜,直接导致了宁王出事却无救援。 由此可见,此人必定大有问题。 只是可惜她去的时候晚了一步,景文帝已经下令绞杀了所有的侍卫,当下死无对证,就算是要查,也已经无从查起了。 幼僖思虑此事该不该跟秦陆白提一嘴,或者是跟裴子绪提醒一声也是好的,后面也好注意宁王身边的人的忠心,谨防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以至于想这事想得太过出神,连乐天凑到了身边叫她都没有听见,直到被肩膀被人一拍,她突然一个激灵,竟失手间打翻了小几上的茶盏。茶水倾泻而下,好巧不巧的都尽数落在了她的衣裙上,顿时一片湿濡。 青时一紧张,赶忙摸出了怀里的手帕为她擦拭,担心的问:“郡主有没有烫到哪里?” 幼僖手忙脚乱地抖落着衣裙上的茶水,好在搁置了一会儿,水早已经温凉了,并没有烫到哪里,只是可惜了一身衣衫。 “郡主将衣服换下来。”青时将幼僖身上的多余茶水揩去,但衣裙却浸湿了一小块,现下是不能穿了。 幼僖应了,随即转入屏风后头,由青时服侍着将已经脏污的衣裙换了下来,再换上一身水蓝色的裙衫。 这次出门带的大多都是比较便利的衣服,但今日在大帐中景文帝已经决定了即日拔营回城,想必圣旨很快便要下来了,故而便是换上些束身的倒也无妨。 刚换好衣裙出来,门外便有询问声传来,珍珠前去查看,不多时,领进来一人。 “奴才见过五公主,郡主。” 来人正是景文帝身边的内侍近臣,梁全。 乐天回头看向幼僖,不由道:“这么快?” 幼僖也觉得诧异,却面不改色的问道:“公公是来传陛下旨意的?” 梁全含笑点头:“传陛下口谕,明日一早拔营回城,所以特让奴才去给各个营帐都通报一声。五公主,郡主,今晚还请早些休息,明日得早早启程回城呢。” 幼僖应了,待梁全告退要走,她却似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一般,出言唤住:“梁公公,不知道各国使臣对于拔营回城的消息,可有什么异议么?” 料说这等事情原不是她该多问的,但今日在大帐中商量要不要拔营回城时她也在,这建议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在,梁全便也不瞒着。 “奴才刚从各国使臣的营帐中出来,郡主所料还真是不差,除了赵国世子想来是有些不太愿意外,其他使臣都没有异议。”梁全布满沟/壑的眼角微微弯起,带着和善笑意,“反而听说了咱们大昭国的庙会十分热闹时,还一个个都露着向往之意,恨不得即刻就回去呢。” 幼僖垂首一笑,心里跟明镜似的。 一群文臣不擅骑马射箭,来了也是百无聊赖的待在营帐里。第一日时或许还有新鲜劲儿没过,这连着几日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是风景也看腻了,新鲜也没了,只等着旁人打猎归来,再听着旁人的所见所闻,自己又不曾亲身经历,时间一久难免会觉得无趣。 赵国世子就更不用说了,第一日狩猎的时候没能拔得头筹,甚至连京中一些闺阁女儿都比不过,堂堂世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定是准备要在之后几日的狩猎上一展身手,夺得头筹好扬眉吐气。 只是可惜啊,如意算盘终究是落了空。 不过即便他不愿意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东道主如何安排自有自己的一番思量,哪怕出于尊重给众人提前提个醒,那也只是客气而已,难不成还真有抉择结果的能力? 幼僖并不在意他,且他之前无礼,对于这个人,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来。 “对了梁公公,不知道裴大人现在在何处?” 梁全道:“郡主找裴大人有事?”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舅舅让我跟表哥说一声,后面择个日子要回家吃饭。这不,一路上淮山来我还没怎么看见裴大人,这就要拔营回城了,就想着提前跟他说一声。”幼僖浅声道。 第74章 周王探望,亲自上药 朝堂这块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比如一些宗族亲缘之类摆在明面上的就不是什么秘密。 一如人尽皆知,世安郡主的生母为龙图阁学士的次女,与国子监祭酒裴晔大人乃是同胞兄妹,而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裴子绪正是裴晔的亲生儿子。这样一算下来,她和裴子绪是正儿八经带着血缘的表兄妹。 在朝堂之上想要立足,人情往来不可少是其一,晓得这些复杂关系的才更是活命立足关键。 就好像景文帝身边的梁公公,那可是个妙人! 别看平日里待谁都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但掌管整个内侍监的可不是一个小人物。譬如有些明面的,暗地的,弯弯绕绕的,偷鸡摸狗的,他也得晓得其中一二,并不立时发作,而是心里有本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又在什么时候说,这可是个大学问。 裴子绪作为护卫安防的首领,这两日幼僖找他实在是难找,但又想给他提个醒,否则也不会问到梁全的面前。而她也知道,梁全定然是晓得裴子绪和裴家不亲近的事,当然,这在上京城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知道这一层还更能作为一个顶好的借口。 果然,梁全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听幼僖说起国子监祭酒裴晔大人要找亲儿子回去吃顿饭,情理之中,并无问题。 于是,他便更加和气了:“方才陛下下令明日拔营回城,这会儿裴大人说不定在整顿三军,郡主去侍卫营当能看见。” “多谢梁公公。”幼僖淡淡一笑。 “郡主客气了。若没有别的紧要吩咐,奴才还赶着去给别的营帐传口信。” “公公慢走。” 梁全施礼退下,青时送了人出营帐后才折了回来。 幼僖神色凝重的坐到矮凳上,乐天凑过来,端详她的脸色看了许久:“幼僖,你在想什么呢?” 幼僖偏过头,脸上带着愁思:“我在想,我要怎么跟表哥说宁王侍卫的事情。” 这事在宁王的侍卫被景文帝下令绞杀后其实已经结束了,对外自然说是宁王不听劝阻擅自入林,坠马受伤乃是意外。若真要怪起来,也只能怪侍卫护卫不力,宁王自己少不更事,不听劝阻。 但这件事情的背后分明还另有原因,只是已经不太适合摆在阳光下计较。 负责护卫的将领是裴子绪,幼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去给他提个醒。可问题来了,以裴子绪这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直说是不太可取的,可又要如何在不直说,却又能让他明白问题的重要性下将事情说出来,这倒是个难题。 乐天托腮凝视她:“我觉得,你要是说得过于委婉了,裴子绪是肯定听不懂的。要不然,你就直说好了,让他知道事情的经过,不说查出幕后黑手,但起码能更加留意一些,好好保护我的十皇弟才是要紧事。” 说起这个,乐天心里就愤愤然不能平复。 有人动歪心思竟然动到了她的十皇弟身上,那么小的孩子知道个什么,竟然也要下这样的黑手。刚才若不是幼僖拦着,她定然是要冲到大帐里跟父皇禀明一切,必要彻查一番,务必要将这幕后真凶给揪出来不可。 幼僖无暇管她,恐耽搁下去一会儿又找不见人了,便径直出了门。 乐天也打算让珍珠扶自己到榻上去躺一会儿,昨儿一夜没怎么睡,这会子瞌睡上来,只想躺在床上寐一寐才好。 珍珠扶着她小心站了起来,一主一仆正要往屏风后去,只听帐外又传来一道询问声,青时忙不迭出去查看。 “公主,是周王殿下。” “皇兄?”乐天一怔,转过身站定,看着帐帘被撩起,一道修长的身影跨步进来。 她尚愣愣的站在原地,珍珠已经福身见礼。 萧元羡略一颔首,目光有意识的朝乐天的脚上看去,长裙及地,遮住了脚踝。 “皇兄,你怎么过来了?”乐天走过去,一时忘了脚上有伤,脚踝处传来针扎似的疼,身子一歪就要朝地上坠去。 萧元羡两步上前将她扶住,再将她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往后面的床榻走去。 将妹妹小心地放在榻上,萧元羡蹲了下来,将她裙角撩高了一些,伸手欲脱去她的鞋袜。 乐天害羞的要将脚收回:“皇兄……” “别乱动,小心脚上的伤。”萧元羡声音温柔至极,动作轻柔地将妹妹的鞋袜脱去,白皙的脚踝上果然已经红肿一片,疼得他心里不禁一抽。 珍珠端来凳子,萧元羡坐了,将妹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再嘱咐珍珠端来一盆干净的水。用帕子浸了温水将她脚踝上不知是什么的白色药膏轻轻擦去,再将随身带来的药瓶取出来,并拢两指挖了一块碧绿色的药膏在掌心,双手轻搓直到掌心温热,药膏微微化了些才将手掌覆到了妹妹的脚踝上。 乐天本来还担心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谁料那药膏覆到脚踝上,先是感受着哥哥掌心里的温度,不消一会儿便有冰冰凉凉的感觉传来,原本还有些火辣辣疼的脚踝也顿时觉得舒适了不少。 她惊喜道:“皇兄,这是什么药啊?怎么敷上去竟然不疼了?” 萧元羡抬头看着妹妹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忍不住一笑:“这可是好药,千金都求不来一瓶,保准你用了以后,没两天就又可以活蹦乱跳的下地跑了。” 乐天嘻嘻一笑,双手撑在身后,极是满足的享受着。 再重复了一次程序后,萧元羡才将乐天的脚放下来。珍珠过来服侍,被他抬手一拦,弯下腰亲自替妹妹将鞋袜穿好。 珍珠捧了锡红雕花的铜盆过去,萧元羡净了手,又取了方干净的巾帕将手上的水珠擦干。 “珍珠。”他唤了一声,将那装着碧绿色药膏的瓶子递了过去,“这药,像本王方才那样给公主早晚抹一次,不能落下。另外,这两日多看着点公主,不许她到处乱跑。” “是。”珍珠接过药瓶收好,端了铜盆绕屏风后而去。 第75章 毫无戒备,和盘托出 “皇兄。”乐天娇娇的唤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萧元羡含笑走了过去:“好好的走路也能摔一跤,你说你是不是粗心大意,哪里像个公主!”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节轻轻刮过乐天挺翘的鼻梁,说着指责的话,但语气温柔,尽是兄长对妹妹的宠溺。 乐天娇俏一笑,歪过去抱着皇兄的手臂:“皇兄,你那个药是什么呀?擦起来冰冰凉凉的,本来我还觉得脚踝有些痛,你一擦,我就一点都不痛了呢。” 萧元羡失笑:“以前练武,因为掌握不好技巧经常受伤,外祖父便让人从黔州送来这个伤药,说是一个游方术士给的,有奇效。我起初也不相信,觉得游方术士的药,难道还会比宫中太医配制的伤药还要有用?” 乐天扬起小脸,认真的听着皇兄说话。 萧元羡继而道:“后来有一次我又受了伤,用了太医院给的伤药半个月都不见好,想着试试外祖父给的也无妨。可没想到那药还真是有奇效,我用了几日竟然觉得好得差不多了,剑也能够使了,后来没多久就痊愈了。” “游方术士给的药?”乐天喃喃道,“只是一个游方术士而已,皇兄为什么说千金难求?别是唬我的,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上皇兄的当。” 萧元羡被她逗得笑了,拍拍她的手背:“这药本身不值钱,值钱的,是药方。” 乐天抬起头,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不解。 萧元羡道:“后来我发现这药确实好用,就去信给外祖父,请他找来药方也好方便日后自行配制。谁料外祖父回信中,说这游方术士不肯交出药方来,就是多少钱也不换,后来没多久这术士就病死了,这药方,也就彻底没有了下落。” 乐天缓缓明白了,忽又道:“那皇兄为什么不将这药给太医院的人看看,说不定,还能循着这药找出药方呢。” 萧元羡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该说这个妹妹是单纯,还是天真。 “千金都换不来的药方子,太医院再如何调配,也始终无法取其精髓。”他和声说着,将妹妹的手握在掌心,“这药很珍贵,我那里也没有几瓶了,你好好用着,治你这点伤还是绰绰有余。” 乐天点着头,心里盘算着什么,樱唇微微弯起,歪头枕在了萧元羡的肩上:“皇兄说得这药这么有奇效,那是不是什么伤都能够治呢?” 萧元羡想了想:“比如呢?” “比如……”乐天诺诺道,“比如扭伤啦。” 萧元羡失笑,轻轻一巴掌拍在她的手背上:“怎么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你自己脚上的伤不就是扭伤的么?” “对哦!”乐天嘻嘻一笑,又问,“那擦伤啊,摔伤啊,这些能不能治呢?” 萧元羡道:“但凡外伤,此药都有奇效。” 于是乐天彻底放心了,心里雀跃起来,却是在盘算别的事情。 萧元羡略一思忖便发现了不对劲儿:“你好好的问这些做什么?” 小心思显被发现,乐天脸上笑容收敛,好好的坐直了身体,思绪快速的飞转:“我就顺口问问,你也知道的,幼僖就喜欢舞刀弄剑,没事的时候还喜欢骑个马什么的,有时候难免会受些小伤。皇兄知道的,几位皇姐跟我都不亲近,整个宫里除了幼僖,再没有人同我亲如姐妹的了。” 萧元羡神思沉定,分析着她话里的真假。 乐天拉着萧元羡的手,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皇兄最疼了我,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想着我,要不,要不再疼疼我,再给一瓶?”她伸出一个纤纤玉指,小心翼翼的觑着皇兄的脸色。 说了半天的废话,萧元羡这才弄明白了这丫头的真实想法。 那药瓶虽不大,但用来治疗她脚伤之外仍能有剩余,好端端的却还要再多要一瓶。根据他对自己妹妹十多年的了解,她绝非是一个心思细腻,又懂得未雨绸缪的人,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再一回忆她脚上的伤,那伤已经有些肿了,发红也散了些,不太像是今早去看宁王时在路上扭到的,倒像有些时辰了。 如此一想着,萧元羡更加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乐天被自己皇兄看得心底一阵发毛,心虚如乌云翻滚一番席卷而来,那点勉强立起的自信也站不住脚,很快就垂下了头,不敢再继续央求什么。 萧元羡定定看着她,须臾见她垂了头,倒没有继续发难。 反倒是乐天自己恐再多说下去会泄露了昨天的事情,便不再央求皇兄给药,左右那药看起来也不少,匀出来一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想着,她便又舒了口气。 她或许没有别的长处,但就这点好,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也知道该低头时就低头,绝不较劲跟自己过不去。 端正坐好后,乐天朝屏风后探了探脑袋,萧元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除了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两道身影,再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东西。 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妹妹的小脑袋,温声问:“在看什么?” 乐天双手撑着床沿:“也不知道幼僖去找裴大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都觉得她好像已经走了好久了呢。” 萧元羡眉头一蹙:“她去找裴大人做什么?” “说十皇弟的事情啊。”乐天毫无戒备,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幼僖发现宁王身边的侍卫有问题一事也都尽数说了个干净,临了再问一句,“皇兄,你进林找十皇弟的时候,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么?” 萧元羡有些失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没有,我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那时候他已经从马背上坠了下来,马儿受了惊,早就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乐天了然的点点头,抿着唇,满脸尽是愁思。 萧元羡宽慰她:“不要想太多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好了,皇兄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好好休息,不许再乱跑。” 乐天应了,目送皇兄出了营帐。 帐外,侍卫阿大已经候了许久,见萧元羡出来,又招手示意,忙走了过去。 萧元羡示其走近,低声吩咐了什么,阿大抱拳一礼,很快折身走了。 第76章 苦累操练,用心点拨 时值正午,阳光正烈,火辣辣的光芒照在人的身上,汗流浃背之余不免牵出心头一阵烦躁。 幼僖顶着烈日穿过贵人们所宿的营帐,又在侍卫营中转了大半天,还是听着整顿将士的声音寻过去,这才在离侍卫营稍远一些的草地上看见了裴子绪的身影。 向来是侍卫营离贵人们的营帐不算远,在此操练空打搅了各贵人,何况那处地方已建了营帐,余留的地方已经不大了。 彼时他正在操练士兵,又高声交待着些什么,看见幼僖过来,也只是打了个手势让她稍等,跟着又转过头继续操练,严肃认真的模样跟平常的憨憨傻大个儿可是大相径庭。 幼僖只好先找个地方等待,日头正盛,目光睃巡一周,才在烈日炎炎下找了棵大树庇荫。 此时正是炎热的夏季,树下蚊虫颇多,就算树梢能勉强遮一遮头顶的艳阳,可这蚊虫时不时的骚扰还是叫人心烦意乱。 等了不知多久,幼僖从一开始不断的挥手扇着蚊子,到后来索性搬来一个石头,什么也不管了,就坐在树下打起了瞌睡。 裴子绪将将士解散开急忙朝树下跑了过来,一上午顶着艳阳操练早已经汗流浃背,身上的汗水浸湿了里衣,汗珠子顺着盔甲间的缝隙一路淌下来。 幼僖双手托腮睡得并不安稳,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着,挡不住困意袭来,可又无法安然入睡,很是煎熬。 “表妹!” 有道声音及近,幼僖脑袋一歪苏醒了过来,看着大步走过来的裴子绪,站起身抻了个腰。 裴子绪只在树梢遮蔽的阴凉外便站定了脚步,隔着不远的距离,满额头的汗珠滴滴答答地向下淌:“这大热天的你怎么过来了?” 幼僖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当然是有事找你才过来了。不过这大热天的也在外头操练,你们难道就不怕中暑么?” “其实也不算操练,就是陛下已经下了旨意明日就要拔营回城,我得事先安排将士们做好分内事,还有勘察回城的路线,做好一路的防御,稍后我还得去跟谢大人商议一些具体事宜。” 裴子绪一口气将事情说完,已经有些微微气喘,一抹阳光自树梢枝丫间的缝隙中落到他的头顶上,映得满额头的汗珠晶莹剔透。 幼僖抬头望了一眼,又极快速地将头撇开,再看向裴子绪:“你怎么不进来说话,顶着阳光,你也不嫌热?” 裴子绪垂头扫了眼几乎在淌水的盔甲,嘿嘿笑了声:“天气热,我这一身的汗水味怕熏着你。” 幼僖无奈的抿了抿唇,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拽了进来,又取出袖间的锦帕,微微垫起了脚,伸长了手臂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你看你傻里傻气的样子,你是我表哥,亲的,难道我还会嫌弃你不成?” 裴子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不好一直让她踮着脚给自己擦汗,便伸手将锦帕接了过来:“还是我自己来。” 幼僖也不固执,顺势将锦帕递给了他,可看着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叨叨:“这大热的天,你还是应该注意些,倘若中暑了可怎么办?” “诶,不碍事。”裴子绪不在意的一笑,“以前在军中的时候,那是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现在只是晒晒太阳,又不是让打着赤膊,顶着艳阳在空地上操练,也没有背着沙袋满山里的跑,也没有在寒冬的天儿穿着单衣,还拿着刀枪棒锤互相比武。你都不知道,这跟那些比起来,已经很轻松了。” 听着他状似无所谓的语气,幼僖只觉得心头一阵发酸。 裴家本是几代的书香大儒世家,裴家儿郎自来都是文臣一路,本来一直给裴子绪的期许便是走上仕途,岂料事与愿违。可听他那些话,想必离开家从军的那几年,定然是吃了不少的苦! 擦汗的锦帕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用是不能再用了,裴子绪仍旧好好的叠起来:“这帕子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啊。” 幼僖回过神:“不用了,你要是想用,就洗干净了留着用,不然丢了也可以。” 裴子绪想了想,便也应了,将湿濡的帕子叠好,收进了盔甲的隔层里。 他忽道:“对了,你还没说来找我是做什么。” 等了许久,又说了些不相干的话,幼僖险些将正事给忘了。 她左右观察了四周,见四下并无耳目,才走近两步,细语道:“宁王出事的事情,表哥应该知道?” “知道啊,宁王擅自骑马入林,结果坠马受伤。”裴子绪淡淡说着,但见幼僖脸色不对,“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真的觉得这件事,只是意外?”幼僖微微仰头凝视着他,态度严肃,不似玩笑。 裴子绪本欲张口就回应,临了那声“是”却被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他仔细的端详着幼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难道不是?” 幼僖浅浅一叹:“宁王出事的消息传回来时我就觉得奇怪,后来和乐天一起去宁王的帐中探望,我有意的问了一句,可你知道宁王是如何回答我的么?” 裴子绪诚实地摇了摇头。 “宁王说,是他身边的那个侍卫告诉他,如果他能亲自骑马入林打了雉鸡回来献给陛下,陛下定然会龙颜大悦,说不定还会感念其孝义至诚,而心软将他留在上京城。”幼僖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宁王年幼,尚不知人心之险恶,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使自己留在上京城,留在陛下的身边。殊不知,却一朝误信奸人,险些成了他人的棋下亡魂。” 来时的路上幼僖就已经想明白了,裴子绪空有一腔豪云壮志,但未经阴谋诡计之蹉跎,想法到底还是简单了些。她怕说得不够清楚,他会听不明白,也正好通过这事让他长长教训,毕竟朝堂不是军中,并不单一。 更何况,谁又晓得侍卫司中并无居心叵测之人? 第77章 无言以对,只想揍人 裴子绪似乎听懂了,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道:“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忙调查宁王出事的真相?” 幼僖定定望着他,下一刻却摇了摇头。 宁王出事,背后定然是有人算计,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唆使宁王孤身进入林子里,险些酿成大祸的侍卫现已经被景文帝下令绞杀,如今死无对证,再查下去,岂非不是如大海捞针一般? 再者,就算查出了背后真相又能怎么样,证人既死,又如何能再有证人指正背后真凶。何况这本来就与裴子绪并无关系,他一向逍遥自得,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从没有过逾越的心思,将他平白无故的扯进这场阴谋算计中,实在不值当。 这下裴子绪却有些弄不明白了:“既然不是让我调查宁王出事的真相,那你今日来找我,不会只是单单为了跟我说这个?” “我来,是为了两件事。”幼僖留意四下,确认无人,继而才道,“通过宁王这事足可以证明,这朝堂看似安稳,但底下风波涌动,不知何时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不会明目张胆,但暗箱操作一系列手段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你也要注意你底下的人,这是其一。” 裴子绪静静听着,这才明白了她此行的用意。 他虽然不太能懂朝堂上那些人的算计,但也不是真的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不屑于去玩弄那些阴谋算计罢了。侍卫司人数众多,若说个个都齐心一块,怕是有点困难。 幼僖顿了顿:“其二,因为这次宁王受伤一事,陛下以渎职罪绞杀了宁王身边的护卫,稍后定然会补上一些新人。乐天担心宁王,也想让我跟你说一声,倘若可以,那些人由你亲自过目最好。” 裴子绪沉吟片刻:“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诸王回朝,随行带来的护卫不会太多,除了近身的几个外,多数都另有安置之处。陛下既然下令绞杀了宁王身边的护卫,有司自然也会补上一批人,到时候我亲自过去盯着,应该不会出事,这个可以放心。” 他向来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既得了他的应诺,幼僖也放心。 抬头看了一眼晴空,仍旧阳光刺眼,幼僖垂下头默默算了算时辰,出来得也够久了。 临了,她又添上一句:“对了,等这段日子忙过了,你也抽个时间回家看看,外祖父和舅舅都可想你了。” 一听这话,裴子绪的脸顿时拉垮下来,低着头躲避幼僖投来的目光:“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只是……” “只是你老是找理由不肯回去,所以每次回去都必定挨骂。”幼僖替他将话接了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回都是这样,要不是找理由不回去,回去了也不肯说句服软的话,次次都闹得不欢而散,实在是叫人头疼。 裴子绪搔了骚头,正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把这事给搪塞过去,正巧此时有属下来禀报:“裴大人,谢大人有请,说是商议回城的布防事宜。” 裴子绪心下一喜,却强忍着不表露出来,合手一拍掌,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瞧我这记性,跟你说话都忘了正事。那什么,回家的事情还是容后再议,这回城布防可是大事,千万马虎不得。” 幼僖不悦的抿着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只是推脱之言。 “表妹,我让人先送你回去,这事咱们有空了再说,空了再说啊。”裴子绪抬手招来刚才禀报的侍卫,“好好把郡主送回去,等郡主安全回了营帐后你再回来。” “是。” 如此,裴子绪见交待好了,唯恐幼僖再提起回家吃饭这事,赶忙的逃之夭夭了。 幼僖盯着他逃也不急的身影,忍不住嘟囔:“难怪舅舅老骂你,我要是舅舅,回头也得抽你一顿。”言讫,也不再外头喂蚊子,在侍卫的护送下,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拔营回城的消息很快就已经传遍了,对外的理由依旧是钦天监夜观天象,测得明日有大雨袭来,所以需得赶在明晚大雨将至前回得皇城。 因为回城之日提得匆忙,无论是路线还是布防都有待斟酌,不止要提前去探得回城路线,还得准备安防事宜。是以今日不再狩猎,若有技痒的,营帐外的空地上也设了箭靶供贵人娱乐,或有彩头之类,也凭自己的意愿设定。 不似昨日还得骑马入林,今日的箭靶就设在营帐外,四周不止有侍卫巡逻,还另有侍从随侍,便有好奇的邻国使臣取了弓箭玩乐。期间景文帝也弯弓搭箭射了几支,虽说也有好久不曾射过箭了,可仍旧宝刀未老,箭箭皆中红心。 自然,也有待在营帐中闲不住的,或者也不擅射箭的,也可自马厩中挑选中意的骏马,在四周骑上一圈也无不可。 幼僖嫌天热,和裴子绪分开后径直回了营帐。撩开帐帘走了进去,只见帐中三人正围在小几旁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闻声抬头,乐天手里还拿着东西,抬头一见是幼僖,顿时心花怒放,朝她招手喊道:“幼僖你回来了,快过来,过来帮我看看这个究竟要怎么弄。” 珍珠起身让了位置,幼僖走过去顺势坐下,只看到桌面上瓶瓶罐罐的摆了一堆,而乐天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瞧了半天也没瞧明白她在干什么。 “你捯饬这些,是要做什么?” “我想把这里的药装在这个小瓷瓶里。”乐天说着,仍旧动作不停。 幼僖凑过头去看了一眼,小小一个瓷瓶,瓶口都还没有拇指盖大,任凭她如何拿东西分装也是装不进去的,些微有些无言。 可她还在坚持不懈的装着,幼僖实在看不下去了,按住了她的手:“这么小个口子,你还想把这膏体装进去,这怎么可能呢?” 乐天想想也是,可旋即又是一阵苦恼:“可我们找了很久,这已经是所有瓶子里最大的那一个了。” 第78章 死缠烂打,撒娇耍赖 幼僖扫了一眼桌上的瓶瓶罐罐,大多是些精致小巧的,有两个她识得,是乐天素日爱用的桂花油和玉肌油的瓶子。 不过略一思量她便想通了,定然是乐天找不到其他的瓶子了,所以才打了这些东西的主意。可她偏偏算漏了一点,一般装桂花油一类的瓶子的瓶口都较小,改用来装药膏那肯定是不合适的。 再注意到她面前的一罐碧绿色药膏,幼僖拿起来放在鼻尖处一闻,有淡淡的薄荷香,具体是什么她一时倒分辨不出来,于是问:“这是什么?” “是周王殿下带过来的药膏。”珍珠替她答了,“郡主走后没有多久,周王殿下听说了公主扭伤脚的事情,便带了药膏过来看望。说起这药膏还真是灵哎,公主从宁王殿下的帐中回来后,脚就疼得下不了地,可周王殿下带来的这个药膏一抹上去,公主不止觉得冰冰凉凉的,这会勉强下地走两步都已经可以了。” “这么神奇?”幼僖将信将疑,又细细打量起手里的药膏来。 味道闻着倒还清凉,只是这效果……怕也只有用过的人才能回答上了。 不过既然是周王给的,他那么疼妹妹,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次品,就全当是真的好用。 “不过你现在又是要做什么?”幼僖将药膏放下,指着乐天手里的小口瓶子问道。 乐天羞赧一笑:“我这不是觉着皇兄给的药还挺好用么,就想着反正还有这么多,正好匀一点出来,晚一些的时候给云侍郎送过去,这样他也能好得快些。” 幼僖简直无语凝噎,这丫头才见了对方几次啊,前前后后都送了多少东西过去了,敢情是真上心了? 乐天见她不说话,凑过来道:“幼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同样的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乐天犯疑:“什么意思?” “说你傻呢!”幼僖实在是很替她的智商感到担忧,修长白净的玉指轻戳在她额头上,恨铁不成钢道,“就算想分装药膏,你能想到把桂花油和玉肌油倒了,怎么就没有想过用装脂粉的罐子呢?” 这次出来几乎都是轻装简行,能带上的东西实在是不多,想要在一时间找到合适的瓶子确实是有些难度。可是既然想到了桂花油的瓶子,怎么就想不到装脂粉的罐子?那玩意儿的口不是比这些大多了? 乐天委屈地摸了摸额头,顿时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语罢,连忙唤人,“珍珠,你去把妆奁匣子里头的脂粉拿过来。” “是。” “不许去。”幼僖忽道。 珍珠踟蹰在原地,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目光在两位主子身上游移。 幼僖挥了挥手,珍珠会意,便退了过去,同青时站在一处。 乐天道:“幼僖,你干嘛呢?” “你干什么呢?”幼僖反问道,颇有些不悦,“哪有姑娘家三番四次上赶着给男子送东西的?你已经送了两次药了,这还要再送第三次,你是真担心别人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乐天被问得一愣,倒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单纯的觉着皇兄给的药还不错,要是给了云舒,指不定他也能好得快些,竟一点没有考虑旁的事情。 幼僖无奈地摇了摇头,招来青时和珍珠,令她们将桌上这些瓶瓶罐罐都收拾了,该放好的放好,该丢的丢。 复又将那罐碧绿色的药膏拿起来,将盖子盖好了,幼僖才起身放到了屏风后的矮凳上,也好方便夜晚的时候再取出来给乐天重新上药。 从屏风后转出来时见她嘟囔着嘴满脸不悦,幼僖不问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借着送药的名义去找云舒罢了。 结果不巧,被她给搅和了。 幼僖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你也别不开心,其实你想见云侍郎的方法多的是,何必用这样一个愚蠢的法子。这一再送药不止没了新意,况且你一个公主老是往朝臣那里送东西,叫人看见了可要怎么说你?” 乐天自知理亏,但仍旧忍不住辩驳:“可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啊。” “可没人知道啊。”幼僖淡淡道,骤然想起了今早秦陆白说的那些话。 端看这两日乐天对云舒的心思,若没有意思那都是假的,可她一心是以为云舒看见她要滑下山坡,担心她受伤,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不过自身安危扑过去将她抱住,还用自己的身体替护了她周全。 至少到此刻为止,她依旧是这么想的。 幼僖犹豫着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她,要是真说了实话,以乐天现在对云舒的执着,会不会觉得一朝美梦破碎,从而一蹶不振?再不然就是不吃不喝不理人,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 沉静下来一想,她深深觉得,以乐天的作风,她真的会! 算了算了,说不定也只是一时兴起呢,毕竟以容色看人,焉能长久? 幼僖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准备再瞒上一段时间,熟料有人还不死心:“可他到底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一两瓶药怎么能道明我的心意?何况,要是不借着送药的机会,我哪里还能正大光明的过去找他?” “可是你就算去了,他为了避嫌,也不会接受你的药的。”幼僖顺手端来一杯茶抿了口,忍不住泼了她的冷水。 “那你送过去的药他怎么接了?” “那是因为我跟他说,要是不接受……”晚些的时候五公主就要亲自送过来了。 这话差点儿脱口而出,幼僖及时止住了,又倒了杯茶来喝,偏过头不去理会。 乐天本就是个注意力转得很快的人,见幼僖不再说下去,须臾也就作罢了。 她正苦恼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正大光明的见云舒一面,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忽然一个激灵闪过,转而抱着幼僖的手臂撒娇耍赖。 “好幼僖,给我想想办法,我想见见云舒,幼僖——” 幼僖嘴角抽了一抽,手臂一晃,杯中的茶水差点儿没溅出来。 而后她实在是受不了这般死缠烂打,想了想,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乐天顿时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第79章 心尖宝贝,合了眼缘 拔营回城的时间定在了翌日辰时,而在卯时的时候,各营帐已经纷纷点亮了烛火,开始收拾回城的细软。 帐中,青时和珍珠有条不紊的收拾着东西,唯恐落了一两样精细的物件,待收拾好后还不忘再仔细的对过一遍。 幼僖也是早早起来梳洗,看着青时和珍珠忙碌,不消一会儿便伏在小几上昏昏欲睡。反而是乐天的精神十足的好,别的话不说,老是拉着她问关于云舒的事情。 可惜了她和云舒其实也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熟,把能说的都说了一遭,熟料乐天却不就此作罢,一个问题反反复复的问上两三遍,只叫幼僖在觉得困意席卷而来的同时,也觉得头疼欲裂,恨不得这时光飞速一般消失,好让她不必再听这没完没了的絮叨。 倒了辰时正,车马已经安排妥当,各贵人的细软也已经分装上了车,在各自侍从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负责此次安全回城事宜的是侍卫司的两位都指挥使,谢乙和裴子绪。 等到属下前来禀报已经准备妥当,裴子绪翻身下了马,来到景文帝的车架前询问是否启程,待得了回答后,才又快速往前头去,一跃上了马,吩咐队伍前行。 留下了一小批侍卫善后,其余人便跟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往皇城而去。 一路上幼僖都昏昏欲睡,好在马车里还有四公主在,乐天有所忌惮,倒没有再缠着她锲而不舍的问有关云舒的事情。 幼僖睡了一路,一路好眠。 回到皇城时才刚过申时,车架在宣阳门停下,景文帝与众大臣说了两句,便坐上了御辇往朝阳殿去。 皇子们均出宫回了各自的府邸,饶是就蕃在外的皇子们,留在上京城中的王府仍在,不过留下十几个仆从打扫看守,待临近归来时,也早早的将府中上下收拾妥当,随时等着王爷回府入住。 大臣们相互告辞后,也携了家眷各自回府。 坐了一整天的马车,幼僖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快要颠得散架了,刚下了马车,唯恐再听到乐天提起某人,再絮絮不休,没完没了的追问下去,赶忙的带着青时回了永安宫。 还没来得及回寝殿更换衣裳,幼僖径直去拜见了太后,人还没走进殿中,清越的声音已经娓娓传进了殿中。 太后听见声音,在苏嬷嬷的搀扶下从内殿出来。 幼僖亟步上前,弯身福了一礼。 太后喜笑颜开,忙招手让她过来:“快过来让老祖宗瞧瞧,看看我僖儿是不是瘦了些。” 幼僖扑过去,太后爱怜地将她搂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一番,最后落下一句:“是瘦了些。” 幼僖扑哧一笑:“老祖宗这是思念僖儿思念得糊涂了,僖儿不过才去了两三日,哪里就瘦了。” 太后朗朗一笑,又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沉吟道:“没瘦,但是黑了。” 幼僖低首一笑,这倒是不反对。 山中空气清新,但日头也是毒得很,她在林中策马一日,当空顶着个大太阳,晒黑都是小事,幸而没有晒伤。 “僖儿没在,老祖宗可有想我想得食不知味?”幼僖仰起头,白皙的脸蛋飞上红扑扑的两抹霞色,嫣然一笑间娇俏无双。 太后被她逗笑得合不拢嘴,眼尾弯起,眸底尽是宠爱。 苏嬷嬷看着太后高兴的样子,心里欢喜:“还真叫郡主给说对了,郡主没在的这几日,太后是这里也坐不住,那里也待不住,就连皇后娘娘来请安,太后也打不起精神,只想着郡主呢。” 太后佯装生气的沉下脸,回头瞪了一眼苏嬷嬷,苏嬷嬷也不畏惧,掩着唇笑意未减。 幼僖抱着太后的手臂,娇娇的贴了上去:“原来老祖宗这么舍不得僖儿啊,那以后僖儿都陪着老祖宗,去哪儿都带着老祖宗好不好?” “以后成亲了也要带着老祖宗一起嫁过去不成?”太后揶揄她,心头温软得如春风化雨,只剩了无尽的慈爱。 幼僖将头靠在太后的肩上,耍赖道:“那不管,僖儿以后就要跟老祖宗待在一块儿,哪里也不去。” “傻孩子,怎么越大越说糊涂话,女儿家就是要嫁人的。”太后嗔道,轻轻抚了抚她后背,“好了好了,坐了一日的马车,这肚子不饿么?” 像是为了印证这话,幼僖的肚子果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太后失笑:“晚膳早就备好了,赶紧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吃饭。” “是。”幼僖乖巧应了,告了礼,带着青时回了瑶华殿。 太后一直目送着那那道纤细的背影离开,直到已经拐出了大殿,再也都看不见了也舍不得收回目光。 苏嬷嬷最是明白太后心意的,知道太后是真疼世安郡主,凡是都想着她,真真是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而世安郡主也是极为孝顺贴心的孩子,待人也和气,永安宫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苏嬷嬷扶着太后往内殿走,一壁道:“郡主日日都伺候在太后的膝下,这天天看着倒一如既往的是个小孩子,这次郡主去了淮山几日,回来一看,奴婢这才瞧得郡主已经长得亭亭玉立,是个倾城的大姑娘了。” 太后脸上笑容渐褪,可提起身边养大的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温柔:“是啊,转眼间,她都已经在哀家的身边快近十年了。” 苏嬷嬷搀着太后坐到圆凳上,只听得太后回忆:“还记得她初次进宫的时候,还是灵玉带进宫的。那个时候,她还是个襁褓婴儿,小小的一个,长得玉雪可爱。” 灵玉是幼僖祖母的闺名,在太后还未进宫成为先帝的皇后前,她们可是闺中密友,情谊深厚。便是后来好友成了昔日皇后,这份情谊也不曾变过,偶尔进宫探望,也是得了先帝御准的。 “哀家当时见到这个孩子,就没来由的想去逗逗她,结果她一下子就抓住了哀家的手。被软软糯糯的小手指抓住,哀家的心都跟着紧了一下,像是合了眼缘,越看越喜欢。” 第80章 小小姑娘,深得欢心 忆其往昔,那个玉雪可爱,白白软软,像个糯米团子似的小丫头的脸就浮现在眼前,仅仅只是回忆着,已叫太后的心都化了,余剩欢喜。 “后来灵玉时常带她进宫,哀家也算是看着这丫头一点一点长大的。还记得她刚牙牙学语时,只会叫爹爹,娘娘,连祖母的都还不会叫,可一见了哀家,旁人教她叫皇后娘娘,她却不肯叫,一张口叫了个‘老祖宗’,把我们大家都惊坏了。” 太后说起这事来仍不住笑。 苏嬷嬷是太后的陪嫁,跟在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太后说的这些她也都知道,许多事情也都曾亲眼目睹。 她还记得,那声“老祖宗”叫出来时所有人都震惊坏了,阎夫人也就是世安郡主的母亲,吓得赶紧去捂女儿的嘴,惊慌失措的解释只是孩子有口无心罢了。 而叫出这个称呼时先皇也在,闻了却不恼,还打趣说皇后年轻貌美就先有了一个可爱的孙女,日后定然本支百世,福泽绵长。 一句话令所有人的都松了一口气,太后彼时本就只是震撼一个小小女娃连祖母都尚且不会叫,就已经会叫“老祖宗”了,不仅不生气,反应过来后心里还欢喜得很,越发瞧得小丫头可爱了。 有宫人奉了香茗上来,太后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想当初忠武侯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哀家就想着,这么可爱的闺女,又跟哀家贴心,将来等她长大了,该嫁人的时候,哀家就去陛下那里为她讨个恩典,封作郡君也好,县主也好,合该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尊贵身份。也好让未来的夫家知道,她的背后不止有将军府撑腰,还有皇家给她做主,但凡谁敢欺负了去,定要他们好看。” 光是想想太后已经有些生气,如今幼僖也不小了,去年过了及笈,这两年也该为她议亲来。这还没怎么着,只是这么顺势一想,她就已经心疼得不行。 千宠万宠,放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一想到来日要嫁到别人家,再不能这样日日见面了,太后心头就一阵犯苦,浑然不是个滋味。 苏嬷嬷最是了解太后的,知道太后定然是想到了世安郡主的亲事,当下忙安抚:“太后想想,如今郡主长得窈窕可人,不止有陛下亲封的诰命在,就只是凭着是养在太后身边的姑娘这一点,谁又能够欺负了去?” 太后闻言哼了哼:“谁敢欺负我僖儿,哀家扒了他的皮!” 苏嬷嬷一笑,道:“郡主聪明伶俐,活泼可人,未来郡马疼惜都来不及,又怎会欺负郡主。何况将来太后也是要为郡主把关的,定要挑个人中龙凤才行,那些个平凡无奇的,也配不上咱们郡主啊。” “那是自然。”提起这一点,太后毫不犹疑,“僖儿的婚事哀家自然是要千挑万选,为她找一个才貌双全,体贴用心,待她极好的丈夫。来日等她出嫁了,哀家也要为她置办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让她从宫里出嫁,看谁敢欺负了她去。” 对于这一点,苏嬷嬷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几个公主大抵都比不上这个从小养在太后身边的姑娘来得让太后心疼。 不过提起郡主未来的夫婿,苏嬷嬷略沉默一瞬,倒是忆起来一些蛛丝马迹:“太后说这话倒是提醒了奴婢,奴婢倒是觉着二公子……” “老祖宗!” 苏嬷嬷的话被横生截断,幼僖清扬唤着太后,窈窕身姿翩然间从殿外进得内殿。彼时她已换了身粉色宫装,梳了个双平髻,簪以珍珠钗,配着与衣裳同色的绸带,简洁灵动,活泼可爱。 苏嬷嬷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搀着太后站了起来。 幼僖自然地走过来搀着太后的另一只手臂,巧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老祖宗,僖儿饿了,咱们去吃饭。” 太后忍俊不禁,一指头轻轻点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好。”复又对着宫人吩咐,“命人传膳。” “是。” 膳桌置在了花厅,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来,色香味俱全,加上用心点缀,或凤翱九天,或鲤鱼入门,倒不像是吃的,更像是一盘盘栩栩如生的画。 太后执了银筷,夹了一片鱼肉放进幼僖面前的碟中:“这道五香鳜鱼是你最喜欢的,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我特意让小厨房做的。” “谢谢老祖宗。”幼僖甜甜应了,夹起来尝了一口,仍旧是从前的味道,沾着汤汁,鲜嫩无比。 幼僖目光自桌上一扫,也夹了个珍珠鱼丸放进太后的碗碟里,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眼角弯弯,这笑容就没有褪下过。 这时太后突然想起来:“听说这次狩猎,宁王受伤了?” 幼僖咽下一小块鱼肉,点了点头:“是啊,从马上坠了下来,折了腿,估计得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康复了。” “会留下病根吗?”太后脸色难看下来,眼有担心。 幼僖只好照实说:“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宁王年幼,根骨没有长好,但好在及时有人给正了骨,好好将养,应该不成问题。” 皇家最重子嗣,宁王年幼,且不是中宫所出,小小年纪就被景文帝封了王遣到了偏远的凉州,可见是很不得陛下欢心。要是好好的长大,来日励精图治,治理好一方封地,做个闲散王爷也是好的。 可偏偏这么不巧,一摔就摔伤了腿,要是留下了什么病根,不能骑马射箭倒是小的,若是不良于行,想要在封地立足都不是一件易事。 不受宠还有腿疾的王爷,若是不能干出一番成就,底下人多半都会不服。来日新皇即位,若是个良善的,大概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可偏偏……太子却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思及此,幼僖也渐渐没有了胃口,索性搁下了筷子,双臂枕着梨花木桌,不由得叹了口气。 太后心不在焉的小口喝着碗中的汤,忽然似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幼僖,问:“那宁王此刻被安置在何处?” 第81章 怜其幼小,无能为力 “宁王还年幼就已经就蕃在外,在上京城并没有府邸,此番又受了伤,理应是要住进宫里将养的。原本陛下想着,是让宁王住进皇后娘娘的宫中,让皇后娘娘照顾,但想到近来各使臣来到大昭,加上老祖宗的寿诞才刚刚过去不去,皇后娘娘恐怕分身乏术,也无暇再照顾宁王,便让宁王住进了宜合宫,由宜贵妃照顾。” 幼僖淡淡说着,瞧见太后脸上的担忧之色,复伸出手握住了太后的手,柔声道:“老祖宗放心,宜贵妃娘娘是个和善随和的人,定然会好好照顾宁王殿下。” 太后拍了拍幼僖的手背,仍是忍不住叹气:“暨儿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母亲,后来又被皇帝送去了凉州,一个人在那个偏远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话未说尽,只余沉沉一声叹息。 说起来,宁王萧元暨也确实可怜,纵然是身为皇子,但自来都不受景文帝待见。生母李氏至死都只是个嫔位,出身低下,若不是景文帝吃醉了酒,大概几十年后也会成为一个白头宫女,在这深宫之中寂寥一生,孤独至死。 关于宁王的生母李嫔,幼僖也有所耳闻。 据说是畅听园的宫女,生得模样还算标致,但出身并不好,入宫以来都只在畅听园里侍候。倘若不是为了听戏,一年到头的也见不了陛下贵人一面。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福气,还是那日在春日宴上,景文帝与朝臣同乐,多喝了两杯酒,一时喝得晕晕乎乎的,筵席散后,坐在轿辇上,由侍从抬着回朝阳殿。可经过畅听园时,园中却传来戏曲声,景文帝酒意未散,零零散散的听了两句,便让侍从将轿辇改道往畅听园去。 侍从自然不敢不听,待倒了畅听园时,果然有几个模样青嫩的伶人在练习戏腔,咿咿呀呀的,在晚上格外的刺耳。 景文帝被冷风一吹,深思清明了三分,便让那些伶人择了一曲来唱,李氏则是奉茶上来的宫人。 许是模样长得实在是好,景文帝一眼就瞧上了,当夜便宠幸了这位宫人。 可那夜之后景文帝却再也没有召幸过李氏,以至于后来一段时间,景文帝险些都要忘记了这茬。宫人得幸而未受封,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罕见事,可架不住李氏福气好,竟一次就怀了身孕。 宫人私相授受在宫里是重罪,更遑论是珠胎暗结,便是打死都不为过。此事闹到了宁皇后的面前,按照规矩,宁皇后要丈杀李氏,肃清宫规,可不知是谁提了一句那晚的事情,景文帝酒后做下的糊涂事便被翻了出来,明目张胆的摆在了明面上。 李氏怀了龙种,宁皇后也不便处置,便直接请示了景文帝。 后来查清李氏所怀确是龙种,迫于流言,景文帝便只好纳了李氏,但从未召见过。 初时只封了个品阶最末等的采女,十个月后诞下皇十子,景文帝龙颜大悦,又封了美人。只是这李氏也是福缘较薄之人,生皇十子时亏了身子,后来身体一直就不大好,在皇十子三岁时便病逝了。 年幼的宁王在宁皇后膝下养过两年,但因为有亲生的儿子在,宁皇后对其也没有几分真心,只是照常养着,不曾亏待罢了。后来诸皇子受封为王,各自领了封地就蕃,皇十子也是那个时候同景文帝安排的长史一起去的封地。 许是有些亏欠,皇十子受封宁王那日,景文帝也抬举了李氏为嫔,虽斯人不在,但到底也是一份心意。 宫中的传言经过口口相传,传到谁的耳朵里的时候,不定是第几个版本了。幼僖在宫中多年,李氏孕皇十子时她初进宫不久,流言左一句右一句的听一些,整合起来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不过说来也是可怜,虽是皇子,倒还不如公主过得顺心,起码不用年幼时就离开故土远赴千里之外。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幼僖没扒拉几口就不再用了。 夏日的天儿黑得晚,晚膳用后,趁着天边云霞未散,幼僖便陪着太后在九曲回廊处散步。 一路她都郁郁寡欢,寡言少语,只顾垂头走路。 太后也是个心明眼亮的人,见她这般模样,便什么都明白了:“还在想宁王的事情?” 幼僖也不隐瞒,如实的点了点头。 太后轻叹一声,握紧了勾在臂弯处的玉手:“暨儿那孩子听话,就是内敛了些,也不怎么爱笑。早些年的时候,哀家是有想过把他接到身边来抚养,皇帝也默允了,但皇后阻拦,说是小孩子贪玩胡闹,恐扰了哀家的清净,再加上那孩子与哀家也确实不亲,这事就作罢了。” 幼僖站住脚步,抬头诧异的望着太后。 这事她并没听说过,这会子听太后说起来,难免有些意外。 太后和蔼一笑,拍了拍她手背:“哀家是觉得他可怜,那么小的孩子失去了母亲,父亲也不疼,便想把他接到身边来照顾。但那孩子有些跟哀家陌生,皇后又一再保证会好好照顾,视如己出,哀家想着,那也行。” “那时候哀家身边已经有了你,在哀家的心里头,你才是我最最贴心的丫头!”太后伸手抚了抚幼僖的鬓发,年纪已长,昔年的风华早已经随着岁月消散,多年来虽然保养得宜,但脸上仍旧可见皱纹,两鬓也多了些白发。 幼僖眼角酸涩,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凝聚,如翼的眼睫一眨,两滴珍珠顺势滑落。 太后一阵心疼:“傻孩子,哭什么呢?” 幼僖抬手擦了擦泪,破涕为笑:“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一朝之间失去了挚爱的亲人,可老祖宗待我却很好,对我偏爱,护着我,帮着我,宠着我。让我觉得在这个深宫里不是只有踽踽独行的一个人,我还是有亲人的,老祖宗就是我的亲人。” “傻丫头!”太后心底犯着酸涩,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和你祖母情谊深厚,把你爹爹也当成是我自己的孩子,你自然就是我的孙女,哪有祖母不疼爱自己孙女的?” 幼僖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落,但心头却如灌了蜜糖一般,苦涩没有,只余甜蜜。 擦了眼泪,她搀着太后继续往前面走:“老祖宗,明日我想去看看宁王,给他送点讨巧的东西过去,说不定这一高兴,伤势都要好得快些。” “好,顺便把哀家的心意也一起带过去。” “是,老祖宗。” 第82章 攻讦太子,事后明白 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到了夜里,天空果然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随后一声惊雷响彻天地间,雨珠渐大,瓢泼大雨倾斜而下。 晴了半个多月,这雨来得相当及时,不止应了钦天监的推测,让拔营回城的决定顺理成章,而且若再不落雨,只怕将是旱灾的前兆。 不过一切的担忧在大雨倾盆落下之际尽都随风而散。 幼僖坐在榻上,看着未闭严的窗户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般落下,一刹那间照亮了半壁天空。 青时过去将窗户闭紧,隔却了被风吹进来的雨珠:“这雨下得也忒大了些,幸好咱们回来了,不然困在山上多危险呐!” “瞧见刚刚的闪电没有,可真吓人。”青月正收拾着妆台上刚卸下来的首饰,用锦帕一一擦拭干净后再放入锦匣内,想起刚才那道明晃晃的闪电,这会子心里还发着颤。 幼僖坐在榻沿上,双手撑着床榻,安安静静的听着青时青月说话,临了侧目望向窗户。虽然已经关得严实,但清楚可听见大雨瓢泼哗哗落下时的声音。 昨日在大帐中还提议以天降雷雨为由提早回城,本来是想着,这天象瞬息万变,什么时候刮风,什么时候下雨,全然都凭老天爷自己的心情,哪里就是人力能测得周全的。 如今看这天儿,还真是老天爷都帮忙。 幼僖起身走到窗户边,玉臂一推,禁闭的窗口应声而开。 此刻外头仍旧暴雨倾盆,豆大的雨滴打得窗边的蔷薇花丛也弯了腰,房檐上的雨珠连线似的落下,在廊下凝了一层雨幕。 “刚下了雨,地上的热气正在发散,郡主站在窗边,当心着受凉。”青时取了一件薄披风来与幼僖穿上。 幼僖转过身,由着青时为自己将披风披上,十指灵活的打了个花结。 扭头看向外头黑隆隆的天,青时忍不住一笑:“郡主还真是神机妙算,说下雨还真就下雨了呢,怕是连钦天监都要自愧不如。” 幼僖淡淡道:“不过随便找的借口而已,谁知道竟然真的会这么巧。”语罢看向天际,脸色却并不好看。 青时倒不懂那些,只是回想起来,不免替郡主捏了一把汗:“不过郡主胆子也忒大了,这拔营回城的事情,郡主怎么能去掺和一嘴呢?太子跟郡主本来就不对付,这下好了,郡主当众驳了太子和丞相的面子,没得还以为你是故意的,下一次,还不知道要怎么来阴阳怪气的说话呢。” 说起太子,青时也是没有多少好印象的,和其他皇子有龃龉也就算了,可郡主又没招惹他,平白的受一通气,怎么能叫人心里畅快。 幼僖知道她是在替自己着想,倒也不多心,只道:“谁叫我那么不巧,偏偏就撞上了呢。” “可是郡主又怎么知道陛下会同意拔营回城?若是陛下不愿意,郡主说那些话,岂非不是吃力不讨好?” 幼僖摇摇头:“陛下之所以会叫这么多人去商议,肯定是之前已经和太子商榷过了,但是得到的答案估计不是自己想要的。如果我猜的没错,陛下肯定是知道太子和丞相通同一气,而为了顺理成章的按着自己的想法走,那就势必得有人站出来反对继续留下。” 青时挠了挠头,有些费解:“陛下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既然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那为什么不直接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呢?” “朝堂之上,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幼僖浅浅摇头,转过了身,继续看向外头雨幕。 景文帝固然贵为九五至尊,但身在高位,底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一个行差踏错,引来的可是千万人的唾骂,这史书上说不定还得留下一句:大昭景文帝,不听群臣劝阻,一意孤行,导致祸事发生。 皇帝想要众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但又不想留下把柄为人所诟病,而这个时候就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跟太子持反对立场,且要能说服众人,让拔营回城这件事情顺理成章的安排下去。 倘若她猜得没有错,景文帝一开始的人选,应该是豫王萧元启。 众人皆知,豫王和太子素来不睦,虽则人前还是兄友弟恭,但实则这关系如何,有心人其实一眼就能够看出。正如大帐之中时,她不过只给了一个引线,萧元启就不管不顾的开始攻讦太子,可见的确是不睦已久。 其实不管决定对不对,但凡有萧元启在,都绝不可能让太子的提议付诸现实。偏偏这豫王头脑简单,并没有按照景文帝原先的设定走下去,差点儿导致功亏一篑。 而最后好巧不巧,她来了。 或许不是存心,但她确实成了一个攻讦太子的最好人选。 虽则,这也是她事后才想明白的。 也罢,事情已经得了解决,幼僖也不打算继续执着下去,忽又想起来一事,问:“前日我猎到了一只白狐,让你打理好了将皮毛剥下来,你有带回来么?” “有有有。”青时应着,“今儿回来的时候已经收进库中了,郡主是这时候就要么?” 幼僖摇头:“那只白狐的毛色纯净,没有一丝杂毛,本来是打算给老祖宗冬日的时候做个围领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外头雷声阵阵,陡然一场大雨落下来,地表来不及发散的热气凝结,迎面扑来直叫人浑身难受。 幼僖转身进了殿,青时也忙将窗户重新合上,跟了过去:“郡主是不打算做围领了?” 幼僖转进内殿,解下身上被飘雨淋湿的披风递给青月,转身坐到美人榻上:“是,不打算做了。” 青月将披风挂好,问:“那郡主打算做什么呢?是做给自己?还是做给太后?” 幼僖沉吟一会儿,吩咐道:“青月,明日你将东西拿到尚宫局去,让她们按照宁王殿下的尺寸给做个狐裘。青时,你就带着糕点,随我一块去宜合宫看望宁王殿下。” “是。” 再坐了一会儿,幼僖也觉得乏了,才让青时青月服侍自己歇下。 第83章 心中有数,看望宁王 幼僖一夜无梦,睡得极为踏实,翌日天明才在青时的轻唤下辗转醒来。 “什么时辰了?”她嘤咛一声,扯过被子又翻了一个身。 “已经辰时了。”青时弯腰凑近,轻声细语,唯恐惊到了她。 幼僖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合上眼后再没有了半点儿动静。不消一会儿,已经呼吸平稳的再次睡了过去。 青时青月相视一眼,还是青时想到了办法,凑近幼僖的耳畔旁,细语道:“郡主再不起来,等会儿五公主又得来问云侍郎的事情了。” “云舒”二字现下宛若一个魔咒,幼僖一个激灵忽然醒了过来,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尚还有些没理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时就已经下意识的坐了起来,呆呆愣坐了一会儿。 青时青月忍不住低声的笑,倒没忘记扶着她坐好。 青月体贴地为她揉着太阳穴,不忘调侃道:“这位云侍郎还真是厉害,光是一个名字就能让郡主从美梦里苏醒过来,看来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幼僖慵懒的坐在床榻上,头脑一片空白,一时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来着。 青月忽然“咦”了一声:“云侍郎是不是就是那天在钟阳门的时候,看见郡主从树上摔下来也没搭救的那位大人?” 青时抿着嘴,忍住笑,点了点头。 青月这才将故事里的云侍郎和真人对上号。 想想那位云侍郎还真是跟别的大臣不一样,换别人能有搭救郡主的机会,怕是宁愿自己给砸个半死也得扑过来。他倒好,一句“男女授受不亲”,险些没把郡主给气晕了过去。 耳边两个丫头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幼僖在这样的吵杂之下总算恢复了几丝清明,掀开锦被下了床榻。 慵懒地抻了个腰,幼僖打着哈欠走到妆台前坐下。 青时唤了人进来,几名宫人捧着盥洗物品鱼贯而入,让青月伺候着梳洗,自己则去衣箱里为郡主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 “郡主,今日穿这件粉的好不好?”青时取出一件繁琐的粉色宫装出来,与昨日穿的简洁的那一套又略有些不同,细微之处还要再更加精致一些。 幼僖只用余光瞥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青时只好放下,又换了一件询问。 幼僖仍是不满意,大概是看着青时翻来覆去的找也麻烦,便道:“青时,随便挑一件简单些的衣裳就好了。另外我等会儿要出宫一趟,你再备一件常服给我放榻上,等从宜合宫回来我就要换。” “郡主今日也要出宫么?”青月伺候着她梳洗完,挥手遣退了宫人,道,“郡主昨日才从淮山回来,折腾了这么些日,今日怎么不多休息休息,竟然要这么急着出宫去?” 幼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珠钗:“后日就是庙会了,那日的事情肯定繁多,各宫上下说不定今日就得忙碌起来。搭高楼是来不及了,看地势,只有宣阳门略合适些。” 青月听得一知半解,回头和青时一打眼色,见对方也是懵懂,便问:“郡主就那么笃定,陛下一定会选在宣阳门么?” 幼僖认真想了想:“不确定,但那里的确是最好观赏庙会的地方。我记得哪一年的庙会观赏楼,不就选在了宣阳门么?” 青月回忆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是哪一年,索性就算了。 幼僖道:“我打算回府里住两日,等庙会过了之后再回宫。” 青月一惊:“郡主不打算带上我们么?” “当然得带上你们了。”幼僖莞尔,“府里正缺人手,你俩想在宫里躲懒,我可不准哦。” 三人相视一笑。 这时青时挑了两身衣裙过来,都以浅色简洁为主,幼僖允了。待梳好了发髻,小厨房也传了早膳过来。 此间青时提起看宁王时要带的糕点,都以甜食为主,小厨房还很用心的做成了小兔子、小老虎的模样,很是精巧,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吃上一口。 “我怎么不知道小厨房还有这手艺?”幼僖调侃道。 青月低低一笑:“听说是做给宁王殿下的,小厨房难免要用心些,总不能给郡主丢面。” 幼僖和青时俱都忍不住笑了。 用后早膳,幼僖去给太后请安,再说了要出宫回府小住两日的事情。太后虽然不舍,但那毕竟是幼僖的家,亲人虽不在了,但根还在,故而忍下了不舍准她回去。 知道这会儿她要去宜合宫看望宁王,便让苏嬷嬷拿出备好的东西来,是几件新制的衣裳,正好合宁王的尺寸。 从永安宫出来后,青月照吩咐,拿着白狐的皮毛去尚宫局让人做狐裘,青时则拎着食盒,陪着幼僖去宜合宫看望乐天和宁王。 来得不巧,宜贵妃正去了皇后的宫中请安,现下还没有回来。宫人便引着幼僖往西偏殿去,现下宁王正住在那里。 来到宫殿前,隔着虚掩着的门已能听见里面有笑语声传来,宫人要禀报,被幼僖抬手一拦。 从青时的手里接过了食盒,幼僖嘱咐在外等候,便独自推了门进入殿中。 “哈哈,我赢了,又是我赢了,这些都是我的。” “皇姐耍赖!” “我什么时候耍赖了?这分明是你自己技艺不精,怎么能怪我呢?十皇弟,承让,承让啦!” “……” 幼僖绕过屏风,便见到乐天和宁王萧元暨正围在小几旁簸钱玩。大抵是宁王不敌乐天,输的有些狠了,肉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悦,反倒是乐天眉开眼笑,正数着面前赢来的银钱数。 还是萧元暨先发现了幼僖,眼睛一亮,唤了声:“幼僖姐姐!” 她也算是看着萧元暨长大的,虽然不是亲姐弟,但因为和乐天交好,三人又时常玩在一起,他便也同样唤她一声姐姐。 私底下的时候幼僖也就坦然受了,走过去顺势挨着乐天坐下,觑了眼她面前的堆积的铜钱:“今儿赢得挺多呀。” 乐天手里还捧着银钱,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忘举起来给幼僖看自己的战绩。 第84章 揍我皇姐,皇姐抗揍 “好久没玩了,一时手痒玩了两把,没想到这手艺是半点儿没有减退啊。”乐天喜滋滋的将头靠在幼僖的肩上,问她,“你要不要也一起来玩两把?可别怕输哦,我是不会让你的。” 幼僖含笑摇头:“我都多少年没有玩了,这技艺肯定不好了,我还是别丢人现眼好了。” 簸钱是上京城闺中女儿们常玩的游戏,由持钱者将铜钱握在手中,再掷到地上依次摊平,以铜钱正反数量来判定输赢。游戏很简单,也没限定玩的人数,到今时也是闺中女儿常玩游戏的一种。 前几年她也爱同乐天玩簸钱的游戏,但后来渐渐长大了些,于是爱骑马射箭更胜过簸钱樗蒲。 樗蒲曾经也是女儿家常玩的一种,但后来宫中的黄门宫女们也时常躲在小间或暗巷里玩樗蒲,甚至下定金额过大,以至于宁皇后不得已下令禁止了宫人玩耍樗蒲,违令者当受重罚。 簸钱倒不比樗蒲来得下注大,宁皇后也考虑再三,想着若是都禁了怕也不好,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乐天努了努嘴,娇气的哼了一声:“你就会自谦,第一次玩投壶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结果闷不作声的将大家的彩头都赢走了,我可不信你。” 幼僖无从辩驳,那投壶就好比射箭,即便没有玩过,但只要精于其中一道,另一种似乎也是信手拈来。 这话憋在心头倒不太适合说出来,否则又得引起某人的不满,说她炫耀了。 幼僖淡淡一笑,反而揶揄她:“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经常玩簸钱的游戏,也不知道让一让你弟弟。瞧瞧,铜钱都让你给赢走了。” 两相对比,乐天面前的铜钱可谓堆积如山,而宁王萧元暨的面前却不过才零星几个,大概再玩个一两把,不止面前的要输个精光,恐怕还得倒贴咧! 谁料乐天却不以为然,反而较真起来:“游戏玩的就是输赢那个劲儿,我要是念在姐弟的情分上让了他,就算他赢了,他会高兴么?” “我高兴啊。”萧元暨糯糯的答道。 幼僖扑哧一笑。 乐天拿眼瞪他:“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份儿?” “我不小了,都已经满了十岁了。” “那也小。”乐天不容他辩驳,“而且我是你皇姐,你再大那也是我弟弟。不听姐姐的话,我看你是想要找打了是不是?”言罢举起了手,一副当真要揍人的模样。 萧元暨顺势向后一撤,奈何脚伤挪动不得,无奈的向幼僖睇去求救的眼神:“幼僖姐姐,你看看五皇姐,她欺负人。” 幼僖左右看看他俩,深表同情的点了点头,但被乐天呲牙咧嘴的一威胁,立马又改了口风:“宁王殿下年幼,凡事还是得听皇姐的。信皇姐,不吃亏。” 乐天这才满意了,手上抛着铜钱玩。 萧元暨也没法表示抗议,这抗议了也不顶用啊,这腿还受伤了,要是皇姐真动手,自己连跑都没法跑。 无奈的认了怂,这时又眼尖瞥见了幼僖身后的食盒,一脸喜道:“幼僖姐姐,你是不是带了什么好吃的过来啊?” 幼僖将食盒拿上来,将里头的糕点都一一摆出来。不多,也就两三样,但胜在实在是做得精致可爱,光是眼睛看着,就已经引来身边两人的惊叹。 乐天早丢了手里的铜钱,弯下腰凑过去看那只小兔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还软软弹弹的,跟御膳房做的点心可谓是云泥之别。 她惊叹道:“幼僖你上哪儿买的?这只小兔子看起来好可爱,都让人不忍心吃了呢!” 萧元暨也附和的点头,从一开始,那小眼神就没从那小老虎模样的糕点上移开过。 幼僖将食盒放到地上,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凑了过去:“不是买的,是永安宫的小厨房做的。” 乐天倏忽转过头:“我去了这么多次,为什么一次都没有看见过?该不会是你那么小气,偏选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吃,不给我瞧见?” 幼僖白她一眼,挥开她指着自己的手指:“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都还没尝过,就先巴巴的给你们送来了。这好心没好报啊,我看,我还是拿走好了。”说着,佯装着真要去收拣糕点。 这美味可口的点心才刚放在面前,一口都还没尝就要被拿走,乐天和萧元暨哪里肯,默契地伸手一环,便将几碟子糕点都护在了怀里。 萧元暨不忘将那碟老虎模样的糕点护得紧紧的,嬉笑着与幼僖道:“幼僖姐姐,这送来的东西再拿回去多不好。你身手那么好,要是真生气,你就揍我皇姐,我皇姐皮实,抗揍。” “嘿——你这臭小子!”乐天气得柳眉倒竖,要不是中间隔了一个小桌,真想扑过去先揍他一顿。 幼僖忍俊不禁,见萧元暨已经捏了一个老虎糕丢进了嘴里,一脸的满足模样,便道:“要是喜欢吃,下次还让小厨房给你多做一些。” “谢谢幼僖姐姐。”萧元暨包了满口的糕点,说话也含糊不清。 幼僖为他揩去嘴角的残渣:“太后也惦记着你,不方便过来,也让我给你带了东西来。” 萧元暨咀嚼的动作缓了下来,讷讷的听着她说话。 “是为你做的几身新衣裳,方才我已经让青时交给珍珠了,等会儿你可以去试试看。都是按照你的尺寸给你做的,应该都很合身。” 萧元暨抱着碟子渐渐不动了,低低垂着头,手上还捏着块咬了半口的老虎糕。 幼僖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和乐天打了一个眼色,然而彼此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是乐天直接问他:“十皇弟,你怎么了?” 她探着身子朝他伸了手,冷不防一滴水珠啪嗒落在手背上,带着些许温热,却轻易灼痛了她的心。 幼僖觉着情况不对,赶忙将美人榻上的小几搬开,却见萧元暨抱着一碟子糕点已经落了泪,眼眶红红,鼻子一抽一抽的,显得格外有些可怜。 第85章 离亲之苦,心疼幼弟 “皇弟!” 乐天惊异一声,穿鞋下榻,托着还没有好全的一只脚跳着到了萧元暨的身边,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许是久违的亲情包裹着自己,温情击退了寒冷,将心上筑起的一层防备击溃得片甲不剩。萧元暨任乐天将自己抱在怀里,暖香充盈在鼻尖,却令眼眶更加酸涩,一时间哭得愈加难过了。 幼僖站在旁边看着,上前去宽慰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就这么愣愣的站在一旁,听着乐天安抚,温声询问情况。 哭了好一会儿,萧元暨才渐渐的止住了哭声,但令她觉得好笑的是,他伤心痛哭的同时,可是一点儿也没有要放下糕点的动作,就算被乐天紧紧抱在怀里,也是抓紧了糕点的碟子。 果然啊,涉世未深的小孩子在美食面前,还是不能自已。 萧元暨坐直了身,抬袖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余光瞥见乐天衣襟上的一片湿濡,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对不起皇姐,我把你衣裳弄脏了。” “说什么傻话!”乐天心疼地抚着他的头,“告诉皇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凉州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皇姐,虽然皇姐做不了什么,可皇姐会去父皇那里告状,让父皇惩治那些以下犯上的混账东西。再不济,还有三皇兄,他也会帮你的。” 萧元暨吸了吸鼻子,痛哭了一场,这会子心里已经舒畅了很多:“我没事的皇姐,没有人欺负我。” “没人欺负你,你为什么会哭?”乐天显然不信。 萧元暨犹疑着垂下头,又不经意间抬头朝幼僖睇去一眼,两道目光在空中撞上,幼僖下意识间回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或许有迟疑,或许有忌惮,但垂头看着手里的糕点时,所有的忐忑不安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他想,除了五皇姐,大概皇祖母也是真的疼爱他! 如此想着,萧元暨的眼眶又一下红了,这次却强忍着没有落泪:“皇姐,真的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只是我以为大家都不要我了,可我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关心我,皇祖母也挂念我。虽然没有亲自来,但却让幼僖姐姐带着东西来看我,我……我……”喉头哽咽,再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口。 听着这些话,乐天只觉得心脏似针扎似的疼,阵阵的酸楚翻涌上来,恨不能这个时候就跑去朝阳殿,便是哭着求着跪着,也要让父皇将十皇弟留下来。 可仅存的清明却在提醒她,决不能这么做。 乐天心疼的抚了抚萧元暨肉嘟嘟的脸蛋,鼻尖酸楚,有莹莹泪珠聚在眼眶里打转:“小孩子胡说什么?这里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哪有一家人不疼一家人的?以后不许你再说这些胡话,再胡思乱想,皇姐就真的要生气了。” 萧元暨紧紧抿着唇,定定的望着乐天好半晌,直到那两滴晶莹的泪珠簌簌滚落,他方才咬牙点了点头。 “皇姐别哭,哭就不好看了。”萧元暨抬起小手,小心翼翼地为皇姐揩去脸上的泪珠。 乐天嘟囔道:“胡说,就算是哭,皇姐也是大昭最美的公主。” 幼僖听得一愣,又忍不住笑,分明是安慰弟弟的,怎么一转眼间就变成自夸了? 萧元暨听得也是怔怔的,好半天反应过来皇姐是在玩笑,沉闷的心思倒瞬间一扫而空了。 他忽然看向幼僖:“幼僖姐姐,那些衣裳,真的是皇祖母让你送过来的么?” “是啊。”幼僖应道,“来宜合宫的时候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听说了我要来看望殿下,便说自己不便来,但嘱咐让我将衣裳给殿下送来。都是按照殿下的尺寸裁的新衣,一一都是过了太后的眼的,有些微不足之处也都返回去让尚宫局重改过,可见太后是真的关心殿下。” 萧元暨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愣,旋即却有雀跃浮现。 幼僖微笑道:“殿下要不要去偏殿试试新衣?” 萧元暨重重点头,已经激动得要下榻了。 乐天担心他的腿伤,赶忙将他拦住。 幼僖去了殿外叫人,找来两个内侍,抬了一把竹藤椅,抬着萧元暨去了隔壁的殿宇,又让青时和珍珠都跟过去服侍。 乐天定定望着皇弟离开,直到寝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她才抬头仰望幼僖,未干的眼睑处泛着粼粼的光,分外有些可怜。 她说:“幼僖,你说我能为十皇弟做些什么?” 她一句话牵动了幼僖的心,她坐下来握住了乐天的手,沉吟道:“你不用为他做什么,只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就行了。” “可十皇弟他过得太苦了,那么小就被送去了凉州,说是就藩,可一个小孩子能懂得了什么?我能想象他在外过得有多不容易,我要是去跟父皇说,让他把十皇弟……” “留下”二字在即将出口的一瞬间又被硬生生的咽回了腹中,乐天颓丧的垂下头,再不能轻而易举的说出要让父皇留下十皇弟的话。 相比于其他的皇姐,她其实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有母妃和亲哥哥一直以来的疼惜真爱,或许因为是最小的女儿,父皇对她也多有宽容,偶尔骄纵一些也能容忍。 虽则天真无忧,但她也并不傻。老十倘若是个公主,自然能顺理成章的留在宫中教养,可身为皇子,就算庶出不得宠,也没有母家撑腰,但只要是陛下之子,难免不会叫人当成是路上的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 有些东西想得过于明白了,想要糊涂一次都难得,乐天重重叹了口气,竟觉无可奈何。 幼僖温声安抚她:“其实让宁王留在凉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远离上京城,不能与父亲和兄姐团聚,但正因为凉州偏远,又非什么要塞之地,即便来日朝堂风波涌起,也无法殃及到千里之外的凉州去。” “我何尝不知道这也是一个好处,别的不说,至少能让十皇弟安安稳稳的长大。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他年纪幼小就饱受离亲之苦,更加见不得他落泪。”乐天揪着腰间玉坠上的流苏,心里矛盾至极。 第86章 声东击西,悄悄溜走 幼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一则,宁王就藩一事是当年在勤政殿上,景文帝和诸朝臣商议后一同定下的,拟了指,昭告了天下,不是任何人用任何话轻易能够更改,更遑论后宫之人不能随意置喙朝政。 二则,抛开其他不谈,但凡景文帝还即位一日,宁王在凉州除了饱受离亲之苦外,是绝对能在皇权的庇佑之下安然长大。稚子年幼,但有景文帝精心挑选的长史在身边教导辅佐,只要宁王多用心刻苦,不说人上人,偏安一隅,做个一方王爷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种种考量之下,幼僖处于客观的一方,并不觉得让宁王留在凉州会是一件坏事,是以她没有劝,也不算劝。 她相信乐天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然以她的个性,只怕早就闹到景文帝跟前去,哭天抢地的撒赖一回了。 再等等,等她平复过了这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偌大的寝殿一时间寂静无声,殿中还焚着沉水香,青烟袅袅,香气溢满了整座寝殿。 乐天独自伤怀了一会儿,大概真是性子娴静不住,只是沉默片刻,心头痒痒的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似是想泄气一样,她突的拨开了幼僖的手,在幼僖愣怔之余,气鼓鼓的道:“我这么难过,你为什么都不安慰我?” 幼僖怔住,眨了眨水盈盈的墨瞳,简直哭笑不得:“我这不是看你难得安静一会儿,不想打搅你么。” 乐天哼了哼,抓起萧元暨搁置在美人榻上的糕点狠狠咬了一口:“什么打搅,你应该安慰我的,不然我这口气怎么顺得下去。” 幼僖啼笑皆非,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那你希望我怎么哄你呢?”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成想乐天竟还真的认认真真的思考了起来:“比如说好听的话哄哄我啊,做点好吃的塞满我的嘴,再比如——”她话音一顿,挪着屁股朝前坐了坐,狡黠一笑,“再比如想个办法帮我溜出宫去,这样一来,我就不生气了。” 幼僖狠狠提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那你还是生气。”语罢转过了身,也随手捏了块糕点咬了小口。 乐天嘟着嘴,脸上的喜悦一瞬间黯淡下来,又黏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口:“幼僖,好幼僖,你帮帮我,我都快闷死了,好想出去走走。” “你是真闷着了,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幼僖偏过头来,毫不客气的将她心思戳穿。 乐天撇了撇嘴,哼哼着松了手,又抓起一块糕点一口塞进了嘴里,直撑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樱桃小嘴一嚼一嚼的,像是只委屈的小兔子。 幼僖余光扫了一眼,再用余光扫了一眼,憋不住笑:“可惜我今日就要离宫了,还真是爱莫能助了。” “离宫”二字像是晴天一声惊雷轰然降下,直把乐天劈得傻愣愣的怔了许久,浑然忘记了嘴里还包着满口的糕点,一张嘴,一口糕点沫子就喷了出来:“离宫?为什么要离宫?是再也都不回来了么?” 她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每开一回口就喷出来一点糕点沫子,还直直都喷到了幼僖的裙子上,把幼僖嫌弃得差点儿没一蹦三尺高。 “咽下去了再好好说话。”幼僖抖落着衣裙上的糕点沫子,甚是嫌弃。 乐天委屈的憋着嘴,老老实实的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带着几分哭腔道:“幼僖,连你也要走?” 知道她是误会了,幼僖耐性道:“我不走,就是打算回府住两天。” “那我也要去。”乐天站了起来,脚踝还有些痛,但只要不剧烈运动,勉强走路已经不成问题。 幼僖正理着衣裙,闻言抬眸看她,带着不解:“我回我家住,你跟着我去像什么样子?再说了,你觉得谁会同意你跟着我一块出宫?” 别说出宫了,就算是提上这么一句,估计还没有到景文帝和宁皇后的面前,说不定就先一步被宜贵妃打了回来,顺便再关上一回禁闭,好好的磨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性子。 乐天却扑过去抱住她的手臂:“那我不管,你得想办法把我带出去,不能留我一个人在这宫里头,我会闷死的,幼僖,我真的会闷死的。” 从小到大都长在后宫里的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为了出宫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幼僖甚是无奈的将她从身上扒拉下来,考虑到她脚伤未愈,便扶着她在美人榻上坐好:“这事我还真没办法答应你。” “为什么?” 幼僖在她身边坐下来,耐心分析:“你想啊,咱们提早从淮山回来,一开始就定好的狩猎突然变成了后日的庙会,那为了不在诸国使臣面前失礼,咱们是不是得更加用心的操办这些?” 乐天想了想,忽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幼僖继续循循善诱:“那为了彰显我大昭国的气度,庙会那晚陛下和皇后娘娘势必会陪着诸国使臣一同参观,太子和诸王说不定也会随行,那晚定然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可是你想啊,这人一多就难免会发生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情,你好歹身为公主,金枝玉叶,要是在庙会上出了岔子可怎么了得,谁来付这个责任?又有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乐天愣住,幼僖浅浅笑道:“所以,这两日你就别添乱了,好好的待在宫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再说了,宁王殿下也在宫里,你们姐弟二人都好久没见了,一定是想多待在一起叙叙旧的。” 乐天眉头一蹙:“可是……” “可是你想去看花灯,看鳌山,是不是?”幼僖接了她的话,见她可劲儿点头,于是脸上笑意愈深,“其实你想看花灯和鳌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陛下那么疼爱你,到时候你就去求求陛下,撒个娇什么的,说不定陛下也会带着你一起去。” 乐天被说得一愣,脑袋跟打了结似的一下子还转不过来,待她细细一想却发现了不对劲儿。和父皇一起去看鳌山,那不就意味着照样不能出宫,还得跟诸国的使臣待在一起? 真是想想都脑仁疼! “幼僖,我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你觉得我……” 她甫一抬头,面前已没了幼僖的身影,往外看去,只看得一片衣袂飘然出了寝殿。 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乐天直气得狠锤贵妃榻:“幼僖,你骗我——” 第87章 回到阎家,祭拜先祖 出了宜合宫,幼僖带着青时径直便回了永安宫换衣服,恰巧青月也刚从尚宫局回来,路上碰见,简单收拾了一番后,三人拿着御令,从承华门乘着马车出了宫。 回阎府的事情是今早临时决定的,七叔事先并未收到任何消息,是以正要出门时,当遥遥看见一辆马车从巷口驶来,不偏不倚地正好停在了阎府的门前,不由愣了愣。 料说自忠武侯夫妇和阎老夫人相继离世后,除了吊唁那一日来了许多亲朋挚友,朝中官员,便是景文帝也曾亲自来吊唁过,可那之后便无人再登阎府的门。甚至于后来二姑娘被接近了宫,养在了太后的身边,节庆之日连亲友也不常来了,只余一座空落落的府邸和一些阎府从前的老人。 是以在看见有马车停下时,七叔先是一愣,待瞧见青时冒出头时,才转瞬明白过来车驾上的人是谁,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走下台阶去迎。 幼僖从马车上下来,看见站在马车旁的七叔,半个多月不见,七叔更加沧桑了些,鬓边也有了几根白发,于是压住一声喟叹,含笑轻唤了一声:“七叔。” 七叔“诶”了一声,欣喜道:“姑娘回来怎么不提前着人传一声话,我也好提前准备。” 府里留下的大多都是从前阎府的旧人,都只唤幼僖“姑娘”,一如阎韬夫妇还在时一般。 这时又注意到青时青月臂弯上挎着的两个包袱,七叔惊愣,又忍不住暗喜:“姑娘是打算回来小住的?” 幼僖点头:“打算回来住几日,也是临时决定的,所以没有提前通知。”又含笑携了七叔的手往府里走,“我这是回家了,以前什么样,现在就还是怎么样,七叔不用特意照顾着我。” 四人一道进了阎府大门,直走一条道通一座恢宏的正堂,正堂两侧有小径左右各分二院。 东院是阎老夫人和阎韬夫妇的住所,虽然故人已逝,但是房间都还留着,摆设也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变动,日日也有下人打扫。西院则是兄妹二人的住所,也俱都不曾变动,一应陈设也如往常一般。 绕过正堂直往西院而去,中间穿过廊下,经过花园,还有一处临水而建的阁楼。 七叔从进门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淡却过,随着幼僖走在鹅卵石小径上,闲话道:“姑娘这次回来打算住几日?” 幼僖想了想:“这个倒还没有想过,总之是要住几天的。” “甭管姑娘住几天,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七叔心头雀跃,已经上了年纪的人,这一刻脚步却格外的轻快了起来。 幼僖浅浅笑着:“我不在府中的日子,府里上下还有阎家村都由七叔照料,七叔一定辛苦了?”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能为姑娘做些事情,我也知足了。” 幼僖心里自然是感激,七叔是府中的老人了,祖父还在世时,七叔就已经在府里了。 说起来几十年过去了,阎家早就不如从前的辉煌,旧人们走的走,散的散,留在府中的老人其实并没有几个,多数都是阎家村无以生计的来讨个活儿干,纵然如此,可七叔却一直都在,更没有在阎家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离开。 府中上下都很敬重七叔,就连她也是。 只是这么多年她在宫中养尊处优,倒是难为了七叔一个人不仅要打理府中上下的事情,还要为阎家村的事情奔波。当年跟着忠武侯时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也渐渐年迈,脸上也尽显沧桑。 “一会儿我就安排厨房做姑娘爱吃的菜,姑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朝花巷洪记的糖渍鸭姑娘还爱吃吗?要是喜欢,我这就差人去买。”七叔紧张的问着,唯恐漏了些什么。 幼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七叔激动的模样,莞尔一笑:“七叔,只要是在家里吃,吃什么我都喜欢,您就不必为了我烦心操劳了。” “可是姑娘难得回来一回,我也是想让姑娘高兴。” “我高兴啊,看着您,看着这府里的上下我就高兴。”幼僖柔软了语气,眼中哀思一闪而过,“七叔,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放一放,我想先去祠堂上一柱香,您陪我去好么?” 七叔身体一震,布满皱纹的双眼渐渐有些湿濡,嗫喏着唇瓣,良久才道:“好,好。” 幼僖吩咐青时青月将包袱拿回房间,自己则跟着七叔一起往祠堂去。 阎家先祖的灵位都在祠堂里,庄严肃穆的祠堂干净整洁,供桌一尘不染,每天香火不曾间断,供品也是新鲜的。想来是日日更换,日日清扫,即便她不在,这里也不曾落下一丝灰烬。 七叔点燃三支香递给幼僖,幼僖手中持香,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对着一众灵位虔诚地拜了三拜,才将香插进了供桌上的香炉中。 七叔从旁看着,不知不觉间已老泪纵横:“姑娘每次回家都先来祠堂拜祭,老爷和夫人看见姑娘被教养得这么好,心里头指不定的有多欢喜。”想着旧主,眼泪不禁是落得更凶了。 幼僖心头酸涩,但强忍泪水站了起来,反而去宽慰七叔:“七叔别难过了,阎家儿郎皆是为国战死,这是大义,我以他们为豪,也以自己身为阎家人而感到幸运。我相信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重建阎家。” 七叔哭得眼眶红红,听了这话,抬手将眼泪抹去,敛衽对着牌位三拜:“老爷夫人放心,阎七一定会好好照顾姑娘,打理好府中上下,让姑娘无后顾之忧。” 香炉之中青烟袅袅,在上供奉着的都是阎家先祖,皆是历来为大昭效命的忠臣,便是如今不在了,英魂也将永远庇佑着大昭。 幼僖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若不然也能披甲上战场,走父亲先祖走过的路,为大昭披肝沥胆,浴血奋战,也能为阎家争一口气。 可如今尽都是些妄想! 幼僖叹了一口气,上前去将七叔搀了起来,二人并肩出了祠堂。 第88章 苦口婆心,自家产业 昨日下了整夜的雨,今晨才稍歇,清风带着雨后的凉爽扑面而来,总算降下了半个多月的燥热。 地上湿濡未干,出了祠堂,幼僖小心翼翼地搀着七叔步下石阶,踏上回西院的小径。 走在路上,幼僖问:“七叔,我没在的这段时间,府里上下可还安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姑娘放心,府里上下一切都安好。”七叔和蔼一笑,又说起,“听说前不久姑娘也去阎家村看过了?” 幼僖应道:“是,不过这次我去看,发现阎家村剩下的多是些老弱妇孺,但凡年轻健壮些的男子都已经外出谋生。不过陈老说,外出谋生计的晚辈都会时常托人寄钱回来,加上村里面也有种植蔬菜果蔬,采桑织布,日子过得也越来越好,不仅能自给自足,每年还能有存粮。” 以往阎府风雨飘零之际,阎家只剩了幼僖一个孤女,彼时年纪尚幼,还无法操持丧事,便是由阎夫人母族裴家出面操持的,后来皇家也有出面,也算办得风风光光。 而那段时日最难捱的,怕就是阎家村。 儿郎投身阎家军,为国战死捐躯,是英勇就义,可剩下的孤寡日子过得却并不好受。 那时的幼僖年纪尚小,后来又一直待在太后的宫中教养,或许对那段阎家村众人苦苦支持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七叔却很清楚的知道,因为曾亲眼目睹,也曾一起扛过。 如今日子都已经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下去,七叔心里也多少有了安慰,那颗悬了十年的心才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七叔长舒了一口气:“这些年挂心的就是这个事,只要他们过得好了,我们也既放心了。” “是啊。”幼僖含笑应道。 走过临水而建的阁楼,再过一个小花圃就是幼僖的闺房了。 一路走来可见的仆从少之又少,地广人稀,难免会显得空寂一些。但府里上下却打扫得很干净,花圃里的花儿开得正艳,枝叶也修剪得当,可见平日里是上了心的。 “阎家几处商铺都在繁华地段,其余的都还做的不错,但有两家苦苦支持但始终坚持不下去,为了避免一直亏空,我就擅自做主将那两家铺面盘了出去,银子也都尽数入了账册。这事还没有来得及跟姑娘说一声,姑娘可不要责怪我善做主张啊。”七叔停下了脚步,不免有些愧疚。 幼僖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这些年,阎家的产业都全仰仗七叔一个人在管理,七叔劳累了。关于铺子的事情我也不懂,也不曾上手过,要如何处置,七叔自己决定了就行,不必来问我,我信七叔。” 笃定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比什么都要来得让七叔宽心。 他虽然是阎家仆从,但这些年来姑娘是怎么待他的,他心里如明镜一般,也是打定了主意要为姑娘看好这个家,绝不能让这个家给散了。 不过说起铺子的事情,七叔犹疑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姑娘,有一些话我想了很久,一直就打算跟姑娘说,但一直都没有寻到机会。” “七叔有话就直说,你我之间没有什么顾虑。” 七叔轻叹一声:“虽说姑娘现在住在宫里,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对姑娘十分疼惜,但姑娘毕竟是阎家女儿,将来嫁入夫家,也得从咱们阎府出门。” “铺子的事情我倒是可以一直替姑娘看管着,但我始终觉得,毕竟姑娘是老爷唯一的女儿,以后偌大的阎府还是得交给姑娘接手。所以我希望,姑娘还是得多留心自家的产业,早早上了手,日后有了什么问题,姑娘也知道如何解决。” 话至此处,七叔的目光黯淡下来:“我毕竟老了,也替姑娘操持不了多久,旁人又不大放心,所以还是得让姑娘自己多费些心思。” 幼僖一急:“七叔别胡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七叔垂头笑笑,为了不让她难过并不争执,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为清楚的。 幼僖沉思了一会儿,亦觉得七叔说得在理,毕竟是自家的产业,于情于理都是该由她操心才对。 只是这么些年来她都从来没有沾染过铺子的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管理,这乍一提起来,未免有些叫人为难。毕竟这东西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学会的,还得累以时日才能有所成效。 七叔看姑娘为难的模样,也大概猜到两分:“我也不是说让姑娘即刻就上手,但早一点学也是好事,姑娘意下如何?” 幼僖想了想,半晌才应了声:“七叔说的有理,这些年我的确很少在自家的产业上费心,不过七叔这番话点醒了我,我会好好斟酌的。” 七叔放了心,才又继续提步往前去:“姑娘聪明伶俐,想必很快就能学会。” 幼僖只是浅笑,并不应话。 用了晚膳后回房间,青月已经将洗澡水备好,幼僖沐浴完毕后出来,身上只随意穿了件里衣,提步走到妆台前坐下。 青时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站在身后为她绞干头发,青月则取了香膏替她抹着玉臂。 幼僖还想着下午从祠堂出来时七叔说的那番话,不可否认,七叔所言的确在理,作为阎家的女儿,这是她不能推卸的责任。 这么些年假手于人,也实在是够了。 “青时。” “怎么了郡主?” “你去找七叔,请他将全部有关店铺的册子都给你,你给我带回来。” 青时一愣:“郡主是现在就要?” “是。” “可是现在天已经晚了,郡主不会打算挑灯看册子?”青月也劝着。 幼僖回过头,眼神笃定:“今天七叔的话点醒了我,既然是注定要接手的事情,那我何不早些时候就学习起来,日后也好正式接管。” 毕竟是阎家的产业,也不好一直不闻不问。 如此说来,青时倒没话说了,正要搁下帕子出门,幼僖复又唤住了她:“青时,等会儿拿册子的时候顺便再跟七叔说一声,明日一早我就要去巡视各家铺子,还请七叔作陪。” “是。”青时应了,旋即出了房间。 等到将东西带回来时,却是厚厚的一摞册子。 七叔担心一下子给了太多会叫幼僖觉得繁杂,便只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让青时给带了回来,虽不透彻,但用在明日巡视各家铺子上已经绰绰有余。 青月挑亮了灯,幼僖一看便看了整夜,直到临近天明时才去榻上寐了一会儿。 第89章 巡视钱庄,东家看账 幼僖寐了半刻钟便有丫鬟来叩门,青时去外头瞧了,低声说了两句,便将人打发走。 幼僖素来睡眠很浅,方才丫鬟在门外叩门时,她已辗转醒来。 听见关门声,估摸是青时回来,便嘤咛着问了声:“刚刚是谁?” 青时转入内间,弯下腰,温声道:“七叔差人来问,早饭已经备好了,郡主要不要这时候过去?” 幼僖撑着榻面起来,懒懒抻了个腰,熬了一夜,眼下的青紫尤其明显。 青时搀着她起来,取来衣裳服侍着穿戴妥帖。 青月已经外出叫人准备盥洗用物去了,不多时便带了两个丫鬟进来,和青时一块伺候着幼僖梳洗上妆。 “郡主熬了整夜,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要不咱们把时间往下推推?”青时取了胭脂盒拿在手中,仔细地为幼僖上妆,还特意将眼下的青紫遮了遮。 幼僖瞌睡未醒,正闭目养神,闻言只轻启檀口,淡淡道:“约定好的事情不好临时更改,何况我闲了这么些年,不过只熬了一个晚上就受不住,那七叔操劳了这些年,岂不是更加辛苦?” 推己及人,七叔为阎家已经付出够多了,若不是为她撑着这偌大的府邸,也不至于到了这岁数还是孑然一身。如今她也长大了,也是时候将担子接过来,好叫七叔颐养天年。 青时于是不再劝,安安静静的为幼僖上妆挽发,待得收拾妥帖之后,才一行往膳厅去。 七叔早已经在那处等着了,桌上一应的可口小菜,粥也是养胃的粳米粥。 幼僖强打着精神进了厅堂:“七叔起得这么早?” “人老了,睡得早,起得也早。”七叔笑笑,引着幼僖入座。 见七叔仍站在旁边候着不坐,幼僖道:“七叔一起坐下来吃。” 七叔含笑要拒绝,幼僖已经站起来,拉着他坐了下去:“七叔是长辈,哪有长辈看着晚辈吃饭自己站着的道理?七叔这样,我哪里能吃得下去!” 七叔受宠若惊,却又不能推拒,只好应了。 用过早饭,早就安排好的马车已经候在了府门外,幼僖留下了青时青月在府中,只带上马夫一道出了门。 阎家在上京城的产业原本有十多家,囊括当铺、酒肆、瓷器斋,只是后来阎家凋零后,只剩了七叔一人管理,未免有些顾此失彼,加之那段时间也要安抚阎家村的人,手头不免紧凑,以至于前前后后关了七八家店铺。 现如今还剩下的只有一个当铺,两个瓷器斋和一个酒肆。 后来手头银钱充足之后,在得了幼僖的允肯后,七叔又另用银钱置了一间钱庄,还另开了两间织染坊,生意都不错。 坐在马车内,七叔将几家铺子的信息大致的与幼僖说了一遍:“……几家店铺坐落位置不一样,如果要一一都巡视一番,今日肯定是巡视不完的。所以我想了想,或许咱们今日可以从最近的城东看过去,那里有咱们的钱庄和瓷器斋,待姑娘了解一番,日后接手起来也顺畅一些。” 幼僖无有疑惑,含笑应了:“都听七叔的。” 马车往城东的钱庄去,这会子尚早,但钱庄里头却已经是人满为患。因为早前七叔就已经派了人来给钱庄的掌柜传话,是以掌柜提前就知道东家要来,早早便将账册名录等物一一准备妥当。 七叔引着幼僖进了钱庄,避开繁杂的人群,绕后进了钱庄的后院。 钱庄的管事姓唐,已过不惑之年,但为人持重老成,做事管理也十分有一套,是个有真才实干的。 唐管事是七叔本家的侄儿,为人所以值得信任。 七叔本姓唐,年幼时因生活所迫被卖进了阎家,由幼僖的祖父做主改姓了阎。真名已不可考,据说是家中兄弟姐妹七个,七叔行七,故而名字才单取了一个“七”字,叫阎七。 进了后厢房,桌上已摆了厚厚两摞册子,唐管事先将账册择了出来,放在幼僖的面前:“东家,这是钱庄近两年的账册,东家可仔细看看。” 幼僖随手翻了两页,上头银钱明细走向记载得十分清楚,日子也是清清楚楚注明了的,若要对账起来也很是方便。 不过看了几页,幼僖便先将账册合上,抬目看向唐管事:“唐管事,钱庄里上下共有多少人?” “若是加上后院帮厨和杂役的,共计十五人。”说着,唐管事又从一摞册子中抽出一本来,“所有人的详细记载都在这本册子里,请东家过目。” “有劳。” “东家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唐管事说完,便静立在一侧,等待着幼僖的下一次发问。 初次巡视,幼僖虽然临时抱佛脚了一夜,可也只是初识皮毛,不懂的地方还有许多,便打算先从人事册子上入手,待将诸人的底细都摸了个透彻之后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做。 七叔见她认真阅览,斟酌再三,遂开口道:“姑娘不如在这里安静的看一会儿,先让唐管事处理钱庄的事情,有事再唤他。” 幼僖正有此意,阅览的动作停了下来,道:“七叔也不用陪我了,往常巡视的时候你该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我先看看册子,熟悉熟悉情况。” 七叔应了,遂带着唐管事出了厢房。 幼僖看得极为认真,她记忆力不错,但凡认真仔细看过的,都会在脑海中留下印子。 将记载人事的册子看过一遍,便去看近两年的账册,有些疑虑的地方还会用算盘算一遍。说起来,这打算盘的本事还是昨晚临时抱佛脚的时候学的,虽然不精,慢慢的算也能够算得明白。 期间有小厮进来送茶点,幼僖目不斜视,仍旧认认真真的看着面前的册子,直到看得眼睛都花了,眼前的字也有了重影,才不得不逼自己暂时歇一歇。 七叔进来时,正好看见幼僖阖目养神的模样,精致俏丽的脸蛋上尽显疲惫之色,看得他也不禁有些心疼。 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却还是不小心惊动了幼僖,她睁开眼,便看见七叔一脸和善笑意的望着自己,于是轻唤了声:“七叔。” 第90章 窑州白瓷,碰见熟人 七叔坐了下来,为她倒上一杯茶,伸手推至她面前:“姑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其实不必将自己逼得那么累,这种事情最是急不来,还得徐徐渐进才行。” 幼僖端起茶杯喝下,方才她看得忘了神,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喝,静下来才发现口干舌燥,便又为自己斟上一杯。 一口气连喝了三杯茶,幼僖才觉得舒缓了不少:“以前没有接触还不觉得有什么难的,现在看了这些,才发现光是一个钱庄就已经够让人脑仁疼了,更别说七叔您一个人还要掌管所有的铺子。这些年,真是辛苦您了!” 幼僖心里是感激的,也是愧疚的,阎家凋零至此,除了至亲的人还不离不弃陪在身边,以前阎府的旧人大多数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其实七叔肯留下为她操持阎家的事情,不止是为她解了燃眉之急,七叔的留下,也让她觉得阎家其实并没有散,至少旧物旧人依旧,重振阎家不过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七叔闻言摇了摇头:“我不辛苦,这些也是以前就做惯了的。倒是姑娘从来就没有上手过这些事情,看了一上午,肯定也很累了?” 经他提醒,幼僖才留意到门外的天色,但今日阴沉沉的,也瞧不出什么。 她便问:“已经过了很久了么?” 七叔点点头。 “可能是我看得太入神了,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幼僖轻轻扯了扯唇角,余光落到面前的册子上,举起一本账册问:“七叔,以往您若是要查账,会查多久的账册?” 七叔道:“得依具体的情况而定,我一般一月会来巡视一次,查的是当月的账册。但是年底的时候我会统查一次,查的是当年的账册,当然了,有时候我也会不定时的抽查往几年的账册。” 再忠心的仆人也得时常看管着,若不然松懈太过,这人心隔肚皮的,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到时候才想着亡羊补牢,就为时已晚了。 幼僖认认真真的听着,脑海中浮现出的无不是账册上的一些明细数目,飘飘浮浮的出现在眼前,直扰得人头晕眼花。 这次唐管事给的是近两年的账册明细,现下只看了一本,光是对起账来就已经叫她头痛欲裂,眼冒金星了。还别说其他的一些采买,流转之类,光是想想都知道是一件多么难以完成的事情。 七叔劝她:“姑娘才初次接触,实在是不用这么紧张,除了学,更重要的还是熟,熟方能生巧。” 幼僖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道七叔说的道理,只是既然下定了决心想要好好的接手,那头一段时间吃点苦也是能接受的。” “姑娘身上的执着劲儿,还真是有些像老爷。”七叔越看她越觉得欣慰,相信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七叔走后,为了不被打搅,好静下心来认真看册子,幼僖索性将厢房的门也上拴了,饿了就吃两块糕点垫垫肚子,渴了就喝杯茶润润喉,直到将桌上的两摞册子都大致的过了一遍才放手出了门。 门外七叔和唐管事都在,就站在院中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见她出得门来,七叔率先迎了上去:“姑娘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上午了,午饭也没吃,这会儿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先前还没觉得,这会子听七叔这么一说,幼僖倒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什么都可以,不用特意去准备。”她莞尔一笑,并没有打算要过于麻烦。 唐管事道:“都是些粗茶淡饭,后厨已经备下了,东家要是不嫌弃,我这就使人将饭菜都送过来。” “好啊。” 不久,唐管事便使人将饭菜都送了过来,均是些可口的小菜,纵然比不上宫里的珍馐美馔,但也是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在饿昏了头的人面前,更是极品美味。 幼僖忙碌了一上午,又累又饿,狠狠的吃了一大碗方才作罢。 稍后又和七叔一起去巡视了钱庄的管理,勘察了地势,等一圈看下来时辰已经不早了,便不在钱庄多逗留,登上马车又去了瓷器斋。 有了去钱庄的经验,这次看起账册来倒是轻松不少。只因瓷器斋来往的客人不比钱庄多,从头至尾都有邱管事陪同,幼僖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也会直接问邱管事,让邱管事当着面也就给解答了。 她是第一次来,但在马车上的时候也听七叔说过了,先前的管事姓张,人倒是聪明,处事也圆滑,但被七叔发现手脚不干净,秉着杀鸡儆猴的做派,第一次就将人给解雇了。但为了不让底下人寒心,觉得东家将事情做绝,不给人留有余地,七叔倒也没有将其送官严办,只以解雇了了这事。 邱管事是后来聘请的,人老实稳重,最重要的是无二心。 关于这一点,幼僖也深以为是重中之重。 一个人才能若是有缺,尚且可以勤勉补拙,可要是德行有亏了,便是再如何才高八斗,也是断断然不能够放在身边的。 幼僖就着账册上面的几处问了问题,邱管事都一一作答了,神色如常,所答之话也与账册上的名目对得上。 只是凭着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幼僖对邱管事还是非常满意,将账册等物都一一摞好,便轻松自在的和七叔品起茶来。 “公子可真是有眼光,这窑州白瓷可是上等货,一窑只出了这么一个。公子可以仔细瞧瞧,这白瓷通身雪白无任何瑕疵,绝对是上品。” “是不错,多少银子?” “正因为是上品,所以价格略贵了些。” “多少?” “二百两,不议价。” …… 这时楼下传来小二与客人的谈话声,幼僖闲来无事听了一耳朵,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探头朝下望了望。 七叔留意到她的动作,也好奇的想看一眼,但因为角度问题被挡得严严实实,于是问:“姑娘怎么了?” 幼僖回过头,嫣然一笑道:“我好像碰见了一个熟人。” 第91章 强行搬扯,三个理由 “云侍郎大驾光临,博古斋蓬荜生辉,又怎么能再收银子呢?” 袅袅清音飘然而至,云舒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一抹浅蓝裙角自楼上款款而下。待得声音的主人露了面,只观其面容清丽,眉目如画,髻间的银铃随着下楼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浅浅几声悦耳的声音。 “见过郡主。”云舒合手一揖。 幼僖已下得楼来,盈盈浅笑道:“今儿云侍郎还得空,竟逛到博古斋来,还真是稀客啊。” 云舒眉目淡淡,道:“路过这里,无事便进来看了看。” 幼僖微微颔首,偏过头去看桌上那樽白玉瓷,又道:“云侍郎喜欢这个?” 云舒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纯白细腻,小巧精致,确实不错。” 幼僖明了,含笑吩咐伙计:“去找一个精致的盒子过来,将白玉瓷给云侍郎装上。” “是,东家。”语罢,伙计已匆匆绕过后面取盒子去了。 这声“东家”清晰的落在云舒的耳中,他诧异的看向幼僖:“博古斋竟是郡主的私产?” 幼僖想了想,纠正他:“是阎家的产业,我不过得了巧,承袭下来罢了。” 如此一说,云舒便大概明白了,也是他识得郡主不久,并不知道这城东的博古斋也是郡主家中的产业。 不过想想也不难接受,现下朝中大臣家里,哪个还没有一两间私产的?何况阎家不曾出事前在上京城也是大户之家,阎家先辈是大昭国世代的战将,浴血奋战,披肝沥胆,自然受封赏颇多,日积月累,定然也给后辈积攒下了一些产业。 不多时,伙计已经从博古架后头绕了出来,手中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那是紫檀木雕牡丹花的盒子,牡丹花刻的栩栩如生,细闻之下还有淡淡的木香,做得精致绝伦,仅仅只是用来装二百两的白瓷瓶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但幼僖甚是满意,觑了一眼那盒子,便让伙计将白瓷瓶细心的包好,装入其中。 云舒正打算要阻止,但伙计已经将白瓷瓶包好了,这下若是开口说不要,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可伸手一摸荷包,不过几锭碎银子,付这二百两的白瓷瓶是铁定不够数的,当下脸上浮现赧色,窘然道:“郡主若相信云某,待云某回府去取了银子后,再来付这二百两。眼下,眼下身上所带的银子,实在是不够多。” 幼僖闻言一愣,旋即浅笑道:“云侍郎客气了,这白瓷瓶就当是我送你的,不用付银子。” “那怎么能行?”云舒断然拒绝。 幼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是一个瓶子而已。” “君子无功不受禄,这赠予一事云某万不能受。”云舒表情坚定,半步不让,“银子稍后一定会送来,不过,还得请郡主宽限一些时候。” 幼僖脸上的神色几番多变,伙计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的盯了云舒好一会儿。大概是没见过这样不识趣的人,二百两银子啊,这得够普通人家生活多久,有人送了,他竟还不要! “如果我一定要送呢?”幼僖负手朝前走了两步,揶揄他道。 云舒下意识后退,目光垂下并不直视:“那云某只能先告辞了。” 言讫,云舒真打算转身出门。 幼僖见他如此不禁逗也是一愣,见他当真是头也不回的便要出门,忙出声唤住他:“云侍郎请留步。” 云舒闻言顿足。 幼僖已走了上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 照旧是四季不变的白色衣袍,玉冠束发,长身而立,倒是有君子之风。 本只是想打趣打趣他,可见云舒当真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为人又正直,倒是与她以往的认识一模一样。难得朝中还有这样一个清明的人,实在是叫人有些刮目相看。 “其实也不是白送,就当是在淮山的时候,云侍郎救了乐天,这白瓷瓶就是给侍郎的报答。”幼僖浅浅道。 云舒一听,脸色陡然黯淡下来,声音清凉,隐有不悦:“上次的事情中有误会,具体细节之处云某不便多言。何况那时候在山林之中,不论是谁,都无法丢下一个姑娘独自逃生。是以这‘谢礼’,其实大可不必。” 他语罢转过身去,半眼都不再看那紫檀木雕牡丹花的盒子。 幼僖有些愣怔,只不过是想着寻个借口让他收下而已,却没想到正好触了他逆鳞,不免有些得不偿失。 沉思下来一想,自己那番话其实也是有些不妥。以云舒淡泊无争的性子,就算那日在淮山的时候救了乐天,不论是不是个意外,可他既没想过将这件事揭发出去,也没想通过此事来获取报答,可见行事作风皆是坦坦荡荡。 她一句“报答”就将人立在了名利之间,难怪云舒会生气。 幼僖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忽道:“那就不提这个,提咱们之间的交情。” 这次倒换成了云舒愣怔。 幼僖盈盈一笑:“这一则,我与云侍郎也算是有一同侦破案件的情谊,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在生辰纲的案子上,咱们配合得不是很默契么?” 云舒细细思量,一时不语。 幼僖继而道:“这二来,云侍郎与秦陆白是同僚,我与秦陆白又是自小相识的情分,替他送给云侍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三则虽可以不提,但我和五公主乐天是很好的朋友,无论怎么样你都算救了她,该感谢的还是得感谢。” 一番话洋洋洒洒的说下来,其实未免有些刻意而为,强行搬扯的嫌疑。 云舒静静的听她胡扯,但也明白她的用意,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头那点怒气也就消失不见了,反倒觉得有几分好笑。 为了名正言顺的送他这个白瓷瓶,也亏得世安郡主连这种差强人意的借口都能够想出来,实在是有些难为她了。 幼僖一口气说完,正打量着云舒的脸色,但见他唇角轻轻漾开一抹弧度,顿时一喜:“你笑了!这么说,就是不生气了?” 第92章 却之不恭,陪同逛街 “我并没有生气。”云舒一本正经的回应。 “那你刚才那副模样,还准备甩袖就走,我还以为你因为我的话生了气。”幼僖留意着他的脸色。 云舒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 店中伙计也投来目光,云舒吐纳了一口气,才将心里实话道出:“云某知道郡主的好意,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儿让郡主破费。这样即便我得了心头好,它在我这里也会变了味,不如从前第一眼见到时那么喜欢了。” 尽管他说得客气,但言语间的疏离仍旧表露无遗。 幼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却迟疑道:“那这白瓷瓶……” 她虽然有意要送给云舒,但也不会强人所难,刚才那些理由确有胡扯的嫌疑,但追根究底也并不是毫无关联。不过是一个白瓷瓶而已,别说二百两,就是两千两换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朋友,那也是她赚了。 但观云舒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打算接受她的好意。 “却之不恭。” 半晌,轻轻浅浅的四个字飘过来,幼僖初时没听清,而后反应过来,一时愣住:“你说什么?” 云舒含笑:“我说,却之不恭,多谢郡主好意。” 他脸上轻轻浅浅的笑似春风过境,一朝冬雪初化,嫩嫩绿芽萌生枝头,不是冷清冷冽,只是自觉旁人犹如镜中水月,不过走马擦肩,不必深交罢了。 幼僖嫣然一笑,从伙计手上接过盒子:“云侍郎是自己带回府?还是我让人给你送回去?可如果要送回去,那就得麻烦云侍郎先说说贵府所在,总不能让我给你送到刑部去。” 她玩笑似的一说,倒没有刻意要打听的意思。 云舒倒也不在乎这些,略一顿道:“我还有几样东西没买全,一直拿着也不方便,而且也未必腾得开手。要是郡主不嫌麻烦,不若使人替我送回家中?” “自然可以。”幼僖将紫檀木雕牡丹花的盒子又递给了伙计,“一会儿按照云侍郎给的地址送过去,小心些,别把瓷器给碎了。” “东家放心,小的一定办到。”伙计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下,又请云舒写下了地址,复才安排去了。 幼僖问:“云侍郎还有什么要买的么?如果太多,我倒是可以给你使个人过去帮忙。” 云舒想了想:“使人倒是不必了,只是稍后要买的东西,还的确有劳郡主帮忙。” “哦?” 这时楼上又有脚步声传来,云舒刚张了口便被声音打断,略过幼僖,看向她身后的人。 在楼上听了半晌的声儿,七叔和邱管事才从楼上下来,见云舒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又当真与幼僖是熟识,便客客气气的揖了礼。 幼僖介绍:“这位是刑部云侍郎。”又与云舒介绍:“七叔是阎府的老人,一直以来兼管各处的产业。这位是博古斋的邱管事,往后我要是不在这里,你又恰好相中了什么,直接找邱管事就行了。” 云舒颔首。 邱管事和气一拱手:“日后侍郎若要买什么,直接来找我就是,东家的朋友,我们自然也会善待周到。” “有劳。”云舒客气道。 这时幼僖想起来刚才没说完的话:“对了,你刚刚是要跟我说什么?” 云舒目光扫过七叔和邱管事,似有犹疑,一时不语。 幼僖大概也是注意到了,浅笑道:“云侍郎直说就是,都是自己人,不用见外。” 云舒这才开口:“上次和郡主一起去阎家村的时候,我留意到那里的孩子都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郡主虽然请了教书先生,但平常学习,笔墨纸砚是必不可少之物,我也想尽一份心力,便打算去采购一些东西,再打发人送过去。只是我不知道阎家村有多少孩子,怕买得少了,所以可能还需要劳烦郡主。” 那天在山坡上,同世安郡主和秦侍郎分开后,他便径直回了阎家村,在村里面到处转了转,除了周围的景色,自然也注意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例如,阎家村孩子们的学习。 虽则这些事情郡主肯定也会安排妥当,倒不怎么需要他上心,但他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想来想去,村民们自给自足的能力有了,温饱之余也能有所富裕,那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孩子们的学习。 笔墨纸砚是最常见的东西,但同时也是耗费最大的,他既不能在其他地方帮衬什么,但尽微博之力,让孩子们学习无忧也是一件好事。来日学业有成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之路,不仅能光耀门楣,也能替大昭出一份力,两全其美。 幼僖静静听后一时愣住,不禁回想起那日在阎家村的时候,他的确是有说过想要帮忙一二的话,但那时候她以为这只是一时兴起时说出来的,所以并没有当真。 却不曾想,他竟是认真的! 思绪流转再三,幼僖蓦然回神,应了声:“好。”又一顿,再添了句,“不如我陪云侍郎一块去。” 反正今日巡视的目标也只是城东的一间钱庄和这博古斋,既然两处都已经巡视完了,她心底也大约的有了一个数,只要不影响明日去巡视别家,便是空闲些时间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 况且云舒去买笔墨纸砚本就是为了阎家村的孩子,她理应陪同。 云舒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再看向七叔,大概也能瞧得出来幼僖对其的尊重。 幼僖觉察到什么,回头看着七叔道:“七叔,你不必等我了,先回府去,我稍晚一些就回来。” 七叔有些犹豫,目光在幼僖和云舒的身上来回流转,最终应了,只是不忘叮嘱:“姑娘早些回来,我等着姑娘。” 幼僖莞尔:“七叔不用等我,让青时青月给我留个门就行了。” 和七叔告了别,幼僖便与云舒出了博古斋的门。 不坐马车,举步走在大街上,外头热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形色各异的吆喝声响起,才更像是切身实地地逛街,确实比在宫里的时候有趣多了。 第93章 不好不好,真的不好 看了一整日的账册,幼僖早就看得烦腻了,这会儿在街上走走,余剩的困意倒消散了许多。 街边吆喝声不断响起,她往前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问:“云侍郎准备去哪里买?” “我来上京城没有多久,也不知道哪里的笔墨纸砚更好,但我素来爱在前面几家铺子买,用着还不错。”云舒遥遥指了指不远处。 幼僖循着他所指的地方望过去,依稀能够辨得出一个大概的位置。 只是她常住在宫中,一应用物也是由有司专门负责采购,倒不需要她费心去安排,所以比起初来不久的云舒,她其实也并没有多了解多少。 不过,犹记得之前有一次陪惜弱姐去为林少游挑选生辰礼物时,当时就去的澄文轩,也是挑选了一套文房四宝。后来听林少游提过,说澄文轩的笔墨还不错,往后若要买,也还要再去澄文轩。 幼僖记了起来,与云舒道:“既然不知道哪里的好,不如先去澄文轩看看,听说那里的笔墨还不错,也不远,喏,就在前面街头就是了。” 云舒眺望远处,然而人影重重,街头又尚远,他其实并没有看清什么。但闻幼僖建议,便也应了,随她一同往前面去。 走过一段不算太远的距离,二人便到了澄文轩。 跨进澄文轩的门,便可瞧见里头一派的书香雅气,数张长案置在正堂中,笔墨纸砚各色不一,文豪墨宝一一展于墙上,虽多却不杂乱。 店中的客人不算多,以至于他们刚踏进澄文轩的门,便被注意到了。 “二位不知要挑选点什么?” 迎上来的是位着墨蓝色锻衣的男子,年岁不太大,举行投足间自有一股书卷气,与茶楼酒肆的小二不一样,为人不疾不徐,行事有度,很有文人风范,也不叫人厌弃。 “张老板。”幼僖开口唤了一声,上次同秦惜弱来时,招呼她们的正是澄文轩的张老板。 张老板闻言看过来,但见是个生面孔,也仍旧只是客气的笑了笑,目光却并不僭越,很快便垂了下去,只仍旧和气的招呼:“二位是想挑选些什么?” “看看文房四宝。”幼僖抢着答了,忽觉得不妥,侧目望去,只得了云舒的浅浅一笑。 张老板将二人打量,推开半步,请二人上楼:“二位请随我来。” 张老板在前领路上楼,幼僖和云舒紧随其后,待上了二楼后,张老板引着他们经过两扇门,才最终在第三扇门前停了下来。 “二位请。”他推开门,迎着两人进去。 屋中摆设又与正堂的不一样,虽然都以雅致装潢,但又更加的精致一些。 偌大的一整块红木做成了曲水流觞的巧样,流水潺潺通向下方的条案,案上置了一张古琴,水流经过房间每一处,最后却又能回到红木桌上,心思的确是巧妙。 “二位稍等,我去去就来。”语罢,张老板随即退出了房间。 幼僖环视整间房,由不得细细观察每一处,大到屏风绘画,小到摆件香炉,都无一不精细,可见老板是个懂得享受的。 “怎么上次和惜弱姐来的时候就没看见这些?”幼僖嘴里嘟囔,玉手纤纤拨了拨条案上置着的古琴,琴声空灵,饶是她这样不识货的也觉得实在不错。 云舒已经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略略扫了一眼房间便收回了目光,倒是对她的话来了兴趣:“郡主以前来过?” 幼僖拨弄了一圈小摆件,闻言点了点头:“去年惜弱姐的夫君过生辰,当时我陪惜弱姐去挑选生辰礼,选了一圈都没有她看得上眼的。后来我们经过这里,想着没事就进来看看,然后惜弱姐便挑了一套文房四宝带走作了生辰礼。” 云舒仔细回忆着那晚在太后的千秋寿诞上,后来的确有一个人过来同秦陆白打招呼,而秦陆白则唤那人“姐夫”。 他后知后觉想了起来,道:“郡主口中说的过生辰那位,是不是卫尉司少卿,林少游?” “对对对。”幼僖歪过头,“你们认识?” “见过,不算熟。” 幼僖点点头,也没继续追问。摆弄了一圈,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便也坐了下来。 不多时便有伙计进来奉茶和糕点,待人刚退出去,张老板才复又回来,身后的两名伙计各捧着一个盒子进来。 伙计将盒子置在红木桌上,再将盒子打开,露出里头一整套文房四宝来。 幼僖对这些文墨之事都不太明白,但看云舒认真的细看起来,想来定然是上品。可转又一思量,阎家村的孩子们现在不过只是启蒙阶段,就算要好好培养,也实在是不需要花费巨大,何况这本来就是消耗之物,选上品来用,未免有些太过奢侈了些。 她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凑了上去,轻轻扯了扯云舒的袖子。 云舒正看得仔细,冷不防感觉有异动,回头望过来,就见幼僖一脸神色紧张的模样,不由诧异。 这番动静也惊到了张老板,张老板望过来,幼僖抬头,视线正好相撞,她却只扯着唇角干干的笑了两声。 幼僖垂下头,低声与云舒道:“其实,我觉得孩子们的笔墨纸砚买平常一些的就好,实在是用不着看这么贵重的。再说了,孩子们都还小,哪里就分辨得出什么好与不好的,只要能有笔墨纸砚用来学习,就已经很好了,也别把那些奢靡之风带过去,不好不好,真的不好。” 云舒舒了口气,本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没成想就只是这点担忧,便放下心来,回以一笑:“放心,我有分寸。” “你可悠着点,我可没打算替你分担银子哦。”幼僖仍拽着他的袖口不松手。 云舒哑然失笑,也不管袖子还在她手里拽着了,继续去看桌上的两套文房四宝。 幼僖直气得不行,碍于人前又不好发作,心里头却忍不住可劲儿的嘟囔。 果然愿意花二百两银子买一个瓷瓶的人就是大款,送孩子学习的笔墨纸砚也舍得花大价钱。买买,到时候亏了银子,走不掉的时候才别来找她。 第94章 梦回战场,撕心裂肺 云舒仔仔细细将盒中的文房四宝一一看过,唇角勾起:“诸葛笔、李廷圭墨、澄心堂纸、龙尾砚,想不到澄文轩中还有这样的好物。” 这四样都是文房四宝中的上乘之品,等闲之人还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单拆一样或许好寻,但这集成一套了却是难得。 张老板眼中一亮,见是个懂行的,便知自己第一眼并没有看错。 “好物还得懂物的人来配,倘若叫不识货的人买去了,闲置也是糟蹋。”张老板朗朗一笑,“我见公子气度不凡,定然也是甚懂文墨之人,所以取了这些来,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生意场上的都是人精,人人目光如炬,既看得出云舒是个懂行之人,又岂会看不出他是个能拿得出银子的人? 不说远了,就云舒腰间那枚玉佩成色就不错,少说五百两也是抵押得起的,追根究底,老板也不过只是为了生意罢了。 幼僖听得无趣,索性坐下来,右手支颐,闲闲歪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着这文房四宝究竟有多好。 横竖这玩意儿她也不是很懂,劝又劝不住,索性就乖乖闭嘴了。无趣时顺手捏了块糕点来尝,可惜也不是合口味的,咬了一口便闲置在了一旁。 那厢云舒和张老板又在就着文墨一时侃侃而谈,幼僖听得实在是无趣至极,睁着眼睛盯着桌上的小香炉,目光沿着那细致的纹路一一扫过,不一会儿困意便袭来了,以至于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出的房间也是全无所知。 幼僖伏在桌上睡得极其不安稳,原本只是想着寐一会儿,等他们看完文房四宝,把东西敲定下来之后就可以回了。谁料这屋中安静,无人打搅,不知不觉间似有一双手拽着她的思绪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个很悠远的梦,悠远到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时候,那时候双亲俱在,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小时候边境还安定,也不用上战场厮杀搏命,父亲便领了刑部尚书在京中就职,空闲时间则会教兄长习武射箭。那时候裴子绪还是一个少年郎,隔两三天便会以看望姑母的理由来阎府,一住就是大半月,缠着父亲教授武艺,早晚都和兄长一起习武。 因为一起征战过沙场,又有父母一辈的关系情分在,阎家和秦家一直以来关系都十分要好,秦陆白也是三天两头的往阎府跑,不要自己的父亲秦国公教授,反而来缠着父亲。就这样,他们四人一块长大,情逾手足,交情也是非同一般。 可是渐渐的画面就不再是温馨和乐,转而一片黑雾将整片天地包裹,浓雾之中有厮杀震天之声破云而来,她紧张的四下环顾,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走乱闯。直到黑雾中破了一道口子,似有一双手将黑幕从两边撕扯开,随即便有万千白光倾泻进来,直直刺得人的眼睛疼。 幼僖捂住双眼,只觉得厮杀怒吼之声就响在耳畔,随着地面震动,睁开眼,已是身在血流成河的战场。 她紧张四望,刀剑无情的在身旁落下却并没有伤到她分毫,可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却一瞬间弥漫了整个鼻腔,令人几欲作呕。 她身在战场,十年前大昭和梁国开战的战场。 脑中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的冒出来,眼睛一酸,大滴大滴的泪珠便顺着清丽的面庞滚落在地,在一片浸着浑浊血液的土地上绽开一抹孤寂的水花。 “父亲快走——” 熟悉的声音自一片厮杀中清晰的响起,幼僖神经绷紧,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身。 在喊出这句话后,敌军手持长戟刺穿了哥哥的胸膛,那一个尾音还没有落下,已化成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年轻的少年将军被穿胸而过,大大睁着的眼睛里还有满满的不可置信,但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宣之于口。 幼僖周身抖如筛糠,晶莹泪珠滚滚而落,修长的指尖嵌入了肉中,直到渗出丝丝鲜血也丝毫不察。 敌军忽然退去,余存的大昭将士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而紧随其后的是大雨一般落下的箭矢,将士们避无可避,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射杀倒地。 箭雨之下,幼僖清楚的看见了那身着戎装的父亲,银白色的战甲早就污秽不堪,不知染着谁的鲜血,遥遥只可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不——” 幼僖嘶吼着,拼命的朝父亲的方向跑过去,眼看着箭雨落在父亲身上,而那段距离则成了她此生最艰难跨越的鸿沟…… 云舒从隔间出来时,就看见她伏在桌上的身子抽抽泣泣,口中轻轻的呢喃着什么,可细若蚊蝇,叫人听不太真切。 云舒回望身后,见房间无人,才朝她走了过去。 白皙的脸庞上泪痕未干,长长的羽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欲落不落,云舒弯下腰,这才听见了她在轻唤什么。 父亲,她在叫父亲! 忠武侯三个字飘然钻入脑海间,云舒背脊一僵,好半晌才想起来,然后轻声将她唤醒。 幼僖从梦魇中突然惊醒,羽睫上凝着的泪珠悄然滑落,许是那些画面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清醒过来后仍是久久都没有走出来。 云舒倒了杯茶递过去:“你做噩梦了,喝杯茶压压惊。” 幼僖心口起伏难平,直到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瓷杯,冷冽透过掌心传过四肢百骸,才将她一身的热血沸腾都慢慢地压了下去。 云舒温声道:“先喝杯茶。” 幼僖听话的将茶喝了进去,云舒问她:“还要吗?” 游离的思绪渐渐回拢,幼僖眨了眨眼,从惊骇中彻底回过了神。 她摇摇头,将手里的瓷杯放在了桌上,抬眼对上云舒关怀的目光,勉强稳住声线,努力克制住思绪道了声:“我没事了。”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云舒体贴的替她找着理由。 “是啊,看了整夜的账册,一整天加起来也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幼僖仍然有些恍惚,抬手抹了把脸,却沾上了一手的泪水,下一刻便惊慌失措的抬头看向云舒。 第95章 真真假假,赝品真迹 云舒淡定自若,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心头已明白一二。便什么也没多问,只轻声道:“东西我已经挑选好了,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其实晚点离开也没有什么关系。” 幼僖垂下眼睑,像是心事被戳穿一般,有些心虚的垂了头。 其实云舒这么聪明,又何尝猜不到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梦魇了,即使什么也猜不出,可他不问,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尊重了。 幼僖深深吐纳几口气,努力将翻涌的思绪平复下来,起身道:“我没事的。” “真的没事吗?”云舒盯着她问,竟然有些不放心。 幼僖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真的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而且这里的香味实在是太浓烈了,熏得我脑仁儿疼,我们还是走。” 既如此,云舒也不好再僵持,便随她一块出了房间。 往楼下去结账时,张老板虽然仍旧笑着与他们说话,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与初进门时也有些出入,更带了些敷衍之色,便是幼僖此刻还有些神情恍惚,也是瞧出来了。 但眼下却不方便问,如此便只能按捺着,等着云舒结完了账,将打包好的东西带上,才一并离开。 出了澄文轩的门,幼僖仍不忘回头望望,走出不远,便憋不住问:“我瞧一开始你和张老板不是相谈甚欢么,怎么出门一趟,结账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倒有些不好了?” 她看人一向很准,这张老板前前后后的态度差别有些大,虽然隐藏得很好,但一个人的真实情绪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所以在她睡着那段时间,云舒跟张老板之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她未知晓的事情。 云舒怀中抱着砚台的盒子,手上还提了一摞纸,但并不是先前在房间里的时候张老板最开始送过来的那两份文房四宝,幼僖渐渐便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听闻她的话,云舒紧抿着的唇瓣微微漾开一个弧度,扭头看了眼跟在身边的幼僖,眼底渐渐涌现出笑意来。 幼僖纳闷:“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想知道。” 云舒抑制不住笑意,只好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们看你睡着了,怕吵着你,所以那张老板便提议带我去隔壁房间看看他收藏的墨宝,我想着也没事,便跟过去看了。”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就给我看了他收藏的东西。”云舒望着她,此刻间眉梢眼底都带了丝丝笑意,在幼僖满眼好奇的注视下娓娓道来,“那张老板极力给我推荐墨宝,我看了一些,仿得不错,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等等等等。”幼僖脑袋里一片混乱,拉住了云舒的袖子,“什么叫‘仿得不错’?你是说,澄文轩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是赝品?” 云舒想了想:“也不能以偏概全,有的东西还是真的,只是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若有识货的或许能看出些端倪,若有不识货的,大概也只能是用银子买了个教训。”语罢,已经提步继续朝前去。 幼僖愣了须臾,很快追了上去:“可是不对呀,去年惜弱姐给姐夫挑选文房四宝的时候,那一套就是真的,姐夫还说很不错,日后还要再去光顾。姐夫和你一样也是个中高手,他不会瞧不出来是赝品。” 云舒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她,很是耐心的解释:“所以我方才说他真真假假的混合着在卖,房间里拿出来的那两套文房四宝就是真品,后来隔壁房间里的几幅墨宝,一些是真的,一些则是假的。” 幼僖认真的凝望着他:“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哪一些是真的?哪一些是假的?万一是你看错了,这样一来不就冤枉人了么,这多不好。” 她问得认真,像是真的有思考过这一个问题。 云舒沉默了一瞬,想了想,便举了个例:“就拿张老板那一幅秋山先生的寒滨图来说,他声称那一幅是真迹,可那幅实际上就是假的。” “以什么方式来判定的?” “因为真迹在我家里。” 幼僖被哽住,忽而唇角勾着笑,歪着脑袋审视着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原来判定人家店里的东西是赝品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真迹在自己的家里,这让她可怎么评论才好? 云舒微微一笑:“好了,走。” 幼僖跟着他往前边走去,仰起头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自然是先送你回府,然后我再自己回家。” “所以你其实并没有打算请我吃个饭?” 云舒怔住,迈出的步子也堪堪的收了回来。 今日天气不好,早早的就已经黑了下来,在澄文轩耽搁了太久,以至于他自里面出来后已经全然忘了要吃饭这回事。 其实就论在博古斋收到的那个白玉瓷瓶,也合该他主动请客才对,竟然还要一个姑娘提醒,不免有些惭愧。 幼僖扑哧一笑:“其实不论谁请客都好,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再回去,主要我现在真的有些饿了。”她抚了抚肚子,肚子果然十分应景的跟着叫了两声。 云舒惊住。 幼僖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吃乃人生大事,可万万马虎不得。” 云舒被她逗得一笑,听着竟然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便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眼下天已经快黑了,街上的行人早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不似下午时的热闹。 幼僖前后左右扫视了一圈,除了一个点心铺子,也没瞧见周围哪里有吃饭的地方。 忽然一个角落里飘来一缕白烟,还夹杂着诱人的香味。她这才想起来,早晨坐马车经过这里的时候,是看见前边的角落里支棱了个小摊子,当时闻着就很诱人,只是因为要去巡视各家铺子,故而才没有时间停下来尝尝。 “我知道要吃什么了。”幼僖娇俏一笑,伸手指向前方飘出白烟的巷口。 云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没有仔细辨明白,就已经被拉着往前边去了。 “老板,来两碗馄饨。” 第96章 愿闻其详,刮目相看 “好嘞,客官稍等。” 幼僖大咧咧地拉过凳子坐下,小摊不大,就摆了两张桌子,各配了四条长凳。桌凳都已经有些年头了,不止不崭新,一屁股下去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堪重负而四分五裂。 幼僖倒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似的,瞥见桌上一片落叶,随手拈起来丢掉,再对着桌面吹了吹,便很是心安理得的等着馄饨端上来了。 云舒还抱着一堆东西站在不远处,直到幼僖唤了他两声,他才走了过去,将一堆东西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放不下也只好放在地上。 幼僖双手托腮凝视着对面的云舒,看他一副很是拘谨的模样,大概知道他应该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当真是第一次来这种摊子上吃东西?” 云舒不想隐瞒,点了点头,但自坐下后便再没有动过。 幼僖又道:“我挺好奇的,你长这么大,难道就没有吃过这种路边摊么?” 云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一开始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选择来这里吃东西是一个道理,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他一时措手不及。 “其实你可以有话直说的,反正左右就我们两个,你说的话我不会乱传,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到处胡说八道抹黑你。”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云舒亟亟道。 幼僖睁着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看着他,安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云舒垂下头,沉默了一瞬,似在思考该如何来更全面的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他似乎才想到了答案,缓缓开口:“其实我真的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路边摊,因为我母亲说……说外面的东西都不太干净。”说着说着就已经垂下了头。 幼僖挑了挑眉,托腮变为双手撑着桌面,往前倾了倾身子:“你从小到大都这么听话么?你家人让你不做什么,你就真的不做什么?” 云舒仔细的回忆了一番:“倒也不是什么都听,比如我考科举这件事情,一开始他们就是不赞同的。” “为什么?” “可能觉得离家太远了。”云舒兀自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茶壶里的是白水,早已经冷掉了,于是只抿了一口便又将杯子放下。 幼僖费解:“可是你都多大了呀,怎么连这个都限制你?而且考取功名不是好事么?” 云舒无言笑了笑,多是有些无奈。 幼僖又问:“既然家里不同意,你又从小听话,那这一次怎么就不听了呢?” “因为做一个好官,为民请命,为国尽忠,为天下谋福祉是我毕生所愿。”说起这件事,云舒眼中似有盈盈光辉乍然涌现,像是天际的星河,璀璨耀眼。 幼僖一时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匆忙别开了头。 气氛一时沉静下来,幼僖本来还有好多好多想要问的问题,例如他的家乡在哪里?例如他的身世如何?例如他究竟是哪一方的人?来京中做官真的只是为了要实现心中抱负么…… 有太多太多的问题积攒在一处,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知道,以至于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其实也可以不必问了,云舒为人的确坦坦荡荡,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或许她再继续问下去,不用费尽心思的去调查,他自己就已经老老实实的和盘突出了。 既是如此,她现下反倒不是那么很想问了。 两厢沉默下来,加之大街上人也渐渐的少了许多,倒是显得有些冷清了。 云舒踟蹰一会儿,忽然开了口:“我以为,像郡主这样的身份,应该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的。” 幼僖有一刹那的愣神,旋即一笑:“自古以来都有高低贵贱之分,可在我眼里实则并没有什么不同。” 云舒道:“愿闻其详。” “容我说一句僭越的话,皇子公主们出身高贵,珍馐玉馔,绫罗绸缎,珍奇好物,这些不过都是信手拈来,甚至于只要说一句话,就会有无数的人捧着这些东西到他们的面前。而寻常百姓则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他们劳作一年也够不上贵人们的一件华服,在银钱上面,高低确实明显。” 幼僖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噙着浅笑续道:“可论天伦之乐呢?百姓虽过得不富裕,可却能同住一个屋檐下,偶尔拌嘴吵架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高兴的时候一家子可以说说笑笑,一起吃饭,一起玩乐。再说皇子公主,这皇宫有多大,大到所有人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但或许有的妃嫔,有的皇子和公主,却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够见到陛下一面。而陛下又忙到什么程度?肩上所担是天下万民,奏疏上记是各地要事,殚精竭虑为了天下子民而想,别说身后的小家,便是连自己休憩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 她侃侃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倒并没有刻意的想要表明什么,不过只是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感一一倾述罢了。 “我记得父亲说过,以前打仗的时候,可能因为粮草不足而致使将士们饿肚子,可拼尽性命保家卫国的将士如何能让他们饿肚子呢?但粮草已绝,补给未至时,为了活下去,为了留下一口气继续保卫边境,甚至不得不杀了一批随将士征战沙场的战马,或者捉竹鼠吃。更有寒冬腊月的天,连天地都被白雪覆盖时,他们甚至还会挖蚯蚓,啃树皮,吃泥土,就仅仅只是为了填报肚子让自己活下去,好发挥最大的价值而不至于白白送命。” 夜幕彻底降下,有有司小吏来将街道的风灯点亮,当一盏盏风灯自身后点亮,便给这晦暗的天增了一抹亮色。 而幼僖就这般娴静自若的坐在对面,幽黄的光撒在她的身上,好似平添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而她整个人端坐在这光晕中,抛开了白日华丽下的外裳,此刻的她,清雅端庄,处事明达,才真真耀眼得叫人移不开双目。 第97章 精忠报国,九死未悔 “客官,你们的馄饨来了,还请慢用。” 馄饨摊子的老板是个已过花甲的老者,半生的操劳已经叫他的背微微有些驼了,手脚虽慢,但十分和气,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和善的笑容,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多谢爷爷。”幼僖含笑将馄饨碗接了过来,又客气的道了谢。 “小店不大,但味道不错,也干净,二位慢用。”老者热情的笑笑,转身又去忙活去了。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方才他们的谈话,像是为了让他们放心,故而有此一说。 幼僖下意识间望向云舒,见他脸颊倏地一下红了,也只是心照不宣,握着汤匙拨了拨碗里的馄饨,等它自然凉却。 “我……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什么?”幼僖没有听清。 云舒白净的脸倏地更红了些,半垂着眼睑,支支吾吾的又添了一句:“我只是没有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这些东西,并没觉得它不干净。” 幼僖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又自顾自的舀了一个馄饨:“毕竟是路边的小摊,其实你有这个顾虑并不是错的。天下百姓谁不想过得富裕充足,可多数人都只是在温饱线上不断挣扎,有些时候,能够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云舒拨了拨碗里的馄饨:“这就是我不惜违逆长辈,离开故土也要上京做官的原因。” 他舀了一个馄饨,低头一口吃下,味道虽没有多么美味,但也别有一番滋味。正如她所说,有的人活下去其实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起来,他们也是靠着祖山的庇荫才能够安稳的过了这二十多年,若非如此,即便有满腹锦绣,也不过只是诸多寒门学子中的一个,说不定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用其他闲钱来购买书籍文墨,也许,也根本没有机会踏上仕途。 这样看起来,他真是何等幸运。 “郡主跟我想象当中的真是完全不一样。”他忽道。 幼僖吹了吹汤匙里的馄饨,不在意的道:“是觉得我也该跟一般高门大户中的贵女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学女红针黹,偶尔看看诗经典籍以寄才情,再等着日后嫁一个夫君,相夫教子了此一生才应该么?” “不!”云舒抬起头,模样竟格外认真了起来,“一千人有一千个样,不能说什么样子才是最好的,但我觉得,像郡主这样有思想,有见地,知道自己渴求什么并为之付出的样子才是最好的。” 幼僖愣住,送到唇边的馄饨还冒着热气,一时间竟忘了要张口。 大约是觉得这话有些一棒子打死一船人的意思,云舒又连忙添了一句:“至少在我眼中,这就是最好的。” 幼僖诧异的抬眼看他,有些恍惚。 云舒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刚消下去的红润蹭一下又点了起来,一直从脸颊红到了耳后。 他突然放下汤匙,站起身退了两步,模样庄重的朝幼僖一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幼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云舒继而道:“往昔我一直坚持己见,一路走来也不乏有质疑之声,或说我固执,或说我愚昧,说这朝堂岂是清明之地,既要做好官,便得承受寻常人不堪承受的一切。走到这一步,我至今没有想要后退过,但看着朝堂暗潮涌动,看着朝臣结党营私,败坏风气,我也曾想过我是不是真的可以以己之力力挽狂澜,多少午夜梦回我都在问自己这样一句话。” 话音一顿,云舒从臂间抬起头:“不过方才听了郡主的一番话,令我的选择更加坚定。不论旁人如何,我即是我,纵然不能使走错路的人迷途知返,但我至少能够坚定自己的立场,做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官,为百姓请命,为天下请命。” “君子立于世,精忠报国,虽九死犹未悔。” 他一口气说了这好些话,幼僖只觉恍惚,手一松,汤匙掉落在碗中,陶瓷相碰间发出一声脆响。 响声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一时只是觉得脑中混乱,尤其云舒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实在是叫她受之有愧。 这厢的动静引来街边零星几人的注意,就连后头还在忙碌的馄饨摊的老者也停下了手上的伙计,探头朝这处望来。 幼僖只觉得不好意思,赶忙挥着手让云舒过来坐下:“你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坐下。” “我是认真的。”云舒郑重的解释。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过来坐下。”幼僖左右一看,只恨不得将头都给埋进碗里去,“这周围这么多人呢,你脸皮厚,我还要脸呢。” 云舒也看了看周遭,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一时也有些尴尬,赶忙回来坐好。 看热闹的没看出个什么劲儿,很快也就各做各的事去了。 幼僖小心翼翼的拿眼风去扫周围,见没什么人看了,才舒了口气,旋即嗔怪似的看着云舒:“好端端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并没胡说八道,我说的都是实事。”云舒认真十足。 幼僖也不想跟他在这事情上多作辩驳,既然他说是,那便就真的是。 闲扯了一会儿,馄饨也凉的差不多了,正好温热,一口一个吃得更加舒坦。 幼僖想到什么,嚼了嚼嘴里的馄饨,待得咽下,才开了口:“明日城西有庙会,那一块儿很是热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 云舒敏锐的捕捉到一点:“你们?” “是,我们。”幼僖点了点头,许是也反应过来自己说得不太清楚,便补充道,“往年的庙会都是我和秦陆白,还有表哥一起,今年有各国使臣在,估计表哥得留在宫里,没法儿换防了。我想着我俩这不聊得挺投机的么,我送你瓷瓶,你送阎家村的孩子文墨,加上你和秦陆白又是同僚,一块儿出去玩玩不是挺好。” 云舒认真想了想,像是顾忌着什么,却又没第一时间拒绝。 幼僖于是趁热打铁:“你来上京应该还没有一年,估计也没机会逛过城西的庙会,那天真的很热闹,不去就可惜了。” 云舒见她说得起劲儿,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第98章 九天神女,人比花娇 这一晚幼僖没再挑灯夜看,回府后,早早梳洗了便上榻歇息。 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等到翌日天明,青时来唤醒,她不过抻了个懒腰,一觉醒来却觉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郡主今日看起来精神很好。”青时手里还握着幼僖的一缕长发,执了梳子为她细心梳头,看见镜中的郡主,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幼僖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粉黛未施,素面朝天,但胜在气色好,模样也清丽,看起来倒的确有几分红光满面。 这时青月捧了一件衣裙,及步过来询问:“今晚有庙会,郡主不如穿这一件?” 幼僖别过头去看,大红色的衣裙,娇艳似火,十分引人注目。 她笑了笑,却拒绝:“今晚庙会,大约半个上京的百姓都会出来凑热闹,就这身衣裙往人群里站,你是想你郡主我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么?” 青月心直口快:“那又有何不妥?今夜大概京中贵女们都会相约出门,哪个不是精心打扮想要争一争风头的,咱们郡主天生丽质,即便不靠衣装也能将所有人都给比下去。” 幼僖失笑,纤纤玉指轻轻戳在了青月这个小丫头的脑门上,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但衣裙的事幼僖并未松口,大约也是觉得这套衣裙过于艳丽了些,何况庙会晚上才开始,白天的时候她还要和七叔再去巡视城南的几家铺子,穿得这样的招摇过市,实在是有些显眼了。 青时为幼僖梳发,想了想,也跟着劝道:“其实奴婢也觉得,郡主穿这身红色衣裙应当十分好看。” 幼僖侧目看她:“你也这样想?” 青时老老实实的点头:“郡主忘了,在淮山狩猎的时候,郡主不也是穿的一身红色骑装么,连陛下都说郡主穿红色十分好看。何况这穿衣打扮也不全是为了别人看的,女为自己容,不也是一件高兴的事么?” 青时浅浅说着,待将幼僖一头如瀑青丝梳得妥帖,便去衣箱里翻出来了一个盒子,打开后放在了幼僖面前的妆台上。 那是一套珍珠头面,和上次在太后的千秋寿诞上所戴的那一套又有些出入。宴会上的那一套是节度使贡献的,以繁琐华丽为主,而这一套就更加的简单了些,以精致为主,平时戴着也不会觉得累赘,反而别出心裁,另有一番风味。 幼僖抚上盒中的珍珠头面:“这一套是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青时道:“上次太后在生辰纲中选中了给郡主的那套珍珠头面,又在宴会上的时候看郡主妆扮了,觉得很是衬郡主,第二日便吩咐尚宫局令做了一套,仍旧以珍珠为主,但花式要更简单一些。” “郡主让奴婢将狐狸皮毛送去尚宫局,打算给宁王殿下做狐裘时,这套珍珠头面就已经做好了,奴婢就顺势给带了回来。想着郡主出宫也不知道要待几日,倘若正巧也要去庙会,那这套珍珠头面不是就正好派上用场啦。”青月娇声说着事情起因,又把手中的那套红色衣裙也放在了珍珠头面的旁边。 莹白衬红裙,一个简洁素雅,一个娇艳似火,看似不相匹配,但实则却有相得益彰之妙。 幼僖已经明白了两个丫头的心思,拗她们不过,只好应了。 再者这套衣裙她其实也很喜欢,从做出来到现在还没穿过,只是因为太过娇艳了些,且她又事事不喜欢冒尖,一时间倒是没有寻到机会穿它。 这下好了,庙会正好是个契机,她也不用像在宫里那般拘谨,唯恐穿得出挑了些会引来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眼下按照自己的心意喜好来也不错。 青时青月顿时欢喜雀跃,开始为她绾发的绾发,上妆的上妆,做事有条不紊,却也动作麻利。 正忙得热火朝天时,府里的丫鬟在门外唤着,青月出去开了门,是负责正堂洒扫的丫头,领着人进得房中来。 丫鬟行了一礼,柔声道:“姑娘,二公子来了。” 秦陆白在家中行二,曾是少年郎的时候就时常往阎府,也有一住就小半月的情况,府里上下都唤他二公子,也不生分。后来秦陆白得了景文帝赏识,升任了刑部侍郎一职,但回回来这儿,府中上下也只唤二公子,不唤秦侍郎。 是以丫鬟一提“二公子”,幼僖便瞬间明了了。 她对镜看向身后的丫鬟,浅笑道:“知道了,请他先去正堂等我。” “二公子说,倘若姑娘还要再收拾一会儿,便先去祠堂给老爷夫人上香。” “也好。” 丫鬟告了礼,退出了房间。 青时觑着镜中郡主的脸色,忍不住道:“秦侍郎还是一如既往,每回来府中,都会先去祠堂给老爷夫人上香,可见这么多年了,心里是不曾忘记过往昔恩情的。” 幼僖端详着盒中的珍珠头面,闻言莞尔一笑。 的确,这么多年来,除了至亲,至今为止还惦念着父亲的,便只有国公府了。秦陆白更是志诚,回回来府中都必定先去拜祭,从未变过。 幼僖心头说不出的异样滋味,大抵也是觉着父亲故去多年,但至今都还有人记着他,她的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宽慰。 既有人在等,青时青月便也不闲着了,麻利地替幼僖上妆换衣,等到收拾妥当去往正堂时,秦陆白早已经等着了。 “你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悠悠的声音及至堂中,秦陆白回过身来,目光定定落在一身红裙的幼僖身上。肤如凝脂,眉目含春,一袭红裙娇艳似火,裙摆边用金丝银线绣着胭脂云,随着款款移动的步伐,头顶珍珠衬着外头光线熠熠生辉,宛若九天神女下凡尘。 秦陆白一时看得呆住,手一抖,杯中的茶水倾泻落在衣袍上,惊得他赶紧放下杯子,起身手忙脚乱的擦着衣袍。 青时青月俱是忍俊不禁,幼僖回头瞪她们一眼:“还不赶紧去拿帕子来擦擦。” “是。” 两丫头娇声一笑,相视一眼,俱是欢喜着出了正堂。 第99章 经营家产,用人之道 幼僖走上前,关怀问:“你没烫着?” 秦陆白着急着抖了抖衣袍,闻言抬起头,朝她一笑:“你穿这身真好看!” 幼僖唇角微微弯起,却不理他,转了个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有丫鬟另奉了茶水上来,秦陆白顾不得喝了,重新坐下,探着身子看着她:“我说真的,你穿这种艳丽的衣裙很好看,特别衬你。” “那就是说,我穿浅色的就不好看啰!”幼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调侃道。 秦陆白眉开眼笑:“穿艳丽的好看,穿浅色的也很好看,只是偶尔穿一次这种正红的,不禁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大早上的,你嘴抹了蜜了?”幼僖揶揄道,檀口微张,娇颜如花。 秦陆白喉结上下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路从喉间烧到了心里去,烧的他口干舌燥,忙端起茶杯大喝了一口。 幼僖也不与他胡说,而是问:“今日你不在刑部当值么,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回家的事情是临时决定的,就连一向跟在她身边,最是贴心的青时青月还是离宫的当日早晨才听了消息。走得匆忙,除了太后和乐天,她也没再告诉谁了。 这秦陆白还真是消息灵通,还就找到阎府来了。 “今日城西有庙会,陛下已经安排了和诸国使臣一同在宣阳门观赏,届时太子和诸位皇子也会同去。今儿是好日子,陛下特意恩准了,只要做好手上的事情不出差错,也可早些回家。”秦陆白一口气说完,又再喝了一口茶才作罢。 其实就算他不说,幼僖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景文帝极其看重皇家颜面,又有什么是比君臣同乐,臣民一心还要来得珍贵的? “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阎府的?”幼僖好奇,“难不成,你进宫打听消息了?” 秦陆白摆首一笑:“我何须自己进宫,到时候还要写帖子,着人通秉,再等回信,还得登记,一一上报,真是想想都够麻烦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母亲和姐姐。”秦陆白解释,“母亲有诰命,进宫要容易些,而且又是女眷,还是太后母家的人,有司查起来也不会太过为难。今早她们进宫给太后请安,见你不在,问了两句,才知道你前两日已经出宫回家了,我才过来找你的。” 幼僖已经心中有数:“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打算稍晚一些,让青月给你传个口信。” “真的?”秦陆白眼睛一亮。 幼僖理了理腰间丝绦,别过头看着他:“今日是庙会,往年庙会咱们都是一起过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等会儿我还要去巡视阎家的产业,昨日才看了两家,今日还得再看几家,估计得耽误一会儿时间。” “这样啊。”秦陆白有些失落,不过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毕竟是自家的产业,自己多留些心还是好的。 七叔是个妥帖的人,也很值得信任,只是七叔年纪已经渐大,日后少不得是要将产业交还到幼僖的手中,与其到时候来手忙脚乱,焦头烂额,还不如现下就学习起来,也是好事。 思及此,秦陆白便也附和:“你能想到经手自家产业也是好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容易学起来的事情,还得天长日久,得摸清底下人的脾性,懂铺子如何经营,还要会看账,会识目,七七八八的杂事情学起来也不简单。” 幼僖侧目看向他,秀眉一挑:“想不到,你也懂些经营的门道啊。” “那是。”秦陆白骄傲起来,自顾自的侃侃而谈,“虽然我也没有怎么正儿八经的接手过,但我在刑部任职的这两年,也约摸瞧懂了一些。就拿底下的人来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相处之道,可你怎么就能确定你身边的人就一定是值得信赖,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呢?” 幼僖认真听着,缓缓摇了摇头。 秦陆白勾唇一笑,又道:“这世事变幻无常,连手足之间都或许有龃龉,哪里就能保证一个人的心永远都不变的。” “那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幼僖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秦陆白也不恼,嬉笑着又凑了上去:“我只是想跟你说,有时候要信任底下的人不假,但也是该松懈的时候松懈,有些必要握紧在手中的东西,也一定要牢牢的握紧了。”他紧紧握着拳,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幼僖盯着他,十分平静的听他将一通话说完,其实大致的也就明白了。 所谓用人之道其实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受用的,但也得依照各人的脾性行事来管理,松不得,紧不得。过于严厉了又怕底下人只有畏惧心而没有真心,而太过松乏了,又会让底下人觉得主人好糊弄,办起事来就更加不会谨慎用心了。 其实这些东西早在有司女官教授时,就已经告诉过她了,不过是因为住在永安宫,在太后铁血手腕之下,压根儿也用不着她来实践这些。 若真的要学,太后历经三朝,从太子妃到中宫皇后,再到如今倍受尊敬的太后,大概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后辈的老师了。 不过,幼僖也知道秦陆白说这些是为了她好,心里也感激,明面上倒不多说什么,只承了他的情。 倒是秦陆白见她默默不应,心思一转,又凑过去贼兮兮的盯着她,倒将幼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点点感激也顷刻间消失了无影。 幼僖端正坐姿,转过身来严肃的看着他:“你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是不是想挨打?” 秦陆白咧嘴一笑:“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谁最不可能背叛你吗?” 幼僖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斟酌沉默,不肯开口。 秦陆白又将上半身往前倾了倾,竖着指头指着自己:“我!” “你?”幼僖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扑哧一声笑出来,又看秦陆白一脸认真的模样,更加觉得滑稽了。 “别开玩笑了,以咱俩的关系,还用得着说‘背叛’?”幼僖只觉得好笑,他们可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和裴子绪都是挚友,只有拌嘴的份儿,这“背叛”两个字说得实在是有些严重了。 谁知秦陆白却不是说笑,见她不信,蹭一下站了起来,竖起三根指头发誓:“真的,我发誓!” 第100章 拌嘴逗趣,有意成全 幼僖拿眼风去觑秦陆白,唇角噙着抹淡淡的笑,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倒像是有意想看看他想玩什么把戏似的。 秦陆白却被逼急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竟迎面对着门外的朗朗晴日,竖起三根指头就要发誓:“我秦陆白在天起誓,此生都不会背叛阎幼僖,不管她将来做什么都好,不管对不对,我都一定站在她的前边替她遮风挡雨。倘若此言有悔,就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 幼僖吓了一跳,赶忙扑过来捂他的嘴:“大清早的你在说什么胡话?满嘴不着调,也没个忌讳!” 秦陆白拉下她的手,心里禁不住一阵欢喜:“谁让你不信我的话,我就只有当着你的面给你起一个誓,这样才好叫你相信啊。” 幼僖忿忿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肯理他。 本来以为只是开玩笑,谁知道他竟然这样当真,还当着人面说这些胡话,开口闭口的就是诅咒,真是气死人了。 秦陆白权当她是不忍心听自己发这样诅咒自己的誓言,当下心里头还有些高兴,弯下腰,将脑袋凑到她耳边,继续逗她:“或者,其实我应该去你家祠堂里,当着阎家先祖的面发誓,这样才能叫你相信我,也能体现我的真心。” “你!” 幼僖气极转身,不料想他竟离自己这么近,一转过身来,两张脸几乎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扑撒在彼此的面上,将一张娇颜熏得如桃色一般绚烂。 幼僖心跳如擂鼓,那些斥责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已经被尽数堵在了喉咙中。 她定定的望着面前的人,似乎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会儿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 其实说起来秦陆白生得并不差,甚至丰神俊朗,仪表堂堂,然而所有的光辉都被国公之子的身份给掩盖住了,若要细论起来,便是与云舒相较也是不遑多让。 “咳咳!” 一声咳嗽从门外传来,幼僖浑像是被惊吓着的小鸟,纤弱的身子一抖,赶忙退了两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秦陆白也只是站直了身体,局促着摸了摸鼻尖,倒显得镇定一些。 七叔不知道来了多久,此刻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青时青月两个丫头在门外,扒着门框朝里头探头探脑,而后相视一笑,也跟了进来。 七叔自进来后,目光便在二人身上打量,直至站定,才拱手朝秦陆白一揖:“二公子。” 秦陆白赶忙客气的回了一揖,七叔是阎家的老人,纵使他身份尊贵,也得看在幼僖的份上礼让一二。 七叔笑了笑,倒没就着刚才的事情说什么,转而对着幼僖道:“姑娘,早饭已经备好了,姑娘快去偏厅用早饭,不然一会儿该来不及出门了。” 方才的事情也不知七叔看去了多少,幼僖吃不准,又觉得颇窘迫,见七叔给了台阶,便顺势而下。 “不知道二公子用了早饭没有,如果没用,不如也去偏厅吃一些。”七叔又道。 秦陆白:“好……” “他不吃!”幼僖回过头,狠狠瞪了眼他。 谁料秦陆白却扬了扬下巴,跟她反着来:“不,我要吃,我就要吃。” 幼僖拿他没辙,哼哼一声,忿忿走了。 秦陆白负手于背,不看他人,也迈步跟去了偏厅。 待得人前后一走,青时青月相视一眼,俱是忍不住大笑出来。 七叔也是个明眼人,看破不说破,只是觉得,倘若真跟自己想的一样,其实倒也不错。 吃完一顿不是很和/谐的早饭后,一众人往府外走,朱红色的大门外,七叔早已经着人备好了马车。 幼僖踏上矮凳登上马车,忽然想到什么,临了要进入马车内时站定,回头一望,果见着秦陆白还跟在身后,就站在马车旁大有一种也要跟上来的架势。 幼僖还记着方才在正堂里的事,没好气的瞪他:“我去巡视自家的产业,你难不成也要跟着我一起去?” 秦陆白哑然失笑,又明知故问:“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幼僖义正言辞的拒绝。 “可你晚上不是约了我一起逛庙会,这才多久,你就忘了?”秦陆白含笑盯着她。 幼僖被呛住,抿了抿嘴,可仍旧不松口:“那是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见,这会儿你不许跟着我。” “那如果我偏要跟去呢?”秦陆白狡黠一笑,似在有意逗她。 幼僖气得脸色涨红,举起拳头狠狠地威胁:“那你过来试试。”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倒不像是吵架,活像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在拌嘴,直叫旁边的人看了也觉得忍俊不禁。 七叔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无奈的笑,直到青时机灵的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又一个劲儿的拿眼色去暗示,七叔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身为长辈是应该劝劝的。 只是看着他们拌嘴,他也觉得好玩,忍住了笑后才上前道:“姑娘,我这会儿才想起来,一会儿专管府中采购的管事还要过来对接,我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走不开了。” 幼僖闻言转过头来,也顾不得和秦陆白拌嘴了,道:“那可怎么办?七叔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去巡视城西的三家铺子么?” 七叔和蔼一笑:“昨日我看姑娘都已经慢慢在上手了,以姑娘的聪明,对接应该不是难事。城西几家铺子的管事我早些时候已经递了消息过去,他们知道东家今日会去,都会在铺子里等着姑娘。” “可我这一个人去,恐怕不好。”幼僖踟蹰再三。 巡视铺子满打满算也才一天时间,十几家铺子还只去了两家,这会儿连七叔也不陪着去了,她一个人能搞得定么? “都是阎家自己的产业,姑娘一个人去也没什么不好。”七叔笑笑,目光有意的朝着秦陆白睇去,“何况还有二公子陪着姑娘,我也放心。” 第101章 往昔岁月,牵动情愫 话既然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比起巡视铺子,自然是府中现下的事情要更为重要一些。何况府中如今管事做主的是七叔,他若不在,便是外头对接的人来了,旁人接待了,最后也是做不得主的。 如此想着,幼僖倒也释然了。 总归阎家的铺子就是阎家的铺子,她这个东家虽然一直以来没怎么管事,但既说了要去巡视,该去的还得去。难不成七叔不在,那些铺子的管事还敢糊弄她不成? 而且这日后的事情终归是要落到她一个人的身上,不早些成长起来,难不成还能指望着七叔替她保驾护航一辈子? 想通了这一遭,幼僖渐渐也觉得没什么了。何况她和秦陆白拌嘴归拌嘴,该帮忙的,料他也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弯腰站在马车上也怪累人,幼僖索性先下得马车,待站定后,着七叔道:“如此,七叔便留在府里安排事情,只是去巡视个铺子而已,不过认认人,这点事我还是能够办好的。” 七叔闻言欣慰一笑,不忘嘱咐一句:“城西几家铺子的管事人都还不错,办事都是老道妥帖的,姑娘或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他们就是。倘若姑娘有不方便跟几个管事说的,回来说与我听也行。” 幼僖颔首:“我知道了,放心七叔。” 七叔看一眼姑娘身旁的二公子,这自然是放心的,便道:“今晚城西有庙会,姑娘巡视完铺子后还可以直接去逛逛庙会,只要注意安全,晚些时候回来也无妨。” 幼僖应了,看向青时青月,想了想道:“你们今日也不用跟着我了,城西的庙会热闹,虽然晚上才有鳌山和灯楼,但白日的时候也可以去到处玩玩,就算允你们休息一日了。” 青时青月闻言俱是心花怒放,青时本来还有些不太放心的,但想到郡主身边还有秦侍郎在,秦侍郎定会好好保护郡主,这便才放心了。 幼僖又同七叔道:“七叔,两个姑娘出门去玩,身上没个银钱也不行,等会儿就劳烦七叔去账房里支十两银子给她们。” “姑娘放心。”七叔含笑应了。 青时青月掺着幼僖上了马车,秦陆白紧随而上,想起今晚城西必定拥挤不堪,两个姑娘恐怕不安全,也不让郑昊跟着了,便让他陪着青时青月,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车夫驾着马车离开巷子,一路直往城西而去。 离了僻静的巷子,刚驶进大街,闹哄哄的声音一瞬间似潮水般涌了进来,幼僖不得不赶紧放下车帘,好隔绝外头吵杂纷乱的声音。 马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幼僖低着头,时不时拿余光去觑秦陆白,见他神态悠闲,不由气极。 她垂着头闷闷的不说话,眼看着马车已经拐上了另一条街,她还气哼哼的不吭一声,秦陆白只好率先开口打破沉静:“怎么了,还在生气?” “没有。”幼僖别过头。 秦陆白失笑:“得了,你生气没生气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不过为了那点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体,那多不值当。” 幼僖双手撑着座下软垫,偏过头,仍旧不理。 秦陆白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劝:“其实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你说说,从小到大,哪次你做什么不是我在身边陪着的?” 幼僖不理,他也不恼,自顾自说下去:“就说你五岁那年,大家比射箭,你连弓都拉不开,大家笑了你两声,你还生气的把弓丢了,好巧不巧还正好砸中了老裴,你父亲知道了要罚你,到最后是不是我陪你一块受罚的?” 那都十多年前的事了,虽然还小,幼僖对那件事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兄长、表哥和秦陆白三人在园中练习射箭,不知怎的便说要比赛,她人小归小,但气性大,也说要一起比。 可那时候她不过才五岁上下,弱质纤纤的小丫头,努力伸长了手臂都拉不开弓,直把几位兄长逗得一乐,笑话她人小手短,拉不开弓还硬要一起比试。 那时她可是被众人都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娇万宠的小丫头难免气性大,脾气倔,一生气,一跺脚,使了吃奶的劲儿狠狠的将弓掷在了地上。 说来也是正不巧,谁道那个时候裴子绪竟然打算过来安慰她,刚蹲下去,被掷在地上的弓落地后竟弹了一下,边缘一角正好打在了他的额头上,登时就起了一个包。 为着此事父亲还罚了她,叫她顶着书本站在院子里,说是要改改她这骄纵气。 那时她还管秦陆白叫陆白哥哥,秦陆白也偏宠她,见她顶着书本站在院子里受罚,还偷偷从厨房拿了点心出来,趁着四下无人喂她吃点心,又怕她渴,还又端来一碗消暑的银耳羹。 这事后来自然是没有瞒的过阎韬的眼睛,一并将秦陆白也罚了,就罚他在旁边扎马步。 想到往昔的岁月,幼僖忍不住笑,别扭的闷气倏尔间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秦陆白见她笑了便知道她消了气,也不敢再提刚才的事了,引开话题道:“今晚老裴当值不能来了,怕你空等一场,所以让我给你传个话。” “我已经猜到了。”幼僖并不惊奇,说起这事来,她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没说,“对了,今晚云舒也会来。” “云舒?”秦陆白诧异。 幼僖颔首:“昨日下午我和七叔去巡视城东博古斋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云舒,他在店里瞧中了一个白玉瓷瓶,我便送给了他。后来他又去买了笔墨纸砚一类,说是要使人送去给阎家村的孩子们,好让他们能够用心读书,来日能有出息。我想着今晚咱们不是要去逛庙会么,正好可以叫上他一起。” 秦陆白静静听完,脸色暗沉下来,有些古怪。 幼僖浑然不察,下一刻只听得秦陆白阴阳怪气的开口:“你们俩关系可够好的呀,你还送他白玉瓷瓶,他还去给阎家村的孩子买笔墨纸砚,怎么,你俩关系都好到这个程度了?” 第102章 心知肚明,车内异样 秦陆白怪里怪气的说了一通话,幼僖也没明白他究竟要说什么,反倒要把刚压下去的怒意再次撩拨起来。 她不想同他吵,但脸色已难看了下来,沉声道:“你古里古怪的究竟要说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听起来倒像是人云舒怎么着你了似的。” 秦陆白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郁闷至极:“不是他招我了,是你招我了。” “我招你了?我招你了?”幼僖急得站起来,竟不妨一头撞在了顶棚上,恰在此时马车一阵颠簸,她身子不稳,竟往一旁歪倒去。 秦陆白眼疾手快,手臂一捞,已圈住了幼僖纤细的腰肢,再往里一带,娇弱的身子已顺势倒在了怀中。 幼僖惊骇不已,上一刻明明还在斗嘴,下一刻却以这样暧/昧的姿势倒在了他的怀里,幼僖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烧似的烫了起来,赶忙撑起来往旁边坐了。 秦陆白也觉得尴尬,一天两回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饶是他对幼僖是有超越兄妹的心思在,也觉得一时间够窘迫的。 马车仍在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驶着,方才因为什么由头开始的斗嘴,在这一刻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秦陆白满腔郁闷在刚才那一瞬间尽都消失于无,眼神左右环顾,手心里竟在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冷汗。 幼僖也觉得当下的气氛是够古怪的,只觉得马车里闷闷的,忍不住挑起车帘向外头张望。 眼下他们的马车已经快到城西,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是,城西有座观音庙,据说求神拜佛很是灵验,一直以来的信众都很多。而今日恰好就是这座观音庙的建庙日,为了纪念这一日,故而每年的今天都会举行庙会,很是热闹。 临近城西,已经随处可见高挂的彩灯,有些地方还搭了棚子,许是没到时候,都一一用雨布遮住,兴许要到晚上的时候才会展露出来。 “幼僖,幼僖……” 幼僖正望着外头出神,秦陆白连连唤了几声才唤得她的回应。 秦陆白小声询问:“你生气了?” 幼僖闻言一笑:“哪有人动不动就生气的,我没生气,只是在看外头搭建了些什么,想着会不会有去年时候的热闹。” 秦陆白探着脑袋,朝她掀开的一角望出去:“今年有各国使臣在,为了不使大昭落了下风,说不定朝廷也会派人派物。放心,今年只会比去年更热闹,更好玩。” 幼僖听着已经有向往之意,恨不得赶紧把巡视铺子的事情做好,早些到晚上才好。 幼僖放下车帘,回身坐好,想起什么了,又问他:“对了,之前说要调查云舒的事情,你还在查么?” 秦陆白垂下眼眸:“查了,但吏部那边嘴巴严的很,什么都不肯说,如果想要知道更确切的,恐怕还得去一趟襄城。” 云姓在上京城不常见,但在大昭管辖的境内却并不少见,尤其是襄城,那里云姓之人很多,亦不乏达官显贵。 云舒不是上京城人士,这一点已经可以基本排除,倘若要查,襄城的确是最好的一个线索。 幼僖却道:“不用查了。” “为什么?” “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车轮子咕噜噜地行驶在大街上,直到拐过一条小巷,沿着城西铺子而去。 而另一边,赵国世子赵邯乾进宫面见了景文帝后从宫中出来,宫外停了数辆马车,直往最外边的一辆马车步去。 护卫赵陆忙搬来矮凳,待得世子上了马车,自己才充当车夫坐上了车辕,驾着马车往鸿宾院去。 赵陆忍不住道:“世子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了大昭皇帝的邀请,难不成是真打算在鸿宾院里待上一晚?” 赵邯乾端坐于马车内闭目养神,对手下的话充耳不闻。 半晌没得到一个回应,赵陆又忍不住嘟囔:“听说今晚的庙会十分热闹,世子就算不想跟大昭皇帝一起观看,那也用不着一个人回鸿宾院啊。那些使臣一个个的都留在了宫里,鸿宾院冷冷清清的,咱们回去也没趣儿啊。” 赵邯乾揉了揉太阳穴,经不住这一路的絮絮叨叨,终是开了口:“谁跟你说本世子要待在鸿宾院的?” 赵陆一听登时来了喜意:“世子的意思是,咱们晚上也要去逛庙会?” 赵邯乾“嗯”了一声,阖上双目继续养神。 然而他身边的这个护卫却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刚闭上嘴没一会儿,又开口讲起来:“可是世子都已经跟大昭皇帝说身体不适了,咱们还偷偷的溜出去玩,要是被大昭皇帝知道了,难免会多心。” “就你一天担心的多。”赵邯乾身子向后一靠,闭目回应,“大街上人来人往这么多,又黑灯瞎火的,大昭皇帝坐在那高高的城楼上,哪里有这么好的眼神能看到你我?” 赵陆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顿时心头一喜,那点子担忧都尽数化了个干净。 赵邯乾续道:“再说了,本世子只是刚才身体不适不想去,谁知道后来吃了药又好了,觉着没事所以也跟着上街去凑了个热闹。这点小事,就算是传到了大昭皇帝的耳朵里,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世子英明!”赵陆附和。 从宫门出发前往鸿宾院顶多不过半刻钟,赵陆却将马车赶得很是缓慢,似乎有意想要让世子在马车内多休息一会儿。 也是世子昨儿熬夜看了整晚的大昭典籍,以至于今早直犯困,刚在宫里与诸国使臣一起陪大昭皇帝吃饭时就有些精神不济,这会儿出了宫,卸下了防备,估计更累了。 一刻钟后马车才倒了鸿宾院,门口的侍卫见状过来将缰绳接了过去,赵陆则跳下车辕,打起帘子唤了声:“世子,咱们到了。” 赵邯乾睡眠一向浅,几乎立时就清醒了过来,揉了揉太阳穴弯腰准备下马车。 然而就在踏上矮凳准备下马车时,马车内却有什么声音传来,赵邯乾几乎是立时就发现了,与心腹护卫赵陆打了个眼色…… 第103章 马车藏人,哭功了得 赵邯乾不动声色地下了马车,却不急着走,而是站在马车旁,主仆二人目光交汇,无言间已将主意打定。 只见赵陆的手摸向了腰间的匕首,轻轻地将匕首抽出鞘,一手挑开马车的车帘,握住匕首的手极快速地将车内软垫下的隔板一把挑开,与此同时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将锋利的匕首对准了藏在隔板空间里的人。 马车的坐垫下有一处空间,掀开挡板里便能够瞧见。 寻常马车都是用来放置一些出行用物的,但赵邯乾不是上京城的人,出行的马车也是由宫里统一安排在鸿宾院,诸国使臣出行皆可使用。但也正因为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放置,偌大的空间里藏下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就在隔板被掀起的一瞬间,躲藏在里头的人身子一缩,看着移至面前,泛着凛凛寒光的锋利匕首,几乎在刹那间被吓破了胆,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窝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陆眼中杀气迸现,手中的匕首离那人的面庞不过三寸距离,只稍进一步,那匕首必要刺入那人咽喉。然而在瞧清躲藏着的人的面容时,却一时愣住。 马车外头的赵邯乾半晌没见有动静传来,暗忖有异样,长臂挑开车帘,冷冽的目光在触到里头之人时也是一怔,转而化作浓浓的诧异。 “五公主?”他惊呼。 一路从宫门便藏在马车坐垫之下的人不是五公主乐天,又是谁? 此刻她虽一身小厮的衣裳,一头如瀑秀发拢在布巾下,脸上干净不施脂粉,可小小的身形,清丽的面庞又如何瞧不出来是个姑娘。何况在淮山的时候,他与她是在景文帝的大帐中见过的,故而识得。 乐天已经吓破了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不住的颤抖,直到看见赵邯乾露了面,嘴角一撇,竟哇哇的哭泣起来。 她哭功了得,似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尽数的发泄出来,闭着眼,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而落,直把面前的两个大男人惊得手足无措。 马车就停在了鸿宾院门口,此刻门外的守卫都已听见了动静,但又碍着赵邯乾的身份不敢过来细查,可仍旧朝着这处探头探脑。 当先过来牵马的守卫也一个劲儿的探着头,似想从车帘挑开的缝隙中看一看里头的情况,见瞧不出什么,里头又似乎传来女子的哭声,便壮着胆子问了声:“世子,可需要属下帮忙吗?” 赵邯乾心神一凛,大步跨上了马车,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将乐天的嘴给捂住,沉着声音回了句:“不用。” 乐天被捂住了嘴,口中呜咽呜咽的发着抽泣声,大滴大滴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 这时赵陆已将匕首重新收回了腰间,将马车的车帘理理顺放下,随即跳下了马车,对着门口还在好奇张望的守卫打了个哈哈:“那啥……兄弟们都懂的哈,男人嘛,就那点子事儿。” 赵陆哈哈一笑,有意将事情往着旁的地方引。 守卫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赵陆这么一说,他们也就都明白了。 只因是奉命守卫着这鸿宾院的贵人们,只要不出什么安全问题,别的事情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陆行事也颇为老道,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往手里颠了颠,搂过一个守卫的肩膀,低声道:“这点银子就当我们世子请诸位兄弟喝茶的,今天这事……” 守卫踟蹰,一时不敢应。 “兄弟们也知道的,我们都是远道而来,也不太晓得这上京城的规矩,但我们世子还是个要脸面的。”赵陆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手里的荷包塞到了那守卫的手中,“今儿兄弟们替我们世子保全了脸面,来日世子少不得还要重谢。” 这么一说,那侍卫便才放了心,又颠了颠手里荷包的重量,心满意足的将荷包揣进了怀里,也满脸堆笑着附和:“还请世子放心,兄弟们都懂,今儿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赵陆拍了拍那守卫的胸脯,彼此很是默契的嘿嘿一笑,转过头,脸上的笑意却又在一瞬间尽散。 他行到马车旁,隔着一层车帘朝里头道:“世子放心,已经办妥了。” “将马车驾走,别在这里逗留。” “是。” 赵陆心领神会,重新跳上车辕坐好,握着马鞭对着马儿的屁股抽了一鞭子,便驾着马车走了。 离开了鸿宾院也不知道去哪儿,赵陆只好先将马车驶离了鸿宾院门口,记得绕过鸿宾院后门,往左走一段有一条空巷,便先将马车赶去了那儿。 马车内,赵邯乾怕乐天又大声嚷嚷,一路都捂着她的嘴,又十分谨慎的留意着外头的情况。 乐天早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眼角还挂着余泪,听着外头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下来,估摸着是已经离开了鸿宾院。而偏偏赵邯乾似乎并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她一着急,趁着赵邯乾心思不集中的当儿,狠狠朝着他的手咬了下去。 那一口下了狠劲儿,直直咬在了赵邯乾右手的软/肉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松了手。 赵陆听见声响也将马车停了下来,就停在了空巷的巷口。 乐天察觉到马车已经停下,手脚轻快地要攀下马车,不料却被人从后将后领揪住,在临要钻出马车时又被一股力道给揪了回去。 失了重力,乐天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还来不及顾屁股上的疼,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便麻利地爬起来就要跑。 她速度虽快,却有一个人的反应更快,一条长腿横跨在面前,生生的将她的路给截了下来。 “不许跑。”赵邯乾指着她说。 乐天乌晶晶的眼珠子转了转,瞅准了他伸至面前的手,凑过去就欲故技重施,一口咬下。 上了一回当,赵邯乾早已经学了乖,迅速的将手抽回,带着威胁的口吻斥道:“大昭公主是属狗的么?再咬,当心我给你丢下去!” 第104章 金枝玉叶,泼皮无赖 乐天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一动不动的盯着赵邯乾,玲珑的心思却已经百转千回。 她暗暗里估摸了眼下的形式,赵邯乾不是大昭的人,未必会看在她是大昭国公主的身份上对她手下留情。更何况她乔装打扮偷偷出宫,本来是想借机溜出来好去找幼僖的,谁叫运气竟这么不好,一摸就摸到了赵国世子的马车上。 想想这一路走来她躲在暗格里,倘若不是不慎发出了声响,估摸着赵邯乾也不会发现她。可这么一来就出现个问题了,赵邯乾发现了她,可别人不知道马车里人的是她啊,倘若赵邯乾这个时候要对她做什么,也无人发现。 淮山狩猎场上,他对幼僖背后放冷箭的事情她还记得,从那以后,心里也只当他是个不近人情,又冷面冷心的人。 这会儿竟是这么不巧,她就这样的落到了他的手上,还是自投罗网的那种,要是他欺负自己怎么办?要是拿自己来威胁父皇要什么好处怎么办?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将她这样子送回了宫,光是乔装打扮,偷偷溜出宫这一条,就已经够她喝一壶的了…… 一时间乐天思绪百转,几乎将所有的可能都设想了一遍,脸上表情多变,叫赵邯乾看在眼里,竟莫名的觉得有些可爱。 手上被咬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赵邯乾垂眸看了眼,两排齿痕留了印,已经隐隐渗了血出来。也不知道这大昭国五公主是不是有咬人这个癖好,竟就这么的将他给咬伤了。 乐天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呆地坐在地上,冷不防一抬眼,目光竟与赵邯乾的视线对上。 他眸子深邃,黑曜石般的墨瞳散着森寒的光,竟没来由的叫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嘴角一撇,竟是要落泪的架势。 “诶诶诶,可不许哭啊,哭也把你丢下去。”赵邯乾威胁她,语气却已经明显放软。 乐天本想来个苦肉计,趁他心软好偷偷溜走,没成想人家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看来苦肉计是没用了。 “谁说我要哭了,我堂堂大昭国公主,能让我哭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乐天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大咧咧的坐到了软垫上。 赵邯乾好笑的看着她:“哦?那不知道刚刚在马车里哭得伤心欲绝的人是谁呢?” 乐天被哽住,脸皮一下红了,支吾着解释:“那是……我……本公主没哭,你肯定看错了。估计是眼神不好了,要不等本公主回宫了,请个太医给你瞧瞧眼睛?” 她伶牙俐齿,红口白牙的一张一合就能颠倒黑白,又字字锋利,半点儿不饶人,直把赵邯乾气得不行,一张脸瞬间拉垮下来,转又觉得好玩,竟又气得笑了。 乐天过足了嘴瘾,也不看他,挑起车帘看外头的情况,思忖着该如何脱身。 赵邯乾将她的动作都尽收眼底,只作不见,倒是举了举右手,将被她咬出血,留了印的伤口伸到她面前:“那五公主咬伤本世子的事情总是真的了?” 乐天瞧见他手上的伤口,心底一阵心虚,但想了想又不肯服软,于是强行狡辩道:“什么跟什么呀,你自己惹的风流债,不知道被那个小娘子给咬伤的,竟然要赖到本公主的头上。本公主从小熟读诗经礼记,知分寸,晓礼仪,怎会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情。” 话到后面已经渐渐说得没有了底气,乐天别过头,嘟囔着添了一句:“别想赖给本公主,本公主是不会认的。再说了,你也没证据证明是本公主咬的啊,说出去谁信?” 这下赵邯乾是真的被气得郁闷了,说谎话的他见得多了,这样睁眼说瞎话,还倒打一耙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他还真是很难相信,深深宫闱下,重重礼仪中教养出来的金枝玉叶,竟然比市井泼皮还要无赖上百倍。 不过她既然这样说了,赵邯乾深深觉得自己也不能吃这样一个哑巴亏亏,至少行动和嘴皮上落了下风,就得在其他的地方讨回来。 于是他思绪一转,想到了什么,竟朝乐天倾过身子,薄唇勾出一个弧度,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意味。 乐天警惕地向后一撤,但后背已经抵上了马车的内壁退无可退,便想着要从旁边逃,却被两只手臂一左一右地拦住,像个牢笼一般将她圈在了一方小小的天地间。 “你、你干什么?不、不不许胡来啊!”乐天害怕地想要避开,手攥紧了座下的软垫,把上好的垫子揪得不成样子。 赵邯乾故意又凑近了两分,离乐天的面庞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玩味一笑,道:“既然你三言两语地就推翻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说哭泣的不是你,咬人的不是你,那我是不是也该怀疑怀疑你的身份?” “你什么意思?”乐天盯着他。 “白的都能说成黑的,真的也能说成假的,那本世子也不是很相信,堂堂大昭国的五公主竟然会化装成为一个小厮躲在马车的暗格下。” 乐天警惕盯着他,忖度着他究竟要干什么。 赵邯乾勾唇一笑,轻佻的目光从乐天的脸庞落到白皙的颈项,再往下定格在她微微隆起的胸脯上:“来历不明的小美人主动送上了门,本世子要是不享用一番,岂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说着,赵邯乾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挑开乐天的衣领…… “下贱!” 乐天气恼,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赵邯乾的脸上,打得他的头瞬间歪向了一边,五根手指印赫然清晰的出现在了脸上。 听见里头的动静,赵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忙挑开车帘探头进来查看。却见自家世子正将大昭国五公主圈在怀里,偏过来的脸上已有红印浮现,当下明白了什么,脸也不禁一抽。 赵邯乾瞪他一眼,赵陆慌忙着退了出去在车辕上坐好,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半边脸颊,想想那一巴掌得多疼啊! 第105章 轻佻举动,被扇巴掌 乐天也愣住,低头看了看打人的那只手。 刚才她气得狠了,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量扇下去,这会子掌心还火辣辣的疼。再去看赵邯乾,他偏过去的半张脸已经浮现出了五指红印,那一巴掌,应该挺疼的! 赵邯乾转过脸来盯着她,乐天心虚,赶忙将打人的那只手藏在了背后,明明心里忐忑害怕,却仍昂着头,不服输的狡辩:“是你动手动脚在先,你先无礼,我、我才扇你的。” 从她被人从暗格里揪出来到现在还没有半个时辰,她前后已咬了他一口,再扇了一巴掌,而他除了嘴上无礼之外,也就只有刚刚轻佻了那一回,还是因为她咬人又不讲理在先,想想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赵邯乾倒没有把她怎么样,看她垂下头,也只是又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摸了摸被狠打了一巴掌的脸,疼得嘴角也不禁抽了抽。 “五公主在宫里没少打人,这一巴掌可打得真是顺手。”赵邯乾疼得脸颊一抽,不敢再去摸。 乐天原本垂着头也没怎么听,霎时间反应过来,连忙辩驳:“才没有,我在宫里从来都不打人的。” 赵邯乾抬起头,好笑的盯着她:“那你打我打得这样的顺手?我看你不是想扇我巴掌这么简单,你是想一巴掌扇死我。” 乐天抿了抿唇,眼睛四下乱看就是不看赵邯乾。 虽然,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是想扇死他来着。 但她又不傻,别说马车外头还有一个,就里头这一个她也打不过啊。真要动起手来,没得让自己吃亏,这样赔本的买卖还是不划算。 “那……打都打了,你刚刚还那样……那样我……”乐天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去挑自己的衣领,想想好像不太合适,便又放下了手,嗫喏道,“咱俩也算扯平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赵邯乾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随即亮了亮手上的伤口,又指了指脸颊边的红印:“五公主跟我说扯平?这怎么扯平?这也算扯平?” “那你还想怎么样?”乐天火焰上头,高扬着下巴,不输气势,“我咬你,那是因为你捂我的嘴,我扇你,那是因为你手不老实。我堂堂大昭国五公主,金枝玉叶,陛下的掌上明珠,我扇你怎么了,就你刚刚那举动,本公主让人杀了你都行。” 一番话说得趾高气昂,刚才还露出的一点愧疚之情到这会儿都已经尽数消散了全,巧舌如簧的将责任推了个干净,饶是赵邯乾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淮山的时候他的确是看走眼了,看着活泼伶俐的五公主,原来金玉外表下竟是这样的伶牙俐齿,别说自己有没有理,这没理她也能理直气壮的说成是别人的错。 想想可是她偷偷摸摸地藏进了马车里,被发现后不仅不解释,还哭闹,还咬人,他不过就开个玩笑就挨了一巴掌,这要是动真格的,她怕是还真能动刀子。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赵邯乾想极力将注意力转移也是不行了。 算了算了,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风度,他也懒得同她计较了。 赵邯乾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走。” 乐天一脸不可思议:“你让我走?” “姑奶奶,我惹不起你,难道还躲不起你么?”赵邯乾服了软,身体向后靠在了车壁上,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脸颊别过了头。 乐天抿了抿唇,但见他是真没想强留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 但想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挑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赵陆反应过来想扶她一把也晚了时候,看着她自己站在车辕上跳了下去,倒没有摔到哪里,便也松了口气。 乐天理了理衣角要走,临走又想到什么折了回来,一手挑开了车帘。 马车内的赵邯乾愣了一下,回头看她一脸气鼓鼓的样子,还以为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又是回来找茬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抢先说了句:“刚、刚打你一巴掌,对不起啊。” 说完,放下了车帘,头也不回的朝巷口跑了。 赵邯乾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看着乐天小跑着出了巷子的背影,想到车里车外判若两人,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委屈可怜,倒是有几分好笑。 这时赵陆也注意到了自家世子的不对劲儿,也没空管别的什么,手指了指他脸颊:“世子你……没事?” 赵邯乾收回目光,轻轻动了动唇角就疼得脸颊又是一抽。 赵陆只觉得那巴掌分明没有打在自己的脸上,但他却感同身受一般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憋了许久,赵陆道:“世子,要不咱们先回鸿宾院,属下煮个鸡蛋给你揉揉。” “先不急。”赵邯乾回到了马车坐好,抄着双手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赵陆摸不准世子的想法,但实在觉得,就现在世子脸上那五道指痕印,实在是很有必要先回去拿个鸡蛋揉一揉,要是落下点什么,岂不是有损世子英俊的容貌? 不过既然世子说不急,那定然是心中有数。 赵陆自来是听惯了吩咐的,当下又跳上车辕坐好,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马儿身上的鬃毛。刚安静了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喉咙里来回跑步,痒痒的,叫人很是不舒服。 “世子,不是我说你,那女儿家脸皮薄,对方又是金枝玉叶,从小跟花儿一样呵护着长大的,你说你逗谁不好,非去逗五公主。这下好了,被咬了一口不说,还被扇了一巴掌,临了临了还被人骂了声下贱,这换在赵国,世子哪里就受过这种气了,真是想想都替你不值。” 赵陆终是忍不住,又开始碎嘴起来。 赵邯乾听得太阳穴突突一跳,本来想安静一会儿,可奈何有人不配合。但他也深知这会儿不能回应,要是回应一句话,赵陆不得上天了都! 没了下文,赵陆自觉无趣,正思考着世子究竟要等什么,便看见巷口处有道黑影及近。 第106章 拉下脸面,回来求助 “世子,世子,是五公主,五公主回来了。” 瞧清了那从暗处走来的黑影,赵陆眼睛一亮,情急着用手不断拍打着车壁,嚷嚷道。 赵邯乾不动声色,充耳不闻般仍旧闭着双眼,直到车帘被挑起,一缕阳光顺势钻入马车内,他才缓缓睁开眼。 马车外头的五公主仍旧还是那身小厮短打衫,只是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这会儿安安静静的站在外头,阳光落在她身上,莹白的肌肤透着红润的光,低头咬着樱唇的模样尽显局促。 赵邯乾轻声一笑,仍旧抄着双手靠在车壁上,只微微侧着脑袋将她看着:“五公主不是走了么,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乐天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赵邯乾长长“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该不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回来是想来报仇的?” 他恶意曲解,似有调侃之意,可惜乐天只听了个表面意思,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 “那是什么?” 乐天垂着头,十分为难。 这会儿已近正午,阳光正烈,空气中尽充斥着难熬的燥热,叫人很是不舒服。 乐天咬了咬唇,垂下头,两根手指不住地在打着圈圈,像是要说什么,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赵邯乾也很是有耐心,左右觉得这站在烈日下备受煎熬的也不是自己,他自然受得住。何况这五公主太傲气了,正好借此机会措措她的锐气也不错。 两厢坚持了一会儿,乐天几次尝试着开口,可每回刚张了口,那个几欲出口的字就像是鱼刺一下卡在了喉咙里,无论她怎么用力就是吐不出来。 “算了,我还是自己走。”乐天跺了跺脚,转身忿忿就走。 这个结果倒是出乎赵邯乾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她是欲擒故纵,谁料竟是真的头也不回地就走,心里一急,忙叫住她:“你回来。” “干吗?”乐天回头瞪他,颇有些没耐性。 阳光照射下来,直刺得人眼睛疼,乐天抬手挡在眉眼上,因为燥热,越发的脾气不好了。 赵邯乾叹了口气:“上来。” 乐天一喜,仍不太确定:“你说真的?” “是啊,天那么热,快上来。”赵邯乾往里头挪了挪,忍不住嘟囔,“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后半句乐天没听着,但前半句已经足以令她很开心了,于是兴冲冲地跑过去,在赵陆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这会儿她可不敢离他离得近了,乖乖的在靠近外头的位置上坐好。 赵邯乾也随她,只问了句:“你要去哪儿?” “城东双花巷,阎府。” 赵邯乾颔首,曲起手指敲了敲车壁,立时便得到了外头人的回应:“得嘞!” 于是马车重新启程,调转方向往城东阎府去。 乐天本来还暗暗高兴,抬头看见赵邯乾正定定的望着自己,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统共才出宫过两回,外头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找不着路,不得已,这才回来找你帮忙。” 赵邯乾了然般点点头,在她不注意的当儿勾起得逞的笑意来。 他问:“城东双花巷阎府,住的是什么人?你不是说你只过两次宫么,怎么认识外面的人?” “那不是什么外面的人,阎府是幼僖的旧宅,我和幼僖情同姐妹,我这次出宫就是去找她的。”乐天毫无防备,将所有的话都一股脑的抖了个干净。 赵邯乾听着这个名字很耳熟,想了想,倒是与脑海中一抹红衣对上了号:“幼僖,是世安郡主的闺名么?” “对啊,幼僖,阎幼僖。”乐天侃侃道,见赵邯乾似乎不太了解的样子,便自顾自的解释下去,“幼僖是忠武侯的女儿,忠武侯战死沙场之后阎家就没有人了,那时候幼僖还小,便被皇祖母接进了宫。” 赵邯乾注意着她的脸色:“看得出来,太后应该很喜欢世安郡主。” “是啊,皇祖母可喜欢幼僖了,都胜过喜欢我们这些亲孙女。”乐天本来还兴致昂昂,说起这个又垂下了头,难掩几分失落。 “那你就不生气?就不恨她么?” “我为什么要恨她?” “当然是恨她抢走了太后的宠爱啊。” 乐天不悦的撇了撇嘴,语气冷淡下来,隐有不悦:“幼僖跟我情同姐妹,皇祖母喜欢她,我也很高兴,我怎么会恨她呢?再说了,幼僖人很好的,宫里上下都喜欢她,她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大抵是真的生了气,乐天哼哼着别过了头,不想再跟他说话。 小姑娘使小性子,赵邯乾也不在意,她既不说话,他自当也安静得下来。 可这会儿突然安静了下来,乐天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儿,扭过头来看着赵邯乾,目光将他上下打量:“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好像是在故意等着我一样。” 赵邯乾初时被她看得有些不舒心,但听她这么一说,却不由一笑,也难为了她能反应过来。 乐天只觉得他的笑里有深意,便更加坚定了:“我知道了,你刚刚没走就是故意在等我,你知道我会回来。可是不对呀,我没跟你说过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的?” 赵邯乾哭笑不得:“公主金枝玉叶,出行皆有侍从宫人随行,试问哪国的公主是能够轻易出皇宫的?想想也就通了,你不常出宫,不管是要去找人也好,办事也好,认不得路始终会找人求助的。” “那你又这么确定我会回来找你?” 赵邯乾抄着手,身子像前一探:“因为公主人生地不熟,而我,是来大昭国做客的,便是为了两国邦交,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公主出事不是?所以两相权衡之下,于公主而言,我,是最安全的人选。” 乐天听得一愣,但想了想似乎又有几分道理,为了不让自己继续为难下去,她也就索性先信了这番措辞。 赵邯乾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不张牙舞爪的时候也是有可爱的一面,虽然傻傻的,但在深宫里能够保持这样的天真,已经非常难得了。 第107章 来得不巧,正好错过 乐天垂头间只觉得脸上痒痒的有些不舒服,不在意的抬手挠了挠,再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瞧见赵邯乾正盯着自己看,于是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难道我脸上有东西不成?” 于是抬手往脸上一抹,再低头一看,并没有看见什么脏东西。 赵邯乾越发觉得她可爱了:“我只是在想,倘若刚刚有人心怀不轨,故意套听你的话,你这样毫不无保留的和盘托出,不是正好中了坏人的下怀么?” 乐天后知后觉,赶忙捂住了嘴,然而若是真有人故意套话,眼下也是来不及了呀。 “只是说了这些而已,应该没事。”她不确定的小声嘟囔。 赵邯乾忍俊不禁:“有事没事都没关系,你大可以相信我。” 乐天瞥他一眼,不愿再同他讲话。 马车一路驰行,奈何赵陆也是初来乍到,对上京城的地形也是很不熟悉,几乎是每过一条街,每穿一条巷子,都得将马车停下来问问路人。 这样一耽搁下来,等到马车行到双花巷时,也是大半日过去了。 乐天在马车里坐得屁股疼,扭来扭去的浑身不自在,可又碍着旁边还坐了个陌生男人,又是刚刚才闹了不愉快的,就更加不想在人前失礼,于是不免更是显得拘谨了。 可坐在马车里实在是无聊,没有点心消遣,也没有人可以陪同说说话,只觉无趣至极。 乐天偶尔朝外头看看,大街小巷虽热闹,但此刻她的心思都只在什么时候才能够看到幼僖这事上,对外头的热闹实在是提不起来什么兴趣。再小心翼翼的拿着眼风去扫旁边的人,他阖目养神,一路都不曾睁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说些她不爱听的话来,指不定又得忍不住赏他一巴掌了。 就在乐天昏昏欲睡时,马车突然往前趔趄了一下,她一下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 外头传来赵陆的声音:“五公主,阎府到了。” 残留的困意在倏忽间消散了个干净,乐天欣喜地挑开车帘,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往上看去,红色牌匾上用金漆描了两个大字:阎府。 据说这还是当年先皇御赐的牌匾,还是亲手所写,只这两个字便可见对此门内人之器重。 乐天小跑着上了石阶,举起了手正要叩门,不妨与此同时大门应声而开,小厮站在门后与她面面相觑,俱是一愣。 还是小厮先反应了过来,问了声:“你找谁?” “我找你们家姑娘,阎幼僖。”乐天垫着脚努力朝里头张望,“幼僖呢?幼僖在不在?快快让她出来见我。” 小厮被她弄得满头雾水,但见是个陌生人,既不报名讳,也不说来意,张口闭口就找自家姑娘,一时也没敢放人进去。 乐天也是急了,推搡间里头又来了一个小厮,两个人站在门口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不肯留出一点缝。 大约是听见门外的动静,七叔从正堂里出来,便见到门口推推搡搡的不知道在做什么,为了府门清净,便上前查看。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七叔由远及近,小厮们忙住了手,回身恭恭敬敬地一礼。 当先拦着乐天的小厮开了口:“七叔,门外有个小哥儿说要找姑娘,也不说自己是谁,我们也不敢贸然放人进去。” 听着小厮这话,七叔才将目光移到门外一身短打的人身上去。 他定睛将人上下打量了,心头却暗忖:这哪里是个小哥儿,分明是个乔装打扮的姑娘。 既说是来找姑娘的,七叔便走上前,客客气气的道:“这位姑娘,你找我们家姑娘不知有何要事?” 一眼就被人看穿了身份,乐天垂头扫了眼自己身上,当下也懒得遮掩了。 只是刚刚听小厮管人喊“七叔”,乐天在脑海中将回忆一搜索,突然喜道:“七叔?你就是七叔?” 七叔一头雾水:“姑娘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是我听幼僖经常提起你,所以我知道。” 七叔这便纳闷了,既如此说来,倒还真像是跟自家姑娘认识是的。 只是这年头骗子也猖狂,七叔不敢贸然将人领进府中,便试探着又问:“不知姑娘是……” 乐天顾忌的望了眼四下,招了招手,待七叔走近后,才凑过去低头与他耳语了一句,再亮出了怀中揣着的一块玉牌。 七叔大骇,忙要拜下:“五……” 刚开口了一个字,乐天眼疾手快的将他一扶:“此事不便声张,还请七叔代为保密。” 七叔观她这身打扮便知晓了,也不敢不应。 这时乐天又往里看了看:“我今日是来找幼僖的,七叔,幼僖在吗?” 七叔“哎呀”一声:“来的不巧,早晨刚吃了饭,姑娘和秦侍郎便外出巡视铺子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倒不是很清楚。”七叔又想了想,“不过今晚城西有庙会,姑娘和秦侍郎约好了要去逛庙会的,估计不到夜里不会回来。” “这样啊。”乐天甚是失落,看来是自己来得太晚了,竟就真的这么不巧,偏偏错过。 七叔掠过她看向府门外头的马车,略迟疑了一会儿,道:“公主不若先在府里等一等,我这就使人去找姑娘。” 乐天想了想,叹息一声:“不用了七叔,我也待不了多久,既然幼僖不在,我就先走了。” 七叔还要再劝阻些什么,但乐天已经转身朝府门外的马车走去。 赵陆站在马车旁候着,见她过来,忙伸过手,叫她好扶着自己的手臂登上马车。 赵邯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见她颇有几分失落的模样,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人没在府里?” 乐天点点头,一脸丧气的样子。 “那现在想去哪儿?” 乐天想了想,她这趟出宫就是来找幼僖的,本来是想着还可以一块去逛逛庙会,谁知道幼僖竟然没在。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她是哪里也不想去。 “送我回宫。” 赵邯乾略一讶异,顿了顿,才开口:“好不容易混出宫了,不去逛逛庙会再回去,岂不是白出来了一趟?” 第108章 难抵诱惑,庙会热闹 乐天想了想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转瞬又觉得不可行,笑容一闪而过,垂下头,满脸哀愁。 赵邯乾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于是问:“好端端的,你怎么这副表情?” 乐天抿了抿嘴,手揪着软垫上的绣花,又是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去啊,可是幼僖不在,我也找不到去庙会的路。何况我要是去了,到时候找不见回宫的路不说,宫门下钥,我连回都回不去了。” 她虽然是偷偷溜出来的,但那也得及时赶回去才行,要是过了下钥的时间还找不见她人,宫里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为了玩被抓到把柄,这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赵邯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听着那叹气声响了一声又一声,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不免替她感到无奈。 虽说公主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但跟个金丝雀似的被关在后宫这个笼子里,安分守己些的,大概也只有出嫁那一日才能够踏出那座牢笼。 可话又说回来,日后所嫁,又如何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思及此处,连赵邯乾都不免有些惆怅起来 大抵是觉着她这副模样看着还挺楚楚可怜的,赵邯乾一思量,便问她:“你想不想去逛庙会?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 乐天倏而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赵邯乾勾唇笑了笑,闲散地将身体向后一靠:“回宫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只管安心的逛庙会,我自然有法子叫你今晚回得了宫。” 乐天将信将疑,毕竟连她这个大昭公主都没有一点办法,他不过是赵国的世子,才来了上京城几天啊,竟然就这样口出狂言。 何况他们的相识可并不是那样的和气,要是他故意这么说了,实则却是想一报刚才的仇可怎么办? 于是乐天一思量,然后果断的摇头:“还是算了算了,要是来不及回去,我跟母妃可没法交代。” “你真的想回去了?想清楚了吗?”赵邯乾凑过去,刻意再问了问。 乐天本来就犹豫,一面是惦记了许久的庙会,一面是不能忽视的宫规法度,宫规不留情,可庙会又是真的很吸引人啊! 为了不让自己被诱惑,乐天只能低低垂着头,咬着唇不肯轻易松口。 赵邯乾心里如明镜似的,却不点破,只扬声唤了赵陆。 “世子吩咐。” “走,咱们送五公主回宫。” “得嘞!”赵陆应道,坐上车辕就要驾车离开。 乐天急了,赶忙唤住:“等等等等。” 赵邯乾见她终究是憋不住了,由不得笑,却紧紧按捺下,只作常态状。 乐天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了,好歹去看一眼再走也好啊,于是一番天人纠葛之下,终还是松了口:“你……真的能陪我去逛庙会,还能送我回宫?” 赵邯乾忍俊不禁,手指敲了敲车壁:“赵陆,去城西。” “是,世子。” 于是赵陆得了吩咐,真将马车往城西的方向赶。 七叔站在府门外,直到马车驶出了双花巷,心里那点不安也始终没有放下,于是招来一名小厮:“找人去跟着那辆马车,最后去了哪里及时回来禀报。” “是。” 那小厮匆匆去了,七叔又站在府门口许久,欲待要转身进府时又突然停住,对着门口的小厮说道:“再找几个人去城西找姑娘,看见姑娘了就告诉她一声,说五公……五姑娘已经来过府上了,但后来又坐上马车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快去。” “是,小的这就去。” 小厮不敢耽搁,匆匆忙地跑进府里找人去了。 七叔一颗心七上八下,犹记得那驾着马车的护卫称呼里头的主子为“世子”,可究竟是哪家的世子,这倒是不得而知了。 将事情安排了下去,七叔自觉已再无能为力,只盼着五公主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否则出了差池,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而另一面,幼僖和秦陆白将所有的铺子都巡视过一遍后,瞧着天还没有黑尽,便又转去醉仙楼用了晚饭,等吃完饭后出来时,天早黑尽了,而庙会也一早就已经开始。 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各色花灯高挂,大街小巷人潮拥挤,两道也各自支棱着一些小摊,或贩卖手绢饰品,亦或卖些珍奇玩意儿,随处可见的人们手中都各自提着一盏精致小巧的花灯,做成了各种样式,活灵活现煞是好看。 欢愉高呼之声不绝于耳,一旁围得水泄不通的地儿还有玩杂耍的。此刻正表演着喷火的把戏,一口酒水喷出来,瞬间飞起一条火龙跃上半空,直惊得人群高呼阵阵,拊掌叫绝声络绎不绝。 幼僖也凑过去看了个热闹,下一刻便是玩变脸,一转头,一眨眼就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那卖艺人穿着件戏服走过来,指了指幼僖的手,用眼神示意了一番。幼僖伸出手,喜不自禁地去摸那卖艺人的脸,指尖刚刚触到一点,那卖艺人的脸又瞬间变了一个花样,直激动得她拊掌叫好。 秦陆白在旁边陪着她,看着那些卖艺人又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演,或蹬技,或顶技,还有那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攀上层层垒起的凳子上做着各种各样的高难度动作,直看得既叫人心惊胆战,见表演好了又不禁称好叫绝。 眼看着时辰已经不早了,秦陆白凑到幼僖耳边,提醒着她:“我们不是还约了云舒么,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到了,我们赶紧过去,别叫人等得久了。” 幼僖拊掌的动作缓了下来,意犹未尽的看了眼仍在表演的杂耍,想着事先的确是一早就约了云舒,要是叫人等久了也的确不好,便依依不舍跟着走了。 庙会人多,几乎大街小巷都在张灯结彩,为了怕找不到彼此,所以一早就已经约好了在河边的桥上等着。 可等幼僖和秦陆白找过去时,却并没有看见云舒的身影,正疑心着他是不是等不及已经回去了时,秦陆白却朝一个地方指去:“他会不会在那儿?” 第109章 祁山先生,稀世大儒 上京城的庙会不止是游玩的好去处,更加是文人雅士的天堂。 一条护城河连绵上京四个城,河灯漂浮其上,带着人们的美好祈愿漂游远处。 而岸上则还有不少的雅趣之事,擅文墨的可以比试书法,擅投壶也可一较高下,便是那巨型鳌山之下的灯笼面上还书有谜语,猜中了还另有彩头。 秦陆白所指的方向,正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鳌山处。 二人往鳌山的方向去,一路逆着人群走,等拨开人群往里头凑,在一众乌压压的人影中找见那一抹洁净的白时,好戏已然结束了。 幼僖走过去,伸手在他肩上一拍。 云舒回过头见是他们,脸上难掩欣喜:“你们来了。” 这时有人拿了盏灯笼过来,行到云舒面前站定,双手将灯笼奉上:“公子技压群雄,这是公子的彩头,还请公子拿好。” “多谢。”云舒坦然接过。 那是一盏做成兔子模样的灯笼,小巧精致,细看之下,可见那一双红色的眼睛是用两块半圆的红宝石做成,奢华之余更添栩栩如生。 另外灯面还题了句诗: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这是《天保》里诗,大概意思便是上天保佑福寿安宁,事事顺心,配合今晚的庙会,倒还真是点在了正点上。 秦陆白也注意到了兔子灯上的诗,细细揣摩了一会儿,忽然讶道:“这字倒有些像祁山先生所写。” 云舒拿起灯放在眼前观摩,待来来回回的看上两遍后,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不由一喜:“的确是祁山先生的真迹。” 欢喜之余又不免想通了一点:“难怪会用这个灯笼做彩头,倒不是因为这兔子眼睛上的宝石,而是这灯面上的字,可是千金难求。” 幼僖不太常习书法,也不知道这位“祁山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秦陆白识得,云舒见了更是欢喜。 默了默,抵不住好奇的问:“这位祁山先生,究竟是谁啊?” 秦陆白解释:“祁山先生是山西大儒,后来游历四方,并无人知晓他的住所。不过他自创了一种书法,当时还颇受文人墨客的追捧,争相临摹,而大家便把这种自创的书法用祁山先生的名号来命名。” “所以这位祁山先生,真的就叫祁山?”幼僖问。 “也不是。”云舒放下了花灯,缓缓解释,“听说这位祁山先生原就出身于书香世家,家里人都希望他能够考取功名,为家族争光,可祁山先生却觉得官场污秽险恶,不愿在这里蹉跎光阴,惹得一身污垢脏了廉洁,便一意孤行要走自己的道。” 幼僖点了点头:“那这么说来,这位祁山先生还挺有自己的见地。不过悖逆家族,想必这条路也不是很好走。” 秦陆白笑了笑:“谁说不是,听说祁山先生下了这个决定之后可把族中长辈气得不轻,还兴师动众的召集了族中有名望的一起想逼祁山先生就范,可祁山先生性子执拗,既决定的事情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后来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族长还曾扬言,祁山先生若不改口便要将其在族谱上除名。” “所以他就范了?”幼僖好奇。 “并没有。”话至此处,秦陆白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是个硬脾气的人,不肯服软,不肯道歉,竟就真的孑然一身出了家门,还摒弃了族姓。若有人问及姓名,只称一声‘祁山先生’。” 有关祁山先生的逸闻当年传得可是沸沸扬扬,不过那时候他们尚未出生,所听之事不过都是口口相传,真名已不可考究,事迹也是传得千变万化,可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 算算时间,到了今时今日,祁山先生应该也有八十七岁的高龄了,所书仍旧笔锋遒劲,半点儿不输当年,已经很是不错。 幼僖听得明白,大概也了解了这位祁山先生。 听起来到的确是个有风骨的人,不畏世俗强权,不畏旁人冷眼,在指责与不解中仍旧坚定走自己的路,甚至还打响了名号,在这烦扰杂乱的世间留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过似这般不顾一切,抛家舍姓的行为,幼僖自认不能苟同。 人这一生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而活,家族的重担,生活的压迫都一一承受。不想柴米油盐,却只想诗歌酒茶,这又如何可能呢? 也罢,或许才能却有独到之处,她不擅长文墨,也就不好在这方面妄自评论。 “对了,这兔子灯是第几名的彩头?”幼僖不愿再去想那位祁山先生,于是岔了个话题。 云舒答得坦然:“第二名。” “第二名?” 幼僖和秦陆白同时惊呼出声,又再相视一眼,实在难以想象以云舒的文采竟只能屈居于第二。 去年他可是以一甲的好名次进宫封了官阶,那一手文章,便是内阁大学士都称赞不绝。如今这灯谜之下竟还有人胜过他夺了头筹,这倒是有些令人好奇了,究竟是有谁竟比云舒还厉害的。 云舒只是笑笑,并不在这件事情上多辩论什么,总归在他眼中猜谜不过雅趣,和彩头无关,和名次亦无关。 “云侍郎!” 热闹吵杂的人群中似有袅袅清音传来,在这混乱喧哗的鳌山旁,竟似灵鸟叫声一般悦耳。 三人的目光在人群里睃巡,最终定格在某处。 鳌山的另一旁,有一身粉色衣裙的姑娘缓缓及近,身姿婀娜,弱柳扶风一般款款走来。 幼僖一眼认出:“那不是宁相的女儿,宁瑶么!” 忆起方才她自人群中唤“云侍郎”,想来应该和云舒认识。 这倒是奇了怪了,一向只埋头公事的云舒,竟然和丞相的女儿认识! 宁瑶款款走近,似才注意到一旁还有幼僖在,脸上表情微一变化后,福了一礼。 幼僖微笑颔首:“还真是巧啊,这人山人海的,也能在这里碰见宁姑娘。” 宁瑶盈盈浅笑,飞快的看了眼云舒,再低下头,脸颊却已不觉间红了一片。 幼僖秀眉一挑,转过头和秦陆白相视一眼,彼此已是心照不宣。 第110章 冷淡无波,不解风情 比起宁瑶的含羞带怯,云舒倒是显得冷淡许多,眸光清淡,一如对着陌生人般毫无柔情可言。 幼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也不好插言,便不动声色地往秦陆白的方向挪了挪,再同他一块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俩。 云舒淡淡启口:“不知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宁瑶抬起头,瓷玉般的肌肤愈加煞白,清眸盈盈流转,暗含失落:“云侍郎不记得我了么?方才便是我与云侍郎一同解密的。” “不是一同解密,是分开解题。”云舒纠正她。 宁瑶垂下眸子,隐有忧伤之色,不过须臾又一展笑颜,盈盈道:“方才云侍郎手下留情,不然这头筹也不会叫我得了。”话音未落,已从身边侍女的手上接过一个盒子,“花灯解密自有一套规矩在,宁瑶才能确不如云侍郎,这头筹彩头,应当归属云侍郎才对。” 那盒子长长条条的模样,因合上了盖子,倒是瞧不出里头究竟装了什么。 云舒不过冷眼一扫,便道:“不必了,头筹向来以解题数量来做最后的评判,姑娘的确比在下多解了一题,这头筹姑娘当之无愧,更谈不上‘归属’二字,有能者得之,姑娘无须自谦。” 鳌山下的灯谜已被尽数猜中瓦解,好些个文人雅士也都尽皆换了地方,但鳌山壮观,还是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而来观赏。 四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耳边尽皆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本该是高兴的日子,但云舒的话字字疏离,又冷漠得跟冰块似的,倒叫姑娘的一番热情都尽皆消弭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幼僖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有些时候连她都忍不住想冲上去拎着云舒的耳朵喊一声:能不能对姑娘温柔点! 然而这话在心里兀自喊了千百遍,可心里话只有自己知,某人还是照样我行我素,不解风情。 “姑娘如果是专程来说这番话的,其实大可不必。在下猜谜只为喜好,不为彩头,何况那头筹并非在下所求,便不是姑娘,那最后一题,在下也是不打算答的。”云舒淡淡一番话说完,已将宁瑶的热情浇了个透彻。 此刻宁瑶只觉一阵透心凉,举着的手还僵在半空,不免觉得有些难堪。 云舒大抵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目光自下落在她递过来的盒子上,也只是一眼,便又冷淡无波的收回。 “姑娘珍重,在下告辞。” 言讫,也不管宁瑶是什么表情,云舒已转过了身。 而这时候幼僖正和秦陆白一同看着好戏,冷不防这戏码到了这里竟然中断了,意料之外的同时,云舒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微微一笑,语气回春:“走。” 两人愣了愣,对着宁瑶略一颔首,并肩走了。 宁瑶还愣在原地,举起的手似乎已经有些慢慢僵硬了,满心失望,阵阵寒意从脚起升起。这一刻,周遭的热闹似乎都化成了看戏的嘲讽,叫她一阵尴尬,无所适从。 侍女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慢慢放下,忿忿不平道:“这个云侍郎也太不给面子了,姑娘肯屈就来说这些话,他竟然还摆脸子。” 宁瑶苍白着脸,缓缓摇了摇头:“与他无关,是我自取其辱了。” “姑娘……” “走。”宁瑶叹了声气,握着那盒子折身走了,侍女也赶忙跟了上去。 而那厢,离开了鳌山,三人不疾不徐地沿着热闹的街道走下去。 幼僖落后两步,想到刚才,忍不住追上去好奇的问:“你和宁瑶认识吗?” “谁?”云舒住步回头。 “宁瑶。”幼僖重复。 “宁瑶是谁?”云舒仍旧一脸疑惑。 幼僖的脸色暗了下来,深深怀疑他是在逗自己取乐。 果然下一刻,云舒已郎朗笑出声来,抬步继续往前去:“我并不认识她,也是方才你说起这个名字,我才知道的。” “可是她却知道你是谁。” “哦?”云舒状似不解,“是吗?” 幼僖已经明白了,这云舒看着老实,实则扮猪吃老虎这一套玩得比谁都厉害。 这时秦陆白却忍不住笑了:“你就老实跟她说了,不然她一路都会不安生,会一直缠着你,叫你也不好过的。” 见他调侃自己,幼僖回过头狠瞪他一眼,再转过头,脸上的好奇就没有消散过。 云舒哑然失笑,只好站定了脚步,从头解释:“其实我和那位宁姑娘当真不认识,只是来得早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你们来,恰好又看见鳌山那里热闹,就好奇去看了看。也是正好碰到猜灯谜的了,一时技痒,也猜了几个。” “那那个彩头是怎么回事?”幼僖指了指他手里的兔子灯,又顺势向后一指。 后头人头攒动,熙来攘往,然她意指的方向却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宁家姑娘。 云舒轻易懂了:“我得知头筹的彩头是个珠钗,我孑然一身,身边又无姊妹陪伴,那珠钗给了我也是累赘。想了想,左右兔子灯还不错,至少讨巧一些。” 云舒细语解释一番,不见对着宁瑶时的不耐,反而语气温柔和气至极。 他垂头看了眼手上的兔子灯,将灯递了过去:“刚才见你还喜欢,这兔子灯就送给你。” “我?”幼僖指了指自己。 云舒颔首。 幼僖本就喜欢兔子,又看这灯做得很是栩栩如生,当时一眼就看上了,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故而一直没有开口。 这云舒也难得贴心了一回,既瞧得出她喜欢,慷慨赠灯。于是便怀着朋友赠灯,却之不恭的道理,欣然接受了。 幼僖乐滋滋的提着兔子灯,又转身举给秦陆白看:“看看我的兔子灯,好不好看?” 秦陆白含笑附和:“好看,好看,只要是你的,都好看。” 明知他油腔滑调,可这会儿幼僖却偏偏就爱听这不着调的话,至少听着高兴。 “回头我就让青月把它挂在我的床头上,倘或你们什么时候想来鉴赏这祁山先生的真迹了,欢迎来阎府做客,到时我一定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们。”她乐不可支的说着,身边两个大男人也很是配合着应了。 笑声过后,云舒放眼望着四周的热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逛?” 第111章 河灯祈愿,海晏河清 此刻他们正站在桥头,位于桥头高处,一眼可望尽小半个夜市。 彩灯璀璨连绵不绝,灯楼高高矗立,恢宏壮观,护城河上亦有不少画舫,笙歌载舞,热闹非凡。 幼僖放眼望去四周,忽而留意到桥头底下有不少青年男女在放河灯,顿时来了兴趣:“要不咱们也去放河灯,去年的时候错过了,今日一定要补回来。” “怎么,上次你们竟有事没去放河灯么?”云舒问。 秦陆白摆首笑笑:“上次因为老裴没有及时换防,我们等了他很久,后来成功换防后又说饿,死活拉着我们先去吃饭。也正是这样,等我们吃完饭出来,再来到这桥下,那卖河灯的小贩早就已经走了,为此,她还气得揍了老裴一顿。” 说起这事倒是有些好笑,后来就着这事,幼僖可没少数落裴子绪,每每不顺心都拿这事来揶揄他。大抵也是觉得对不住,那往后的好几日,裴子绪见到了什么好东西就往永安宫里面送,也不拘是什么好玩的还是好吃的,都统统的送了过去。以至于送的次数多了,连太后都怀疑他是不是对幼僖起了心思,想来个亲上加亲。 当然了,幼僖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听了这话少不得吃味,便又冲去了侍卫所,把裴子绪拎出来又狠狠地揍了一顿。 后来裴子绪拖着一身伤来了刑部,把委屈一股脑儿的倾吐了干净,还说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于是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裴子绪对女子都避之不及,回回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把他给笑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个原因,裴子绪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还是孑然一人,身边也没个红颜知己什么的,他不急,倒是叫裴家人着急得不行。 云舒听后也是忍俊不禁,倒并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幼僖自觉被掀了老底,一时又是窘迫,又是气恼,不肯让秦陆白再说下去,一左一右地环住他俩的手臂就往桥下走。 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桥下,一眼便能瞧见支棱在旁边的一个小摊子,上头置着河灯,旁边有笔墨,还有被裁成小小一条的宣纸。 幼僖立马松开了他们的手,提着兔子灯便往那摊子前边去。 秦陆白和云舒俱是一愣,面面相觑,而后无奈一笑,也跟了过去。 幼僖扫了一眼桌上的数盏河灯:“老板,这灯怎么卖?” 老板热情笑着,举起手比了个数:“十文钱一个,不知姑娘要几个?” “就只有这个花样么?有没有别的?”幼僖不急着应,倒是挑拣起这些河灯来。 看上去也都大同小异,不过是做成了荷花的样子,中间的花蕊则放上了一根短短的蜡烛,与河面上漂浮着的河灯几乎没有区别。 可是这样一来,大家的都一样,又不免失了新意。 “这……”老板期期艾艾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秦陆白走上来打着圆场:“你就别挑拣这些了,往几年的也是这个样子,要是想要新意,下次不如自己做两个带过来,那时候想要什么花样的都有。”于是笑着从怀中摸了银钱出来,伸手递给老板,“老板,来三个河灯。” 老板欢欢喜喜的应了,请他们自行挑选。 其实河灯看着都一样,大小也约莫差不多,可幼僖还是认认真真的挑了三个,一个给了秦陆白,一个给了云舒,自己再捧了一个,往旁边的桌子上执笔写心愿。 上京有旧俗,不论是庙会还是节庆,百姓都会在河边放河灯祈愿,亦或思念故去的亲人,不论灵验,但求一个心安。 幼僖将兔子灯和河灯都放在了桌上,想是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想法,不加犹豫,提笔落下。 秦陆白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倒是云舒想了半晌,终究才落了笔。 幼僖吹干墨迹,将纸条折好塞进了河灯中,又提起了兔子灯。扭头见他们还在写,心头好奇,便凑过去准备瞧瞧秦陆白写了什么。 谁知秦陆白反应倒快,刚好最后一个字落下,迅速拿了起来,正好避开了幼僖的视线。 “小气!”幼僖不满的嘟囔,哼了一哼,转身去了河边放灯。 拔出火折子将河灯里头的蜡烛点燃,幼僖将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玉手轻轻拨了拨河水,随着河水的推动将河灯推向远处。而后便也学着旁边人的模样,双手合十,闭目祈愿。 待将愿望在心里默诵了一遍,睁开眼,却不知何时那两人已经一左一右地蹲在了自己的旁边,手里的河灯也已经放在河面上,顺着水流往远处流去,很快便和其他人的混在了一起,再难分辨。 “你们都许了什么愿啊?”幼僖好奇问。 云舒放眼看向远处层层波澜的水面,眼中有璀璨,也有希冀:“海晏河清,四季昌泰,无战火,无生杀。” 幼僖了然般点点头,这也的确是像云舒的个性,一心为国为民,正直廉洁。 于是她又扭头问秦陆白:“你的呢?” “肃清朝堂,铲除奸佞。”秦陆白转过头,定睛看着幼僖,又续了下半句,“护身边人平安,愿一生无忧。”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道尽了为国为民,先国后家,体恤民生之疾苦。 倘若所有官员都这么想,朝堂该是怎样的一片清明之象。 “那你呢?” 秦陆白和云舒默契问她。 “我?”幼僖赧然低头,“我可没有你们这样的凌云壮志,我只是希望能够重振阎家,令天下人都晓得我阎家儿女个个忠肝义胆,便是女子,那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以及为父亲洗脱那“贪功冒进”的污名。 轰隆一声,有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粲然绽放,将沉重的黑幕映出五彩的颜色,绚烂缤纷。 幼僖站起身,仰头看着天际的烟花,方才还仅存的深沉心思,此刻也随着这烟花冲上天际,绚烂绽放。 其实仔细想一想,他们三人的愿望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她写的是自家的事情,可阎家从先辈至今都是为了守卫大昭而存在,即便阎家只剩了她一个人,来日若战事起,她也愿意披甲上阵,为守卫大昭而战。 披肝沥胆,浴血奋战,只愿海晏河清,天下昌盛! 第112章 公主失踪,忧心忡忡 庙会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彻底结束,在逛完灯楼之后,幼僖便已经觉得困意袭来,再看了看别的,也已没了最初的兴致。 秦陆白同云舒一起将她送回了双花巷阎府,在府门外辞别,看着幼僖进了府中,两人才又各自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七叔有意留了门,朱红色的大门没有上栓,伸手一推便应声而开。 门开的声音惊动了守门的小厮,两人正打着盹儿,听见了动静立马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定睛见是姑娘回来,小厮一喜,赶忙迎上前来:“姑娘可算回来了,七叔已经等了姑娘许久。” 幼僖提着兔子灯进了府,闻言略有不解:“七叔等我做什么?出府前不是已经说好不必等我么。” 留下一名小厮关门,另外一人则提着风灯在前引路:“今日有位作小厮打扮的姑娘来府上,说是姑娘的朋友,来找姑娘的。但那时候碰巧姑娘已经出了门,那位姑娘便落了空。谁知那位姑娘刚一走,后脚七叔便让我们出门去寻姑娘,说是要将此事跟你说一声。” “那位姑娘叫什么?” “不知道,只听着七叔管那位叫‘五姑娘’。” 小厮打扮?五姑娘? 幼僖停下脚步,想了半晌也没从脑海中搜寻到对得上号的人。见正堂还亮着灯,索性也不想了,提步往正堂去。 正堂的烛火灭了只剩两盏,朦朦胧胧的照亮一角,而七叔此时已撑额在桌上睡了过去。 幼僖举步走过去,弯腰在七叔耳畔轻轻唤了声:“七叔。” 七叔睡眠向来浅,一听到动静便醒了过来,睁开眼见是姑娘回来,情急之下忙站了起来。 正待要说话,似才突然瞧见了旁边送姑娘进门的小厮,便将话头压下,转首对着那小厮道:“你且出去,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是。” 小厮告退,幼僖将手中的兔子灯放在了小几上,旋即款款落座。 七叔急道:“姑娘,今日有位贵人来府上,姑娘可道是谁?” “方才进门的时候,门房已经同我说了。”幼僖随手倒了杯冷茶抿了口,“说是位作小厮打扮的‘五姑娘’,可我并不认识什么‘五姑娘’,也不知道她来找我做什么。” 七叔顿时一急:“姑娘,那位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而是……是五公主。” “什么?”幼僖蹭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茶杯落地,伴随一声轻响化作了碎片。 幼僖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一颗心怦然乱跳个不停。 是乐天,竟然是乐天! 她不敢置信:“你确定是五公主么?不是什么人冒充的?” 七叔着急未减,却也郑重其事:“当时五公主见我不信,还将玉牌亮与我看了,那玉牌的做工一看就是宫中所造,断然不会有假。” 幼僖此时只觉头皮发麻,大脑轰然作响,久久不能平复心头的惊骇。 今日庙会,大街上人山人海,混在里头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乐天定然是冲着庙会来的,可她离开了阎府又会去哪儿?宫中守卫森严,她没有出宫令牌又是怎么出来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将五公主放出宫? 太多的疑虑排山倒海一般倾泻而来,幼僖一时毫无头绪,颓坐回椅子上,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七叔凑上来道:“姑娘,五公主上了马车后,我不放心,一面派人去找姑娘的同时,也让人去跟着那辆马车,看看最后究竟去了哪里。” 幼僖倏而抬头,神色紧张:“最后去了哪儿?” 七叔一字一字道:“鸿宾院。” 鸿宾院是专供诸国来使暂住的地方,那里均有朝廷派下的侍卫日夜守卫,等闲不可能放外人进入。 诸国使臣都已经进入上京城多日,除了自己的心腹护卫跟随着一起住进了鸿宾院,其他护卫都已经被安置在了别处。照理说,乐天就算是作小厮打扮,但一看就是生面孔,守卫的侍卫是如何放她进去的? 何况好好的,乐天去鸿宾院做什么? 幼僖想不明白,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五公主最后是上马车走的,七叔可知道马车内还有没有其他人?驾车的又是谁?作什么装扮?” 七叔回忆了一下,倒想起来了一些细枝末节:“驾车的是一个护卫,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身上的衣着与我大昭的也有细节初入。哦对了,我还听见那护卫管马车里头的人叫‘世子’。” “世子?” 七叔肯定点头,那护卫叫了好几声,虽然声音都不大,但以他之前所站的距离,还是能够听得清楚的。 幼僖兀自琢磨了一会儿,世子,还住在鸿宾院…… “是他!”幼僖陡然站了起来,脑海中一人与线索竟然不谋而合。 住在鸿宾院的都是诸国的使臣,各国出使的也皆是朝中众臣,但有一个人不是。 赵国,赵国来的不是朝中大臣,而是世子,赵邯乾。 只是她不明白,乐天深居后宫,能和赵邯乾碰面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如果真要算出一个机会来,那大概就是在淮山的时候可能见过。 可就只是见过几面,乐天怎么就和赵邯乾扯上了关系?难道乐天出宫,也是赵邯乾帮忙的? 重重疑虑接踵而来,幼僖思绪犹如一团乱麻,不论她如何用尽方法想要将线理清,也无法从一堆乱麻中将线头给扯出来。 但眼下天色已晚,皇宫她是回不去了,若没有一个好的理由,也不可能在深夜叩响鸿宾院的门,否则不仅帮不了乐天,甚至还会害了她。 幼僖一阵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满脸尽是焦灼之态。 七叔心疼她,只好温声劝:“天儿已经太晚了,姑娘也别想那么多了,等明儿一早,我再派人过去打听打听情况。” 幼僖摇摇头:“五公主在宫里丢了踪迹,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我明早就回宫去,若她已经回去了,我正好问问情况,若是她没在……” 那么,赵邯乾便是有最大问题的人! 第113章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幼僖记挂着乐天的安危,整夜都睡得不踏实,刚天明,便即刻起来梳洗妆扮。 一番收拾后,连早饭都来不及用,带着青时青月匆匆地就回了宫。还是青时细心,特意将芙蓉糕带上了马车,在路上让她吃了两块垫了垫肚子。 一入宫,幼僖还来不及去永安宫请安,便径直去了宜合宫。 刚入了乐天寝殿的院子,正好在门外碰见了珍珠。 珍珠意外的看着风风火火赶来的世安郡主,愣在了原地,待得一行人走近了,才反应过来赶忙行了一礼。 幼僖亟步过来,伸手将她拉起,低声问了句:“五公主在不在宫里?” 她声音迫切,微微气喘,像是一路跑过来似的,到了这儿也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 珍珠愣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木然的向寝殿的方向一指:“公主在寝殿,这会儿还没醒。” 话音未落,幼僖已松开了珍珠的手,匆匆往寝殿而去,伸手一推,两扇木雕花的大门便应声而开。 幼僖轻车熟路地绕到内殿,床幔落下,将锦榻内的风光挡了严严实实,却有一只玉足露在殿外,霎时间叫她松了口气。 可未见其人,幼僖也不太敢放下心,毕竟珍珠这丫头从来唯乐天马首是瞻,从不违逆,要是找来个冒充的人可不得了。 直到行到床榻前,伸手将床幔拨开一角,才瞧得榻上少女正睡得深沉,抱着枕头睡得个四仰八叉,毫无优美体态可言,若是教习姑姑看见了,非得责骂她一顿不可。 不过幼僖也真正松了口气,示意珍珠将床幔撩起挂在两侧金钩上,她便坐在了榻边,伸手将乐天脸颊边贴着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才轻声唤了唤她。 乐天睡得正熟,还以为是珍珠来叫自己,玉臂一挥,不耐的嘤咛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郡主,公主昨儿很晚才睡,贵妃娘娘适才来叫也没把公主叫醒,郡主要不要先去侧殿用早点?”珍珠凑过来温声说道。 幼僖见到了人,那颗急躁的心才总算是被安抚下了,当下听了那一句“很晚才睡”,便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将珍珠看了一眼。 大概也是做贼心虚,珍珠默默垂下了头,唯恐露馅,并不敢再接话。 幼僖倒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却也没动。 还是青时最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略一思忖,便亲昵的挽着珍珠的手臂,含笑道:“郡主许久不见公主了,心里想得紧,这不,连早膳都没用就急匆匆的进了宫。珍珠妹妹,要不然,我同你一块儿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口的早膳,要是没有,也好尽早的做一些,稍后公主和郡主都是要用的。” 珍珠还有些犹豫,但想了想,也只好应了。 青时同珍珠一道出了寝殿,幼僖则朝青月睇去一眼:“去殿外守着,要是有人来,及时禀报。” “是。”青月施了一礼,旋即退出了寝殿。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幼僖才将目光移到榻上睡得极熟的少女身上,由不得无奈的叹息一声。 “小懒猪,起床了,再不起,太阳就该晒屁股了。” 幼僖柔声哄着,隔着衾被,轻轻一巴掌拍在了乐天的屁股上。 想是觉得睡梦中有人打搅,乐天蹙了蹙眉,不满的一声呻/吟后使劲儿蹬了蹬腿,可把幼僖吓了一大跳,竟不知道她脾性居然这么大。 但这样任她睡着也不是一回事,别到头来事情没弄清楚,倒等回来了宜贵妃可就不好了。 于是幼僖索性趴在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拿了一缕乐天自己的发丝,轻轻在她鼻尖扫了扫。 麻麻痒痒的感觉瞬间替代了汹涌的困意,乐天抬手挡了挡没挡住,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与此同时伴着的便是一声大喷嚏。 幼僖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好笑的盯着她:“我的小公主,你可总算是醒了,要再不醒,我可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了。” 乐天坐在榻上,神志还迷迷糊糊,闭着眼,似小鸡啄米一般不住地点着头,就差又将睡过去。朦胧间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仔细辨了辨,忽然一个清明闪现,她倏地回转头,还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幼僖,真的是你?” “不然呢?”幼僖坐了起来,甚是觉得无奈,“都叫你多久了,你理都不带理一下的。” 乐天搔了搔头,不好意思的一笑,旋即又反应过来:“你怎么突然回宫了?该不是皇祖母想你,这就把你给召回来了。” 幼僖抿了抿唇,定睛看着她:“你说为了什么?当然是兴师问罪,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乐天懵了一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看她认真的模样,这时候,那些零碎的记忆才断断续续的回拢。 原来还真不是皇祖母思念了将人叫回来,这还真是来兴师问罪的。 想到昨日,乐天多少是有些心虚,这会儿睡意是彻底没了,眼神左右乱看,却怎么也不落到幼僖的身上。 而她这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幼僖的法眼,于是严肃道了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乐天讪讪一笑,试图蒙混过关,可奈何幼僖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专门进宫这一趟,是务必要得到一个结果的。 “好幼僖,你一大早进宫,肯定没有睡得踏实。这样,你把鞋脱了,咱们再睡会儿,睡醒了我再告诉你昨日的事。”乐天打着哈哈,欲拉着幼僖一起躺下去。 幼僖却动也不动:“你别想耍那些小花招,我根本不会相信,实话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计划落了空,乐天垂着头,两根手指不断地打着圈圈,还一副颇委屈的模样。 幼僖也不与她兜圈子了,径直开口:“我问你,昨日你究竟是怎么出宫的?你从阎府离开,坐的是谁的马车?还有,你究竟是几时回宫?又是怎么回宫的?中途为何还去了一趟鸿宾院?” 第114章 暗格藏身,偷回皇宫 一连串的问题似连珠炮一般砸下来,乐天刚刚散掉的困意顷刻间又春风再生,受着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差点儿身子一歪,又要倒头睡下去。 幼僖眼疾手快的将她拉住,却不妨被这力道带得一同倒在了榻上。 乐天顺势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上,侧着身子,将手臂垫在脑袋下。刚要打一个哈欠,却被幼僖伸手一捂,随即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呆呆的将她望着。 可这哈欠传染,下一刻,幼僖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昨日一夜没睡,刚还不觉得困倦,这会儿一沾上这柔软的床榻,顷刻间便困意袭来。 乐天吃吃的笑,将她的手拉下来:“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昨日城西不是有庙会么,你都不在宫里,我就更想出去看了。但你个不讲义气的,自己拿着御令出了宫,却不肯帮我一块儿混出去。” “……”幼僖简直百口莫辩,这混出宫是这么好混的? 乐天又续道:“我去求皇兄,想让皇兄带我出去,可他说晚上要和父皇一起参加宫宴,不能带我出去。那我也闷不住嘛,就想着上次偷溜出宫就是藏在你的马车里混出去的,说明这个办法还是很有用的,我要是故技重施,指不定还真能成功。” “我让珍珠去给我找了一套使臣随从的衣服换上,本来是想跟在那些随从后面一起出去,可是昨天宫门口查得严,这法子混不出去。”乐天讲着,还颇有些不甘心,转瞬却又眉开眼笑,“后来我看见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估计也是要出宫的,也不管是谁的了,想着先混出去再说呗。” “然后你就真的用这种方法混出去了?”幼僖一眼看穿了她。 乐天脸上的笑容淡却下来,揪着身上的衾被点了点头。 幼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把火气给压了下去:“后来呢?” “后来谁知道那竟然是赵国世子赵邯乾的马车,临门一脚被发现了踪迹,还得我差点儿功亏一篑。” “继续。” “中间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动了手……” “他还对你动手了?”幼僖激动。 吓得乐天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没有,就算是真动手了,那也不是他对我动手了。” 算起来,赵邯乾就言语调/戏了一下她,就换来一个巴掌和一排牙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吃了亏。 细节之处她没有详细的描述,幼僖也不打算深究,只要乐天没吃亏就好。 “所以你其实是躲在了马车里混出宫的,但事先并不知道是谁的马车?” 乐天赶紧点头。 “这个且不论,之后也是赵邯乾把你送到阎府,这个我也知道了。只是你没找见我,为何不在府中等我,居然跟着赵邯乾走了?”幼僖生着闷气,对这个赵邯乾,她可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他自大狂妄,心思深,根本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主。若是可以选择,她自然也是不愿意乐天和这种人待在一起。 乐天浅浅道:“我本来是想着,倘若没有找到你,我就先想个办法再回宫去。我也知道,要是偷溜出宫的事情被发现,我肯定要受重罚。” “明知后果还故意为之,你可真是……”幼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转又问她,“昨日你走后,七叔不放心你,让人去跟着那辆马车了,分明看见你被赵邯乾带进了鸿宾院,事后他倒是出来过,但并没有看见你的身影。你老实跟我说,昨日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乐天想了想:“昨儿他带我去逛了庙会,但也没逛多久,我着急回宫,他就说他有法子可以带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宫里,但前提是必须要回鸿宾院。那时候我也无计可施了,只能相信他的话。” “后来呢?” “后来他就让我藏进了一个箱子里,借口送昙花给父皇的契机,将我偷偷的送进宫。” 幼僖一讶:“这样的话能骗得过城门的守卫?” “那箱子里头有隔板,我藏在隔板下,上面一层才是昙花。”乐天乐滋滋一笑,“那时候宫里的夜宴还没有结束,守卫查了一遍没发现暗格,又怕损坏了昙花,并没有细查,我就这样子进了宫。” 说起昨晚的事情,她还真是得好好的感谢赵邯乾才对。 亏得他没有计较之前马车里发生的不愉快,还想方设法的送她回宫,在此之前还满足了她的心愿,带她去了城西庙会逛了逛,真是想想都满足了。 乐天美滋滋的平躺着,回想昨夜看见的盛景,确实跟在城楼上看见的不太一样。 这庙会庙会,当然是亲身去逛了才算是真正的玩了一遭,不然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热闹是别人的,开心也是别人的,合着自己就看了一场别人的快乐! 思及此,乐天抿着唇摇了摇头,深深觉着下次上京城若还有什么热闹非凡的庙会,她一定要再想办法偷溜出宫去看看,那时候可得好好准备,非得玩个尽兴才回来。 而身旁的幼僖在了解了事情全部经过之后,正安静的思忖着问题,却不想这柔软的床榻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不消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乐天也同她一块再睡了个回笼觉,直到青时和珍珠进来唤人,她们这才醒了过来,只吩咐将早饭都端到寝殿来,也省得多走动了。 宫中的早膳都有规格定数,无外乎都是些膳粥小点,味道不错,做得也精致,只是难免吃得久了也就有些腻了。 乐天早就烦腻了宫中吃食,加之昨晚又去城西醉仙楼胡吃海喝了一顿,这宫中的虽精致有余,但始终没有外头的可口,吃了两三口便不动了。 这时候有宫人急匆匆跑进殿中,想是一路疾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气都还没有喘匀。 幼僖放下银匙:“你且休息会儿,慢慢说。” 那宫人才站定狠狠喘了两口气,勉强顺了些,才干涩着喉咙道:“公主,不、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115章 母妃,您可一定要救救我 听完宫人禀报的乐天气冲冲丢下碗便往正殿去,幼僖担心她鲁莽闯祸,也不得不一块跟了过去,身后三个丫头也疾步匆匆的在后头追。 等到了正殿时,乐天径直便闯了进去,气息微喘,闹出的动静却不小。 殿中的宫人尽都将目光投了过来,赶忙朝公主行礼。 彼时宜贵妃已从皇后殿中请安回来,刚坐下喝了口茶,便见到女儿不顾礼仪的闯进来,斥道:“没规矩。” 这时候乐天哪里还顾上什么规矩不规矩,气呼呼的走上前:“母妃,陈国求亲公主的事是真的吗?” 她当着众人的面不管不顾的提出来,宜贵妃脸色不善,扫了眼气鼓鼓的乐天,也拿她没办法。 “你们都退下。”宜贵妃将杯盏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遣退了殿中的宫人。 宫人尽皆领命,折身退下。 “你坐下。”无奈的看了眼脾气倔强的女儿,宜贵妃仍旧柔和着性子,温声开口。 乐天憋了一肚子气,又一路疾跑过来,气息这会儿才稍稍平稳了些,可怒气却只增不减。 尤其听见说陈国向大昭求娶公主,而父皇还偏偏答应了的时候,她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几乎想当场掀了整个房子。 求娶公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昭国皇帝的女儿中,必须要有一个人嫁到陈国去。 可是天下尽知,父皇只有五位女儿,除却已经出嫁的三位公主,至今仍旧待字闺中的就只有她和四皇姐了。这么说来,也就是她和四皇姐之中,必定有一个人会被嫁到陈国去? 宜贵妃见使唤不动女儿了,也只是无奈的叹气。 倒是宜贵妃身边的诵心姑姑和笑着上前,推着乐天坐到椅子上:“公主这么生气做什么,不过只是以讹传讹的话,只要一天圣旨没有降下来,这事啊,就不算定下。” “可要是等圣旨降下来,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啊。”乐天急了,忙握着宜贵妃的手苦苦央求,“母妃,您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要是嫁去了陈国,您可就没有女儿了呀。您这么疼我,不会舍得我嫁去陈国,母妃您救救我,您一定要救救我呀母妃!” 经不住她这般的撒娇哀求,宜贵妃的心顿时软了,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皇后娘娘只是提过这么一句,说是昨夜的宫宴上,陈国提出要与大昭联姻,求娶陛下的嫡亲女儿,以全两国友好邦交。” “可是皇后娘娘没有嫡亲女儿啊。”乐天实话实说。 宁皇后膝下只有一位皇子,那便是太子萧元慎,并没有女儿,这嫡亲公主谈何一说? 宜贵妃叹息一声:“傻女儿,嫡亲公主只是一个名号,历来两国联姻嫁嫡亲公主,哪里就全是皇后亲生女的。若是皇后无女,难道还得等着皇后非生下一个嫡亲公主才作数么?” 宜贵妃感叹女儿天真,又是这样一个耐不住性子的模样,再不改改脾性,来日嫁去了夫家可怎生了得。 乐天听得云里雾里:“可是陈国不是一定要求娶嫡亲公主么?” “若定了人选,再记在皇后名下,这不也是嫡亲的?” 乐天渐渐懂了,可提着的心始终放不下去。陈国求娶公主,始终还是跟她这位真公主沾了边的,要她坦然自若的等着圣旨降临,这怎么能安心的等得下去。 思及此,乐天又哭丧着脸乞望母亲:“母妃,您可一定要护住我,别叫人把女儿从您身边给夺走了,女儿还想给您尽尽孝心呢。” 宜贵妃失笑:“傻孩子,你是母妃的心头肉,母妃定然会护着你。你放心,母妃会想办法留住你的。” 乐天低低应了,却始终放心不下,直到从正殿出来时,还仍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方才幼僖不便跟进去,这会儿见她出来,却忙的迎了上去,急问:“情况怎么样了?” 乐天失缓缓抬起头,小嘴一撇,哭丧着脸扑进了幼僖的怀里:“幼僖,怎么办?是真的,竟然是真的。陈国求娶大昭公主,父皇答应了,他居然答应了。” 乐天心里委屈,哭嚷得大声。 幼僖无奈,只好尽全力的安抚她,等她哭了一会儿,渐渐哭不动了,才松了手,认真的问她:“你先别忙哭,先把事情说清楚了。” 乐天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抽抽泣泣的开口:“陈国使臣昨晚在宫宴上提出要和大昭联姻,父皇同意了,但一时还没有定下来究竟要哪位公主嫁过去。” “那你哭什么呀?”幼僖替她拭了拭脸上的泪,“陈国提出联姻,有没有特别的说明什么?或者是,点名要哪位公主?” “那倒没有。”乐天仔细回想一番,“但是母妃听皇后娘娘说,陈国要嫡亲公主和亲,可我大昭朝并没有嫡亲公主。” “那你慌什么?” “可是母妃也说了,向来公主们记在皇后娘娘的名下,也可算作嫡亲公主。”乐天的脸一瞬间垮拉下来,水汪汪的眼睛里聚了两包泪,“这样一来,我不就成了其中一个了么?” 看着她撅了撅嘴,两滴豆大的泪珠便顺势滑落,幼僖也慌乱了,这会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暂时安抚住她的情绪,但同时也知道,恐怕后果不容乐观。 陈国提出要嫡亲公主,那便是看中了身份血脉的,倘若不能在身份上满足了陈国的要求,只怕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被轻易揭过去。 但有一点乐天也并没有说错,大昭的确没有嫡亲公主,皇后膝下无女可嫁,而眼下的关键问题,便是要过继一位公主到宁皇后名下,先占了这嫡亲公主的身份。也就是将来不管是哪位公主嫁过去,都将以皇后女的身份出嫁,远赴陈国,为两国邦交而牺牲。 既嫁陈国,恐怕今生都不能再有还朝一日。 眼下幼僖实在难以沉定下来细想对策,关于陈国使臣提出要大昭公主和亲这一事,她不过只是听了一个片面,并不知全部细节。倘若要从中想到办法,或许,还得找另外一个人。 第116章 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送出去 “你先别哭了,这样好不好,我这就回永安宫,看能不能从老祖宗那里知道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幼僖柔声哄着,也实在是被乐天的哭声扰得心烦意乱。 可她远比乐天要沉着一些,知道眼下这个时候可不是光哭哭就能够解决问题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将情况了解清楚了,才好想办法如何能将这件事情在不影响两国邦交的情况之下,再顺利圆满的解决。 但这时候乐天哪里能听得进去,越发哭得大声了,梨花带雨,甚是委屈。 幼僖唤来珍珠:“好好照顾你家公主,不许她胡来,更不许她跑到陛下那里去胡闹。” “郡主放心,奴婢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公主,绝不让公主出宜和宫半步。”珍珠上前来将自家公主扶住,朝幼僖郑重表示。 幼僖也知道乐天这个脾性,她要是胡闹起来,别说一个珍珠了,掀了整座宫殿都是有可能的。 但眼下时间紧迫,她也没多余的时间在这里耗下去,只是又不放心的嘱咐乐天:“你听话,好好的待在宫里别出去,一打听到了消息,我会让青月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 乐天抽抽泣泣的应了,一壁痛哭,一壁又不肯松开幼僖的手:“幼僖,你可一定得帮我,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幼僖拿她没办法,郑重应了,而后也不再管她哭得如何的伤心欲绝,抽出自己的手便疾步往永安宫去。 彼时太后正礼完佛从佛堂里出来,刚踏出殿门,遥遥便见到回廊的尽头亟亟而来一抹俏丽的身影,不是她思念了好几日的丫头,又能是谁? “老祖宗!”幼僖小跑而来,至太后面前盈盈拜下。 太后爱怜的虚扶了一把,将幼僖的手握在掌心里:“怎么跑得满头大汗的,看这小脸红的,铁定累坏了?” 一路从宜和宫跑回永安宫,幼僖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和亲的事情没有解决,便是叫她休息一会儿,她此刻也是如坐针毡。 “老祖宗,我……” 不料刚开了个口,太后却将她的话语打断:“这么早回宫,有没有用早膳?” “老祖宗,我有话要说,我……” 幼僖张口便要说和亲的事情,太后却拍拍她的手背,转首吩咐身边的苏嬷嬷:“叫宫人们都下去,有你和僖儿跟着就行。” 苏嬷嬷应是,将身后一众宫人遣退。 等到宫人都退下,太后这才含笑看向幼僖:“园里的荷花都开了,长得正好,你陪我去走走。” 幼僖不好拒绝,只能将满腔的焦虑都尽皆按下,同苏嬷嬷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太后往园中的荷花池去。 那日下了一夜的大雨后,阴了两日,今儿便又起了大太阳,阳光明媚,照得满丛花儿越发的娇艳欲滴。 往荷花池去须得走过一条回廊,那儿建有一座凉亭,正是赏花的最好地方。 幼僖憋了一路实在难受,好几次忍不住要开口,却只是说了一个字,便又被太后以其他话给转移了过去,一路都没再找到机会开口。 好不容易等到了凉亭,幼僖搀扶着太后坐下,才迫不及待地开口:“老祖宗,这次回来,僖儿是真的有事情要跟老祖宗说,还请老祖宗容禀。” 苏嬷嬷斟了杯茶递给太后,太后慢慢悠悠的喝了,抬了抬眼皮,却见幼僖脸上尽是焦灼之色。 也难为她忍了这一路,这会儿大概是真的忍不了了。 到底是自己养在身边的姑娘,太后也不忍见她为难,放下了茶杯,轻道了声:“坐。” 幼僖这会儿哪里就能安得下心坐着,索性弯下腰,在太后膝边蹲下,仰头乞望太后:“老祖宗,陈国使臣在宫宴上向陛下求娶嫡亲公主的事情,老祖宗知道了么?” 太后风云不惊,看神情是已然知道了。 幼僖心底一沉:“老祖宗,有没有什么法子让陈国使臣收回主意啊?” 太后脸色一变,眸光深沉的将幼僖看了一眼,直叫她心底咯噔一声。但眼下话已经出了口,她收不回来,也不想收回来。 此事关于乐天的终生大事,不仅要嫁给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人,甚至还要远嫁千里之外,饱受着今生都回不了故乡的痛苦,这该是多么大的煎熬! 太后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瞧着你该是个聪明伶俐,顾全大局的姑娘,怎么到了这一刻,却这么糊涂呢?” “老祖宗……” “两国联姻是大事,关乎着天下多少的生灵,倘若只用一位公主便可换来两国数十年乃至于数百年的情谊,你可知道,这将造福多少苍生么孩子。” 太后苦口婆心的劝着,从小长在身边的姑娘,饶是对她掺合朝事不满,但也始终不不忍心苛责一句。 幼僖鼻尖一酸,豆大的泪珠早忍不住簌簌而落,一股强大的无力感攀上她的四肢百骸,从没有这一刻觉得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一生,竟然也可以这么的无能为力。 太后慈爱地抚了抚幼僖的头:“孩子,皇家公主受天下养,她们自然也有自己应该担起的责任。老祖宗知道你和乐天那孩子素来交好,可交情是一回事,大局又是另外一回事。” 幼僖低低哭泣,哭得太后心尖一酸,将她搂入怀中:“她们都是我的孙女,不论和亲选了哪一个,我的心都同样的疼。可是孩子你应当明白,倘若能兵不血刃换来两国的安宁,别说一个公主,就是要皇帝的半颗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出去,你明白吗?” 明白吗?当然明白,正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她根本无法耍赖撒泼的跟老祖宗要求什么,正是因为太明白和亲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真的只能够做到这一步。 的确,和亲是自古以来保证两国邦交最好的选择,用一个女子就能换来几十年的天下安定,这个买卖不论怎么算,都是双赢。 可乐天呢?那个自幼娇生惯养,向往无拘无束生活的姑娘,就当真要被这样轻而易举的给送出去了么? 第117章 能不能搅和和亲 “老祖宗,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幼僖自太后的怀中抬起头,白皙的脸蛋已是布满泪痕,我见犹怜,看得太后心里也是一痛。 她知道幼僖的想法,也知道她们俩感情甚笃,便是同其他亲生姐妹比起来,也不见得有这样深厚的情谊。 可朝事终究是朝事,并不是以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就能够轻易改变。 太后终究还是狠着心点了点头。 两个公主,同样都是她的亲孙女,不论嫁了哪一个,她也不会真的开心。 幼僖颓丧地瘫坐在地上,只是无声的哭泣着,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止也止不住。 太后心头又何尝不酸楚,有泪意在眼中凝聚,未免失态,赶忙的别过头去,试图将泪意压下。 苏嬷嬷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赶忙走过来将地上的幼僖搀起来:“地上凉,郡主小心膝盖受寒,日后可是得吃苦头的。” 幼僖呆呆的任苏嬷嬷将自己搀起,坐在石凳上好半晌都没有再开口一句。 太后见她这样实在是担心,本来还想着若是最后真定下了乐天,也让她劝劝那孩子。可这话到了这一刻,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苏嬷嬷看向太后,颔首示意太后宽心,便又去劝幼僖:“郡主这时候就下定断,未免也太言之过早了些。” 幼僖止了哭泣,扭头看向苏嬷嬷,总觉得她话中似暗含有深意。 然苏嬷嬷却只是浅笑:“眼下尚未盖棺定论,陛下也只是口头应了,一未签订婚书,二未降旨昭告天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何况陛下也不是只有五公主这一位公主,郡主若真想帮五公主,与其自己在这儿哭泣伤身,倒还不如去想想别的法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幼僖冷静下来一想,却又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顿时豁然开朗。 她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老祖宗,僖儿还有事,先告退了。”言讫,带着青时青月便匆匆走出了凉亭。 太后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却早已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好远,回过头,不免嗔怪苏嬷嬷:“好端端的,你同她这个孩子讲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这皇帝嫁女,公主和亲的大事,还是她能够轻易决定的?” 苏嬷嬷笑着凑上来:“太后莫恼,这会子为了和亲的事情,郡主心里挂念着,您不让她分散分散心,想是要给憋出了病可怎么得了。” 太后沉默,想想却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可这个孩子脾气倔,要是为了搅和这桩婚事,犯了糊涂可怎么办?” “太后别担心,咱们郡主最是聪颖无双,心里啊有一本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苏嬷嬷绕到太后身后,替她按着太阳穴,“而且奴婢听说,陛下已经将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了皇后娘娘处理,虽说这结论还没有落下来,但正因为如此,这世事变化可大得很嘞。” 太后细细一想,像是从中明白了什么,脸色稍霁。 “也罢了,僖儿和乐天那丫头交好,以她的脾性,是断断看不得同自己交好的人就这么被当作筹码给嫁到千里之遥的陈国去。不过咱们也不帮她,等没了主意,她自然也就消停了。” 太后如是说着,当下也觉得乏了,便让苏嬷嬷搀扶自己回去休息一会儿。 从永安宫出来后,幼僖命青月去宜合宫,与珍珠一起将乐天给看严实,自己则带着青时往刑部去。 眼下她是没有什么辙了,但愿秦陆白或许能想到什么不错的主意。再不济,这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加上云舒一起,不信还想不出个办法来。 刑部中,秦陆白正将手头上的事情安排下去,刚吩咐完郑昊,门下小吏便进来禀报。 “侍郎,世安郡主在外请见。” 秦陆白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了郑昊,道:“请郡主进来。” “是。”小吏得令退下。 趁着空当儿,秦陆白嘱咐郑昊:“找人好好去查查这个张氏,在这次投毒案中,她必然是知道些什么,却故意隐瞒不报,其中必有内情。” “遵令,属下这就去。”郑昊将册子拿了,转身出了正堂。 这时堂内除了秦陆白,还有正埋头于一堆册子中的云舒,此刻正将册子上的记载一一阅了,认真十足。 秦陆白在他对面落座,倒了杯水自己喝了,待解了渴,也给他递去一杯:“看了快一上午了,你也没有歇一歇,喝杯水润润喉,要是累垮了,倒霉的可是我。” 云舒摇头轻笑,自册子中抬起了头,将面前的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不多时,幼僖已经提裙匆匆进了正堂。脸上焦灼未减,一进了堂中,便在他二人面前站定,什么也没说,只重重的喘着粗气。 秦陆白、云舒面面相觑,一时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秦陆白察觉不对劲,赶紧起了身,顺便朝青时睇去一个眼色,暗问其中原因。 青时就算平时再机灵,可这会儿遇见了这样的大事,她一个宫女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 云舒也察觉到了什么,索性将笔搁下,也问了声:“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幼僖百感交集,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量,行了一路打好的腹稿,这一刻,竟全然都用不上了。 秦陆白只好先安抚着她,拉着她坐到椅子上,又倒了杯水塞进了她手中,才搬过一个凳子过来坐下,继而续道:“你来找我们多半是有事,这有事得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能帮你呢?” 他试图诱着幼僖将话说出来,可幼僖心头烦闷,又踟蹰着该怎么开这个口。主要也是先前才在太后那里碰了壁,要是连秦陆白也拒绝了她,她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秦陆白脸色暗沉了下来,仍极力维持着平和:“没关系,你说。放心,我们都会帮你的。” “真的?”幼僖看着他。 秦陆白点头,她复又看向云舒,云舒也难得一次配合着点了点头。 幼僖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别的废话也不多说了,直言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搅和和亲?” 第118章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秦陆白与云舒皆惊诧不已,两人相视,互相打着眼色。 搅和和亲,简直天方夜谭! 秦陆白摸了摸鼻尖,浅声一咳,试探性的问了句:“幼僖,你不会,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和亲关乎两国邦交,轻易毁弃的结果便是两国交战,再一次生灵涂炭。 别说他们不会帮着幼僖胡来,就是幼僖有心这么做,他们也得拼了全力的阻止。 幼僖闻言朝他看来,清亮的眸子隐隐浮现怒火,波澜起伏,似是发作的前兆。 就在秦陆白几乎都以为她会暴跳如雷时,幼僖却嘴角一撇,双手托着下颌瘫在了桌子上,重重叹息一声:“我也知道这个想法太过幼稚了,别说你们不会帮我,大概找遍了整个上京城,也不会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干这件蠢事。” 知道她不过只是发发牢骚,秦陆白这才放下了心:“其实陈国提出要联姻的事情,今早的时候我们也听说了。” 幼僖立马转过脸来:“陛下已经下召了么?怎么连你们都知道了?” 昨儿的宫宴并没有大臣参加,陈国使臣也只是在宴席上提了这么一嘴,景文帝当时应了,可也并没有下召昭告天下。这才过去了一个晚上,怎么连他们都知道了? 这可坏了,和亲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这下没有一个完美的答复,是铁定不能将这事给圆过去了。 秦陆白道:“你当宫里那些嘴生来都是做什么的,难道只是为了吃闲饭的?昨晚陈国使臣一提出要和大昭联姻的话,估计下一刻就已经有人将这事给传了出去。悠悠众口,能堵得完么?” 秦陆白摇摇头,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 幼僖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可眼下她思绪烦乱,想要替乐天寻个好办法避免了这和亲,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尤其她十分清楚两国和亲意味着什么,既要顾全两国的颜面,还要在保住乐天的同时不至于使两国的关系恶化,这事的确是很有难度。 云舒从旁听着,也从中听明白了,原是好姐妹之间依依不舍,不愿对方嫁去千里之遥的陈国和亲罢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云舒将面前已经看完的一本册子合上,放置在了一旁,又另从旁边一摞里取出了一册,摊开,细细阅览。 从进正堂到现在,除了秦陆白回应了两句,还没听见云舒说过旁的什么话。幼僖知道他虚怀若谷,不露锋芒,便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于是她端正了姿态,问道:“云侍郎,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既能不叫公主远嫁和亲,又能不使两国关系恶化的好点子?” 云舒闻言一笑:“自大昭开朝至今,并不乏远嫁和亲的公主,郡主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和亲能够促使两国邦交,使本不关联的两国有姻亲之谊,如此,方能使两国边境的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幼僖从善如流,话至尾部,才后知后觉自己无意间竟落入了他的圈套中。 敢情这云舒是有意想要引着她说出那些话,让她自己领悟和亲关乎两国和平的同时,再顺便旁敲侧击的敲打她一遭,告诉她这是国事,本不该她一个郡主插手。 云舒放下册子,抬起头,依旧平静自若:“自大昭开国,至今已经有三百多年,虽说也曾内忧外患过,可并不能抹灭大昭日渐繁荣富强的事实。两国联姻,固然是有一方要舍弃自己的女儿,国朝的公主,但若是能兵不血刃的促使两国友好和平的情谊,论公,这的确是最好且最有成效的方法。” 幼僖脸色微变:“照你这么说来,只要能不打仗,即便牺牲多少姑娘都是在所不惜的?毕竟,也不需要将士们上战场厮杀,不用刀剑就能换来两方的和平,听起来倒像是很值?” 她阴阳怪气的说着这些话,固然觉得纵观大局,舍小家护佑天下万民,这的确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可难道要一直这样,对方稍有要求,便要送一位公主过去吗? 倘若天朝没有公主,宗室也没有待嫁之女,那么是不是也可以从朝中重臣中选出族中才德兼备之人封作公主,记在皇后名下远赴和亲?反正对方要的也只是一个占有公主名号的女人罢了。 泱泱大国,难道就要一直靠输送女人去换取边境安宁吗? 云舒扯了扯唇角,无奈摇了摇头:“郡主此言差矣,远嫁女儿,难道陛下心里不疼吗?” 幼僖愣怔。 云舒继而道:“大昭国富民强,安定一方,纵然在这中原位居一首,可天下未定,诸国矗立,大昭即使再兵强马壮,也抵不住诸国群起而攻之,这是其一。其二,郡主着急,无非是因为待定的人选中有五公主,你与五公主交好,故而才比别人更焦急罢了。” “我……” “再者,倘或现在已经定下的人选是四公主,又或是其他与郡主并不交好的宗室女,郡主还会像现在这样急不可耐,甚至不惜来找我们帮助吗?” 秦陆白觑见幼僖脸色不对,低低斥了一声:“你可别说了。” 云舒只是沉默,却并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他不过只是比别人更加一针见血的点到了问题的关键点上,说话虽然不尽情面,但也的确是事实。 幼僖脸上难堪,青一阵白一阵,但也慢慢回味出云舒这番话来。 他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乐天同她交好,出于彼此之间的情谊,她的确不想让乐天因为和亲而嫁到那么远的陈国去,饱受离乡背井之苦,失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这是私心,她不可否认。 可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当然不是! 幼僖吸纳一口气,坦然看向云舒:“对你所说的话,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确因为和乐天的情谊,所以对这件事情格外的关注。我明白联姻对两国的重要,但我以为,要想边境安宁,再不受宵小之国侵扰,单靠和亲,是远远不够的。” 第120章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稍后不久,秦陆白便送幼僖出了刑部。 二人并肩走在甬道上,看她一脸闷闷不乐,秦陆白便知她还是在记挂和亲一事,想了想,劝道:“两国和亲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左右,何况这事连陛下都不管了,全权交给了皇后娘娘作主,你就更加帮不上什么忙了。所以你还是放宽心,这么忧着,当心伤身。” 幼僖叹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乐天待我不薄,我还是想尽全力帮一帮她。不过好像我插手了,似乎又有些对不起四公主。” 秦陆白失笑:“这你倒是想多了,此事若还是陛下作主,陛下疼你,你或许还能到御前去说说情,可这事既然已经交给了皇后娘娘,那便是连宜贵妃自己想辙,估计都够呛。” 宜贵妃? 秦陆白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笑容一僵,蓦地顿住了脚步。 幼僖正垂头丧气地往前走,谁知道一转过头,身边竟然没有了人影。她赶紧站定,四下一看,才发现秦陆白竟不知何时停留在了原地,动也不动。 她调转回来:“好端端的走着,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秦陆白眉梢一扬,忽的一拍掌:“我知道云舒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幼僖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秦陆白唇角扬起:“你还记不记得云舒最后跟你说的那句话?” 幼僖懵懂,还是认真的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是说‘这事的关键点,还在皇后娘娘的身上’。” “对了,就是这句。” 幼僖仍旧不懂:“这到底什么意思?你别跟他一样卖关子,赶紧说明白了。” 秦陆白笑笑,望了眼甬道的四周,见四下无人,遂拉起幼僖的手往角落里带,这才道:“云舒那个人最喜欢卖关子了,他不好意思跟你明说,所以拐着弯的在提醒你。这件事情陛下既然已经全权交给了皇后娘娘处理,那么人选自然也一并交给了皇后。” “陈国使臣既然提出要嫡亲公主和亲,但皇后膝下并无亲生女,若论身份尊贵,就属四公主和五公主。两个都是亲生女儿,陛下择哪一个都心有不忍,故而才将这件事情交给了皇后抉择。” 这件事情幼僖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只是不太明白的是,为何刚刚云舒会特意强调那一句话? “这个我知道,你只说用意。”幼僖急了。 秦陆白无奈一笑,继而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于皇后而言,四公主和五公主都不是她亲生,所以无论选了哪一个出去和亲,她都不会心疼。可倘若这人选的背后牵扯着太子的利益,皇后娘娘就不得不慎重的再考虑考虑。” 幼僖认真琢磨着这番话,宁皇后护短,这在宫里面也不是什么隐晦的秘密。宁皇后膝下只一子,没有女儿,一直以来都将侄女宁瑶当成亲生的看待,可陈国使臣提出和亲,这事关联不到宁瑶的身上。 既要护短,那必然是太子。 幼僖细细咂摸,突然想起来,方才在刑部正堂的时候,云舒还特意问了宜贵妃和贞妃的情况,当时她并没有在意,问什么答什么。眼下回想起来,以云舒的性子,定然是不会这么随随便便的打听这些。 可是此刻她脑中犹如一团乱麻,再往下想下去,却好似有一个死结横生在了面前,不论她如何迫切的想要去解,却始终拆解不了。 秦陆白盯着她好一会儿,见她实在是想不出,也不忍她这么为难自己,索性便直接道了原因:“其实我想,云舒或许是想告诉你,皇后可能会借着公主和亲一事生事。” “你是说……” 秦陆白脸色难看下来:“除了太子,皇子之中唯有周王和豫王深受陛下宠爱,不但不必就蕃,甚至还能和太子一块上朝参与议事。倘若我猜的没错,皇后可能是想借着公主和亲一事来拿捏宜贵妃母子。” “你是说,周王殿下?”幼僖脑海中那团乱麻,这会儿才渐渐理得顺了些。 秦陆白慎重点头,又留意了眼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复又压低了声音道:“周王和宜贵妃一样性子随和,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都颇受赞誉,相反豫王则事事与太子较劲,俨然是个刺头。高贵妃和皇后不睦,豫王和太子也不对付,与其这个时候再得罪一个周王,倒不如顺水推舟给了这个人情,拉着周王一起对抗豫王。” 周王萧元羡是个极和气的人,从不与任何人红脸,也不事事冒头争先,淡泊名利只求安乐。但这样的人往往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亲人。 宜贵妃和乐天,就是萧元羡的致命弱点。 以云舒和秦陆白的推测,宁皇后大概是想拉拢宜贵妃母子。这样一来,前朝有周王助力太子,后宫有宜贵妃共同对抗高贵妃,就算这母子俩不肯动心思帮着对付高贵妃和豫王,但也绝不会自己的成为敌人。 公主远嫁和亲已经成为了一个既定的事实,既然要为了国家大义和亲,那么再顺便帮一帮太子,也算是物尽其用。 一句点醒梦中人,幼僖已经彻底明白了,若是这样,那她自然也不必担心乐天会去和亲了。 只是,可怜了四公主。 见她一副松心的模样,秦陆白便知道她想通了,自然也跟着松了口气,仍是不免再提醒一句:“我身份不便,太多事情都不能够直接掺和,你也一样。现如今你住在太后宫里,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太后,所以这段时间你也尽量避避嫌,少去宜合宫为妙。” “可是……”辩驳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幼僖已经自己掐断,“你说的也有道理,两位公主都是太后的亲孙女,我既代表了太后,若老往宜合宫跑,未免显得有些厚此薄彼了。” 秦陆白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一会回去就好好睡个觉,放松放松心情。再说了,这天塌下来还有宜贵妃和周王顶着,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幼僖扯了扯唇角,竟也觉得他说的居然有几分道理,左右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她怎么倒先自乱阵脚了。 第121章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从刑部回来后,幼僖果然安心了不少,但也听了秦陆白的建议,为避嫌便没再去宜合宫。只让青时递了话过去,请乐天放心。 夜里,山河屏风后升起袅袅白烟,沁人的玫瑰香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幼僖层层褪去衣衫进入到浴桶中,三千如瀑发丝垂在脑后,如玉白皙的身子浸在温暖的水下,重重温暖包裹上来,直叫周身的疲惫都在这一刻化作乌有,只剩了浑身的舒适。 青月已经从宜合宫回来,此刻正捏着块真丝帕子,浸了温水替幼僖擦着手臂,一壁说道:“今早郡主走了之后,五公主又哭了许久,其间诵心姑姑来劝了,宁王殿下也来劝了,可都没有用。” “那后来呢?”幼僖问。 “后来五公主哭累了,就伏在榻上睡了过去。奴婢们怕吵醒公主也没敢叫,直到奴婢回来,公主也没醒。”青月一五一十的答了,想到白日的时候五公主哭得那么伤心,连她瞧了也觉得不忍。 幼僖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没再开口。 青时则在其身后用篦子篦发,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郡主以为,秦侍郎和云侍郎的推测,能成真么?” 今日下午的时候青时是跟着一块去的刑部,虽然是在正堂外替他们把守门口,但幼僖信任她,从来也不曾隐瞒什么,回来的路上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与她说了。 青时行事向来谨慎,不说饱读诗书,但也不是愚昧之人,看事待物也比一般丫头多了几分清明。是以,寻常有事,幼僖也爱与她说了共同商讨。 重提下午之事,无异于是让幼僖又陷入了纠结之中,想了想,倒说不好具体的结果:“能不能成真我不知道,但秦陆白说得对,既然这事已经交给了皇后处理,我作为永安宫的人,的确不适合再掺和进去。” 言罢又叹息一声:“其实想想,我虽然不希望乐天嫁去陈国,可这样一来,和亲的人选就必然成了四公主。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与乐天比起来,四公主兰陵过得的确不如意多了。 在这后宫之中,生母的出生地位往往能够直接影响到儿女的前程,宫里又素来是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 贞妃没有强大的母族能够作为依靠,又没有可以使她在后宫站稳地位的陛下的宠爱,一个病怏怏又没有势力的嫔妃,便是略微得脸些的奴才也能够给她们母子气受,日子过得可谓不尽如人意。。 宫里拜高踩低的把戏幼僖已经见得太多了,这个富丽堂皇的牢笼,不知道囚困了多少女人的一生,所有的青春年华都葬送在了这里。可真正逃脱时,不是满头花白,就是枯骨成灰。 袅袅热气蒸得人脑袋一阵眩晕,幼僖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 幼僖从浴桶中站起来,青时忙为她将身子擦干净,扶着小心出了浴桶,再取来一身干净的里衣伺候着穿上。 行至妆镜前坐下,幼僖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取出来一个瓷罐,里头还装着半罐乳白色的香膏,香气怡人,用香木片舀了一勺抹在手背上,缓缓涂匀。 “郡主,依奴婢愚见,和亲的事情就连太后都做不得主,郡主忧心伤神也是无济于事。”青时换了木梳为她细细梳发,“横竖还有宜贵妃和周王殿下,他们自然会替五公主考虑,指不定这说话啊,可是比咱们好用多了。” 幼僖心里头本还有些放心不下,但这番话连青时也如此说了,大概也真是这么个理。 青月道:“郡主,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心疼五公主,可奴婢倒觉得,四公主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幼僖闻言动作一顿,忽的叹了口气。 青月嘟囔着续道:“这五公主再怎么说还有母亲和哥哥替她保驾护航,可怜四公主幼弟早幺,贞妃娘娘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差,她自己也在皇后娘娘跟前不得脸,更别提皇后娘娘会如何怜惜她了。” 宁皇后向来只偏心自家的骨肉,就连乐天都不喜,更别说一向唯唯诺诺,轻易不肯与人亲近的兰陵了。 这一点幼僖事后也是想到的了,尤其下午的时候,在甬道里听完秦陆白的那番话,便愈加叫她觉得,这次和亲陈国,多半也就是四公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过最后的结果还是得看后面的圣旨,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有变数。 眼下就断定结果,未免有些言之过早了。 收拾妥当,幼僖往床榻边去,待她歇下后,青时青月将帐帘放下,这才相继退了出去。 翌日清早,各宫嫔妃往宁皇后的凤栖宫请安。 如往常一般叙了一会儿闲话,宁皇后扶了扶发髻,倦怠道:“今儿天又热了起来,诸位妹妹没事便回了,省得等会儿回去的路上太热,路不好走。” 众嫔妃起身告退。 宁皇后接过身边景安姑姑递来的香茗品了一口,抬眼见到宜贵妃未走,状似好奇的“咦”了一声:“宜贵妃怎么没走?是今儿有闲致,特意留下来陪本宫说说话么?” 宜贵妃浅笑颔首,自诵心的手上接过一方锦盒,上前来呈给宁皇后:“前不久是娘娘的芳诞,乐天那孩子本来想为娘娘绣一方牡丹手绢作为给娘娘的贺礼,虽是薄礼,但重在心意。只是乐天那孩子被嫔妾宠坏了,这女红实在是不怎么样,又想将绣得最好的给娘娘,这一来二去的,竟就这么耽误了。” “哦?” 宁皇后朝景安睇去一个眼神,景安立即明了,上前自宜贵妃的手中将锦盒接过,打开后,双手捧着奉到宁皇后面前。 里面只有一方手绢,宁皇后捏起帕子一角取出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牡丹绣得形似,但与尚宫局的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尤其那针脚也不太严密,选色也有些单一了。 不过这样的绣品出自乐天的手中倒并不令人稀奇,甚至于若是绣得太好了,反倒会令人更不相信。 第122章 花开并蒂可不是个好兆头 宜贵妃的来意,宁皇后心头如明镜似的,面上只作不知,和气笑道:“也难为那孩子有心了,本宫知道她素来都不喜欢摆弄这些,能绣得出这样一块齐全的手绢,可见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宜贵妃淡淡一笑:“因为是要送给娘娘的,乐天不敢不尽心,熬了好几个晚上,绣了又拆,拆了又重绣,总算在昨儿晚上好不容易给绣好了。” 宁皇后且笑不语,宜贵妃心思一转,又道:“那孩子得知嫔妾要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吵着要来,说是要亲自将手绢送给娘娘。只是昨儿绣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才刚刚绣好,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说要来,但娘娘知道的,淮山狩猎的时候这孩子不慎崴了脚,现今还没有好全,所以只能托嫔妾将手绢给娘娘送来,还请娘娘笑纳。” “看得出来,是个用心的孩子。如此,本宫就收下了。”宁皇后将手绢放回锦盒里,命景安将东西收好了放下,“你也让她好生将养着,伤好之前别贪玩。” “是,多谢娘娘挂怀。” 似才注意到宜贵妃还站着,宁皇后道:“你瞧你还站着做什么,这样多生分。”复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去将冰镇好的银耳莲子羹端来给宜贵妃,这个天儿吃点冰凉的,可比什么都解暑。” “多些皇后娘娘。”宜贵妃颔首应了。 不多时,宫人奉上两碗冰镇的银耳莲子羹,先呈给了宁皇后,而后才给了宜贵妃。 宁皇后端起玉碗:“这冰镇的东西吃多了固然不好,但偶尔用一些,倒也无妨。”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宜贵妃也端起玉碗,心不在焉的用汤匙搅了搅碗中的银耳羹,不时拿着余光去瞧座上的宁皇后,心里隐隐在盘算些什么。 眼看着景文帝定下与陈国联姻的事宜在一日日的过去,陈国使臣既说了要嫡亲公主,便不是皇后亲生,大抵也是不能再用宗室女来顶替,可这样一来,乐天被选中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宜贵妃挂牵女儿,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此时宁皇后抬起头来,见宜贵妃只顾着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银耳羹,也不见着喝一口,于是道:“是银耳莲子羹不合宜贵妃的口味么?若是差了点什么,尽管说出来就是,回头也好叫小厨房精进一些。” 宁皇后将玉碗搁下,捏了块绣帕细细拭了拭嘴。 宜贵妃蓦然回神,忙道:“皇后娘娘误会了,娘娘宫中的吃食向来比御膳房的还要好,这碗银耳莲子羹并无不妥之处。” “那你怎么不喝?”宁皇后不依不饶。 宜贵妃遂将玉碗搁下:“是这样的,前两日嫔妾的父亲打发人送来了一盆牡丹花,说是新培育出来的良种,花开并蒂,一株两色,十分罕见。” “哦?”宁皇后略一挑眉,“花开并蒂倒是个好兆头,只是这偏偏是株牡丹,牡丹花开并蒂枝头,倒不像是什么好意头。” 宁皇后话语中夹枪带棒,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已有愠怒。 宜贵妃惊慌失措,忙起身跪下:“皇后娘娘容禀,这牡丹尊贵,花开并蒂,意指中宫和东宫长乐无极,福泽绵长。”语罢,叩头拜下。 宁皇后审视着伏于地上的身影一眼,良久无话,似在考量什么,须臾才又笑了出来,在景安的搀扶下起身,行至宜贵妃跟前,抬手将她虚扶了扶。 宜贵妃低低垂首,仍旧是一副惶恐难安的模样。 宁皇后却亲昵地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噙笑道:“妹妹也太小心了,本宫不过随口开句玩笑,瞧把你给吓的,日后倒不敢跟你说笑了。” 宜贵妃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嫔妾是怕娘娘多心,但嫔妾父亲的确是一片好意,是忠于娘娘与太子殿下。” “本宫知道。”宁皇后拉着她的手一同落座,“咱们在后宫结伴也有二十多年,妹妹是什么性子,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心里最是清楚。比起有些掂量不清自己身份的人,本宫最亲近的,还是妹妹你。” “皇后娘娘……”宜贵妃欲言又止。 宁皇后道:“妹妹在宫里向来安分守己,从来也不与人为难,这样的性子好是好,但是在这个人心隔肚皮的深宫里,妹妹要是一直不表态,本宫这个做姐姐,就算是想要掏出真心来待妹妹,也有几分迟疑。妹妹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本宫的意思哦!” 宁皇后旁敲侧击,句句不落在实处,但字字都在敲打,临了还不忘狠狠握了一把宜贵妃的手,警示的意味更加明显。 宜贵妃心下一惊,忙抽手出来,站起身,退离两步朝宁皇后拜下:“嫔妾敬重皇后娘娘,自然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娘娘的训示,嫔妾不敢相忘。羡儿同乐天一样都是娘娘的儿女,于私,羡儿一向崇敬兄长,自不敢有违逆之处,于公,羡儿也定当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殿下,绝不敢有半点儿异心。” 话到此处,等同于已经将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若说在此之前中间或许还隔着层薄膜,但至方才那番话结束,所谓的置身事外已经再不存在。 宁皇后隐晦曲折的说了这好些话,要的也不过只是这样一句承诺,既得了明确的答复,自然也心满意足。 霎时间收了那点情绪,宁皇后伸手将宜贵妃搀起:“妹妹也是,好端端的说着话,怎又跪下了,快快坐下。” “多谢皇后娘娘。”宜贵妃颔首,从容落座。 宫人又奉上新的香茗上来,宁皇后端起面前的一杯吹了吹沫,道:“说起来,乐天那孩子活泼聪明,生得又讨喜,本宫膝下没有女儿,倒很是喜欢她。她今年也才十七,唔!是挺小。” 宜贵妃正端起杯子,闻言又赶紧放下:“若皇后娘娘疼这孩子,不如就怜惜怜惜她,也好叫这孩子能在娘娘跟前多尽尽孝心。” 说完这话,宜贵妃的一颗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眸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宁皇后的神色,唯恐错漏了一些什么。 宁皇后淡定的品着香茗,小品了一口,转过头来含笑示意:“妹妹不必拘谨,快尝尝这新茶的味道如何。” “是。” 宜贵妃涩涩的笑了笑,端起杯子来也跟着浅抿了一口,心思却早已经不知飘向了何处。 第123章 陛下,臣还有事启奏 从宁皇后的凤栖宫出来后,日头正烈,金黄的阳光照下来,扇子扇出来的风也是带着一股子燥热。 诵心一壁搀着宜贵妃走在树梢的阴凉下,一壁执了团扇与她扇着风,余下一众宫人则隔着几步距离遥遥跟在后头。 诵心拿着余光朝后谨慎的瞥了一眼,见无异常,方又转回头,低声与宜贵妃道:“娘娘,皇后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最后那番话说的含糊不清,倒没有直接明说要不要留下五公主。” 宜贵妃轻嗤一声:“她这是不信本宫,想要本宫给一个足以证明立场的理由。” 诵心微讶:“可是和亲的事情迫在眉睫,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上哪找这个理由去?” 诵心一时急得不行,脑筋转过几百回也没想出个辙来。 宜贵妃倒是喜形不露于面,只是从凤栖宫走到这里,她也暗自里想了一路,实在是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 宁皇后心机城府不深,未必能想出这样迂回的刁难法子,后头必然还有高人指点。 不过今日一番话相谈下来,似乎宁皇后并没有要选定乐天去和亲的意思,看来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是想借机将他们母子拉拢到麾下罢了。 想到了这个关键点,宜贵妃一时也舒了口气。只要宁皇后没有一门心思的要送乐天去和亲,那他们就还有机会力挽狂澜。 不过只是要一个契机罢了,给她就是。 深深吸纳一口气,宜贵妃轻声吩咐诵心:“诵心,一会儿你就使个人去周王府传话,叮嘱羡儿,这段时间凡事都先顺着太子来,切不可叫他和太子起了冲突。” “奴婢明白,奴婢一会儿就打发人出宫去传话。”诵心一一记下了,默了默,再道,“其实娘娘也不用这么担心,周王殿下随娘娘,最是稳重,眼下又正是关键的时候,殿下必然知道该怎么做。” 宜贵妃点点头,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倒是并没有多担心,反倒是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对了,乐天怎么样?还哭哭啼啼的闹脾气么?” 诵心低首一笑:“娘娘还不知道公主的脾气么,公主性子急,听说了这事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昨儿哭了一上午,又睡了一下午,听说晚上还带着珍珠一块溜到了厨房里找东西吃,还当场被抓了个正着。” 那画面似乎都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眼前了,蹑手蹑脚像个小贼似的公主,身后还跟着个畏畏缩缩的侍女,主仆俩偷偷摸摸地跑去宫里的小厨房偷吃东西,那画面真是想想都好笑。 宜贵妃也不住一笑,心里头顿时舒展开来:“这孩子,平日里大大咧咧,又疯疯癫癫的,实在是叫人不省心。” “可至少公主活得舒坦啊。”诵心从旁说道,“娘娘您想想,陛下的五位公主中,就咱们的五公主最受陛下宠爱,也是活得最潇洒恣意的。其他四位公主,哪一位像咱们公主一样过得这么舒心快乐?” 这话倒不是谬言,算起来,几位公主里,也算乐天是有福气的,再不济,她身后还有外祖家可以倚仗,只要过了这一茬,往后她不论想嫁谁,皆可以称心如意。 “回来找人看着点乐天,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不许她出宜合宫半步,省得再惹些祸事出来。” 诵心道:“是,奴婢一定找人好好看着公主,绝不叫公主出任何差错。” 宜贵妃这才放了心,只是宁皇后要的真心归拢,她又该如何证明呢? 另一面,刑部最近接了桩案子,有人告发女子张氏下毒谋害自己夫君,致人死亡。 此事本是落在了京畿衙门,报案也是报的衙门,原本人证物证俱在,只差张氏签字画押就可以结案了结,可谁知这问题就出现在这儿。 张氏口口声声辩驳夫君并非自己毒害,自己也从未下过毒药,即便被下入狱中受尽了严刑拷打,这番证词也从未有改变过。衙门里的官吏觉得事有蹊跷,便将此事前因后果拟了份册子送到了刑部,顺便也一并将案件移交了过来。 这两日刑部便是忙着这件事情,只因张氏口口喊冤,便有百姓疑虑其中或有冤情在,竟联名上了百人书,请求朝廷官员严加彻查此事。 原本没有这什么百人书,刑部也定然会尽心竭力的调查此事,可这百人书一旦呈上来,无形中便给了刑部一个偌大的压力,时日一长,便是连景文帝也给惊动了。 下午的时候,一道宣召,便将刑部三位官员都招进了朝阳殿。 彼时太子与周王也在,约摸也是同景文帝一起在处理朝中之事,故而刑部三位官员被召进殿中,要说张氏毒害夫君的案子时,景文帝也并没有回避他们。 待景文帝将京畿衙门上呈的文书看过一遍后,浓眉一蹙,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眼下这案子进行到何处了?” 尚书马洪德惶恐地垂着头,肥硕的身体隐隐颤抖,想是并没有如何花心思在这案子上,故而一时答不上来。 殿中寂静无声,御座之上龙威凛凛,未免将小事闹大,秦陆白当先开了口:“启禀陛下,刑部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也审问过这张氏,但张氏在酷刑面前亦不改供词,声称自己并没有下毒,更没有要毒害夫君的心。” 景文帝沉声道:“你们动刑了?” “没有。”秦陆白直言,“人移送到刑部牢房时已经受了酷刑,奄奄一息,但至此都没改过供词。臣怕张氏撑不住,还请了大夫医治,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 景文帝闻言点了点头:“此事交给刑部,朕也放心。诸位爱卿,此事务必好好彻查,若这张氏真是下毒之人,此人定要重罚,绝不可姑息。倘或她真是无辜,刑部也别冤枉了百姓,还以清白的同时,也要将真凶绳之以法,不可令凶手逍遥法外。” “微臣遵旨。”三人合声齐道。 阅了一整日的奏疏,景文帝现下也觉得疲惫至极,揉了揉眉心,倦怠道:“诸位爱卿若无事,便退下。” 云舒略一踟蹰,拱手而道:“陛下,臣还有事启奏。” 第124章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云舒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沉默的大殿之内却显得犹外的清晰。 景文帝手还撑着额头,抬起沉重的眼皮,略一沉吟,道:“云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云舒拱手道:“启禀陛下,七邙山山匪为祸,时常滋扰山下百姓,扰得百姓苦不堪言,纷纷迁走。虽然朝廷出兵镇压过几次,那一带也安宁了数年,但据臣悉知,七邙山的山匪或有卷土重来之势,臣以为,朝廷应当再次出兵剿灭,以防后患无穷。” 此话一出,字字掷地有声,引得殿中众人纷纷将目光投递过来。 尚书马洪德惊得身躯一颤,抬起宽大的官服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秦陆白也将云舒上下打量一番,略一思忖,便大抵明白了他的用意。轻轻扯了扯嘴角,只安静一旁默不作声,静待结果。 七邙山山匪卷土重来一事还是因为上次生辰纲失踪,刑部调查这一案件之时才发现了山匪的踪迹,根据地形大约猜出是来自七邙山的山匪。当时向景文帝禀报生辰纲案件之时,刑部也一并将此事给报了上去,但被景文帝以太后千秋寿诞临近,不想节外生枝为由给暂且压下。 其实但凡耳聪目明些的人都能猜得出来,既说暂且压下,而不是推迟出兵,则说明对于山匪一事,景文帝其实也没打算继续深究。若是聪明些的,便该将此事深深掩埋在心底,不该再次当面提出。 不过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当时率兵剿灭山匪的人是如今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都指挥使谢乙,而谢乙,是太子的人。 果然,一听到云舒提及七邙山山匪一事,饶是没提从前如何,太子萧元慎也顷刻间慌了神。 手中的小羊毫浸在墨中,笔尖吸足了墨汁也不见得萧元慎将小羊毫笔给取出来,略默了默,他索性将笔搁下,起身道:“陛下,七邙山于数年前已被谢大人带兵尽数剿灭,当时还将山匪的尸首也给一并带了回来,料说这七邙山应该已经彻底安宁,断不会存在什么山匪卷土重来一事。” 说着,萧元慎缓缓侧过头,阴鸷的眸光散着冷冽的寒意,活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似要一刀一刀的凌迟着对方。 然云舒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神也不曾偏移一寸,默默听罢萧元慎这话,只面向景文帝,再道:“陛下,七邙山有无山匪卷土重来一事,只需遣人稍去打探就可知晓。但据微臣所知,自从前几年朝廷派兵将山匪剿灭后,往后几年已经陆续有百姓迁回了故地。” “倘若山匪存在的消息不实,朝廷派人去打探一番,一来也可完全放心,二来也能叫山下的百姓知道,陛下爱民如子,即便只是一些风吹草动,也愿意为了百姓的安危而再三慎重。”云舒略一顿,须臾又道,“倘若打探回来得知七邙山中的确还有山匪余患,朝廷再次出兵,不是正好可以解了百姓危难,还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么?” “荒谬!”萧元慎广袖一振,斥道,“云侍郎听风就是雨,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这么一句闲话,就让朝廷大动干戈的出兵。倘或山匪真的存在尚好,正好一举歼灭,可倘或不过只是空穴来风,朝廷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兵剿灭却剿了一个空,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么?” 云舒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不论最后证实七邙山究竟有无山匪,朝廷出兵的初心可是为了百姓着想。即便最后无功而返,也只会叫百姓感念朝廷,感念陛下,如何会有笑掉大牙一说?” “现如今诸国使臣仍在,陈国使臣也刚向我朝提出了联姻的请求,这个时候倘或传出天子脚下有山匪为祸,传言开外,叫诸国如何看待我大昭?若是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不知云侍郎是否担得起这个后果?嗯?”萧元慎步步紧逼,拿着诸国使臣作进击的理由,一时倒堵得云舒哑口无言。 然而这番话却触动了周王萧元羡的某一根神经,只见他身形一震,默默咂摸了半晌,却似恍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一般,由不得侧目望向云舒。 云舒已在心里准备好了措辞,当下辩驳:“太子殿下所言固然有理,可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咱们大昭的百姓重要?” 他不咸不淡的一句反驳,却把萧元慎气得够呛,不禁浓眉倒竖,怒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舒直面圣颜,道:“陛下,臣不敢妄断太子殿下所言对错,但臣只知道,想要得诸国敬重畏惧,断不是看表面模样。只有大昭自己兵强将勇,羽毛丰满,才能使得诸国心悦诚服。” “云侍郎这话未免有些……” “好了,太子!”景文帝已十分疲惫,揉了揉眉心,实在不想再听他二人你来我往的争执,扰得人脑瓜疼。 一语打断,殿中众人皆作肃穆状。 好一会儿景文帝才抬起头来,先是将云舒打量一眼,最后目光才定格在了萧元慎的身上:“云爱卿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太子若有不同意见,尽可以同臣下商议,而不是当着朕的面唇枪舌战,毫无储君风度。” 萧元慎惶恐一揖:“儿臣知错,还请父皇恕罪。” 景文帝根本不看他,转而又望向云舒:“云爱卿所奏乃为国为民,既知民生疾苦,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理。太子说话虽然锋利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诸国使臣未回朝,陈国和大昭的联姻也没有落下定期,此事还不宜太过张扬。” 大殿之上安静下来,众人垂首默言,不再说话。 景文帝从御座上下来,赤色绣五爪金龙的常服着身,双手负背迈下御阶。纵然天子眼下青色明显,但威严不减,凛凛之气震慑着在场所有人。 只见他在众人面前掠过一圈,最终在周王萧元羡的面前停下:“周王,依你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第125章 狐狸成了精 萧元羡弯腰合手一揖:“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云侍郎所言在理。不说朝廷此举是做给天下人看,但父皇心系万民这是不争的事实,便是为了七邙山山下的百姓着想,朝廷也理当出兵镇压。” 景文帝了然点点头。 萧元羡一顿,又道:“不过此事也的确不该放在明面上来进行,一则事情闹大恐会惹得人心惶惶,于朝局不利;二来诸国使臣未曾离朝,确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而且儿臣以为,这事不仅得暗地里进行,甚至于人选一事上,还得慎重再三。” 萧元羡从容不迫将话说完,但立场已经表明,至少这一刻,他的想法是和云舒不谋而合。 大抵是刚才听多了夹枪带棒的争执,这会子静静听完周王不卑不亢的一番话,景文帝也觉有理,便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周王是否已经有了合适的推荐人选?” “是。” “谁?” 萧元羡略一顿:“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萧元慎还未从与云舒的争执当中缓过劲儿来,乍一听见周王竟然举荐他出兵,心里头的无名火顿时烧了起来。 要知道,他可是极力反对朝廷在这个时候出兵镇压,又岂会愿意亲自带兵前去?何况七邙山山匪狡猾多端,又擅长使弄诡计,他不常领兵,又如何能够胜任这领将一职?只怕出兵不利,自己倒还落入山匪陷阱也不无可能。 于是周王设计陷害这一想法在心底油然而生,萧元慎越想越气,越来越怒,甚至越来越坚信,横眉怒眼的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萧元羡身上:“周王你……” 熟料景文帝一记冷目瞪过来,萧元慎活像是咽了了只苍蝇,吐也吐不出来,咽下去又恶心,只好蔫蔫的垂下头,独自生着闷气。 景文帝冷声一哼,不去看那不争气的太子,只问萧元羡:“周王当真以为由太子领兵最为合适?” “是。”萧元羡不改最初答案,又道,“太子为储君,储君亲自领兵清剿山匪,才能更加堵住悠悠众口,不叫一些不利的传言生出。不过儿臣也自荐为太子殿下副将,愿与皇兄同往七邙山,剿灭山匪,还山下百姓一个安宁。” 景文帝挑眉,似乎很是诧异他接下来的话。 若是最开始或许还有疑虑,那么这一刻,便是疑虑尽消。 景文帝欣慰的看了看自己的第三子,形色不露于面,也未在第一时间定下决断,而是望向刑部三人:“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马洪德不精于此道,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何况一面是太子,一面是周王,这两位主儿可都是他招惹不起的,当下也只是觑觑秦陆白,又瞧瞧云舒,只想他们当中一人先做这个出头鸟,他随即附和也就是了。 事情落到这个境况,其实只要刑部三位官员应了,那么此事几乎就是铁板钉钉,再无更改。可倘若回答得太过率性,又只怕落在景文帝的耳中,顷刻就会换了一种意思。 臣子不好当啊,既要有良言计策,还得揣摩圣上的心意,实在是难,很难! “怎么,三位爱卿都还没想好么?”景文帝又问。 马洪德身形一颤,支支吾吾道:“臣……臣……” “臣以为两位殿下所言都各有各理,微臣愚见,还请陛下圣断。”秦陆白打断马洪德的话,将头垂下,三言两语便将话头又抛回给了景文帝。 云舒从旁默不作声,乍听了这话,也由不得在心里暗道了声:果然是狐狸成了精,一个还比一个精。 景文帝定定看着秦陆白,突的一笑,手指隔空虚虚点了点他:“你这个猴精儿,自己不说话,跟踢蹴鞠一样把问题踢来踢去,你自己就是不接。” 秦陆白自手臂下抬起头,嬉皮笑脸的道:“微臣实在是愚昧,又怕说错了话,给错了意见,更加叫陛下恼怒。陛下圣明决断,区区一件小事在陛下的眼中,不过就是吹一吹指甲盖上的灰那么容易,陛下可就别为难微臣了。” 景文帝被他逗得一笑,知道他是个滑头的,只要他不想参与的事情,就总是有办法将自己给择出去,落得个置身事外,清净闲逸。 “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景文帝一锤定音,折身往御座上走去。 他执笔往砚台中沾了沾墨,梁全极是机灵地过来将纸在龙案上铺开。 景文帝一壁写,一壁道:“朕已经决定了,剿匪一事刻不容缓,从今儿起便让太子为主将,周王为副将,兵部协助,务必要将七邙山山匪清剿干净。不过此事还得掩人耳目,暗暗的来,不许将这事传到明面上,让诸国看了我朝的笑话,你们可明白?” 语落停了笔,景文帝掀起眼皮,视线自底下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此事与刑部无关,刑部三位官员自作壁上观,静默无语。 周王立即应是,太子虽有诸多不愿,这一刻也还是老老实实的应了声:“儿臣谨遵父皇之令。” 景文帝这才满意,提笔洋洋洒洒的将诏令写完,随手递给了身边的梁全:“一会儿将旨意下发中书省,他们自然明白。” “是,奴才这就去。”梁全好生将诏令收了,不敢耽搁,当下躬身退了出去。 景文帝看向诸人:“爱卿可还有要奏的?” 刑部三人皆默。 景文帝一挥广袖站起身来:“既无事要奏,那便都退了,朕也乏了。” “微臣告退。” “儿臣告退。” 景文帝率先往后殿去,众人这才相继退下。 萧元慎心头憋了一口气,怒目横扫众人一扫,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 萧元羡急忙追了上去,在身后叫了数声他也不应,于是只好快步跟下御阶,疾步上前赶在前头将萧元慎拦下。 “太子殿下。”萧元羡微微气喘,仍旧恭恭敬敬的作以一揖。 萧元慎还在气头上,冷声一哼:“周王殿下可真是好生厉害啊,三言两语的就能叫父皇信了你的话,说派本宫就派本宫,还真是没有一点犹豫。” 萧元羡面露惶恐之色,连忙辩解:“皇兄可真是误会臣弟了,臣弟之所以这么做,可真是一片赤忱为了皇兄着想。” 第126章 胆子不大,何以为官 在皇权名利高于一切的宫禁中,在阴谋算计凌驾于人心善良之上,所谓的手足兄弟之谊,便成为了最最可笑的存在。 古往今来,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有多少人疯狂觊觎,就有多少人成为那条路上垫脚的枯骨亡魂,数百年来如此,至今亦是如此。 所以在听到周王说出为自己好的话时,萧元慎只觉得可笑至极,毕竟兄弟之中,唯周王和豫王才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哪怕他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哪怕离那个储君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可这个时候若因为这个而放松警惕,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会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是以在他听了这番话后,心头不仅不感动,甚至排斥。 萧元羡叹息一声,仍旧耐着性子的向他示好:“皇兄真的误会臣弟了,或者皇兄先听臣弟一言,倘若觉得臣弟说得不对,皇兄再生气也不迟。” 萧元慎斜目睨他一眼,侧过身,冷冽的面庞带着疏离的距离,然却并未要一走了之的举动。 萧元羡明白,这是他在给自己机会,一个可以证明他是真心为他好的机会。 于是萧元羡冷静下来,一一分析:“皇兄请细想,在云侍郎将七邙山山匪一事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时,父皇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允诺,可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这说明什么?说明山匪为患的确是一个埋藏已久的祸根,若不尽早拔除,来日山匪壮大,他们仗着地形优势为非作歹,那朝廷再想要清剿,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萧元慎脸色逐渐缓和,冷静替代了恼怒,神思也渐渐恢复清明。 萧元羡道:“臣弟知道皇兄其实也是一心为了大昭着想,之所以拒绝云侍郎的提议,无非也是因为数年前带兵清剿的人正是侍卫司的谢大人,倘若真的调查起来,恐怕谢大人也难以独善其身。” 萧元慎一震,下意识回过头来盯着萧元羡,似在打量什么,又似唯恐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萧元羡却只作不查,坦然应对:“可是皇兄有没有想过,或许父皇也是想要皇兄主动揽下这个差事?” 萧元慎目光将他上下一扫:“你此话何意?” “谢大人忠心皇兄,自然也是忠心父皇,可倘或一提到与谢大人有关的事情皇兄便这么紧张,难免会叫父皇以为这其中真有什么问题。”萧元羡一顿,须臾才继续说下去,“皇兄也知道,这朝堂之上的人哪个能是完完全全清白的,倘或有心人借以此事构陷谢大人,便不是真的,只是编排一些有的没的,那查起来也是没完没了,谢大人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话到这里,听起来倒的确像是真的在为东宫考虑,萧元慎仅剩的那点疑虑也彻底没有了。 他转过身来,正面看着萧元羡,又唯恐四周有耳,故意压低声音道:“所以你刚才在殿上举荐本宫为领将,是想将本宫从谢乙的事情上摘出去,明哲保身的同时,顺便再以清剿山匪来立一功?” 萧元羡颔首:“臣弟就是这个意思,臣弟一片赤诚,还望皇兄可千万不要误会了。”言罢拱手,弯腰朝他一揖。 萧元慎眼睛转了转,反应过来,伸手将他一扶:“皇弟过虑了,是皇兄方才不曾理解,还险些错怪了皇弟,皇弟不要怨怪皇兄才好。” “皇兄言重,只要皇兄不生臣弟的气就好。” 萧元慎含笑拍了拍他肩头,转念又担忧起一件事情来:“可本宫从不曾领过兵,这次带兵清剿山匪,恐怕……” “皇兄不必忧心,臣弟作为副将,自然会为皇兄肝脑涂地。何况,这次出兵还有兵部随行,皇兄尽可以放下心来,不必忧虑。”萧元羡满目赤诚,并不作伪。 萧元慎将他仔仔细细打量过一遭,渐渐也就信了,遂宽了心:“也罢,事既已成定局,届时还望皇弟多多帮衬皇兄才好。只要你我兄弟同心,皇兄定然不会忘记皇弟的好处。” “多谢皇兄。”萧元羡一揖。 萧元慎抬头看了眼逐渐黑沉下来的天:“天儿也不早了,皇弟不如顺道去东宫用个便饭,你我兄弟也好久没有喝酒畅谈了。” “臣弟不敢推诿。” “那便走。” 兄弟二人并肩往东宫而去,再说话,已没有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秦陆白和云舒缓缓退出朝阳殿,但已在殿外头候了多时。只因两位殿下不知在商谈什么,作为臣子的也不好上前去掺和,只好等人走了,才不紧不慢地下了御阶。 马洪德早就生了满后背的冷汗,此刻出了门,燥热的风一吹,里衣黏黏的贴着后背,直叫人一阵不舒坦。 他同两人告辞,便极快的往宫外去,脚步匆匆,看得出来是半点都不想继续逗留。 秦陆白也不管他,总之日复一日,他日日如此,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倒是一事憋在心里许久,直到身畔再无外人,秦陆白才直截了当的开口问云舒:“刚才在殿里突然说起七邙山山匪的事情,是你早就打量好,故意趁那个时候说出来的。” 云舒侧过头,轻扯唇角一笑,并不答话。 但秦陆白早已经将他看透:“你这个胆子也真是大,淮山狩猎的时候公然和丞相叫板,这次又明知道侍卫司的谢乙是东宫的人,你还故意跟太子较劲儿,差点儿把人也给一并拖下水。和太子较劲儿也不分个场合,还是当着陛下的面,我都怀疑你这胆子究竟有几斤重。” 云舒失笑:“胆子不大,何以为官?不过说起来,秦侍郎也是个聪明的人,看得出陛下最后是在套你的话,你却不慌不乱的将这个问题又抛了回去,还不叫陛下生气,秦侍郎是比在下要厉害许多。” “承让,承让。”秦陆白随意接了一句,缓步朝前走着,“不过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突然站定,转身定睛看着云舒:“可别用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你知道的,我可比猴儿还精!” 第127章 你为何要帮她 比猴儿还精的话是方才景文帝说秦陆白的,不过细细想来,他倒的确是有点小聪明。 关于这一点,云舒不可否认。 于是他理了理思绪,从头开始说起:“还记得昨天下午的时候世安郡主来刑部,我和她说的最后那一句话吗?” 他说:这事的关键点,还在皇后娘娘的身上。 正是这一句话,幼僖几乎是忧心了一下午,以至于秦陆白在送她出刑部的那条甬道上,简直要将前朝后宫的事情都结合起来汇成最有说服力的一句话,只为了让她宽心罢了。 虽然,其实他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不会如他们所预想的那样,但至少这样是真的安慰到了幼僖,而很显然,她也是真的听进去了。 只是刚刚云舒在朝阳殿突然提出让朝廷出兵清剿山匪一事,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秦陆白颔首:“记得,然后呢?” “然后我想了想,陛下为什么会将这件事情交给皇后娘娘?”云舒吸纳一口气,缓缓道,“照理说,大昭和陈国联姻其实是属于国事,既是国事,那么无论许嫁哪一位公主,左右都不过只是陛下金口一句话的事。” 秦陆白沉思摸索着这话,须臾,抬头凝视他:“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云舒摇摇头:“天子之心深不可测,我等妄自揣测却不可得。不过将此事交给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定下来人选,这倒是有些奇怪。”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皇后膝下无女,陈国既说要请嫁嫡亲公主,那么无论哪一位公主嫁过去,始终都得先安上嫡亲公主这个名头。”秦陆白脱口而出。 云舒轻笑:“是啊,可是陛下未嫁的公主中只有两位,且都不曾养在皇后膝下。对于其他嫔妃所生的孩子,我想,皇后娘娘应该还没有做到视如己出。” 一句话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似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语落,云舒已提步缓缓继续朝前走。 秦陆白立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恍然间回过味来,迈开腿追了上去。 他用手肘撞在云舒的手臂上,笑道:“好你个云舒,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心里面尽憋着坏。” 云舒摇头轻笑:“既然七邙山山匪的事情迟早都要解决,那何不找个最好的时机,既能清剿了山匪,也能助世安郡主一臂之力,岂不两全其美。” 关于这一点,其实他也有私心。 上回跟着生辰纲的案件一并汇报了之后,景文帝并没有说过要出兵清剿山匪这话,其中意味已经很是明显,大抵是要护住太子的羽翼,保住侍卫司的谢乙。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无可厚非。但,国事与家事不可混淆,国乃包容万民,怎可因一人私心而致百姓不顾? 只是周王的反应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即便那个时候周王不在朝阳殿,亦或选择默不作声,到最后,他也自有办法让这个事落在太子和周王的身上。 而清剿山匪一事,则是刻不容缓。 秦陆白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却下来:“说到底,两国和亲的事情其实和幼僖并没有关系,你为何要这么帮她?” 云舒停下了步子,很是奇怪的将他看着:“郡主将我当作朋友,我亦视她为良朋,不过举手之劳,为何不帮呢?更何况,其实即便没有今日的事情,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改变什么,我不过只是推波助澜,让这件事情进行得更快一些而已。” 云舒坦然的将实话说出来,一如秦陆白也很坦然的将疑虑给问出来一样。 反而他这么坦然自若,反倒是叫秦陆白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了。毕竟他自持君子,欺骗这种事情,应当是不屑于做的。 “我行得正,坐得端,这次不过是顺水推舟,小事一桩,倘若会有损国体,那我也是断然不会做的。”云舒说完,已转身走了。 秦陆白并肩而行,放眼望去,前方的云彩已尽成烟霞色,多彩绚烂,而这艳丽的背后将是无边的黑夜,像头巨兽,轻易能将万物一口吞下。 他忽问:“你觉得,为官最重要的是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云舒一时诧异,不过略想了想,也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 为官最重要的是什么,左不过也就是那些个答案,听起来正义凛然,可回答的人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不得而知。 云舒负手于背,锦履踩在平坦的地面上只发出浅浅的脚步声,但一步一步皆行得稳妥,一如他一路走来,也是如此做的。 “为官之道,无愧于天,无愧于民,无愧于心。”云舒转过头,坚定道了最后四个字,“如此即可。” 秦陆白忽然怔住,因为从云舒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那最深处的坚定,忠君爱国也好,刚直不阿也罢,都在统归拢的那十六个字里,但那十六个字中却唯独没有“无愧于君”。 历来昏庸的帝王不计其数,导致繁荣富强的国家一步一步的走向衰败,直至灭亡,朝代更迭,不过如此。 而他从云舒眼睛里看到的是真正的爱国爱民,就只是如此,无关其他。 换言说,倘若有朝一日遇见的是并不圣明的君主,那他是否也会拨乱反正,行使手中权力,为天下更换一个更有才能的君主? 秦陆白有此想法,却不敢深想,他们或许立场不一样,但为国为民的心却一定是一样的。可若真有这一日,他也无法做到他那么恣意潇洒,他有万事牵绊,最终也只是殊途同归罢了。 默默无言走了一段路,直到通往刑部的甬道,云舒才缓缓开了口:“朝局瞬息万变,人心揣摩不定,我或许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但也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多做一些为百姓好的事情。这条路或许会很艰难,但是在我决定离开家,走上这仕途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前途难以估量,身边又尽是荆棘丛林,云舒知道,这条路一往直前的走下去,即便真到了理想中的那种盛世清明,也定然已是浑身伤痕累累。 不过,无妨。 秦陆白立在原地,望着云舒缓缓远去的背影,眼睑垂下,思绪却已经神游开外。 第128章 你怎么会在这 翌日,由刑部点兵五百随太子和周王出发往七邙山剿匪,此事传到永安宫时,幼僖正同青时一块在水榭中下棋。 这两日她按捺住去找乐天的冲动,又不好明目张胆的掺和进两国联姻的事情中去,闲余之事又总会东想西想,于是只好拉着青时同自己对弈,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青月急匆匆跑进水榭中,一股脑儿将探听到的消息都尽数说给了幼僖知道,连连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将气息平复下来。 幼僖手执黑子半晌不落,似在思考棋局,又像是在透过棋局洞悉这背后的局势。 青时笑话她:“郡主要再不落子,可就得判奴婢赢了哦。” 幼僖回神,嗔怪着瞪她一眼,旋即轻轻落下一子。 那一子落,待得青时再落下一枚白子时,周遭的黑子竟都被吃了个干净。 青时收着棋盘上的黑子,见幼僖无动于衷,微微笑道:“郡主心不在焉,看来这一局是要输给奴婢了,那支金花灿烂的珠钗作彩头,郡主可不要耍赖才好。” 幼僖抿唇浅笑,沉默间又落下一子,青时紧随其后跟着落下,你来我往两三回,直到幼僖将一枚黑子落下时,青时脸上的笑容尽都收敛,诧异着看着面前的棋局。 “怎么会这样?我方才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是要赢了?”幼僖莞尔,指着那棋局道,“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先让你尝点甜头放松警惕,趁你不备时,我再使一招围魏救赵,彻底将你所有的路都给堵死,叫你插翅也难飞。” 棋局高下立见,即使青时不肯认输,也不过只是再多走一两个子而已,再无翻身的可能。 看透了这局势,心知自己已无扭转乾坤的机会,青时倒也痛快的认了输:“罢了,罢了,还是郡主技高一筹,这兵法策略都用到棋局上来了,奴婢又怎么能赢得了呢?” 青时掩唇嫣然一笑,倒没有因为错过了那支金花灿烂的珠钗而露出半点儿不悦的神态。 幼僖起身抻了个腰,走到水榭凭栏旁坐下,拿起旁边搁置的鱼食,抓了一把往水里丢去。 永安宫的荷花池里养了不少的红鲤鱼,个个体态肥硕,模样极好,闲暇之时在荷叶下嬉戏游乐,偶尔一甩尾鳍,便溅了数滴水珠在荷叶菡萏上,映着阳光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棋局已经结束,青月方才也将打探到的消息说给了幼僖听,本以为她会以这事说点什么,岂料竟一直无话。 青时有些担心她,便踱步上前,在身后轻唤:“郡主,听说太子殿下和周王今早已经出了城门,算算时辰,这会儿怕是都已经到七邙山脚下了。” “嗯,我知道了。”幼僖语气淡淡,伏在凭栏上,垂眼看着底下的红鲤鱼争食,扑腾间便溅起一池子的水花,倒有些得趣儿。 青时青月相视一眼,均有些担心她。 郡主这两日闭门不出,也不去宜合宫了,没事不是下棋就是射箭,连话也懒得说。再这样下去,她们都该担心自家主子该憋出病来。 “郡主要是不放心,不如去看望看望五公主,说不定五公主也正想着郡主呢。”青月提议道。 幼僖只摇头不语。 青时担心道:“郡主您究竟怎么了,刚才对弈时不是还好好的么?要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奴婢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陪郡主说话解闷还是可以的。” 幼僖闻言,这才将装着鱼食的木盅放下,转过身来靠着凭栏坐好,见两丫头均是一脸担心的模样,不由一笑:“你们担心什么呢,我又没事。” 青时不放心:“可是郡主刚刚分明……” “我刚刚只是在想,这个时候诸国使臣都没有离开大昭,陈国同大昭的联姻一事也还没有定下来,陛下为何会派太子和周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起去七邙山剿匪。难道,就不怕此事闹得太大,惹来非议么?” 青月道:“郡主误会了,据说太子和周王出城剿匪这事是悄悄去的,天不亮就出了城门,而兵部也是在昨儿半夜就开始点兵整顿,一早就在城外候着两位殿下了。这事瞒得极好,不曾参与其中的人根本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泄露什么风声。”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事的?”幼僖抓住关键点。 青月抿了抿唇,想了想,道:“消息其实是秦侍郎传进宫的,他说只要将这事告诉郡主,郡主自然明白,也能安心。” 此消息竟然是秦陆白传进宫的,这倒是有些出乎幼僖的意料。 只是好端端的秦陆白传这种消息进来做什么,还说她听了之后就会安心? 幼僖沉下心来思考了半晌,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周王,两位都是景文帝最受器重的儿子,身份是何等尊贵,不过区区剿匪竟然能够劳动这二人大驾,想来其中定然有曲折在。 幼僖倏然起身往外走:“你们留在宫中照应,不必跟来。” “是。” 青时青月立在原地,望着幼僖渐渐离开的背影,相视一眼,均有不解和担心浮现。 而幼僖匆匆出了永安宫后便直接往刑部而去,既然为了避嫌,她不方便去宜合宫找乐天,那去刑部找秦陆白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宫中上下皆知道她与秦陆白关系匪浅,永安宫同国公府也有斩不断的亲缘在,她此番打着看望的名义去,倒也不会引来什么微词。 等她急匆匆去到刑部时,正巧看见一辆马车自刑部外头驶来,刚踏上甬道便和她撞了个正面。 驾车的是郑昊,既是秦陆白的护卫,也是刑部正七品的员外郎,寻常出宫办事,也是他时常跟在秦陆白的身边鞍前马后,听候差遣。 他自是认得幼僖的,遥遥看见一个身影像是世安郡主,当即勒马停下。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中的人还当是出了什么事情,面面相觑,均是不解。 秦陆白挑开车帘向外张望,正待要问上一句“怎么回事”,却先一步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幼僖,于是讶道:“幼僖?你怎么会在这?” 第129章 张氏毒杀亲夫 幼僖抬头:“我正要去找你。” “别站着了,上来说话。”秦陆白伸回了脑袋,转而打开前头的车帘,伸出手,拉着幼僖上了马车。 马车内还端端坐着个云舒,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手里的册子,直到马车震了一下,觉着有人已登上了马车,这才抬头望来。 两人正面碰上,早已相熟,倒也没有十分客气。 不大的马车里容纳三个人虽然足足有余,但若都站起来,那便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于是云舒索性也懒得动,只是启口唤了声:“郡主。” 幼僖礼貌颔首,在旁边一侧的位置上落座。 三人各坐一边,因为不知幼僖来意,而这马车也是要出宫的,郑昊也不敢轻易驾车启动,只安静坐在车辕上,替他们留意着四周。 还是秦陆白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刚刚说是来找我的,怎么,是出了什么事么?” 幼僖摇摇头,又下意识间看了眼旁边的云舒,却发现他自刚刚打过招呼后至现在却是连眼皮也根本懒得抬一下,一直专注着手中的册子,看些什么倒是不得而知。 不过想想也是她太过小人之心了,他们三人经历了这些,上次庙会前夕,云舒还曾与她坦诚相待过,这会子她再藏着掖着倒有些不够君子了。 于是也不过犹豫须臾,便径直道:“我听青月说了七邙山山匪的事情,她说是你让人传话进来给我的,难不成,这事你也参与其中了?” 来时的路上其实她就已经猜得个七七八八,只是不太确定,故而想来问一问,证实一下心中所想。 不知是不是来得正巧,倘若晚一步,指不定她就要与他们的马车失之交臂了。 秦陆白闻言一笑,侧目朝旁边看去:“这事跟我可没有关系,是咱们云侍郎的功劳。” “云舒?”幼僖诧异。 秦陆白道:“是啊,是他在陛下的面前说出七邙山山匪卷土重来的事情,又和太子在朝阳殿里据理力争,说如若不趁山匪不曾壮大之时尽早将其铲除干净,只怕后患无穷。陛下犹豫,问周王,周王也持同样的意见,还举荐了太子做主将,自荐为副将,陛下答应了。” 事情的经过也不过就是这些,三言两句说完,幼僖也渐渐听明白了。 云舒将册子合上,向后一靠:“听说天还没亮的时候,太子和周王已经出了城?” 秦陆白点头:“是,依军队的脚程,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七邙山,说不定,正在部署着如何进山剿匪。” 云舒轻笑一声:“不过十几二十个山匪,竟然出动了五百士兵,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秦陆白朝幼僖睇去一眼,忍不住笑。 幼僖面色不变:“太子第一次带兵,底下人难免会谨慎一些,不足为奇。”转又没头没脑的问了句,“周王殿下能明白你的用意么?” 云舒阖上眼:“周王既能做此决定,想来应该是能够明白。我们顺势推波助澜一把,至于能不能够把握机会,就只看周王殿下他自己了。” 幼僖垂下眼睑,其实大致已经猜得出来一些。 周王虽说温和敦厚,但也是个聪明人,不过只是不喜与人为难罢了。但若说愚昧,能在宫里面活得长久且安乐的,谁又能是个傻子不成? 只是这样一来,那么和亲的人选就必然成了四公主,依她的性子,非得哭死过去不可。 秦陆白适时插进来一句:“其实和亲的人选既然是由皇后作主,大概在皇后的心中早已有了决策,不过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壮大羽翼而已。所以你也不必忧虑什么,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那么除了陛下,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整个决定。” 幼僖垂下头,不由叹息一声:“我知道,只是觉得四公主性子怯懦,从来懂得为自己争取什么,在大昭好歹还有亲人庇佑,可是离开了故土,就什么都不剩了。” 那次在去淮山的路上,她看四公主看向外头的目光中便知道,她其实是很向往外边的生活。可惜此番和亲去了陈国,不过只是从一个金丝笼,跳到了另一个金丝笼罢了。 马车上一时寂静,云舒不了解后宫之事不便插言,何况此事与他无关,他也并非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性格,故而选择了沉默。 至于秦陆白,想劝倒是想劝两句,又恐揪着此事说下去,那些伤怀感叹又会没完没了。 余光瞥见云舒手中的册子,秦陆白忽道:“京中出了件案子,是说张氏毒杀亲夫,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已经言明令刑部尽快破案,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委婉,幼僖就算此刻再怎么心不在焉也该听出来了:“所以你们这是要出宫查案?” 秦陆白颔首:“你要不要……”话到这里又突然顿住,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太合适,干脆便不说了。 幼僖心如明镜,倒不为难,正待要下车,沉默许久的云舒却突然开了口:“郡主如果要出宫,可以随行搭个马车。” 言罢,又将手里刚合上的册子打开,继续低头阅览。 幼僖一怔,是下去也不是,坐下也不是,无助的看向对面的秦陆白。 秦陆白会心一笑,眼神往云舒的方向睇了睇,才示意她坐下。 幼僖颇有些尴尬,但不过云舒都这样说了,她索性也不扭捏,径直坐了。 秦陆白朝外头喊了一声:“郑昊,走。” “好。”郑昊应声,一拉缰绳,驾着马车走了。 马车一直行到承华门都十分安静,直到出了城门,踏上繁华的街道,云舒似才不经意的开口问上一句:“张氏的住宅似乎在城南长柳巷?” 秦陆白不假思索:“是。徐长友被毒杀,张氏被捕下狱,那里已经空了好几日,不过在没有定案之前日夜都有官差守着,咱们过去,幸运的话应该还能够找到些蛛丝马迹。” 幼僖听得云里雾里:“等等,所以你们现在是要去那什么张氏的家中找线索?” 第130章 酗酒还打媳妇儿 两个男人同时朝她睇来目光,其实不必多说,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马车咕噜噜地穿越在大街小巷,郑昊似乎对去往张氏家中的路线很熟,不知道是早前已经去过了,还是知道今日要去,所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将路线烂熟于心。 这两日关在永安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幼僖深深觉得就这么短短的光阴就已经让自己错过了许多的事情。比如张氏毒杀亲夫,这事连景文帝都知道,就她不知道。比如太子和周王今早出发去七邙山剿匪,这事秦陆白知道,而她就不知道。 待晓得和亲的事情已经大概有了一个定局,而对于极有可能会被嫁去陈国的四公主,她虽然深表同情,但的确无能为力。况且沉闷在宫中的这两日她已经想通了,倘若一个国家不能自己真正的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子民,可以对一切不公平,不愿意说“不”,那么休养生息,期待来日,则成为了目下最好的办法。 不是不舍得,只是身不由己。 而现在,张氏毒杀亲夫的案子钻了出来,幼僖听得一知半解,但从他们俩谈话的只言片语中能够猜出来,这事或许不像以往案子那样简单,而是很棘手,非常棘手,否则他俩不会一起调查。 马车行驶着已经穿过了热闹的大街,不知行到了那条街道上,两侧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幼僖端正坐着,眼观鼻鼻观心,最终还是好奇战胜了自持,问道:“我好像错过了什么,你们能不能跟我讲讲?” 秦陆白抿着唇无声的笑,想来是早就断定她会忍不住有此一问般,而事实证明他预料的的确不假,她确实忍不住。 “到底怎么回事啊?张氏毒杀亲夫,她是真的下毒了么?”幼僖忍不住好奇,一而再的追问。 秦陆白憋着笑,回道:“案子本来是由京畿衙门在审理,据衙门呈交上来的文册上记载,有人证实死者徐长友生前有酗酒的习惯,每回醉酒回来,妻子张氏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一顿毒打,有时候打得狠了,两三天都没能下得了床。” 幼僖听得蹙起细眉:“酗酒还打媳妇儿,这么说起来,这徐长友死得好啊。” 她这话说得过于一鸣惊人了些,秦陆白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就连云舒也适时睁开眼,满脸震惊的将她望着。 大抵是觉得其实就以那句话来评判,她说得似乎也没有什么错。毕竟一个男人没有作为那是能力问题,可如果时常酗酒,还以此来作为契机殴打自己的媳妇儿,甚至于屡教不改,那么这个人他确实是该死。 可作为刑部的官员,查清案子,惩治凶手,为无辜者洗清冤屈,令死者九泉安息,这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要是断案也能这么随心所欲,那我们可就轻松了。”秦陆白不禁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幼僖撇了撇嘴,旋即也觉得不对劲儿:“如果这徐长友真的有酗酒打人的恶习,那么张氏很有可能会因为不满丈夫长期家暴而选择下毒杀害,毕竟若是无法分开,那么毒杀对方,的确就成了最好的解脱的方式。这样说起来,也像是一个杀人动机啊。” “可是这张氏不认呐,不管衙门里对她动了怎样的大刑,就差打死她了,可这张氏就是抵死不认。”秦陆白说着,自云舒旁边的一摞册子里抽出来一本,伸手递给了幼僖,“这本上面就是张氏的供词,里面详细的记录着张氏自下狱后所说的每一句话。” 幼僖接过来将册子打开,上面书写不多,但重复最多的就是自己是冤枉的这一句话。 “张氏,怎么样了?”她问。 秦陆白眸光微沉:“被打得很惨,受了很多刑罚,尤其衙门里的人对她施了拶刑。人被移送到刑部大牢里后,我们请大夫来看过,说是手指基本上已经费了。” 所谓拶刑,便是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由施刑人自两侧用力收紧,十指连心,痛不欲生。施以此刑者,被当场夹断手指筋骨也是常有的,是非常痛苦也是极残忍的一种刑法。 幼僖光是听着,已经觉得手指微颤,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样在这种情况之下还咬牙挺下来,甚至于不改供词的。 难不成,真是天大的冤枉? 幼僖倏地合上册子,脸色血色褪尽:“张氏一直喊冤,难不成真是有冤情么?” 秦陆白摇摇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张氏有罪无罪的情况下,他不会乱语。 此时云舒开口:“所以就需要我们去找出证据,等到真相大白于天下,张氏是否有罪自然一清二楚。” “那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幼僖道。 秦陆白、云舒相视一眼,二人皆无言,算是默许。 马车再走了半刻钟,已经越走越偏远,远离了街道的繁华,倒像是隐于深巷之中。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郑昊在门外喊道:“郡主,二位侍郎,前边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三位可能得下来自行走进去了。” 秦陆白率先出了马车,扶着幼僖和云舒先后下来。再回头一望,面前的小巷曲折,但两侧实在是有些窄,过人倒不是问题,马车却有些艰难了。 云舒道:“既是如此,走过去也无妨。” 秦陆白点头,回头嘱咐郑昊:“你在这里等我们,看好马车。” “是。”郑昊对秦陆白的话无有不依,立即应是。 于是三人只好弃了马车徒步往里头走。 根据来时在刑部公文里看见的路线图,沿着这条小巷走进去,再拐几个弯,前面有座院子,院子里有棵银杏树的人家就是。而面前的小巷虽又窄又曲折,但拐弯的方向只有一个,倒也并不是很难走。 走在路上,幼僖留意着四周的情况:“看起来这里有些偏僻啊。” 秦陆白“嗯”了一声:“这里是城西最偏僻的地方,这里的人家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基本都是打零工为主。” 幼僖嘟囔:“那那个徐长友还时常酗酒,他哪里来的闲钱经常买酒吃?” 第131章 徐长友夫妇有孩子吗 秦陆白摇头苦笑,却忽然脚步一顿,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一顿,其他两人自然也跟着停下下来,回头将他望着。 幼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无意中的一句话,一针见血的道出了什么,只瞧得秦陆白的脸色很不好,于是小心翼翼的问,唯恐扰了他的思绪。 “你怎么了?” 她轻飘飘的问了这么一句,秦陆白却陡然将视线别过来,不曾防备,两道视线交汇,竟莫名的将她震慑了一下。 秦陆白幽幽启口:“是啊,基本生活开销都是极大问题的人,又是怎么有闲钱日日去买酒吃的?” 幼僖歪着脑袋凝视他,因她知道的线索实在是少得可怜,这个问题想答也没法答。 于是秦陆白将视线一转,又落在了她身旁的云舒身上:“衙门里的人有提过这件事情吗?” 云舒摇摇头,淡定异常:“走,先去看看再说。” 另外两人没有异议,沿着小巷继续走下去,不消一会儿便来到了有棵银杏树的那户人家。 门口有两名衙差守着,看衣着是京畿衙门的服饰,只因刑部人手实在不够,以至于看门这点小事,便自然而然的在京畿衙门里征用人了。原本这桩案子也是由他们负责,虽然移交了死者尸体以及犯案妇人,还有整桩案件,但看门的衙差没变,既然没变,那便一直守着。 秦陆白亮出刑部官员的牌子,门口的两名衙差即刻放了行,但他没让他们跟着,只让他们继续在门口守着。 院子不大,站在院口就可一目了然:一棵长得茂盛的银杏树,一张石桌并四张石凳,一口水井,一个石墨,还有角落里被圈养出来的一方地。根据地上零碎的羽毛和一地粪便来看,估计是之前在这里养着家禽一类,只是现在家禽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穿过院子径直往里面去,秦陆白当先一人走在前头,推开门,老旧的木门咯吱一下应声而开,旋即落下的是阵阵飞灰。三人用手扇了扇空气里的灰尘,冷不防吸进去一口,还被呛得连声咳嗽不止。 “这里看起来像是好久都没有人住了一样。”幼僖捂住口鼻往里走。 秦陆白挥了挥手臂:“保守估计没有十日。” “可是看起来像好几个月都没有人住了。”幼僖吸进去一口灰尘,又禁不住打了一口喷嚏。 阳光透过大开的木门照射进来,将整间屋子映得亮堂堂。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木桌,桌上还有两三碟小菜,两个盛了米饭的碗。其中一碗白米饭上还有可见的油渍,看起来像是被人动过,另外一碗则干干净净的,不像被人动过的样子。 而与此同时,一股不可言喻的臭味扑面而来,气息难闻,令人几欲作呕。 幼僖忍得难受,探头朝桌面看去一眼,这一眼,差点儿没将她早上吃的都给一并吐出来。 放了至少有好几日的饭菜不曾清理,不仅早已经变馊腐坏,霉菌爬上,桌上还尽是小小的蠕动着的肉虫子,恶心至极。 秦陆白为她顺了顺背,极力忍着那股不适感:“怎么样,能不能撑得住?要不然,你出去等我们,这里实在是不适合你来。” 幼僖脸色铁青一般,背过身去,终究是摆了摆手,倔强地调整好心态又转过了身。 其实想想当初找丢失的生辰纲而进入的那片竹林,竹林的尽头可是一片乱葬岗,眼下的场面跟当时的情况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况且那个时候她都已经忍受下来,这里一没尸体,二无吃腐肉的乌鸦,不过几只小小的蛆虫而已,其实忍一忍还是可以接受的。 秦陆白见她固执也不再劝,叮嘱她照顾好自己不要逞强,便和云舒一块散开去屋里各处查看。 整间屋子除了刚进来看见的一个正堂,只余下两间屋子。其中一间看起来已经许久不曾有人睡过了,但屋中还放置着一张小孩的摇篮,年岁有些旧,上头铺了层薄薄的灰。 其实整间屋子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摆件,大多是一些老物件,崭新的几乎没有一两样,只是他们现在才来,早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采取证物的时间。 不过有司衙门递上来的文书上已经详细记录过所调查到的事情,因为是毒杀案,而徐长友也确确实实是死于砒霜,所以在有人报案之后,有司已经着人来将物证带回去一些。因为要保证案发地的完整,故而收集证物的时候,也只是将饭菜各采取了一些样本回去,其他的基本没动。 当然了,为了不破坏案发地,这里自然不会有人来清扫,落下灰尘,窗户结着蛛网,饭菜生蛆,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待三人在屋中翻找过一圈后,相继在门口碰了面。 互相碰面的第一个动作则是用眼神询问,而后对方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查到。 这样一来,线索不免就断了,也令查案的路上犹如横生一块巨石,而他们倘若想要继续查下去,就务必要先设法先将这块巨石搬开,才好清理了道路继续往下查下去。 但现在的情况于他们而言有些棘手,于张氏而言又很是不友好,要是案子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这张氏身上毒杀亲夫的罪名可就难以洗清了。 幼僖重重叹了口气,忧虑重过房间里的恶臭,不过这倒是让她想起来另外一间屋子中的那个小小旧旧的摇篮。 她转头问身后两人:“徐长友夫妇有孩子吗?” 秦陆白仔细回想也没想出一个结果来,案卷太多,倒不知自己记漏了,还是上面根本就没有记载过。 而很快云舒就给出了答案:“衙门递上来的文书里面并没有记载这些。” 他记忆极好,所以基本不会记错。 文书里面没有记载,可偏偏那屋子里头却有一张小孩儿的摇篮,难不成,徐长友夫妇是有孩子的? 问题一时没得到一个解答,反倒是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是朝廷的官员吗?” 第132章 一片一片活剐了你 三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只看见在篱笆院墙的外头站着个粗布衣裳的妇人,只露出一个头,头上裹着布巾,将发丝尽数拢入巾中,正探着脑袋朝院里头张望。 门口的两名小吏是个机灵的,还不待他们三人发话,已经上前去将那妇人带入了小院中。 妇人一阵惶恐,瑟缩着身体想逃,但眼下已然是晚了,左右被两个小吏架着,四下都难以逃脱。 “先把人放开。”秦陆白发了话,吩咐小吏,“到门口去守着,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是。”两个小吏松了手,转身退到了院子门口。 三人定睛将妇人打量,寻常的粗布衣裳,款式已经很是老旧,但浆洗得很干净,有几处甚至还浆洗得泛了白,可见家中并不富裕,甚至过得还有些捉襟见肘。 妇人已经跪下,颤颤着身体不敢言语。 幼僖上前将人搀起来:“大娘你先起来,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 那妇人小心翼翼的抬眼扫了眼秦陆白和云舒二人,又迅速的将头垂了下去。 今日他二人皆着常服,但通身气质绝佳,且能顺利进入这犯了命案的院子,门口的两名驻守衙差也听差遣,不用问都知道定是朝中大员。 只因是两个生面孔,不说话的时候略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不容易亲近,便叫那妇人顿时生了退缩之意。 幼僖回头朝二人打了个眼色,复又看向面前的妇人,和气道:“大娘怎么称呼?” “民妇姓李,周围的人都叫民妇李大娘。”妇人低垂着头,声音宛若蚊吟。 但如此距离已经足够让幼僖听个一清二楚,于是开口:“李大娘刚才问我们是不是朝中的官员,我身后这两位就是刑部的侍郎,专门来调查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李大娘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这家人的邻居,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线索提供?” “这……”李大娘畏畏缩缩,一时又犹豫着不肯开口。 可她方才分明在问他们是不是朝中的官员,很显然是知道些什么想要说出来,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又突然不肯说了。 幼僖犯难,毕竟她是女流,身份还不宜暴露,也就不好继续深问下去。 秦陆白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颔首示意她宽心。而后才行到张大娘面前,也不多说,直接亮了手中的牌子。 张大娘虽不认识那上头的字,但也在查案的时候远远见有官员手里拿着过这种牌子,虽然也不确定是不是一模一样,但也知晓这定然是朝中官员才会拥有的,当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秦陆白居高临下看着,沉声道:“本官乃刑部侍郎,奉皇命彻查张氏毒杀亲夫一案,尔若知晓什么,必定一一如实招来,若有欺瞒之处,本官定不轻饶。” “民妇明白,民妇明白,民妇一定什么都说,不敢欺瞒。”张大娘连连叩头,连声音都已经吓得变了调子。 不过威慑的语气也是问话的一种方式,有些人,倘若你和声细语的同他讲,他未必就肯听你的,但只要你拿出威严来,或者手上再拿把刀,声正言辞的告诉他要想活命就得从实招来,不然就一片一片的活剐了你。 这个法子虽然血腥,但一定管用。 幼僖同云舒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静静看着不语。 “李氏,起来回话。”秦陆白将手中令牌收好。 李大娘这才颤巍巍的站起来,其实她看上去不过也才四十岁左右的模样,被这么一吓,倒像是紧跟着又老了十多岁一样,行动都有些不便利了。 秦陆白视若无睹,只侧头看向幼僖:“劳烦你要代一回录事一职了。” 自古以来皆有铁律,官员审问,身旁须得有录事一人从旁做记录一职,待审问完后,所记录下的东西还得给被审问之人阅览,确认无误后须得署名画押,以证实书写上的东西出自自己之口,且会成为日后证供。自然,来日若查出证词上有欺瞒之事,也会依法追究其责任,行连坐之责。 幼僖还未开口,云舒已打断她:“我来,刚才看见里屋中有纸笔,我去找找,应该还能用。” 说完,云舒提步又回了身后的屋子,不过半晌已找出来了一叠纸和笔墨。笔和砚台上头铺了层厚灰,洗洗仍能用,纸已经泛黄褶皱,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但小心一些应该也并不影响使用。 云舒走到石桌旁,简单清理了上头的灰尘,待将笔墨纸砚一一规整好,自己也撩袍而坐,才向秦陆白颔首示意。 秦陆白沉着声音又淡淡开口询问:“李氏,你可认识徐长友夫妇?” “认识,认识。”李大娘连忙道,“我们一直都住在这一片,和徐家那小子是邻居,邻里邻间的怎么会不认识。” “那好,本官问你,徐长友夫妇一直以来人缘如何,有无仇家?或者,二人之间有无龃龉?” “这个……这……”李大娘垂下眼,支支吾吾的半晌答不出来。 这副模样不用深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若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是打算欺瞒上头,不作如实回答了。 秦陆白早已经司空见惯,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李氏,回答之前你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你的一言一语都会有人记录在册,届时你可是要签字画押的,若是签字之后被本官发现你或有欺瞒之嫌疑,按律例,本官会将你收押,再一并行连坐之责。李氏,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民妇明白了。”李大娘连连应声。 秦陆白道:“那你就如实回答本官方才的问题。” 李大娘想了想,不敢欺瞒,于是老老实实的答:“徐长友那小子成日不干实事,脾气也不好,喜欢贪小便宜,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他那个臭脾气,都不是很喜欢他。但是秀英人不错,不止长得漂亮,人还勤快,大家伙都很喜欢她。” 张氏闺名就叫做秀英,故而她一说出来,秦陆白立时就懂了。 这时幼僖突然问了一句:“他们是否还有个孩子?” 第133章 秀英产下死胎 “孩子?这倒是……”李大娘仔细回想了想,蹙着眉头道,“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什么孩子啊。” 这话一出倒是有些奇怪了。 照理说李大娘是徐长友夫妻的邻居,这邻居家里有没有一个孩子,邻居应该是最清楚的。可李大娘却说他们并没有孩子,但既然没有孩子,那里屋的那一个婴儿摇篮又作何解释? 难不成是闲来没事故意放在那里当摆设的? 幼僖不相信,欲试图引她细想下去:“大娘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他们曾经有个孩子?” 她刻意强调了“曾经”二字,或许后来孩子失踪了,或有什么意外之类。 “没有啊,真没有。”李大娘搔了搔头,说得笃定。 这下幼僖也困惑了,既然没有孩子,那好端端的在屋中里放置一个婴孩的摇篮算怎么回事? 那摇篮分明都已经很旧了也没舍得扔,看起来上头的积灰也不是很多,应该以前是时常擦拭过的,只是这段时间无人居住所以才会落了灰。 没有孩子,却留着婴孩的摇篮,这对夫妻还真是奇怪。 李大娘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大叫了一声:“民妇想起来了,五年前秀英是怀过一个孩子,但不幸的是孩子没活得下来,给死掉了。” “所以他们屋子里那张摇篮是给已经出世的孩子准备的?”幼僖下意识伸臂向后一指。 李大娘顺着看了一眼,突然就想了起来:“欸,那张摇篮原是我家的东西,还是那一年里秀英怀了身孕,见我要丢了那张摇篮,她便说既然我家已经不要了,那丢了也是浪费,就给她家孩子以后用也行。我想着反正也是个没有用的东西,给她也就给她。但那张摇篮已经很旧了,怕出事,为此我还让我家那位特意过去给秀英修整了一下,才放心留下了。” 秦陆白心里有了盘算,不动声色的继续问:“张氏的孩子是几岁夭折的?” 李大娘叹了口气,神色透着怜悯:“秀英也是个可怜的人,偏生嫁了个这么猪狗不如的东西,常年酗酒不说,每逢醉酒,稍有不满就动手打人。他打了秀英不知道多少次,有一次打得狠了,秀英半个月都没有下得了床,吃饭还是我去照顾的。不过那个孩子也不能说成是夭折,因为还在秀英腹中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断气了。” 秦陆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秀英那个孩子本来就快要足月了,一直以来都好好的,大夫也说能够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可被徐长友那个混账东西醉酒后一脚给踢在了秀英的肚子上,当天晚上秀英肚子就发作了,产下了一个死胎。” “死胎?”幼僖大骇。 “谁说不是。”李大娘一拍大腿,说着说着还有些心疼起来,“秀英产子的时候我也在,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可是那混账东西的一脚踢得太狠了,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气,秀英也差点儿去了半条命。生产的时候秀英的身子亏得实在太厉害了,大夫说秀英伤到了根本,已经不能再生育。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没成想摇篮的背后还有着这样一桩往事,幼僖心底沉沉,浑然不是一个滋味。 肩头突的一沉,她蓦然抬头,正好与秦陆白投来的视线对上。他掌心的温度穿透单薄的衣衫传向肌肤,无言中似将心上那点子冰凉给驱散了不少,她也得了些许安慰。 安抚的动作不曾多余停留,秦陆白收回手,又是一副官员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李氏,本官再问你,徐长友和张秀英成亲至今已有多少年了?” 李大娘扳着指头算了算:“大概已经有七年了,我还记得那一年正好撞上我儿媳妇生孩子,所以记得清楚。” 秦陆白颔首,又问:“张秀英难产那几日,可是徐长友一直在照顾?” “怎么可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李大娘惊叫起来,“那混账羔子从来就没有心疼过他媳妇,成日里不时打就是骂,就连秀英产下死胎不好的那一个月里他也不照顾,不仅不照顾,还想让秀英给他做饭吃,出去继续找零工养活家里。” 说起这事,李大娘义愤填膺:“那徐长友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媳妇儿都那样了还不知道悔改,想着法的折腾秀英。我们这些做邻居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也心疼秀英那孩子,见那混账羔子欺负秀英,我家那口子实在是忍不下去,还打过那混账羔子一顿,秀英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转又想到什么,李大娘担忧道:“这……这不算我家那口子犯法?” 秦陆白负手而立:“本官眼下只调查徐长友的真正死因,其余杂事一概不问。” 李大娘这才拍拍胸脯,大大的舒了口气。 不过问话问到这里,事情大概也已经很清楚了。徐长友和张秀英成亲至今确实感情不好,日常动手打骂已是家常便饭,再加上孩子难产的事情,这些恩怨年年月月的积累下来,说要毒杀也可说得过去。 可是这样一来,张氏毒杀亲夫的罪名,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洗得掉了。 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可这一点又恰好是整件案子的重中之重,不能仅凭着三言两语就将张氏的罪给定下来。否则这案子也就不会移交到刑部去调查,更加不会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连景文帝都惊动了。 只是凭着这李氏的片面之词,这徐长友的确是混蛋至极,张秀英真要毒杀丈夫,能忍到今时今日,大概是真的被逼到绝境了。 “那张秀英为什么不和徐长友和离呢?”幼僖突然开口,“这徐长友这么混账,即便是闹到了衙门里,难道府衙的官员还会偏袒那个混账不成?” 李大娘重重叹了口气:“说倒是这样说,可秀英要是和离了,她也就没有活路了呀。” 幼僖讶道:“这话怎么说?” 第134章 醉酒行无赖之事 “姑娘有所不知,秀英她本不是上京城人士,她是常州人。”李大娘缓缓讲起这些往事,“大概十多年前,常州发了大水,那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秀英就是逃到上京城的其中一个。本来带着她的还有她的母亲,但因为饥荒,她的母亲没能活得下来,最终死在了半路上。” “徐叔是徐长友那混账羔子的父亲,但跟那混账不一样的是,徐叔为人敦厚老实,人又勤快,大家伙对他的评价都很好。那时候徐叔出门,在街道上捡回了奄奄一息的秀英,不止救了她,还将她养大,将一身磨豆子做豆腐的技艺都教给了秀英。” “但是好人不长命啊,徐叔没活过四十就撒手人寰,独独剩下了秀英,还有那只知游手好闲的徐长友。因为周围的人都知道徐长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徐叔还在的时候尚且还好,徐叔一走,徐长友就更加的变本加厉,周遭的姑娘没有人愿意嫁给他,最后他就把秀英给娶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大娘又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似乎为张秀英嫁给徐长友而感到十分惋惜。 但这在意料之中,毕竟问话了这么久,李大娘口中的徐长友基本上就是一个混账,可是半点儿优点都没有。但偏偏就这么一个不是东西的人,常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张秀英应该一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才对,怎么就会同意嫁给徐长友呢? 幼僖没想明白,却觉得不对劲儿,突然问了一句:“秀英是自愿嫁给他的么?” 李大娘倏然抬头,沧桑的双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旋即又化作抹不开的忧伤,垂下了头。 云舒正认真记录着供词,好半晌了也没听见下一句的回应,由不得抬头望来。 只见着李大娘垂着头,似有难言之隐。 但这次又与刚才不一样,刚才是有意在想着找借口隐瞒,但这一会儿却真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秦陆白只好道:“李氏,你无须有所顾虑,今日你的话很有可能在来日成为张氏毒杀亲夫的重要证词,这可关乎着张氏的一条人命。” 李大娘顿时慌了神:“大人,大人,秀英那孩子是绝对不会杀人的,她一定是冤枉的,大人你一定要明察秋毫啊大人。” 秦陆白看着李大娘:“所以你现在需要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但凡少说措说一个字,都有可能害死张氏。所以,本官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大娘慌忙点头:“民妇说,民妇什么都说。” 微风拂过院落,银杏树叶簌簌而落,落了人满头满身,地上尽是枯黄的树叶无人清扫,不免显得有些沧桑萧条。 李大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隐隐涌出了泪,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语调含着哽咽开口:“秀英真的是个很可怜的孩子,徐叔还在世的时候这孩子过得还不错,人又聪明,又漂亮,还勤快孝顺,徐叔一直把她当成女儿看待,还说日后要为她寻一个好夫家。可是就在徐叔一走,头七都还没过的时候,徐长友这个混账又跑去喝酒,醉酒回来后竟然……竟然把秀英给糟蹋了。” 一语宛若晴天霹雳,一段婚姻本来应该是两个人爱的结合,却不想婚姻的开始,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云舒手腕一僵,似也受了震撼,须臾反应过来后才提笔继续写下去。 幼僖宽慰着拍了拍李大娘的背,心里也不是一个滋味,不过这也正好证实了她之前在马车上说的话:徐长友果然不是个东西,死有余辜! 但意气归意气,案子却还得凭着真凭实据才能定案。 云舒将最后一个字写好,抬头望向秦陆白,未开口,秦陆白已明了,缓缓摇了摇头。 云舒会意,起身问李大娘:“大娘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李大娘哽咽着止了眼泪:“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大字也识不得两个,也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云舒没再说什么,问了李大娘的全名,提笔在供词上落下她的署名:“还请大娘过来盖个指印。” 李大娘不明所以,踟蹰着并不上前。 幼僖边引着她上前,边解释:“大娘尽管放心,这只是刑部衙门里惯用的一套,问话的时候呢,必须要有人在旁边记录,然后还需要问话人盖个手印,这份供词以后才能用。” 李大娘站在石桌旁停下:“这些话真的能救秀英?” 幼僖被问住,这样的承诺她不能随便给。 这时秦陆白上前来:“刑部会秉公办理,若是张氏真的是无辜,刑部定然会找出证据来令她洗清冤屈。自然,倘若最后证据证明张氏真有下毒,那么大昭的律例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大人明鉴,秀英绝对不会杀人,她真的不会杀人。”李大娘急了,连连保证。 可是她不过也是一介妇人,口头证明的话如何能够作数? 幼僖却反问她:“大娘就这么相信秀英是无辜的?可她时常遭受毒打,腹中孩子也是因为徐长友才没的,就连他们成亲也是因为……” 因为什么幼僖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没有亲眼见到过张秀英的人生,但仅仅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来就已经让她气愤不已。 李大娘很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不说话了,语气也紧跟着柔和下来:“姑娘不了解秀英,秀英真的是个体贴又善良的孩子,倘若她会毒杀徐长友,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既到此处,幼僖已经无话可说。 云舒取了朱砂印泥来,将写好的几张纸一一铺平在石桌上,让李大娘都分别按下了手印。 做好了这些,秦陆白便让衙差将人护送回去,而云舒则将墨渍已干的纸张一一叠好,收进了袖中。 他问:“你们觉得,这李氏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秦陆白目看前方,沉默不语。 幼僖却道:“我看她言词诚恳,不像作伪。” 秦陆白呼出一口气,道:“是不是作伪总归只是片面之词,既然死者和张氏常年住在此处,那么认识他们的人就不会少。走,再去问问其他人。” 第135章 你惹出来的麻烦 从徐长友家的院子里出来后,三人继续走访了周遭的几家邻里,但得到的消息几乎同那位李大娘的没有什么区别。 在邻居的眼里,张秀英勤快漂亮,能干踏实,是个不折不扣善良的好姑娘,周遭想娶的人也有不少。 而在邻居的眼里,徐长友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贪婪自私,喜酗酒,常打人,周遭避开他的姑娘数不胜数。 同一屋檐下一对夫妻两个人,旁人给出的评价却是这样的天差地别,实在是令人咋舌。 走在回去的那条小巷里,幼僖回忆着那些邻居所说的话,不由得叹气:“难怪京畿衙门定案要治秀英死罪的时候那么多人反对,甚至还联名上百人书请求重查此案,根据那些人的证词,张秀英嫁给徐长友还真是糟蹋了。” 秦陆白也叹气:“是啊,徐长友虽然已被毒杀,但生前做的这些事情的确是令人发指,说他是死有余辜,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做错。” “就是。”幼僖嘟囔着附和。 静默了一路的云舒听了这话,唇角牵了牵,忽道:“要不别查了。” “啊?” 身旁两人同时惊愣,停下步子来,二脸吃惊的将他望着。 云舒转过身,清朗的面容上一派镇静:“既然大家都觉得徐长友是死有余辜,不管张氏有没有下毒,她都已经在衙门的牢房里受了那么多刑,几乎都快去了半条命,也够了。依我看,这事就别查了,全当是徐长友自己想不开,买了砒霜自己吃着玩了。” 身旁两人嘴巴张得大大的,满脸不可思议的将云舒望着,偏偏他还说得这样的淡定认真,浑似真的是如此想着一般。 幼僖抬手合上自己因为张得太大而有些干涩的嘴巴,再砸了咂嘴,不敢置信的问他:“你说真的?” 虽然她是真的有这样想过,但那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这样的话从云舒的口中说出来,终究还是有些不太合适。 云舒淡定将她望着,看着她从吃惊到讶异,再到最后的怀疑,甚至于眼睛里还有涌现出的那么一点点期待,他却什么也没说,摇摇头走了。 但他转身前唇角勾起的一抹笑却清晰的落在了秦陆白的眼中,经过跟云舒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几乎是立时就反应了过来,不由得低头一笑。 幼僖却没反应过来,但看云舒就这么干脆的走了,表示十分不理解:“他他他,他什么意思?” 秦陆白忍俊不禁,弯曲了手指轻轻刮过她小巧挺翘的鼻梁,宠溺道:“傻瓜!” 幼僖摸了摸鼻尖,刚反应过来那么一点,已被秦陆白拉着走了。 小巷外头,郑昊已经等了整日,现下正困得不行。他坐在车辕上,单脚踩在上头,拳头支着额头,手肘撑着膝盖,竟就这么睡着了。 三人从小巷拐角追出来,因幼僖已经反应过来云舒方才是在揶揄自己,这会儿正不依不饶的围着他数落。 声音从空巷里传出来,郑昊立时惊醒,赶忙跳下了马车,还不及说话,已经率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秦陆白道:“等了很久了。” “没有。”郑昊打量一眼三人,“案子查得怎么样?” “查到了一些,不过还得回去再整理整理,还有细节之处恐怕还得再细细查一次。” 郑昊点点头,已不再继续问。 幼僖数落了云舒一路也不见对方给一个反应,气鼓鼓的抄着手站在马车边,重重的喘着粗气。 秦陆白由不得一笑,凑过去握住她双肩安抚:“好了别气了,他就是逗你的。” 幼僖气鼓鼓抖了抖肩。 秦陆白无奈的朝云舒睇去一眼,耸了耸肩道:“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 云舒无言,随口一句玩笑话,现在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要不,我请大家吃饭?” 幼僖迅速别过头来:“吃什么?” “你定就好。” 幼僖果然认真的思考起来:“这里是城西,城西最有名的就是醉仙楼了。上次吃过的十二碟味道还挺不错,郑昊,你应该没去过。” 她忙朝郑昊挤眉弄眼,郑昊立时就懂了:“对,对啊,我还没去过呢,正好饿了。” 幼僖得意洋洋一笑,再次看向云舒:“你有意见么?” 云舒一怔:“没有。” “那好,咱们就去醉仙楼。”幼僖顿时眉开眼笑,也不用人搀扶,轻松一跃便跳上了马车。 云舒对她这样前后两面模样的实在是汗颜,这变脸的速度,当真是比天气还要难以叫人捉摸不透。 秦陆白伸出手搭着他的肩,忍不住笑:“谁叫你非要逗这位姑奶奶的,我平时都不敢轻易招惹她,这次只是请客一次,你已经血赚了。破财挡灾,就当破财挡灾了啊。”语罢,也率先跳上了马车。 云舒愣在原地,忽然觉得不是自己逗了别人,好像是自己削尖了脑袋要往这坑里钻似的,而这坑里什么都没有,唯独两个字:破财。 几人都上了马车,马车往一路往醉仙楼去。 奔跑了整日,幼僖三人一坐下就开始昏昏欲睡,直到郑昊将马车赶到了醉仙楼门口,有小二过来接过缰绳,他在外头喊着,里头已经睡过去的三人才醒了过来。 天已经蒙蒙黑了,醉仙楼里还是人满为患,热闹震天。 幼僖跳下马车,捂嘴打了一个哈欠,身子一歪,却倒进了一个怀抱。 秦陆白紧张的扶着她:“你小心一点,是不是没睡好,要不要到马车里再去睡一会儿?” 这话一出,幼僖立马就来了精神,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好,当先一步就往里头走:“好不容易敲诈云侍郎一顿,我可得吃顿好的,不然白跑了整日,可是一点元气都补不回来。”说着已经提起裙摆,轻快的跟着小二进了醉仙楼,往楼上雅间去。 “别介意。”秦陆白并肩同云舒往里面走,凑过来时,含笑轻轻淡淡落下这句。 云舒浅笑:“我知道。”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无话,直往楼上而去。 第136章 错过了什么 从醉仙楼出来后,天已经黑尽了。 上京城没有宵禁的规矩,醉仙楼所处的位置又是极繁华的街道,即便到了这会儿,大街上也是人来人往。 前几日庙会余剩的花灯还没有清理,现下仍高挂枝头楼阁,明黄的烛火映出灯笼上五彩的式样,或繁花簇锦,或鸟兽虫鱼,还有绘制精巧些的灯笼,上绘九天仙女,起舞翩飞,映到地上也可瞧见一种朦胧幻影。 一顿吃饱喝足,幼僖满心欢愉,原本的困倦这会子也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 四人站在醉仙楼门口,早有小厮机灵的将马车从后巷里牵出来,郑昊上前接过缰绳,也不催促,等着另外三位如何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秦陆白抬首看了眼天际,算算时辰,承华门的宫门早就已经闭合。虽说幼僖有御令在,宫门口的守卫也不敢阻拦,只是夜进宫门,怕是影响也不太好。 “你打算回哪儿?”他率先问幼僖。 幼僖沉吟着想了想:“回阎府,明日出来也方便。” “好,那就先送你回去。”秦陆白颔首,转又看向云侍郎,“倘若不介意,容我先送幼僖回府,毕竟一个姑娘夜半走在外头,怎么也不安全。” 云舒颔首:“我不介意,不过,倒不用考虑我了,寒舍就在前面一点,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 秦陆白放眼朝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条大道直通到底,两侧还有不知多少条小巷通往别处,想到云舒或许并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便也不问:“需不需要郑昊送你一段?待你快要临近府邸的时候他再折回来。” 云舒低首一笑:“不用了,我身无长物,也不是美貌女子,想来那些贼匪也看不上我。何况天子脚下,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大街上公然行凶。” 云舒直言拒绝,秦陆白也不好僵持下去,若再多说两句,怕是都会叫别人误会自己的初心了。 “既如此,云侍郎请便。”秦陆白合手微微一揖。 云舒还礼,旋即一振衣袖,转身远去。 待他走远,幼僖和秦陆白也相继上了马车,郑昊仍旧在前面赶车,往双花巷阎府去。 “其实城西离城东那么远,你不必送我回去,我身手自认还不错,总不至于会遭人抢劫。”幼僖端坐在马车里,歪着脑袋偷偷去观秦陆白的反应。 秦陆白合上眼假寐,唇角却不由自主弯起一抹弧度:“别说大半夜了,就是大白天的,绕上京城一圈我也得给你安全送到家门口。别说我不放心了,就我母亲跟我姐,第一个就得扒了我的皮。” 他睁开一只眼,看见幼僖笑靥如花,瓷白的肌肤浮上两抹俏丽的嫣红,也跟着会心一笑,而后继续假寐。 幼僖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晚饭的时候吃得有些撑,这会儿胃里面还胀胀的。靠着车壁睡不着,索性说起白天的事情来。 “今日我们走访了那么多户人家,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是一样的,大家对张氏的评价都很好,也不相信她会毒杀死者。反倒是死者生前的名声可不太好,懒惰、贪便宜、酗酒、惹是生非,还动手打人。”幼僖扳着指头数着死者徐长友的罪行,“啧啧啧,这样的人活着还真是一个祸害。” 秦陆白抄着双手靠在马车内壁上休憩,听了这话却忍不住一笑。 幼僖全无所察,继续说:“不过这些证词虽然说明了张氏的人缘很好,但是对这件案子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秦陆白淡淡“嗯”了一声。 幼僖续道:“多番询问四周的邻居,大家都异口同声说过死者徐长友经常酗酒殴打自己的妻子张氏,不止在自己亲爹头七都还没有过的时候就糟蹋了张氏,还直接害死了她的孩子,就这样了也依然没有对张氏好过一星半点,可见二人之间是没有什么情意在的。这样论起来的话,说张氏积怨已久,最终忍无可忍了决定毒死徐长友,这也很是说得过去啊。” 秦陆白静默无声了片刻,就在幼僖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时候,他却突然睁开了眼,却只是仰头望着车顶,半晌都没有说话。 幼僖歪着脑袋看着他,抿了抿樱唇:“你是怎么想的?” 又是一阵静默,秦陆白忽然坐直了身体,扭头看向幼僖:“你着急回去吗?” “啊?”幼僖纳闷,满脸尽是不解。 秦陆白也不再询问她,转而朝前探过身子,一手撩开车帘,朝驾车的郑昊说道:“掉头,去长柳巷。” 郑昊将马车勒停:“公子,都已经这么晚了,还去那个地方做什么?,要不,明儿再去?” “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掉头。”秦陆白急了,突然的心血来潮,语气却不像是玩玩,而是真漏掉了什么东西。 郑昊这时候也预感到什么了,不再多问,掉转马车往回去。 等秦陆白坐回到马车里,幼僖才开口:“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秦陆白脸色沉重,薄唇紧抿着摇了摇头,须臾才道:“暂时还没有发现,不过那里既然是案发第一地,肯定还隐藏着什么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所以我想回去再仔细找找,万一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可就万事不妙了。” 幼僖没有多言,方才路上她已经将云舒带来的有关张氏毒杀亲夫案子的册子都阅了一遍,也不知他是故意留下,还是不小心遗下。不过这都不打紧,案子的大概她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既然刑部决定重查,那就说明张氏毒杀亲夫一案或许还有什么没有发现的线索存在。 而这些线索,恰好就是证明张氏究竟有没有下毒谋害徐长友的关键。 夜色深沉,马车在无人的大街上疾驰,几乎只比白日的时候用了一小半的时间就到了长柳巷。 还是那条窄小的小巷子,马车进不去,郑昊本以为自己还要在外头候着,秦陆白却只让将缰绳拴在旁边的柳树上,三人一并进了小巷子,直往徐长友的家里去。 第137章 这不是我的 去到徐长友家中时,白日里在门口看守的两个衙差并不在,秦陆白也并不在意,径直推门而进。 岂料那两名衙差却没有离开,而是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休息,听见院子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两人几乎是立时被惊醒,而后下意识的将腰间的佩刀拔出。 噌一声长刀出鞘,锋利的刀刃泛着明晃晃的寒光,在寂静的夜中衬得格外的冷冽。 郑昊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细微的光在黑沉的夜里亮起,两名衙差探头探脑,谨慎的朝着前方张望。借着微光看清了秦陆白冷峻的脸,赶忙将长刀收鞘,单膝而跪:“属下不知是大人,有所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本官问你们,除了先前衙门里的人有来过,还有没有其他外人进出过这座院子?” 黑夜中,秦陆白不怒自威,淡淡的话语里透出一种压迫感,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了人的心脏,轻易不敢说谎。 两名衙差仔细回想了一遭,其中一个道:“自从张氏去衙门里报案后,属下们就一直奉命守在此处,除了官差,也就是今日大人来过,其余的,再无外人。” “你确定?”秦陆白再问。 “属下确定。” 听他答得信誓旦旦,秦陆白便也信了:“先起来。” “谢大人。” 先前那名衙差又道:“大人深夜还来,是否是要再查一遍?” 秦陆白“嗯”了一声:“有蜡烛吗?” “有有有,属下这就去拿。” 衙差匆匆跑进屋里,不多一会便取了一支烛台还有一个灯笼出来。 郑昊接过,一一都用火折子点亮,便将灯笼递给了秦陆白。 看着两名衙差还等候在原地,秦陆白道:“你们守着,我们自己查就是。” “是。” 白天的时候,秦陆白和幼僖已经在里屋找了一圈,除了一个小孩用的摇篮外,并没有再找到其他什么有用的线索。两人提着灯笼绕着屋子外周查看,郑昊便去了里屋重头找起。 晚上比不得白天光线充足,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会错过一些细致的东西,但是留给查案的时间却不多,可要再多过一段时间,只怕所有的线索就都没了。 秦陆白提着灯笼,幼僖也找得仔细,力求不错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线索。 找遍了前院也一无所获,幼僖弯腰弯得腰肢酸痛不已,站直身子用手捶了捶腰,那股劲儿还没缓过来,倒是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地方,抬手指向面前的房子:“我们是不是还没去那里找?” 秦陆白抬起头,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颇有些哭笑不得:“傻瓜,上午的时候我们不是一早就找过了么,你还找到了屋子里的小孩摇篮。” 知他是误会了,幼僖解释:“不是,我是说屋子的后面,那后面我们是不是还没有找过?” 之前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前院和屋子,根本没注意到屋子后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但这会儿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屋后有一条窄巷,只是夜色太黑,瞧不太清楚。 “过去看看。”秦陆白提着灯笼往屋后去。 屋后的确是有一条窄道,角落里用木头和雨布简陋地搭了一个棚子,棚子下头堆着干柴,再就是旁边还立着一个木梯。 因为地方不大,几乎一眼就看遍了,只是夜里漆黑一片,借着烛光也只能大概的瞧见一些轮廓,再想观察得细致一些,无疑是有些困难。 两人缓步往里走,偶尔不慎踩到一两根枯木枝发出微响,在寂静的黑暗下显得犹外的刺耳。 “如果按照四周邻居的供词,陆白,你相不相信张氏是冤枉的?”幼僖十分留意着脚下,有意避开踩到地上的东西。 秦陆白转过头也只是看见她的侧颜,可问出这话时,她语调轻轻,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其实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审到了今日,不说能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张氏真的是冤枉的,便是证实了,就以张氏在牢狱中所受的那些苦,出狱之后日子也不太好过。 全家只剩了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手上的伤连大夫都说了恐怕会留下病根,那么赖以生存的豆腐技艺怕是用不上了,但这样一来,她又该如何养活自己。 毕竟刑部只能替无辜者洗刷冤屈,即便能帮衬一时,也绝无可能帮衬一世,往后的路还需要她一个人走下去。 是以幼僖的问题他根本不想回答,一切都只看证据如何说话。 寂静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紧接着幼僖又十分矛盾的开口:“其实我挺希望张氏是无辜的,可同时我又觉得,好好的人生摊上了这么一个混蛋,搁谁都释怀不了。更何况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孩子的性命,从今往后张氏再也不能生育了,若我是她,估计也会动手杀了徐长友。” 幼僖停下了脚步,无奈叹息一声,只仰头将秦陆白望着。 这个时候秦陆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看见她怅然的模样,终究是心有不忍:“其实刑部还遇见过很多这样的案子,每一个行凶者的背后都有他们不得不动手杀人的理由,可错了就是错了,律法不是儿戏,它会替无辜者伸张正义,却不会替杀人者洗脱罪名。” “张氏固然可怜,但她完全可以提出和离的诉求,徐长友殴打她,她也可以一纸诉状告到京畿衙门。朝廷养官员不是用来吃干饭的,既穿上官袍,就要担起身上的责任,承担天下百姓的诉求,替百姓伸张正义,除暴安良,为百姓谋福祉,佑太平。” 他不疾不徐说了这一番话,幼僖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已经再也不是她心目中那个游戏人间的纨绔了。 她很清楚的记得,当他第一次穿上官服来找她的时候,她问过他为什么要走这一条路,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威风啊!” 然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慢慢变成了一个心系天下,知民生之疾苦的好官。 或许,她其实一直是有偏见的! 幼僖神色怅惘,收回了目光往前走去,却忽然觉得袖子一紧,不在意地再往前一步,只听得撕拉一声,袖子不知道挂住了什么竟破了一条口子。 幼僖不得不停下来查看被挂破的袖子,秦陆白听见动静也凑了过来,担心问:“有没有伤到?” 幼僖扒拉了一下衣服,又动了动手臂发现并没有疼痛传来,遂摇了摇头。 秦陆白提高了灯笼,借着烛光发现了什么,从旁边的木梯上取下来一块碎步,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衣裳大概是不能要了。” 幼僖撇了撇嘴,注意到他手里的碎布:“这不是我的。” 秦陆白将碎布放在幼僖的袖子旁对比了一番,脸色骤然大变。 第138章 皇天不负有心人 次日是休沐日,大臣们不必天不亮的就坐着马车赶到宫门口,然后一个个昏昏欲睡的走向轩辕台,走进日常上朝的勤政殿。 本该冷冷清清的宫门却在天不亮的时候驶来一辆马车。彼时宫门才刚刚开启,来人亮出了昭示身份的腰牌,很顺利的便进入了皇宫。 彼时刑部的大门还没有打开,郑昊跳下马车,上前连声叩着门,不消一会儿便有小吏将门打开。揉着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竟是郑昊,连忙正色揖了一礼。 小吏还来不及询问为何休沐日还要回刑部,郑昊已推开大门,身后秦陆白理了理衣袍径直大步迈入。 绕过照壁,正待要回自己的值事房时,却瞧见隔壁的房门拉开了一条缝,缝里有束光忽然泯灭。他眉头一蹙,转而走向隔壁的房间。 抬起手正要径直推门,想了想,推门的动作改为轻叩门三声。 屋里很快传来一声:“请进。” 秦陆白眉峰一挑,推门进去。 值事房内,云舒正坐在书案旁,前不久才刚搁下笔,此刻正将案上的纸张一一按照顺序整理好,听见推门的动静才抬起头来。 “你来了。”声音平淡,并无意外之色。 秦陆白径直走过去,目光触及他身上的白衣,眉毛一挑:“你这是,一晚上没回去?” 虽说云舒日日都穿白的,给不熟悉的旁人难免留下的印象都是怎么一天到晚的都是同一件衣服,难道就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了么? 但这么多日子的相处下来,秦陆白自问对他已经算是有所了解。 这人可讲究得很,虽说都是同样的白色,但一样的衣服上总归有那么几处地方不同,譬如布料相同,这花纹就不同。而他记得,昨日云舒穿的那身白衣,衣领和袖口处都绣有竹子暗纹,是以推断,他是否自与他们分开后就没回家,而是直接回了刑部。 六部在外城,和幼僖进出内宫所过的承华门并不一样。有时官员夜里也会因为公事而回到这里,是以另有一所角门是不分日夜都可通过的,只要/官员拿着身份令牌,再在侍卫处登记姓名即可放行。 云舒顺势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起身,拿着那叠纸张往屋子正中的四角木桌走过去:“坐下喝杯水。” 茶壶里的水还是昨儿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小吏新添的,但是没放茶叶,只是普通白水,这会早已经冷了。 云舒倒了一杯放在秦陆白面前:“天色还早,不想麻烦别人,先将就一点。” 秦陆白倒不是很在意,毕竟忙活了一晚上一口水没喝,现下他也正渴着。 一杯凉水下肚,冰凉顺着喉咙一路顺滑下去,整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果然,大早上的喝凉水就是容易醒瞌睡。 云舒浅抿一口,淡淡道:“秦侍郎昨晚也没回府里休息吗?” “你怎么知道?”秦陆白下意识问。 云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身上的衣服。 秦陆白于是瞬间明白了:“昨晚我和幼僖又回了徐长友的家中去看了一下,找了一整晚的线索,后来又送了幼僖回阎府,我连回家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紧赶着的就进宫了。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从昨晚就待到了现在,怎么,也是一晚上没睡?” 云舒将那叠整理好的纸张放在了秦陆白的面前:“本来是要回去的,想了想,还是回来了这里。趁着记忆还清晰,就把证词重新又整理了一遍,顺便理了理思路。索性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秦陆白正翻看这手里的纸,冷不防听见了这句话,立时抬起头来:“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云舒看过来:“昨日我们去询问死者周围的邻居,所有人的回答几乎是一模一样。一开始我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后来回到刑部,一个人的时候又再回忆了一遍,发现有个人有点不太对劲。” “谁?” “梁生全。” 这三个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看见过。 秦陆白在回忆里一番搜索,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翻找手里的那些纸张,直到在其中一张纸的落款处发现了三个字:梁生全。 一些记忆顺着这三个字重新凝聚回拢。 他记得,昨日询问的其中一户人家里有个大小伙子,年岁也不是很大,长得高高壮壮。但当时他和其他人的回答几乎是一模一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故而并没有叫他记住。 但是云舒并非是一个不谨慎的人,他忽然着重提起这个梁生全,恐怕是发现了什么。 秦陆白问:“你是不是发现这个梁生全有问题了?难不成,他跟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也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还不好说,但我能确定的是,这个梁生全和张氏的关系,应该并不仅仅只是普通邻居。”云舒淡淡道。 秦陆白不明所以:“何以见得?” 云舒倒也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先从秦陆白面前的纸张里抽出了一张落款是梁生全名字的供词,还有一张是李大娘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上头几句话,这些话里都是对张氏极好的评价,但有所区别的是,梁生全说的那些话里面提到了一句:“那徐长友早就该死了,他那么不珍惜秀英,不止不疼惜她,还几次三番的动手打他,真后悔那次没将他给打死。” 而李大娘的证词里面却说了一句:“我家老伴因为看不过去那混账羔子欺负秀英,所以狠狠的打过他一顿,这不犯法?” 云舒这才道:“我记得我们挨家挨户找过去的时候,因为并不知道李大娘是哪一户人家,所以误打误撞的又找上了她家。那个时候我发现,李大娘丈夫的右手似乎不太便利,所以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而李大娘解释说,是十几年的老毛病了,还是当时在码头搬搬扛扛的时候不小心出的意外,因为没有银子看大夫,所以伤给耽搁了,长此以往就落下了毛病。” 秦陆白攒眉深思:“我还记得,当时李大娘说,正是因为落下了这个病根,所以她的丈夫才不能再扛重物,而且持握重物都有些困难,所以……所以……” 第139章 不是相会,就是搞鬼 云舒极淡定的抿了一口水,替他续下去:“所以,那位李大娘很有可能是在说谎。” “对!”秦陆白情急之下忽然拍桌而起。 习武之人劲道很大,一掌下去,桌子也不禁跟着颤了颤。 云舒举着杯子的动作一顿,旋即不动声色的将杯子里仅剩的凉水喝下,才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 “验尸,仵作可以证明。”秦陆白忽道,而后又颓丧着坐了下来,“可是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这个时候估计也查不出来什么。而且上次京畿衙门移交上来的验尸单上,很清楚的写明了人是中砒霜之毒而死,全身青斑,掩盖了不少东西。” 砒霜之毒无解药,且人死后会全身起青斑,除了能够确定是中砒霜的毒而死之外,其余再要想查证什么,便有些困难了。 “其实证明了李大娘说谎,梁全生打过死者,这些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打人或许是因为私怨,也可以是为人出头,但仅仅是这些,并不就此妄断梁生全与徐长友被毒杀的事情有关。”云舒眸子半眯,手指无意识地滑过茶杯边缘,似乎想沉下心来细细想一想案子的细节。 秦陆白一时也没有头绪:“如果照你所分析来看,这个梁生全或许是因为帮张氏出头才会动手打死者,而李大娘说谎,又是为了维护梁生全,这也只能说明他们邻里关系很好,但如果想要证明梁生全和张氏有超过普通邻里的关系,还需要再查一查这个梁生全。” 云舒颔首:“你说得不错,在我们仅有的线索里,梁生全或许也是一个关键。但是不要打草惊蛇,需要暗地里去查。” 秦陆白点点头:“这个我明白,稍后我就让人去查查这个梁生全的底细,看看他和张氏之间有没有过从甚密的关系,与死者徐长友之间又有没有什么恩怨。” 云舒淡淡“嗯”了一声,但他同时也很明白,单是想要从这个梁生全入手还远远不够证据。 如今能证实张氏没毒杀死者的只有张氏自己的供词,以及周遭邻里对她的一致好评。只是犯人自辩的话并不足以成为呈堂证供,邻里之间的证词也只能说明张氏平时接人待物不错,但这一点同样也有一个弊端。 周围邻里所有人都能够证实张氏长期受死者徐长友的殴打,不止与其成亲的原因是被迫,腹中所怀的孩子也是因为遭死者殴打而导致胎死腹中,甚至于在大夫的诊脉下发现,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身孕。 以上重重皆是仇深似海,要说张氏想要毒杀而报复,也的确说得通。而且不止说得通,这一点甚至还会成为压死张氏最重要的一条证据。 思及此,云舒心里沉重,半晌未语。 “对了。”秦陆白突然喊了一声,从腰间别着的荷包里取出来一块碎布,“昨天晚上我们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们在徐长友屋子后院的窄道里发现了一个老旧的木梯,而木梯上头就挂着这块碎布。” 云舒拿起碎布细细观祥,手掌般大小,是块粉红色的烟纱,上头有绣纹,但是被刮破已经看不出来原本具体的模样,细摸材质也不是上乘。只是他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一时倒也看不出来这块料子的具体出处。 秦陆白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碎布:“昨晚发现屋子后头有一条窄道,但因为天色太晚,过去查看的时候,幼僖的袖子不小心挂到了木梯上的倒刺,一不留神就给刮破了。但这块碎布不是来自幼僖身上的料子,后来我们也有留意过张氏的衣箱,发现她日常所穿都是粗布麻衣,且都是黯淡耐脏的颜色,没有一件衣服有像这块碎布的材质。” “所以你的意思是,死者徐长友或许还有一个外室?”云舒试探着问。 秦陆白虚虚握着拳头,指节敲了敲桌面:“没错。不过纠正一点,那不叫外室,顶多就是一个老相好。” 云舒放下手里的碎布:“何以见得?” “还记得徐长友周围邻里是怎么评价他的吗?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成日里不是到处坑蒙拐骗点小钱,就是酗酒打人。试问这样的人,一摸口袋比脸还干净,怎么可能有闲散银子去养什么外室。”一口气说完也觉得有点渴了,秦陆白倒了一杯水喝下,这才觉得干涩的喉咙舒爽了一些。 云舒攒眉道:“不过先前询问他周边邻居的时候,倒没有人提起徐长友还有什么相好的,难不成,是藏得太隐秘了,所以谁都不知道?” 秦陆白摇摇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云舒凝神细想,一时无话。 秦陆白顿了顿,才道:“你想想看,昨日上午,青天白日的,我们三双眼睛都没有看见那房子后头还有一条窄道,可见不是周围邻里,或者是去过几次的人,是很容易忽视掉那个地方。试想一下,什么样的人会鬼鬼祟祟的躲到人家屋子后头去?” 偷偷摸摸,不是偷/情,就是搞鬼! 云舒抿了抿唇,十分无语:“那你有没有上屋顶去看看?” 秦陆白叹息:“本来是想去的,但是天太黑了,那屋子又年久失修,所以打算先回来歇一口气,找齐了人再一同过去。这一次,务必要将整个屋子上上下下都给搜寻一遍才行。” 云舒颔首,眼下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随即郑昊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二位侍郎,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二位不如先出来吃个早饭,吃饱喝足了才好继续查案呐。” 秦陆白同云舒相视一眼,均无异议。 秦陆白拿起桌上的碎布起身去开了门,不待郑昊说话,已将手上的碎布递了过去:“找个人拿着这东西去问问各家铺子,看这块是什么布料上的,买的人多不多,又是哪些人购买,如果可以的话,让人把买家名录也给登记下来。” 郑昊接过,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中,再拍了拍胸口:“公子放心,属下一定找人办妥。这会儿还是先去吃早饭,别一会儿凉了。” 秦陆白颔首,回头朝云舒道:“走云侍郎,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云舒无言,起身朝外走去。 第140章 要不你娶了我吧 今儿休沐日,但为了尽早查清张氏毒杀亲夫一案,除了尚书马洪德,其余官员尽都回了刑部做事。 不过马尚书这样的操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除了云舒这个新任职不久的不太清楚外,大家伙对这个马尚书可是早就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深刻的认识。 话说回来,其实不回来也好,左右他也不是个做实事的人,与其来添乱,秦陆白倒希望哪里清闲他躲哪里去,别来瞎掺和才好。 刑部上下相处不错,日常也是聚在一块吃饭,今日同往常一样。只是早饭通常都比较简单,清粥馒头,咸菜酱瓜,都是些大老爷们,也没人讲究些精致吃食。 众人正吃得热闹,不妨有门房进来禀报,说是周王殿下派了人要见云侍郎,眼下正在刑部外头等着。 周王随太子出城剿匪的事情并没有大肆宣扬,但秦陆白和云舒却是知道这内情的,况且云舒和周王私下并无来往,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有周王的人来刑部找他? 只是在宫里,又是在刑部外头,不管是真是假,躲着不出去终究也不是个办法。 云舒遂将手里的粥碗放下,起身道:“诸位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云舒。” 秦陆白忽然叫住他。 云舒刚走到门外,听了声音回过头来,秦陆白却欲言又止。但仅仅只是这样,云舒却心下了然,朝他微一颔首,旋即抬步走了出去。 来到刑部外头,门房指了指右侧石狮子旁,那通向甬道的路口边,背身站了个穿内侍衣裳的人,看起来身量略微娇小一些,想是衣服不太合身,袍角都及地了。 云舒心下坦然,也不立时戳破,对着门房道:“有劳了,这里没你的事,你也去吃早饭。” 门房拱手,深深一揖:“是。”语落便折身进了刑部里头。 云舒深吸一口气,举步朝那着内侍衣装的人过去,遥遥隔了几步站定后,轻淡着语气询问:“请问,是找本官吗?” 那内侍听了这一如既往的清朗之声,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怎的,身体竟是下意识一颤。 云舒瞧见了,不免得起了疑惑,但仍不近前,脸上神色只是更加冷冽了些,一如寒冬腊月,万里飘雪。 “阁下打着周王殿下的旗号来刑部寻本官,究竟所谓何事?不妨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更好。”云舒不再同他周旋,想着眼前人若还要再这么故作神秘下去,那么下一刻,他就很有可能会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了。 听了这话,内侍的脚才缓缓动了,脚尖也只是慢慢的转了一个方向,好半晌,才极慢极慢的转过了身。 云舒始终蹙着眉头,直到见到“内侍”的庐山真面目,蹙紧的眉头忽然舒展,万般的难以置信浮现在脸上:“五公主?” 少顷反应过来,云舒拱手一揖:“微臣见过五公主。” “云侍郎,我……” 乐天声线轻轻,下意识想朝他走近一些,但也是出于下意识的,云舒竟然避让着退了两步。 她进,他退,便让让乐天的脚浑似灌了铅似的被狠狠地钉在了地上,再难挪动半步。 云舒疏离且冷淡的看着她,刚才的难以置信已经渐渐的趋于平淡,关于五公主为何要扮作一个内侍的模样,以周王的名号来刑部找他,这些他已经并不在意。左右是周王也好,五公主也好,他与他们都没有私交,更遑论有私事可言。 更何况,要真是周王有事找他,也断不会让五公主乔装打扮化作这副模样前来。 云舒是个极其耐得住性子的人,也从来不爱多管闲事,想着接下来的事情既然和周王无关,那么必然也与朝事无关。既不是公事,那么他同五公主也确实没有什么私交可谈。 “五公主大概是走错地方了,刑部是前朝官员办公的地方,五公主这身装扮实在是不合适,还是赶紧回宫去。”云舒淡淡说完,已不准备听她多说什么,微一拱手,已转身就走。 “云侍郎!”乐天追上去两步,略略拔高了音量。 云舒只好停下,无奈的叹息一声,却并没有转回身来。 乐天垂下头,手指不断地扯着衣角,甚是有些委屈:“我是专门过来找你的,我这还没说什么话呢,你怎么就能转身走呢?” 云舒转过身来,身形挺拔俊逸,然清朗的面上始终覆着一层抹不开的寒霜:“五公主,此处是刑部衙门,来往皆是前朝男子,趁着今日休沐,尚且还没有多少人,五公主还是快些离开。” 他苦口婆心的劝着,只差没有言明这是逐客令了。 自然,五公主是皇帝爱女,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要下逐客令,也实在是轮不到他来下。 “云舒!”乐天及近两步,微微仰着头,清亮的眸子已经凝了两颗泪珠,泫然欲泣。 云舒终究是妥协了,照这么下去,他想她很快就会一路跟进刑部衙门里头去了。 为了不让这样的场面叫外人看去,再传些闲言碎语出来污了二人的清白,云舒决定还是耐着性子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此处不便说话,还请公主随臣前来。”言讫,云舒当先往甬道的方向走去。 乐天不假思索也赶紧跟了上去。 其实云舒也没敢走远,只是意识里觉得在刑部门口说这些不太好,于是便将人引到甬道,再往前走了数步,如此一来前后无人,彼此之间又有距离在,即便被过路者看见了也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云舒单手负背,立于当下:“五公主有话请说。” 本来应该说出口的话,在面对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人时,乐天慌了神,踟蹰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或者,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才好。 云舒抿了抿唇,试图替她找到正确的话题:“五公主乔装打扮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周王殿下而来。” 乐天点点头。 云舒早已猜到,并不意外:“可是为了什么要紧事?” 乐天摇摇头,反应过来什么又赶紧点了点头,最后只是咬着唇瓣,愈加委屈了。 云舒看难,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替她接下去:“倘若五公主实在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不如先行回去。臣目下还有桩要案,便不能陪公主在这里久耗了。”语罢,绕过她径直要往刑部回去。 乐天急得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跺跺脚,情急之下喊道:“云侍郎,要不,要不你娶了我!” 第141章 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这句话一吼出来,乐天已经羞得无地自容,脑袋垂得恨不能埋进颈窝子里头去,两颊驼红,几欲滴血。 而云舒已经被这句话震得三魂都丢了两魂,好久才木讷的转过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公主你……” 乐天自知已经是骑虎难下,咬咬牙,索性壮着胆子走上前:“我说,云侍郎,云舒,要不你娶了我。” 云舒震惊无比,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表情。 乐天仰起头,她本就生得不错,即便未施粉黛也是清丽脱俗,此刻脸颊上挂着两行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心尖微微一动,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驱使着她伸出手,染着蔻丹的指尖离云舒洁白的袖子不过三寸距离,眼看就要触到之时,只觉眼前只划过一道白影,那截袖子轻易便从她手边溜走,并未让她触到丝毫。 两滴晶莹的泪夺眶而出,乐天鼻翼翕动,委屈的撇了撇嘴:“我、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让你娶我,就真的这么难吗?” 云舒已平复了心绪,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五公主,婚姻不是儿戏,岂是你随意能够宣之于口的。” “你怎知我就是儿戏?”乐天再次仰起头,清泪滑落,“我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云舒,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真的一点都瞧不见吗?” “够了公主!公主金枝玉叶,下官不过只是一介微臣,臣对公主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云舒声正言辞的拒绝,陡然间想到了什么,“公主莫不是因为想要逃避与陈国的和亲,故而出此下策?” 被一语击中了心事,乐天眼中极速地闪过一丝慌乱,像是害怕被人窥中,可明明她也并不是完全这样想的。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她张口欲辩,却语无伦次。 “够了公主。”云舒打断她,“公主身为陛下爱女,享受富贵尊崇,便注定与普通人不一样,公主是君,就应当为天下人考虑,而不是仅仅只是为了逃避责任就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眼下这里只有你我,今日的事情下官绝不会向外吐露半句,还望公主也自重。” 云舒当真是被耗尽了耐心,难得脸上露出愠色。 他的话一重重地砸下来,乐天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她其实很想说明心意,可明明已经说明了心意,为何在他的眼中就成了为了逃避和亲的理由? 乐天踉跄着后退,又忍不住想要离他更近一些,刚往前走了一步,想到他会后退,会拒绝,又硬生生的逼自己站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云舒,你听我解释,我不是为了逃避和陈国的和亲,我喜欢你这件事情跟和亲没有一点关系,我……”乐天哽咽,忽然明白了过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来的时机不对,我应该早点来说这些话,或者,或者等陈国使者走了以后我再来说这些话。可是我怕……” 怕最后父皇真的会将她作为和亲人选给送到陈国去。 可是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得出口,一说出口,不是又叫云舒认为她是为了逃避和亲才来跟他说这些话的么。 乐天只觉得无能为力,贝齿紧紧咬着唇瓣,咬得下唇都开始渐渐麻木了才松了口。 云舒攒眉看着她,失望的摇了摇头:“公主,下官不知道是哪里做的叫你误会了,但下官对公主绝无任何非分之想。下官的初心就只是为了做一个好官,做一个天下人的好官,而从未想过攀龙附凤。驸马,更是从未想过。” 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彻底将乐天最后的一点坚持也击溃得半点不剩。 她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云舒叹了口气,恭恭敬敬的朝她一揖:“臣告退。” 乐天伸出手,他却已经决绝的转身离开,泪水瞬间溢满眼眶,直到眼前的世界渐渐被泪水侵蚀得迷糊不堪。 云舒走进了刑部,迎面便看见了秦陆白,余光稍有犹疑的向后一望,旋即神色镇定地大步迈入。 秦陆白在那里已经不知道站了许久,面无表情,直到云舒走近也始终没有开口半句。 云舒拿捏不准他是否听见了什么,自己虽不在意,但那些话传出去终究是对金枝玉叶的名声不太好。 “刚才在外面……” “无意听见,只是那声音并不小。”秦陆白打断他,眼底清明坦然,“但你放心,我只听见了那一句,很快就退了回来,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听见。” 只是那一句,一句公主开口让臣子娶她的话。 云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临了临了又叹息一声。 秦陆白拍拍他的肩:“你是怎么想的?” 云舒侧目看他:“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想五公主大概只是因为不想和亲陈国,所以才会同我说这些话。无妨,等她冷静下来之后,就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这些话。” “是吗?”秦陆白勾了勾唇,“我认识五公主虽然不及幼僖久,平时也没有多少往来,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大概也知道一些。听幼僖说,五公主喜欢新鲜事物,也喜欢长得英俊的人,但像今日这样跟你说这些话,如此疯狂的行径,全然不顾忌身份体面,这,应该是头一遭。” 言下之意已经很是明了,五公主说那些话,或许并不是像云舒所认为的那样。 “可是那又如何?”云舒镇定反问,“不管是真心也好,逃避也罢,我不是任何人做任何事的借口。或许你会说我无情,但那也无妨,只要我问心无愧就好。” 言讫,云舒绕过照壁往正堂去。 秦陆白想了想,即刻追了上去,一手搭在云舒的肩膀上,笑嘻嘻的开口:“瞧你这轴脾气,又没有人说你什么,感情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这神女有梦,襄王无心那也成不了啊。放宽心,放宽心,这眼睛一睁一闭间也就过去了。” 第142章 快来,有发现 云舒脚步迟疑了一下,缓缓的,难以理解的侧过半边脸将他看着:“这话,听起来不太吉利。” 秦陆白扑哧一声笑出来,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跟他纠结这个话听起来吉不吉利,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遂拍了拍他的肩:“走。” 往正堂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走去,那是日常用来吃饭或吃点小食的屋子,因云舒离开得实在是有些时候了,其他人等不及他,又忧心着关于张氏的案子,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将早饭吃完。 不过桌上还有一碗粥,是云舒先前喝得剩了一半,复又被添满的粥,面前还有一碟小菜,几乎是每样菜都留了一些,以及一个干净不曾动过的馒头。 郑昊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到云舒的面前:“粥可能已经有点冷了,要不要,再去热一下?” 他这话是对着云舒说的,在听到门房传话说周王殿下的人来找云侍郎后,屋子里的人,除了秦陆白后头出去了一段时间,谁也没有那个好奇的心凑过去看看。 自然,这粥一直放在那里,兴许早已经冷了。 云舒惆怅的情绪在这一刻稍稍得了些缓解,面色稍霁:“不用麻烦了,温凉的粥更容易下口。” “那我们先去准备东西,你慢慢吃,不用着急。”秦陆白拍拍他的肩,带着郑昊一块走了。 云舒提步进了屋子,回到一开始的位置上坐下。 圆木桌干干净净,除了给他留下了干净不曾动过的小菜和清粥,其他地方都收拾得妥帖。而在此之前,其实他是沉闷无言,并无胃口吃饭的,可是看见了这些,却忍不住拿起碗和筷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等用完早饭出门,马车在外头已经备好了,说是准备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是相较昨天而言,又另多带了两三个小吏罢了。 一早的时候,秦陆白已经安排人回府取了官袍来,又问了云舒家中的地址,一并让人将官袍取来。这几次三番的着常服去查案,说到底也不是那么回事,总叫人惹非议。 云舒褪去常穿的白衣,官服大抵是唯一的另一种颜色。 秦陆白已经在马车内坐着了,郑昊也在,等他上来,便吩咐小吏驾车去城西长柳巷,死者徐长友的家中。 在去死者家中的路上,两人又重新将这个案子复盘了一遍,竟然发现其中疑点重重,而先前京畿衙门判处张氏斩立决,实在是有些过于武断了。 云舒道:“这桩案子看似千头万绪,但也并非完全是一团乱麻。至少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基本上可以断定此中还有第三人的存在,不管这个人在这桩案子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外人所不知的事情,我们得把她找出来。” 秦陆白眉头深锁:“只可惜,张氏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重伤晕了过去,但现在还没有醒,要不然,还能从她的身上知道点什么。” 云舒摆首:“恐怕很难。张氏受尽重刑也不改口,若非是意志力太强,便真的是冤枉,所以才会抵死不认。可她要是真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至于严刑拷打之下还百口莫辩,差点儿被送上断头台。” “但眼下我们掌握到的线索实在有限,如果不能从张氏那里找到突破口,想要再从其他地方找线索,恐怕会花费不少的时间。”秦陆白有些犯难,“百姓悠悠众口是一回事,我只是担心,恐张氏会撑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牢房里的境况可想而知,虽然他已交代下去不可对张氏用刑,也请了大夫为其诊治,可昏暗潮湿的牢房如何能比得过家里。再拖延下去,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怕是也得留下其他病根。 云舒合上手中册子:“眼下只有先请大夫尽力医治张氏,能叫她醒过来最好,倘若不能,恐怕还得费一番其他的力气。对了,派出去调查梁生全和那块碎布的人,有传回来什么消息吗?” 秦陆白长叹一声,脑袋枕着手臂向后一靠:“哪有这么快的,上京城多大啊,知道名字和地方的还好查,一块碎布,上头的绣纹都勾丝了,想要查出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郑昊适时插了一句进来:“要不,我再多派些人一起去找,大不了留下个门房,刑部其余人都派出去一起找?” 秦陆白合上眼,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至此三人一路再无话,直到来到长柳巷,不得不弃了马车步行入内。 来到死者徐长友的家中,秦陆白挥了挥手,跟来的刑部小吏瞬间领会,分头往四处寻找线索,就连昨儿找了两遍的堂屋也没有放过。 站在院子中,秦陆白抬头朝房顶看去,抬手招来郑昊:“你去房顶上看看,不要遗漏什么线索。” “是。”郑昊抱拳作揖,提步往那条窄巷走去。 秦陆白在身后提醒他:“这屋顶年久失修,上去的时候当心一点。” “好!” 待得所有人都开始忙活起来,秦陆白环视一眼周遭,朝身边的云舒开口:“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死者徐长友得罪的人太多了,谁都想要教训他一下,结果正好给教训到一块去了,没成想阴差阳错的竟然就这么将人给弄死了。” 云舒道:“哦?要是照这么分析,张氏的风评可是很好,要教训徐长友,犯不着要拉她做垫背。” 秦陆白继续发挥想象:“万一是张氏正好撞到了当口上,别人就算没成心想拉她做垫背,可总也得先摘干净自己再说。毕竟那砒霜可是只下在了死者的碗里头,张氏那碗可是干干净净,光这一点,她就不好解释。” 云舒回过头凝视着他,深深打量一番,直到秦陆白自个儿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才缓缓开口:“以后秦侍郎若是致仕了,做个说书先生也是能赚得盆满钵满。” 秦陆白嘿嘿一笑:“过奖,过奖,先承你吉言了。” 这时郑昊已攀上了屋顶,像是发现了什么,扬声冲着下面喊道:“有发现!” 第143章 你更该明白这个道理 幼僖自阎府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丫鬟进来伺候梳洗妆扮,知道她这会子起来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便特意让厨房做好了莲子羹。 刚摘的新鲜莲子,去除了内里苦涩的芯,加了燕窝小火慢熬出来的,清香甘甜,舒爽开胃。 幼僖正吃着莲子羹,正逢下人进来禀报,说是七叔在外请见。幼僖不假思索,让人请七叔进来。 捏着帕子一角拭了唇角,幼僖抬头看见进屋来的身影,开口唤了声:“七叔。” “姑娘可休息好了?”七叔含笑开口,语气里尽是藏不住的关切。 幼僖懒懒的点了点头,这会子脑袋还有些闷闷的,身子更是乏得厉害,还没怎么缓过来劲儿。 七叔含笑不语,挥退了房中伺候的丫鬟,才开口:“姑娘,底下人传来信,说不久前太子殿下和周王已经从城外回来了。” 幼僖正按着太阳穴,忽的一听这话立时抬起头来,紧跟着混沌的思绪也恢复了几丝清明:“就只是二位殿下吗?” “还有二位殿下的侍从。” “其他人呢?刑部的士兵可在?尚书和侍郎可在?”幼僖继续追问。 七叔面色不改:“听底下人传回来的话,回城的时候只有四个人,没有看见别的人在。” 这样一说幼僖便知道了。 现如今大昭和陈国的联姻还没有彻底的定下来,太子领兵前往七邙山剿匪的事情也只是秘密进行,瞒着朝中上下所有人。听先前青月打听到的,刑部的人既然在城外接应两位殿下,那么为了藏匿风声,想必回来也是重施故伎罢了。 只是不知道剿匪的事情究竟进行到哪一步了。 幼僖站起来:“七叔,铺子和府里的事情,这段时间恐怕还得劳烦七叔继续管着,宫里还有些事,我要先回去看看。” 七叔应道:“姑娘放心去,我会替姑娘好好看管着府里上下,定然让姑娘无后顾之忧。” 事情交给七叔,幼僖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当下拾掇拾掇就出了门。 而同一时刻,七邙山剿匪大捷,贼匪统共二十六人皆已生擒,另外还缴获匪窝中的金银两箱,瓷器一箱,另有珍稀古玩两箱,大约不知是劫了谁的道,尽数都带回了山寨。不过这些东西现已经随着生擒的贼匪一起被带了回来,贼匪被押入大牢,而那数口大箱子也暂时被扣留在了兵部,等待进一步的处置。 景文帝闻言龙颜大悦,从御案上走下来,行至两个儿子的面前,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欣慰之色。 “你们是好样的,不仅生擒了贼匪,还缴获了这么多赃物。这件事情虽然是暗地里做的,也不能放在明面上来嘉赏,但你们做得着实不错,朕应该嘉赏的也不会委屈了你们。” 萧元慎、萧元羡同时一揖,一派谦恭状。 景文帝抚了抚胡子:“都想想,想想要什么,趁这个机会说出来,朕都可以允诺你们。” 萧元慎跃跃欲试,但终究因为什么不可知的原因而踟蹰下来,逐渐趋于平淡,默默立着,似乎已经没有了要开口的打算。 萧元羡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见这副模样,大约也猜到了定是丞相在背后提点太子,凡事稍忍耐,不可强冒头惹得景文帝不快。 半晌也没听见两个人开口,景文帝侧目望来:“怎么,你们两个办好了差事,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求的?嗯?” 萧元慎:“父皇,儿臣……” “父皇!”萧元羡扬声打断太子的话,在太子怒目瞪来时,也只是极淡然的垂下头,缓缓道,“启禀父皇,这次不费一兵一卒成功剿灭山匪乃是太子的功劳,儿臣不过只是辅佐太子,占了一个大便宜,实在不敢居功。” “哦?是吗?”景文帝略有不信。 萧元慎也是愣怔,不可置信的看向萧元羡。 两人注视下,萧元羡仍旧坦然:“回父皇,是真的。太子运筹帷幄,想将山匪一网打尽,又怕走漏风声,会叫山匪提前知晓消息遁走。为此,太子还整夜未睡,想了一夜才想出一条妙计来,不止生擒了山匪,还将他们劫掠来的所有不义之财尽数带回。” 景文帝闻言眉眼舒展,看向萧元慎:“太子,周王说的可是实情?” 蓦然被点名,又是这样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还是从前日夜防备着的人送来的功劳,萧元慎一时愣怔,支支吾吾下难免漏了一点破绽。 而景文帝又是何等精明的人,方才的喜色霎时间消散了个干净,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定定将萧元慎望着。 萧元羡只好替他开了口:“父皇,此事千真万确。”复又看向身旁的太子,意在提醒,“皇兄,你说是吗?” 萧元慎及时回神,躬身道:“回父皇,此次剿灭山匪是大家的功劳,儿臣不敢一人居功,若没有周王,想必此事也不会办得如此顺利。” 一番话磕磕跘跘的说完,景文帝半晌未语,目光落在他二人的身上上下打量,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味道,叫人一阵胆颤。 好一会儿,只闻一阵爽朗的声音响起,就在萧元慎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肩上忽然一沉。 “看见你们手足情深,兄友弟恭,朕很是欣慰。”景文帝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转身回了御案前坐下,“既然你们都不说要什么,那朕就看着赏了。前儿不久番邦进贡了两匹良驹,说是很好,朕一时还没有时间去看,这样,都赏你们了,稍后就让有司给你们送到府邸去。” “多谢父皇。” 景文帝端起茶盏,吹了吹上头的茶沫,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朕最希望看见的就是国朝安宁,天下繁荣昌盛,还有你们几个兄弟姐妹互亲互爱,这就满足了。” 将杯盏放下,景文帝抬眼看相下首的太子:“太子,你是长兄,又是储君,更该明白这个道理。” 萧元慎立即作谦卑状:“儿臣明白,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景文帝这才满意:“行了,都回了,回去看看朕送给你们的良驹。” “儿臣告退。” 两人一走,漫不经意的景文帝才抬起头,眸光别有深意的看向殿门处那两道消失的身影…… 第144章 臣弟忠心不二 从朝阳殿中出来,萧元羡一路无话,神色始终淡然无波。 萧元慎却没有他这般好的忍耐力,余光瞥向身后,见已离大殿稍远,且无人跟随,待与之缓步下了御阶后,才终是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周王。” 萧元羡停下步伐,一脸不解的凝望太子:“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萧元慎咬咬牙,左右一望四周,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言讫,已大步朝着一侧走去。 萧元羡自然跟上去,直到行至九曲回廊下,观望四周并无人出现,才又故作不解的又问:“不知太子找臣弟还有何事吩咐?” 萧元慎停下脚步,回头脸色严肃的盯着他:“刚刚在殿里面,当着父皇的面,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萧元羡状似被他这话问得一愣,似乎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什么事:“太子说的,可是这次七邙山剿匪一事?” “明知故问。”萧元慎一甩袖袍,有些恼怒,“剿匪的事情是刑部的云舒提议的,事儿是你自己揽下的,你拉着我就算了,这回围剿山匪的主意分明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你却在父皇的面前将功劳都推给了我,你究竟什么居心?啊?” 萧元羡听后惶恐:“皇兄真的是误会了,你我是兄弟,将来皇兄登基大统,臣弟也是要尽心尽力辅佐皇兄的。臣弟能有什么居心,无非是想要为皇兄尽心,希望皇兄能在父皇面前立功,在朝中树立威望。臣弟一心一意为了皇兄,皇兄怎么能这样误会臣弟。” 这样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语气间尽是被污蔑后的心痛和隐忍,萧元慎听了竟渐渐有所动摇。 萧元羡垂下眼,重重叹了一声:“臣弟知道太子不信任臣弟,也一直将臣弟视为皇权斗争里的对手,但不管太子信不信,臣弟对皇位当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臣弟只想安安心心的做个闲散王爷,来日太子登基,再尽心竭力的辅佐太子,绝无二心。” 萧元慎打量着说这话的周王,再将方才在殿中发生的一幕都一一回忆起来,似在考量周王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不过周王不似豫王般狼子野心,随时随地都在想着要跟东宫一较高下,高贵妃也不是个省油的主。相对于他们,周王母子显然是要好相处多了,至少也从未跟东宫起过什么任何不对付。 就拿这次七邙山剿匪一事来说,原本他还担心周王举荐,是存了心思想要在路途中对他设下埋伏,好将他一举伏击。可直到剿灭山匪,这来回的一路上都相安无事,这也的确让他起疑。 不过更让他心生奇怪的,竟然是周王将好好的功劳都给了他,自己甘心做个陪衬,难道,就仅此而已? 萧元慎心有怀疑,不敢轻信。 大约也是看出太子不会那么容易相信自己,萧元羡也不打算多解释什么,只是颇有些无奈的垂下头:“既然太子不相信臣弟,臣弟也无话可说。但来日方长,相信时间一久,太子定然能明白臣弟的忠心不二。” 话既到了此处,好似再多纠结下去也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萧元羡十分落寞的告了礼,便转身退下。 而就在他走出数步之遥,萧元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口将他叫住。 “太子还有何事?”萧元羡转过身,声音淡淡。 反倒是太子一改疏离冷漠,阔步朝他走过去:“三皇弟怎么如此着急就要走,我又没说不信你。” “太子……” “诶,刚刚在大殿里父皇才说了,希望看见我们手足互亲互爱,叫太子也太过生分了,还是叫皇兄听起来更顺耳些。”萧元慎淡淡一笑,“先前我与皇弟之间的确是有些隔阂,不过皇弟也应该明白我的为难之处。这东宫看似是我的东宫,但背后里觊觎这个位置的人却不少,皇兄也不得不更谨慎一些,还希望皇弟能够明白。” 萧元羡颔首:“天家如此,太子有所顾虑也在情理之中,臣弟明白。” 萧元慎一笑:“皇弟明白就好,不过既然说开了,我也不是一个没有容人雅量的人。只要皇弟跟我是一条心,以后,皇兄也绝对不会亏待了皇弟。” 他抬手拍了拍萧元羡的肩头,意味深长的一笑:“自然,咱们既然是一条心,往后皇弟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做皇兄的,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忙,绝不推诿。” 这话正好点在了正点上,萧元羡蓦然抬头,眼中的希冀分外明显,而落在萧元慎的眸中,竟叫他生出些许得意。 “皇兄真的愿意帮忙吗?”萧元羡试探着问。 萧元慎一口应下:“你我兄弟,自然不会有推脱之词。” 闻言,萧元羡压不住心头喜悦,忙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臣弟的确有事情想请皇兄帮忙,还请皇兄一定要答应臣弟,臣弟感激不尽。”言罢躬身一揖。 萧元慎心中得意,面上却分毫不显,只作讶异状:“皇弟还真遇到难处了?那就说来听听,倘若皇兄能帮的,定然会帮你这个忙。” “那先多谢皇兄。”萧元羡客客气气一揖,而后才道,“皇兄应该知道陈国向我大昭提出要公主和亲一事,虽说我朝并没有嫡亲公主,但父皇膝下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虽然兰陵和乐天都是妹妹,手心手背也都是肉,舍弃哪一个都跟刀子剜心一样疼。” 萧元羡话语一顿,似乎有些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但话既已出口,便再无收回的可能:“乐天还小,又不太懂事,被臣弟和母妃宠得都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嫁去陈国,怕是以她那个性子,不止不会给两国带来和平,只怕适得其反,反倒让我大昭和陈国生了龃龉可就大事不妙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是明白,萧元慎心里头如明镜一般,偏生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应承下来,而是思量了许久。 半晌,他方才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那皇弟希望我做什么呢?” 第145章 哪有母亲舍得女儿远嫁的 太子这话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周王的决心,也同时试探他的软肋。 一个人,不管是骁勇的战将也好,还是足智多谋的谋士也罢,这个人必须要有一个软肋,而且是一个能够被人牢牢抓在手里的软肋。不然这种人放在身边,谁能够真正安心? 其实萧元慎对萧元羡还是有防备的,只是这种防备不比对着豫王时的深,倘若能够拉拢周王一起对付豫王,这远比东宫四面楚歌来得有利得多。 萧元羡目光垂下,脸色沉重,须臾合手深深一揖:“还请皇兄能够体谅臣弟,帮臣弟将乐天留在上京城。” 安静的九曲回廊中只有偶尔一两声虫鸣响起,良久,萧元慎郎朗一笑,伸手将他一扶:“皇弟言重了,乐天不止是你的妹妹,她也是我的妹妹。这丫头心思单纯率直,平时虽然是闹腾了一些,但也不乏可爱机灵。” 萧元羡顺势抬起头,观量着太子的神色。 萧元慎负手而立:“母后没有亲生女儿,待乐天就跟待亲生女儿一般,哪有母亲舍得让女儿远嫁的?”他拍了拍萧元羡的肩,“皇弟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 萧元羡心底一震,脸上漾开笑容:“如此,那就先多谢皇兄了。” “你我兄弟,客气什么。”萧元慎笑笑,一抖袖袍,道,“好了,东宫还有要事处理,本宫要先回去了。皇弟且回府等待好消息,皇兄不会让你失望的。” 言讫,萧元慎已经大步流星的穿过九曲回廊,一路往东宫而去。 萧元羡驻足原地久久未有收回目光,直到那抹朱色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拐角,这才准备动身离开。 而就在他刚跨出廊下时,一抹俏丽的身影拦在了面前。 “幼僖?”萧元羡惊愕,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方才的话又听进去了多少。 幼僖福了一礼:“殿下,关于乐天的事情,不知道有进展了吗?” 幼僖开门见山,既是乐天的事情,她在面对萧元羡时也不必隐晦的暗示什么,只需要直接了当的明说了就是。 萧元羡面色稍霁:“正好你来了,还劳烦你去宜合宫走一趟,告诉乐天让她放心。另外,让她这段时日安分守己一些,在诸国使臣离京之前,不许她再调皮捣蛋,惹出一些麻烦来。” “好。”幼僖应下,又问,“殿下不一起去宜合宫吗?” 萧元羡摇头:“周王府也有很多杂事,我今日就先不过去了。你和乐天交好,你带回话过去,我也放心。” 略略寒暄几句,萧元羡不再逗留,径直往出宫的方向去。 幼僖得了消息,也紧赶着地往宜合宫去。 其实在进宫的路上她已经大概猜到了结局,以时局而论,景文帝的两位公主不论谁与陈国和亲都无关紧要,左右陈国也知道大昭朝其实并无嫡亲公主,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不希望大昭再以宗室女充之,这是其一。 其二,人选之事既然已经交给了宁皇后来抉择,那么选择谁对东宫的益处最大,那么那个人就最有可能成为和亲的人选。 论母家的家世,四公主兰陵和五公主乐天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倘若要选择一人,前者的可能性无非是最大的。 一路思量,等紧赶着到了宜合宫时,幼僖已经在脑海里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临了不过一声叹息,叹四公主兰陵时运不济。 等到了宜合宫乐天的寝殿外时,幼僖站在门外将所有的思绪尽敛,努力作出一副自然的神态来,而后提步入内。 “公主你就吃点,不吃东西这身体怎么熬得住呢?” 刚踏进寝殿,珍珠带着哽咽的声音已经从内殿传来,幼僖隐约察觉事情不妙,快步往里头走。 珍珠端着玉碗刚转过身,抬头便看见幼僖,当下一喜:“郡主你可来了。” 幼僖探头朝里望了一眼:“怎么回事?” 珍珠目光向身后的床榻瞟了一眼,欲言又止。 幼僖心下已经明了,不欲为难她,挥手示意她先退下。 等到寝殿的门一关,幼僖才举步上前,拉开床榻前落下的帷幔。 只着单衣的乐天正双手抱膝坐在榻上,如瀑的长发垂直落下,在榻上铺开一幅水墨画。而她脸色苍白,眼圈红红,像是已经大哭过一场,但现下如此安静,不免叫人忧心。 幼僖挨着床沿坐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无意外,和亲的人选应该已经定下了,是四公主。” 乐天毫无反应,仍旧呆呆的坐着,眼中神光不凝聚,倒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幼僖看多了她胡闹,摔杯子摔瓷器也是家常便饭,可这会看她这么安静,反倒是有些不太自在。 “你怎么了?如果是为了和亲的事情不开心,那我带来的这个消息不是挺好的么,你怎么还这样闷闷不乐,让我怪担心的。”幼僖担她心,但又怕问得太急了,反而适得其反。 可乐天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只这么坐着,一动也不动一下。 幼僖叹了口气,想起刚才珍珠说她没有吃东西的事,于是道:“听说你没吃东西,这样怎么能行?这样好不好,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我去小厨房给你做我最拿手的桂花糕?” 半晌没听见她的回应,幼僖权当她默认了,刚要起身,冷不防手腕一紧,她忙又坐了下来。 素手拨开乐天额前的发丝,才惊讶她竟然哭了,但显然这反应不是为了和亲的事。 幼僖更担心了,急问:“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 乐天鼻翼翕动,两滴泪珠悄然滑落,哽咽道:“我去找了云舒,他拒绝我了。” “什么?”幼僖没听明白。 乐天继续哭:“我让他娶我,他不肯,他拒绝我了。幼僖,他拒绝我了。” “啊?” 幼僖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乐天已经再也憋不住,扑过来将她紧紧抱着,狠狠大哭了起来。 第146章 他可真够能吹的 一整天都在为了张氏毒杀亲夫案疲于奔走的云舒,这会儿正在停尸房中等待仵作二次验尸。 原本房中的尸臭味便令人几欲作呕,他用帕子捂着嘴勉强忍耐着。却不知道为什么,从进门后不久便一直在打喷嚏,接二连三的,使人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秦陆白看着他:“你不会受寒了?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瞧瞧?” 云舒刚摇头,又是一个喷嚏打下来,直叫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得不先退出了房间。 秦陆白交代仵作两句,也跟了出去:“你这样可不行,张氏的案子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你这倒先把自己给累病倒了。依我看,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正好今日去牢房给张氏看诊的大夫应该还没走,我去把人给你叫过来。” 说着便要往外走。 云舒忙拦下他,几个喷嚏连打下来,这会儿实在是有些难受,但还是硬挺着摆了摆手:“真没事,今早都好好的,说明不是因为受寒。而且我也没有别的症状,只是这会儿爱打喷嚏而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秦陆白眼神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抄着双手,靠着廊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唇边由不得勾勒一笑:“既然不是风寒,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骂你?不然你怎么会一直打喷嚏个不停。” 算起来,五公主乔装打扮来刑部找云舒的时候也就是今儿早上,云舒毫不怜香惜玉的拒绝也是在今儿早上,而上午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去过长柳巷死者的家中,直到回了刑部云舒都好好的,可就偏偏好端端的在这个时候却猛打喷嚏不停,有问题,实在大有问题! 依他对乐天的了解,堂堂大昭朝五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容易开这么一次口却被人严肃的拒绝,半点情面都不留,没有提剑杀过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更遑论只是在背后骂骂人,这样做,已经算是很有风度了。 原本云舒还纳闷,直到看见秦陆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瞬间反应过来,抿了抿唇,不作言语。 没多久,仵作便从屋子里面出来,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这番二次验尸,无非就是想要再试试能不能从死者的尸身上再找到什么线索,但很可惜,并没有任何多余的线索体现出来。 既然从死者的尸体上找不出什么线索,如此一来,也就只有从活人的身上下手了。 两人穿过回廊,绕过院子往正堂里去。 秦陆白神色凝重:“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张氏迟迟不醒,昨晚又起了高热,大夫说牢房阴暗潮湿,于张氏养病很不利。再这样拖下去,等不到真相大白,她就要先一步下/阴曹和死者见面了。” 云舒迈过正堂的门槛,继续往里走:“我记得刑部审讯室里有一间屋子,那里还算干净,不如先将张氏挪到那里面去?” “你都没进过审讯室,怎么知道那里面还有一间屋子?”秦陆白转身落座,端起杯子顺手递了过去。 云舒手腕一转,提起茶壶先给他倒了一杯,而后才给自己倒上一杯:“我只是没有直接审讯过犯人,但并不代表我不了解这里的地形。除非,这刑部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暗道之类。” 秦陆白听罢这话竟然真的认真想了想:“说起暗道,倒是还真有一条。” 云舒眉头一挑,正要喝水,不期然被他这话惊得一愣,偏过头,神色间尽是难以置信。 秦陆白悠闲的喝了一口水,将杯子放下后,一本正经的指了指云舒的座下:“我准备就在你我现在坐的位置下面挖一条暗道,直通城西的醉仙楼。这样一来,我以后想改善一下伙食的时候也很方便,你说怎么样?” 云舒无语凝噎,那么一刹那的安静,让他不禁在脑海中思索了许多,譬如,他可真够能吹的! 此时此刻云舒已经不太想搭理他,自在的喝水润了润喉,便凝思想起张氏的案子来。 秦陆白笑得不能自已,尤其回想到刚才云舒一脸认真听他胡吹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亏得他还信了,普天之下,谁敢在皇城里挖暗道的,真是不要命了? 静坐了一会儿,郑昊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额头上沁着汗珠,随手抓起旁边小几上的茶壶隔空对着嘴猛灌了几口,勉强才顺了几口气。 “查、查到了。” 秦陆白急问:“查到了哪一个?” 郑昊狠喘了两口气:“梁生全和碎布。” “说来听听。” 郑昊道:“先说梁生全,小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了,从小是他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到大,但是前几年他母亲也病逝了。周围人说这个梁生全脾气很好,人也很能干,以前在码头搬搬扛扛过,后来也辗转换过几份零工,最近在一间酒楼里做打杂的。” 秦陆白揉了揉眉心:“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 “有啊,侍郎之前猜得不错,这个梁生全和张氏真的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他们暗里有一腿?”秦陆白说得直白。 “那倒没有。”郑昊搔了搔头,在看见自家公子撇嘴之后,赶忙的说下去,“这两个人都是守礼法的,尤其是张氏,别看死者徐长友动不动就殴打她,她可从来没想过给自己丈夫戴绿帽子。不过我们查到,在张氏嫁给死者之前,张氏的养父,也就是死者的父亲,其实是有意要将张氏嫁给梁生全的。” 关于这一点,之前京畿衙门移交上来的卷宗里倒没有提及过这一点。 只是后来两个人之所以没成的原因,他们也大概能够猜得到。 大昭俗律,倘若家中父母去世,子女应当为其守孝三年。张氏虽不是亲生,但徐老伯却对她有养育之恩,守孝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徐长友竟然这么不是个东西,父亲头七未过竟然就敢糟蹋张氏,实在是可恶。 秦陆白压住心头怒火,想了想,道:“或许,我们应该先去会会这个梁生全。” 云舒道:“正有此意。” 第147章 正经的不爱用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达成了共识,自然也就不必再商讨下去,云舒问起另外一件事:“那碎布可也查到消息了?” “查到了。”郑昊端起茶壶又猛灌了一口,“我们根据那块碎布查了许多家,但大多数的布行都没有这款料子。” 秦陆白蹙眉:“为何没有?难道不畅销?” 那块碎布的质量确实不怎么样,但因为他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也实在是不怎么了解,所以也不能给出一个十分恰当的理由来。 郑昊摆摆首:“也不能说完全是这个理由,主要是这料子它薄,易扯坏,还多是这种花俏的颜色,许多正经人家的姑娘根本不爱用这个。” 这话点醒了秦陆白:“正经人家的姑娘不爱用,难不成,不正经的姑娘就爱用了?” 郑昊搔了搔后脑,腼腆的笑了笑。 秦陆白嗤了一声:“少卖关子,赶紧说。” 郑昊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道:“我们一路查过去的时候,倒是在一家布行里找到了这块料子,但这块料子没放在明面上卖,都是些熟客来了,老板才会拿出来。听说,隔壁街飘香院的姑娘就爱用这种料子做衣裳,轻薄又透,有些恩客还有点小癖好,就爱听这衣裳料子撕碎的声音。” 话说到了这里,连郑昊都已经不太好意思说下去,座上两个人更是从一开始的聚精会神到后来的左顾右盼,一时间没人接这话。 云舒不动声色的端起杯子浅抿一口,好一会才启口:“那有没有查清楚,究竟是哪些姑娘爱买这些料子做衣裳?” “这……”郑昊面露难色,“我们确实有问过那布行的老板,但是老板说,飘香院的姑娘都爱买这些料子,但也不是她们自己出来买,都是由楼中的龟公统一出来采买,回去后再分给那些姑娘,所以老板也不知道到底哪些姑娘有。” 正堂里顷刻间安静了下来,秦陆白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似在考量着这其中的关窍,半晌未语。 许久,方才喃喃启口:“看来,我们还得再去一趟飘香院了。” 听了这话,云舒正喝着水,险些没被水呛到:“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还得去一趟飘香院。”秦陆白面不改色,忽见云舒面现窘色,由不得计上心头,“云侍郎该不会从来没有去过那些地方?” 云舒放下茶杯,神色严肃:“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种地方,岂是读书人能去的。” 秦陆白薄唇轻抿:“这样说起来的话,那么云侍郎这次还真得亲自去看看。” “为何?”云舒诧异。 “云侍郎也不想想,咱们这里是刑部,既身为刑部的官员,就得不惜一切为百姓伸冤诉苦,查找证据,理清冤案,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不能退缩。”秦陆白凑过去,贼贼一笑,“就连乱葬岗那样肮脏的地方云侍郎都去过了,这温香软玉的飘香院,难不成还能是吃人的妖精洞不成?” 言讫,秦陆白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郑昊也是憋笑憋得难受。 反观云舒却被气得不轻,狠狠瞪了一眼他,已是懒得跟他闲扯这些。 云舒起身往外走,却被秦陆白叫住:“你去哪儿?” “先去找梁生全。” “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换身衣服。”秦陆白指了指他身上的官袍,又两手一摊,露出自己身上的官袍来。 侍郎身上这身袍子有的时候穿上有出乎意料的好处,而有的时候却不该穿上,比如这个时候。不论是去找梁生全也好,去飘香院也好,穿着官袍堂而皇之的过去,别说查到什么消息了,人没跑不见了都是好事。 等各自回值事房换了衣服,秦陆白便和云舒一同出了宫。 这次是明察暗访,人带多了反而不好,容易打草惊蛇。 不过出发前他们已将梁生全的底细了解得十分透彻,就比如现在他所在的地方名字就是万胜楼,出了宫门拐两条街走到底就是万胜楼,这个时候过去正好可以吃顿晚饭。 但秦陆白显然是低估了文人的脚程,以他自己走路的速度,估计早早就已经到了万胜楼,可等着云舒一起走,等到了万胜楼时天已经黑尽了,酒楼里的客人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秦陆白一路忍着不言,等进了万胜楼,当即便有小二过来招呼他们入座。 二人择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左右环视一圈却不见梁生全的影子,但也不曾打草惊蛇,先如寻常食客一般将菜点了,而后安静的等待着。 秦陆白打量着这座酒楼,以他们所处的位置看过去,二楼的看不见什么,倒是一楼还有几桌客人在用膳,楼中的人也只有一个老板和两名忙着招呼的小二。 一盘花生米端了上来,秦陆白随意用筷子夹了放进嘴里,边咀嚼着,边随意般开口:“是来得不巧么,怎么没看见人?” “再等等,不是说了么,梁生全每日傍晚都会来万胜楼送酒,应该快来了。”云舒说着,却下意识的往门外看去。 外边天已经黑透,这个时候酒楼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要送东西,应该也快来了。 只是还没等来梁生全,却是先等来了一桌子的菜肴。 店小二将最后一碟小菜端上来:“二位客官的菜都已经上齐了,还请慢用,有什么事情再叫小的就是。” 云舒客气颔首。 秦陆白倒了杯酒,刚抿了一口,忽然眉头一蹙,一张嘴将喝进去的酒水都一并吐了出来。 声音落进了店小二的耳朵里,他刚转了身正要走,听见动静忙倒转回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客官这是怎么了?” 秦陆白蹙着眉头将酒杯一掷:“怎么了,怎么了,你们竟然好意思问这是怎么了?你们这酒有问题。” 窗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其他桌客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睇来。 店小二慌了神:“这、这酒怎么可能有问题?酒不可能有问题的。” 秦陆白已不想听他解释,怒极之下拍桌而起:“把你们老板叫来。” 第148章 我像是这么没有底线的人吗 窗边的动静闹得可谓不小,很快便有人去通知了老板。 店老板从后院出来,先是一脸和气的安抚了一下邻桌观望热闹的食客,才走到窗边的桌子旁。 云舒照旧是一副极淡然平静的模样,分明闹出的动静就是因自己这桌而起,倒像是个没事人的,只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面前的一应菜肴更是连动都没有动过。 再看秦陆白,此刻一脸怒不可遏的模样,但也只是发威那么一下,除了拍桌子大叫老板之外,再无其他的动作。 店老板留意着二人的穿着,一身常服,玉冠束发,虽然没有多余的饰物,但那衣裳料子确实不俗,应当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而且这动静也没有一直闹下去,倒也不像是故意来找茬的。 毕竟事情是出在了自己的店里面,老板也客气询问:“客官,不知道是小店哪里做得不满意,您提出来,若有不好的地方,我们改。” 秦陆白伸出一根手指将酒壶提起来:“这壶中的酒,可是你们店里面自个儿酿的?” 店老板孤疑的看了眼他手中的酒壶,店小二是个机灵的,忙上前去将酒壶接了过来,将酒壶盖子打开。 店老板凑过去嗅了嗅:“客官,不知道这酒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酒,怕是冲了水了。”秦陆白闲散的坐了下去,声音不大,但在原本安静下来的酒楼里头却足以清晰可闻。 而就在他这话刚说完,邻桌点了酒水的也赶紧拨开酒壶的盖子细细闻起来。 店老板难免慌神,这样闹下去,怕是小店的生意都该做不下去了。 “客官,这酒是小店从外头进的,一直以来没听说出过什么问题,反而销量都很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店老板将酒壶放下,仍旧客客气气。 秦陆白收敛锋芒:“这酒的确是兑了水的,既然不是万胜楼自己酿的,那老板怕是也给人唬了。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们,这酒是从哪家进的,你告诉我,冤有头债有主,我找那人去。” 话到这里,周遭反而是更加安静了下来。 店小二与老板低语:“今日送酒的那小子还没有过来,老板,这酒……”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动静,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大小伙子正站在店门外,想是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只探头叫着老板。 云舒一眼瞧清了,歪过身子与秦陆白低语:“这人就是梁生全。” 先前连带着消息一并送来的还有梁生全的画像,秦陆白自然也是认出来了,可又不想打草惊蛇,正好顺势朝门外一指:“那人就是给万胜楼送酒的?” 店老板回头一看,踟蹰着点了点头。 秦陆白站起来,略略掸了掸衣袍的褶皱:“正好,来得倒是巧了,把人叫进来,我也好问问个清楚。再不然,咱们去后院也成,也省得扰了店里的生意。” 老板支支吾吾不敢应声,面前的公子看似倒不像是个好脾气的,又怕这里头有误会,要真是去了后院,平白的闹出些事情来,只怕是更加的不好收场。 秦陆白见他犹豫,也没有强迫:“放心,我只是问问,倘若真有误会,这事也就算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店老板仍是犹豫,反倒是店小二机灵,赶忙道:“老板,其实让他们去后院说清楚也好,要有误会也好尽早解开,也不必耽误了咱们店里面的生意。” “可是……” “咱们都在外头,不怕客官闹事。”店小二复又将声音压低,“要这二位真是不依不饶,大不了就对簿公堂,咱们卖的酒自来都没有问题,也不怕他们闹。”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又加之店小二从旁劝说,店老板也不好继续再这里耗下去,便请了秦陆白和云舒往后院去,又让店小二去叫梁生全。 后院多是放些杂物的,好几口大酒缸堆放着,一踏进来,扑面而来的就是各类酒香。 “我们在这里等他就行了,老板你去忙你的。”秦陆白负手而立,环视一眼四周。 “这……”店老板犹豫着不肯离开。 秦陆白淡淡一笑:“放心老板,天子脚下,还没有谁敢为非作歹。” 话既然这样说了,店老板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这才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云舒才压不住问题,径直问道:“那酒,是你做的手脚吗?” 秦陆白转过头来,一脸讶异的盯着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像是这样为了查案没有底线的人吗?” 云舒盯着他仔细想了想,然后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 秦陆白简直无语凝噎。 少顷,店小二已经领着一脸迷惑的梁生全来到了后院。 秦陆白让店小二自行离开,待人一走,后院空了下来,才走近梁生全,绕着圈的将他上下打量。 梁生全被人莫名其妙的叫到后院已经是满肚子的困惑,再站在这里被人这样打量,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微微有些恼了:“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云舒瞥一眼还在围着梁生全打转的秦陆白,只差扶额叹息,摇摇头,淡然道:“听说是你给万胜楼送的酒?” 梁生全虽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对,是我。” “那酒中被人掺了水,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云舒又问。 梁生全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掺水?酒里面怎么可能掺水呢?客官,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我送过来的酒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问题,好好的酒也不可能往里头掺水不是。” 秦陆白站定,大掌抬起落在他肩头,道:“你别着急,但我喝的那壶酒里面确实是被人兑了水的,酒壶就在前面,你要是不信,稍后可以去闻闻。” 梁生全果然慌了,但也不肯相信自己送来万胜楼的酒居然问题,这要是证实了,他可没法负这个责任。当下便急匆匆的要往前边正堂里去,想要去一看究竟。 秦陆白抄着双手站在原地,看着他身形匆匆,突然喊了一声:“梁生全!” 第149章 审问梁生全 梁生全驻足脚步,回头诧异的望过来:“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秦陆白扯了扯唇角,朝他走过去:“你可认识张秀英?” 梁生全大震,慌乱的咽了口唾沫,垂下的手握紧了拳,目光左顾右盼,只是偏偏不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但即便他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秦陆白心中也早已有数,于是道:“徐长友被毒死,最大可能性的凶手就是张氏,眼下的情况对张氏可是很不利啊。” 梁生全大骇,不经意间踉跄几步,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们不是万胜楼的客人,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问秀英的案子?” 秦陆白伸手自怀中一摸,一块刑部的令牌明晃晃的出现在手中。便是不曾见过这东西的百姓,但只要识字的,也该瞧得出来这块东西代表了什么。 果然,梁生全一看见令牌上面的字,脸色顿时大变,双膝一弯就要屈膝跪下去。 秦陆白伸手将他一扶:“没有在人前亮明身份,是不希望把这件事情扩大,但本官要问你的事情,你必须如实作答。因为你的供词,将来很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张氏的案子,你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梁生全连连点头,乍又反应过来,“那那酒……” 秦陆白摸了摸鼻尖:“酒是真的有问题,但那不是本官今日要管的事情。其他的你且不必多问,接下来本官要问你的事情,你须得一五一十的答出来,不得有丝毫的隐瞒,你能不能做到?” 梁生全抿了抿嘴,重重点头:“如果我一五一十的都回答了,是不是能够帮得上秀英,为她洗清冤屈?” “这就是刑部该查的事情了,你无须多问。”秦陆白严肃了神色,沉声问,“梁生全,本官问你,你和张氏秀英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梁生全心头一乱,垂下了头:“是、是邻居?” 秦陆白蹙眉:“梁生全,做伪证可是要连坐的,不仅帮不了张氏,连你自己都会被牵扯其中,你要明白这一点。所以老老实实的回答,你和张氏,究竟是什么关系?” 想是会害了张氏的话触动了梁生全,好一番天人纠葛之下,才终是道了实话:“回大人,草民和秀英的确是邻居,但秀英从小被徐老伯收养,我们也算是一块长大的,情义早就超过了一般的普通邻居。” 云舒问他:“所以你喜欢张氏,那张氏呢?对你的意思如何?” “大人,草民与秀英是情投意合,原本我俩还有婚约在身,要不是徐长友横插一脚,我和秀英早就已经成婚了,秀英也不会惹上官司,落到现在这副田地。”说起这事,梁生全愤恨交加,垂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额头青筋暴起,大约这会儿要是徐长友在,他真的会狠狠地打人一顿。 云舒和秦陆白相视一眼,彼此心中有数,均是默契不言。 秦陆白斟酌着话开口:“梁生全,你说你和张氏有婚约在身,这婚约是谁定下的?” “是草民的母亲和徐老伯。” “那本官再问你,你和张氏的婚约是几时定下的?又为何作废了?”秦陆白继续问。 “回大人,草民和秀英的婚约是戊戌年二月初的时候,徐老伯和草民的母亲一同定下的,当时草民和秀英也在,草民还亲手做了支木簪作为信物送给秀英。”秦陆白不假思索的答了,提起这事,是既激动又懊悔。 只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和秀英结成夫妻,可现在失之交臂,却即将面临着生死两端情况。 他孤身一人在外面,而秀英身上则背了命案,眼下被关在牢房里生死未卜,即便还活着,也一定受了不少的折磨。 梁生全一时只觉得心痛难忍,情急之下抓住秦陆白的袖子连声急问:“大人,大人,秀英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她有没有受刑?有没有伤到哪里?” 秦陆白盯着情急失控的梁生全,不动声色的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梁生全,你先老老实实的回答本官的问题,至于张氏现在的情况……” 实话在触到梁生全满眼希冀又担忧的目光时一顿,秦陆白轻叹一声,临出口的话一转又换了番说辞:“你要清楚的知道,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对张氏很不利。死者在被毒杀的时候,整个屋子里就只有张氏一个人,她没有办法自证清白,倘若你有什么线索,一定要如实的告诉本官,这样本官才能集合线索将案子的真相找出来,你听明白了吗?” 同样的话秦陆白实在不想再说一次,但只看这梁生全的反应,他对张氏的心意倒不是假的。可是张氏早已嫁作人妇,这么多年来他对张氏还是痴心不改,这其中未必就没有猫腻在。 梁生全垂头思虑良久,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大人,徐长友在被毒杀的那一日,草民去找过秀英。” 秦陆白拧紧了眉头,目不转睛的将他盯着。 梁生全回忆着当日发生的事情:“草民记得,那日是初六,是酒坊掌柜的小儿子的满月宴,那日还特意允准草民回家休息半日,临走的时候,还给草民包了两块枣泥膏。草民不爱吃甜的,但知道秀英爱吃,便打算将枣泥膏给秀英送过去,那时候正好是正午,就是该吃午饭的时候。” 云舒听得不对劲儿:“你送枣泥膏给张氏,那时候徐长友没在家吗?” “在,他在家。” “他在家你还给张氏送枣泥膏过去,难道就不怕徐长友误会你们,横生枝节?”云舒道。 想是也知道这一点,梁生全颇有些窘迫的垂下了头:“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秀英爱吃,就想把好东西都给她送过去。但草民也怕徐长友误会,所以没敢说是草民特意送来的,只说是路上碰见了李大娘,李大娘托我给秀英送过来。” 第150章 总不能连我也要一块杀了吧 “你这样说了,那徐长友就信了?”秦陆白不信。 梁生全复又叹气一声:“我当时是真的没有想得太多,也没成想会好巧不巧的撞见徐长友。” “大中午的不在家吃午饭,徐长友还能到哪里去?”秦陆白盯着他,“据本官所知道的,这徐长友常年不干事,也根本没有什么闲钱去外头吃酒。” 梁生全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徐长友前两年是真的时常不回家,近来倒是都日日窝在家里面。那日我去的时候碰巧徐长友也在,但草民也知道这样不好,所以即便后来徐长友冲出来吵架,草民也都避让着他,没有跟他硬碰硬的来。” “你们动手了?”云舒问。 “是啊,不过草民并没有还手,反倒是被他推了一把摔到了地上。”梁生全说着挽起了袖子。 常年做工的人皮肤大多黝黑,但肌肉紧实有力,而现在他的左臂上却有一条很长的口子,已经结了痂,倒瞧不出来是被什么伤到的。 见他们已经看过了,梁生全方才把袖子放了下来:“这道伤就是那天被徐长友推到的时候,手臂刮到篱笆墙上刮伤的。” 云舒想了想,问:“你口中所说的那一天,是不是徐长友被毒杀的那一天?” “是,就是那天。”梁生全道,“那天见我被伤了手臂,秀英还很不好意思,还说让我进去吃饭来着。” 云舒瞠大了双目:“你们才闹了不愉快,张氏竟然在这个时候邀请你去她家吃饭,难道就不怕你跟徐长友再打起来吗?” 梁生全叹气:“那时候徐长友已经进了屋,我了解秀英,她就是那样一个软脾气,觉得我受伤了过意不去才这么说的。我当然不会进去了,要是真去了,不说我和徐长友会不会打起来,等家里没人的时候,徐长友肯定又要打秀英了。” 提及这事,梁生全还是恨得牙痒痒,但知道不能冲动,只好忍耐下:“大人,那天秀英都开口让我进去一起吃饭了,她要是想要毒杀徐长友,总不能连我也要一块杀了。大人,秀英真的是冤枉的,她那么善良柔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起这样歹毒的心思?要是她真想杀徐长友,她肯定早就动手了呀。” 梁生全一番话言辞恳切,听起来倒不像是在撒谎,但这案子其间疑点重重,秦陆白也不好妄下评断。 一番沉默下来,秦陆白突然问起:“刚刚你说,你和张氏的婚约是因为徐长友的插足才会作废的?” “不是作废,是徐长友那混蛋,他竟然……竟然……”梁生全忽然激动起来,后槽牙咬得紧紧的,看起来当真是恨极了。 秦陆白别过头与云舒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里已经有数,于是再问:“竟然什么?你说清楚。” 梁生全忽然悲从心头起,想起这件往事,快而立的大男人竟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硬挤了出来:“他……他侮辱了秀英。” 这样的回答和之前李大娘的证词恰好对上,秦陆白倒抽了一口凉气,想到确实是死者侮辱了张氏,这才有了他之后与张氏的婚事,活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不免唏嘘。 “所以你和张氏原本的婚约,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作废了?还是说,是哪一方提出的作废?”秦陆白试图诱导他继续说下去。 梁生全只觉周身如坠冰窖,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秀英被那混蛋糟蹋了之后,就来跟我提解除婚约的事情,我那时只当是徐老伯刚过世,她无心提成亲的事情,我也愿意等她,可秀英执意要解除婚约。那时候我就已经起了疑心,再三追问,没想到,竟然是那混蛋他欺负了秀英,秀英觉得对不起我,硬是将婚约解除了。” 秦陆白道:“那你直到现在都没有成亲,就是为了张氏?” 梁生全横袖抹了把眼泪:“我从来没觉得秀英对不起我,我也忘不了她。如果那混蛋对秀英好也就罢了,可是那混蛋对秀英非打即骂,我好几次劝秀英离开他,可秀英念着徐老伯的恩情说什么也不肯,我也陪着她。我相信,只要时间一长,秀英终有一天会对这个混蛋彻底死心,到时候我再娶她。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徐长友竟然被毒死了,而且所有的证据还指向了张氏,令她背负了毒害亲夫的罪名,差点问斩。”云舒替他将话接了下去,到了这一刻,算是明白了这三个人中间的恩怨纠葛。 原本张氏该和梁生全是一对的,奈何中间横插了一个徐长友进来,不仅玷污了张氏,还强娶了张氏,以至于闹出后续的事情出来。 可要这么一说,岂非不是梁生全也有嫌疑? 云舒还想再问些什么,万胜楼的老板却匆匆的从正堂进了后院,因为天色太黑,也没太注意一旁的梁生全,而是十分愧疚的对着秦陆白二人道:“二位客官真是对不住,方才我们已经查明,给二位的那壶酒里面确实是被兑了水的,只是并非是酒水的问题,而是厨房的师傅想要中饱私囊,偷偷往里头掺了水,余下来的酒都被他悄悄的拿出去换钱去了。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要不,这顿饭我就给二位免了。” 云舒下意识朝秦陆白看过去,思量一会儿,垂了头。 秦陆白却浑不在意,摸出锭银子抛给了店老板:“本来也是一件小事,这次我就不追究了。既然是你们店里面的事情,老板你自己做主就好,还希望能够严管底下人,可别再闹出这些误会来,砸了你们万胜楼的招牌可就不好了。” “是是是,多谢二位客官,真是对不住,真的是对不住。”店老板躬身哈腰,连连抱歉。 今晚该问的已经问得差不多了,秦陆白和云舒也不打算在这里久留,付了银子便往外走,一刻也不多待。 倒是在店老板进后院的时候,梁生全已暗暗的将眼泪擦了,此刻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好一会也没有缓过劲儿来。 第151章 我只是打个比方 从万胜楼中出来,秦陆白摇着一把折扇,似闲庭信步般走在大街上。 此时天幕黑沉,深重的黑暗笼罩着整片天地,街道两旁高挂的灯笼照亮片寸地方,接连延伸至远方。 闲适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秦陆白沉吟道:“你觉得这个梁生全怎么样?” 云舒道:“看起来挺老实,从他的只言片语听来,似乎对张氏也还是一往情深。其实算算时间,张氏和死者成亲已经好几年了,他却仍旧痴痴的等待张氏,痴心长情,说的大概就是他。” 秦陆白啧啧着摇了摇头:“可是张氏早已嫁作人妇,他还这样痴心不改,甚至隔三差五的送东西到张氏家中,说好听了是痴心,说难听了,会不会有挑拨人家夫妻二人的嫌疑?” 云舒闻言,不由驻足当下:“你的意思是,在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中,这个梁生全或许也有脱不开关系?” 秦陆白扯了扯唇角:“这可是你的说的,我可没说。” 其实仔细想想,梁生全和张氏本就有婚约在先,要不是死者徐长友醉酒侮辱了张氏,这段婚约也不会无疾而终。好端端的两个有情人被硬生生的拆散,甚至于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嫁给侮辱她的那个人,这种屈辱,大抵是任何男人都受不了的。 而且据方才梁生全的话中可以发现,徐长友在被毒死的那一天午后,梁生全借着送枣泥膏的时机去过死者家中,而那个时候,碰巧就是徐长友在被毒死的前一刻。 而且就这么巧的,砒霜竟然只下在了徐长友的饭中,却并没有落在张氏的碗里面。 如此相牵连起来,这当中会不会暗藏了一些什么东西? 云舒缓步走在街道上,脑海中却不断的思索着整桩案子,似乎想把那些看似根本凑不到一起的零星片断再重新组成,汇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其实除了梁生全,咱们不是还有一个线索么。”秦陆白摇了摇扇,偏过头凝着云舒,“我想,这条线索,或许比梁生全还要来得有用得多。” 云舒思绪被尽数打断,这话却无疑是勾起了他脑海中另一条线索。 秦陆白啪一声将折扇收了,抬起手臂遥遥一指:“那儿,就是线索。” 云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原来不知道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莺歌燕语,娇声揽客,抬头一看,牌匾上赫然写着“飘香院”三个大字。 云舒驻足不前,目光自那牌匾之上收回:“这……” 秦陆白大步迈上,握着折扇的手落在云舒肩头,轻言细语的解释:“飘香院,又叫烟花柳巷之地,俗称,青楼。” 云舒的脸已经彻底黑尽,转身就要走,却被秦陆白按住肩膀,挣扎着也难以挪动脚步分毫。 自然,这文弱书生又如何能同常年习武之人相提并论,秦陆白按住他,就跟拎小鸡仔似的简单。 “我说你着急走什么,又不是让你去逛窑子,喝花酒,我们这次是去查案的,查案的你懂吗?”秦陆白松开手,上下理了理袍子,“你放心,我们只是问问事情而已,又不会在里面留宿,问到了我们想要知道的真相就走,一刻都不多待。” 云舒深深吸纳一口气:“可是,这里毕竟是烟花之地,我们身为朝廷官员,大晚上进这里好像不太好。” 秦陆白偏过头来:“又没让你真做一个客人,你要时时刻刻的记住,我们是去查案,查案。但你要记住了,可不要暴露了身份,不然小心人给你打出来。” “殴打朝廷命官,他们应该没有这个胆子?”云舒问得一本正经。 秦陆白甚是无奈:“我只是打个比方,想要你放下刑部侍郎的身份,就当是去消遣的,但主要目的还是查案。” “可我从来没有来过这……” “行了,赶紧走。”秦陆白推着云舒往里走,忍不住嘟囔,“废话真多。” 两人刚行至飘香院的门口,那些个莺莺燕燕便立刻蜂拥似的围了上来,衣衫单薄,杨柳细腰,手里捏着块帕子就一个劲儿的往男人的身上扑。 来这种地方的人多是享受的,自然有乐在其中的人,但也有如云舒这样的,一张脸冷冽得似冰块一般,蹙起的眉头,抗拒的眼神,无一不是将“嫌弃”这两个字深深烙印在了脸上。 秦陆白忍俊不禁,拨开身边的胭脂香粉就往里面走。 仅仅只是一门之隔,却恍若两个世界。 外头夜深人静,里头却灯红酒绿,莺声笑语,丝竹管弦之声更是不绝于耳。浓烈的香粉味扑鼻而来,立时便有数名姑娘迎上来,杨柳水蛇腰柔若无骨,一迎上来便恨不能紧紧贴在男人的身上。 这时候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子于人群中瞧见了秦陆白和云舒二人,含笑着迎了过来,捏着嗓子热情的开口:“二位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秦陆白以手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咳:“很少来,妈妈怎么称呼?” 见是个知情识趣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愈加深邃许多:“她们呀,都叫我花妈妈,公子也这么称呼就是了。” 秦陆白扯着嘴角露出一笑:“那个,花妈妈,我这朋友是第一次来,你知道的,读书人嘛,难免脸皮子薄些。这楼下实在是太热闹了些,有没有什么稍微安静点的房间,好让我这朋友先适应适应。”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锭白银,悄悄地塞进了花妈妈的手中。 花妈妈捏了捏手里的东西,顿时眉开眼笑,手里的团扇暧/昧地点了点秦陆白的胸口:“好说,好说,妈妈我这就给你们安排上。” 说着招来一个侯立一旁的侍女,花妈妈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侍女会意点头,紧跟着便领着两个人上了楼。 大堂里一派活色生香,云舒实在没眼看,垂着眼跟着上楼,却不忘揶揄秦陆白:“看不出来,秦侍郎居然是花丛中的老手。” 第152章 耳坠子为凭 “客气,客气。” 前边领路的侍女听见身后窃窃私语不由的回过头来,轻语问:“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秦陆白抿笑摇头,待侍女转过身去,一抖手腕将折扇打开,挡着半边脸同云舒低语:“对了,来这里查案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要是被幼僖知道了,能把我骨头给拆了。” 云舒微一挑眉:“你好像很怕她?” “那不叫怕,那是……” 是什么秦陆白没再继续说下去,故作若无其事的扇了扇风:“总之你别告诉她就是了,甭管是查案也好,还是真的喝花酒也好,她最不喜欢身边的人来这种地方了。哦,对了,你也别说你来过,不然她也会念叨你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脑海中像是突然汇成了那样一副画面,云舒哑然失笑:“不过说真的,你当真经常来这里吗?” “哪有什么经常,加上这次统共也才来过两回。”秦陆白回忆着,“上一次还是我初任刑部侍郎的时候,马洪德说替我办接风宴,说刑部的同僚们一起都聚聚,我也就信了,谁知道后来竟然来了这里。” “再然后呢?” “再然后……”秦陆白脸色一变,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走漏了风声,竟然叫幼僖给知道了,结果十天半个月的都没有理我。” 云舒盯着他,那神情颇有些意味难明。 秦陆白赶紧举手发誓:“我保证,那次醉得跟一滩烂泥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次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前边领路的侍女不由得困惑的转过身来,两个人赶紧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打算搪塞过去。 不过来这种地方的三教九流都有,奇怪的举动,不一样的脾性也是随处可见,侍女在这飘香院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便也不怎么在意。 再往前走了几步,侍女方在一扇门前停下,伸手推开房门,退至旁边,躬身迎着两人进去:“二位公子请进。” 两人迈步进内,侍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二位稍等,姑娘们稍后就来。” 侍女退下的当口将门也顺便带上,云舒进屋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安安静静,一时无言。 秦陆白倒是饶有兴致的将四周一打量,轻纱袅袅,软床罗帐,精致的小香炉里燃着熏香,将整个房间烘托得气氛十足。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七八个姑娘鱼贯而入,皆是身形婀娜,模样姣好。 这时花妈妈巧笑着进来,手上的团扇象征似的扇了扇,望着面前的两人道:“二位公子可瞧瞧,喜欢哪一个就留下,要是都喜欢,那都留下也是无妨的。” 花妈妈一说完,竟惹得几位姑娘含羞带怯,却有几个是真害羞的,目光时不时的在云舒和秦陆白的身上流转。 论模样,他俩也算是上京城数一数二,且气质在那里摆着,走哪儿都得引得一堆姑娘频频回头。 只是这种场面实在不是云舒能够应付得过来,若是能走,现下怕是早就已经起身离开,连头都不带回的那种。 秦陆白却是将面前一排的姑娘打量了一遍,琢磨不透是哪一个,索性从袖中摸出一个饰物来,放在手心里给花妈妈看:“妈妈看看这个耳坠子,上次我来的时候,便是戴着这耳坠子的姑娘接待的我。那姑娘伺候得着实不错,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不来了,但我还是想着她。只是可惜啊,第二天走得太匆忙了,也没来得及问姑娘的名字,也就只有这一个耳坠子为凭,不知道妈妈知不知道这是哪位姑娘的?” 花妈妈孤疑着上前将耳坠子接了过来,放在掌心里仔细打量。耳坠子的模样倒是普通,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款式简单,只末端坠了粒玉珠子,便再也没有别的特别之处。 其他姑娘也凑过来一起看,均是摇了摇头。 唯有一个姑娘将那玉坠子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琢磨了一会,突然想起来:“这耳坠子好像是翩翩的。” 秦陆白大喜,一合折扇道:“对,对,就是翩翩,就是她。” 本来客人点中了姑娘,不论点中的是哪一个花妈妈都是该高兴的,可唯有这个翩翩却叫她犯了难。 云舒不看其他,却唯独留意到了花妈妈的不对劲,于是问:“妈妈像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花妈妈撇了撇嘴,叹气一声:“两位公子实在是不巧,非不是我不将翩翩叫出来,只是这翩翩,翩翩她实在是不方便呐!” 秦陆白听了这话面露怀疑之色,同云舒相视一眼,心里盘算一阵,抬头看向花妈妈:“妈妈,这银子不是问题,你只要把翩翩叫出来,多少银子我都是给得起的。” 花妈妈一脸为难:“这……” “花妈妈也知道的,这人生难得遇见一个知己,我还真就是跟翩翩姑娘对上眼了,今晚谁都不要,就要翩翩,还希望妈妈能够成全。”秦陆白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在手里颠了颠,听着那沉沉的声音,不必打开细瞧也知道这是位有钱的主儿。 只是花妈妈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漾开多久,又立时收敛了下来,叹气一声,只好道了实话:“公子别误会,还真不是我不愿意帮公子叫翩翩,实在是翩翩生病了,都好多天没能下得了床,我这也是真没办法呀。” “翩翩姑娘病了?”秦陆白起疑。 “是啊。”花妈妈皱着眉,“翩翩都病了快十天了,请的大夫日日来瞧,那汤药都喂下去了不少,可就是不见气色,人还瞧着日渐消瘦,可把我担心坏了。” 秦陆白端详着花妈妈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在撒谎,毕竟青楼哪里是有钱不赚的地方,倒也没再为难:“既然翩翩姑娘生病了,也的确是不好强求。” 花妈妈一听顿时又笑逐颜开,这次倒不问秦陆白了,反而去问云舒:“那这位公子可有相中了哪位姑娘?” 云舒抬起眼,目光自一排姑娘的脸上一扫而过,旋即停留在一人身上,伸手一指:“就她了。” 第153章 真金白银难叫姑娘开金口 看似最冷冽的人,却干脆利落的点中了一位姑娘,别说秦陆白一愣,就是那被点中的姑娘也同样是吃惊不小。 论模样,与一排姑娘站在一块,那姑娘的确算不上是拔尖的,但倘若留心发现,便会留意到那姑娘就是刚才认出秦陆白手中耳坠子是翩翩私物的那一位。 几乎是下一刻,秦陆白便明白了云舒的用意,表情轻松下来,打开折扇闲适的扇了扇。 花妈妈脸上笑意藏不住,伸手拉了那姑娘出来,这才又继续堆着笑招呼秦陆白:“那这位公子呢?” 秦陆白闲闲的摇着折扇,脸上尽是失落之意:“此番我就是冲着翩翩姑娘来的,她既然不方便接客,我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思了。既然我朋友点了这位姑娘,那么留下这位姑娘就是了,其他人都散了,散了。” 他一副又是叹气又是颓丧的模样,倒真像是没见着知心人而失落的客人样,花妈妈纵是有心想再劝劝,倒也怕适得其反,也只好算了,随即领着余下姑娘都尽数退出了房间。 被点中的姑娘一脸娇羞的坐到云舒的旁边,惊得云舒避之不及地往旁边挪了挪。那姑娘一怔,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自己放软了身段再凑过去,云舒再躲,她这便明白了。 姑娘当即起身,低低垂着头,隐有晶莹在眼眶中打转:“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得公子不高兴了?公子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公子说出来,我改,我都改。” 软绵绵的声音带着哽咽,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实在是叫人不忍大声苛责一二。 云舒顿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姑娘误会了,实在是我……在下……唉!” 一阵支支吾吾,却始终言不达意,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人家,我留下你不是为了那档子风月事,而是为了查案! 真实的目的自然是不能够宣之于口,可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圆这话。 云舒踟蹰再三,又重重叹了口气。学识二十几载,从没有在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刻这般嘴拙,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才好。 秦陆白支着额头在一旁看好戏,等到云舒实在是一脸焦急,姑娘又实在是一脸委屈之后,这才缓缓开口打了个圆场:“姑娘也别委屈,我这位朋友就是这个样子,他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拘谨,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那姑娘悄悄的拿眼去觑云舒的脸色,但见他一直低垂着头,脸上的神情始终一脸冷漠,可人偏偏又是真的好好坐在这儿,便有些摸不准他的脾性,也不敢乱来。 “没事姑娘,坐。”秦陆白握着折扇,点了点对面的位置。 姑娘只好坐了,只是坐在二人对面,中间隔了一个桌子,实在是跟寻常客人的相处有些不太一样。 秦陆白随意开口询问:“姑娘怎么称呼?” “小蝶。” 秦陆白“嗯”了一声:“好名字。” 得了夸赞,小蝶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起身要往云舒的旁边挪:“不知道二位公子想让小蝶怎么伺候?小蝶都可以……” “不不不,你坐下,坐下。”秦陆白摆了摆折扇,旋即将面前的荷包袋子解开,一股脑的将里头的银子都倒了出来。 荷包虽小,却装了不少银子,还有两粒金颗子,此刻就跟不值钱似的倒在桌子上。 小蝶看了眼桌上的银子,也没急着去拿,而是奇怪的看向对面的两位:“公子,这是何意?” 秦陆白将荷包收进怀中,还不忘妥帖的往里头塞了塞:“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小蝶姑娘说说话。小蝶姑娘也不用做什么,一会儿我们问,你答,等我们要问的问完,这些银子就都是小蝶姑娘的了。” 小蝶还有些迟疑,似乎在考量着这话里头的真伪。 秦陆白也不急着催她:“这些银子可不少,又不需要小蝶姑娘做些什么,不过随意聊聊天这些银子就能够到手,岂不是比伺候男人来得轻松多了?” 小蝶垂下眼睑,目光却不由得朝桌子上的银子看去。 若论这些银子,便是她在这飘香院一年也赚不到,何况又不用低声下气的伺候男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赚了。 舒了一口气,小蝶打定了主意:“二位公子是想问翩翩的事情?” 秦陆白、云舒相视一眼,均有些意外。 小蝶坦然道:“论姿色,方才几位姐妹中有远胜于我的,我也知道,我并不拔尖。从我一进这房间我就知道,两位公子跟其他的客人并不一样,后来又问起耳坠子的事情,起初我以为公子当真是为了寻一人而来,可是现在我才晓得,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看清了局势,小蝶也不再扭捏娇羞,而是端正了坐姿,好整以暇的坐在对面,将自己所看穿的事情都一一述出来。 秦陆白倒是一改玩笑之意,合起折扇,正眼看向小蝶:“小蝶姑娘玲珑聪颖,既然如此,就该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蝶颔首一笑:“不管二位公子特意来打听翩翩所谓何事,但妈妈说了,飘香院的姐妹得同气连枝,不得内讧。今日我收了公子的银子,明日保不齐也会有别的姐妹收其他公子的银子来出卖我,这个买卖,不划算。” 小蝶伸出手,莲藕玉臂将桌子的银子往前轻轻一推:“所以,这银子还是请公子收回。” 询问的话题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被拒绝,场面一度冷了下来,但既是在风月场所里面混迹惯了的女子,又能够从形色各异的男人身边全身而退,定然也不是什么小风小浪就能够轻易唬住。 看样子软的是不行,硬来又唯恐打草惊蛇,还得将想要探知的消息尽收囊中,否则这一趟,岂非不是白来了? 秦陆白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吟一会儿,又忽的一笑,伸手自怀中一摸,摸出个物件来:“真金白银不能让小蝶姑娘开口,那这个东西呢?” 第154章 巧舌如簧徐长友 秦陆白从怀里摸出来的东西,正是不久前才震慑过梁生全,叫他说了真话,代表刑部侍郎身份的令牌。 而这方令牌果然是比什么真金白银都好使,一见着这东西,小蝶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但与之同时,下意识的反应竟不是要如实交代,而是起身就逃。 可到手的线索秦陆白哪能这么容易让她逃掉,随手抓了两枚铜钱蓄力一掷,在小蝶快跑到房门口时,只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面前的门框上已经稳稳地钉入了两枚铜钱,入木三分,惊得她慌乱地收回了手。 小蝶缓缓转过身来,只觉后背一阵冰凉,连双手都抑制不住的颤抖,红唇翕动,半晌都没有完整的说出来一个字。 秦陆白抬起眸,眸底深寒如冰,带着冷冽的寒意,手上还把玩着一枚铜钱:“跑?再跑,下一刻这枚铜钱就不知道会钉在哪里了。” 小蝶吓得双腿犯软,娇弱的身子不断的打着颤,仍强自镇定着:“大、大人,这是什么个意思?” 秦陆白扯了扯唇角,漾开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本官奉圣命彻查命案,你不止不配合,竟还想出去通风报信,只扰乱官员查案这一条,本官现在就可以将你带回刑部上刑问责。” 说这话时,秦陆白严肃威严,与方才嬉笑的模样截然不同,官威的架子摆得十足,且威慑之力不容含糊。 小蝶双腿一软,竟靠着门框瘫坐了下去。 云舒将目光自秦陆白的身上收回,默了默,道:“你且起来说话,本官问一句,你答一句,只要说实话,我们断然不会为难你。”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命案,什么线索,我统统都不知情啊。”小蝶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眸,身子抖如筛糠。 秦陆白见惯了这些,或许平常会心软,但事关命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悬在空中,便是再如何见着小蝶楚楚可怜也不会心软半分。 丢了手里的铜钱,秦陆白沉声道:“你先起来回话。” 小蝶不敢不从,老老实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却不太敢走近,只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秦陆白又道:“你且走近一些,声音太小,我们听不清。” 小蝶又依言走近了些,却不敢似方才那般无礼,只是拘谨地站在桌前,不再前进。 秦陆白也不管她,只问:“本官问你,你可认识徐长友?” “徐长友?”小蝶喃喃,蹙着眉头深思这个人名。 秦楼楚馆的姑娘们最是会见风使舵,那肚里的花花肠子可不比男人们的少,甚至于更胜。关于这一点,秦陆白早已有所体会。 “你须得好好想清楚了,倘若有所隐瞒日后被本官查出,定然会治你一个妨碍之罪。”秦陆白沉着脸色,冷声道,“你可明白?” “明、明白。”小蝶支支吾吾应了声,想了想,如实答了,“我认识徐长友,他曾经在这里做过工。” “他在这里做过工?”云舒微讶。 小蝶点点头:“都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妈妈从外头请了两个杂役来飘香院做打扫的事情,其中就有一个人叫徐长友。这个徐长友喜欢喝酒,每回喝酒都会撒酒疯,但也没闹到明面上来,也没影响到飘香院的生意,妈妈就警告了他两回,他也收敛了很多。” 云舒道:“后来呢?” 小蝶回想起来:“后来楼中的姐妹们时常有首饰丢失,但只都丢个一两件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 “楼里丢东西了,你们都不着急吗?”秦陆白眉头微挑,有些怀疑。 小蝶见状赶忙解释:“回大人的话,丢东西了肯定是着急的啊,但飘香院里面人多眼杂的,有时候姐妹自己放置东西都还有找不见的时候。丢个一两件小饰物,都以为是自己粗心大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谁会特意去查呢?” 秦陆白垂下眼睑,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须臾,又问:“那后来是怎么回事?这事情跟徐长友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大人,姐妹们丢失的东西,就是徐长友偷的。” 云舒道:“此话怎讲?” “当时楼里面的姑娘丢个一两件饰物的本也不打紧,谁叫这个小偷竟然胆大包天敢偷盗妈妈的东西,结果正好那天就被妈妈当场抓了个正着。这个小偷,就是徐长友。”小蝶说得斩钉截铁,想来是自己的东西也曾被偷窃过,故而说起来还义愤填膺。 “徐长友被妈妈当场抓住后无从抵赖,自己也承认了姐妹们的饰物都是他偷窃的,至于偷来的东西,早就已经变卖银子换酒去喝了。”小蝶说起这事,面露鄙夷之色,“妈妈气得狠了,要把徐长友送到官府去,可谁知道这个时候翩翩会出来求情。她是楼中的头牌,是摇钱树,妈妈向来都很疼她,也就看在她的面子上,这才放过了徐长友。” 话说到这里,事情大概也有了一个较清晰的轮廓。 只是翩翩既然是飘香院的头牌,何至于会看上一个有妇之夫?况且这徐长友一穷二白,为的是什么? 不待他们将疑惑问出口,小蝶已经径自说了出来:“那徐长友当真是一身的毛病,但嘴甜也是真的,巧舌如簧,很会逗姑娘们开心。” “我记得,在失窃的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楼里面的姐妹想在外采买点什么东西,通常都会让他帮忙给带一下。虽然也知道他买来的东西都会比从其他地方买的要贵上一些,我们也曾怀疑他从中牟利。但架不住人嘴甜啊,又会变戏法哄人开心,把姐妹们一个个的都哄得心花怒放,也就没人去跟他计较这些小利。” 小蝶一通的埋怨忽然点到即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说起这个事,我记得有一回我去小蝶房中找她的时候,碰巧看见徐长友也在小蝶的房中。” 第155章 无巧不成书 秦陆白似乎从中品味出了什么:“听你话里面的意思,难不成你们楼里的翩翩姑娘,和这个徐长友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小蝶如捣蒜一般连连点头,眼神坚定:“我记得那次进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徐长友抱着翩翩,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徐长友欲对翩翩行不轨之事,便大声的斥责他,还说要告诉妈妈,让妈妈打断徐长友的腿。可是谁晓得,翩翩不止拦着我不让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还给了我东西来塞我的嘴。” “什么东西?”云舒问。 小蝶伸手在发髻上摸了摸,摸到一件物什取下来,主动的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喏,就是这支百花攒珠钗。” 云舒将珠钗拿到手中细看,脸色忽的一变:“这不是……” 秦陆白显然也是发现了,睇过去一个眼神,旋即不动声色将珠钗接过来,举着珠钗问小蝶:“这珠钗看起来不同寻常,当真是翩翩送给你的?” 小蝶点点头:“确实是翩翩送给我的,当时就是为了堵我的嘴。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徐长友。” “为什么她别的不送给你,却送你这支珠钗?”秦陆白试探性的问,“这珠钗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小蝶一时窘迫,两手揪着帕子,支支吾吾也不应答。 这反应未免就有些奇怪了,很难叫人不怀疑什么。 于是云舒开口:“我们只是想了解事情背后的真相,你只要如实说了,不管这背后牵扯了什么,目前我们只是调查徐长友被毒杀的命案,其余的事情,我们暂不追究。” “徐长友死了?”小蝶吓得花容失色,“怎么死的?怎么会死了?” 秦陆白和云舒面面相觑,大约是意外张氏毒杀亲夫案在坊间被传得热火朝天,就连景文帝都听到了风声,敕令刑部严查,而小蝶却说不知道这件事情,未免有些叫人生疑。 小蝶颓丧着坐到凳上,嘴里喃喃着什么,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不对啊,不久前我还见过徐长友,这短短几天,他怎么就会死了呢?” 云舒敏锐的抓到了这话里的破绽:“你说前几天还见过徐长友?” 小蝶点点头。 “前几天是多久?” 小蝶仔仔细细回想,弯弯的细眉始终皱着,倒像是遇见了瓶颈,好一会了也没有想起来。 这事点出了关键,倘若能够证实徐长友在被毒杀之前是来过飘香院,而又能知道在此之前他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谁,或许这也是个突破点。 云舒提醒她:“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或者说,那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小蝶摇摇头,满脸的困惑。 云舒叹了口气,有些丧气。 “我想起来了。”小蝶突然喊道,“那天是翩翩的生辰,晚上的时候,妈妈让我送一碗长寿面到翩翩的房中。” “为什么让你去?飘香院不是有丫头吗?”秦陆白问。 小蝶略有些犹豫,好一会才道:“不瞒二位大人,其实翩翩是从来不过生辰的。听妈妈说,翩翩是外地人,因为家乡遭了水灾逃难来的上京,一家子人都死光了,翩翩也是遇见了妈妈才捡回了一条命。因为她父母去世的那一天正好是她的生辰,此后翩翩都不再过生辰。妈妈疼她,又知道我俩交好,便让我给送一碗长寿面过去。” “那你想起来没有,那一日是什么时候?”云舒追问。 “记得,是初五,初五就是翩翩的生辰。”小蝶肯定道,“楼里的姐妹没几个知道那一天是翩翩的生辰,但我知道,妈妈也知道,所以我不会记错,就是初五。” 秦陆白想了想,问她:“徐长友来找翩翩做什么?他们又说了什么?” 小蝶抿了抿唇:“那晚我端着长寿面去找翩翩的时候,远远的在院里面看见了一个黑影,但是一闪而过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后来我到了翩翩的房中,见她心事重重的,又透过窗子往下看,我过去瞧了,除了一片蔷薇花丛,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瞧见。” 云舒道:“后来呢?翩翩没有同你说什么吗?” 小蝶努力回想:“我记得翩翩说,她以后都不会再见徐长友了,以往的恩情从此一刀两断。那时候我才回想起来,那时我在院里看见的黑影是不是就是徐长友。” “如果真是徐长友,那这事……”秦陆白欲言又止,转过头同云舒相视沉默。 徐长友是初六午后吃饭被砒霜毒死的,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他的妻子张氏,而在此之前,梁生全借口送枣泥糕去过死者的家中,还与死者发生过冲突,以至于梁生全手臂有伤。而再往前推一段时间,倘若初五的晚上,小蝶看见的黑影就是徐长友,也就是说,徐长友在头一天的晚上还去飘香院找过翩翩,只是翩翩有没有见他,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那就不得而知。 一个案件突然多出来一个与张氏早有婚约的梁生全,还有一个同死者徐长友不清不楚的飘香院头牌翩翩,而在京畿衙门送上来的案卷上却并没有这两个人的记录。看来,这桩案子不仅扑朔迷离,还隐藏着其他未知的事情。 秦陆白沉默着将目前的线索都大致的理了一遍,脸色逐渐沉重下来:“翩翩呢?我们要见她。” “这……”小蝶一脸为难,“二位大人,非不是我要阻止二位大人,只是妈妈先前并没有撒谎,翩翩确实是病了。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初六的早晨病的。” “你怎么那么笃定?”秦陆白起疑。 小蝶道:“因为飘香院白天的时候生意并不好,我闲得没事就想去找翩翩说说话,结果没成想她就病了,脸色煞白,四肢乏力,当天就已经下不得床了。” 秦陆白生疑,竟就这么巧,徐长友死的那一日,飘香院的头牌翩翩就病倒了。而这两个人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事情。 难不成,天底下还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第157章 翩翩姑娘上吊自尽了 而就在后半夜,一个黑影在屋檐上几番起跳纵越,落到一间屋顶上,再轻手轻脚的跃下,稳稳落地。 夜色将那道身影很好的掩藏,几乎与万籁俱寂的黑夜融为一体,悄无声息的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 秦陆白四下张望,隔着一个院子,前边一座楼阁中还不断传来欢声笑语,而仅仅只是隔了一个小院,后面稍矮一些的楼阁却显得安静异常。 按着小蝶所描述的,秦陆白往右数了两个房间,伸手轻轻推门,却发现房门紧锁。要强推固然能够进得去,可要是闹出些动静,又未免怕因此引来前边的人,恐怕打草惊蛇。 秦陆白往后退了两步,上下左右的打量整个楼阁的建筑,略一思忖,忽然点地跃上了屋顶。 脚下踩着屋顶的瓦片,未免闹出声音惊了底下的人,秦陆白走得格外的小心,尤其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约莫着来到房檐口,秦陆白立即使了个倒挂金钩,伸手轻轻一推,窗子只发出轻微一声响便开了一条缝。 房间里烛火全灭,黑漆漆的一片,有月光撒落进来,正巧将床榻上的人儿映照出半边脸颊。 此刻榻上的人正睡得安宁,饶是窗子半开也不曾醒来。 倒挂的姿势不太好受,又因目光受限实在看不清里头的情况,秦陆白索性翻窗而入,落定之时还不忘留意着榻上安睡的人,见人没有反应,这才舒了口气。 仅借着月光看去实在不能看得清楚什么,秦陆白只能尽力的四下观察,但也不曾唐突了榻上的姑娘,便也不曾走近。只是单靠一眼扫过想要发现线索着实是有些困难,正想着要不要改日再寻个好时机来时,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药味,一股十分浓烈的药味。 秦陆白下意识朝床榻看过去,仔细的辨了辨,发现药味并不是来自榻上的人,而是别的地方。 靠着敏锐的嗅觉找过去,直到留意到窗边小几上放置的花盆,秦陆白走过去,拈起一片树叶仔细的嗅了嗅,再一眼尖的发现花泥中露出的一截根部已经发黄失了生机,花盆里的花也早就枯萎,手一碰便簌簌掉进了花盆中。 秦陆白心里明白了什么,不再逗留,又翻身出了翩翩的房间。 云舒还在巷子里等着,他耐性极好,并不见半点焦灼之色,但见了秦陆白从一处高墙中翻身出来,却立马开口询问:“查到什么了?” 黑夜下,秦陆白双眼如炬:“这个翩翩,还真的是有问题。” “此话怎讲?” 秦陆白抄着双手:“你说,一个人要是生了病,大夫又开了药,她却不好好的吃药治病,反而是将药都倒进了房间里的花盆中,这代表了什么?” 云舒略一思忖:“如果不是不想治病,那就是,她根本没病。” “正是。”秦陆白狡黠一笑,“好端端的不肯吃药,还把熬好的药都倒进了花盆里,这个翩翩姑娘,看起来是有点问题。” 因为没有亲眼看见,也不知道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云舒也就不好妄下评断,想了想,道:“实在不行,不如就以刑部的名义将她召过去细细盘问,总会问一个水落石出。” 秦陆白摇摇头:“她这么会装病,连飘香院的花妈妈都瞒过去了,肯定是备了有后手。刑部将人召过去不难,只要有理有据,任何人都阻拦不了,但问题的关键,倘若她抵死不认,又在去刑部的路上出了点什么问题,只怕我们还有理都说不清了。” 连小蝶都说了,翩翩是飘香院的头牌,是摇钱树,花妈妈对她可是宽容得很。这不,有钱的客人去了,也拦着不让见翩翩,如果不是真的关心,便是也暗藏了什么事情。 如果一环扣一环,一个瞒一个,这下倒不好解决了。 今晚从翩翩的房间里找到的线索实在有限,顶多也只能证明她不想治病亦或是装病,但这也跟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倒是从小蝶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些有用的实质性线索,徐长友不止在飘香院做过杂役,还跟楼中的头牌翩翩姑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外一层关系。那这样是不是能够说明,他们俩之间是有恩怨纠葛在的,若说是情杀,倒也说得过去。 更夫打更的声音从旁边街道上传来,仔细一听,竟然已经过了四更。 云舒略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就先静观其变,你不是给了小蝶银子,让她有事来报你么。先等着,等等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秦陆白无有疑问,何况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再不济,还有一个梁生全呢。 秦陆白与云舒一道出了暗巷,两人均是明白这件事情确实是有些棘手难办,想要查出这几个人背后之间有没有联系,恐怕,还得再从别的地方入手。 各自回了府邸休息不过片刻,便又匆匆起来梳洗进宫准备上朝,等好不容易散朝后欲往刑部去时,郑昊却已经焦急的在勤政殿外等了许久。 一众着各色官袍的大人从勤政殿中出来,郑昊站在旁侧,探头探脑地朝前边张望,好不容易从一众人群中捕捉到了自家公子的身影,赶紧焦急的寻了过去。 秦陆白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时微微一愣:“不在刑部做事,你怎么过来了?” 郑昊急不可耐,但目光四下一望,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倒像是在顾虑着什么。 秦陆白瞧他的样子大约明白是有话要说,可四遭下朝的官员却不少,偶尔相熟的走过还不忘打个招呼,实在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 秦陆白目光四下梭巡,定睛眸底,负手朝那处走过:“跟我来。” 郑昊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两个人避开人群去到一侧,秦陆白站定,望了眼四周,这才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郑昊急得直跺脚:“今早飘香院的小蝶来国公府传话,说翩翩姑娘上吊自尽了。” 第158章 客人不是客人,竟然是侍郎 “什么?”秦陆白惊骇,“昨儿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今早怎么就突然自尽了?” “不知道啊,传话的人只是说,今早去翩翩的房间送早饭,然后就看见她悬梁自尽了,吓得丫头赶紧去叫了花妈妈,又赶忙着去请了大夫来瞧。”郑昊一股脑儿的将知道的线索都说完,心下也是焦急得不行。 眼看着张氏毒杀亲夫一案就快到了瓶颈,这翩翩姑娘很有可能就是最关键的一环,这还什么都没有开始查呢,人竟然就悬梁了? 秦陆白一颗心慌乱不已,面上却还镇静,极力的想要使定下心好思忖出一个良策来。 这时在一旁等了许久的云舒见了这边情况,饶是一开始不欲探听私事,可这会儿遥遥看着秦陆白的脸色也发现了不对劲儿,于是走了过来,和声询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陆白抬起头望过来,脸色极其不好:“昨晚就该听你的,以刑部的名义将翩翩带过来审问,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了。” 云舒敏锐的发现了问题:“是飘香院出事了?是翩翩?” 秦陆白点头:“小蝶去国公府传话,说今儿一早的时候,伺候翩翩的丫头去送早饭,然后发现翩翩竟然悬梁自尽了。” “怎么会这样?”云舒也同是一惊。 好端端人一早起来就悬梁自尽了,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云舒沉下心来思忖片刻,忽问:“人呢?人救下来没有?” 郑昊摇头:“还不清楚,传话的人只是说了这么一件事,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 好不容易联系起来的线索到翩翩这里突然就要断掉,云舒想想还有些不太甘心。 死者徐长友是中砒霜而死,除了能够确定死因外,已经再找不出多余的线索。张氏受刑至今未醒,想要再问些什么也无从下手。至于梁生全和翩翩…… 云舒百感纠结,少顷下了一个决定:“郑昊,你带人去飘香院,就说刑部已经查到翩翩和徐长友被毒杀一案有莫大的联系,要将人带回刑部问话。” “可是……”郑昊有些犹豫,“可是今早传来的消息……” 云舒抿了抿唇:“若人救下来了,便立即将人带回刑部,若人没能救下来,刑部也要验尸,快去。” 郑昊犹疑须臾,旋即抱拳作揖:“是,属下这就去。”言讫已快步匆匆的往宫门口方向跑去。 秦陆白沉默的凝望着云舒。 云舒眼神却顷刻坚定了下来:“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倒不如主动出击。我并不相信,一个装病的人会真的去寻死了断。” 回了刑部后,云舒、秦陆白将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的所有线索都通通整理了一遍,以及对梁生全昨晚的询问,还有小蝶的话,都一一另外做了一个批注。 昨晚带去飘香院的那个耳坠子是证物,临走的时候秦陆白已经将东西一并带了回来,同徐长友家中后面那架木梯上发现的碎布,以及屋顶上洒落的砒霜粉末都一一归置在了一处。 刚做完这些事情,两人才稍稍歇了一口气,喝了一杯水润喉,那厢,郑昊已经将人给带了回来。 带回来的人中除了翩翩,还有飘香院的花妈妈、小蝶,以及另有一男一女 刑部自有一处公堂,待郑昊将人都带上公堂后,秦陆白和云舒才姗姗来迟。 复审大案一事统归左厅管辖,而掌管左厅的正是秦陆白。 此刻他一身威严官袍高坐明堂,手中惊堂木一拍,堂下顿时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云舒从旁观案,再有郑昊执笔随堂记录。 “堂下何人,一一报上名来。”秦陆白再拍惊堂木,声音威严,不苟言笑。 花妈妈抬头看见上座的脸庞时,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昨晚招呼的两位脸生的客人,再一望下首看,果真也看见了另外一位,当下身子一颤,瞬间反应了过来。 原来找姑娘是假,背地里查案才是真。 客人不是客人,竟然是刑部的侍郎! 花妈妈顿时吓得脸色铁青,身体颤颤巍巍不敢应声。 秦陆白再拍惊堂木,脸色更加凝重起来:“堂下之人,还不速速报上名讳!” 花妈妈一惊,赶忙应声:“民妇,民妇是飘香院的老板娘,一直经营着飘香院。但民妇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逼良为娼的事情也从来都没有做过,还请大人明鉴。” “本官今日召你们来,不是为了这事。”秦陆白沉着声音又看向其他几人,“堂下余人,皆一一报上名来。” 小蝶是早就知道二人身份的,虽然对自己也被一起带回来问话有些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报上名号:“奴家小蝶,是飘香院的姑娘,年十九,在飘香院已经待了有五年多。” 在她旁边的女子情况有些不太好,低垂着头,隐约露出的一点容颜也是苍白得厉害,有气无力,全靠一左一右的撑着才勉强没有倒下。 而她身边则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脸庞还有些稚嫩,脸色些微有些苍白,倒不是生了病,更像是被吓得。 只听她颤颤巍巍的开口:“奴、奴婢叫念儿,年十四,是伺候翩翩姑娘的丫鬟。” 秦陆白点点头,目光右移。 再往念儿旁边一点,跪着的则是一个年过不惑的男子,戴幞头,着藏青色袍子,旁边还放着一个药箱。 此人道:“启禀大人,草民是齐晖堂的大夫,齐晖正是草民的贱名。这段时日飘香院的翩翩姑娘身子不好,花妈妈便请了草民过去为翩翩姑娘诊治,不知为何,竟也被刑部的大人给带了回来。” 齐晖有些慌乱,四下环顾,却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秦陆白道:“你放心,本官只是照例询问,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清白无辜之人。” “谢大人,大人英明,大人英明。”齐晖连连叩首。 秦陆白将目光自此人身上收回,略一转过,便落在了小蝶和念儿中间的那名女子身上。 想是也有所感应,那女子艰难抬起头,青色的眼圈透出病态之色,苍白的唇瓣翕动,许久才开口几个字:“奴……奴叫……翩翩。” 第159章 死鸭子嘴硬 待得翩翩抬起头来,秦陆白这才看清她脖颈一圈红色的勒痕,衬着她苍白惨淡的肤色,恍若风中柳絮,一吹即到。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朝着左下首望去,云舒扭头望过来,冲他一颔首,他便已经心中有数。 握着惊堂木一拍,秦陆白看向跪地的众人:“徐长友,你们可识得?” “徐长友?”花妈妈稍有些惊愣,“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所以本官在问你们,可认得徐长友这个人?”秦陆白不怒自威。 花妈妈连忙点头:“认得,认得。大概一年多前,民妇从外头请了两个杂役到飘香院做洒扫的粗活,其中就有一个人叫徐长友。” 秦陆白蹙眉:“他在飘香院做过多久的杂役?” 花妈妈仔细回想了一番:“也没多久,主要他这人贪酒,还手脚不干净,没两个月民妇便将他给打发走了,此后再也没有往来。” “你确定?” “确定,确定,因为民妇实在是不喜欢这个人,油腔滑调,不务正业,不止将他给赶走了,也不许他再来往飘香院。”花妈妈保证着,眼神却不由自己地朝右侧睇去一眼。 这样细微的动作被秦陆白尽收眼底,至少可以确定昨夜他们的推测并没有错。这个花妈妈,估计是知道点什么内情的,只是想要撬开她的口,恐怕还得花费一番周折。 秦陆白也并不急于这一时,又问:“这月初六,你们各自都在什么地方?” “飘香院上下都是民妇一个人在打理,这么大个地方,这么些张嘴,离了民妇可是一刻也周转不过来。所以民妇一直都待在飘香院,楼里的姑娘们都可以作证。”花妈妈抢先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秦陆白询问的目光落在小蝶和丫鬟念儿的身上,见她俩均是点了点头,便没再追问。 小蝶道:“那日早晨奴家去看翩翩,见翩翩生病了,便赶紧去找了花妈妈,让花妈妈请了大夫来为翩翩诊脉。后来我也一直在厨房看着给翩翩的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楼里的姐妹们也可以作证。” 秦陆白点点头。 这时念儿也开口:“奴婢一直都是伺候翩翩姑娘的,翩翩姑娘生病了,奴婢便去了厨房,按照大夫的方子熬药。” “你也去熬药了?”秦陆白微一挑眉,“只你一个,还是……”后头的话未说下去,但已经意有所指。 念儿年纪尚小,见此情况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就吐露了一个干净:“奴婢的确是去厨房给翩翩姑娘熬药了,但那个时候小蝶姑娘也在,我们熬了一上午的药,一直耗在厨房里,彼此都可以作证。” 小蝶忙不迭点头:“大人明鉴,我们说的句句属实,绝没有半句欺瞒。” 秦陆白紧抿着唇,再一拍惊堂木,堂上顿时又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他问大夫:“上次翩翩姑娘生病,可也是你去瞧的?” 齐晖身体一颤,赶紧回应:“是,飘香院里的姑娘们生病,大多时候都是草民去瞧的。” “那药也是你开的?” “是。” 秦陆白再问:“翩翩姑娘究竟生了什么病,怎么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好转?” 齐晖道:“翩翩姑娘是心中郁结,郁结难舒,自然难以好全。” 秦陆白托着音调长长“哦”了一声,随即朝门外一招手,立即便有小吏会意,捧了一样物什进来。 他道:“那还请大夫看看这东西再说。” 小吏捧着一盆花上来,花已经枯萎殆尽,泥土中还散发着阵阵药味,浓郁苦涩的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堂上的女子,除了身体孱弱得厉害的翩翩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其余人都是一脸嫌弃,还纷纷用手捂住了鼻子。 倒是齐晖已经做了几十年的老大夫,药材气味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等小吏一将花盆放在地上,他即刻过去查验起来。 花泥里头并没有什么药渣,但掩盖不了那股子药味,而且必不是一点点就能够造成如此浓烈的药味残留。 齐晖拈了一点泥土在鼻尖细闻,顿时脸色大变:“大人,这是草民开的药方。” 秦陆白身子前倾:“哦?你连药渣都没有看见,只光凭着气味就能够分辨得出?” “回大人,草民做了大半辈子的大夫,这一生都是在跟草药打交道,又如何能够闻不出来这药材的气味?”齐晖将泥土放了回去,再道,“草民开给翩翩姑娘的药方里有一味紫河车,补气,养血,益精,治虚损,都是最好的,且这味药材有一股特别的腥味,大夫一闻就能分辨得出来。” 得了想要的答案,秦陆白稍稍舒了口气,看向堂下弱的翩翩:“翩翩姑娘,你有什么好说的?” 翩翩被一左一右的搀着才勉强站稳,闻言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极惨淡的笑来:“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只是不想吃药,难道,大人连这个也要管吗?” “行,本官不管,那还请翩翩姑娘说一说初六的时候都去了哪里。”秦陆白道。 “大人,奴初六的时候就病倒了,一整日都在房间里面休息,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去其他什么地方呢?”翩翩声音虚浮,稍微说话大声了一些,喉咙就生疼不已,不得不又放低了声量。 秦陆白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没有实凭摆在她的面前,她是打定主意不会说实话了。 这一桩苦肉计演得好,先是装病,接着又是悬梁,连被带到了刑部衙门里也还是这样的死鸭子嘴硬不肯开口。 好,真是好! 秦陆白也省得跟她费口舌,一招手,便早有候在一侧的小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头蒙了一层红布,将底下的东西遮了个严严实实。 翩翩气若游丝般开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秦陆白冷着脸开口:“既然翩翩姑娘一口咬定自己不曾出过房门,那不如再认一认这些东西,看究竟能不能让翩翩姑娘想起来一些什么。” 第160章 有罪无罪,当下立现 小吏将托盘上的红布揭开,露出底下一层东西来。 残破的碎布,独缺一只的耳坠子。 几乎是在看见那一只耳坠子时,小蝶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寒颤,不觉间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翩翩吃痛,弯弯的细眉一蹙,旋即舒展开,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大人拿这些东西给奴看做什么?” “翩翩姑娘难道不觉得这些东西很眼熟吗?”秦陆白单手撑在长案上,仔细留意着翩翩的神情。 可她却远比他想得要镇定许多,眼神不过自托盘上头略微一瞟,便毫不在意的收回:“那耳坠子倒是有些眼熟,像是许久前我丢掉的那一只。” “哦?丢掉?还是遗失?”秦陆白追问下去。 翩翩只觉身上一阵疲乏,强自撑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声音却更加虚浮了些:“飘香院里人来人往,丢个一两件东西,实在是太过平常的事情了。一个耳坠子也值不得几个银子,楼里的姐妹们哪里有不时常丢的,就是没丢,叫恩客拿去的也有不少,能说明什么?” 无可奈何她的牙尖嘴利,秦陆白轻嗤一声,摇了摇头:“翩翩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只是你这耳坠子丢的可实在是巧妙,竟还丢到人家屋顶上面去了。” 翩翩身形一震,如蝶翼般的双睫轻轻一颤,未作言语。 秦陆白道:“耳坠子是一回事,那你面前的碎布又该作何解释?本官已经着人去调查过,这样的布料只供给给你们飘香院,其他地方可没有,死者徐长友的妻子张氏也不会有,可它偏偏就出现在了死者家中后巷的那架木梯上。翩翩姑娘,你说这巧不巧?” 翩翩无言许久,少顷才微微抬头,脸色仍旧苍白得厉害:“大人也说了,这布料只供给给飘香院的姐妹,楼里姐妹这么多,大人怎么就能断定是奴的呢?更何况,奴已是飘香院的头牌,来找奴的恩客络绎不绝,就这样奴还要再挑挑,也犯不着用这种把戏来哄人开心。” “那翩翩姑娘不妨解释解释和死者徐长友之间的关系。”秦陆白早已料准她不会乖乖的道尽实话,也不跟她周璇,转而问起另一桩事情来。 只见翩翩脸色阴沉,唇边勾勒的敷衍的笑也尽数敛去,目光阴冷,嗤道:“奴跟徐长友的确有一段往事,那不过只是一段露水情缘而已。” “哦?”秦陆白显然不信。 翩翩微微仰起头,脸色已愈加不好:“徐长友不学无术,但花言巧语张嘴就来,女人嘛,哪里有不爱听好话的呢?奴不过只是受他欺骗,与他在一起了三两日,后来知道他的嘴脸,便快刀斩乱麻,彻底跟他了结了这桩本就不该发生的情事。” 秦陆白听她说着,仍不忘定定的打量着她:“你口中说的三两日,究竟是多久?一年?半年?还是两三天?” 翩翩长吸了一口气:“不记得了。” “那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秦陆白坐得笔直,声音渐冷,“方才大夫说你是郁结于心,所以会病倒,可你后来又偷偷将药给倒进花盆里,这是何意?你说不记得了,可有人却瞧见初五的晚上,徐长友还曾偷偷摸进飘香院的后院去找过你,这才过去几天呀,你就不记得了?” 秦陆白将所有人的口供汇集在一起,顷刻间将翩翩堵得哑口无言。 方才她的话说得笃定,看似有理有据,但实则漏洞百出,根本就经不起推敲,稍稍被连番逼问,便立即被击溃得全面崩解。 “翩翩姑娘,你这些话未免都有狡辩的嫌疑,本官断然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而轻信。”秦陆白顿了顿,“这样,翩翩姑娘既然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那少不得是要在刑部过夜了。等本官查清楚了事实,有罪无罪,当下立现。” 一听要将翩翩扣留的话,花妈妈顿时急了:“大人,大人,这翩翩可不能留在刑部啊。” “为何不能?” 花妈妈支支吾吾:“翩翩还拖着一身的病,今早才悬梁过,刚从鬼门关里被拉了出来,这要是留在刑部,再一受刑,她这身体可怎么撑得住啊?” “本官何时说过要动刑了?嗯?”秦陆白眯了眯眼,已有不耐。 花妈妈一惊,生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言。 不过秦陆白一开始也从未说过要对翩翩动刑的话,不过是花妈妈舍不得这根台柱子,摇钱树,所以才会信口拈来,不想竟被当场戳破,闹了个没脸。 秦陆白已渐渐丧失了耐性,手中惊堂木一拍,斥道:“你信口胡说,竟敢冤枉本官,只凭着这个,本官将你仗刑也毫不为过。” 花妈妈登时吓得花容失色,赶忙的叩头求饶。 秦陆白也省得与她废话,再拍惊堂木,瞬间止了花妈妈的啼哭告饶声:“另外,在未查清楚翩翩和徐长友被毒杀一案有无关系前,飘香院里的人个个都有包庇的嫌疑。自今日起,没有本官的允准,在翩翩还没有洗清身上的嫌疑前,飘香院不得开门接客,且楼中的人不得离开飘香院半步,违者当按同罪论处。” 最后一声惊堂木拍下,所有的决策似乎都已经盖棺定论,花妈妈就算再如何不情愿,眼下也是没有了法子,只是颓丧的垂着头,不敢发一言。 很快便有刑部的小吏上来将翩翩带走,又遣着其余人出正堂,闹哄哄的正堂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陆白自椅子上起身,走到云舒面前,径直问他:“听了这么一出,可有什么想法了?” 云舒缓缓站起,脸色显得并不太好看:“这个翩翩有很大的嫌疑。” 秦陆白淡淡一笑:“我知道。” “飘香院里的人,也未见得真就干净。” 秦陆白含笑点头:“所以我要把人先放回去,再堵了她们的前后路,让她们自乱阵脚,这样一来,那些隐藏着还没有浮出水面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就会出现了。” 第161章 把你知道的统统老实交待了 而另一面,花妈妈和小蝶,以及丫鬟念儿被刑部的小吏送回了飘香院后,与此同时飘香院便从外落了锁。 突然的变故引起了楼中姑娘们的惊慌,纷纷围过来问长问短。 小蝶惊慌失措地拉着花妈妈的手臂:“妈妈,现在可怎么办呢?咱们出不去了,翩翩又回不来,妈妈,我们不会也被牵累?” 花妈妈本来还烦躁的心因小蝶这话突然就有了一丝镇定,她转头看向小蝶,已有皱纹布上的双眼透出凌厉的神色。 “妈妈……”小蝶吓了一跳,想要将手抽回。 却不料花妈妈先一步出手,一把抓住了小蝶的手腕,五指收拢,直把小蝶吓得不轻。 其他姑娘也被吓了一跳,有同小蝶交好的想要上前来劝,却被身边的姑娘拉住,又瞧花妈妈是真的动了怒,也就不敢再上前去说些什么。 花妈妈怒目瞪着小蝶:“你说,是不是你跟刑部的那两位大人说了些什么?不然他们怎么会查到咱们飘香院里来。” “妈妈,妈妈你弄疼我了。”小蝶害怕地想要将手抽回,可对上花妈妈凌厉的目光,到底是软了下来,“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妈妈也知道的,昨儿是那两位大人自己找过来的,在此之前我可真没见过他们,昨儿我留下的时候,妈妈也是看见的啊。” 花妈妈一思量,昨晚倒还真是那两位自己先主动找过来了。小蝶到底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纵然有些花花肠子,但也没那个本事和官府的大人们勾搭在一块。 没有真凭实据,花妈妈也拿捏不住小蝶,只好松了手。 小蝶捂着直疼得厉害的手腕,两滴泪珠悬悬挂着,不敢近前。 花妈妈一屁股坐到圆凳上,沉思想着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徐长友的死何至于会令刑部的大人盯上了她们飘香院,还带走了翩翩? 花妈妈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围在一块的姑娘们,中间有个身影畏畏缩缩,似乎想极力往后躲到人群后头去。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叫花妈妈发现了端倪,一眼瞧见了往人群里头躲的念儿。 花妈妈沉声一喝:“念儿,你给我过来。” 念儿身子一抖,却不敢不听,只好颤颤巍巍的过去。 花妈妈正在气头上,难免语气也严厉起来:“我问你,翩翩这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她和那个徐长友不是早就已经断了么?怎么刑部的大人却说徐长友死的前一天晚上还来找过翩翩?他们俩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说!” 这一声怒吼更是吓得小蝶魂不附体,只将一颗脑袋低低的垂着,恨不得能埋进颈窝里去。 花妈妈哪里肯跟她费时间,哼了一哼,道:“你不说也可以,正好也十五了,正是接客的好年纪。赶明儿我就将你的牌子给挂出去,再不济的,咱们飘香院里,可有的是男人来调/教你。” 念儿一听顿时惊吓得哭出声来,双膝一软跪下,膝行着过去抓住花妈妈的袖子苦苦哀求。 花妈妈冷声一哼:“你若还不说实话,我即刻就让人把你拖下去。” “不要啊妈妈,不要。”念儿哭得梨花带雨,紧紧攥着花妈妈的袖子不肯松手。 然花妈妈已经没有耐性同她耗下去,朝一旁的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大武小武便立即走上前来,在等了花妈妈的示意后,左右拉着念儿的手就要往后面拖。 念儿被吓得厉害,哭得声嘶力竭的求着花妈妈,然花妈妈仍是无动于衷,甚至于连瞧都不肯瞧一眼。 其他姑娘见了虽然也心生不忍,可谁都不敢贸然上前来劝,小蝶刚往前挪动了一步,也被身边的姑娘紧紧拽住了手臂。 毕竟都是在这里待了许久的人,自然也知道花妈妈的手段,听话的时候是亲女儿,不听话的时候,那也是毫不留情,能活生生的将人给折磨死。 念儿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飘香楼,凄厉悲惨,却无人敢出手搭救。 就在即将要被大武小武给拖出去时,念儿把心一横,忽然大叫一声:“妈妈,我说,我都说。” “放了她。” 花妈妈松了口,拖着念儿往外走的大武小武也当即松了手。 念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重新跪在花妈妈的腿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妈妈我说,我什么都说。” 花妈妈凝着念儿,染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挑起念儿的下巴,语出似箭:“把你知道的统统老实交待了,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捏着念儿下巴的手微一用力,念儿被捏得生疼,忍着痛楚老实交待:“那天,也就是徐长友出事的那一天,我将熬好的药给姑娘端上去,那个时候姑娘其实并不在房间里。我以为姑娘是身子好一些了,自个儿去院子里散散步了,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花妈妈眉心拧紧:“这事还有谁知道?” 念儿哭泣着摇头:“姑娘出去的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后来我回了厨房,小蝶姑娘问我,我也只说是姑娘困了,我把药搁下就出来了,没有打扰姑娘休息。” “那徐长友和翩翩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已经吩咐不许让这个人进咱们飘香院吗?” 念儿抽泣道:“姑娘放不下徐长友,有时候会让我瞒着众人把后院的角门打开,放徐长友进来。” “混账东西!”花妈妈气极,抬起一脚踹在了念儿的心窝上。 念儿毕竟年纪小,刚才已经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这会子再被一脚踹在了心窝处,当即就被踹翻在地,捂着心口,疼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死丫头,竟敢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还敢私放那贼人进来跟翩翩私会?”花妈妈怒火中烧,愤怒的指着倒在地上的念儿,气得连手都在抖,待略略顺了几口气后,忽然叫道:“大武小武,把这个死丫头给我拖出去,随你们处置了。” “是。” 大武小武应声,当下就要上前来架住念儿往后院拖。 第162章 烧毁证据,一干二净 眼瞧着念儿就要再次被人拖下去,真要是落在了大武小武的手上,只怕就真是下场可悲。 小蝶到底心软,不顾身边姐妹的阻拦,扑上来挥开大武小武的手,一把将念儿抱在了怀里。 小蝶是飘香院的姑娘,虽然不是头牌,但飘香院自来都有规矩在,底下的人不得花妈妈允准,是决计不能够碰楼里的姑娘,若是叫花妈妈发现了,那一双碰过姑娘的手手也就别想要了。 有小蝶护着念儿,大武小武也不好上前来强行拉扯,只能老实地站在一边,等着花妈妈接下来的吩咐。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脚踹得实在是厉害,念儿哭得声音渐小,却将小蝶的衣裳紧紧的攥着,像是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稍不留意就是小命休矣。 小蝶也是真心疼她念儿,将她紧紧的护在怀里,也是哭着朝花妈妈求情:“妈妈,念儿也只是忠心,并不知道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她还这么小,要是落在了大武小武的手里,她这辈子就毁了,妈妈你叫她日后怎么活得下去啊。” 小蝶也哭得声嘶力竭,虽然同样害怕颤抖,却并没有要松开念儿的动作。 花妈妈怒不可遏:“这个死丫头当初瞒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一点了?现在好了,翩翩被当场了杀人凶手,咱们飘香院难保不会落得一个包庇凶手的嫌疑,你让我们飘香院日后怎么能继续做得下去?你看看这楼里有多少人,多少张嘴,难道都不要吃饭了吗?” “可是妈妈现在让人把念儿带下去也无济于事,除了让刑部再抓到我们的把柄,倒不如,不如让她将功赎罪,妈妈你看怎么样?”小蝶情急之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眼下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在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没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刑部的眼睛就会注定一直盯着飘香院。现在大门也被锁了,生意不让做,人也出不去,消息也不能流通,要不想办法自救,怕是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花妈妈颓坐了下去,沉着思绪想了好半晌:“可咱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保住这一屋子的人?” 小蝶呼吸急促,细细一想,突然就有了主意:“妈妈,今天在刑部衙门的时候,那位大人不是给咱们看了一些线索吗?他们想要拿捏住翩翩的罪证,就一定会想发设法的找到那另外一只耳坠子和那件被勾破了的衣服。我们只要将东西先一步毁了,刑部没有了证据,自然也就不会再扣着翩翩了,飘香院也就没事了呀。” 花妈妈听了她这话,颇有些不可置信:“销毁证据,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要是被刑部的大人查了出来,别说翩翩了,飘香院上下都保不住,你我都得死。” “可是现在我们也无计可施了呀,翩翩是清白的还好,她要是真的做了什么,她在飘香院里面待了这么久,难保不会叫刑部的大人觉得我们也有包庇之嫌,到时候咱们也照样一个都跑不掉。”小蝶慌乱极了,说出的话根本来不及思考,一股脑儿的就冲口而出,“依我看,我们倒不如铤而走险,要是真能将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那咱们大家的性命也就能够保得住了。” 然而这话一经说出来,登时就惹得飘香院里其他的姑娘们一阵恐慌,互相交头接耳,也同样是满面的焦急担忧。 花妈妈心里头正烦躁着,又听着身边的唏嘘声此起彼伏,更加心烦意乱了,不禁大声呵斥一声:“都别吵了!” 姑娘们登时安静了下来。 花妈妈思量再三,盯着被小蝶护在怀中的念儿:“那些东西,你知道在哪里吗?” 念儿抽泣着从小蝶的怀里探出头,横袖抹了把泪,点了点头。 花妈妈:“好,你去把那些东西找出来,就在院子里给我烧毁干净,什么痕迹都不许留下。小蝶,你去看着她,务必要把东西烧毁得一干二净,不要被人抓到什么把柄。” “是。”小蝶应了,与念儿一并搀扶着站了起来。 花妈妈横扫屋中的一众人:“你们都给我好好的管住嘴,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自个儿的心里最好有一把秤,别叫心直口快害了你们自己,可明白了?” “明白了。”众姑娘皆应声。 大堂里已经没有了别的事情,小蝶便同念儿一块往后院去,只让念儿上翩翩房中去取东西,自己则找来一个铜盆,在院里将火生了起来。 念儿专是伺候翩翩的,她屋中的东西,念儿大概比翩翩自己都还要清楚一些。 向来飘香院的姑娘们都有一个藏私房钱的地方,未免遗失或者是叫有心人惦记,都会找一个妥当的地方收着。翩翩的床榻中间就有一个暗格,向来体己钱,或者是其他贵重的物品都会被收在里头,除了翩翩自己,也就是念儿无意中发现过一回。 念儿将两样东西都一一找出来,确认检查无误后,正要将打开的衣裳重新叠好,却听见了楼下院里小蝶的声音,忙放了东西出去回应。 小蝶在下面喊着:“念儿,火已经生好了,你东西找到没有?” “已经找到了,我马上就下来。”念儿说着,又急匆匆地返回了房间,也来不及叠整齐了,抱着东西就往楼下走。 小蝶看了眼她怀里的东西,只是问:“确定是这些吗?” 念儿肯定的点头:“刚才检查过了,确定就是这些。” 说着就翻开衣裳上的一道口子,还要再打开盒子时,却被小蝶打断:“不用看了,都烧了,烧了干净,咱们也就轻松了。” 念儿点点头,先将衣裳丢进了火堆里,看着火舌舔舐衣裳,旋即又将装着耳坠子的盒子也给一并丢了进去,直到两样东西在火堆中一并烧成了灰烬,二人这才将残局收拾了,起身回了正堂。 但殊不知,一道灵活的身影却在二人不注意间自墙头翻出,借着茂盛的草丛轻易将身形隐藏,直到人已经出了院子,也没叫小蝶二人发现端倪。 第163章 张氏醒来 刑部正堂里,小吏传来话,说张氏已在刑房里醒来。 刑房里的拐角处有座暗房,虽然简陋,但小床桌子还是齐备,且没有牢房里的潮湿闷热。不久前,秦陆白已特意命人将张氏从牢房中带到暗房里来休养,大夫日日都去瞧,今日方才醒转过来。 一收到消息,秦陆白和云舒赶忙去了刑房,正逢大夫施完针。 秦陆白径直开口询问:“张氏如何?” 莫大夫将银针收好,朝秦陆白一拱手:“张氏刚醒来,身子还十分虚弱,老夫已用了银针刺穴,刚才也给她含了一块参片,简单的问话应该不成问题,但是不宜太过操累。” 秦陆白颔首,朝小吏道:“送莫大夫出去。” 小吏颔首,经过秦陆白身边时,只听得他低语一声:“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要放人进来。” 小吏应了声“是”,便带着莫大夫出了刑房。 此时刑房中只剩下了三个人,而面前的张氏情况看上去着实是不太好,身上的囚服血垢脏污,浑身遍布血痕,那十根手指上也缠了厚厚的纱布。脸白如纸,躺在小床上气息虚浮,很难叫人不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张氏。”秦陆白唤了她一声。 张氏勉力睁开眼皮,蓬头垢面,十分狼狈,只依稀听得一声:“大人。” 她似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奈何身上重伤未愈,又昏迷多天醒来,不进水米更是虚弱不堪。 秦陆白看不下去,只好道:“你不必起来,只管听着问题回答就是。” “好。” 又是一声缥缈的回答,而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沉默。 秦陆白单手负背,目光将张氏上下打量之后,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你或许不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京畿衙门,而是刑部的刑房。你的案子现在已经由刑部审理,本官和身旁这位侍郎大人,就是负责替你查清案件真相的。” 有那么一瞬间,昏暗的刑房内,秦陆白似乎可看见那一缕乱发之下猝然点亮的星眸,那是求生的欲望,是对能够洗清身上冤屈的希冀。 从升任刑部侍郎至今,这样的眼神秦陆白已经见过了太多次,自然,这里面也不乏有确实背负血案的凶手,可临死之际,都是希冀着能够翻案再重活一次。 可大昭的律法是严明的,它能够让冤屈者重获清白,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负人命的凶手,使他们逍遥法外。 秦陆白道:“张氏,你的案子既然落到了刑部,你就大可以放心,但凡有冤屈,尽可明说,本官定会为你查清/真相,帮你洗脱冤屈。但是在此之前,本官希望你能够据实以答,将你知道的所有线索都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本官才有可能帮你,你可听明白了?” “明、明白。” 张氏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努力的从周身疼痛中找到脑海里的一丝清明,整理着思绪,缓缓道来。 初六那日徐长友破天荒的没有出门,而是选择留在家中闭门不出,但那日他的心情显然很不好,张氏也刻意的避着一些他,唯恐他将外头带回来的怒火都撒在她的身上。 上午的时候倒还过得算安宁,直到午饭的时候,她刚刚做好饭,便听见外头有声音传来。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再清楚不过,未免徐长友见了梁生全,二人之间会起冲突,张氏便赶忙的出门去,欲要将梁生全打发走。 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梁生全放下枣泥糕后便准备离开,谁知道这个时候徐长友却从屋中出来。二人见了面当即就闹了个不愉快,徐长友说了好些难听又侮辱人的话,但梁生全为了不给张氏惹麻烦尽都一一忍下了,可徐长友偏偏不依不饶,甚至还梁生全动了手,将他推到在地,划伤了手臂。 后来梁生全被劝走,徐长友气呼呼的回了屋中吃饭。张氏刚将枣泥糕放好便听见了堂屋里有动静传来,出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徐长友已经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张氏的供词与先前了解到的其实不相上下,与梁生全的话也都能互相对应得上,只是这中间或许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是他们,甚至连张氏都有所忽略。 云舒问她:“听说报案的是你本人?” 张氏努力撑着神思,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是。” “那在衙门的官差来之前,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云舒继续问道。 张氏沉下心思仔细回想了许久,生怕自己有所遗漏,每一处地方都回忆得很仔细。痛楚溢遍全身,沿着四肢百骸的经络通向全身各处,但这样却愈发叫她更加仔细回想,不敢疏忽。 时间在缓缓流逝,秦陆白和云舒也不催促她,等她细细的回忆。 许久之后,张氏才呢喃着开口:“没、没有。” 她已虚弱至极,勉强靠着嘴里含着的参片吊着一点精神。 秦陆白原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可看她这个样子,担心一直问下去她会吃不消,想了想,便精简了一些问题,道:“张氏,你知不知道你夫君徐长友在外可有什么营生?” 张氏茫然摇头。 秦陆白又问:“那他有没有什么外室、相好之类?” 张氏垂下眼睑,身子忍不住的微微颤抖,眼睛一酸便落下泪来。 看她的模样显然是知道些什么,或许正好就与飘香院的翩翩有关。 秦陆白开口:“张氏,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你所隐瞒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件案子,你一定要好好思虑清楚,必定要如实作答,否则你的清白难以洗清。” 张氏低低哭泣,凌乱的头发被泪水糊在脸上,哽咽许久,才似彻底想清楚了,缓缓开口:“他在外头,好像有个相好的姑娘,我见过他买了一副耳坠子,但并不是送给我的。” “他那个相好是谁?你可曾见过?”秦陆白续问。 张氏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之前看见他带回来一副耳坠子,我只是问了一句,他就给了我一巴掌,我就不敢再问了。” 话到伤心处,张氏的眼泪落得更加汹涌了。 秦陆白心有所触,但面上不显,只问:“那对耳坠子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 第164章 真凶投案自首 张氏仔细回想:“是一对坠有玉珠的耳坠子。” 秦陆白转头与云舒相视一眼,随即从随行带来的托盘中取出一物,拿在手中举给张氏看:“你仔细辨一辨,看看是不是这个耳坠子?” 泪水迷糊了双眼,张氏艰难的眨了眨,借着刑房昏暗的烛光细看那物什:“对,就是这个耳坠子。虽然只是看过一眼,但我能很确定,就是这个。” 秦陆白将耳坠子放回,并没再说什么。 张氏勉强抬了抬头,后因实在乏力只能放弃,又重新躺下,干裂的唇瓣一张一合:“大人,这耳坠子……谁的?” “这你先不必多问,本官自有决断。”说着,秦陆白又从托盘里取出了那块碎布递给张氏看,“这衣裳料子应该不是你的?” 张氏摇头。 秦陆白又道:“那你有没有见过穿这种料子的人?” 张氏脑中已经开始有些混沌,细细想了想,实在是没有想起来什么,或者,是根本没有见过。 询问的话问到了这里,张氏的体力已经渐渐的开始支撑不住,秦陆白担心她伤势未愈又伤心神,便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转身看向云舒,低声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的?” 云舒侧目看向小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张氏,抿了抿嘴角,缓缓摇头。 “她身体还没恢复,再盘问下去,怕是会撑不住。”秦陆白斟酌着此事,“不如让她先休息一会,现下还有一个人,还等着我们去盘问。” 几乎是默契的反应过来,云舒并不坚持继续盘问张氏,几乎是当下就点头同意。 “张氏,你且好好养伤,如果还想起来什么要紧的事情,记得使人来告诉本官。”秦陆白嘱咐道。 张氏呼吸微沉,已无力开口,只是微微点头。 秦陆白收拾了桌子的东西,与云舒一块就要出暗房。 就在他俩即将要踏出暗房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 张氏极力用余光看过来,硬是撑着一口气开口:“大人,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杀人。” 秦陆白驻足,深深望了她一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迈步离开。 从昏暗的刑房里出来,外头刺眼的阳光霎时间倾泻而下,金芒刺中双眸,带来一阵不适。 两人抬袖遮挡头顶的阳光,待得彻底出了刑房,适应了外头的光线后才将手臂放下。 秦陆白将托盘递给了小吏,又嘱咐仍守在外头的莫大夫:“莫大夫,张氏就交给你了,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张氏一定不能出事。” 莫大夫已经年迈,花白的胡须映出沧桑,但一双眼睛干净清明,闻言,当即应声:“秦侍郎放心,老夫既然能够让她醒来,也一定会保住她的命,不会让她轻易撒手人寰。” 莫大夫极有资历,他既下了保证,秦陆白也就放心了。 走在去刑部牢房的路上,秦陆白同云舒说起刚才在暗房里发生的事情:“张氏好不容易醒了过来,但她的身体实在是虚弱,纵使我们想要再问些什么,恐怕还得另辟蹊径。” 云舒点头:“不过也并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从张氏那里能够知道,死者徐长友在外头的确是有一位相好,且还买过一对耳坠子送给对方。而且也已经证实那对耳坠子就是飘香院翩翩持有的那一对,只要我们能够找到另一只耳坠子,再找到那件被刮破的衣服,应该就能够证明翩翩与徐长友被杀一案的确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我已经让郑昊去飘香院守着了,但凡东西还在飘香院,她们又急着毁灭证据,郑昊就一定能够将东西拿到手。”秦陆白如此说着,交代给郑昊的事情他倒是不担心,眼下只是那翩翩有些难缠。 到底是在烟花柳巷摸爬滚打过多年的人,不止心思玲珑剔透,这嘴还硬得很,回答问题更是避重就轻。倘若没有实证叫她无法再改口辩解,恐怕是不能够叫她轻易画押的。 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棘手,估计还得等到郑昊成功拿回证据,才能叫翩翩彻底无法狡辩。 两人沉默下来,刚至牢房外头,正要迈步进入,忽闻身后一个小吏的声音传来。 秦陆白、云舒双双回头望去。 那小吏亟步跑来,不忘先施一礼,才道:“秦侍郎,云侍郎,外头有人投案,自称是毒杀徐长友的凶手,现下正在衙门里。” 秦陆白犯疑:“谁?” “此人自称叫梁生全。” 梁生全? 这下不止秦陆白愣了,就连云舒也是满肚子的困惑,突然前来“投案自首”的人怎么会是梁生全?好端端的,他这是闹的哪一出? 秦陆白抿着唇,微恼道:“就他一个人吗?” “是。” 秦陆白挥了挥手,小吏便退了下去,复又恼道:“这个梁生全来掺和什么?自首?亏他想得出来。” 要真想自首为何不早一点来,何至于昨晚上他们刚找了他,他今儿一早就巴巴地跑来刑部自首,这不是胡闹嘛! 云舒一时也拿捏不好他的意思,只是道:“先去看看,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便又只好改道往衙门里去。 梁生全已经在衙门里站了许久,两侧都有刑部的人将他看着,见了秦陆白和云舒进来,刑部吏员当即施礼。 梁生全听见声音也转过身来,定睛看清了从外头进来的两道人影,当下迎了上去,还未走近已屈膝拜下。 秦陆白实在是有些烦躁,并不着急喊起,只是居高临下,冷眼睥睨着他:“梁生全,你说你来投案自首,到底是什么原因?本官面前,你不得胡言乱语。” “大人,我没有胡言乱语,我真的是来投案自首的。”梁生全抬起头来,满脸写满了真挚。 秦陆白本不想理会他,但人既敲了堂前鼓,刑部就断然没有将人给拒之门外的道理。 他绕开梁生全,大步走向正堂上座,手中惊堂木一拍,沉声道:“梁生全,你说你是来投案自首的,那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不许有任何欺瞒。” 梁生全拱手而道:“是,大人。” 第165章 聪明没有用在点子上 刑部的吏员皆已分列而站,秦陆白和云舒也依上首而坐。 梁生全这才道:“启禀大人,徐长友饭菜里的砒霜,是草民下的。是草民下毒毒死了徐长友,和张秀英没有半点关系,她是冤枉的。” 秦陆白蹙眉,一拍手中惊堂木:“梁生全,毒杀是死罪,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若有欺瞒的行为,本官也定然不会轻恕。” 梁生全却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当下又道:“大人,草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还请大人明鉴。”言讫,额头抵地,重重磕下。 秦陆白抿了抿唇,愠怒道:“好,你既然说是你毒杀了徐长友,那本官问你,那天你究竟是怎么下的毒?又是将毒下在了哪里?什么时候下的?” 一连三个问题问出口,若是有问题,梁生全早就该露馅了。但今日他既然来了刑部自首,便已经是将所有可能问出的问题都提前打了一个腹稿。 一听秦陆白这样开口询问,梁生全不假思索,当即回答:“启禀大人,草民下毒那一日是初六,草民借着给秀英送枣泥糕去了徐长友的家中。那一日,草民本来只是想送枣泥糕给秀英,并没有其他的想法,但徐长友冲出来,二话不说就先给了草民一拳头,事后不止侮辱草民,还侮辱秀英,草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所以才会趁着秀英去厨房放枣泥糕的时候,又偷偷在后院弄出些动静,等徐长友去后院的巷子查看时,草民就将早已买来的砒霜放进了徐长友的饭菜里,将他给毒死了。” 一番话说得流畅,倒像真有其事似的。 秦陆白同云舒打了一个眼色,压抑着怒气,自然的问了下去:“那本官问你,那砒霜你是从何处买来的?” 梁生全道:“是在药材铺里。” “药材铺里?”秦陆白诧异,“可是本官记得,大昭律中有一条可是明明白白的写清楚了,药材铺子里绝不允许向百姓兜售砒霜等物,你这砒霜又是从何处得来?还不赶紧如实交代!” 一记惊堂木拍桌,令原本便安静的刑部衙门登时变得更加的寂静下来,沉重压抑的气氛充斥在整个衙门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汇聚在了梁生全的身上,明眼人已能猜出他的来意,却未戳破。 梁生全也是身体一震,脑海里极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心下慌乱道:“回大人,砒、砒霜是用来毒老鼠的,药材铺子里虽然不能向百姓兜售,但坊间哪里有银子买不来的东西。大人,大人,草民说的都是实话,徐长友确实是草民用砒霜毒死的,大人你就抓我,放了秀英,她真的是无辜的。” 秦陆白摇摇头,甚是无奈:“梁生全,本官知道你想袒护张氏的心,但命案不是儿戏,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够颠倒是非黑白的?” 梁生全急了,膝行上前拜下:“大人,砒霜真的是草民下的,草民已经认罪了,大人你就把我抓了,砍头也好,偿命也好,那都是草民应该承受的呀大人。” “胡闹!”秦陆白气急,“梁生全,你当大昭律例是什么?是儿戏吗?你今日来刑部投案自首,你当真以为本官不知道你的用意是什么?还是你觉得,仅仅只是凭着你的这些三言两语,本官就可以罔顾法律,错判凶手了吗?” 秦陆白恼怒至极,尤其现在还没有抓到翩翩的实证,中间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梁生全来搅局,除了添乱,简直就是胡闹。 秦陆白吸纳一口气,目光落在伏于地上的梁生全身上:“梁生全,你口口声声说徐长友饭菜里面的砒霜是你下的,那你可知道,除了徐长友的碗里有毒,张氏的饭菜里可有毒无毒?” 梁生全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紧张慌乱的四下乱看,尚且还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眼神却已经先一步将他给出卖了。 秦陆白无奈的摇头:“梁生全,你口口声声称毒是你下的,人是你杀的,但其中具体细节你却一一都道不出来,除了是想替张氏顶罪外,本官实在想不明白,你今日为何会来刑部投案自首,闹上这样一出戏码。” 玩弄的把戏被一朝揭穿,梁生全硬撑着的防线被猝然击溃。以为提前做好的准备可以万无一失,却不料在刑部的大人面前却无所遁形,顿时就被戳破了谎言。 梁生全伏在地上无声哭泣,想到平时那个温婉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如今却被当成了杀人凶手关在了牢房里,倘若不能找出真凶,她便难逃一劫,登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秦陆白起身走下来:“梁生全啊梁生全,你以为你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就是为张氏好吗?你可知道,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一开始是交由京畿衙门来审理,张氏也被判了斩立决,可就在这个当口,刑部却将案子给接了过来,你可明白这是为什么?” 梁生全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尽是泪水,但此刻却只是呆呆的仰头看着秦陆白,不发一言。 秦陆白负手于背,压下了心里头的怒火,缓缓开口:“因为朝廷觉得这桩案子里有蹊跷,既不想放过杀人真凶,同样,也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大人。”梁生全声音哽咽,话到了喉咙已经再说不下去。 秦陆白也不想同他多解释什么:“不管你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搅乱公堂是罪,作伪证也是罪,双罪并处,不可轻恕。但本官念在你只是痴心一片的份上,打二十大板,你自行回去闭门思过去。” “大人……” 梁生全还要再说什么,秦陆白已经不想再听,挥一挥手,立即便有吏员上前来将梁生全带走。 刑部衙门里登时安静下来,云舒起身走来,望了一眼门外的被带走远去的身影,也不禁感叹一声:“其实他也是关心则乱,不想张氏蒙受不白之冤。” 秦陆白叹气摇头:“聪明没有用在点子上,最后只是会害人害己。梁生全空有一番痴心,但今日此举不止帮不了张氏,还只会害了她,打他一顿板子,算是小惩大诫。” 就以梁生全今日的闹剧来看,打二十大板已着实是轻罚了,云舒熟知律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外头阳光正烈,金黄的光穿过枝桠投下一地斑驳,而就在这阳光中,却有一道身影由远及近…… 第166章 差点儿忘了这东西 云舒定睛看向门口的方向,看清来人后,忙欣喜的转首提醒秦陆白:“快看,是郑昊回来了。” 秦陆白回转身,果真瞧见郑昊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依稀可见手中似乎还挎着什么东西。 待人进了衙门正堂里,秦陆白即刻询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郑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门便扬了扬手中的包裹,露出一笑:“东西已经拿到手了。” 秦陆白闻之一喜,赶紧将包裹接过来,放在长案上打开查看。 包裹里头是一件衣裳和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头装着的正是那另外一只耳坠子。 郑昊道:“我听侍郎的,一直都在暗地里等着,就看她们什么时候坐不住了,好来个毁灭痕迹。后来听到小蝶跟那个花妈妈说,要把翩翩留下来的东西都烧了,我就知道机会来了,跟着翩翩的丫头念儿,就将东西都给找到了。” 秦陆白翻看一眼证物,旋即将盒子合上:“你没有被人发现吗?” “没有。”郑昊得意一笑,“先前那布行的老板果然没有说错,这种料子都给了飘香院里的姑娘,几乎人手一件。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还从其他姑娘的柜子里取了一件出来,来了个偷龙转凤,并没有叫念儿发现。” 秦陆白舒了一口气:“你做得好,有了这些物证,不怕撬不开那女子的嘴。” 之前翩翩不肯说实话,是打定了刑部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要她矢口否认,刑部就拿捏不住她的把柄。可现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物证,那翩翩自然就无话可说。 郑昊突然想起来一事,从怀里面摸出一样东西:“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个东西。” 那东西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个严严实实,郑昊一层层的打开,待将揭开最后一层油纸时,便将那物摊在掌心,递到秦陆白和云舒的面前。 “本来我拿了东西就该回来的,可是无意间在那个暗格的底部发现了这个东西,觉得事有蹊跷,便拿了这东西到隔壁的药材铺去问。”欲出口的结论在滑过喉咙的时候一顿,郑昊卖了个关子,“侍郎不如猜猜,这里头是什么?” 秦陆白嫌弃的瞥他一眼,伸手欲去拿他手中的瓶子。 “是砒霜。”郑昊突然揭晓了答案。 秦陆白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脸色倏地变得凝重起来:“砒霜?” 郑昊坚定的点头:“药材铺的掌柜辩过,就是砒霜。” 云舒蹙眉问:“这东西真的是在翩翩的房间里找到的?” 郑昊点头:“我眼看着念儿打开了翩翩床底下的暗格,这东西也是我从里面找出来的。不过这玩意先开始包的还挺严实,除了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还用了一块绣帕包着。我估计念儿那丫头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所以也没注意,倒是被我给阴差阳错的找见了。” 说起这事来还真是巧合,这东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严实了,外头还另外又用绣帕再包了一层,圆滚滚的一大块,要是不打开瞧,还真是不容易发现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真面目。 但是看着这些证物,云舒却有一点疑虑:“杀了人,还把证据留下,就算是对自己藏东西的地方很放心,也不至于会这么胆大。” 从翩翩被带到刑部衙门,秦陆白审问她,她坦然自若的对答如流,再到这些证物被一一的找到,这些似乎都发现得太过顺利了些。 顺利到,竟然还有些反常。 这话倒是提醒了秦陆白,他深思熟虑一番,忽道:“郑昊,你去把齐晖堂的齐大夫找来,另外,把飘香院的花妈妈、小蝶还有念儿都带到刑部,我要再次审问。” “是,属下这就去。”郑昊将手里的瓶子用油纸重新包裹好了,一并放到长案上便要出门办事。 秦陆白却叫住他,提醒道:“记得洗手。” 郑昊愣了愣,转瞬想起来自己刚才碰过那瓶砒霜,拍了拍手,应了声便迅速出了门。 未久,该到的人已经尽数都已经被带到了刑部。 今日已经是第二次入刑部,还是在证据被烧毁之后,花妈妈和小蝶都不免有些心虚。但刑部的人没问,她们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秦陆白让郑昊将那装有砒霜的瓶子递给齐晖堂的大夫看,齐大夫初时还疑惑,但也认认真真的检验起来,直到发现里头的药粉是砒霜时,险些没将瓶子也给一并丢到地上去。 齐大夫脸色煞白:“大人,这是砒霜,这里面是剧毒之物砒霜啊。” 秦陆白不言,略一抬手,郑昊已将那瓶子收拣好。 “花妈妈,你再认一认这件衣服,看看眼熟不眼熟。”秦陆白指了指一旁,吏员便捧着一个包裹到了花妈妈面前,包裹打开,正是那件被刮破的衣服。 花妈妈一见那料子便被吓得瘫坐在地上,诘问的目光看向小蝶,小蝶也是一头的雾水,与念儿面面相觑,一张花颜吓得苍白无色。 “花妈妈,你可认得这东西?”秦陆白沉声询问。 花妈妈被吓得颤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支吾道:“大、大人,这衣服……” 秦陆白一拍手中惊堂木:“飘香院花氏,本官现已查明徐长友被毒杀一案的真相,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慌乱连篇为她人隐瞒罪行吗?” 花妈妈惊恐抬头:“大人,民妇没有,民妇真的没有。大人,这里面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大人可得明察秋毫啊。” “误会?”秦陆白从鼻尖冷声一哼,“现如今罪证确凿,这瓶子里的毒药已经证实就是砒霜,而这些东西又确确实实是从翩翩的房间里面搜查出来。花氏,你掌管飘香院上下,本官现在怀疑你有刻意包庇之嫌,若不从实招来,必定着重处罚。” 花妈妈被吓破了胆,但至今为止她都没见着翩翩,也只是听这么一说,当下并不敢胡乱应承什么。 秦陆白却显然没有什么耐心,抬手招来吏员:“花氏包庇罪犯在前,意图毁灭证据在后,先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一记惊堂木拍下去,已经有吏员上前来拖拽花妈妈,饶是见惯了场面,花妈妈这会子也是被吓得不轻,又是挣扎,又是大喊。 第167章 头牌有孕 庄严肃穆的刑部衙门里只响起妇人惊慌的嘶喊声,小蝶和念儿早已经被吓得不轻,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院子里已经有人摆好了长凳,吏员还继续将花妈妈往院子里拖,不顾她极力的挣扎就要将人绑上长凳,准备施以仗刑。 小蝶眼泪簌簌而落,削弱的肩膀不住颤抖,终是无法忍心,回头冲着花妈妈喊道:“妈妈,你就招了,再不说实话,这二十板子可是真要打下去的。” 花妈妈早已过了青春年华,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体态丰腴,纵使强烈挣扎着不配合,可在两个身强体健的吏员面前仍跟拎鸡崽儿似的容易,轻易便将她架上了长凳。 花妈妈手脚乱晃,不让那粗麻绳绑着自己,一面又破声大喊:“我什么都不知道,让我招什么呀?” “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大人公正廉明,只要我们没有做过,大人是不会为难我们的。”小蝶哽咽出声,眼看着刑部的人已经高举了板子就要落下,再不忍看。 那板子高高举起,光看架势,几板子下去就得皮开肉绽,更别说这生生二十板子下去能不能挨得住。 花妈妈只觉周身的神经都在一刹间绷紧,再板子即将落下前忽然大喊:“大人,我招,我什么都招。” 吏员举起的手不曾落下,却是转而朝上首的秦陆白看去,待得了回应,方才将板子收了,解了绑着花妈妈手脚的麻绳,将她从长凳上放了下来。 花妈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正堂,被刚才那一惊吓,早已是满脸的泪痕,发髻微乱,颇有些狼狈。 秦陆白凝视她:“花氏,你知道什么只需如实道来,本官只管查清/真相,绝不会冤枉无辜。” 花妈妈抽泣着回忆,半晌也没想起来应该从哪里开口。 秦陆白以为她是又要耍花腔,当下火气上头:“花氏,你若执意要袒护凶手,助纣为虐,本官也同样不会坐视不理。” 一记惊堂木落下,沉闷的声音回响在衙门里每一个角落,花妈妈身体一颤,有些记忆竟似排山倒海一般涌现在脑袋里。 “民、民妇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花妈妈有些迟疑。 秦陆白道:“那就从徐长友和翩翩的事情说起。你只管说实话,可但凡日后叫本官发现你还存心隐瞒什么,亦或胡说八道,本官定不会轻饶了你。” “不敢,不敢,民妇不敢。”花妈妈被吓破了胆,当下不敢再耍花样,于是老老实实的开口,“翩翩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来的飘香院,那时候她家乡发了大水,她父母都死了,我瞧见她可怜,便将她给带了回来。翩翩从小就生得漂亮,又很听话,还会哄人,成了头牌后更是为飘香院招来了不少的顾客,我对她一直以来也都很放心,直到她遇见了徐长友。” 花妈妈把话说到了这里,声音突然就渐渐的小了下去,拿着余光去打量秦陆白的脸色,似乎在考量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秦陆白只问:“后来呢?” “徐长友本来是被招进来做杂役的,我也没允许他进姑娘们的花楼,但他一开始的时候还挺勤快,什么都抢着做,有时候还会带些糕点什么的来孝敬,我瞧着他人还不错,就把姑娘们采买脂粉的活儿给了他。谁知道这混账东西竟然是装出来的样子,表面上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实际这骨子里尽憋着坏。”花妈妈直恨得牙痒痒。 “花氏,你把重点说出来就行,徐长友和翩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云舒听她越说越远,不想耽误时辰下去,由不得提醒一声。 花妈妈连连应是:“其实他们俩具体是什么时候有首尾的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后来知道他们俩一起的事情后,还是翩翩她……她……” “她什么?”秦陆白问。 花妈妈垂下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她竟然怀了那混账东西的孩子。”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就连小蝶也是意料之外,听了这话都久久没有能够缓过神来。 秦陆白朝云舒望去,二人俱是没有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层。既如此说来,那徐长友同飘香院翩翩的事情,大概也就不是短时间的了。 略一沉吟,秦陆白又问:“她有身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花妈妈想了想:“大概,也就两个多月前的事。” 秦陆白留意到小蝶的不对劲儿,于是问:“小蝶,本官问你,翩翩身怀有孕的事情,你可知道?” 小蝶赶忙摇头:“只是这两个月翩翩的确是接客少了,妈妈只是吩咐不让去打搅翩翩,让她好生休息。我还以为是翩翩因为徐长友的事情发了脾气,毕竟妈妈平时也疼她,就纵容了这一回,但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翩翩竟然是有了身孕。 秦陆白道:“翩翩有孕的事情,飘香院上下还有谁知道?” “只有民妇和齐大夫知道,念儿是照顾翩翩的,瞒不住,所以她也知道。”花妈妈如实交待,“但这事传出去终究是不太好,翩翩毕竟是飘香院的头牌,这台柱子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这话传了出去,我这飘香院的生意也会跟着受影响的。也不怪我心狠了些,实在是飘香院上下多么多张嘴,不能因为这么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就断了大家的生路” 花妈妈说起这事来毕竟是有些底气不足,尤其这烟花柳巷的事情本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生意,说好听了是你情我愿,不好听了,也只是皮肉买卖,到底不能够太声张了。 何况这烟花女子有孕,说是某一位恩客的,又有谁能相信?便是自己将这孩子生下来了,这青楼里出生的孩子,不论男女,始终都会落人一大截,遭人耻笑。 这些事情秦陆白大概也能了解一些,便不在这上头继续追问,而是转而问道:“那翩翩腹中的孩子,还在吗?” 第168章 娶她,也不过只是被迫 “这……”花妈妈脸色有些难看,目光四下环顾,似有隐瞒。 秦陆白厉目一扫,已经心中有数,旋即不慌不忙的拿起惊堂木就桌一拍:“花氏,本官面前,不得有丝毫隐瞒。” 花妈妈颤巍巍的低了头,呢喃了声:“是。” “还不速速从实招来。”秦陆白再拍惊堂木。 花妈妈抿了抿唇,老老实实的交待:“其实民妇知道翩翩有身孕的时候,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三个月了,她是飘香院的头牌,那民妇的第一想法肯定是让她将孩子给拿下来,等过段时间恢复了身体,重新接客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左右,左右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外人知道,只要我们瞒的好,翩翩就还是客人们最受追捧的姑娘。” 想是花妈妈也自觉这番话说的有些过于自私了些,一心考虑到的都是飘香院的生意,倒是一点也没将翩翩的身体,还有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放在心上。 秦陆白听了只是无奈,由不得重重叹了声气:“所以她孩子没有了?” “是。”花妈妈毫无底气的应了一声,旋即发现了不对劲儿,赶忙解释,“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孩子是在?还是不在?”秦陆白被她的话绕得有些迷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花妈妈支支吾吾,又是垂头叹气,又是四下张望,倒不知道是在犹豫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她把话说完,秦陆白已经不欲再等她拖延,正待要开口,门外黑影闪现,走过烈日阳光下,进来两道身影。 是先前秦陆白派去牢房的吏员,此刻正带了此案最关键的人物翩翩一起进了正堂。 吏员将人带至后便退下。 翩翩身形单薄,往那一站便是弱柳扶风之态,好似微风一吹便能将人吹倒一般。 花妈妈几人皆跪于堂下,唯翩翩站立不动,以俯视之态睥睨底下诸人。 半斛阳光倾洒进来,暖黄的光落在冰肌雪肤之上,只见苍凉而不见血色。 花妈妈看见她愈加憔悴的模样时被吓了一跳,担心的唤了声:“翩翩。” 翩翩定定看着她,苍白的唇缓缓勾勒出一抹极淡的笑,旋即两滴清泪便潸然而落。 “大人。”翩翩忽然屈膝向上首跪下,“还是我来说,大人想知道的,我都告诉大人。” 秦陆白微一愣怔,到底是默许了。 翩翩淡淡道:“这些事情的来源,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我被花妈妈带回飘香院的时候才七岁,因为经历过天灾,见过比城墙还厚的尸体,人们为了一点子吃食不惜互相残杀。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靠自己。” “而事实上,我为了能够活下去,活得更好,我付出了比任何人都多的努力。”翩翩回忆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为了能够练好琴,我日夜都弹,弹得十根手指都快烂了也没有停下。妈妈说,婉转的声音能够讨得客人的喜欢,我便努力练习歌喉,即便因此失声十余天也没有放弃过。可即使是这样我还觉得不够,我觉得自己的腰肢不够纤软,脚步不够轻盈,我便请人来教我跳舞,日以继夜,不曾停歇。” “后来我果然成为了飘香院的头牌,也担得起‘翩翩’这个名字,可是我想要的,却又远远不止这些了。”翩翩目光落寞下来,“我想要爱,想要一个对我死心塌地的男人,想要一个家。” 有泪自眼眶里汹涌流出,翩翩抬手随意抹去,极力的想要克制这股泪意却克制不住,索性也就随它去了。 “慕名而来的恩客很多,即使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曲意奉承,假意欢笑,我只需要对着他们笑一笑,招一招手,他们就会捧着金银趋之若鹜。可我有了漂亮的首饰,好看的衣服,吃不完的珍珠白米,却唯独没有我渴望的爱情。” “徐长友呢?”秦陆白问。 翩翩抬起头,两滴清泪顺着脸庞滑落:“徐长友,他不过只是众多薄情寡义的男人中的一个,唯一不同的,是他成功骗到了我。” “你说他骗你?”秦陆白诧异。 “其实也不能算是骗,毕竟他图我的体己,我也不过只是贪他的花言巧语。”翩翩抹干净了泪,提起这个男人,柔软的心忽然变得坚硬起来,“我遇见他的时候,他不过只是个从外头请来的杂役,那时候我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可我后来实在是太寂寞了,寂寞到,随便什么人肯花点心思来哄哄我,我就把他的浓情蜜意当了真。” 秦陆白闻言蹙眉:“徐长友有妻子的事情,你知道吗?” 翩翩沉默一瞬,而后才点了点头:“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既然知道你还跟他在一起,在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纲常伦理?”秦陆白怒极。 翩翩却只是笑:“大人,我可是青楼女子啊,做的就是勾栏瓦院的事情。什么纲常伦理,礼义廉耻,在男人的眼里,我们都一览无余,还有什么羞耻可言吗?” 秦陆白紧抿着薄唇,不与她强辩。 翩翩自然也不在意,便又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知道他有妻子之后,我曾想断过与他的关系,可他却趁夜跑来告诉我,说他与他妻子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在,他甚至都不喜欢他妻子,娶她,也不过只是被迫。” 秦陆白蹙眉:“他是这样告诉你的?” 翩翩点头:“他跟我说,他的妻子张氏是被收养来的,一直以童养媳的名义养在他的家里面,他只当她是妹妹,并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后来徐老伯去世,临终前逼着他娶了张氏为妻,他不愿忤逆父亲,让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所以才迫不得已的应允了这门婚事。他还说,他和张氏成亲许久都没有行过周公之礼,还是张氏趁他酒醉与其有了夫妻之实,但只有那一次,此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第169章 一直在徐家养大的童养媳 这话听来,不禁叫秦陆白满腹的困惑,这翩翩说的话,和刑部了解到的事实可是出入太大。 秦陆白审度的目光在翩翩的身上来回打量,半晌才开口:“翩翩,在本官面前不能说谎,你的一字一句都得照实了说。” 翩翩抬起头,苍白的面颊没有半分血色浮现,定定望了上首一眼,唇边却漾开一抹不屑一顾的笑:“我既然决定了要说,那么就不会刻意撒谎。” 秦陆白始终拧着眉头,沉默不发一言。 跪得久了,一点点酸麻的感觉从膝盖处传来,翩翩索性向后一坐,继而道:“大人,小女子虽是风尘中人,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大概没有人比我们更擅此道。我翩翩虽是下九流中的女子,但论样貌,论才情,我并不比别人差,这些事情,我还没有必要撒谎。” 秦陆白沉吟道:“可是本官了解到的,却并不是这样。” 翩翩诧异抬头,眼中有不解。 秦陆白朝一旁的郑昊使了个眼色,郑昊会意,旋即退出了衙门。 不久后,张氏在吏员的搀扶下进入衙门正堂,身上伤痕累累,比之翩翩还要显得更加虚弱一些。 翩翩见到张氏的一刻略有微怔,待仔细看清楚了她的样貌时却不禁一惊:“她不是……” “她就是张氏。”秦陆白替她将话头接了下去,“死者徐长友的结发之妻,你口中那个,一直在徐家养大的童养媳。” 翩翩喃喃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满眼只有惊愕。 但秦陆白眼尖,除了惊愕之外,还有那一闪而过的心虚,但终究是没有急着开口。 张氏被搀着跪在地上,动作极缓慢地磕了一个头,语调轻浅:“民妇张氏,见过大人。” “张氏,你且说说,当初你和死者徐长友是因何会成为夫妻?是因为两情相悦?还是你为了报答徐老伯对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嫁给了徐长友?”秦陆白淡淡启口询问。 张氏缓缓抬起眼:“不是的大人,我和徐长友,并、并不是两情相悦。” “哦?”秦陆白眉梢一挑,“那你且具体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堪回首的回忆重重叠叠的席卷而来,身上的痛苦早已压不住心上的苦楚,张氏双手覆面,晶莹的泪珠从指尖缝隙中流出,只余满腔哀怨。 秦陆白不忍去看,只好道:“张氏,你若有任何冤屈只管明说,本官一定会替你作主,你只需要放心大胆的说出来即可。” 张氏悲怆痛哭,纤细的肩膀不住的颤抖,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了眼泪:“多谢大人。” 张氏抬袖抹了泪,哽咽道:“回大人,民妇虽然是徐老伯捡回家养大的,但徐老伯待民妇一如亲生女儿,在民妇的心中,也一直将他当作父亲般敬重,这么多年来,父女之情不曾有假。有关这一点,长柳巷的邻居们都知道,他们都可以为民妇作证。” 秦陆白了然点头:“你既说你和徐老伯之间情同父女,那后来你又为什么会嫁给徐长友?若以父女情分说来,你和徐长友还该是兄妹才对。” 这话似突然戳在了张氏痛苦的根源上,鼻尖一酸,眼泪便愈加流得汹涌了:“大人,民妇,民妇着实有冤啊!那徐长友简直不是人,民妇当他是哥哥处处忍让,就算他成日里游手好闲也从未说过他半句不是,可他明知我与生全哥之间早有婚约在,他竟还三番四次对我动手动脚,还在我养父头七没过之时,趁着醉酒,竟然侮辱了我。”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众人皆默然,正堂中唯有张氏的哭声凄惨,声声都充斥了她的无奈,再多的话语也无法道尽这些年来的苦楚。 秦陆白心生怜悯:“张氏,本官无意揭你伤疤,但这些事情有关徐长友被毒杀一案,本官还希望你能够谅解。” 张氏连番哽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险些晕厥了过去,但都忍了下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张氏抹了抹眼泪,道:“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最开始的时候民妇虽然恨他,但养父待我着实不错,我想着,既然事成定局,只要他肯回头改过自新,肯待我好,我还是愿意跟他好好过下去。可是,可是徐长友不仅不改变,甚至还变本加厉,他最爱喝酒,每逢酗酒回来都总会对我拳打脚踢,打得我满身是伤。我的孩子,也是因为被他殴打,才会在临盆之前胎死腹中的。” 一重重的话从张氏的口中说出来,无疑成为了最直接的真相,而这些真相却将翩翩曾经的认知给彻底击得粉碎。 “你撒谎!”翩翩忽然指着张氏怒吼。 原本虚弱得不堪一击的病美人儿此刻却突然剑拔弩张,长长圆润的指甲直戳张氏面门。 这一突来的动作不止将张氏吓得往后瑟缩一下,周围的人见了也是一惊。 秦陆白皱着眉头再拍手中惊堂木:“翩翩,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 翩翩却不依,顷刻尖叫起来:“可她明明就是在撒谎,她口中所说的徐长友,和我认识的那个徐长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我知道他一无是处,知道他跟我在一起除了贪图美色就是觊觎我的体己,可为什么他连这些都要撒谎?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她在胡说八道,一定是她在胡说!” 张氏还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初时还不明白,为何一提到徐长友,身边女子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可这会儿再听了一会子,她便渐渐明白了。 难怪先前在暗房里的时候大人会问她那样一个问题,问到徐长友在外是不是有人,还有那耳坠子的事…… 张氏一时间只觉心里沉闷无比,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要栽倒在地。 为她看诊了多天的莫大夫不放心她一个人来,早就在旁候着了,见她险些栽倒在地,赶忙过来查看。又是诊脉,又是施针,再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了一个药瓶子,倒了两粒小小的红色药丸给张氏服下,好一会儿后张氏才渐渐的恢复了过来。 第170章 他应该看看的 秦陆白一直静静等到莫大夫为张氏看诊完,方才开口询问:“莫大夫,张氏的情况如何?” 莫大夫正收拾着药箱,听闻此言,煞是忧心的看了一眼张氏:“伤得很重,今早还起了高热,刚降下来不久。大人有话还需早些问,别耽误太多时间,也好让张氏能够多休息休息。” 秦陆白颔首:“有劳莫大夫。” 莫大夫摆摆首,挎着药箱又退去了后院。 秦陆白看着一脸苍白憔悴的张氏的,道:“张氏,审问途中你若有任何不适,尽可以向本官开口,虽则你是此案中的重要嫌疑人,但案子在没有落定之前,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说出来,本官会酌情考虑。” “多谢大人,民妇还能撑得住。”张氏微微喘着气,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她既要强,秦陆白也就不会再过多勉强,只道:“翩翩,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翩翩突的一笑:“说?说什么?说我是被徐长友如何欺骗?还是说我是如何毒杀徐长友,又陷害给他妻子的?” 她缓缓别过头来,双眼泪意朦胧,看着已经是受过酷刑的张氏,一时间只觉得喉头哽咽。 秦陆白明目一凛:“这么说,你是承认徐长友是你毒杀的了?” “是又怎么样?”翩翩毫不在意。 倒是一旁看着的花妈妈急了,忍不住小声提醒她:“翩翩,徐长友已经死了,可人不是你杀的你千万不要认,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小蝶也劝她:“是啊翩翩,你要是有什么苦衷你就说出来,大人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了你。” “苦衷?”翩翩喃喃,旋即像是戳中了什么笑点一般,竟不分场合的扬声笑了出来。 郑昊欲去阻止,却被秦陆白抬手示意拦下。 翩翩还在笑,在众人不解、茫然、困惑中笑得张扬肆意,可是笑着笑着却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只剩满腔悲凉。 “五个多月前我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我向外声称身子不适,不宜接客,妈妈逼我我就发脾气,摔东西摔门,还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妈妈担心我,最终还是服了软,同意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再接客。”翩翩讲述着,深深吸了口气,“后来,我把我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给了徐长友,我让他为我赎身,带我离开飘香院。他说他没银子替我赎身,我说没有关系,你没有我有,我便把自己的体己钱给了他,让他带着这些银子去找花妈妈,要回我的卖身契。” “一日,两日,十日,乃至于半个月都过去了,他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我再怎么安慰我自己,那一刻也是真的慌了。我偷偷的跑出飘香院,向很多人打听,辗转几番终于打听到了徐长友家中的地址。我想我要去当面问问他,问他为什么他拿走了我的体己钱却没有如约去替我赎身?为什么一走了之,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 “后来呢?”秦陆白问。 “后来我去到他的家中,但我没有见到他,而是见到了他的妻子。”翩翩抬手拭了泪水,转而看向身旁的张氏,“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看见张氏一个人还在院子里洗豆子,磨豆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还在忙活。可我不便过去,只能躲在暗处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了徐长友回来。” 想到什么,翩翩轻嗤一声:“可怜张氏一个人累死累活的操持着整个家,徐长友却酗酒回来,不止对张氏呼呼喝喝,指示着他做这个,做那个,还动手打了她。那一刻我就在想,倘若我真赎身出了飘香院,等我人老珠黄,等我身边没有钱财傍身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样对我?稍不满意就对我拳脚相向,不顾我的死活。” “那一刻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后来我找人给徐长友递了话,让他来飘香院找我,三请四请他都不来,还是我说不会计较体己钱的事儿,他才肯来。这个坏蛋,他果然没有想过要为我赎身,而是骗了我的钱拿去赌博,一个晚上就输得精光。” 翩翩说起往事,不禁恨得咬牙切齿:“我恨呐,恨自己自诩聪明无双,能将所有的男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一朝在他的身上栽了跟头,赔进去了所有不说,连自己的后退路也给断了个干干净净。” “因为这样,你就起了杀意,毒杀了徐长友?”秦陆白问她。 翩翩摇摇头:“我本来想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再给他一个机会,但他竟然不要这个孩子,说什么没有能力抚养,我若执意要生,就得自己养这个孩子。哼!说得好像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一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既不要,我留着这个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话到这里,秦陆白似乎已经能够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后来我去了齐晖堂找齐大夫,要了一包落胎的药。” 秦陆白遂又看向齐大夫:“她说的可有其事?” 齐大夫当即回应:“回大人的话,翩翩姑娘曾经是来齐晖堂找草民拿过一包落胎药。本来草民是不想给的,因为那个时候翩翩姑娘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强行落胎恐怕会对身子有损。但翩翩姑娘执意要落胎,还说若不给药,便要想其他的法子,草民也是担心翩翩姑娘出事,这才不得不给了方子。” 齐大夫说完已经是一头的冷汗,毕竟是杀一个生灵,到底都是亏阴德的事情。 秦陆白只是瞪他一眼,当下也没再计较这个事:“翩翩,你拿了药方后,便将孩子给打下来了,是吗?” “是。”翩翩答得干脆,毕竟是从青楼女子腹中出来的孩子,徐长友不要,她又无法离开飘香院,那么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注定会被人看不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生下来,平白害苦了孩子。 “不过,打下来的孩子我送给徐长友了。” 在所有人惊诧的注视下,翩翩极淡然的说下去:“毕竟是他的孩子嘛,他应该看看的。” 第171章 杀了人就该付出代价 如此离谱的事情,从翩翩的嘴里云淡风轻的说出来,一如事不关己一般,作得一副极淡然随意的模样。 这样疯魔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便是她此刻承认了徐长友饭菜里的砒霜是她下的,也断然不会叫人怀疑什么。 秦陆白只觉得离谱至极:“你把东西送给他,只是为了吓唬他吗?” 翩翩勾起苍白一笑,烟波流转间仍旧媚眼如丝:“我吓唬他?吓唬他有什么用?我只是他想提醒他,这个孩子,是因为他的无情才会没有机会来这个世间上看一眼。” 翩翩忽然尽敛笑容,眸光似淬了毒的箭,寒光迸现。 “所以,真的是你下了砒霜,毒死了徐长友?”张氏虚弱开口,仍是不可置信。 翩翩抬起头与她对视:“徐长友杀了你的孩子,我就杀了他的孩子,这不就两清了吗?” 张氏被她这一番歪理说得惊骇不已:“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 “那是你,不是我。”翩翩目光狠厉下来,“我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有多不容易。所以我曾经发过誓,宁教我负天下人,也不能叫天下人负了我。徐长友骗了我,负了我,他就应该死。” 张氏被她的狠劲吓了一跳,许是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姑娘,也能有这样硬的心肠。 翩翩深吸一口气,忽然朝着上首拜下:“大人,我承认,徐长友的确是我所杀。” 秦陆白道:“你认了?” “没有什么不认的,原本我也没有想过让别人替我顶罪。”翩翩侧目看了眼张氏,“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就是命运不太好,跟我一样。不过没有关系,杀了徐长友,我这口气消了,她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了,就算是,白白让她受了这些日子刑罚的报酬。” 秦陆白看向云舒,云舒会意,已将纸笔备好。 秦陆白这才开口:“那你就仔细的说说,你究竟是怎么下的毒。” “那天是初六,早上的时候我装病,支走了念儿和小蝶,趁着这个时间,我就偷偷的从后院的角门溜了出去,去到了徐长友的家里面。砒霜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在我打下孩子的那一天,我就同时准备好了砒霜。” “所以你是早有预谋?”秦陆白问。 “是。”翩翩坦然,“之前还有一次我也去过徐长友的家里,我知道他家有一条后巷,我曾经试图攀上梯子到房顶上,意图从房顶上下药。可显然那个方法并不管用,甚至于还无法精准的落到某一个地方,所以我放弃了。” “本官去勘察过现场,在后巷木梯的断隙中找到过一块被刮破的衣服料子,在房顶上也有一只遗失的耳坠子和一些白色的粉末,那些粉末经大夫查证就是砒霜。对于这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秦陆白淡淡说完,一挥手,令人将一系列证物都呈上来。 翩翩不过一扫那上头的东西,只是淡定的摇摇头:“没有了。” 秦陆白让人将东西撤下,又问她:“你既承认徐长友是你毒杀的,砒霜也是你下的,如今证据也都确凿,但本官还是不得不再谨慎一些。你说是你下的砒霜,那日是个什么情况,你将砒霜都下在了哪里,还记得吗?” “我只是想毒死徐长友,没有想过要害别人,所以砒霜我只下在了徐长友的饭菜里,别的菜都没有动过。”翩翩如实以答。 秦陆白再问她:“那天还有没有什么突然的情况发生?” 翩翩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那天我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去下药,还是有个男人来了徐长友的家里面,他们在门外争执,我才得以趁机潜进去下了药。” “那个男人,你们认识?” 翩翩摇头:“不认识,但他好像和徐长友不太对付,徐长友还打了他。” 初六那日去过徐长友家中的男人,与之不对付,还动了手的,条条线索对应起来,不正是那梁生全吗? 案子审到这里已经彻底真相大白,也没有再继续审下去的必要。 云舒已经将罪状拟好,给了翩翩,她却只是淡淡扫一眼,很是干脆利落的就画了押。 “大人。”翩翩突然抬头叫了一声。 秦陆白道:“还有何事?” 翩翩道:“大人,我承认徐长友是我杀的,什么都是我做的,但这个跟飘香院的姐妹们没有关系,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能不能请大人,不要牵连她们。” 花妈妈眼睛一酸,拉住翩翩的手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蝶和念儿也是哽咽,低低哭出声来。 翩翩握住花妈妈的手,顿时泫然泪下:“妈妈,这些年你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你。我还有一些体己钱,就放在床底下的暗格里,我也没机会用了,就当是我报答你的,你就收下,算我给我养老。” 花妈妈本来还能强忍的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傻孩子,都跟你说了,那个徐长友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偏生不听,为了这么个混账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值不值啊?” 翩翩只是哭,却不再回答。到现在,值不值得已经不重要了,杀了人,就应该为此而付出代价。 衙门里哭声一片,秦陆白摇摇头,一拍惊堂木,将场面控制下来。 “来人,将罪犯翩翩带下去,容本官将此事上奏天听之后,择日问斩。”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吏员过来将翩翩和花妈妈分开,翩翩也不挣扎,随着吏员出了衙门。 秦陆白看向张氏:“张氏,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自然无罪释放。不过你放心,本官会继续派人医治你,直到你伤好为止。” 张氏感激涕零道:“多谢大人。” “另外,徐长友已死,当初成亲也非你所愿,本官会告知有司取消你二人婚媒,往后你便是自由身,愿嫁何人,便嫁何人。” 张氏心头激动,热泪滚滚而落,旋即深深拜下:“多谢大人!” 第172章 哭得那叫一个凄凉 张氏毒杀亲夫一案到此算是有了一个定论,秦陆白和云舒将案子的证据和奏疏呈上了景文帝的龙案,将事情的经过都一一述明后,由景文帝定了翩翩的罪,此事,才算是真的落了一个圆满。 出了朝阳殿,外头天气甚好,风和日丽,没有了烈日的直照,倒是更加令人神清气爽。 秦陆白抻着懒腰下了阶梯,长长呼出一口气,尽是心满意足:“忙活了这么多天,我总算可以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云舒自也是一身轻松,道:“是啊,解决了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刑部上下也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依看我,有人却未必。”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叫云舒有些纳闷,还不待反应过来,秦陆白便伸手碰了碰他,旋即手臂一伸,往他右侧直指过去。 右边是一条九曲回廊,回廊下,两个俏丽的身影正站在一簇花丛旁,想是也发现了他们,跟着驻足在了原地。 幼僖是第一个发现秦陆白和云舒的,拉了身边的乐天一把,见她不理人,调侃道:“都两天了,还生气呢?” 乐天拿眼瞧去,一股无名火又重新烧了起来,忿忿一跺脚:“你自个儿跟他们叙,我去见父皇了。” 言讫,一把甩开了幼僖的手,带着珍珠气呼呼的往朝阳殿去了。 幼僖只是无奈,倒也没有拦着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仍旧只落在了不远处。 秦陆白笑着撞了撞云舒的手臂:“过去,人等着我们呢。” 云舒默言,被秦陆白拽着往九曲回廊下走去。 人刚走近,幼僖已然开口:“看样子,你们倒像是刚从朝阳殿中出来,是为了张氏毒杀亲夫的案子么?” 秦陆白浅笑:“案子已经查清楚了,张氏是冤枉的,真正的杀人凶手是飘香院的头牌翩翩。证据确凿,翩翩也已经画了押,刚才禀明了陛下,陛下已经下旨,秋后问斩。” 幼僖了然般点点头,突然发现了哪里不对劲:“飘香院?头牌?听起来,像是秦楼楚馆呐!” “……”秦陆白一阵默言。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案子咱们已经破了,而且还替张氏洗刷了冤屈,还了她清白,也能让死者安息,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秦陆白赶紧的岔开话题,不让她继续在“飘香院”这三个字上追问下去。 虽然徐长友生前做的那些事情是有些过分至极,但人既已死,一切都已经化作飞灰消散,再追究,也只能是于事无补。何况刑部历来的宗旨便是肃清清明,竭力让每一个案子都水落石出,让犯了错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至于张氏,有司已经解除了她和徐长友的婚媒,若她愿意,仍旧可以和梁生全再续姻缘。 只是这些事情,已经再不归刑部管辖。 幼僖倒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樱唇弯弯扬起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明眸璀璨,大有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 秦陆白被她看得实在是有些不自在,后背隐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轻轻咳嗽两声,赶忙的将话题转了过去:“对了,你们这是要去朝阳殿见陛下?那五公主怎么没等你,倒是自己走了?” “这,就得问云侍郎了。”幼僖背着手,揶揄的目光落在云舒的身上。 从刚才被拉过来云舒就知道,这个问题定然是逃不过,只是当着面问出来,不免又想到了那日早晨在刑部外头发生的一幕,只是无端的叫人更加窘迫。 秦陆白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最后定睛在幼僖身上:“你都知道了?” 幼僖点点头:“我一问,乐天就什么都说了,啧啧啧,哭得那叫一个凄凉。” 云舒脸色煞白如纸:“难道连郡主也觉得,其实我应该答应吗?” 幼僖“唔”了一声:“婚姻大事事关终生,并非轻言两语就能够将这种事情给定下来。更何况,不论是乐天也好,你也好,你们都不是普通百姓,这婚姻之事,大概由不得你们作主。” 幼僖说得隐晦,并没有将云舒的身世戳破,但即便他出生书香门第也好,或者高门大户也罢,乐天是景文帝幼女的事情却是不争的事实。 今日她可以仗着公主的身份过得肆意潇洒,也可以仗着景文帝的宠爱睥睨一切,可要轮到了婚姻一事上,可就不是能够随心所欲了。 “那天乐天的确是鲁莽了,虽然有不想和亲陈国的原因在,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云舒你,其实也是有好感在的。”幼僖缓缓说着,点到即止。 云舒脸色有些难堪:“可我已经明确表明过心思,如今我只是想好好做个为民请命的官员,儿女私情,目前并没有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感情之事本来就不能勉强,你有你的抱负,旁人并不能左右。”幼僖顿了顿,忽道,“那日虽然是乐天唐突了,但她到底是个姑娘,脸皮薄。要是还有下次,能不能请你说得再委婉一些,好歹顾及一下她的面子。” 云舒垂眸不言,或许,并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眼看着气氛凝重起来,秦陆白当即开口打着圆场:“那个,我们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幼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秦陆白直截了当道:“就是和亲的事情,怎么样了,定下来了吗?” 幼僖点头:“定下来了,是四公主。”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出人意料,反而在意料之中。 幼僖继而道:“早上刚下的圣旨,陛下选定了四公主,封号长平,记在了皇后娘娘的名下,以大昭嫡亲公主身份和亲陈国。日子也订好了,就在这月十六。” 秦陆白扳着指头算了算:“十六,不就是后天,这么急?” “也不算急了,也不想想,各国的使臣都在大昭逗留了多久,再不尽早安排,难不成,还得请他们留下再过个年么。”幼僖没好气的道。 第173章 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她还是对和亲的事情耿耿于怀,到底是觉得两国的安宁不该以牺牲一个女人来作为交换的筹码,虽然,这的确是避免战乱的最好捷径。 虽然,这是数百年来,国朝屡试不爽的办法。 秦陆白问:“话说得虽然没有,但离那天也就还有两天不到的时间,毕竟是送亲,太草率了也不行。” 幼僖缓缓摇头:“和亲的人选虽然是今天才定下的,但准备的事宜却早已经暗地里开始如火如荼的筹备了,时间虽然是仓促了一些,但也不至于会下了大昭的面子,该有的应有尽有。” “对于四公主和亲,陈国的使臣没有多说什么吗?”云舒问。 “他们能说什么?”幼僖轻嗤一声,“又不是不知道皇后膝下无女,待嫁的公主只有两位,迟早得从这里头选一个,不管最后挑选了谁,最终都是以皇后之女的名义出嫁。陛下能答应这桩婚事,已经是很给陈国面子了,他们还想再挑剔别的什么不成?” 越说下去幼僖越是生气,阴阳怪气的语气直把心底的不满发泄出来。 秦陆白和云舒面面相觑,识趣的没有再说话。 天边吹来一丝凉风,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传来,也半点没叫幼僖的心情愉悦些许。 秦陆白忽道:“你们不是找陛下有事么,这五公主都进去了这么久,你留在这里陪我们说话,不怕耽误了正事?” 幼僖闻言朝那座恢宏的殿宇看去,沉重的殿门紧紧合上,门外的侍卫手持长戟而站,背脊挺直,一派肃穆。 少顷,幼僖才将目光收回:“我来朝阳殿并没有什么事情,是宜贵妃娘娘说,陛下舍了女儿和亲,现下心情一定不好,就让我陪着乐天去朝阳殿一同劝劝,好歹也能宽慰一二。不过乐天去就行了,我去不去,意义并不大。” 关于身份这一点,幼僖心里一直都有一本谱。纵然景文帝待她也十分的好,但这份好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而是因为她战死沙场的父兄,阎家的历代忠烈之魂。 “罢了,反正也没有我什么事情,我打算回永安宫了。”幼僖抬起头,不去多想那些烦心事庸人自扰,“你们呢?是出宫?还是回刑部?” 秦陆白想了想,见云舒迟迟没有说话,索性道:“事情差不多都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刑部其他人善后,我打算先回家换身衣服,好好的睡一觉才是正经事。”说着用手肘碰了碰云舒,“你呢?” “我?”云舒想了想,“我打算先回刑部将余下的事情都处理完,然后再回家。” 秦陆白耸肩摊手:“瞧,我就猜到会是这样。” 幼僖且笑不语,不论他们是回刑部也好,还是出宫也好,正巧都要一同走一段路,三人便并肩而行,直到了岔口处才分了道。 幼僖径直回了永安宫,原想先去给太后请个安,却不料太后正在午睡,正要走时,一向觉轻的太后却被突然惊醒。 “是僖儿回来了吗?”太后卧睡,浅浅的声音从帷幔里传出。 幼僖又回转身来,迈步朝床榻走去,掀起帷幔一角,伏在榻上轻轻唤了声:“老祖宗,是我,还要不要睡会儿?” 太后睁开眼,如花娇颜就近在咫尺,忍不住伸手爱怜地抚摸她的鬓发:“刚才有些困倦,寐了一会儿已经精神了一些,现在就想跟你说说话。” 幼僖低首娇俏一笑。 太后道:“把鞋脱了,上来陪我再睡一会儿,我们祖孙俩也说说体己的悄悄话。” 幼僖不住一笑,应了声:“好。” 宫女上前来伺候着幼僖宽衣,又替她解了头上的珠钗,松了发髻,幼僖这才脱了鞋上了软塌。 太后拉开被子,等幼僖跟小猫似的蜷缩进来,才将被角掩实。 “刚刚才从宜合宫回来吗?”太后抚着幼僖的背脊,柔声问道。 “算是。”幼僖答得模棱两可,转瞬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太后,“老祖宗,和亲的人选定下来了,是四公主。这会儿,四公主和贞妃娘娘,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贞妃生育一儿一女,养大的只有四公主兰陵,眼下兰陵也要被送去陈国和亲,从此天高路远,母女二人此生怕是都再无相见之日。母女分别,焉能不难过? 贞妃身体一直都不好,再得知了女儿也要被送走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拖垮了身体。 太后静静听着,良久无言。大概也是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偏偏又做不了什么,不过徒增感叹而已。 “老祖宗。”幼僖枕着手臂,侧着身子将太后看着。 太后目露慈爱之色,和声道:“怎么了?” “老祖宗,皇室的女儿,受了荫封的贵女,她们的命运是不是都得和四公主一样?如果有朝一日,还有其他国家向大昭提出和亲的要求,陛下是不是也会答应?”幼僖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不止想到了自己,还有乐天,以及从出生以来便养尊处优的宗室女子。 她们享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滔天富贵,来日,必也得担起常人无法想象的责任。 太后琢磨着她这句话,不免忧愁下来:“有些事情也不能怨怪皇帝,舍弃亲生骨肉,谁不心疼啊?皇帝不心疼吗?可皇帝不是寻常人,他肩上担着的除了这个小家,更有天下万民,做的事情,从来都不能以一己好恶来衡量,而是得想着天下。” 幼僖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羽睫扑闪着,无言中尽是道不尽的落寞。 太后轻轻搂着她,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脊:“放心,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疼的姑娘,老祖宗一定会为你寻一门好婚事,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我的丫头。” 幼僖本来沉闷的心情豁然开朗,太后的话就像是蜜一般丝丝甜甜的涌入心间,叫她紧绷着的身体倏然松懈下来,竟就在这温暖的怀抱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第174章 这个年纪刚刚好 时间转瞬即过,很快便到了四公主定亲的日子。 说是定亲,其实就是送亲,而且迎接公主回朝的也不是陈国的王,而是陈国的使臣。 哦对了,四公主和亲的对象是陈国真正的王,据说,已经有四十七岁的高龄。不过说高龄也不全对,因为大家在劝说四公主的时候,都是说这个年纪的男人正好是最英伟健壮的时候,不似耋耄老人般垂垂老矣,也没有弱冠公子的青涩无知,这个年纪刚刚好。 这样的劝说在幼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简直是嗤之以鼻,可除了将满腔不屑尽数压下,又同时除了附和着让四公主暂且宽心外,好像也并不能再做什么。 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就要远嫁千里之外,嫁的,还是四十七岁的老男人,和自己父亲一般大,委实可怜,可悲,可叹! 皇室和王公贵族都来了,乌泱泱的人群挤在宣阳门,红色的绸缎一直从宫内绵延至街角,身着甲胄的侍卫们腰上缠了红绸,昭示着这场普天同庆的喜事。 帝后亲自将人送到了城门口,四公主兰陵戴凤冠,着霞帔,清丽的容颜上了一层精致的妆容,红唇花钿,美不胜收。 如果不是眼眶里泫然欲落的两滴泪,大概这场送亲,才会是真正的普天同庆。 “儿臣拜别父皇、母后,自此天隔两方,愿珍重再三,保重身体。”兰陵忍着泪水,挺直了背脊屈膝而跪,持着最端庄的礼仪拜下。 景文帝心有不忍,宁皇后也是做着抬袖抹泪的动作,二人伸手将她扶起来。 “孩子,去了陈国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你要记住,父皇永远都是你的靠山,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景文帝握住兰陵的手,掌心不断地加了力道,难忍离别之痛。 兰陵点点头,精致面庞上滑下两行清泪。事已至此,除了哭泣,已经再无力回天。 “好了,走,别再耽误时辰了。”景文帝哽咽着,松开了握住兰陵的手。 陈国的使臣以及大昭送亲的队伍都已经分列而站,只等公主上了马车,队伍便可朝着陈国的国都前进。 兰陵小心翼翼拭去眼角的泪水,一步三回头,再一步,再回头。而最后一次回头,目光却越过了最前端而立的帝后,落到了后面的人影身上。 似有所感,幼僖微微抬头,正好与兰陵投来的目光对上。她浅笑颔首,虽一句话未说,兰陵却像是莫名间舒了一口气,微不可见的一点首,旋即在宫女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再未回头。 这一别,怕是将与整座宫城永别了。 待得车马渐渐远去,帝后也返回了宫苑,乌泱泱的人群作鸟兽散,转眼间,方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城门口登时间便寂寥下来。 乐天还站在原地不肯离开,直至前方已经再也看不见喜庆恢宏的车马,也久久不肯将视线收回。 幼僖轻叹一声,劝她:“事已至此,再惆怅也没用了。何况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心里面就算再不痛快也要忍着,表露于人前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乐天喃喃,“本来坐上马车离开的人,应该是我。” “那叫可能是,不叫应该是你。”幼僖纠正她。 乐天转过头,清明的眸子里溢满了哀伤:“幼僖,说实话,我现在真的挺难过的,很想大哭一场,可我哭不出来。不是因为今天是大喜之日,不能被人抓了我的小辫子,只是觉得,我们在人前不论有多高贵而不可侵犯,但有些事情,我们却连普通人都远远不如。” 幼僖垂下眼,不知道该怎么应她这一番话。 其实直至最后踏上和亲之途的人是兰陵也好,是乐天也好,终有一个人会被迫走上这条路,而剩下来的那一个,也未必见得就真的能事事如意。 有一个陈国在前,难保不会再有其他的邻国蠢蠢欲动,那样一来,该是多少公主才能填补得完这个无底的大窟窿。 今日的天儿不算太好,阴云遮了艳阳,给整片天际都蒙上一层雾蒙蒙的灰色。 城门口起了风,风吹过两道的鲜艳的红绸翩然欲飞,却吹不走人心底深深隐藏的怅惘。 乐天深深吸纳一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至少四皇姐嫁过去就是陈国的王妃,尊贵无比,再加上四皇姐那么有才情,又贤淑,她一定能够过得很好的,是不是?” 幼僖抿唇笑了笑,算是默认。 乐天彻底舒了口气,转瞬又忧愁起来:“明日十皇弟也要走了,大家都要走。” “乐天……” 乐天勉强露出一笑:“我没事的,我先回去陪陪他。幼僖,你也早些回去。” “好。”幼僖应了,看着乐天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又怀着心事朝宫外看去,仅仅只是隔着一扇宫门,却分隔了两个天地。 再站了一会儿,幼僖也带着青时青月往宫里走。 “秦侍郎!” 不知是谁轻唤了一声,幼僖从失神中抬起头,只看见秦陆白正负手站在不远处,身形挺拔,昂藏七尺。 “你没回刑部吗?”幼僖问。 秦陆白迈步走来:“想跟你说说话,所以在这里等你。” 他挥了挥手,青时青月两丫头便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幼僖仰起头,问他:“想说什么?” 秦陆白失笑:“非得一定要说什么才能在这里等你吗?”又想了想,“如果非要说出一个理由的话,不知道刚才四公主跟你眉来眼去,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幼僖瞪他一眼:“什么眉来眼去,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错了,这话不能乱说,东西更加不可以乱吃。”秦陆白嬉皮笑脸跟她打着趣儿。 幼僖扑哧一笑,当下心情好了不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昨天下午,我照老祖宗的吩咐给四公主送了添妆的东西过去,看见她和贞妃娘娘抱在一起哭个不停。我还听说贞妃娘娘在接到圣旨后就哭晕过去了一次,把大家都给吓坏了。” “然后呢?” 第175章 山大王下山巡逻 “然后……” 像是想到了什么,幼僖神情渐渐落寞下来:“然后还能怎么办,太医来看,众人来劝,一个劲儿的宽慰着。还说什么这是福气,既能延续两国友好邦交,四公主嫁过去又是一国王妃,身份尊贵无比,受万人尊崇。” “那你是怎么想的?” “狗屁!”幼僖忿忿的骂了声脏话。 秦陆白抱着双臂,调侃的目光在她身上定格,随即忍不住噗嗤一笑。 幼僖被他笑得有了恼意,抬手在他手臂上落下一巴掌:“你笑什么笑?” 秦陆白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忍着笑道:“要是宫里的女官听见你刚才那两个字,估计得气得当场晕厥过去。” 尚宫局教礼仪的女官都是些老古董,素来就爱拿宫规礼仪说教,尤其是得了皇后的允许教授公主们,便越发的趾高气昂,稍有错处还爱拿着戒尺教训人。 从前有一回,乐天被罚得狠了,开始端公主的架子呵斥女官,结果谁知道女官转头就一状告到了宁皇后那里。后果可想而知,乐天被罚得更惨,有她开了一个好头,其余公主们更加是乖巧听话了。 不过光是想想女官会被气得晕厥的模样,幼僖便忍不住觉得好笑。 秦陆白见她心情稍稍好些了,才继续问:“那跟你们俩刚刚打那眼色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也不想想,贞妃娘娘的出身本来就不好,皇子夭折,唯一的女儿还远嫁了陈国和亲,她身边就那么几个伺候的宫人,也再没有个能知心体贴的人了,你说可不可怜?”幼僖道。 秦陆白想了想,倒的确是这么回事:“所以你不会是答应了她什么?” 幼僖抿了抿唇:“那个情况下,也没法不答应啊。” “可是不对呀,要说找人看顾贞妃娘娘,皇后和宜贵妃才是最好的人选,再不济,就是找五公主也比找你强。”秦陆白道了实话。 “你大概是忘了我住在哪里了。” 秦陆白摸了摸下巴,忽然就有了想法:“太后!” “正解。”幼僖颔首,“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老祖宗可以啊。贞妃娘娘一向与人无争,我时常打着老祖宗的旗号去看望一眼,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多对贞妃娘娘关照一些。” 所以昨天兰陵在拜托她的时候,只是想到了这一点,她便应了。 天下人都知道景文帝是极孝顺的,宁皇后固然要做个样子也得做到明面上来,而且到底是为景文帝生育过儿女的妃嫔,如今儿女皆不在膝下,若是日子再过得惨淡些,她这个皇后的面子也过不去。 秦陆白到这里大概便知道了她们俩中间的“小秘密”,四公主既知道自己逃不开和亲的命运,那么生母贞妃就成了她最牵挂的人。 放眼宫中上下,哪个不是明哲保身,亦或攀附大树好乘凉,贞妃没有强悍的母族可以撑腰,也没有景文帝的宠爱可以依仗,仅仅只是与人无争也只能是保证不被旁人陷害,可要找一个能照顾她的,却还得再思量再三。 思来想去,除了永安宫,确实是没有再能庇护贞妃更好的人选了。 秦陆白低低应了一声,算是了解了。 这会子见她的心情转晴不少,略略一思忖,便提议道:“要不出去逛逛,反正宫里面也要收拾和亲留下来局面,估计乱得很,回去也没意思。” “可是出门又能去哪儿?”幼僖现下毫无想法。 秦陆白“唔”了一声:“你们姑娘家不是最爱逛街买东西吗?这样,今儿你想买什么都尽情的买,我买单。” 他拍了拍胸脯,一脸豪气干云的模样。 幼僖被他的动作逗得笑了:“你确定,买什么都你付银子?” “那当然。” “好啊,那走。”幼僖一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宫门口的方向折返,秦陆白也赶紧追了上去。 大街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无比,并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改变丝毫,仍旧是照常的周转,就好像一则逸闻,听一听稀奇也就过去了。 秦陆白陪着幼僖到处瞎逛,看到这个有趣的就停下来看看,看到那个有趣的又奔过去瞧瞧,但逛了一圈下来,除了两人手里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手边便再也没有了什么多余的东西。 “你这不行啊,哪儿光看不买的道理。”秦陆白嘀咕道。 幼僖咬了一口糖葫芦:“那我不喜欢啊,不喜欢的东西买回去做什么,积灰吗?那我还嫌占地呢。” “我竟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秦陆白一口咬下一个糖葫芦,只好又乖乖的跟在后头逛悠。 经过一处小巷,秦陆白余光瞥见什么,复又倒退了回来,顺便喊了声:“幼僖。” 幼僖停下脚步回头,却发现他在原地不动了,走过去一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才看见巷子里头还有一间小铺子,铺面不大,位置也不太好,要不注意还真容易看漏了。 幼僖十分嫌弃的撇了撇嘴:“这种小铺子有什么好看的?开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看起来人也没有两个,估计东西也不怎么样。” 她要走,却被秦陆白一把拉住:“你别先入为主,有些好东西往往就是藏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反正其他地方的东西你也看不上眼,不如就进去看看也无妨。” 幼僖不欲同他争执什么好物在深山的道理,因为没有第一时间非常强硬的拒绝,便被他拉着一起往那小店里面去了。 而事实证明这家店铺的确因为位置的原因无人问津,甚至房子还选得不是特别的好,这大白天的还一种灰蒙蒙的感觉,透不进光来,一点也不亮堂。 秦陆白拉着幼僖径直进了门,一进门就大声的喊:“老板,老板呢?有没有人在?” 幼僖甚是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想着他这样风风火火的闯进别人的店,不知道的,估计得以为是山大王下山巡逻了。 第176章 这东西,有点眼熟啊 “在,我在这儿。” 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秦陆白和幼僖都同时一愣,四下环顾着小店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秦陆白将幼僖拉至身后,警惕的看向周围:“是老板吗?” “是,是老板。” 又是同一个声音传来。 秦陆白道:“既然是老板怎么不出来说话,躲躲藏藏的在故作神秘吗?再装神弄鬼,信不信我拆了你这家店。” “别、别拆,我在这儿,在这儿。” 除了那道声音传来,与此同时,柜台之后还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摆弄着什么东西,但始终没有瞧见人。 秦陆白探头看了会儿也没瞧见,渐渐的就有些不耐烦了:“再躲着不出来,我可真要拆店了啊。” “别拆,你往、往下看。” 秦陆白听了这声音,果真歪着头往柜台的底下看过去,但戒备十足。 不算亮堂的店铺,柜台后就更加是昏暗,突然一颗脑袋冒出来,生生把秦陆白吓了一跳,抄起桌上的砚台作势就要砸过去。 “别、别砸。” 那人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看见秦陆白手里的砚台时也是被吓了一跳,赶忙阻止:“砸、砸坏了我,可是要、要赔银子的。” 秦陆白手未放下,定睛看清了面前的人。 小小的一个身子踩在凳子上面,看上去约莫只有五六岁孩子般的身高,但那张脸上胡子拉碴,头上还戴着个小帽子,一看就是个成年人。此刻他也被吓了一跳,磕磕绊绊的说完,短小的手臂还在空中挥舞着,似乎想让他将手里的砚台放下。 原来竟是个三寸丁! 难怪刚才一直没有看见人,只能听见声音,倒不是对方在故作神秘,而是身子太小,被高高的柜台给挡住了。 秦陆白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砚台放下:“下回你直接说你在什么地方,真要遇见个性子急的,今天你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多、多谢。”三寸丁露出两排洁净的牙齿,说话也是结结巴巴。 秦陆白倒不跟他计较,随意着环视了一圈周围:“你这店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都卖些什么呀,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静默须臾,秦陆白扭头去看,柜台上哪里还有那个三寸丁的身影。正一急,已有个矮小的人从柜台后绕了出来,人虽矮,但动作却不乏灵活。 秦陆白弯腰看着只到自己大腿的小老板,一时觉得稀奇,语气却也和气下来:“都说说,你们店里都有些什么东西,都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好、好嘞!”三寸丁灵活地往里头去了,只依稀看见个身影,踩着凳子爬上爬下。 平时见多了正常的人,偶尔见到这么一个,心中虽没有鄙夷,但也不免有些新奇,毕竟还是一家店铺的老板。至于为什么会将店铺开在这样一个偏僻不显眼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原因。 幼僖伸出手指戳了戳秦陆白的手臂:“我怎么觉得这里怪怪的。” 秦陆白安抚她:“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就多该出来走走,别老是闷在宫里面,外面的新鲜事物才多呢。” 言下之意,是在说她井底之蛙么! 幼僖气得朝他手臂上的软/肉揪了一把,直把秦陆白给疼得龇牙咧嘴,赶紧离得远远的。 这时候那三寸丁也回来了,手上还抱着两个盒子,一过来便先招呼着两人坐:“小店简陋,两位客人要是不、不嫌弃,就先、先坐一会儿,慢慢的挑、挑选。” “好啊。”秦陆白揉了揉手臂,倒是很自然的坐了下来,又招呼着幼僖一块入座。 在三寸丁将盒子摆上桌面的时候,秦陆白顺口问他:“老板怎么称呼?” “钱十三。” “钱老板的名字就叫十三,还是因为什么缘故,大家都这么叫你?”秦陆白道。 钱十三憨厚一笑:“小时候穷,爹娘说,贱名好、好养活,就叫十三。” 待把东西都摆上了桌,钱十三又转到柜台的后面,不知道从哪个格子里摸索一阵,摸出了个烛台,用火折子点燃了放到桌上。 其实店铺里虽然并非很亮堂,但也不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大白天的点根蜡烛,委实是有些多余了。 秦陆白瞥了那烛台一眼:“钱老板怎么不干脆换一个亮堂一点的地段,这样一来,至少光顾的客人也会多一些。” 百珍阁就是这家小店的名字,就像最开始要进来前幼僖说的那样,这样一个开在偏僻地方的店铺,外面装饰又不华丽,没有一点吸引人的地方,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卖。 这做生意嘛,首要的就是要先吸引顾客,要是顾客都没有被吸引着进来看一看,那么店里面的东西就算再好,没有人知道也是无用的。 钱十三仍旧只是笑:“没办法,好的地段要更高的银子,我没有,还是这、这里便宜。” 秦陆白本来也只是提一个建议,既是如此,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幼僖已经开始挑选盒子里的饰物了,都是些女子用的头饰,点翠、金簪、钗环都应有尽有,数量不多,但种类齐全。 钱十三见她看得认真,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好东西,我、我去给姑娘拿来。”说着,就又去了里头翻找。 秦陆白拿起一支翠玉簪在幼僖的头上比划,左看右看一阵,撇了撇嘴:“颜色太深,有些显得老气了,不太衬你。” 幼僖瞪他一眼。 秦陆白又拿起一支步摇正要再比,被幼僖挥舞着手拦了,他仍不死心,纠缠间钱十三也就又拿着东西回来了,二人的打闹只好暂且中止。 “这东西好。” 钱十三将盖子打开,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一颗夜明珠,珠子圆润,璀璨光华,一经亮出来,倒是连那烛光都要逊色三分。 秦陆白拿起来一看,正觉得满意,却眼尖的发现了一条细缝:“这里是不是有条裂痕?” “不,不可能。”钱十三结结巴巴的道。 幼僖也凑过去瞧:“我看看。” 那夜明珠触手生凉,光华实在耀眼,但不可否认的是,上头的确是有一条裂痕,只是不太深,若不仔细看还真是瞧不出来。 突然,幼僖似乎发现了什么:“这东西,有点眼熟啊!” 第177章 翡翠人鱼珠 “幼僖,幼僖你怎么了?你等等我!” 幼僖径直出了百珍阁,而秦陆白一头雾水,只能在后头加快了脚步的追她。 等出了那条小巷子,看着身后的百珍阁消失在了拐角,幼僖这才停了下来。 秦陆白不禁疑惑:“好端端的你怎么走了?就算不喜欢那颗珠子,也没必要起身就走,还一句话都不说。”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明明还好端端的看着饰物,就仔细看了那么一眼那颗夜明珠,再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紧跟着就起身走人了,也不管他在后头如何喊她,她就是不应。 幼僖脸色难看的朝他身后的方向望了一眼,确定再看不见百珍阁的店铺,又没见那钱十三追出来,这才面色稍霁。 “你跟我过来。”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嘈杂纷扰,不太想过于引人注意,只好先离开这里。幼僖率先走在前头,走进另一条寂静少人的巷子,这才停了下来。 秦陆白跟了上去:“到底怎么了?” “那个老板,有问题。”幼僖神色凝重。 秦陆白想了想,下意识的觉得她是没见过这样矮小的成年人,觉得有些新奇怪异也是正常的。可再一思量,她并不是那种会以貌取人的人,之所以这么说,这里面或许还真有什么他没看透的问题在。 于是摒弃先入为主的杂念,问道:“你是说老板有问题?还是说那家店铺有问题?” “店铺里面的东西有问题,老板应该也不能置身事外。”幼僖呼了口气,“你知道刚刚那老板拿出来的珠子叫什么吗?” 秦陆白脸上表情多变,试探性的道:“夜明珠?” 幼僖无语凝噎,索性不再跟他兜圈子:“翡翠人鱼珠。”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幼僖急了,转又镇静下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翡翠人鱼珠是舒佳太妃的陪葬物,早就在两年前跟随舒佳太妃一起被葬进地宫了,怎么会流落到市面上来?” 秦陆白沉思回忆着那颗珠子的细节,装珠子的盒子倒是没有怎么注意,但那颗夜明珠的确是难得的好物,就算是翻遍了整个皇宫,都不一定能够找得到一模一样的这么一颗。 可要是牵连到舒佳太妃的陪葬品,那这事可就不只是普通的失窃案了,甚至牵连甚广。 因为实在也没见过那所谓的翡翠人鱼珠,秦陆白一时也不太敢确定,要是真的也确实棘手,可要是假的,又或者只是物有相似,这种事情传扬出去终究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衡量再三,秦陆白拿不定主意,只好再问:“你说那是舒佳太妃的陪葬品翡翠人鱼珠,有没有什么确凿的铁证,或者是印迹什么的?” “有,珠子上面有条细痕就是铁证。”幼僖答得笃定。 “再说清楚点。” 幼僖回忆着,缓缓道:“舒佳太妃长居安乐宫,平时也就乐天经常去看望她,所以舒佳太妃也很喜欢乐天。后来知道乐天惦记那颗翡翠人鱼珠很久了,舒佳太妃便在乐天的一次生辰上,将这颗翡翠人鱼珠送给了乐天,作为她的生辰礼物。”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刚得了这颗翡翠人鱼珠的时候,乐天可高兴了,走哪儿都带着,说是招摇过市一点也不夸张。但是就在两年前,舒佳太妃病逝了,乐天在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装着翡翠人鱼珠的荷包就掉在了地上,那条细缝就是当时摔在地上形成的。” “可你说,那颗翡翠人鱼珠已经作为了舒佳太妃的陪葬品,这又是怎么回事?”秦陆白不解。 幼僖道:“珠子掉出来后,乐天觉得这是翡翠人鱼珠有灵性,知道前主人去了,不舍,所以才会自己掉出来。后来乐天就去求了陛下,让陛下将这颗翡翠人鱼珠也一并作为随葬品放进地宫。” 幼僖将知道的事情都一一说完,看见秦陆白凝神沉思的模样,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好像听说,当时这颗翡翠人鱼珠是放进舒佳太妃的棺椁里一起下葬的,不管怎么说,都绝对不可能会流到市面上来。” 秦陆白试探性问:“会不会,是物有相似?” 幼僖摇摇头:“翡翠人鱼珠在宫里都找不出另外一件来,怎么可能会物有相似?就算是有相似的东西,总不至于连被摔出来的痕迹都是一模一样的。” 要说这颗翡翠人鱼珠是赝品,幼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 寻常人要做赝品,都尽可能的做到完美无瑕,又怎么可能连条细微的痕迹都做得一模一样?而且那颗翡翠人鱼珠当真是件稀世罕品,就刚才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又怎么可能会拥有这种好东西? 可要真证实了那颗翡翠人鱼珠是真品,又是舒佳太妃的随葬品,那么这件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 “陆白。”幼僖一颗心狂乱地跳动不已,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脂粉也压不住倏然苍白的容色。 秦陆白也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看见她脸色很不好,长舒一口气,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肩头:“你先别担心,这件事情只是露了一个眉头,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幼僖紧紧抿着唇瓣,当然知道凡事都得讲证据,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将这件事情揭露,到时候闹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而遭殃。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来。”秦陆白忽道。 幼僖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儿?” 秦陆白回头冲她笑笑:“等我,很快就回来。” 幼僖只好松了手,又不敢离开,怕秦陆白等会儿回来会扑一个空。可她现在满心都在担忧着那颗翡翠人鱼珠的事情,实在是站立难安,不断来回的在巷口走着,也始终压不下心头沉重的焦虑。 未久,朝巷口望出去,只见秦陆白已经从街道对面回来,而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中还多了一件东西。 第178章 一个都未必干净得了 幼僖迎上去:“你去哪儿了?” 秦陆白扬了扬手里的盒子。 “这是什么?”幼僖疑惑着将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禁惊骇一声,“翡翠人鱼珠?你把它买下来了?” 秦陆白点头:“空口无凭,还得有实质性的证据才足以能够说服。这样,今天先不逛了,你拿着这颗翡翠人鱼珠进宫找五公主,请她辨认清楚,如果确定了这颗夜明珠就是随舒佳太妃葬入地宫的随葬品,你就来告诉我,我会一直在刑部等你。” “好。”幼僖应了。 两人当下也不耽搁,脚步匆匆地往承华门去。 刚进了宫,两人就分道而行,一人去了宜合宫,一人则回了刑部。 宫人见到匆匆赶来的幼僖时忙不迭行礼见安,但幼僖此刻挂念着事情,脚步是一刻也不曾停歇,倒是叫身旁经过的宫人们看得是一头雾水。 明日诸位皇子就要启程回藩地,宁王自然也不例外,如无意外,这会子乐天就该在宁王的寝殿里。 可等幼僖赶过去的时候,宁王的寝殿里空空如也,找了一个宫人来问,才知道宁王的脚伤已经好了一些,这会子正和五公主一块在花园里玩捶丸。 幼僖便又急匆匆往花园里赶,人未见到,倒是先听见了一阵嬉笑的声音,脚步也渐缓了下来。 “乐天。” 站在小桥的一头,幼僖扬声冲对面喊着。 乐天正在挑选称手的杓棒,听见声音,左右一望便瞧见了小桥对面的幼僖,赶紧扬手朝她欢喜的喊:“幼僖,快过来一起玩捶丸,就差你了。” 幼僖累得气喘吁吁,站了一会儿才勉强将气息理顺了,却不过去,只是朝她招手:“乐天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这副样子颇有些神神秘秘,乐天只好将杓棒递给了珍珠,让她们继续陪宁王玩耍,自个儿便踏上小桥朝幼僖走过去。 “幼僖,你怎么不过去跟我们一起玩捶丸,少了你,真的是……”未说完的话语,在看见幼僖手上打开的盒子时尽数消失在了喉中。 乐天将里头的翡翠人鱼珠拿出来细瞧,初时只觉得眼熟,可这会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端详,却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翡翠人鱼珠吗?” “嘘!小声一些。”幼僖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小桥的另一头。 乐天回头看了一眼丝毫没被惊叫声影响的众人,却老老实实的将声音压低了些,但仍旧压不住震惊:“这不是我的翡翠人鱼珠吗?这颗明珠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幼僖认真观察着她的神色:“你看看清楚,确定这个东西就是翡翠人鱼珠吗?是舒佳太妃曾经送给你的那一颗?” 这么一问,乐天不太明确,果然又将明珠拿起来再慎重认真的看了一遍,最后点点头:“我确定,这就是舒佳太妃送给我的那一颗翡翠人鱼珠。”说着又指着上头的裂缝给她看,“你看看这里,还记得么?当时在灵堂上,我荷包的袋子断了,翡翠人鱼珠掉了出来,磕在棺椁上才有了这条缝隙。呐,到现在都还在。” 幼僖心底一沉,原本仅存的一点侥幸也登时间被乐天的这话给破灭了干净。 既然证实这颗夜明珠就是舒佳太妃的陪葬品翡翠人鱼珠,可陪葬品是怎么从地宫里流出来的? 妃陵常年都有守卫看守,是他们监守自盗?还是妃陵出问题了?或者,其实这颗翡翠人鱼珠早在封死地宫的那一天就已经不在棺椁里了? 重重的疑惑困扰着幼僖,她千思百转也没想明白这个中关窍,直觉得寒从脚底起,明明炎热的天却叫她如坠冰窟,浑身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幼僖,幼僖,你在想什么?”乐天摇晃着她的手臂。 幼僖蓦然回神,只觉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乐天见她脸色不太好看,想问什么,临出口却只是问了一句:“幼僖,这颗翡翠人鱼珠是怎么回事?这颗明珠不是已经跟着舒佳太妃葬入地宫了么,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手上?” 幼僖眨了眨眼,勉强回神,只是又再极认真的问了一句:“乐天,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这颗翡翠人鱼珠,确定就是舒佳太妃当年送给你的那一颗吗?” 乐天重重点头,怕她不信,还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可以向你发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不然……” “不用发誓。”幼僖握住她的手,双手冰凉,隐隐出汗。 乐天有些担心她:“幼僖,你没事?” 幼僖摇摇头,从她手里将翡翠人鱼珠拿过来,再装进了盒子里,失魂落魄的正要走,突然间想起来什么,又转回身,提醒道:“乐天,关于翡翠人鱼珠的事情兹事体大,你谨记要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宜贵妃娘娘也不可以。” 乐天有些懵懂,但见她郑重其事,还是依言点了点头。 幼僖这放心了:“我现在还有点事情,等我弄清楚了状况,我再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但是你一定要记得,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够说出去,就当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放心,我知道分寸。”乐天压下满心的疑惑,还是应了她。 她纵然困惑无比,但幼僖既然这样说了,她还是信的。 不再宜合宫中逗留,幼僖径直往刑部而去,一路行色匆匆,引得不少宫人注目。 但此刻她只是满心孤疑,手上的翡翠人鱼珠忽然之间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一样,丢之不得,拿着沉重。 她素来都知道宫中有些人在背地里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肮脏事,但是将手伸到了太妃的随葬品上面,这胆子得有多大。倘若没有一层层的关系疏通,这种放在棺椁里的东西是怎么流出来的?又是经过了多少人的掩护,多少人的庇佑? 幼僖已经不敢深想下去,整个后宫乃至于前朝,谁又是真正的干干净净? 恐怕,一个都未必干净得了! 第179章 就算你去了,也不会给你 幼僖步履匆匆到了刑部,郑昊已经在外头等了她许久,见她赶来,赶忙地迎着往里头走,穿过照壁,径直去了秦陆白的值事房。 “郡主,二位侍郎,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情叫我一声。”郑昊说完,便将房门关上退了出去。 在她来之前,秦陆白已经将翡翠人鱼珠的事情告诉给了云舒知道,两人只是在苦等消息,在此之前倒是没有任何动作。 秦陆白见她神色不对,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已经确定了那颗夜明珠,就是随舒佳太妃下葬的陪葬品?” 幼僖点头:“我已经再三问过乐天,她说她很确定,这一颗就是曾经舒佳太妃送给她的那一颗翡翠人鱼珠。” 值事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三人沉默良久,均是心思各异。 好一会,云舒起身走到窗边的书案旁,提笔三两下勾勒出一幅绘样,拿给幼僖看:“还请郡主看看这个,认不认识这上面的东西?” 幼僖依言将纸拿过来,不过一瞧便认了出来:“这是百花攒珠钗,也是舒佳太妃的东西。” 听闻此言,秦陆白和云舒的脸色都显见得不是特别好看。 幼僖也大概猜到了一些:“你们突然问这个,难不成,也是在其他地方看见过这支珠钗?” 秦陆白神色凝重,斟酌道:“你还记得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 幼僖点头。 “毒杀徐长友的人是飘香院的翩翩,我和云舒在去飘香院查案的时候,在一个青楼女子小蝶的头上看见过这样一支珠钗。当时我们就怀疑这可能是宫里的东西,只是辨别不出来,加上当时还在忙着调查投毒案,所以就暂时放在了一边。”秦陆白大致将事情说清楚,只是这会子心里也像是生生压了一块什么东西,只觉沉闷无比。 最开始是百花攒珠钗,再到翡翠人鱼珠,这些可都是舒佳太妃的东西。宫中的物品流落到了民间,还被堂而皇之的摆出来售卖,不知道是这背后的人心大,还是胆子大?莫非是心存侥幸不会被人认出来? 云舒忽问:“郡主,你知不知道这支百花攒珠钗是随葬品,还是只是太妃生前爱用的东西?” “这……”幼僖迟疑不定,“其实我并不知道舒佳太妃的随葬品有哪些,之所以能够断定翡翠人鱼珠是太妃的随葬品,还是因为当时陪乐天去求陛下的时候,我亲耳听见陛下允诺的。当时,还是乐天亲手将翡翠人鱼珠放进了太妃的棺椁里,我在旁边看见了,所以才知道。” 秦陆白敏锐的抓到一点问题:“你是说,当时是五公主亲手将翡翠人鱼珠放进了舒佳太妃的棺椁里?” 幼僖仔细回想,然后很笃定的点了点头。 舒佳太妃是两年前过世的,那时候她已经不小了,已经很能够记得清楚事情,不会有假。 但是秦陆白突然这样一问,听起来像是没有问题,可细细品味,却发现了不对劲儿。 幼僖讶道:“你是不是想说,如果那颗翡翠人鱼珠是乐天亲手放进舒佳太妃的棺椁中,而在此之后翡翠人鱼珠却不翼而飞,从放进去到下葬的这段时间里,谁有可能碰过舒佳太妃的棺椁,谁就是最有可能拿走那颗翡翠人鱼珠的人。” “没错。”秦陆白道。 只有有机会碰棺椁的人才最有可能将翡翠人鱼珠盗走,而且灵堂里里里外外围了那么些人,肯定不是所有人都有问题,那就一定是有人里应外合,趁着没人或是将人支开的时候,下手盗走了棺椁里的翡翠人鱼珠。 至于后头是如何将东西送出皇宫,再流落到市面上,这里面恐怕还大有文章。 可真要是这么盘查起来,当时在灵堂里的人可不少,来来往往的更是各宫都有,而且都两年过去了,再要调查起来,恐怕是难上加难。 云舒坐在桌前沉默着思忖了半晌,须臾才缓缓开口:“郡主如果不知道那支百花攒珠钗是不是随葬品,那么,我们到哪里可以查到当初给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名录?” 幼僖认真想了想:“有司操办太妃的丧礼,因为太后特意交代过,所以各司都有参与,且办得隆重异常。但随葬品的名录一直都是收在礼部,如果要查,倒是可以去礼部问问看。” “可我们师出无名,礼部会给我们看吗?”云舒担心道。 秦陆白抿着嘴笑了笑,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放心,就算是你师出有名,礼部的人也不会轻易给你的。” 云舒纳闷:“为何?” 秦陆白只是摇头,径直倒了杯茶润润喉。 他复又看向幼僖,似乎想从幼僖的身上得到一点线索。 幼僖自然是知道,看了看秦陆白,也走到桌边坐下:“你可能不太知道,礼部侍郎宁鸷是宁丞相的长子,宁丞相和秦国公在朝政上政见不一,失了和气,宁鸷和陆白也算是相看两厌。有这么一层私怨在,你要是想去礼部要随葬品的名录,估计宁鸷是不会给你的。” 说完这话,幼僖接过秦陆白倒好的茶抿了一口,再道:“而且你别忘了,宁丞相还是太子的亲舅舅,上次淮山狩猎的时候,你当着陛下和那么多人的面将宁丞相和太子给得罪了,作为宁丞相的儿子,你觉得宁鸷会给你好脸色看吗?” 幼僖已经尽挑着表面的恩怨来说,若是说得深了,那就是立场的问题。 丞相宁之涣和宁皇后是亲兄妹,又是太子的舅舅,这自然而然是全力辅佐太子,站在太子这一面。而国公府向来只忠于景文帝,可这样一来,就是对所有皇子都一视同仁,没有立场,就代表日后可能会突然支持另外一位皇子而跟太子作对。 这国公府既是皇亲,又手握重权,可不轻易就成了他人的眼中钉? 云舒聪明,不过稍加点拨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只是有些气闷,关乎朝政,竟然还这样意气用事,以公报私。 第180章 大哥,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云舒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够在隐瞒舒佳太妃随葬品被盗的情况下,从礼部那里将随葬品的名录拿到手,想了想,只能请教幼僖:“郡主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办法?”幼僖将杯子凑到唇边,乌黑晶亮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我能有什么好办法。” 侍郎跟侍郎之间还借不到东西,她一个后宫中人去要东西,指不定人家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就给她挡回来了,到时候可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事情好像就突然断在了这一步,在没有确定情况之下随葬品流向市面的消息也不能传出去,可要是不传出去,就等同于没有了直接向礼部要名录的理由,这件事,着实是难办。 幼僖观望他二人一眼,略一顿,道:“依我看,不如就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得了,只要陛下开了金口,那宁鸷就算是有心想要为难,到最后还是要乖乖的给。” “不行。” 秦陆白和云舒几乎是默契的一致拒绝。 幼僖抿了抿唇,喝了一小口水:“得了,当我没说。” 那两人相视一眼,像是明白彼此心中的考量,但尽都选择了将事情暂时隐瞒下来。 秦陆白道:“随葬品的名录固然是得要到手,但是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就将这件事情禀告给陛下,委实不是一件很明智的选择。” 云舒也附和:“这一次,我也同意秦侍郎说的,没有真凭实据就向陛下请旨,这绝对是下下之选。况且随葬品丢失可是顶要的大事,就算是要查,也得确定了随葬品真的有丢失的确凿证据,且还要知道这背后之人是如何操纵的,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这后面的人一举拿下。” 幼僖品了品这话中的意思:“要是照你这么说起来,难不成,还得等到大丧,让那些人再故技重施一次呗。” “……”云舒被噎得哑口无言,自己虽然没有这个意思,但刚才的话听起来,又似乎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在。 见他一脸吃瘪的模样,幼僖忍不住笑,双手托腮看着他俩:“其实呢,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说来听听。”又是一声默契的回答。 幼僖莞尔一笑,也不卖关子:“这颗翡翠人鱼珠是今天我和陆白偶然在百珍阁里面看见的,但是我们并不知道百珍阁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随葬品,毕竟舒佳太妃身份尊贵,随葬品可不是一件两件。既有贼人打了这随葬品的主意,那么肯定是不会轻易收手,说不定啊,流落在外面的还有不少呢。” 秦陆白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不准备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就将这件事情禀告给陛下,那么不妨多留意留意这种类似于百珍阁的小铺子。随葬品毕竟是贵人们的陪葬的东西,一般人哪里有胆子敢在有名号的大商铺里头售卖,而且一般这种有名望的都不会收售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只有那些隐藏在暗巷里的,偏僻的,不太引人注意的最有可能。” 幼僖再拿起桌上云舒画的草图:“刚才你们说,这支珠钗是在飘香院里面看见的?” 秦陆白点头,转瞬明白什么,赶紧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云舒不解其意,只是老实的回答:“是,就是在飘香院小蝶姑娘的头上看见过。” 秦陆白一拍额头,真想封了云舒的嘴。 幼僖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目光如箭,直把秦陆白射成了一个刺猬才罢休,那凌厉的目光仿佛在说:给我等着,稍后再收拾你。 秦陆白低低垂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幼僖深深吸纳一口气,勉强将胸腔里的那口气给顺了,才缓缓道:“其实青楼也是一个消息众多的地方,既有客人肯送她们这样成色的珠钗,说不定私底下送的小玩意儿更多。就算流出来的随葬品没有太多,但如果以这个小,小什么……”一时想不太起来。 云舒便提醒她:“小蝶。” “哦——”幼僖拉长音量,一记狠目瞪向秦陆白,“小蝶。” 秦陆白甚是无奈,手掌挡着脸,一个劲儿的给云舒睇去眼色:“大哥,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云舒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上次去飘香院的时候,秦陆白就有交代过这件事情不能让世安郡主知道,不然肯定得出事。 只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现在想将话收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幼僖才不看他,继续看着云舒说:“其实完全可以从这个小蝶下手,问问这珠钗是谁送的?什么时候送的?她们应该会有印象。再逐步逐步的查一下,不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了么。” 此话倒是点醒了云舒:“好像上次小蝶姑娘说过,是一位客人送给翩翩的,翩翩又转送给了她。离秋后问斩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或许可以去问问翩翩。” 幼僖满意的点点头,深深觉得孺子可教。 翩翩的罪名被判定后,人已经从刑部牢房带到了京畿衙门的大牢里,虽说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已经结案了,但刑部的侍郎要去见一面死囚,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云舒是个说动就动的性子,当下起身就往外走:“我这就去安排。” 秦陆白也不拦着,自从有了这么个极其认真负责的同僚,他深深觉得这刑部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枯燥无聊了。 一扭头,却见幼僖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偏生这笑还叫人瘆得慌。 预感大事不妙,秦陆白忙高声喊道:“云舒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去。” “站住!”幼僖一声叱喝。 秦陆白不敢不听,手离房门不过三寸距离时被拦下。 他嬉笑着转过身,还没说话,已经被幼僖一把揪住了耳朵,冲着他耳边大声的喊道:“我以前说过什么你忘了是不是?是不是不长记性,非要去那种地方啊——” “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真是误会。” “你在狡辩?” 秦陆白赶忙摆手:“不是狡辩。” “你在顶嘴。” “不敢顶嘴。” “那就是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是不是?” “不是,真不是。诶,杯子不能砸,凳子放下,桌子更不能掀。” …… 身后传来的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云舒站在门口,指了指紧闭的房间和那里头传出的声音,一脸不解的看向门口的郑昊。 郑昊已经见怪不怪,笑嘻嘻的朝他道:“云侍郎不必在意,这都是常态,常态,你以后就会习惯了。” 云舒犹疑片刻,直到里头再传来女子的怒吼和男子的哀嚎,深深觉得君子非礼勿听,当下极快的出了院子。 第181章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翌日,各皇子都聚首在宣阳门,帝后昨日方送走了兰陵四公主,今晨便又在城门处即将送走各位皇子,临别依依,不免又是一番伤心伤情的画面。 这次幼僖没跟着去,毕竟是皇室的家事,父母送儿子是天经地义,姊妹送手足也是情理之中。她一个养在皇室的外人,去了倒不晓得该跟谁抱头痛哭,索性也就不去了。 今儿的天气十分好,太后命人在水榭里置了时新的瓜果点心,玛瑙玉石桌上摆着一副玲珑玉子棋,闲来无事正和幼僖对弈。 这时,青月捧着一个锦盒踏上曲折的廊桥,入了水榭中,一一对着太后和幼僖见礼,方道:“郡主,尚宫局刚将做好的狐裘给送来了。” 幼僖执了枚黑子正凝神思考下一步的走向,忽听这话回过头,青月也是个伶俐的,不待吩咐,已将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的纯白狐裘来。 这件狐裘的皮毛还是上次去淮山狩猎的时候,幼僖亲手猎到的,因见那狐狸皮毛白皙光华,无一点杂色,当下便叫人将皮毛给完整的剥了下来。原本想着冬日的时候给太后做一件狐裘御寒,后来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尚宫局给宁王萧元暨做了一件狐裘,今早才刚刚做好送过来。 幼僖放下手上的玲珑玉棋子,纤纤玉手轻轻抚过上头的狐狸毛,细软不扎手,细看针脚也是缝得密密的,不由心中欢喜。 “老祖宗您看看,这件狐裘怎么样?”她献宝似的将狐裘递到太后的面前。 太后也极给面子,当下便也认真的看起来,待细瞧了一阵,眉眼舒展一笑:“果真是不错!怎么,是要送给谁的?” 幼僖讳莫如深一笑,让青月将狐裘收好,这才吩咐:“赶紧给宁王殿下送过去,依照乐天的性子,这会儿多半还抱着宁王殿下依依不舍离别,你现在赶过去,应该正好赶得上。” 青月应是,又问:“殿下问起来,就说是郡主送的吗?” 幼僖浅笑摇头:“要是问起来,就说是太后送的,请宁王殿下不必觉得远离故乡,路途遥远,请他务必好生珍重,照顾好自己。” 青月应了是,见幼僖没有多余的吩咐,太后也没有阻止,这才捧着锦盒匆匆的出了水榭,往宣阳门的方向紧赶着去。 太后嗔怪道:“你这孩子,自己送的就说是自己送的,带上哀家是什么意思?自己用心准备的,临了倒把人情都送给哀家了。” 幼僖莞尔,执了枚黑子落下一处:“我和宁王殿下素来没什么深厚的交情,比不得老祖宗和宁王殿下是血缘至亲。说起来,宁王殿下年纪尚小就被送到了偏远的宁州,远离家乡故土,至亲血缘,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你来我往的再落下一子,幼僖便不紧不慢的续道:“一件狐裘温暖得了人的身体,可温暖不了人的心。若说是我送的,这意义倒不大,可要是说老祖宗送的,那至少能叫宁王殿下认为老祖宗还是关心他,如此一来,对上京城更多的回忆至少还是美好的。” 幼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倒不是希冀着宁王对她的感激有多深,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孤零零的就藩在外,若是不时时记着亲缘血脉这种东西,来日在旁人的撺掇下,不定会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来,到时候不是更加麻烦么? 太后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心里面是越发的疼惜她了。 忽又想起来一件事,太后问她:“听说前个儿你去披香殿送东西的时候,和兰陵在一块说了好久的话,怎么,她是央求你什么事情了吗?” 毕竟是在宫里面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又能坐到如今这高位,太后眼光如炬,便是明面上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将一切的事情都看得通透无比。 幼僖有些丧气,到底不会隐瞒太后,故老实的点了点头:“是,当时奉老祖宗的吩咐去披香殿送给四公主添妆的东西,看见贞妃娘娘和四公主抱在一块哭了好久,贞妃娘娘身体素来就不好,为此还哭晕了过去好几次。” “所以你就不忍心,答应了兰陵什么?”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易便将事情给看穿。 幼僖心虚的吐了吐丁香小舌:“知道老祖宗仁慈,这才替老祖宗应了下来,老祖宗该不会怪我。” 太后和蔼一笑:“你现在可是越发的胆子大了,什么事情都敢跟哀家作主。” 幼僖嫣然一笑,讨巧地凑了过去,伏在太后的膝头娇声道:“还不是仗着老祖宗疼我,我才敢这么肆意妄为。更何况,我还知道老祖宗最是菩萨心肠,看见贞妃娘娘儿女俱不在身边,身体又孱弱,怎么可能会视若无睹呢?我呀,不过只是中间传个话,跑个腿,到底还是老祖宗体恤人。” 太后被她逗得开怀大笑,抚了抚她的鬓发,心里的疼爱越发的深厚了许多。 幼僖晶亮的眼珠子一转,突然间就有了主意,仰起头道:“老祖宗,再过两月就该是舒佳太妃的忌辰了,到时候也是要去大千寺为舒佳太妃诵经超度吗?” 舒佳太妃生前和太后的关系不错,以至于太妃薨逝后,太后也郁郁寡欢了许久,后来还小病了一场,不过索性是吉人自有天相,总算是逢凶化吉。 但也正是因为这么个缘故在,当年舒佳太妃的丧礼可谓办得隆重。往后也有在太妃忌辰这一日请大千寺的高僧进宫来为太妃诵经超度,那一连几天宫中上下都禁乐舞,禁宴席,虽不是上下缟素,但也是尽了哀思的。 幼僖故此一问,并非有意牵出太后的伤心事,不过是有意想旁敲侧击问一问随葬品的事情。 听了她这话,太后果不其然是叹了声气:“还是照往年一样,请大千寺的高僧诵经就行,倒是不必进宫了,只在大千寺操办就可。” 幼僖点点头,又道:“老祖宗,您还记不记得舒佳太妃的那颗翡翠人鱼珠?” 第182章 务必查得水落石出 太后忽闻明珠的事情微微一怔,垂下头,奇怪的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问那颗翡翠人鱼珠的事情了?” 幼僖站起来,挨着太后的身边坐下:“不敢欺瞒老祖宗,昨儿我和陆白出去闲逛的时候,倒是无意间看见了一颗明珠有些像舒佳太妃的那颗翡翠人鱼珠。我们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太能确定,便将那颗夜明珠给买了下来。” “那颗明珠在哪儿?”太后问。 翡翠人鱼珠现下就放在瑶华殿中,幼僖朝青时睇了个眼色过去,青时会意,连忙往瑶华殿取东西去。 苏嬷嬷也是玲珑的人,当下听到幼僖提起翡翠人鱼珠的事情,便知这里头恐怕还另有缘故在,便打发了水榭里伺候的宫人出去。 趁着青时还没将东西取回来,幼僖搀着太后坐到一旁早已安置好的美人榻上坐下:“老祖宗听了可先别动怒,这件事兹事体大,我和陆白都拿不定主意,又苦于没有真凭实据,这等事也不好随意外传,更不好告诉陛下。我也是想了一整夜,才打算跟老祖宗坦白。”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你素来都细心,捕风捉影的事哀家知道你不会信。但有关翡翠人鱼珠的事情,在没有实证之前,的确还是不要外传得好,没得叫人记恨上你,背后给你使绊子。” 幼僖乖巧的点头:“老祖宗,有关翡翠人鱼珠的事情,老祖宗还有印象吗?” “怎么会没有印象,即便再过多少年,有关这颗人鱼珠的事,哀家依然记得很清楚。” 幼僖挽着太后的手臂:“那就请老祖宗给我讲讲,我也想知道有关这颗翡翠人鱼珠的来历。” 太后拗不过她,只好道:“那已经是十多年的事情了,当时先帝都还在,这颗翡翠人鱼珠是有一年车迟国上贡的贡品,璀璨光华,是所有进贡的珍宝中,最耀眼的一件。” “我还记得那一年,桓王跟随先帝去狩猎,不幸坠马重伤,太医治了半个月,最终还是没能留住桓王一条命。”忆及往事,太后不禁叹了一口气,“桓王是舒佳唯一的儿子,桓王一死,舒佳差点儿也跟着去了。当时哀家还是皇后,又一向和舒佳交好,便时常带着太子去看望她。后来舒佳将对桓王的思念都转移到了太子的身上,对太子视如己出,好几年才彻底走了出来。当时车迟国进贡的翡翠人鱼珠,先帝就是为了宽慰舒佳的心,才将那颗明珠赐给了她。” “原本是车迟国的进贡品。”幼僖这才明白,“但是车迟国已为梁国所灭,会不会除了这颗进贡的翡翠人鱼珠外,天底下还有第二颗?” 太后听罢摆首:“车迟国进贡珍宝之时国都已经是风雨飘摇,他们将最珍贵的东西送来大昭,就是为了祈求大昭的庇护,区区一颗珠子和整个国都比起来,孰轻孰重他们自然知道。” 当时大昭虽然应诺会庇护车迟国,后来也的确是这样做了,可再怎么样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车迟国内忧外患,自己人居然跟梁国暗通款曲,这样一来,国都又如何能不走向衰亡之路? 说来也是命数,内里不齐心协力共同抵抗外敌,等到敌人挥刀兵临城下,也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多时,青时已经将翡翠人鱼珠取了回来,打开盒子,呈至太后面前。 只肖一眼,太后便认出盒中的珠子就是当年车迟国的上贡品翡翠人鱼珠。似是忆及往事,悲痛的回忆席卷而来,竟渐渐叫太后也湿濡了眼眶。 幼僖慌了神,喃喃唤了声:“老祖宗!” 太后轻轻摇头,接过幼僖递来的帕子拭了眼角的泪水,勉强压抑住悲痛:“哀家没事。” 幼僖似有犹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老祖宗能认得出,这颗珠子究竟是不是当年先帝赐给舒佳太妃的那一颗?” “是,就是这一颗。”太后笃定,但也不欲再看,以免牵出更多的悲伤。 幼僖示意青时将翡翠人鱼珠收走,这才道:“老祖宗听了别生气,我怀疑,这颗翡翠人鱼珠早就在舒佳太妃入殓下葬之前,就已经被有心人偷盗,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流出了宫外,辗转落到了那些商贩的手中。” 翡翠人鱼珠是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倘若要寻得太后的帮助,那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下去。幼僖无意提起太后的伤心事,但事关重大,倘若不及时扼制这股歪风邪气,将来不知还要怎样的无法无天。 有人能从森严的宫禁中偷盗珍宝,再辗转运送出宫,这样的人得在宫里亦或前朝有多大的权力,简直不敢肖想。 幼僖握住太后的手:“老祖宗,此事已经初露苗头,埋藏在黑暗下的歪风不知道还有多少。翡翠人鱼珠可是舒佳太妃棺椁里的随葬品,那些贼人连舒佳太妃的遗体都敢亵渎,简直罪犯滔天,如不严惩,将来只怕愈演愈烈,再难抑制这等歪风邪气。” 这话似乎触到了太后心里的某一根弦,只见太后神情忽然严肃起来,眉头紧锁,沉默半晌都没再开口说上一句。 水里的鱼儿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潜入水底,水波荡漾,漾开层层涟漪。 少顷,太后深深舒了口气,郑重其事的看着幼僖:“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下去,但最好不要打草惊蛇,你们暗暗的查,务必要将背后的这股势力统统连根拔起。” 有了太后的支持,幼僖求之不得,压抑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下去。 幼僖粲然一笑:“老祖宗放心,僖儿一定会跟陆白,还有云侍郎将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必定会将舒佳太妃失窃的随葬品一一追回。” 太后信她,自然放心。 幼僖转念想到什么,忽然又泄了气:“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当年舒佳太妃的随葬品有哪些,名录也在礼部收着,只怕礼部的人不会那么轻易给我们。” 这事着实也是难办,刑部和礼部互为六部,品阶相同自然不存在谁压过谁一筹。她是景文帝亲封的世安郡主,身份固然尊贵,可到底要公然向礼部讨要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名录,只怕还是师出无名,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太后大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略略一思量,竟将手上的红宝石扳指退了下来,放进了幼僖的掌心里。 幼僖微愣:“老祖宗,这……” 太后蔼声道:“这种事情说来到底不光彩,又没有抓到实证,便是皇帝也不好追究什么,总不能将地宫打开一一查验。这扳指跟随哀家多年,虽不比皇帝的圣旨好用,但还是能震慑底下的人,只要你用得恰当,也能帮你不少忙。” 幼僖握着那枚宝石扳指许久,眼前的迷茫豁然开朗,明白了什么,朝着太后重重点头。 第183章 不要理,不要停,不要回头 从永和宫中出来后,幼僖便带着青时往刑部去,准备将今日在水榭中同太后说的话再给秦陆白和云舒说一说,顺便再商量一下怎么从那颗翡翠人鱼珠上下手,或者,从礼部掌握的随葬品名录开始突破。 只是今儿可能日子不太好,幼僖和青时说说笑笑穿过御花园的时候,竟然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太子萧元慎。 遥遥一段距离便清晰可见一抹朱色身影正从对面走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宫人,看这架势,可不就是太子萧元慎! 顺着脚下的石径往前一直走下去,毫无意外一定会和萧元慎撞上,幼僖暗呼时运不济,当下机智的决定调转方向往另一条小径走。 反正两人之间还遥遥隔着一段距离,九曲十八拐的,回头说没看见,没注意,谅萧元慎也抓不住她的小辫子,总不能还为了这点小事去太后那里告状。 幼僖愈加加快了脚步,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如往常一般平静,但心底却恨不得脚下生风,不能当即离开这个地方。 “幼僖!” 身后传来萧元慎的声音,摆明是已经看见了她,幼僖只能埋头继续快走,充耳不闻。 “幼僖,幼僖!” 身后的声音渐渐逼近,想是没有叫得她停下来,甚至不惜拔高了音量。 幼僖想着,多半是来者不善,不要理,不要停,不要回头! 于是后面的人越追越叫,她就越走越快,恨不得插上翅膀当即逃离开这里才好。 “阎幼僖!” 萧元慎的声音带着显见的怒火,已经彻底没有了耐性。 幼僖这才不得不驻足,明白他其实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是不抵用了。 萧元慎见她停下,积聚的怒火才稍稍减了些许,迈步朝她走来:“本宫一直在叫你,你为何装作没有听见?” 幼僖转过身来,福了一礼,故作讶异道:“太子殿下在叫我吗?也怪我最近为了些琐事烦扰,也没怎么休息好,竟然没有听见太子殿下在叫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萧元慎冷眼听着她嘴上说着好听的话,脸上那敷衍的笑容,都已经快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心情刻在了脸上,当下快被气得七窍生烟。 翻腾汹涌的火气在胸腔里积聚沸腾,在即将喷涌而出之时又被死死按下。 萧元慎忍住了想要一把掐死她的冲动,生硬的挤出一个笑,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冷漠:“哦?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烦心的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本宫能帮你解答一二。” “太子殿下帮不了我。”幼僖不假思索,直言拒绝,目光始终落在一旁的花丛上,不曾抬起头正眼瞧他。 “你!” 萧元慎被气得脑仁疼,负于背后的手紧握成拳,想了想,又忽然忍了下来,继续和善道:“没关系,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累了。” 幼僖秀眉一蹙,太阳穴突突一跳,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 萧元慎这话是在关心她吗? 听起来像是。 可换了以前,正常的流程应该是他们俩彼此打了个照片,你敷衍一句,我暗讽一句,然后互相哼一哼,再潇洒的扬长而去。 再不济,那也该是她说话冷嘲热讽,萧元慎被气个半死,除了嘴上威胁一二,实则也不敢对她怎么样,然后两个人闹得个不欢而散,这才是正确打开的流程才对。 她实在是没想明白,萧元慎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吃错药了? 怀着这样的认知,幼僖想,他既然要演,那她也应该好好配合才是,总不能让堂堂太子一个人唱独角戏不是。 幼僖于是决定不在忽视面前的人,也尽可能的露出极其自然的微笑来,同样也学着对方那几近敷衍的客气,道:“多谢太子殿下的关怀,若是殿下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言讫,转身就走。 岂料萧元慎又叫住她:“幼僖,你等等。” 幼僖冷漠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的同时又扬起笑脸:“太子殿下还有别的吩咐?” 萧元慎近前两步,惹得幼僖不禁上下将他一阵打量,唯恐他这个时候来个突然袭击叫她措手不及。 毕竟有前车之鉴,对阵萧元慎,还是格外留心的好。 谁料萧元慎却只是站在了原地,仍旧客客气气的说话:“以前,我们之间或许是存在什么误会,但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毕竟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每次见了面都跟仇人一样,也着实不好,叫人看了不禁笑话。” 幼僖继续皱眉,心底越发坚定萧元慎是真的吃错药了。 “本宫身为太子,本来就不该同姑娘计较,以前若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还希望你海涵。”萧元慎敛了周身戾气,此刻温声细语起来,倒还真有一种温润如玉的风度。 当然,这得在他没有做过以前那些混账事之前。 没听见幼僖回答,他便又道:“今晚本宫在东宫里设了宴席,母后也在,就当是本宫向你求和,还希望你务必要赏脸莅临。” 鸿门宴! 下意识间跳入幼僖脑海里的就是这三个字,再对上萧元慎不一样的客气的嘴脸,幼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赶紧拒绝:“实在是不巧,我今晚已经约了陆白,不好食言。” 萧元慎眉头一皱:“他是外男,大晚上孤男寡女的在一块,要是叫别人看见了不得传出闲话?” 幼僖脸抽了抽:“我同太子殿下也是啊。” 这话突然就堵住了萧元慎的嘴,一张英俊的脸霎时间黑如锅底。 幼僖想了想,不管他是不是摆鸿门宴,但既然装都装得这样的友善,她说得这样直白,语出锋利似乎不太好。 于是重新整理了思路,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和陆白也算是青梅竹马,当初我还没进宫的时候,我们就是一起同吃同住的,情谊比之手足还要深重许多。” “难道本宫的邀请,还不足以让你推掉跟他的约定吗?”萧元慎已经渐渐没有了耐性,伪善的外表被撕碎,只剩薄薄的一层客气还在勉强维持。 第184章 到手的东西突然就不香了 幼僖的嘴角抽了抽,紧跟着再抽了一抽。 这个太子,莫不是真的吃错了药罢! 幼僖实在是捏不住太子今日的用意,想了一想,心里头忽然就有了主意:“秦陆白自然是不能够跟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只是今日下帖子邀我的不是他,而是国公夫人和惜弱姐。国公夫人待我不薄,所谓长者邀,不敢辞。” “可你刚才还说是和秦陆白有约。”萧元慎根本不信她。 幼僖却面不改色:“对啊,他只是个中间传话的,我这么说,貌似也没有错啊。” 萧元慎一脸黑线,可眼见她将国公夫人都给搬了出来,强求倒显得有些站不住理了。虽则东宫并不惧怕国公府,且一个君,一个臣,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比性,但仅仅只是因为一顿饭而跟国公府生了龃龉,这桩买卖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萧元慎胸中有丘壑,自然也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对自己,对东宫最好的。当下虽然不满,可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只能暂且忍耐。 只见萧元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罢了,既是国公夫人相邀,本宫也不好强人所难。幼僖,你就替本宫也给国公和国公夫人带个问好。” “是,我一定带到。”幼僖乖巧模样般福了一礼,示意道,“如果再没有别的吩咐,殿下,我能先走了吗?” 萧元慎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等等。” 幼僖刚转过身走出没有两步距离,还以为是太子的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当下黑了脸,可转身的刹那仍旧添了笑容:“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萧元慎招手,身后的小黄门双手提着一个食盒上前来,只听得他道:“凤栖宫里新做了糕点,母后让给你送去一些,既然看见了,你便一并带走。” “给我的?”幼僖满面不解,目光落在小黄门手上的食盒上头。 萧元慎却极认真的点头:“是,给你的,拿去。” 太子送东西还是头一遭,幼僖的确不敢受,不是担心不合规矩,而是担心这食盒里头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 可东西都递至面前了,要是一直晾着不收过来,拂了太子的面子只怕更会节外生枝。 幼僖迟疑一瞬,便示意青时将东西收下,而后再对着太子一礼:“多谢太子,多谢皇后娘娘。”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给的也已经给了,萧元慎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题继续聊下去,草草收了尾,便以东宫还有琐事处理先行离开。 幼僖脸上的笑容直到萧元慎带着一众宫人潇潇洒洒地离去,在须臾间消失了个干净。 刚才发生的一幕,别说幼僖满肚子困惑,就是青时也是摸不着头脑,等人走远了,才不解的嘟囔一声:“太子殿下今日是怎么了?客气得都有些不像他了。” “谁知道呢!”幼僖翻了个白眼,“估计真是吃错药了,别理他。”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青时将食盒往上提了提。 幼僖道:“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既是打着皇后的名义送的,总不能真是些害人的东西,那些事情,可得悄悄的来,放在台面上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青时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朝里头看了一眼:“郡主,是蟹粉酥和金丝卷。” 幼僖也凑过去看了一眼,更是孤疑:“太子今儿竟然这么好心?” 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想明白,一向跟她不对付的太子,今日不止对她和颜悦色,嘘寒问暖,甚至于还送点心给她,这件事情真是怎么想怎么蹊跷。 想了半晌也没能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幼僖索性也就不再为难自己了:“算了,不管他。走,先去刑部办正经事要紧。” “那这盒点心怎么办?”青时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顿时觉得跟烫手山芋似的。 “你想吃吗?” 青时赶紧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太子送的点心,这谁敢吃啊! 幼僖也不为难她,略一顿,忽然就有了主意:“你不敢吃,可有人却有这个胆子。” 主仆二人再不耽搁,直往刑部去。 这时秦陆白和云舒都在,刚将一些案子的要紧地方安排下去,便看见幼僖绕过照壁而来。 秦陆白将手上的册子递给一旁的吏员,将人打发走,笑问幼僖:“你怎么过来了?” “肯定是有事情啊,不然谁没事老往刑部瞎跑。”幼僖双手放在身后,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秦陆白且笑不语,留意到青时手上的食盒,“哟”了一声:“今天这么贴心,还想着给我们带吃的过来,肯定是知道我们辛苦,所以特意过来慰劳我们的。” 说话的当儿,人已经上手将食盒拿了过来,打开盖子不见是平常的桂花糕,略微一惊喜,顺手就拿起了一块蟹粉酥:“居然换手艺了,不错不错,值得夸奖。” 幼僖笑盈盈看着他:“吃吃,看看东宫的手艺怎么样。” “东宫”两个字飘进耳朵里,举起的手臂顿时僵在了半空。 秦陆白脑袋一歪,讶道:“东宫?” 幼僖抿笑点了点头。 秦陆白垂眼看着送至唇边的蟹粉酥,咂了咂嘴,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幼僖放声一笑,也不逗他了:“吃,没关系的。” 秦陆白撇着嘴,将蟹粉酥丢回到食盒里,反手递给身后的云舒:“你吃?” 云舒含笑摇头。 在听到是东宫送的东西后,秦陆白也没了胃口,将食盒盖上,递还给了青时。青时抱着食盒,甚是无奈。 幼僖也不勉强他们,只说:“拿都拿来了,再拿回去也怪麻烦。青时,把东西给刑部的诸位官员都分发下去,然后告诉大家,我和两位侍郎还有要事相商,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到后院来。” “是,奴婢这就去。”青时告了退,提着食盒往正堂去。 听她的口气,倒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还特意让青时交代众人不许到后院来,秦陆白略略一想,大约猜到了一些。 “你来,是不是要说舒佳太妃随葬品的事?” 第185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人一同进了秦陆白的值事房,一进门幼僖便开门见山:“我把翡翠人鱼珠的事情告诉给了太后。” 一语落罢,满屋皆惊。 秦陆白关门的动作一顿,手还堪堪放在门框上,听了这话,僵硬的身体缓缓转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云舒来不及坐下,屁股还悬在半空,也是满面惊讶的抬眸望来。 幼僖眨眨眼,再眨眨眼,抿了抿樱唇,甚是有些无奈:“你们干吗这样一副表情?” 秦陆白和云舒相视一眼,该关门的关门,该坐下的坐下。 秦陆白走过来在二人中间的位置坐下,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一次重新整理了语言,尽可能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怎么能把这事告诉给太后?” “为什么不能?”幼僖倒了杯水浅抿一口,浑不在意。 秦陆白一脸焦灼:“失窃的随葬品可是舒佳太妃的,舒佳太妃和太后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啊?” “知道啊。”幼僖仍旧云淡风轻。 秦陆白又是欲言又止,又是被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忍了又忍,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幼僖将杯子放下,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枚戒指放在了桌上。 秦陆白起初还沉浸在焦躁与无奈中两两纠结,余光瞥见桌上的那枚戒指,顿时两眼放光。再定睛一看,果然是眼熟得很。 “这戒指怎么在你这?”秦陆白拿起戒指左看右瞧,确定就是太后日常戴着的那一枚,不禁更是惊讶。 云舒没见过这枚戒指,但看秦陆白这样的反应,也不由好奇:“怎么,是这枚戒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这枚戒指是太后戴了几十年的老物件,轻易不离身。”幼僖三言两语简短的解释一遍。 云舒似懂非懂:“那秦侍郎怎么这副表情?” 拿着戒指翻来覆去的看,那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若说没有什么缘故在,谁信? 秦陆白将戒指递到云舒面前:“这戒指可是太后的东西,日日都戴着,见戒指跟见太后没什么分别。” 云舒听明白了:“所以你震惊的不是这枚戒指,而是这枚戒指这么会在郡主那里。” “没错。”秦陆白将戒指小心放回桌上。 在他二人两脸疑惑下,幼僖微微一笑,将戒指拿起来径自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可惜,大了些。” 她十指纤细修长,戒指无论戴在哪一根手指上都略微显得松大了些,手指往下,顷刻间就要掉出来。 秦陆白瞪大了双眼看着她的动作,啧啧叹着摇头:“姑奶奶可真是把你纵得无法无天了,这戒指你都敢戴,真是佩服佩服。”言讫,双手抱拳,作得一副钦佩的模样。 秦家是太后的母家,按照辈分来讲,秦陆白合该叫太后一声姑奶奶才对。只是身份有别,人前叫了恐怕惹人非议,再来一个专宠外戚的罪名,恐怕秦家以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只是虽然有血缘这一层关系在,秦陆白却还没见过太后疼谁有比疼幼僖多,戴了几十年的戒指说给就给了,当真是要把这丫头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都是晚辈,这差距也忒大了些。 幼僖被他的表情逗得扑哧一笑,将戒指取下来好端端的放在桌上,也不逗他了:“这戒指呢,只是太后暂时借给我的,等事情办完了,我还要还回去的。” 秦陆白脑中一个激灵:“到底怎么回事?” 幼僖便将今天在水榭中同太后说的一些话再重述了一遍,等大致的情况说清楚了,便道:“老祖宗的意思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这件事情要暗暗的查,尽可能的不要引起其他的人注意,以免节外生枝。况且,舒佳太妃随葬品的事情被盗,这事说出去怎么都是一个笑话,没得叫天下人议论,闹得沸沸扬扬,扫了皇家的颜面。” 起初他们决定将此事按下不提的时候,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而且这里头牵扯得实在是有些广面,真要是彻查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大霉。 幼僖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有了太后的支持,做起事情来也能方便一些,那你们呢?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云舒率先道:“早晨的时候我已经让人去飘香院取那支百花攒珠钗,只说那支珠钗原本是翩翩之物,虽然翩翩的罪名已经被定下,也判了斩立决,但有关此案的证物都得一一上交,等彻查清楚了来源才会发还。我想这样说,应该不会引起她们的怀疑。” 秦陆白点点头:“我也派人去百珍阁监视着,有什么动静,老板钱十三同什么人有来往,什么人有交易,事无巨细的都要查清楚。只是,毕竟我们现在手头上的证据还不足,又不能正大光明的将人带到刑部来审问,所以只能靠这种方式,查起来恐怕是有些花费时间。” “原本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幼僖宽慰他。 秦陆白沉默,知道此事也只能是这样了。 不多时外面响起三道叩门声,旋即青时的声音在外响起:“云侍郎在吗?” 听见是找自己的,云舒起身去开门:“有何事?” 青时一礼:“是郑大人找侍郎,说是有些案子上的事情,不知道云侍郎有没有空,能否前去正堂指点一二。” 她口中的郑大人正是郑昊,郑昊在刑部任正七品员外郎,也是有官阶在身的,青时称他一声大人,正合时宜。 云舒颔首,回头对着屋中二人道:“你们慢聊,我去去就来。” 言讫,已迈步出了值事房往正堂去,青时也将门带上。 云舒一走,秦陆白倒没有什么心思再说随葬品的事情,倒是忍不住说起一直记挂的那事来:“太子今天好端端的怎么给你送点心了?” 幼僖单手托腮,檀口轻启:“说起这事来我也觉得奇怪,而且太子今天简直跟平常的时候判若两人,对我和颜悦色,还说设宴向我赔罪,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186章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幼僖对太子萧元慎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平时都是能避而远之就绝不凑到他的跟前去,今日也是没办法了,谁叫运气不好,就这么好巧不巧的给撞上了。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萧元慎不止没有对她发难,或者言语讽刺,反倒是客客气气的,还说什么设宴敬请莅临,不知道抽了什么疯! 秦陆白思索一阵:“这太子不会是有什么企图?” 幼僖喝着水摇头:“我一没权,二没钱,他能企图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得到太后的青睐?”说着无言的摇了摇头,连她自己都不信。 太子已经是储君,生母是中宫皇后,舅舅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这样的地位,这样的靠山,就算是皇子中有人蠢蠢欲动,轻易也撼动不了太子如今的地位。 只是她无意插手进皇权争斗的漩涡之中去,只要彼此能够相安无事,她不介意先退一步使海阔天空。 “算了,不提他了,怪坏我的好心情。”幼僖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已经不愿再去多想关于太子的任何一点事情。 秦陆白便也不再提。 再静坐了一会儿,幼僖便离开了刑部,却没回永安宫,而是径直往宜合宫去。 早前她答应了兰陵公主会替她好好照顾贞妃娘娘,隔三差五的去看看也是必须的。正好这几日乐天也不是很高兴,又是为了云舒拒绝的事,又是四公主和亲的事,今早又刚送走了宁王,这一连串的打击下来,只怕这会就更是郁郁寡欢了。 幼僖去的时候她正赖在床上不肯起,青天白日的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好说歹说也没把人给叫起来。最后还是搬出了四公主,许是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便只能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下来,乖乖的上了妆,梳了发髻,一同往披香殿去。 今日去披香殿没带多余的宫人,只青时和珍珠不近不远的在身后跟着,手上还抱着准备带去给贞妃娘娘的东西。 宫里面最是拜高踩低,别看贞妃娘娘是妃位,但不受宠,又没有娘家可以依仗,在宫里面的日子,还不如一些受宠的贵人过得踏实滋润。 幼僖挑的东西也多是些平常用得到的,还有几匹锦缎,是先前太后吩咐带过来的。眼看着就要入秋了,正好拿这些缎子做两身衣裳。 一路上幼僖说个不停,但乐天却一反常态,十句八句的应一声,有时候索性只是点头摇头,连嘴边的笑容都是敷衍得很,实在是叫幼僖看了也十分伤脑筋。 “你不可能一直都这样下去,这么为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幼僖哄不了她,又劝不了她,临了只换了一声叹气。 乐天神情恹恹的,缓缓走在石子小径上,对周遭一切事物都看不上眼。 幼僖甚是无奈,又不好说些强硬的话,只是挽着她的手臂,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你看看你现在这样闷闷不乐的样子,多少人担心你啊,宜贵妃娘娘为了你,人都憔悴一圈了,你看了不心疼,我都不忍心了。” 乐天只是垂头,也不接话。 幼僖彻底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该说的都说尽了,就算是把宜贵妃搬了出来,她也照样是这副淡漠的模样。也不知道那几件糟心的事,究竟是哪一件更触动了她,压得她到现在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不说别的,就说和亲的事情,这事本来就是跟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最后选择谁,那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与你也犯不着什么干系。你看你现在这样,辜负了多少人对你的用心,要不是云舒为你出主意,周王替你缴清山匪,还把功劳让给了太子,你以为你是怎么留下来的,难不成还是……” “你刚刚说什么?”乐天突然缓过劲来,拉着幼僖的手臂问道。 她神情认真,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幼僖,像是迫切的想要知道些什么。 幼僖被她下意识抓得手臂生疼,扭了扭手臂想要抽出来,无奈她却握得更紧,只好放弃:“我说,你以为你是怎么留下来的,都是大家帮你,你才不用去和亲。” “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乐天亟亟问。 “上一句?”幼僖想了想:“我说,周王把剿匪的功劳让给了太子。” “不是,不是,不是这一句,再上一句。” “再上一句?”幼僖怔了,忽然被她这么一问,刚才说的话登时间就忘了一个精光,别说什么上一句,就刚才说了什么她都快忘记了。 苦思冥想一阵,幼僖实在是没有想起来,满面苦恼的摇了摇头。 乐天急得跺脚:“刚刚你说,云舒为了让我不用去和亲出了主意,这事是真的吗?他为了我出主意?” 幼僖被她摇得头都快晕了,牵扯着唇角笑了笑。 而这笑在乐天解读起来,无疑成了一个字:是。 顿时笼罩在头顶多天的乌云立时消散,乐天从心底笑出来,一扫脸上的阴霾:“这么说,他对我并不是全然无意啊。” “啊?”幼僖纳闷,这什么跟什么? 乐天一合手掌,欣喜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怎么可能这么无情。好歹我也是公主,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他怎么可能拒绝我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乐天,你在说什么?”幼僖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有些迷茫。 乐天忽然笑出来,又是欢喜的拥抱幼僖,又是高兴得跺脚:“你说云舒为了让我留在上京城,不必远嫁陈国和亲,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面其实是有我的,但是为什么他不肯明说呢?” 幼僖僵硬的笑了笑,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她继续这么误会下去:“其实我后来也问过他,云舒明确的说过了,他现在只是一心想要报效朝廷,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什么儿女私情的事情一概都不是他现在所考虑的。乐天,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187章 就算是铁树,我也要定了 乐天微笑摇头:“我没有误会,就算是误会了,那也是曾经误会了。” 幼僖被她说得有些迷迷糊糊:“乐天,你究竟明白什么了?” 乐天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幼僖,我明白了云舒这个人呢,他只是含蓄,而不是无情。但这样的性格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说话太直接,太难听了,以至于那天我跟他表明心迹后,他却那样说我,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到此刻。但是这样又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止我,换了其他女子去跟他说这些话,得到的回答也肯定是跟我一样的。” 幼僖花时间理了理她这话中的意思,思忖半晌也没明白:“你说简单一些,我没听明白。” 乐天只是微笑,随即语重心长的解释一遍:“我的意思是,如果云舒能那么无情的拒绝我,同样,他也能那么无情的拒绝其他人。既然他想要做一个好官,我不能阻止他,但我可以等他啊,等他看到我的优点,看到我的长处,明白我对他的真心,我相信总有一天定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算是株铁树,我也要定了他。” 乐天说这话时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刻钟前的颓丧失落。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她的斗志,此刻的她活像是干柴被突然加了一把火,原本干干瘪瘪,一遇火星瞬间成为燎原,且经久难熄。 幼僖听着她的这一通歪理,与其说是自己的哪句话点醒了她,倒不如说是她自己看透了,从而重拾了希望。 只是这样执着下去,真的好吗? 幼僖抬起手探上她额头,乐天眼神一变,拉下她的手臂:“哎呀幼僖,你不会以为我发烧了,在说胡话?” 幼僖很诚实的点点头。 乐天也不恼:“我只是突然之间想通了而已,觉得与其颓废下去,让身边的人都为我担心,倒不如重拾希望,再努把劲儿,努力让云舒也喜欢上我。反正他也没有妻子,我堂堂一个公主,配他难道还配不上么?” 她说得振振有词,幼僖竟然无从反驳,可转又觉着哪里不对劲儿,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又实在是说不上来。 但乐天已经打定了主意,现下心情颇好,张开手臂,迎着风深深吸了口气。 “好了,咱们快去披香殿。”乐天说完,向珍珠一招手,已经率先往披香殿的方向去了。 唯独幼僖还愣愣的站在原地,始终没想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这时候青时上前来,道:“郡主,五公主这样突然好了真的没有问题吗?会不会过两天就又想不通了?” 这的确是很值得关注的一点,但幼僖却拿捏不准她这比天气还多变的心思,不禁喃喃自语:“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说没说错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走在前头的乐天一回头发现她没有跟上,又掉转回来,拉着她快步往披香殿去。 直到从披香殿回到瑶华殿,幼僖都没从乐天时好时坏的心情中缓过神。不过自那以后,乐天的心情倒是好多了,反而是她开始有些自我怀疑。 直到一直进了内殿,幼僖也没有注意到这殿中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还是青月见她神色不对,这才上前来询问:“郡主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出去,怎么一回来倒有些闷闷不乐了?” 幼僖坐在榻沿上,手肘撑着膝头,双手托腮继续发愣。 青时和青月小声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再指了指榻上凝思静想的人儿:“郡主现在正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才让五公主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不过有一点乐天倒是没有说错,云舒的确是一株铁树,还是一株万年都不开花的老铁树,想让他动心,估计比上天都还难! 青月目光一转,忽道:“郡主,要是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还是去看看皇后娘娘送来的东西。” 幼僖正在走神,零星两个字钻进耳朵里,叫她倏地一震:“皇后娘娘送的东西?” 青月点点头,指向外殿的方向:“下午的时候,皇后娘娘命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人参虫草是送给太后的,另外还有一些东西都是送给郡主的。当时郡主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太后便说先将东西都放进瑶华殿,至于怎么处理,全凭郡主的心情。” 忽然意识到什么,幼僖也来不及再去思考乐天那件事了,急匆匆奔到外殿。 果然,一大张梨花桌上摆放了琳琅满目的东西,入眼皆可见一片豪气,果然是大手笔。 幼僖缓步过去,目光一扫,血燕、绫罗、珠钗、臂钏……件件都是华贵精致,有些还像是宫外寻来的,不太像是宫里的规制。 幼僖坐下,纤纤玉指轻轻拂过一串玉珠项链,不解道:“好端端的,皇后娘娘怎么送东西过来了?还一送就送这么多?” 往常的时候宁皇后不是没有给她送过东西,可那都是节庆的时候,阖宫上下,皇子公主们都有,而她又养在太后的宫里,虽说不是景文帝的女儿,但到底有太后的面子在,也总不会少了她的一份。 但那个时候收的礼,和其他几位公主的都不相上下,也没有这么多,今儿这是怎么了? 青月有些为难:“是景安姑姑带着人将东西送来的,只说是皇后娘娘得了好东西,想着先给太后,又不能忘了郡主,所以就挑拣了一些,一起让人送过来了?” “没说别的?”幼僖问。 青月摇摇头。 这可就奇了怪了。 上午的时候在御花园里撞见了太子,不止一改常态对她客气有礼,临走的时候还给了一盒点心,说是凤栖宫做的,皇后娘娘让送给她。下午的时候景安姑姑又带着人送礼来,景安姑姑可是宁皇后的陪嫁,最是忠心不过,寻常杂事都轮不到她做,今儿居然还亲自跑了一趟。 种种串联起来,实在是有问题,有大问题! 第188章 太子要娶她,竟然要娶她 “你们说,皇后和太子,今儿闹得都是哪一出?”幼僖手肘撑着桌子,不去看那些金玉之物,只是觉得奇怪,这一天下来母子俩接连送东西,委实可疑。 青时迟疑道:“若是郡主觉得不妥,不如退回去?” 幼僖摇摇头:“退回去无意是伤了皇后的面子,本来没梁子的,那也要结仇了。” “那这么多东西怎么办?又不像糕点,吃了也就吃了,总归也不会被人发现是谁吃的,可这些东西却不一样。”青时道。 这一点倒是提醒了幼僖,的确,这些是死物,再珍贵也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送人难免会被认出来,留着又跟个烫手山芋似的。 光是想想,幼僖就已经觉得头疼欲裂。 青月伶俐的过来为她轻按太阳穴:“郡主向来不是最镇定的么,有些事情想不通,依奴婢看啊,那就不要去想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天底下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幼僖扑哧一笑,回头对着青时道:“青时你听听,分明就是这丫头自己偷懒不愿意去思考,还用这样一堆道理来诓我,可见是日子过得舒适安逸了,人就越发的懒了。” 青时掩唇一笑:“郡主说的可是真话,这丫头现在当真是越发的懒了,有时候一溜烟的,这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无意间找见了她,才发现她在大树底下睡着呢,好不惬意。” 一朝被揭了老底,青月面皮一红,气哄哄的就抡起拳头来打人,惹得青时满屋子的躲她。 两丫头嬉笑追逐,寂静的夜平添一阵欢声笑语。 幼僖看着她们打闹也是高兴,只是再一看见满桌子的东西,阵阵忧愁浮上心来。 她没有青月心大,也不会等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才临时来想措施,防患于未然,总比被打个措手不及来得要好。 幼僖记挂着事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迷迷糊糊中似乎还做着梦,却被人使劲儿摇晃着身子,幼僖嘤咛一声,翻过身,拉高被子蒙住头继续睡过去。 青时轻轻拉下一点被子,柔声哄着她:“郡主,皇后娘娘来了,太后让你过去呢。” “不去,说我病了。” 青时忍俊不禁:“皇后娘娘点名要见你,奴婢要是回禀你病了,指不定她们可就要过来了。” 被窝里突然静默一会,就在青时以为她是不是已经睡过去时,幼僖突然大叫了一声,一双脚使劲儿蹬了蹬被子,然后一把掀开衾被坐了起来。 因为没睡好,此刻幼僖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一阵黑暗袭来,正要倒下去,青时却眼疾手快的将她后背托住,只见她撇了撇嘴,委屈一下子袭来。 青月早已经将洗漱的东西准备齐全,和宫人一块伺候着幼僖梳洗妆扮,不多时,蓬头垢面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精致俏丽的郡主却是叫人眼前一亮。 现下太后和皇后都在正殿里,得了通传,幼僖才款款入内,朝着上首的太后与左下的皇后盈盈一礼,礼仪俱全,周到万分。 太后眉眼间尽含笑意:“来啦,坐。” “是。”幼僖乖巧应下,到太后右下方的位置落座,不久便有宫人奉了新的茶盏上来。 宁皇后也一直审视着幼僖,不同于往常的疏离,此刻的目光倒是温柔似水,热情到幼僖浑身不自在,险些连茶水都咽不下去。 “幼僖这孩子当真是长大了,记得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个青涩的小丫头,这会儿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宁皇后含笑说着,目光是丝毫不避讳的落在幼僖的身上。 幼僖无言,只能回以浅浅一笑。 太后抿了口茶水:“养在哀家身边的姑娘,自然是最好的。” 宁皇后表情一滞,旋即又漾开一笑:“太后说的极是,幼僖自然是长得极好的,不止生得标致可人,又会骑马,又会射箭,在一众女眷中可是翘楚。” 宁皇后难得这样不遗余力的夸人,便是太后也瞧出几分端倪来,只是不说,端看她如何做戏。 正殿里寂静如深夜,静得还有几分尴尬。 宁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见谁都不接这话,又不想草草将话题揭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幼僖已经过了及笄了,不知道议亲了没有?若是没有,我这里倒是有一门好亲事。” 太后脸色黯淡下来:“不急,她还小,先在我身边再待几年。” 宁皇后全似听不懂似的,继续道:“到底是放在身边养大的丫头,太后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臣妾都明白。只是臣妾这里的一桩好姻缘,既能叫幼僖的终生有着落,还能叫太后日日都能够瞧见,岂非不是两全其美?” 太后轻声一哼,不作言语。 宁皇后吃瘪,还是堆着笑继续开口:“臣妾要说的亲事,是太子。” 幼僖眉心一跳,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裙摆,终于明白昨天那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秦陆白说得没有错,东宫果然是有企图的,但企图的不是什么权和利,而是她这个人。 太子要娶她,竟然要娶她! 幼僖深深吸纳一口气,也无法将憋在胸腔里的那郁结给顺下去,她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吗? 正殿里又安静了下来,这种事情由不得幼僖开口,太后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或是听见了,只是在考虑如何作答。 宁皇后不死心:“太子妃一位至今悬空,可总空着也不是一回事,总还是需要寻一位聪明贤惠的太子妃才行。太子是嫡长子,又是储君,而幼僖也是太后心尖上的人,阎家世代为国尽忠,若是能成了两个孩子之好,一来全了太子对幼僖的心意;二来幼僖嫁给了太子就是太子妃,东宫离得又近,太后也能日日见着;三来阎家对大昭尽心尽力,也是全了阎家的一番忠心。此番可谓三全其美,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第189章 这种次等东西也能搬上台面吗 宁皇后也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儿的列举了太子娶幼僖的所有好处,说完紧张的看向太后,静待答案。 太后面色不虞,看着宫人将一碟荷花酥奉上来,那荷花酥的花瓣有些微残缺,立即斥道:“糊涂东西,这种次等东西也能搬上台面吗?” 宫人吓得立即跪下,高高举着那碟荷花酥,嘴里却是一个劲儿的告饶:“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太后也不看她,身子微微向后一靠,隐带怒气。 宫人吓得身子如筛糠一般不住的颤抖,还是苏嬷嬷看不过眼,略微示意了眼色,宫人会意,忙捧着荷花酥退了出去。 小小的一出闹剧像是在敲山震虎,宁皇后脸色讪讪,垂了眼,似在思考着下一刻该如何应对。 太后端着茶盏,吹了吹面上的茶沫,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对了,皇后刚才说什么了?哀家被气得糊涂了,竟是没有听见。” 宁皇后赶忙道:“回禀太后,臣妾是想为太子和幼僖做媒,还请太后应允。” 太后了然般点了点头,只顾着低头品茗,并不回答。 这时候再僵持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宁皇后左右一思量,注意到对面安静端坐的幼僖:“婚姻大事虽说是长辈做主,但幼僖毕竟也是当事人,既然在场,不妨问问她的意思。若是两情相悦必然是最好的,左不过也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若是结亲,倒是亲上加亲。”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将茶盏用力掷在小几上:“原来倒不是哀家糊涂了,而是皇后糊涂了。” 宁皇后身子一震。 “她一个闺阁在室女,你叫她如何对自己的婚事指手画脚,传出去没得叫人笑话。”太后微恼,“只怕到时候世人会说哀家没有教好姑娘,难道皇后是想哀家也晚节不保吗?”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又是点名带姓,宁皇后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告罪:“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太后莫要动怒,是臣妾失言了。” 太后也不瞧她,默默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罢了,罢了,哀家也老了,总不能为了一丁点小事就生气动怒。” “谢太后。”宁皇后抬起头,试探性问,“那太子和幼僖的……” 谁料话未说完,太后却一记厉眼瞪来,吓得宁皇后不得不住了嘴。 太后轻嗤一声:“幼僖还小,不着急,且再放在哀家的身边再多养两年。何况这孩子平时被哀家骄纵惯了,太子是储君,太子妃也将成为日后国/母,这个担子太重,这丫头恐怕挑不起大粱,只怕要辜负皇后的青睐了。” 话至此处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太后拒绝了这桩婚事,且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便是宁皇后想要再多说些什么试图力挽狂澜,可到现在也是真的不行了。 一时间没想好应对的策略,宁皇后面色讪讪着坐下,刚端起杯子要润润喉,却忽听太后开口说:“哀家乏了,要去寝殿睡一会,皇后要是没事,就先回去。” 说着按了按头,俨然一副困倦的模样。 宁皇后的脸色不禁是更加的难看,杯子递到了唇边也喝不下去,只能按压着怒火起身告退。 宁皇后气冲冲离开了永安宫,将一众宫人侍从都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景安姑姑不放心,赶忙的追了上去,和声劝慰:“娘娘别生气,气大伤身呐!” “本宫怎能不生气?那太后分明……” 责怪的话语被突然阻断,景安姑姑眼神示意一番,而后令跟着的宫人都退得稍远些,这才压低声音道:“娘娘面对的人是太后,连陛下都要尊敬七分,娘娘可不能说出对太后的不敬之语,当心隔墙有耳。” 宁皇后方才也是被气急了,这会被点醒了一句,这才想起来宫中人多眼杂,有些话的确是不能随意出口。 可是想想仍是一肚子的愤懑:“都怪哥哥,也不知道作的什么打算,非要本宫撮合慎儿跟阎家那丫头。那丫头成天往宫外跑,像个男人一样只会骑马射箭,也不温柔娴静,还时不时的跟秦家那小儿混迹在一起,半点儿没有闺阁女儿家的矜持,本宫一点也不喜欢她。” 要不是哥哥执意要求撮合他二人,说是娶了阎幼僖会对东宫有莫大的帮助,她也不会放低身段前去永安宫亲自提亲。 这下好了,三言两语的就被太后给驳了回来,当下是里子面子全都没有了,真是气煞人! “太后也真是,怎么一点亲疏都不会分。”宁皇后气呼呼说,“太子可是她的亲孙子,陛下的嫡长子,那丫头跟她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怎么她就只知道疼那个丫头,也不知道疼疼自己的孙子,这偏心偏得也太离谱了。” 景安姑姑为她顺着背,试图宽慰:“说到底,世安郡主可是从小就养在太后身边的,太后待郡主可比其他公主都好。太子殿下忙着为陛下处理朝政,难免忽视了请安,在太后那里不得欢心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 景安姑姑打断她:“娘娘真是糊涂了,世安郡主虽是养在太后身边的,但终究是臣子之女,娘娘既然说服不了太后,不如去求求陛下,只要陛下下旨赐婚,一旦昭告了天下,便是太后也无能为力。总不能为了一个丫头和陛下撕破脸,没得传出去叫人笑话,若真是这样,被太子退婚,以后谁敢再娶世安郡主?” 景安姑姑温声细语的为宁皇后出主意,一番话令宁皇后顿时茅塞顿开。先前她只想到了太后,只要太后应允,阎幼僖愿不愿意根本就不必在意,可是没想到最后太后居然拒绝了,且还拒绝得这样不留情面。 既然太后这条路行不通,那么求得陛下赐婚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 宁皇后顿扫不悦,会心一笑:“你说得不错,只要陛下能够下旨赐婚,不愁太子娶不到阎幼僖。届时太后不愿意也得愿意,除非,她不怕那丫头再也嫁不出去。” 景安姑姑附和:“娘娘英明。” 宁皇后舒了一口气:“走,去朝阳殿。” 宁皇后纾解了怒气,带着一众宫人又改道往朝阳殿去。 第190章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朝阳殿内,景文帝正提笔练字,最后一笔落下时,门外传来皇后请见的通传声,盯着面前的墨宝,只道了声:“传。” 宁皇后径自入内,待行礼参见后,见景文帝站在龙案前低头看着什么,好奇走了过去:“陛下在看什么?” 景文帝心情甚好,搁下御笔:“皇后来得正好,看看朕写的这幅字如何?” 宁皇后便走过去细看,是用楷书写的《大学》的开篇,笔锋遒劲,端正严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宁皇后缓缓念出第一句,会心一笑,“陛下歇息都还不忘天下苍生,便是一心如此,也得适当休息,保重龙体才是。” 景文帝含笑将墨宝接过来,从头到尾细细的看了一遍,真是越看越欢喜:“治国齐家,安邦天下,使天下万民丰衣足食,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不必因战火而流离失所,这便是朕这一生最在意的事情。” “陛下心系万民,乃是臣民之福。”宁皇后和声附和。 欣赏了一通墨宝,景文帝心里头甚是满意,坐回到御座上,这才想起来:“皇后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见话终于回到了正点上,宁皇后心中欢喜:“刚去太后宫中请了安,想着再来看看陛下。” 言讫,宁皇后绕到御座之后,替景文帝轻按着太阳穴。 景文帝深感宽慰,拍了拍宁皇后的手背:“皇后有心了。” 宁皇后浅笑,忽道:“陛下,说起来太子妃一位悬空已久,太子帮着陛下处理朝政之事,这后院没个人打理终究是不行。且太子是皇子,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本分之事。” 景文帝阖眼享受,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后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想要指给太子,所以来朝阳殿想让朕下旨赐婚是?” 宁皇后莞尔一笑:“陛下圣明!” “说,看上了哪家姑娘?说出来,让朕也给参考参考。” “要做太子妃,家世、品性、才情、样貌,都是缺一不可,为了给太子寻个称心如意的妻子,臣妾也是思考了良久,权衡之下倒是有了一个人选。”宁皇后话音一顿,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景文帝闭眼休憩,话听到了一半,只是道:“说下去。” 宁皇后一喜,续道:“臣妾想了很久,觉着世安郡主和太子甚是佳配。” 景文帝听后蹙眉,缓缓睁了眼:“你是说,幼僖?” “是,就是幼僖。”宁皇后没发现异样,只顾着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没见着景文帝说话,便又拿出了同一套说辞,“世安郡主花容月貌,乖巧伶俐,出生忠勇之家,不止身世不错,骑射也是个中翘楚,实是巾帼不让须眉。何况啊,她和太子还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又是在太后身边养大的姑娘,若是和太子成了好事,岂非不是亲上加亲?” 宁皇后心里盘算着美事,纵然心中并不喜幼僖,但还是可劲儿的夸赞,又把太子和幼僖相匹配,营造出一种青梅竹马的情谊来。 其实说是青梅竹马也不尽然,太子萧元慎是景文帝嫡长子,大了十多岁。幼僖进宫那会儿,太子已经冠礼,又如何能是一同长大的情分? 景文帝脸色却很不好,沉吟了许久,只是轻轻挥开了宁皇后的手,不让她继续为自己揉/按太阳穴。 宁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僵,不知所措的唤了声:“陛下。” 景文帝转过身子,睿智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不确定的问上一句:“你的意思,是想让太子纳幼僖为妃?” 宁皇后讷讷点了点头。 景文帝却忽然一笑,笑得有些突然,却是什么都不说。 宁皇后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个意思,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宁皇后心下忐忑,可又不愿意放弃这一次机会,毕竟若是连景文帝都不肯从中周旋,那么太后那里就更加没戏了。 于是道:“陛下不是也挺喜欢世安郡主,向来有什么好的,有趣的,也都是第一个想到她。若是世安郡主嫁给了太子,那和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岂非不是更好吗?” 景文帝笑着起身:“她就算是不嫁给太子,在朕的心里,她也是朕的家人。” 这话说得笃定,倒不似什么搪塞之词。 宁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她一向都知道太后和景文帝都偏宠世安郡主,却不想竟偏宠至此。什么叫即使不嫁给太子,世安郡主也和他们是一家人? 世安郡主纵使再受宠,再是身份尊贵,可到底不是皇室血亲,景文帝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宁皇后估摸不准景文帝的意思,只好按着自己理解的说下去:“陛下固然疼惜郡主,而姑娘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来日嫁人出了宫,陛下不也一样不能轻易见着。更何况太后一直都是郡主伺候着,这养大的姑娘一朝不在身边了,怕是太后也会不习惯。” 这话里话外都在促成这桩婚事,景文帝听了,脸色渐渐黑了下来:“朕要是没有猜错,皇后刚从太后宫中出来,怕不是碰了一鼻子灰,叫太后拒绝了,所以转而来找朕赐婚。” 心事被戳穿,宁皇后面皮一红,讪讪着垂了眼。 景文帝看破:“行了,太子纳太子妃的事情朕自然会放在心上,他想娶哪家的闺秀都行,就是娶幼僖,朕不允准。” “为什么?”宁皇后惊异不小。 然而景文帝似乎已经不想再同她就此事多话,重新坐下,拿了一本奏疏再看了起来。 宁皇后不死心:“陛下既然喜欢世安郡主,让她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既能继续留在宫中,这身份也尊贵,陛下为何不允准?” “不允准就是不允准。”景文帝提了朱笔在奏疏上落下,“幼僖的婚事自让太后作主,太后不同意,朕也无可奈何。” “陛下。” “好了,朕还有国事要处理,皇后要是没事,就再去相一相其他世家姑娘,太子妃一位悬空已久也不是回事。”景文帝已经没了耐心。 宁皇后也不好再僵持下去,告了退便离开了朝阳殿。 直至人已走远,景文帝才从奏疏中抬起头,望着宁皇后远去的背影,眼神讳莫如深。 第191章 太子妃的位置,咱不稀罕 永安宫内,宁皇后走后太后并没有午睡,而是让幼僖陪着在花园里逛了逛。 许是因为不久前宁皇后在殿中说的那番话,使得幼僖一直记挂在心上,到现在都还是闷闷不乐,一路来都是寡言少语。 太后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道:“别担心,有哀家在,不会让你嫁给太子。” 幼僖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太后突然想起来问她:“哀家只想着给你回绝,倒是忘了问你自己的意思了?” 这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她兴许会同意? “老祖宗!”幼僖嗔道,急得连连跺脚,而后落寞的垂下了头。 太后郎朗一笑:“你是在我身边养大的,你对太子有没有那种心思,哀家会看不出来?” 合着这是太后在逗她呢! 幼僖松了口气:“老祖宗,你说好端端的,皇后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情了?” 太后缓步走着,提起这件事情来,也是一头雾水。 宁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是清楚,别看平时的时候对幼僖好像很好,但那也是看在永安宫和景文帝的面子上,要说是真喜欢,宁皇后最喜欢的还是她的侄女宁瑶。 今儿突然巴巴地跑来永安宫要撮合太子和幼僖,这事的确是叫人奇怪,可要是论起这里头或许有什么弯弯绕绕来,怕是还得沉下心来细细再想想。 沉默间已经走到凉亭下,幼僖扶着太后进凉亭歇脚。 “幼僖啊,哀家知道你不喜欢太子,但哀家想听听看,你对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看法?”太后忽然问道。 幼僖有些措手不及,差点儿冲口而出的实话在经过几个转之后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略有迟疑的垂下目光。 太后抿了口茶水:“你不必有诸多顾虑,左右四下也没有外人在,你就给老祖宗透个底。” 幼僖犹豫一会儿,才道:“太子身份尊贵,又是储君,在帮着陛下处理朝政一事上自然是循规蹈矩,不曾出过半点儿纰漏。太子也不似其他王公子弟般沉迷女色,自从太子妃两年前薨逝,至今也没有续弦。” 太后静静听她评价太子,点点头道:“说下去。” 幼僖只好继续:“只是可惜的是,太子和太子妃成亲数载,虽还有侍妾在,但都不曾为太子诞下个一儿半女,皇嗣确实凋零。皇后娘娘为此事也是操心了许久,送过去的美妾一个接一个,但就是无所出,再加上太子妃一位悬空已久,皇后娘娘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太后冷声一哼:“着急抱孙子就来祸害我身边的丫头?” 太后目光冷冽,想起殿中宁皇后的那番话,这会子还气得不轻。 幼僖只是劝慰,但事关太子,又干系皇后,她也并不好说什么。 其实她也知道,太后虽然久居后宫,也不曾插手朝堂的事情,但对太子的秉性如何还是一清二楚。 太子骄纵,自大,偏偏还对外戚言听计从,这可是犯了景文帝的大忌讳。说是循规蹈矩,其实也是只知按部就班,不懂变通,未免显得迂腐了些。 说句难听的,太子的背后若没有丞相宁之涣撑着,这位子能不能坐得久还是一回说。 有权倾朝野的丞相舅舅撑腰,这事说好也好,说不好了,也有偌大一个弊端在。 太后不喜欢太子,除了太子少来永安宫请安之外,自然也知道他和幼僖一直不对付,自己千恩万宠养大的姑娘,怎容得人肆意针对? 简简几句话评价了太子,幼僖也不打算再深入多说一些什么,略一思忖,骤然想起一个关窍来。 “老祖宗,皇后娘娘被您拒绝了,不会去找陛下?” 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皇后突然打起了她的主意,但既然决定开了这个口,若是不到彻底没有转圜的那一步,以宁皇后的性子也决计不会放弃。 而找景文帝,便成为了另外一条或许可行的路。 太后别过脸来,看出幼僖满面的担心,遂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你放心,就算是皇帝要下旨赐婚,哀家不同意,谁也不能将你从哀家的身边给夺过去。” “老祖宗!”幼僖喉头哽咽,起身扑进太后的怀里。 太后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哀家将你养大,可不是为了把你嫁去做人家的续弦,看人家的脸色过活。那太子妃一位固然珍贵,但朝局瞬息万变,谁也保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哀家希望你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不想你在满是阴谋算计的日子里过得胆战心惊。那太子妃的位置,咱不稀罕!” “我就知道,老祖宗是最疼我的。”幼僖环住太后的腰,俨然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太后调侃她,手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幼僖越发抱太后抱得紧了:“那不管,老祖宗就跟僖儿祖母一样,僖儿就是喜欢赖在祖母的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 太后被她这话逗得哈哈大笑,临了还不忘跟苏嬷嬷说:“你看看这丫头,人大了就越发的会耍赖了。” 苏嬷嬷也是笑:“郡主将来可是要嫁人的,难不成嫁人了也不离开太后?” 幼僖从太后怀里抬起头,精致的脸蛋写满了认真:“那僖儿就不嫁人了,一辈子都伺候老祖宗,这样,僖儿就能一直一直陪着老祖宗了。” 太后嗔道:“净胡说,大姑娘哪有不嫁人的,老祖宗能陪你多久啊?” “老祖宗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幼僖急了,赶忙接过话去。 太后慈爱的抚了抚她的脸:“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枉费哀家疼你一场。不过啊,嫁人还是要嫁的,但是哀家会挑一门令你称心如意的婚事,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让你成为最幸福的新娘子。” “老祖宗!”幼僖娇嗔道,面色倏地一红。 凉亭下欢声笑语,一派其乐融融。 这时有宫人由远及近,行至凉亭内,对着二人一一行礼,道:“太后,二公子求见。” “带他过来。”太后随口应着,伸手将幼僖拉了起来。 “是。” 第192章 不如看看我,觉得我怎么样 不久后,宫人便引着秦陆白从花园里行过,行至凉亭外。 秦陆白手上捧着一个盒子,对着太后一揖:“陆白参见太后。” “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太后握着幼僖的手,含笑看着秦陆白。 秦陆白笑嘻嘻道:“瞧太后这话说的,倒有些责怪我没有时常进宫来请安的意思。” 太后哼了一哼。 秦陆白道:“我倒是想日日都进宫来陪太后聊天解闷,实在是进一趟内宫不容易,还得递帖子,等批复。我倒是不嫌麻烦,就是怕有司的人嫌我日日都来,那案头都是我递交的申请折子,都快摞成一堵墙了。” 太后扑哧一笑,手虚虚点着他:“看看这皮猴子,分明是自己不想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理由还一大堆,偏还叫人找不出一点错处来。” 秦陆白嬉皮笑脸,搔了搔头也不在意。 不过两三句玩笑话,但说的也是事实。 外男进宫一趟确实不容易,虽说秦家是太后的母家,但到底宫苑不必平常百姓家,偶尔的串个门是表亲切,这宫里女眷甚多,没的传出些闲话来。也就是他嘴皮子伶俐,又素来搞怪,太后才会时常揶揄他一二。 注意到他手上捧着的盒子,太后道:“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还不赶紧奉上来让哀家瞧瞧。” “是。”秦陆白乖顺地走上去,将手里的盒子放在石桌上打开,“是父亲前段时间得的血参,说是滋补养气什么的最好了,父亲不敢贪用,命我送进宫来孝敬给太后。” 盒子里的血参根须都完整,一打开,一股特有的药味便扑鼻而来。 太后瞧了一眼:“也亏得他还孝顺,知道好东西先来孝敬给姑母。正好,前个儿在生辰纲里瞧见了几匹缎子,用来制衣最好了,给你父亲母亲,姐姐姐夫都各挑了一匹。你来得巧,自个儿带回去,也省得再麻烦我身边的人。” “我不带。”秦陆白道。 太后眉头一皱:“你为何不带?” 谁料秦陆白却一本正经的说:“太后连姐夫那一份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我的,光他们有,我没有,我这心里不舒服,不给他们带。” 太后忍俊不禁:“哀家还当是什么事,你这皮猴子,哀家能少得了你的?你那一匹可是僖丫头挑的,说是你肯定喜欢,还能少得了你?” “真的?”秦陆白眼睛一亮,下意识朝幼僖看去,心里激动不言而喻。 幼僖红了脸颊,心口不一道:“你、你别听老祖宗瞎说,就是随便瞧见了,觉着你应该喜欢。” “喜欢。”秦陆白不假思索,目光定定落在幼僖脸上,双眼灼灼,“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 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就连幼僖听了都不禁脸红。 太后和苏嬷嬷相视一眼,彼此心里有数,俱是一笑。 见他仍旧盯着幼僖看,太后轻咳两声:“往哪儿看呢?” 秦陆白搔了搔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坐。”太后示意对面的位置。 秦陆白会意,当下坐了过去,忽问:“刚刚远远的就听见亭子里热闹,也不知道太后和幼僖都在说些什么?” 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幼僖一眼:“哀家在说,僖丫头也到年纪了,是该好好思量思量婚事了,可得挑一个好的,不能委屈了我的僖丫头。” “婚事”两个字突然钻进耳朵里,牵动着秦陆白心底的哪一根弦,忽然紧张了起来:“太后有主意了?” 太后却是一笑:“有倒是有,可还是得慎重再慎重,务必得替我们僖丫头选个称心如意的才行。” 说这话时,太后有意朝秦陆白看去,眉梢眼底都带了笑意,只是不曾点破。 秦陆白垂着眼帘,脑筋极速一转,道:“太后若是没选着个合适的,不如看看我,觉得我怎么样?” 一句话宛若平地一声惊雷,不止太后惊讶了一下,正在吃荷花酥的幼僖却平白被呛了一口,下一刻便剧烈咳嗽起来,白皙的脸蛋浮上两抹不正常的红晕。 秦陆白端着茶过来,又是为她拍背顺气,又是端着杯子喂她喝水,好一会了才使得那咳嗽缓了下来。 太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同苏嬷嬷环顾一眼,均是抿笑不语。 幼僖还在气头上,不领他的情,一把将他的手挥开:“胡说八道什么你!” “我没有。”秦陆白极力辩解,看她又咳嗽,便只好不说了,只为她默默顺背。 太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由得苏嬷嬷扶起了身:“哀家也乏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神好。陆白难得进宫请安一次,等用了晚膳再回去。” 秦陆白自然含笑应是:“多谢太后。” 太后会心一笑,带着苏嬷嬷和一众宫人都离了凉亭,顷刻间,凉亭之下便只剩了秦陆白和幼僖两个人。 大热的天咳嗽了一阵,后背便隐隐出了一层冷汗,更加令人心浮气躁,没来由的将那道怒火燃得更旺。 幼僖身手迅速,起身就一掌挥过去。秦陆白也是动作敏捷,不过略微一转身,便巧妙避开了她的攻击。 “你别生气,有什么坐下来好好说,在宫里动手,叫人看见了不好。”秦陆白跃至凭栏上,抱着凉亭的柱子跟幼僖告饶。 但这话里话间也只是叫她消气,可半点没提刚才在太后面前的那一番胡言,嬉皮笑脸的模样可是全然没有一点认真的样子。 刚不久前才回绝了和太子的亲事,幼僖这会子还挂在心头不舒服,下一刻这秦陆白又来混插一脚,可把她气得够呛。 “秦陆白,你给我下来。”幼僖双手叉腰,仰头看着抱着柱子都快上房顶的人。 秦陆白却越发抱得紧了:“我不。” “你!”幼僖气得不行,若是在宫外,非得上去把他揪下来不可,但在宫里却不行。 “行,你不下来是,不下来我走。”幼僖赌气一哼,竟果真扭头就走。 秦陆白急了,慌忙跃下来,追着她的脚步往前去:“你等等我。” 第193章 火烧眉头了你还笑得出来 幼僖气呼呼地在前走着,不管秦陆白在后头怎么叫,怎么追,她就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秦陆白暗忖不好,想是真的玩笑过了头,真给惹急了。 “幼僖,幼僖我错了,你别生气。”秦陆白快步追上去,一把握住她的皓腕,迫使她停了下来。 幼僖气哼哼站在原地,别过了头。 秦陆白松了手,越发的将姿态放低:“你别生气了,要是不喜欢我说那些,我以后再也不说就是。” 幼僖还是在气头上,一时并不想理会。 秦陆白无奈,只好继续软下态度:“你别不说话啊,要不你骂骂我,或者打我也行,我保证不躲,保证不还手。”说着当真握住幼僖的皓腕朝自己的身上招呼。 幼僖本来也没想真的动手,见他态度诚恳,也就消了气:“其实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我不高兴,是另有原因。” 一听不关自己的事情,秦陆白顿时只觉雨过天晴,忙着追问:“那是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听听,让我也给你参谋参谋。” 幼僖看他一眼,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你帮不了我的。” 一路回了瑶华殿,幼僖并没有回寝殿,而是直接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有处紫藤花架,下面挂了个秋千,闲来无事时,她最爱捧卷书到这来看。 幼僖缓步走过去,在秋千架上坐下:“今天早晨,皇后娘娘来了永安宫。” 秦陆白想了想:“皇后来给太后请安,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她说了什么惹得你不高兴了?” 他走过去,绕到幼僖身后,为她轻轻推着秋千架。 幼僖叹一口气,几经出口的话又突然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压得人怪难受,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秦陆白知道她心情不好,见她不愿说,也不打算强求:“既然不想说不开心的事,那就不说了。” “你不好奇?”幼僖扭过头,仰头望着他。 秦陆白抿唇一笑:“好奇啊,但现在你不是不开心么,等你什么时候开心了,觉得这件事情过去了,我相信你自然会告诉我。” 若论情谊,他俩虽然和裴子绪是一起长大,彼此情谊甚笃,但若论无话不谈,还是他俩最为默契,互相之间基本没有秘密。 当然了,也不是刻意不告诉裴子绪,只是那人太过粗枝大叶,胸无城府,有些话说给了他知道,指不定转头就被有心人给掏了出来,岂不自找麻烦! 幼僖靠着秋千架,任秦陆白在后为自己推着,想了想,忽然往旁边挪了挪:“你坐下,我说给你听。” 秦陆白自然求之不得,绕到前面,坐到她身旁去,从始至终那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幼僖垂着头,无聊地把弄着腰间的丝绦:“其实这件事情还是要从昨天说起,我昨儿去刑部找你们的时候,手上不是还提着一个食盒么,那食盒里面的糕点就是太子送的。” “我知道,昨天你说过。”秦陆白应着,也正是因为听到是太子送的糕点,所以他才一口没吃,倒是便宜了刑部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 幼僖继续垂头:“可是等我晚上回到瑶华殿的时候,才知道皇后让景安姑姑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名义上是送给太后,实际却是借着这个理由送到了瑶华殿,是给我的。” 秦陆白神色凝重下来,略略一思量,大约觉着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没有足够的线索,倒是不好轻易下定论,只能听她继续说下去。 “本来我还在想,皇后和太子突然间对我又是示好,又是送礼,这里头多半有点问题在。毕竟你也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也就是人前过得去而已,也没好到那个地步。”幼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是啊,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中的关窍,谁知道皇后今儿一早就来了永安宫,先是说了些有的没的,后来竟说要给我做媒。” “做媒?”秦陆白一听,险些没跳起来,“和谁?” 幼僖睁着两只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将他望着。 秦陆白突然反应过来:“是太子?” 幼僖十分无奈的点了点头:“就是太子。” 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的竟然要撮合她和太子,实在是奇怪得很。 秦陆白一颗心七上八下,情急之下握住幼僖双肩,亟亟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老祖宗给拒绝了啊。”幼僖面不改色,可看着秦陆白一脸焦急担心的模样,不知为何,胸腔里凝聚不散的郁结忽然之间就散了个干净,由不得微微一笑。 秦陆白正急得不行,看着她竟然笑出来,不由气恼:“都火烧眉头了,你还笑得出来?” 幼僖反而笑得愈加灿烂,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啦,老祖宗不是已经给拒绝了么,我都不担心了,你还担心什么?” “你就不怕皇后去找陛下赐婚?”秦陆白拿眼觑着她。 这一点幼僖的确也考虑过,甚至还为此担心了一场,但后来得了太后的一番安抚,她倒也渐渐的不那么在意了。 所谓人有张良计,焉知我没有过墙梯? 幼僖深吸一口气,一手抓着秋千架,脚尖点地轻轻晃悠:“最开始是担心的,但后来老祖宗答应我,只要我不愿意,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勉强我。太子妃……”她抿了抿嘴,“这位子是挺尊贵的,搞不好还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受万民敬仰。但我的性子闲散惯了,那位置高处不胜寒,不太适合我,还是留给更适合它的人去坐。” 紫藤花的花期已经过了,没有遍地紫色,只剩藤蔓曲折地延伸缠绕在架子上,日光透过藤蔓间的缝隙投下一地斑驳碎影。 秦陆白侧目盯着那张容颜,从描得细致的眉毛到卷翘的羽睫,从挺翘的鼻梁到樱唇檀口,目光停留在上面的一瞬,秦陆白不自觉上下滚动着喉结,垂下眼微微一笑。 第194章 好似他眼中有璀璨光芒 把烦扰在心头的事情说出来后,幼僖渐渐的也不那么放在心上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已然觉着轻松不少。 “对了,舒佳太妃随葬品的事情,你们查得怎么样了?”幼僖突然问他。 秦陆白略一沉吟:“此事有些难办,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调查,又怕隔墙有耳,除了几个心腹,刑部的其他人也不能动用,毕竟人手和线索都有限,查起来难免有些费力。” 有这些顾虑也是为了完全着想,幼僖也知道,既要暗暗的查,还要再查的过程中不至于打草惊蛇,这件事情的确有难度。 “没事,慢慢查,毕竟是藏了这么久的人,一时半会儿的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查个水落石出,难免会觉得没有头绪。”幼僖宽慰着他,默默想了想,忽然又想起来一个关键,“陆白,你觉得做下这件事情的人都会有哪些?” 秦陆白放眼望向远处,碧蓝的天,白云层层翻滚,看似一片晴朗之下却又不知风雨何时袭来。有些东西藏得太好,想要将他们找出来,首先还得将外面这一层晴朗的外皮撕下,究竟是不是风雨欲来之势即可看清。 只是胆大到连舒佳太妃的随葬品都敢觊觎,若只是几个宫人恐怕还没有这样的胆子,就算有,这样珍贵的东西,他们自个儿出不去,又是谁偷运出去的? 秦陆白思量着,微微眯了眯眼眸:“说实话,连我都不知道把这件事情查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幼僖扭过头来看他:“什么意思?” 秦陆白侧过头:“意思就是,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舒佳太妃棺椁内的随葬品下手,还能在众多眼睛之下将翡翠人鱼珠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再到风声一过及时送出宫,既能顺利的躲过守卫的盘查,还能够找到接手的下家,光是这一连串的事情做下来,如果单单只是几个小黄门和宫人,幼僖,你信吗?” 幼僖定睛看着他,他将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偏偏又正好踩在了关键点上。这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如果只是区区几个宫人根本不可能成事,就只是将东西送出宫这一点,他们就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如果他们做不到,那别人呢?比如,更加位高权重的人? 还没查下去,光是这样一想,幼僖就已经开始心惊胆战,她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会有危险吗?” “嗯?” “我说,如果一直查下去,被人发现了你们在做的事情,你们会有危险吗?”幼僖盯着他的双眼,认认真真的再问了一遍。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撞击在了心房上,秦陆白心脏一紧,怔了片刻,忽然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旋即双臂张开搭着秋千架,背靠着不语。 幼僖担心的问:“如果真的查下去,你是不是会有危险?” 秦陆白忽的一笑:“如果有危险呢?难道不查了吗?” “那……”幼僖被噎住,以她的性子,初见苗头的事情不查下去是决计不会罢休的,可要是危险落在了身边人的身上,不担心也是不可能。 想想还是之前太冲动了,不该听风就是雨,还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太后,弄得现在大家都下不来台。 幼僖颓丧的靠着秋千架,沉默不语。 秦陆白看了她一会,忽然起身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极认真的开口:“事情还是要查下去,这是我作为刑部侍郎的职责。危险不是没有,但如果放任这种歪风邪气滋长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你也不想让整个皇宫都被搞得乌烟瘴气。” 幼僖摇摇头。 “所以啊,别担心。”秦陆白定睛看着她,“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身边的人。同时呢,我也一定会让案子水落石出,绝不让宵小肆意妄为。” 幼僖定睛看着他,好似他眼中有璀璨光芒在。 很奇怪的是,以前秦陆白在她的心目中都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像现在这样认真的次数还真的是不多。上一次让她觉得他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还是在调查张氏毒杀亲夫的案子时,在后院的时候,秦陆白也是这样认真的跟她说过一番话,那时候她才发现,他是真的变了。 变得不是那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王孙公子,也不是那种只知靠着家中权势作威作福的人,而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好官。 幼僖走了一会神,直至被突来的冷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回了神。 “好了,赶紧起来,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秦陆白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却还是老实的站了起来,又重新坐回到秋千架上。 他忽道:“想不想去看看翩翩?” 幼僖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是那个下毒的真凶?” 秦陆白点头。 “我去看她做什么?”幼僖显然是没有那个打算,毕竟徐长友被毒杀的案子已经结了,就算是没结案,那也是刑部的事情,同她一个姑娘家也扯不上什么关系,特意跑去牢房,未免有些太过引人注意。 而且她隐约间知道这个真凶的来历,便是这个身份横在中间,也不该是她能够去见的。 “你就不想知道那支百花攒珠钗的来历吗?”秦陆白道。 幼僖一怔。 秦陆白旋即说道:“据小蝶说,那支珠钗是翩翩为了封她的口送给她的,而这支珠钗又是去飘香院的客人为了讨得翩翩欢心送给她的。能拿得出手这样贵重的珠钗,还随随便便的给了一个青楼女子,可见这送珠钗的人也是大有问题。所以我想从先从翩翩的身上入手,先弄清楚是谁送给她这支珠钗,再顺藤摸瓜查到后面的人。” 幼僖听明白了,知道是自己误会,这便才舒了口气:“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早说呀。” 秦陆白颇有些哭笑不得。 幼僖站起来:“那现在就走。” “现在?”秦陆白跟着站了起来,“可是太后不是说让我们一起陪她用晚膳么,等会起来找不见人,不会生气?” “别担心,我们去给苏嬷嬷说一声就是。”幼僖推着他往外走。 “用什么理由?” 幼僖想了想:“就说是我心情不好,想出宫去散散心,老祖宗会同意的。” “那你去说。” “……” 第195章 也只陪过那一次 案子结束后,毒杀案的真凶翩翩已经被移交到了京畿衙门的牢房里看管,只待秋后问斩。 秦陆白拿着刑部侍郎的身份牌子亮了眼,衙门的人即刻恭恭敬敬地迎着两个人入内,原想好茶好点心的奉上招呼,谁知两位贵人却根本没有坐下来喝杯水的意思,无奈只得将人往牢房里带。 牢房里阴暗潮湿,还没进入,立即便有一股腐臭熏人的味道传来,令人几欲作呕。 幼僖捂住嘴,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秦陆白迈出去的步子顿住,想到什么,回头看她:“里面的味道还要刺鼻一些,你可要忍得住啊。” “总比那乱葬岗好一些。”幼僖捂住嘴,也不管他了,大步迈进了牢房。 秦陆白笑笑,也跟在后头进去。 衙门的牢房里关押的什么人都有,大到杀人放火,准备问斩的,小到偷鸡摸狗,只是关押几天以示惩戒的,罪名不一,关押的地方也各有区别。但唯一没有区别的,就是他们一进来,牢房里原本安静的人立刻便吵嚷起来,其间不乏还夹杂有声声喊着自己冤枉的犯人。 是不是冤枉的幼僖不知道,但他们个个蓬头垢面,扒着牢房,手臂穿过缝隙不断地向外头挥舞的样子着实是让人不忍直视。 今儿他们来得不巧,衙门里的官外出了,还是师爷招呼的他们。 约莫是觉着幼僖是个姑娘,又是郡主,养在深宫之中难免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担心怪罪,师爷便从旁道:“郡主莫要在意,牢房比不得外面,这里面关押的什么人都有,要是吓到郡主了,等会小的就让人去收拾他们。” 幼僖冷目瞥他一眼:“不必了,你只管前边带路就是。” 师爷赶忙点头哈腰的应是,但他哪里识得谁在哪间牢房,朝前边带路的狱卒一使眼色,狱卒会意,更加的加快了脚步。 越往里走越安静,但也越昏暗潮湿,只有壁上几盏蜡烛燃着微亮灯火,勉强照得见脚下的路。 据那狱卒说,最里头关押的都是即将问斩的犯人,因为证据确凿,他们已然是没有了翻案的可能,知道刑期将近,求饶也是毫无意义,所以基本都很平静。但越是平静的面目下就越要小心翼翼些,大概正是因为刑期近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这种情况之下难免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便更加得注意一些。 等到了关押翩翩的牢房时,四周已是静如寂夜,安静得可怕。 牢房内,有一人着囚服缩在墙角,背靠着角落而坐,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并看不见面庞,只依稀瞧得是出个娇小的姑娘。 “邢翩翩。”狱卒朝里面叫了一声,那人像是失神一般,好一会才缓缓抬起了头。 牢房之中昏暗无光,仅有的光源还是外头的一点微弱烛光。狱卒取了一盏灯过来,灯光临近,才将里头的人的面貌照得清楚。 秦陆白确认是翩翩无疑,从狱卒的手中接过蜡烛:“你们都出去等着,把守住外面,没有本官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听明白了吗?” “明白。” 师爷和狱卒领命,当下不敢耽搁,退出了牢房。 烛光映出秦陆白的脸,在一片昏暗下显得十分的清晰,翩翩浑浊的双眼定睛看了好一会才辨认出来,不可置信的喃喃一声:“大人?” “我们来,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还希望你能够如实作答。”秦陆白开门见山,但说话却是客气。 因此事须得办得隐晦,而翩翩下毒的案子已经结了,若她咬死不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是不能擅自用刑撬开她的嘴。 被移送到这里时,翩翩的案子已经定案了,所以没有审问的必要,衙门里的人便也没有动刑。只是被关在这里不过几日,她人已是憔悴得厉害,脸颊可见的凹了下去,身形更加单薄,也没有了素日的艳丽迷人。 秦陆白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只见着翩翩扶着墙壁艰难的站起来,踉跄着走过来。 隔着一扇门,秦陆白也不怕她会做什么,即便她想做什么,有他在,这个想法也几乎不可能实现。 翩翩显得很平静,颤巍巍抬起手从秦陆白的手里将东西接过来,定睛看了一会,苍白的唇瓣轻启:“这是百花攒珠钗,原本是我的东西,后来为了让小蝶为我保守秘密,我已经将这支珠钗送给她了。大人,这珠钗怎么会在你这?” “这个不重要,本官现下只想知道,这支珠钗,究竟是谁送给你的?”秦陆白只问不答,为防翩翩说谎,十分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连一点细微表情也不曾放过。 翩翩脑筋一转便知道这珠钗或许有问题,苍凉着笑了笑:“难怪大人今日会突然来,原来是我还有用。” 秦陆白和幼僖相顾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 翩翩身子虚弱,站了一会已经有些吃力,便索性背靠着牢房的门站着:“这珠钗是一位客人送给我的,当时我并不想接待他,他便拿出了这支珠钗,我一看就很喜欢,就答应陪了他一个晚上。” 知她还记得,秦陆白顿时一喜:“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是谁?或者,长什么模样?” 翩翩的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浑浊,极努力地使自己保持清醒:“那个人不常来,我也是第一次陪他,也只陪过那一次。我记得,他体型肥胖,肚子圆大如妇人怀孕五月有余,高约五尺,穿着华丽,且出手大方,应该是个有钱人。” 秦陆白根据她所描述的分析,只是摇了摇头:“还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这样的形容实在是太过广泛,如果要根据这个线索去找人,只怕是将整个上京城都翻一转,差不多的人简直不知凡几,但是是那个人的几率怕是就不大了。 翩翩听了他的话努力回想,但实在是只陪过一次,长相又不是她所相中的,若非不是为了银子,大概是连见一面都嫌弃。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记得深刻,实在是有些困难。 再认真的回想一遭,眼看着是没有什么线索了,可就是突然间,像是有道灵光闪过,翩翩突然道:“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 第196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什么特别的地方?”秦陆白急问。 翩翩喃喃启口:“我记得他嘴角下面有一颗很大的黑痣,有根手指残缺,断了半指。” “你能不能回忆清楚,是哪边嘴角有黑痣?哪只手的哪根手指断了半指?” 这样细致的问题实在难住了翩翩,见她极努力的回想,眉头深深紧锁,秦陆白也不好催促她。 按照时间推算,这支百花攒珠钗是翩翩一个多月前送给小蝶作封口费的,那么她得到这支珠钗的时间应该还要再往前推一点。又是只见过一面的人,在那种灯红酒绿,你来我往皆是露水情缘的地方,想要把一个陌生男人的模样和细节深深刻在脑海里,实在是有些困难。 秦陆白想着,翩翩能给出这些信息已经很不错了,总比他们瞎子摸象,毫无头绪的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再耽误下去怕是惹人生疑,秦陆白已不打算耗下去:“翩翩姑娘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但还希望姑娘不要把今天我们来过这里,说过什么话的内容告诉旁人。” 翩翩轻轻点头,将珠钗双手送还:“抱歉了大人,没能帮到你。” 秦陆白收好珠钗:“翩翩姑娘客气了,你能回忆到这些,对我们而言已经是有莫大的用处。” 翩翩轻声一叹,映着烛光,她脸白如纸,憔悴得一点血色也没有,看起来格外的苍凉。 幼僖从头至尾将事情看了个遍,心中有一个问题:“翩翩姑娘,冒犯问一句,你怎么会愿意帮我们呢?”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不像是问题,倒像是怀疑,是不信任。 翩翩略一怔,旋即扯着唇角微微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徐长友,虽然很有可能还身在青楼,但至少花妈妈对我很好,身边的姐妹也不错,我自己也有一些体己钱,就算是日后老了,离开了青楼,也没有嫁人,至少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翩翩极平淡的说着:“我知道杀人有罪,但我至今都不后悔杀了徐长友,我只是愧疚,对我的孩子,对张氏有愧疚。” 说这话时,翩翩垂了头,两滴清泪无言滑落。 秦陆白是最了解案件的人,听她这么一说,大概也猜得到:“你是觉得你杀了徐长友,害张氏没了丈夫,受尽酷刑,还险些丧了命,所以你愧疚她,是吗?” 翩翩点头。 秦陆白叹气:“翩翩,你杀人有罪,这是不争的事实,徐长友欺骗你,强迫张氏,殴打她,这也是事实。若是不平,你大可以向衙门诉状,若是衙门不受理,或者袒护徐长友,你仍旧可以一直诉状告到刑部来。本官不能向你保证所有的朝廷官员一定是清正廉明,但本官能够向你保证,刑部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冤案大白于天下,惩治凶手,还无辜者清白。刑部,本官,都不会坐视不理。” 这话像锤锤重击敲在翩翩的心上,只觉眼睛酸楚,大颗大颗的泪水决堤而下,如何止也止不住。 幼僖递了随身的绣帕给她:“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翩翩,愿你投身到一个好人家,做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从头来过。” 翩翩哭得越是悲凉,接过幼僖递来的帕子拭泪,不住落下的泪水却将半张帕子都打湿。 该问的问题已经问得差不多,私下见死囚本来就不合规矩,再耽搁下去恐怕更加会引人非议。 秦陆白道:“看在你今日帮过本官的份上,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本官能够做到的,都能应允你。” 翩翩渐渐止了哭泣,拭去脸上的泪水:“大人,我能不能问问,张氏怎么样了?” “张氏受刑负伤,本官已安排大夫继续为她诊治,直到她伤好为止。”秦陆白垂下眼,“另外,考虑到她确实是无辜的,平白受了一身刑罚不说,且她一个女子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恐只身一人难以度日,本官已奏请陛下另拨了抚恤给她,算是补偿。” 至于张氏最后有没有和梁生全在一起,他并不知道,这也不在刑部的管理范畴之内,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银子上面给予补偿,好让她即使孤身一人,至少度日不成问题。 听到这些,翩翩似乎松了口气,一直记挂着的事情有了最终的解答,便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大人,能不能请大人把手上的蜡烛给我?”翩翩盯着那灼灼的火光,眼中有希冀。 秦陆白犹豫,最终没有应下:“抱歉,因为牢房里有规矩,考虑到安全问题,本官不能允诺你。” 牢房里多是干草,一遇火星就会起燎原之势,到时候怕是整个牢房都得烧起来。 看见翩翩眼中暗下的光芒,秦陆白终究是心有不忍,退了两步,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了中间的过道上。烛光微曳,投下一圈光晕,仅仅只是一点微光,却好似将翩翩整个黑暗的世界都一同点亮。 翩翩扶着木桩坐到了地上,双眼灼灼的看着那烛光,痴痴的模样像在观望什么稀世罕珍,久久都不曾移开。 “走。”秦陆白轻轻道了一声,和幼僖一同离开了牢房。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走在出去的路上,幼僖回忆起翩翩的样子,不由欷吁。 秦陆白垂着眼:“我第一次正面看见她的时候,是在刑部的衙门,那时候她还一副很虚弱的模样,但傲气得很,和现在可谓是判若两人。” “应该是知道死期不远,已然没有了什么留恋。” 秦陆白却摇头:“我倒觉得是她看透了世事百态,人在濒临死亡之前都会如走马观花一般看过曾经的一切,她应该是看透了,厌倦了,所以才会这么平静。” 师爷还一直在外候着,见两人出来,赶忙的迎了上来。 秦陆白微微回头朝后看了一眼,道:“以后给邢翩翩的牢房里多点两盏灯,另外,如果她有什么要说的,即刻来报我。” 师爷连连应是。 事情办完,两人也没打算多逗留,径直便出了衙门。 第197章 此乃上上之签 出了衙门,秦陆白和幼僖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任凭身遭吆喝吵嚷,始终不曾住步观望一眼。 幼僖道:“你觉得,邢翩翩的话可信吗?” 秦陆白垂着眼帘,又下意识的做了摩挲指腹的小动作:“不能妄下定论,结果如何,还是得顺着线索查下去,是不是谎话一查便知。” 眼下他们手上掌握的证据实在是少得很,百珍阁钱十三那面又始终没有线索传来,相当于翡翠人鱼珠的线索便这么断了。至于百花攒珠钗,虽然邢翩翩给出了一些线索,但这茫茫人海的他们上哪里找人去?都一个多月过去了,指不定人早就离开了上京城也说不定。 天底下的人多如天上的繁星,要想从这么多星星里找到那么一颗不算特别的,委实是有些难度。 只是随葬品丢失论起来可是大事,就算买家不知道这东西的出处,可宫里用的规制和坊间用的可是天差地别,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瞧得出。何况朝廷早有明文规定,不可接受来历不明的物件,一经查处有异,必须上报有司衙门进行彻查。 这又是明面售卖,又是青楼赠红颜,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胆子更大一些。 这件事情已经困扰了秦陆白很多天,就算今天有了翩翩提供的这些线索,假使是真,查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了,云侍郎不是说要来问翩翩么,我们又来问,不是做了无用功?”幼僖突然问他。 秦陆白敛了思绪:“刑部还有其他案子要处理,他忙案子去了,我才带着你过来。” 幼僖了然般点点头,不再问。 秦陆白想着,事情总算是要一件一件查下去的,有了线索也得先认证是不是真的,但这事急不来,还得慢慢部署。 留意到一旁的小摊,上面一个招牌写了七个大字:占卜,算命,测姻缘。 前面的他没兴趣,后面的却觉得有点意思,便拉住幼僖的手,示意她看过去:“反正也没事,要不要去算一算?” 幼僖顺势望过去,一眼便瞧见了那小摊,抿了抿嘴,甚是无奈:“堂堂刑部侍郎,你还相信这些啊?”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秦陆白说着,握住她的双肩往小摊的方向推,“反正现在也没事,既然看见了,去测一测也无妨,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你要是真的不信,就当是玩个游戏,纯粹图个乐呵。” 幼僖被他领到那算卦摊子前,一个小桌子,一条长凳,一个穿蓝色宽袍的老者,是怎么看怎么没有信服度。 两人刚坐下,那老者便问:“二位是要测姻缘?” “不是。” “是。” 默契开口,说出来的答案却是天差地别。 老者将二人左右一看:“二位到底是要测什么?” “测姻缘。”秦陆白笑笑,摸出一锭银子落到桌上。 老者只垂眼一看,并不着急拿那银子,而是将签筒递过去:“二位谁先来?” 秦陆白想了想,将签筒接过来放进幼僖的手里。幼僖甚是无语,推拒着不想接,奈何拗不过秦陆白的央求,便还是将签筒接了过来,双手捧着,甚不耐烦地前后摇晃。 未久,一支签掉落出来,秦陆白急忙拾了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那卦签,捋了捋山羊胡:“佳偶天成,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老者缓缓念出卦签上的话,光是听这字面上的意思,倒像是一支好签。 秦陆白略略一琢磨,还是不敢妄下定论,便虚心请教:“老先生,这卦签上面的意思,是不是很好的寓意?” 老者颔首:“对对佳偶,神仙美眷,百年偕老,无须再觅良缘,此乃上上之签。” 秦陆白大喜,观之幼僖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倒也不甚在意,继续同老者道:“老先生能不能再继续讲讲?比如这卦签里还说了些什么?她的良缘是谁?这些能不能看到?”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老者再次捋了捋山羊胡。 幼僖抿着唇,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准备走人。 这时却听到那老者开口:“观姑娘面向是个有福之人,但有福之人须得更积累福报,好事才会接踵而来。” 幼僖回过头,极是敷衍一笑:“多谢老先生解签了。”言罢便干脆利落地要走。 “老夫再送姑娘一句话,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老者的话在身后响起,幼僖略一踟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陆白追上去:“好端端的,你怎么走了?” 幼僖淡然道:“卜卦,占卜,算命,在寻常人看来命是上天注定,算出来是什么,以后的结局就该是什么,可我不信命。” 幼僖突然站定,转过身,定睛看着秦陆白:“我从来都不信命运之说,什么福报,什么注定,在我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不过那老先生有一句说得倒是没有错,不如怜取眼前人,这句话我还更该听听。” 幼僖撂下这句话,负手于背含笑而去。 秦陆白站在原地品了许久这话,却忽然似明白了什么,眼前豁然开朗,快步追幼僖而去。 从承华门回宫,眼瞧着天色还早,也不到用晚膳的时候,想起太后也许久没见秦陆白了,便打算一同回永安宫,陪太后用了晚膳再出宫回府。 秦陆白应了,与幼僖说说笑笑的走在回永安宫的路上,也不知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竟好巧不巧的又和太子萧元慎打了一个照面。 上次是因为不知道他突然示好的用意,现在知道了,幼僖便连表面上的和气也不愿维持了。 她只想好好的在宫里待着,却不料有人却不肯如她的心愿,打主意竟还打到了她这个可怜孤女的头上,再容忍下去,怕是不知道要被算计成什么样子。 萧元慎朝他们迎面走来,半点没有要避开的意思,看着他们朝自己行礼,不禁冷笑一声:“郡主和秦侍郎的关系还真不错,走哪儿都是一起,也不怕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第198章 殿下还是适可而止吧 幼媳抬起头,精致面容漾开一抹极其敷衍的笑:“我和陆白从小一块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毫不为过,此间情分更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太子殿下你说是吗?” 萧元慎脸色极为难看,极力隐忍道:“这就是你不想做太子妃的理由?” 幼僖面露惶恐:“太子殿下这话可要慎重了,一句玩笑话若是传了出去,那才是真的流言蜚语,太子殿下叫我以后该如何安处?” 萧元慎脸色铁青,刚张了口,岂料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却被幼僖抢先开口打断:“太子妃一位事关国体,并非太子殿下一人说了就能算数。幼僖虽是臣子之女,但自幼养在太后膝下长大,自己的名声毁了不打紧,可要是连累了太后名声尽毁,那可真是天大的罪孽。” 幼僖深吸一气,唇角弯弯,眼中尽带狡黠之色:“太子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子,自然知道陛下敬重太后的孝心,若是叫陛下知道太后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而气得伤了身子,怕是龙颜震怒,届时殃及甚广怕就不好了。” 这些话里字字珠玑,锋芒毕露却又并不点名带姓,但论说的是谁,大家的眼睛谁不跟明镜一般。 萧元慎本还想着隐忍,奈何她说话字字锋利,实在是叫人忍无可忍。 他朝着幼僖逼近,却被秦陆白一个侧挡在了幼僖的面前,拱手一揖:“殿下还是适可而止。” “连你也敢拦我!”萧元慎额上青筋毕露,已按捺不住滔天怒火。 秦陆白抬起头,脸上始终带着疏离的笑容,目光却一如鹰隼般锐利:“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臣自不敢拦。” “不敢拦就闪开。”萧元慎再近前一步。 秦陆白却动也不动,脸上的笑容却霎时间收敛,背脊挺得笔直:“太子殿下想要做什么?” “不用你管。” “伤害幼僖我就要管。”秦陆白声音冷冽,半点不让,“臣劝太子殿下适可而止,太子殿下应当知道忠言逆耳。要是今日的事情传扬出去,殿下觉得是流言蜚语会攻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会说太子殿下以权势欺人,没有容人之量?” 萧元慎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眼紧紧盯着秦陆白,像是淬毒的箭锋利无比。 秦陆白仍旧只是直面太子,丝毫不曾怯懦:“臣奉太后懿旨照顾幼僖,别说面前是太子殿下,就算是刀山火海,臣也绝不会避让半步。” 听到这番话时,幼僖明显怔住。她人被秦陆白挡了个严严实实,不仅看不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也看不到前面发生的一切,但听了这番话,她却忍不住想看看秦陆白此刻的神情。 而他眼神坚定,一如他话中所说的样子,即便知道对面之人是储君,也没想到要退开半步。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滞成霜,太子身后的宫人皆不敢上前来劝,毕竟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养在太后身边的郡主,还有一个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哪一个可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主。 时间缓缓流逝,秦陆白和萧元慎互相僵持,但谁也不愿意先低这个头。 终究是幼僖看不下去,轻轻扯了秦陆白的衣袍,但他仍旧未让。 轻声一叹,幼僖从他身后出来,站在二人旁边开口:“太子若有不满,不如我们现在即刻上朝阳殿,找陛下辨一辨对错。陛下圣明,定能给一个中肯的判决来。” 幼僖显然已经不想再和太子继续纠缠下去,叫人看笑话是一回事,最要紧的,还是不太想和东宫扯上任何干系。不管他们最初打她的主意是为了什么,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不想深究,同样,也不想让此事再继续发酵下去,最后再闹个一发不可收拾。 这件事,必须在此打住。 而显然幼僖在提到景文帝后,萧元慎的脸色明显一变,毕竟这事他站不住理,真要是闹起来,景文帝最后怪罪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萧元慎踟蹰片刻,最后还是带着一众宫人就此离开。 直到他走远,秦陆白和幼僖仍站在原地,原本的好心情被彻底破坏。秦陆白的脸色更是难看得紧,紧紧盯着太子离开的方向,怒气溢满周身。 幼僖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好啦,萧元慎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认清楚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没得只叫自己生气。” 秦陆白压抑着怒火,却始终愤懑:“就只是一句戏言,他竟然敢在宫里面堵你,要是今日我没有陪着你,你说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混账事情来?” 太子心胸最是狭隘,若是说幼僖拒绝了皇后的提亲,而致使太子心生怨气,将矛头直指幼僖,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这种类似的事情太子并非没有做过,就算他不亲自做,自然还有丞相父子做他的利剑,睚眦必报,实在难当大任。 幼僖的脸色也很不好,可见秦陆白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生气,心里没来由的一暖,怒气倒也消散了许多,便紧跟着又和软着语气,再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今天能挡在面前护住我,我其实挺开心的。我并不惧怕太子,因为我知道我有理,我也知道,陛下不是一个糊涂的人,我既养在太后身边,又是忠臣之后,不止陛下,就连前朝的官员也是向着我的。” “那不一样。”秦陆白冲口而出。 “我知道,那当然不一样。”幼僖弯起小指勾着秦陆白的小指轻轻晃了晃,“前朝的官员护着我,是因为我父亲,陛下护着我,是因为太后,也因为我父亲,而你护着我,是因为我就是我。” 她和风细雨的一番话,像春雨丝丝溢满秦陆白的胸腔,绵绵软软的春雨将怒火浇灭,带来一阵清爽舒适。 秦陆白顿时就消了气,即使再恼太子,此刻也不禁软下了语气:“我不怕太子,也不怕东宫,因为即使我今日让着太子,但只要我是国公府的人,太子对我就会一直心存芥蒂。但你不一样,你虽然有太后护着,但你只要身在后宫,就是在皇后的监视之下,今日你拒绝了皇后的提亲,她必不会给你好脸色。” 幼僖无所谓一笑:“管他呢,我敬而远之就好。何况,皇后若是为了一个根本没有落定的事情而为难我,那她皇后的面子也同样保不住。什么是最划算的买卖,中宫和东宫都清楚。” “好了,我们别说他们了,怪影响心情。”幼僖娇俏一笑,“我们回去,老祖宗还等着呢。” 秦陆白百气皆笑,含笑应了声:“好。” 言讫,二人便往永安宫去,一路说说笑笑,再不提太子萧元慎的事。 第199章 太后震怒,皇帝彻查 往后的几天,幼僖和东宫都相安无事。但自那天和秦陆白一起在回永安宫的路上撞见太子后,回到瑶华殿,幼僖便命人将皇后送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退回了凤栖宫。 东西送回去前,幼僖去了一趟太后的寝宫,将整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听得太后勃然大怒,直骂太子是个混账东西。原本太后想敲打皇后和东宫,但毕竟师出无名,事情若然传开了,没得叫人议论起那桩口头上的婚约,只怕对幼僖名声有毁,此事便就此打住。 将东西送去凤栖宫的宫人回来禀报,说宁皇后只是脸色很不好,但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在她们刚退出大殿时,却传出瓷器摔碎的声音。而那个时候,太子也在。 近来因为先后送走邻国使臣,景文帝被朝事绊住了脚,已经好几日不曾来永安宫。今日方抽出了一点时间,便即刻赶来永安宫请安,再陪太后用膳。 一顿午膳用下来,太后显然是没什么胃口,神色也不佳,只叫景文帝看了也不禁担心:“母亲这是身上不舒服吗?要不还是找个太医过来瞧瞧?” “不用。”太后将手上筷子放下,面沉如水,隐含怒气。 景文帝不过刚吃了几口,见状也只是将碗筷都放下:“母亲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怎么心情不太好?”复又在殿中环顾,“今儿幼僖怎么不在?母亲该不是没有幼僖陪着,连用膳都不香了。” 太后冷哼一声:“拖你那好儿子的福,哀家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僖丫头了。” 景文帝心生疑惑:“母亲到底是怎么了?” 太后怫然不悦,不肯理会。 景文帝心知有异,见太后不悦,只得好声好气的哄着:“近来朝政繁忙,儿子实在是被绊住了脚,脱不开身,母亲要是有什么不开心,或是谁惹怒了母亲,母亲大可告诉儿子,让儿子去为母亲出气。” 太后又是一哼,将面前的玉碗向前一推,碗碟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事情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太后的身体一直不好,隔三差五的就会小病一场,像现在这样又是动怒,又是不吃饭,这身体指定是受不住。 景文帝心里焦灼,奈何太后不肯开口,他又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苏嬷嬷。 苏嬷嬷是太后的陪嫁,最是贴心太后,也是看着景文帝长大,景文帝待她也略有几分尊重。 苏嬷嬷收到景文帝的示意,当下心底了然,看了看太后,不见反对,这才开口:“陛下,奴婢说这话恐怕僭越。” “苏嬷嬷但说无妨,不必拘泥小节。”景文帝爽快道。 “是。”苏嬷嬷蹲了一礼,缓缓道,“前些天/皇后娘娘来给太后请安,说是太子妃一位悬空已久,挑来挑去,最后觉着世安郡主与太子甚是匹配。郡主去年才过及笄,年纪尚小,太后舍不得郡主这么早出嫁,便婉拒了皇后娘娘的提议。谁知道,谁知道太子他竟然……” 苏嬷嬷话说了一半,像是顾忌着什么,但这样的欲言又止,便越发的叫人怀疑这当中有问题在。 闻此言,景文帝果然蹙了眉头:“说下去。” 苏嬷嬷只好继续:“那天下午,太后准许郡主出宫散心,为了郡主的安全,还是让秦侍郎护送着出去,又护送着回来。可谁知道就在回宫的路上,郡主和侍郎却撞见了太子殿下。殿下好生无礼,许是心里有气,不止对郡主疾言厉色,还险些还侍郎起了冲突,好些宫人都看见了。回来后,郡主就大哭了一场,然后说不敢受皇后娘娘的礼,让底下人将皇后娘娘前一日送来的礼物都退了回去,想是心里不舒坦,当晚就病倒了。” “幼僖生病了?”景文帝焦急担心。 苏嬷嬷点点头:“病了好几日,前些时候人还起了高热,病得迷迷糊糊,连身边人都快不识得了。” “竟然这么严重?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朕?”景文帝回头瞪向内侍梁全,梁公公也是全然无知,只得惶恐地垂下头。 一听说幼僖已经病了好几日,且还没有人来禀报,景文帝怒不可遏。当下心里着急,是连对着满桌子的美味珍馐都已然没有了胃口,起身就要往外面走:“朕去看看她。” 岂料下一刻,太后却忽然发怒,手臂一挥,面前的碟碗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殿中伺候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太后仍不消气,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这会子连景文帝也彻底意识到不对劲儿,能让太后如此动怒,恐怕不只是像苏嬷嬷说的那样简单。 景文帝只好转过身来,瞟了一眼跪地的宫人,顾不上他们,只管去安抚太后:“母亲别动怒,当心身子。” 太后忽然拍桌而起:“你那个黑心肠的皇后,混账太子,敢情是欺负我僖丫头没有双亲,没有家人撑腰就可劲儿的作践她是不是?哀家还活着呢,你们都当哀家死了是不是?” 太后说得激动,一时痛心疾首,险些踉跄着摔倒。 苏嬷嬷眼疾手快的跑过去将她扶住,景文帝也担忧不已,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太后搀住,岂料却被太后一把拂开。 太后半靠在苏嬷嬷身上,侧过身子不理会景文帝:“哀家还在,你们就欺负僖丫头,哀家要是哪一日不在了,还不知道你们对僖丫头会怎么样。” “母亲,母亲这是说哪里的话?儿子和母亲一样都是心疼幼僖的,怎么会叫人欺负了她?”景文帝甚是无奈,心里也是同样疼得厉害。 太后不信:“哀家都还在,你就放任你儿子作践僖丫头,也就是哀家还活着他不敢做得过分,要是哀家不在了,我含辛茹苦捧着长大的丫头,还能在他手底下活命吗?” 太后说着说着只觉眼睛泛酸,别过头,不肯再理会。 景文帝也是无奈至极,想劝慰一二,可太后就是不肯好好听说。到底是又是关乎太子,要是一句全然不知情似乎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罢了,罢了,你们容不下僖丫头,往后也别再来永安宫,只让哀家这个老婆子带着僖丫头这个可怜无依的孤女在此了此残生算了。”太后扶住苏嬷嬷的手,“我们走。” 苏嬷嬷不敢不应,只好搀着太后离开了大殿。 景文帝在后头声声叫着“母亲”,可太后置若罔闻,直到再也瞧不见身影,也始终没有半点回应传来。 “梁全。”景文帝沉声道。 梁全赶紧跑过来,恭恭敬敬的道:“陛下,奴才在。” 景文帝深深喘着气,极力压住怒火:“去查,去给朕查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去查!” “是,是,奴才这就去。”梁全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出了殿宇。 景文帝再压不住怒火,抓着桌布一扯,桌上的碟碗一股脑的掉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碎了满地。 第200章 大事帮着,小事宠着 而另一厢,幼僖奉太后吩咐出宫,在国公府已经住了三日有余。 这日刚起来便看见秦国公和秦陆白在院里练剑,看见她过来,秦国公又非拉着跟她比射箭,一筒十五箭,谁中红心更多便为胜。 幼僖不敢赢过秦国公,中途失了几次准头,秦国公自然是赢家。可谁料这样一来反倒是激起了秦国公的胜负欲,说她没有尽全力,非拉着再比一场。 幼僖甚是苦恼,输了两回,赢了一回,一回打了平手。眼看着秦国公不依不饶还要拉着再比试,还是国公夫人适时出来打了圆场:“你个老东西,僖儿是个姑娘,哪有一早上拉着个小姑娘比试射箭的。你赢了不成了欺负晚辈,要是输了,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幼僖看着国公夫人,简直是看见了黎明的曙光,不禁在心底暗暗叫了一声:真是亲人呐! 国公夫人含笑过来,从幼僖手上/将弓箭都接过来,再顺手抛给了旁边的秦陆白:“别理他们,整天不是练剑就是射箭,跟莽夫一样,咱们不跟他们玩。”说着亲昵地挽着幼僖的手走到槐花树下。 国公府后院的院子里种了一株参天般高的槐花树,据说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开得极为茂盛。树下摆了一张石桌并五个石凳,有时候秦国公和秦陆白晨起练剑累了,便时常会在这里休憩一会。 国公夫人拉着幼僖的手让她坐下,又招呼婢女上前,将端来的燕窝搁在幼僖面前:“早晨的时候看你没怎么吃东西,担心你饿了,便去厨房做了一碗燕窝给你送过来。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看看味道如何。” 幼僖乖巧的喝了一口燕窝,她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又觉得少了甜味太过寡淡,但这碗燕窝甜度适中,开胃也不腻人,正合她的心意。 “伯母做的燕窝真好喝!”幼僖嫣然笑道。 国公夫人霎时一笑,怜爱的看着她:“你要是喜欢,以后伯母天天都做给你喝。” 幼僖捧着碗,含笑点点头。 而秦国公和秦陆白却只能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儿子盯着姑娘,老父亲盯着燕窝。 秦国公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问:“夫人啊,为夫练了一早晨的剑,这会子也饿了。你亲手做的燕窝还有吗?我也想尝一尝。” 国公夫人脸色顿时垮拉下来,狠狠瞪着他,秦国公吃瘪,瑟缩着脑袋不再应声。 国公夫人没好气的道:“厨房里,自己盛去。” “哎,好嘞。”秦国公说完,当下起身往厨房去。 等人一走,国公夫人再看向幼僖时,已从满面的不耐变成了满心满眼的喜欢:“僖儿,你中午想吃什么,你告诉伯母,伯母让厨房去做。” 幼僖将碗放下,颇有些不好意思:“伯母不用特意顾及我,我吃什么都可以,随大家就好。” “那怎么能行。”国公夫人握住幼僖的手,“他们父子可以随便吃什么,但得做你爱吃的才行。要实在是想不起来,不如就做你爱吃的那道随上荷叶卷怎么样?” 幼僖讪讪着低头,到底是来做客的,好像要求太多也不好。 秦陆白托着下巴,在旁边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娘,这道菜昨天晚上的时候刚吃过。” “是吗?”国公夫人没想起来。 秦陆白、幼僖点了点头。 国公夫人这才信了:“那不如吃糖醋荷藕如何?应景,你也爱吃。” “这道菜前天上午的时候也吃过了。”秦陆白叹了声气。 “是吗?”国公夫人有些自我怀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不如……” “伯母。”幼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不挑食的,伯母做什么我都爱吃,而且人多吃起来更热闹嘛。” 这话说到了国公夫人的心坎上:“还是僖儿懂事,不像我那个儿子,成日成夜的不着家,也就是你在,不然真是请他回来都请不动。” 国公夫人恼怒着瞪秦陆白一眼,秦陆白无奈撇开头,甚是无言以对。 真是偏心都偏到天上去了。 “那成,你呢就好好休息,伯母去厨房安排你爱吃的菜。”国公夫人含笑拍了拍幼僖手背,然后起身准备离开后院,临出月亮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她,“记得把燕窝吃完。” “好。”幼僖乖巧应了。 国公夫人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直至后院安静下来,幼僖重新拿起了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燕窝。 秦陆白道:“要是不想喝就别喝了,倒了就是,反正我娘也看不见,你也别硬为难自己。” “那怎么行,这可是伯母的心意,倒了怪可惜。”幼僖其实并不饿,真要是一整晚燕窝吃下去了,估计午饭也就别吃了。 但国公夫人对她是真的很好,大事帮着,小事宠着,又是亲手给她做的燕窝,便是已经喝不下去,也不舍得浪费。 其实说起来,国公夫人这些年待她的好,也算是间接的弥补了她缺失的那一部份母爱。 秦陆白见她听话的模样倒觉得有些新鲜,一时挪不开眼:“我说,你要不干脆一直在我家住下去得了。” 幼僖乍然一听惊了一跳,被燕窝呛了喉咙:“你说、你说什么?” 秦陆白为她拍着背:“我的意思是,我爹娘都这么喜欢你,大姐也跟你要好,知道你来国公府小住,都连夜赶着从大千寺回来,你看我全家都对你不错,要不然你就住下来呗!”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幼僖垂下头默默喝燕窝,脸上却不禁一烫。 秦陆白双手交叠撑着石桌,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太后把你接进宫也是因为想给你更好的生活,国公府是太后娘家,再没有比这里更让她老人家放心的了。而且皇宫有什么好的,你得罪了皇后和太子,难不成他们还能对你视作一家人不成?” 幼僖喝燕窝的动作一顿,这句话倒是提醒她了。 想想她来国公府小住的前一日,正是她和秦陆白一道往永安宫去,在路上和太子发生了龃龉的时候。后来她回了永安宫,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后,太后不过只沉吟片刻,便让她第二日称病住到国公府去,却没说原因。 此刻想想,这里头绝对不只是让她出宫避风头那么简单,一定还另有缘故在。 第202章 十里红妆,嫁妆丰厚 幼僖吃不准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但近来致使她和东宫闹得不愉快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之所以不敢下肯定,是因为太子就算再糊涂,那也是景文帝的嫡长子,她再受高看,也不过是一个外人。孰轻孰重,幼僖心里有一本谱,自然是很明白。 没有足够的线索证明是和这件事情有关,再多想下去也不过是庸人自扰,幼僖便先自我放弃,只是问他:“老祖宗的身体怎么样?可别真的气大伤了身。” 秦陆白噙笑安抚:“放心,我让人去苏嬷嬷那里打听过,苏嬷嬷只是叫人传话,让你放心,太后没事。另外,太后也说让你在国公府多住上两天,不必着急回去。” 幼僖玲珑心思一转,大约猜到这里头有不一样的情况在,但既然太后这样安排了,那便是有考量的,不着急回去也可以。 只要知道太后身体无恙,幼僖也就放心了,不再过度纠结:“既然如此,我就暂且先不回宫罢。不过我还想回阎府看看,顺便再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打算送给伯母和惜弱姐。” 毕竟要在国公府多住些日子,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国公府上下待她都好,可正是因为太好了,若是不买点什么东西送送,老是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的心里也始终不踏实。 秦陆白盯着她,几乎是下一刻便明白了,未有多说,只应了一声:“好。” 再过不久正是用午饭的时候,有小厮传来消息,说秦惜弱的马车在回京的路上出了一点小问题,人没事,只是车轱辘坏了。修起来倒是不难,只是得耽误一阵时辰,恐怕得临近夜晚的时候才能抵达上京。 国公夫人不放心女儿,便遣了府中的好手去接应,还另外驾驶了一辆马车过去。山路不好走,夜路恐也不太平,车子坏了倒是可以慢慢修,人却得先接回来。 用过午饭后,幼僖向国公夫人说明原因,只说是想回府去取点东西,旁的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国公夫人应了,让秦陆白陪同一起,好好的将人送过去,再完整的接回来。 府外备了马车,车内还铺了软垫,内里是用细软的鹅毛做的,外面则用的是锻花蜀锦,坐着很是舒适,也不觉颠簸。车内还另外备了新出笼的点心,因考虑到茶水不好带,便只备了一些时新的瓜果。 其实从国公府到阎府并没有多远的距离,也要不了很长的时间,可是国公夫人却将一切都备得这样的仔细,便是幼僖瞧了也不禁感叹:“伯母还真是细心,竟然准备得这么周全。” “我娘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啊,她喜欢谁就可劲的对谁好,恨不得掏心窝子都要给你。要不是国公府搬不走,你信不信,她能把整个国公府都打包给你让你带走。”秦陆白同她开着玩笑。 幼僖扑哧一笑:“你也太夸张了,哪像你说得这样。” 秦陆白换了个姿势看着她:“你可别不信,还记不记得我姐出嫁那一天,我娘就恨不得把整个国公府掏空了给她做陪嫁。啧啧啧,那大箱子,抬出去了一口接一口,说是十里红妆,那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夸张。” 关于这件事情幼僖还是有印象,当时秦惜弱出嫁,她还特意出宫来观礼,那排场,便是送公主出阁都比不上。 听说当时作为有血缘的亲戚,不止太后送了礼,就连景文帝也送了好些好东西来,连同聘礼一块,国公夫人都一并充作陪嫁,添进了秦惜弱的嫁妆单子里。当时送亲排场浩浩荡荡,几十口大红箱子从国公府流水一般被抬出来,一直绵延到街头都没有断过,可见国公府确实是财大气粗。 考虑到这一层,幼僖也不再怀疑秦陆白这话里的夸张措辞。搬空国公府倒是夸大其词了,但嫁妆丰厚是真的,十里红妆也是真的,强大的娘家做靠山更是真的。 不过嫁妆丰厚也不抵嫁给能够相濡以沫,恩爱白头的夫君来得幸福。 而巧了,偏偏这两样秦惜弱都占了。 秦陆白盯着她看,见她眼中隐约流露艳羡之色,便笑道:“你也不用羡慕我姐,太后疼你,到时候你的嫁妆还要更丰厚一些。” 幼僖脸颊一红,嗤了他一声,不作理会。 车轮咕噜噜地在大街上行驶着,幼僖挑开帘子朝外头张望,匆匆瞥见一闪而过的巷子,略一思忖,扬声朝车夫道:“停下。” 外头吵嚷,车夫没有听清:“郡主是在叫小的吗?” “是,把马车停下。” 这次车夫听清了,勒紧缰绳将马车稳稳停下。 幼僖挑开车帘,不待车夫将凳子搬来,径自提了裙摆,轻轻一跃便跳下了马车。 秦陆白紧随其后也跳了下来,正要问,却见她驻足在巷口朝里面张望,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了问题所在:“你就是看见这个才让停车的?” 放眼望去,巷子里头有间店铺,上头的牌匾上赫然清楚的写着三个大字:百珍阁。 幼僖点头:“正好看见,想着再进去看看。” 秦陆白垂下眼略略一思量:“好。” 嘱咐车夫将马车停到空旷的地方,勿要拦了行人的路,秦陆白便和幼僖一块往百珍阁走去。 除了上次来过一回,后头都只是安排了其他人监视着,秦陆白自己也没再来过。不只是刑部事务繁忙,容不得他日日来亲自监守,也是因为担心来得勤了会打草惊蛇。 往巷子里头走进去,幼僖想到秦陆白说过,这四周安插了监守的眼线,可左右环顾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不由好奇:“你已经将监守这里的人都撤走了吗?” “没有啊。”秦陆白负手前进,“为什么这么问?” “那我怎么没有看见这周围有什么人影在?” 原来是为了这事,秦陆白失笑:“监守的人得躲在暗处才不会叫人发觉,要是这么轻易让你给找到了,我也该放弃他们,另请贤能了。” 第203章 巧遇故人,见面不识 听他说得神秘,幼僖抿了抿唇,也不深究了,继续朝百珍阁里面走去。 里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饶是今天天气不错,但因为地段挑选得不好,照进来的阳光还是少得可怜,只是能瞧清整个店铺的陈设,往细致处看了,却得拿根蜡烛凑近才能看得清。 一跨进这间铺子,首先让人感受到的就是安静,十分安静,一如黑夜般寂静无声。 幼僖由不得也跟着放轻了声音:“你说,这钱老板会不会又躲在柜台后面?” 上次钱十三就是躲在了柜台的后面,他们一开始只能听见声音,却没有能够瞧见人,还险些闹了一个乌龙出来。不过后面知道了原因,倒也能够体谅一二。 “是不是在后面,去看看就知道。” 秦陆白径直绕过半人高的柜台,探头往里面一瞧却是空空如也,便朝幼僖示意摇头。 这倒是奇怪了,大门开着,老板却是不在。 幼僖环顾四周,扬声叫着:“钱老板,钱老板你在不在?钱老板……” 静默了一会也不见有声响传来,正纳闷时,秦陆白却忽然示意幼僖噤声。他指了指头顶,只听见上方有间断的窸窣声传来,细细听来,隐约间像是人的脚步声。 “在楼上?”幼僖纳闷。 不多时,里间的博古架后头果然传来了一阵声音,内里还夹杂着老板钱十三的声音:“公子放心,公子要的东西,不、不出两天一定给公子弄到手,到时候不知道该、该怎么联系公子?” “不急,两天后我会亲自过来验货。” “好。”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幼僖静静听了一会,辨出前面一道声音是属于百珍阁老板钱十三的,但后面一道声音也略微有些耳熟,只是压得有些低,听不太真切。 然而还不待她思量出一个结果来,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已经从博古架后头绕了出来,迎着微弱的光芒,幼僖一眼认出那白衣公子:“你……” 刚出口了一个字,幼僖只觉手腕一紧,侧目望去,秦陆白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却只字微言。 这时钱十三手持烛台走在前面,看见幼僖神色不对,再看向身后的白衣公子,不免心生奇怪:“三位认识?” “钱老板的客人,我们怎么会认识?”秦陆白握紧幼僖的皓腕,嬉笑着与钱老板道,“看这位公子的穿着不凡,钱老板这是做了一笔大生意?” 钱十三搔了搔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竟一瞬间将刚才发生的端倪忘在了九霄云外。 趁他不注意,秦陆白同云舒极快的交换了眼色,而后只字不语,全当陌生人般。 云舒低头朝钱十三开口:“那就有劳钱老板了,两日后我再过来。” “云公子慢走。”钱十三客气的将人送出了门口。 直到看见白色身影消失巷口,钱十三这才回过神,回转身又热情的招呼两位顾客:“二位今儿想买些什么?” 秦陆白神色自若:“上次买的那颗夜明珠还不错,这次想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东西。” 钱十三目光自幼僖身上一扫,会心一笑:“明白了,明白了,公子是要送给这位姑娘的。” 秦陆白眼神往身侧一瞟,得意的弯了弯唇:“钱老板还真是一个玲珑人呐,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上来,给她花钱,再贵都使得。” 钱十三顿时心花怒放:“明白,明白,公子姑娘请随我这边来。” 钱十三重新拿起烛台,引着二人往里边走。 经过秦陆白身边时,幼僖忿忿用手肘撞了一下他胸口:“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秦陆白捂着被撞的地方低低笑出来:“这叫隐藏身份,不要打草惊蛇。” 幼僖懒得跟他争执,径自往前头去了。 原来里间的博古架后头有一条木梯直通楼上,只是被博古架挡着了,加上里头光线不强,若是站在门口往里头张望,不注意还真是看不出来。 跟着钱十三上了楼,楼上竟然别有洞天,一排排的博古架整齐有序的放着,上头陈列着一个个盒子,包装得严严实实,不打开根本瞧不见里头的东西。 秦陆白似开玩笑般道:“看不出来,钱老板这店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这么些个东西好好的装在盒子里,该不是什么宝贝?” 钱十三回头冲他俩腼腆一笑,却不说话。 二楼没有房间,但地方宽敞,倒像是将原本的房间都拆除打通后扩出了这么大块地,虽然罗列了很多东西,但也并不显得逼仄。 博古架中间辟出来了一块空地,置了一张梨木桌,桌子正对着的便是三扇窗子。 钱十三将烛台放在桌上,招呼他们坐:“二位先坐。” 秦陆白和幼僖依言坐了,却不禁打量起整间屋子来。 仅仅只是靠着一盏微弱的烛光就想看清所有实在是有些困难,加上博古架上头的东西都是分别用木盒装好了,除非打开,否则还真是不好猜出里面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 秦陆白留意到钱十三,只见他走向其中一扇窗子,踩在安置在窗边的脚凳上,拨开窗子的木栓,再拾了旁边的木棍,很是吃力的将窗子朝两边捅开。 秦陆白看着,见他身材矮小,做这些事情实在是不怎么方便,好心的开口:“钱老板,需要帮忙吗?” “不用。”钱十三说着,很是吃力的用木棍将窗子朝两边推开,再如法炮制,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另外两扇窗子也一并打开。 紧闭的窗户一朝被打开,阳光立时便倾泻而进,霎时间将整个二楼照得明晃晃,周遭事物也是清晰可见。 钱十三将木棍放回到角落,小心翼翼地从脚凳上下来,行到梨木桌旁将蜡烛吹了。 等他做完这些已经累得有些气喘吁吁:“二位想、想看些什么?” 秦陆白沉吟着,目光自周围的博古架上一一扫过去:“想看什么倒是没有想好,只是钱老板,你这些架子上的盒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神秘,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 第204章 青玉锦盒,血玉镇尸 秦陆白只顾留意着四遭博古架上的东西,虽然看不出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但有些盒子的木料却十分昂贵。其中有一层上面有一个青玉盒,做工小巧精致,光是盒子就价值不菲,更别说里头还有什么更加珍贵的东西,竟值得用这样的好物来盛。 看来,这个百珍阁虽然没有开在闹市,地段也不好,但绝不是什么普通的铺子。它里头有这么多好物,就连舒佳太妃失窃的随葬品翡翠人鱼珠也在这里面售卖,那么这个老板钱十三,恐怕也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 秦陆白心里盘算着,但面上却分毫不显,手一指某一处:“那青玉盒子看起来不错,拿下来给我瞧瞧。” 钱十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青玉盒子。 其实博古架虽多,每一层至多也才稀稀疏疏的摆了三四样东西,好几层摆着稍大一些的也不过摆了两样,但都用不同的盒子装了,看不见里头的东西。 钱十三搬来一个矮梯,顺着矮梯爬上去,还不忘带上一种特制的手套,等准备齐全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青玉盒子取了下来。 盒子一尘不染,十分完好,映着阳光都能将上头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方才秦陆白只是遥遥见了便知这盒子不一般,这会近距离的看了,更知这盒子珍贵,便是进贡到宫里也是使得。 “什么样的好东西,竟然还用这样好的盒子装,肯定价值不菲。”幼僖双手落在桌面上,看了看青玉盒子,又去看钱十三。 钱十三长得一脸憨厚,加上个子小小,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老实。 但来了两趟,又看了这些不一样的东西,老实不老实的还很难说。 “姑、姑娘有所不知,小店虽简陋,但东西都、齐全,只有姑娘想不到,就、就没有小店没有的。”钱十三结结巴巴的说着,言语间尽是自豪。 幼僖了然般点点头,朝秦陆白递了个眼神过去,不动声色的等着钱十三将青玉盒子打开。 钱十三小心翼翼地将盖子取了下来,借着日光,里头的东西竟反射出粼粼的光来。可见秦陆白要上手,赶忙着急的将盒子先一步盖上。 秦陆白睨着他,撇着嘴道:“你什么意思?” “不、不能碰,别、别、别碰坏了。”钱十三护宝似的将东西护在双臂下。 “嘿,你这小矮子。”秦陆白十分不耐,盯着钱十三没好气的道:“怎么,你是觉得爷买不起是不是?” 钱十三只管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态度已然是十分明显。 秦陆白抿着嘴看向幼僖,幼僖朝他笑笑,再示意桌上的青玉盒子,用意也很明显。 既然要查线索,不付出是不行的,只是看这个架势,秦陆白怕是得出点血才行。 秦陆白舔了舔嘴唇,压住心头怒火,解了腰间的荷包下来。荷包圆鼓鼓,光是颠一颠也能大致猜出里头有多少银子来。 但钱十三显然是个老手,没亲眼见着真金白银就是不肯放心,只是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荷包。秦陆白深感无奈,要不是要急着查线索,估计早已起身走人。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只好压着怒气将荷包袋子打开,从里头摸出了一块小金子放在桌上。 钱十三原本还期待着,见着只指甲盖般大小的金子,不屑的“嘁”了一声,抱着青玉盒子就要走。 “回来!” 秦陆白斥道,只好再从荷包里摸出来一锭金元宝,钱十三眼放精光,欲要伸手去拿却被秦陆白一把按在那金元宝上:“这就想拿呀,东西呢?还不赶紧放下。” 钱十三陪着笑,再小心翼翼的将青玉盒子放在了桌上,顺便为他们再将盒子打开。 可是他再要伸手拿,秦陆白却半点不松手,只是瞪着他:“怎么,你这店是黑店么,光是看看就要收金子?” “这……这……” “这什么这?等我们看完了,觉得这东西值价,别说这锭金子了,再多的都有。”秦陆白忿忿说着,实在是被他先前的动作惹急了,说话也半点不留情面。 钱十三吃了个哑巴亏,但知道了对方是有足够银子的,再想到先前那颗夜明珠也是卖给了他,便暂且放下心来。 幼僖不管他俩,已经动手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块巴掌大的红宝石,极完整的一块,没有经过任何雕琢,对着阳光通透无比,细闻之下还有一种淡淡的奇香。 秦陆白从幼僖手中将红宝石接过来看了看,十分不在意:“不就是一块宝石么,瞧把你给能耐的。” “不、不就是一块宝、宝石?”钱十三瞪大了眼,“这可是琉球国的宝贝,血玉,天底下就这么一、一颗。” 秦陆白听他结结巴巴的说话实在是难受,但一听这东西是什么血玉,他固然不在这些物件上上心,但也不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你说是血玉就是血玉,有没有什么凭证?或者这东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秦陆白将东西又递给了幼僖。 钱十三道:“这血玉发奇香,有镇静、安神的功效。以前,琉球国的国王,还将它含在嘴里,尸身几十年都没有腐、腐、腐坏。” “什么?”幼僖听得脑袋一震,手一松,那块血玉便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钱十三可心疼坏了,赶忙的将血玉捧在手里反复查看,确定没有丝毫破损的地方,一颗跳动不已的心才放了下来,再对着幼僖时,却已经没有了好脸色:“姑娘,这东西可珍贵着,姑娘可要当心。” “不好意思。”幼僖抱歉,再低头看着自己刚拿过血玉的双手,此刻浑身都不是滋味。 那颗血玉,竟然是也是块随葬品?还是被死人含在嘴里过? 光是想想,幼僖已经觉得有些反胃。 钱十三还要嘀咕,秦陆白却已经不耐烦了,敲了敲桌子提醒:“哎哎哎,不就是一颗血玉么,你有完没完。” “可这血玉很珍贵。” “珍贵怎么了,大不了跟你买了。” 第205章 神秘之物,水玉珊瑚 秦陆白豪气一出口,跟着就像要震慑人似的便要从荷包里掏金子出来,只叫钱十三看得眼冒精光,只等着将手里这颗血玉给卖出去。 幼僖原本只以为他是说说,没成想竟还动了真格,赶忙制止他:“你干嘛呀,怎么真开始掏银子了?” “我这不是替你撑腰么。”秦陆白凑过去小声道,“我不能让别人看轻了你。” 幼僖心里淌过一阵暖流,知道他是想为自己撑面子,但到底不会因为这个就真的让他破费银子。更何况这块血玉是随葬品,还是从死人的嘴里面掏出来的,光是想想她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更加不想要这块玉。 再说了,真要是为了赌一口气买个随葬品回去,这实在是不值当。 幼僖按住他的手,想了想怕他胡来,干脆一把将荷包从他手里面抢了过来,见秦陆白不依不饶,一记厉眼瞪过去:“老实点。” 被她一呵斥,秦陆白果然老实了下来,也不赌气了,只是忿忿不满的瞪着钱十三。 钱十三有意别开目光,便是看着局面也是看明白了,敢情有银子的是一个人,这真正能够做主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于是再看向幼僖的时候,脸色明显和缓了许多。 幼僖倒不在意钱十三的见风使舵,只说:“这血玉我不喜欢,你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女子用的首饰之类,不管银钱高低,只要我看得上,就能付得起银子。”说着将荷包抛到桌子上,发出的一道沉闷声响,足可估计这里头的银子之数。 “有,有,我这就去给姑娘拿。”钱十三将血玉收回到青玉盒子里,再将盒子放回到博古架上,便动身去其他地方取东西去了。 秦陆白凑过去与幼僖耳语:“怎么样,那块血玉,你有没有看出什么门道?” 幼僖摇了摇头:“我对这些东西都不太了解,但看成色,那血玉确实不错。只是如果要辨出是什么地方产的,具体值多少,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秦陆白砸了咂嘴,在其他地方上他或许还能有所见地,但再这些个玉石饰物上,要是连幼僖都不知道,他可就更没辙了。 幼僖长舒一口气,再观望四周:“先看看再说,玉石上面的事情我虽然不懂,但宫中的首饰都有一定的规制,如果真的是从皇陵出来的赃物,我还是能从规制上看出一二。” 眼下并无其他的办法,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查,也只能这么办了。 不多时,钱十三便捧着两个盒子从楼下上来,将盒子好生的放在桌面上,再依次打开了,露出里头的十多件饰物来。 上次虽然也看过一些,但这次和上次的明显不同,估计是这钱十三知道了他们是有银子的主,也不再像上次那样敷衍,挑的东西倒还是不错。 秦陆白不懂首饰,只看见幼僖极认真的端详着每一件首饰,最终目光停留在一个臂钏上许久:“你喜欢这个?” 幼僖别过头,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已经彼此有数。 秦陆白不动声色的将臂钏拿起来,自然的往幼僖的皓腕上比划,临了却不满的咂咂嘴:“做工倒是不错,就是样式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老旧了。”说着将臂钏放回去,不满的看着钱十三,“钱老板,你该不会是故意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们。” “这怎么可能呢?这都可是好东西,我前不久刚得的。”钱十三努力解释。 秦陆白却不信,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去去,再去挑些好的来,多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看,精致,大气,这样才称得上我家僖儿。” 钱十三极懂眼色,当下又转身去拿东西。 秦陆白手撑着额头,一脸痴汉模样盯着幼僖看,直到钱十三都已经走远了也不见将目光收回。 “行了,别闹了。”幼僖瞥他一眼,再往楼梯口的方向看去,确定钱十三已不在二楼,这才小声道,“这个臂钏是宫中的规制。” “你确定?”秦陆白收了嬉笑,一本正经的问。 幼僖便将那臂钏拿起来,指着上头的纹饰与他解释:“这只臂钏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在十多年前,牡丹是只供皇后使用,一般嫔御都不可用,更别说普通百姓了,私用牡丹花纹制首饰,查出来可是重罪。” 秦陆白有些迷惑:“可是现在的姑娘不是好多都用牡丹吗?” “牡丹是万花之王,有象征中宫之意,素来只得中宫皇后可用。但是这条规矩十多年前就被太后废止了,所以现在的姑娘们都可使用。”幼僖略一顿,“但是这只臂钏不像是近年流行的款式,像是很久之前的,如果按照时间推论,那个时候牡丹还不并能广泛使用。” 幼僖缓缓解释,只是大约能够推得出一二,可是想要确定这只臂钏是否也是偷窃来的随葬品,那就得再花费些时间去查证了。 秦陆白细细琢磨一番,忽然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这只臂钏也是宫里的东西?” 幼僖很肯定的点头。 “可要真是宫里的东西,也不能代表就是舒佳太妃的,难不成,我们也要把这只臂钏一并给带回去?” 幼僖无奈:“你把这东西带回去了也没用,还是先查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到时候再想个好办法从礼部将名录拿出来,一一比对了之后才能够确定。” 眼下皇陵里失窃的随葬品有多少根本不得而知,如果看见一样,怀疑一样就得将东西带回去,怕是整个刑部都要装不下。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要查清楚来源,再想个折中的办法,不必打草惊蛇便能将随葬品名录从礼部拿出来,对比之后才能继续查下去。 不多时,钱十三已经另拿了东西回来,只是这回拿上来的却不再是女子之物,而是一个偌大的盒子,里头也不知道神神秘秘的装了什么,但显得钱十三对这样东西更加宝贝。 幼僖正奇怪,等人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再揭了盖子,才发现竟是一株红色珊瑚。 可等映着阳光细看之后才惊讶的发现,原来看起来像珊瑚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珊瑚,而是一大块水玉雕刻,栩栩如生,晶莹剔透,比先前那颗血玉还要珍贵万分。 第206章 老板生疑,险遭露馅 幼僖侧目望去,只见秦陆白也发现了端倪,此刻也正转过头将她望着。 一株水玉做成的珊瑚,连末梢枝节都雕刻得近乎完美无缺,细致之处竟连一丝拼接的痕迹都看不出,不免叫人怀疑做这株珊瑚的水玉究竟有多大。 钱十三将两人打量,见二人一副怔住的模样,只当是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不禁得意起来:“不是我自夸,就是全上京城,只怕也找、找不出这样一件好东西来。” 幼僖微微一笑:“珊瑚的确是好东西,可就怕这种东西,有些来历不明。” 钱十三脸色陡然一变:“胡说,怎么可能来、来路不明?” 幼僖坐下来,径自倒了杯茶来喝:“大昭对水玉、玛瑙等物都有严格的管控,通过什么渠道获得,属于公家还是私人所有,都需要到有司去报备登记。可据我所知,大昭境内还没有什么水玉能够雕刻出这样大一株完整的珊瑚来。” 钱十三脸色一白,许是被戳中了痛脚,没来由的心慌起来。但做这一行已久,还不至于被一个姑娘用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但也知道再显摆下去恐怕露馅,当下将珊瑚盖子一盖,便要抱着东西走人。 “既然不买,那就恕不招待。” “慢着。”秦陆白一只手压在盒子上头,只需微微用力,钱十三便连盒子都抱不动分毫。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钱十三警惕的打量着二人。 秦陆白淡淡道:“不过是家中有点闲钱的人罢了。钱老板也不用这么着急,我们素来也爱收藏这些,只是见钱老板的货物品种良多,就有些好奇想问问这些来源,毕竟还得使些银子,要是花大价钱买了赃物回去,你说到时候我们找谁说理去。” 秦陆白姿态闲适,倒没有执意要多问什么,但也没轻易叫钱十三离开。 钱十三这会儿才发现二人恐不是什么寻常百姓,但是不是官差还有待考量。尤其这店里面有些东西是如何来的,他心里如明镜一般,真要是细查下去,只怕是要脱不了身。 但他们二人显然是已经怀疑了什么,表现得太过慌张难免会更深的引起怀疑,便也镇定了下来。 “公子可真是爱说笑,小店买卖,做的都是正经生、生意。”钱十三干干的笑着,露出一排洁净的牙齿,倒是一脸憨厚的模样。 秦陆白只笑不语,默默将那锭金子拿出来放在桌上。 钱十三愣了愣:“这是?” “珊瑚我要了,除了珊瑚,我还想知道给钱老板提供货源的上家,不知可行否?”秦陆白从幼僖面前的荷包里又取出一锭金子,与先前那一锭放在一块,金灿灿的格外诱人。 钱十三咽了咽唾沫,少不得要因为这个而有所心动,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公子说笑了,哪里有什么上家,小店做生意,都是哪家好,就找哪家,没、没有固定的。” 钱十三打定了主意不肯说,未免自己心动难以把持,干脆别开目光,不去看那桌子上的金子。 “看来,小、小店已经没有适合公子的了。”钱十三说着,话里话外都尽是逐客之意。 眼看身份就快暴露,秦陆白原想着再使个法子套点话,但唯恐会更叫钱十三提防,未免影响后两日后云舒的安排,只好和幼僖先行离开。 两人离开百珍阁,还没有走出巷口,便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回头一看,百珍阁的大门果然已经闭紧。 幼僖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原本以为找到钱十三的破绽加以利用能够让他说实话,没想到他的警惕心竟然这么重,大概是料定了没有真凭实据,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秦陆白无所谓一笑:“商人嘛,哪个不是两颗七窍玲珑心,一个用来对付外人,一个用来哄骗客人。” “可现在怎么办?”幼僖努力思量也想不出一个结果来,难不成,线索就真的要断在这个钱十三的身上了? 秦陆白沉默,似在思考什么,少顷才道:“走,先回去再说。” 幼僖无有异议,跟着秦陆白一道出了小巷,找到了国公府的马车,正往马车而去,谁料一袭白衣忽然出现,正站在马车旁望着他俩。 幼僖和秦陆白相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不待他们开口,云舒已率先道:“上车再说。” 三人一道上了马车,车夫驾着马车继续往双花巷阎府去。 秦陆白迫不及待的开口:“你查到什么了?” 云舒道:“暂时还什么都没有查到,只是和百珍阁的老板约好,两日后带我去见他的上家。”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撂下来,可是把秦陆白和幼僖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两两相望,尽是无奈。 好家伙,刚才他们也提了同样的要求,那百珍阁的老板钱十三都快有将他俩扔出来的意思,怎么事情到云舒这里就成了呢? 幼僖想不通,也不打算费脑力继续想,只是问他:“你是怎么跟那个钱老板说的?刚刚我们也提过要见上家的要求,可是钱老板脸色变得太快了,后来直接就不想招呼我们了。” 云舒失笑,不答反问:“你们是怎么说的?” 幼僖只好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述了一遍,临了还不忘发表自己的见地:“那个百珍阁一定有问题,我在宫里都没见过这样好的水玉珊瑚,他一个开在暗巷的小铺子,随随便便的就能拿出来这么多好东西,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钱十三八成也是大有问题。” 关于这一点,云舒不知可否:“我刚刚也跟钱老板聊了几句,他说话凡是留有几分余地,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要是想从他嘴里面掏出话来,若非用刑,便得抓住他的把柄才行。” 只是一个人的把柄却不是那么容易抓的,抓得小了,无关痛痒,想抓大的,试问谁会给你这个机会?难不成是人自己吃饱了撑的,将把柄给送到你的手上来? 这件事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行得通,尤其这钱十三不过只是市井小人物,想要隐瞒曾经做过的事情其实容易得很,更加不容易被人追查到。 幼僖暂且将这件事按捺下,只问他:“所以你到底跟钱老板说什么了?他竟然会松口答应你?” 第207章 闲言碎语,引人遐想 见她如此执着的想要问出一个答案,云舒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知己知彼,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再根据他们所需要来的给他们就是。” 商人需要什么,自然是银子。 “可是我们也说过的,银子不是问题,可他就是不肯松口,到了最后竟然都有要赶我们走的意思。”说到这里,幼僖不禁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我说漏了嘴,引起了钱老板的怀疑,要是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办?” 秦陆白宽慰她:“云舒说得不错,钱十三是商人,商人最重利益。我们的试探让钱十三感觉到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威胁,他有所防范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云舒两日后会带他去见上家,那么这两日我们就暂且按兵不动,先等云舒去探探底细再说。” 事情已经发展现在这个样子,幼僖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暂且如此安排。 云舒挑开帘子,见马车已经驶向双花巷的巷口,大约猜到了几分:“郡主是要回阎府吗?” 幼僖点头:“想回去取点东西。” 她说得简明扼要,云舒本也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但注意到马车的徽号是国公府,而幼僖也只说是回府去取点东西,再结合到近日来听见的一些闲言碎语,不难猜到一些。 马车轱辘辘穿过巷口,越往里走越是僻静。 只因双花巷四邻都是达官显贵之家,府邸占地甚广,一条巷子也不过两三家人户,自然清净。 马车里一时静默,但相处久了,倒没有最初时的尴尬。 云舒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郡主现在,可是住在国公府?” “你怎么知道?”幼僖微讶。 她出宫已经好几日了,整日都待在国公府大门不出,而云舒又向来不是一个爱打听的性子,不可能会知道后宫里面的事。 想了想,该不是秦陆白说的? 幼僖转过头去看秦陆白,恰好他也看过来,四目相触,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摇了摇头。 云舒留意到他二人只见的小动作:“其实宫里面最近有不少闲话传出来,我本无意探听郡主的私事,只是那些事情少不得被有心人肆意宣扬,就连刑部中也有人开始议论,我也是无意间听见了一些。” “议论我的?”幼僖惊异,最近能议论她的事情左不过也就是那几样,不是太子那档子事,就是她称病出宫避祸这事。 可宁皇后来永安宫向太后提亲的事情并没有外人知晓,这事又是怎么被传出来的?而且刚刚云舒说,这事是被有心人大肆宣扬过,又是谁宣扬出来的?中宫?还是太子? 如果是避祸的事,那就更不对了。她是称病出宫,知道内情的不过尔尔,且都是亲近之人,根本不会到处宣扬。 幼僖神色凝重:“这些如果是中宫传出去的,这对太子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 秦陆白抿着嘴,思量再三,只是又添重复一句:“你听到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零零散散,不过最近太子不是因为奏疏的事情被陛下惩戒了么,再加上郡主称病出宫,难免叫有些人怀疑什么。”云舒留心到幼僖愈渐难看的脸色,缓了缓,道,“是出什么事吗?” 刚在百珍阁见到幼僖时,她面色红润,气色绝佳,根本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而且就算是生病,宫中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永安宫上下那么多伺候的宫人,留在宫中养病不是更好的选择么,怎么会特意出宫来休养? 便是即便要出宫休养,难道不是应该回自家,怎么反而去了国公府呢? 他对秦、阎两家的交情也略知一二,自从忠武侯战死沙场,阎家只只剩了那么一个幼女在,差不多已经快衰败了。反之国公府却日渐鼎盛,在朝中享有一席之地,说是养病,倒更像是求得庇护。 如此考量一番下来,云舒越发觉得其中有异,本不该多问,但想到曾经幼僖说过是彼此是朋友的话,便少不得要多问一些。 “如果有事,不妨说出来,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或许也能出点主意。” 幼僖同秦陆白面面相觑,最终低了头:“其实这事说来话长,我还是从头跟你讲起。” 于是在临近阎府的路上,幼僖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了云舒,便是宁皇后来永安宫提亲,到她和太子的不对付,以及最近称病出宫一事,都事无巨细的说了个明白。 大约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也深知云舒不是那种会玩心计的人,虽然说话直来直去,但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坑害他们的事情,反而帮助良多,不知不觉间便建立了深厚的信任。 云舒听完这些话沉默了良久,再结合到最近宫中的一些闲言碎语,也算是彻底清楚了这其中的事情。 “可是,如果说这些流言是中宫传出去的,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怎么不对。” “你有什么想法?”秦陆白盯着他。 云舒沉吟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了全部的首尾,或许是旁观者清,所以在我看来,这些流言蜚语传出去不论是对郡主,还是太子,其实都没有任何好处。太子被罢朝,陛下令其在东宫闭门思过,虽然表面上是以太子出错为由,但凡是知道内情的,并不难推测出这是陛下因为郡主的事情在迁怒太子。若我是东宫的人,此刻便更该将此事按捺下,越是将瞒得密不透风,对东宫则越好。”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哪有人笨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也没有怎么在意这些事情。”秦陆白说着往幼僖处看了一眼,“我最近的注意都放在了案子上面,就算是探听宫中的消息,也只着重关注永安宫,竟没有听见过这些流言蜚语。” 云舒见怪不怪:“议论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是避人眼前才说,何况议论的中心一个是东宫,一个是郡主,谁有哪个胆子。” 他轻飘飘说完这些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陛下对郡主,一直都很好吗?” 第208章 夜色深深,窃贼翻墙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幼僖一阵莫名其妙:“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云舒神色不变:“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幼僖方道:“陛下对我挺好的,事事都有想着我,向来是公主们有什么,我也一定会有一份,且只多不少。” “难怪。”云舒心里明白了。 幼僖却糊涂了:“你突然问这个有点奇怪,怎么,是想到什么了吗?” 云舒抬起头,目光在满面疑惑的幼僖,以及同样好奇的秦陆白脸上流转,而后缓缓道:“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据我了解,太子鲜少出过什么大错,即便犯错,为了顾全太子的颜面,陛下也从来都不会当着朝臣的面过多苛责。这次因为奏疏上的疏漏,陛下不止呵斥了太子,还罢免了太子的早朝,令其在东宫闭门思过。” “所以你是怀疑,陛下明面上是在因为奏疏的事情呵斥太子,实则是为了替幼僖出气?”秦陆白替他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云舒颔首:“眼下看来,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而且我以为,说是出气就有些不太恰当,更多的,应该是借此机会来敲打中宫和太子。” 不管景文帝因何而更喜欢阎家这个小女儿,但疼爱是事实,在处理太子的事情上,偏心亦是事实。 其实这个结果早在一开始听说了太子被处罚的事情之后,秦陆白大约就已经猜到了。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多虑了,不过眼下听云舒也是这样说,大抵背后是真有隐情。 幼僖听罢只是叹气:“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也不知道皇后和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就算太子要续娶太子妃,京中这么多的名门闺秀,挑哪一个不是更好的选择,何必要来找我?” 这事可是困扰了幼僖很多天,宁皇后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娶对一个太子妃,那对太子而言该是多大的助益,这一点宁皇后一定会有所考量。 至于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空架子而已,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宁皇后为何就唯独偏偏挑中了她? 幼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直到手背上覆上一层温暖,她蓦然回神,抬头只看见秦陆白投来的安抚的笑容:“放心,有这么多人护着你,你还担心什么?” 幼僖拂开他的手,抄着双手向后一靠:“我担心什么,我不嫁,他还能强娶不成?除非,他不怕新婚夜,新娘变尸体,那就尽管来好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秦陆白脸色一变,急着上来捂她的嘴。 幼僖嫌弃的手将他拨开:“我就说说而已,为他丢了自己的命,那也太不值了。” “说说也不行。”秦陆白神色严峻。 幼僖撇了撇嘴,挑开帘子朝外头张望,已能看见门匾上“阎府”两个大字,遂道:“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秦陆白还介意她刚才信口胡说一事,撇开头不作理会。 幼僖懒得管他,只问云舒:“你呢?要不要进去坐坐,喝杯茶什么的。” 云舒迟疑:“还是不了,刑部里最近有太多琐事,我还得赶着回去处理。这样,等这些事情过去了,我请二位到寒舍做客。” 幼僖欣然应下:“好啊。”又瞥一眼秦陆白,“那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取了东西就走。” 云舒道:“好。” 幼僖撩开车帘下了马车,提着裙摆往阎府中去。 不过少顷,幼僖已将东西取了回来,登上马车,车夫便打道出了双花巷。先是去了宫门口,云舒下了马车,秦陆白随后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叮嘱郑昊,便一道随云舒往宫里去,幼僖则坐着马车回了国公府。 临近夜里的时候秦惜弱回了府,一见着幼僖便亲昵在一块,晚上的时候更是同小时候一样睡在一起,秉烛夜聊直到天亮方才睡去。 之后她倒是鲜少见到秦陆白回府,抓着用早饭的时候问他,只说是刑部近来案子多,所有人几乎都耗在了官衙里,也就忙里抽闲回来睡一夜,第二日用了早饭就要匆匆地赶去衙门。后来更是连晚上也不回来了,只宿在了值事房,算了算,幼僖已经有两日没有见到他了。 用了晚饭,幼僖正独自在院里散步消食,忽听院墙旁有轻微声响传来,便好奇走过去看。 夜色深深,大片的花丛遮住了视线,幼僖走过去查看,只隐约透过花丛间的缝隙看到一个身影,谨慎道:“谁在那里?” 说话的时候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中,幼僖保持着距离不曾走近,只待那人露出脸来。 花丛后的身影动了动,旋即缓步出来。月光下,五官立体俊逸,修长的身影立在花丛旁,饶是身上沾了片片落叶也难掩丰神俊朗。 “秦陆白?”幼僖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由一怔,“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好端端的翻墙进自己家,跟做贼一样。” 秦陆白掸了掸衣袍,阔步走来:“这不是因为太晚了嘛,担心回来的时候撞见爹娘,少不得又得盘问一番,我还懒得解释了。” 幼僖抿了抿嘴:“所以你就大半夜的翻自己家院墙,我还以为是贼呢,吓我一跳。” 秦陆白笑笑,注意到她手中握着的东西:“哪个贼这么想不开翻国公府的院墙?要是我没有及时出来,你是不是就准备用这个扔我了?” 幼僖随手丢了石头,拍了拍手:“谁让你大门不走偏翻院墙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窃贼。也就是我在这里,要是碰见其他人,你还想不惊动伯父伯母,那才是有鬼了。” 幼僖哼了一哼,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转身往院子里走。 秦陆白跟上去:“你说是不是正巧了,我特意回来就是准备来找你的。你说是不是缘分,我刚翻进来就看见了你,你该不会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 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幼僖冷笑两声:“秦二公子,你可真是够自信的,你都不知道,你没在的这两天,我可真是清净极了。” “是吗?” 幼僖阖上眼,姿态闲适的点点头。 秦陆白只是笑,随后才说起正事来:“好了,不跟你闲扯,收拾收拾,跟我一块出门。” 第209章 两日之约,偷窥无人 “去哪儿?”幼僖好奇问他。 秦陆白神秘一笑:“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幼僖也没有什么好特别收拾的,当下便跟秦陆白一块出了府。自然,为了不惊到府中上下,也免去了解释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府的原因,两人索性都选择了翻墙出去,神不知鬼不觉,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院墙外头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等到二人上了车后,郑昊便打马前行。 马车内,秦陆白将事情大致与幼僖说了,她这才想起来,原来是云舒和百珍阁老板钱十三约定的两日之期已经到了,正是今儿晚。云舒已经独自先一步去百珍阁赴约,但因为不知道这个钱十三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了云舒的安危,他们今晚便是去保驾护航的。 幼僖问他:“可是光我们三个,能行吗?” “谁说只有我们三个了。”秦陆白回望着她,“我早已经在暗处埋伏下了人手,能抓到钱十三背后的人固然是好,倘若抓不到,也要先保证云舒的安全。” 能正大光明的贩卖皇室随葬品,这个钱十三必不是只有胆子大这一点,如果没有猜错,这背后的人肯定身份不简单。 说不准,与宫里的某些人还大有干系。 此刻夜已深沉,唯有街边零星几处还支棱着小摊,但来往的人已经不多,便显得格外寂静。 眼看着已快到百珍阁,为防踪迹泄露,郑昊故意将马车驶进了一条巷子,跳下马车对里头二人喊道:“公子,郡主,咱们就把车停在这。” 里头一阵寂静,不多时,马车被一手挑开,秦陆白先行下了马车,而后伸出手,扶着幼僖下来。 此处是一条暗巷,没有人家,不止安静,两侧的围墙还很好的将月光遮住,正好能将马车隐在一片暗色下,不被人轻易发现。 “我们现在怎么办?”幼僖环顾四周,一时没有注意。 “我们自有盘算。”秦陆白说着看向郑昊,“你就别跟去了,在这里做接应,倘若事情有变,你再随机而动。” “是,公子小心。”郑昊说道。 秦陆白拉着幼僖的手朝百珍阁的方向走过去,来得巧,在经过巷口的时候,往里看去,正好瞧见一抹白色身影提着盏风灯,不紧不慢地朝百珍阁的店铺走过去。 而那抹白色身影不是云舒,又能是谁? 隐在暗处,幼僖探头朝里头张望。只见云舒行至紧闭的百珍阁大门时,抬手在门框上敲了敲,三短一长,像是某种信号。 不多时,紧闭的店门被人从里打开,云舒迈步进去,方才露出门口站着的钱十三来。因他身材幼小,不过孩童一般,轻易就被云舒挡了个严严实实,这会待云舒进去,他方探头探脑的在四下张望,惊得幼僖和秦陆白赶忙将转过头,将整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 未久便传来关门的声音,待静等了一会,秦陆白才敢探出头去看。 只见店门已关,反倒是二楼紧跟着亮起了烛光。 幼僖扒着石墙看了一会,道:“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秦陆白沉吟片刻:“先等等看。”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整个时辰,期间百珍阁二楼的烛光一直都亮着,但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静得好似无人一般。 时辰一久,秦陆白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尤其云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倘若被钱十三一早发现了他的身份,再布局埋伏的话,恐怕事情不妙。 秦陆白权衡一番,对着幼僖道:“情况有点不对劲,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 “你小心。”幼僖叮嘱道。 秦陆白颔首,四下观望无人后,踏着夜色朝百珍阁走去。 正门不可行,端量了一番四周,秦陆白忽而提气跃上屋檐,稳稳的落在了房顶上。未免闹出声音引起下面人的注意,秦陆白只拨开房顶上的一片瓦朝下看,里头烛火通明,可扫视屋子一圈竟不见任何人影,不免心生奇怪。 再留意了一会,始终不见里头有人影浮现,细听之下也无谈话和呼吸声,这才确定了里头无人。 跳下屋顶,秦陆白往之前藏身之处走去。 幼僖始终留意着百珍阁的动静,见他走回来,立时朝他招手。待人走近了,便一把拽到围墙后躲好,确定四下无人才敢轻声开口:“怎么样?” 秦陆白神色凝重,轻轻吐出两个字:“没人。” 幼僖讶异:“怎么会没有人呢?刚才我们分明是看见他们进去的,而且从最初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任何人出来,他们应该是还在里面才对。” “可是我看得很仔细,里面确定没有人。” 一座二层楼的屋子,一楼采光不好,又是深夜,若不点灯便什么都看不见,应该无人。二楼倒是点着蜡烛,光线明亮,但里面确认无人。 可这样一来,两个大活人又能到哪里去呢? 幼僖听着也觉得纳闷,略微一想,忽然有了主意:“这百珍阁里面,该不会是有什么暗道?” 这句话提醒了秦陆白,他细细回忆过二楼的建筑,所有的房间统一打通,偌大一个二楼摆上了不少的博古架,但博古架虽多,却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除却靠窗的一面,三面墙上都挂着文人墨宝,除此之外再没有了别的装饰。 百珍阁正门面朝巷子口,后靠矮墙,左右无相连的屋舍,若是有暗道,这暗道又该通向何处?还是说,其实里面并无暗道,而是有着什么暗门? “但现在无从查起,要是进去查看,我担心会惊动到钱十三,届时对云舒不利。”秦陆白思量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立时就进去的打算。 如今看来钱十三的的确确是有问题,但眼下云舒还在里面,倘若贸然行动,就怕钱十三来个狗急跳墙,到时候只怕护不了云舒周全。 秦陆白一时也没辙,忽听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看了眼天色:“天就快亮了。” 天就快亮了,但云舒还没有出来。 就在这时,二楼的烛火忽然熄灭,幼僖紧张地拽了拽秦陆白的袖子:“二楼的烛火熄了。” 第210章 隐晦鬼市,另有蹊跷 秦陆白回身望去,果然看见二楼的烛火已熄,正心生奇怪之时,却看见百珍阁紧闭的大门打开。在一抹白色出现时,忙拉着幼僖退到了角落里,屏息凝气,尽量将身形隐藏在黑暗之下。 “云公子慢走。” 百珍阁门口,钱十三客客气气的将云舒送了出来。 云舒淡淡颔首,提着风灯头也不回地朝巷口走去。 身后钱十三还在注目远望,云舒坦然镇定地走着,直至走到拐角处,隐约觉着角落里有细微动静,余光一瞥,果然是两个再为熟悉不过的人。然他却未驻足,淡定自若地朝前而去,再绕过拐角,彻底消失不见。 钱十三一直盯着前方,直到那抹白色最终消失在暗夜拐角处,这才放了心,转身回屋,将门关紧。 秦陆白并不着急出来,而是静待了一会,确定没有任何情况发生,这才拉着幼僖往云舒走过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仍未亮,街上还空无一人,秦陆白拉着幼僖一直往前去,直到听见一声:“我在这。” 秦陆白驻足,朝右侧巷口望去。 云舒从暗夜中现出身来,手中一盏风灯照亮脚下一方土地。 二人左右观察无人,这才往巷子里去。然又觉得不安全,三人一并往巷子深处去,直到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前方无路,左右无人,这才停了下来。 云舒率先开口:“百珍阁有问题。” “我们知道。”秦陆白径直问他,“百珍阁二楼,是不是有密室?” 云舒垂下眼:“不是密室,是暗道。” 秦陆白略怔:“可我观察过百珍阁周围的地形,又是在二楼,这暗道建得会不会过于奇怪了一些?” “可事实,他二楼就是有暗道,而且通过暗道走出去是另外一个地方。一个,连你跟我都不知道的地方。”云舒神情凝脂,说出这话时,眼里的惊愕还未完全消散,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听人说起来,他也是不信。 秦陆白知道他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既然云舒这么说了,那么有暗道的事情定然是真的。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上京城还有什么地方竟然是连他都不知道的,这倒是有些古怪了。 秦陆白道:“你把你从进屋后发生地事情开始说起,尽量不要遗漏。” 云舒回忆着:“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百珍阁,敲门声三短一长就是信号。钱十三将我带进百珍阁后,径直引着我上了二楼,先是将二楼的蜡烛都点亮,随后却用一块黑布蒙住了我的双眼。” “他为何要蒙住你的双眼?你们不是一早就约好了,他要带你去见上家吗?”幼僖不明所以。 云舒淡淡解释:“我原本以为深夜让我去百珍阁,是上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才会选在了夜里见面。起初我也以为地点真的只是在百珍阁的二楼,可等到钱十三要蒙住我双眼时才说,这次和上家见面需要格外隐秘,但又不能暴露地点,所以需要蒙住我的双眼,只让我跟着他就行,到了地方,自然会解下我眼睛上的黑布。” “后来呢?”秦陆白问。 “后来,我虽然被蒙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我清晰的听见了二楼有机括启动的声音,随后钱十三就带我走进了那条暗道。一路上我什么都看不清,等到了地方的时候,钱十三才解开了我眼睛上的黑布,再给了我一个面具,说是这里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这里?”秦陆白敏锐的捉住了这一点信息。 云舒点头:“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人人都带着不同的面具,多数狰狞。我猜,聚集在这里的应该什么人都有,贩卖的东西也都是参差不齐,我经过时匆匆瞥了一眼,好东西可不少。” 回忆起那里的情况,云舒留意到一点线索,拧着眉头,忽道:“那里好像不是在地面,像是在地底。” “地底?”幼僖和秦陆白同时惊讶出声。 百珍阁二楼的暗道,通往的地方竟然是地底? 什么地方会建在地底?人人都带了狰狞的面具,为的一定是隐瞒身份,好不叫外人瞧出来真面目,这样的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云舒道:“我确定,那就是建在地底。但你们没有见到,也无法想象那里面的情况,简直就是一个热闹的城镇,除了没有人用真面目示人外,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区别。” 秦陆白疑惑:“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云舒顿了顿,好一会才想起来:“我好像听人无意间说起,鬼市,那个地方叫鬼市。” “鬼市”二字一出口,秦陆白迅速的在脑海里搜索着有关这个地方的一切,然而即便他从小生在长在上京城,竟然也从未听说过鬼市这样的地方,还建在地底,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云舒说得笃定,同他们说起这些时,仍旧还是震撼较多。若非是亲眼所见,又怎能叫人相信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隐晦不得见人的地方。 秦陆白一时间实在是找不到有关鬼市的任何线索,便继续问下去:“那你见到上家了吗?” 云舒吸纳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我被带进了一间屋子,我在那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任何人,后来钱十三出现,说那位上家临时有事出去了,今夜并不在鬼市,所以无法来见我,没过多久,钱十三便带我从鬼市出来。但可惜的是,回去的路上钱十三依然用黑布蒙住了我的双眼,所以我并不知道出口和入口的所在,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入口的机关就在二楼里面。” “鬼市。”秦陆白喃喃,沉吟片刻后道,“看来,我们还真得去会会这个地方。” 云舒摇摇头:“别冲动,小心打草惊蛇。” 秦陆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怎么,你是有法子了吗?” 云舒默了默,须臾才道:“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既然说好了今晚带我去见上家,那么也肯定是这个上家同意了的,既然同意了,一般情况之下就不会出现什么临时有事,更不会让我在那里白白等了那么久。” “所以我怀疑,等的这两日,钱十三不止是去通知了这位上家,还趁着这个时机去调查了我的背景,而今晚这些事情,则是那位上家对我的试探。” 第211章 假装买家,顺藤摸瓜 试探两个字听起来不免有些叫人惊心动魄,云舒扮作买家接近钱十三,试图从钱十三的身上知道上家的消息而这个上家既神秘又隐晦,最重要的,是他不信任云舒。 而正因为不信任,所以才会有试探,更会有警惕。 倘若云舒想要从这个上家的身上知道舒佳太妃随葬品丢失的真相,恐怕很有难度。 幼僖免不了担心:“让云舒一个人去,这样真的稳妥吗?要是他的身份暴露,那位上家会不会就此下狠手?” 秦陆白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再给他找个帮手?” 幼僖眨了眨眼,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满是忧色。 秦陆白看出她不是在玩笑,甚是无可奈何,话到了唇边又咽了下去。走到云舒的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你来解释。” 云舒抿着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其实不必他们说,幼僖也明白:“我只是担心,这背后的人连太妃的随葬品都敢觊觎,除了胆子大,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在保他们。而这个人,既能游走在后宫,又能够打通城门口的守卫,还能找到这些三教九流为他奔走办事,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云舒眉头一挑,定睛看着幼僖。她生得姿容无双,饶是在上京城素来享有美名的丞相府二姑娘宁瑶,在她的面前也该惭愧,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娇娇悄悄的郡主,本该同其他闺阁女儿一般,可她却聪明睿智,与他所见的其他千金简直大相径庭。 忽然有那么一刹那,云舒竟然觉得,她这样很好,能一直这样,更好。 秦陆白转过头,正好看见云舒目不转睛盯着幼僖的眼神,心里突然一咯噔,垂下眼,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他抬起头,天边暮色缓缓散开,已渐露鱼肚白,邻边街道也逐渐传来商铺开门的声音,天已快亮了。 “有什么事情回刑部说。”秦陆白忽然开了口,“这件事情还需要全面部署,稍有毫厘之差,怕是都会带来不小的后果。” 云舒心里已然有了谱:“照钱十三今晚对我的态度,我觉得,那位上家应该是并没有看出什么。若我猜得不错,这段时间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调查我的底细,未免露馅,暂时我就不回刑部了,如果有事情商量,我自然会着人去国公府传话,你们意下如何?”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也是最稳妥的一个办法。”秦陆白无有怀疑,想了想道,“你放心,回去我就替你安排好一切,保证让他们查不出一点问题来。” 云舒点点头,对这一点并没有丝毫的不信任。 再过了一会儿,天已经慢慢亮堂,有早点的香味顺着风吹过来。 云舒道:“我先回去,你们过一会再出来,免得惹人怀疑。” 言讫,已转身出了小巷。 幼僖望向巷口消失的那片衣玦,不禁面露忧色:“你觉得,那个上家就是跟宫里联系的那个人吗?” 秦陆白深吸一气:“不见得。” 幼僖回过头,见秦陆白沉着脸色,大约觉得他所想的或许跟自己有着同样的担心。 只可惜云舒今晚并没有见到那所谓的上家,更不知道这位上家在太妃随葬品丢失这件事情上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倘若是主谋,那么他在宫中又是什么身份?倘若也只是个听从上首命令的,那背后这位,又和皇宫有什么关系? 一件事看起来线索颇多,可真要是查下去,却觉得如蛛网一般盘根错节,想要跟着蛛丝顺藤摸瓜,只怕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夏日的天亮得格外的早,不消多久已是大亮,秦陆白看了眼天色,道:“回去。” 幼僖跟着他走出巷子,始终对这件事情放心不下,但眼下除了云舒继续扮作买家,通过钱十三去接触上家,如今已没有了更好的办法。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替云舒将前路铺平,尽力保护他的周全,不让他的身份暴露。 走出巷子,街道上已经热闹起来,幼僖缓缓走着,忽然道:“不知道宫里怎么样了。” 秦陆白下意识里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担心太后?” 幼僖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陛下孝顺,就算中间牵连着皇后和太子,陛下也一定会先为老祖宗着想。只是好些天没有回去了,又听你说起老祖宗大发雷霆的事情,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也是担心,所以想回去看看。” 秦陆白停下了脚步,缓缓一叹:“这样,我稍后会回宫去刑部,到时候我找人递话进永安宫,如果有什么消息,我即刻遣人来告诉你。” 幼僖粉嫩的唇瓣抿起,缓缓点头,也再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了。 秦陆白看出她有心事,又是跟太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又挂牵着太后,以及舒佳太妃随葬品丢失的事情,她难免心里不舒坦。 瞧了眼四周,商铺都已经接连开了门,有一家包子铺传来诱人的香气,秦陆白指着那处与她道:“忙活了一晚上也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 幼僖抬眼看过去,刚出笼的包子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儿,那香味已经顺着风吹了过来,顺势吹散了心里的郁结,倒是勾起肚子里的馋虫来,没得咕噜噜响了两声。 秦陆白失笑出声,拉着她的手朝那包子铺走去。 “二位来点什么?”包子老板热情的招呼。 秦陆白拉着幼僖进到里头坐下,沉吟一会,问:“你们这都有什么?” “水晶汤包和玉龙饺,刚出笼的,可是京里一绝,吃过的就没有说不好吃的,二位要不要来几个?”老板夸张的吹捧着自家的东西,说得眉飞色舞,光是听听就叫人忍不住嘴馋。 秦陆白笑道:“那就各来一碟,要是好吃,我再买点回去。” 老板应道:“好嘞。” 秦陆白抽出筷子递到幼僖的面前,凑过去说:“要是好吃,等会给爹娘和姐姐也带点回去,让他们也尝尝。” 幼僖将筷子接过来,忍不住笑他:“你是担心几天不回家,昨晚还把我给拐跑了,伯母知道了要罚你,你才买东西回去好堵她的嘴。” 秦陆白心虚一笑,搔了搔头,肚子那点心事倒全被她给看出来了。 第212章 差个弟妹,亲上加亲 在外用过早饭后,秦陆白打包了包子,送了幼僖回国公府。 马车到了国公府门前,秦陆白却不进去,倒不是害怕被亲娘骂一顿,只是云舒假作买家一事还没有处理完善,他得赶着回刑部,得先在那位上家调查云舒之前,将云舒的所有身份底细安排妥当,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幼僖也由着他去,叮嘱了两句,便拿着打包好的包子回了国公府。 然而一大早的丫鬟去她房间里伺候着梳洗,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又去她常去的院子里找了一圈,始终都没有找见她的身影,急得丫鬟赶紧将这事禀告给了国公夫人白氏。 丫鬟们将国公府上下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找见人,又见房间里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一整晚都没人睡过似的。 白氏着急,吩咐了下人去外头找,秦惜弱安抚着她,国公秦章也是坐立难安。 然而刚派出去的下人还没出得了国公府的大门,遥遥见了世安郡主回来,赶忙的又跑回去通禀。不多时,秦惜弱便扶着白氏急匆匆的出来,身后还跟着同样紧张的秦章。 白氏在院子里见了迎面走过来的幼僖,加快了步伐地走过来,一见面就先是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见她没出什么事,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松懈了下来。 幼僖被瞧得一阵不自在:“伯母这是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秦惜弱嗔怪着瞪她一眼,“你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坏丫头,到你房里去找你,你却不在,国公府上下都给翻遍了,也没瞧见你的身影,把我们都给吓坏了。一大早的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叫我们好找。”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 幼僖见她们担心自己,心头不禁一暖,但昨夜的事情可不能说,心思灵敏的一转,解释道:“今儿一大早的陆白回来了,说起邻边的街上有家包子铺不错,说是要买来给大家尝尝。我见时辰还尚早,就没有打搅你们,跟着陆白一起买了包子回来。”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喏,就是这个。” 白氏闻言才是彻底舒了口气,握着幼僖的手:“你这孩子,下次这种事情让底下人去做,你不说一声的跑出去,可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 幼僖莞尔一笑:“我也是看时辰还早,觉着去去就回,所以才没有说的。也是我不好,下次出门一定先跟伯母打个招呼,不让伯母担心。” 白氏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幼僖,因为她不在的事,一大清早的惊动了府里上下,倒不是生气,只是担心。这会子见她平平安安的回来,又乖巧懂事,心里跟春风化雨一般,一颗心顿时就软了。 听她说起秦陆白一大早回来过,秦章探头朝空荡荡的府门口一望,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人,不由得问:“僖儿,你说那臭小子回来了,他人呢,怎么没见着?” “额,这……”幼僖瞠目结舌,但极快的反应过来,“伯父,是这样的,陆白说最近刑部事情繁杂,是一刻都离不得人。本来他是打算回来吃顿早饭,再换身衣服,谁知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刑部就来话召他赶紧过去,他也是忙里偷闲,陪我买了东西,将我送到府门口后便又急赶着回去了。” 秦章从鼻尖冷哼一声:“这个臭小子,成日的不着家,还以为这两日好了一点,结果老毛病又犯了。” “伯父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刑部有事,他是侍郎,理应在刑部枕戈待命。”幼僖下意识替秦陆白辩驳,只因昨晚的事情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若是走漏了风声,怕是会影响到计划。 本来只是随便找的借口,没想到给秦陆白惹来一通埋怨,想想不免还有些许愧疚。 “瞧瞧瞧,爹才说了陆白一句,有人就护起来了。”秦惜弱掩着唇娇娇的笑着。 幼僖脸皮一红,慌忙的就要解释。 秦惜弱含笑打断她:“依我看呐,不如你就留下算了,正好我还缺个弟妹,咱们又都是熟人,往后姑姐和弟妹之间相处也更融洽些。” 秦惜弱打趣,秦章和白氏也是眉开眼笑,唯独幼僖听了,脸上红得几欲滴出血来。 她佯装要去打秦惜弱,却被白氏含笑握住手,转头轻斥秦惜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僖儿脸皮薄,你还当着这么多人提这事,就算要提,也得那臭小子去说才对。” “是是是,倒是我越俎代庖了。”秦惜弱嫣然一笑,却半点没有要收回这话的意思。 幼僖急得直跺脚:“伯母,我和陆白真不是那样,你们别多想。” 白氏含笑安抚着她:“好好好,这事咱们先不提了,先进屋去吃早饭,一会我和惜弱陪你一块上街挑两匹缎子裁新衣。” 玩笑的话就此落幕,幼僖任白氏拉着手往膳厅里去,倒是秦惜弱不依不饶的还拿这事来打趣,气得她追着秦惜弱要去捂住她的嘴。两个姑娘给在廊下你追我躲,欢声笑语洋溢开来,气氛格外融洽。 秦章扶着自家夫人踏上台阶,看着追逐打闹的两姑娘,也不由笑出声来:“夫人呐,你说僖儿这丫头和咱们家这个臭小子配是不配?” 白氏努着嘴:“就你儿子那成日里不着家的调,我看了都心烦,更别说僖儿了。” 秦章想想不对劲:“以往他是不怎么着家,但僖儿在咱家住的这几日,他是一刻也没有在外面多待。我瞧着他对僖儿挺好,是不是也存了那份心思,只是没有说出来。” 白氏扑哧一笑,玉指戳在秦章心口:“亏你还是儿子的父亲,儿子是什么个心意,你竟然不懂?” 秦章顿足在原地,极是认真的回想起来。 白氏最是了解他,也不抱有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能想通什么来,只出言点拨:“陆白从小跟个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也没个正形,这两年才渐有长进。小的时候他老爱往阎府跑,长大了老爱往宫里跑,这几日又老爱闲在家里,你当是为了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章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一拍额头:“我就说怎么不对劲,原来这小子还真是看上了僖儿,他也不跟咱们说,说了咱们也好跟这俩孩子做主啊。” 白氏嗤一声:“你还做主,你能做得了主?” 秦章一脸迷惑。 白氏看了眼廊下又抱在一起嬉笑的两姑娘:“僖儿自幼养在太后的身边,她的婚事怕是陛下都要问过了太后才好做主,就你还想替太后做主了?” “那可怎么是好?”秦章为难道。 白氏也是叹气:“主要还是看僖儿的意思,若她对儿子有意,咱们儿子也争气,不愁得不到太后的允准。且再看看,看看再说。” 秦章本还想着,要是俩孩子彼此有意,他也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但太后那边可不是说过就能过的,想想还确实是有些困难,他那傻儿子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第213章 宁家姑娘,不请自来 一起用过早饭后,秦章去了书房处理公事,白氏也早就让下人准备好了马车,要带着幼僖和秦惜弱出门。 行至府门外,幼僖和秦惜弱扶着白氏上了马车,秦惜弱随后。幼僖正待要上车时,却适时听见有人唤了一声“郡主”,下意识循声望去,却看见了不远处站在马车旁的女子。 女子娉婷婀娜,模样姣好,微风带动衣裙飘飘,可不就是丞相府的那位二姑娘,宁瑶么。 “谁啊?”秦惜弱才刚坐下就听见了声音,见幼僖迟迟没有进来,索性推开车门向外张望。 “没事,好像是来找我的。”幼僖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幼僖。”秦惜弱唤住她,见她疑惑望来,只是叮嘱,“早些完事,别耽误的时辰。” 前不久宁皇后去永安宫提亲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自然知道这段时间幼僖为何称病出宫居住。到底东宫和丞相府是有舅甥的关系,这宁瑶是丞相的女儿,她自然不希望幼僖同宁瑶走得太近,唯恐再传些流言蜚语出来。 但人家既然已经找上了门,还当面撞见了,要是视而不见怕是说不过去。 幼僖浅笑颔首,表示已经知道了,便径直朝宁瑶走去。 宁瑶站立原地,等到幼僖走近,方款款施了一礼:“不请自来,若有叨扰之处,还望郡主勿怪。” 幼僖将她上下打量,又看了眼身后仅跟着的丫鬟,神色淡淡:“宁姑娘找我有事吗?” 宁瑶掠过她,朝她身后望去,马车上,秦惜弱仍旧注视着这边,但脸色不好,甚至还有警惕之意。 宁瑶心头浑然不是个滋味,但想到国公府同丞相府之间确有政见不合之处,自己不请自来本就失礼,且还没有上前拜见,也难怪对方没有好脸色。 幼僖注意她的目光,也回身望去,大抵便明白了,却没有就此多解释什么,只是问她:“宁姑娘是特意来找我的?” 宁瑶颔首。 “有事吗?”幼僖径自开口。 “能借一步说话吗?”宁瑶浅浅开口,声音一如黄鹂般悦耳。 但幼僖却没有立时答应,原本同她说两句也没什么,只是偏偏来得不凑巧,赶上了她们要出门的时候。 迟疑一番,幼僖再问:“宁姑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说实话,她和宁瑶真的只是点头之交,尤其在出了太子的事情之后,她是真不想跟东宫,乃至于丞相府有任何的关系。 这宁瑶今日突然来找她,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难不成是有其他什么要紧事? 幼僖想不出来,也懒得去想,见她不说话,逐渐也就没有了耐性:“倘若宁姑娘没有什么要紧事,那改日我再下帖邀约。只是今日实在是不凑巧,我刚答应了要和国公夫人一同上街,怕是不能跟宁姑娘在这里闲聊了。” 幼僖客气微笑,言罢折身往国公府备下的马车走去。 宁瑶追上去两步:“郡主……” “宁姑娘是真的有什么事吗?”幼僖停下步子转过身,她不喜欢宁瑶这样吞吞吐吐的性子,实在是一点也不爽快。 大约也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这样不合时宜,默了良久,宁瑶才似打定了主意似的,近前道:“我的确有事,不知道郡主能不能匀一些时间给我,我不会耽误郡主太多时间的。” “可是……”幼僖迟疑着向身后的马车望去。 许是等得久了,白氏也起了疑心,探出头来,冷着脸朝幼僖招手:“僖儿,你过来。” 幼僖走过去。 白氏下巴微抬,指了指不远处的宁瑶:“丞相府的姑娘来找你做什么?” 幼僖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只说是找我有事,但具体是什么事情还有说。” 白氏蹙眉:“你若不想跟她说话,那就将她打法走,不必委屈了自己。” 幼僖回头看了眼仍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她的宁瑶,她们之间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一直以来也没生过什么龃龉,先前见了她,对方也是客客气气,要是把人晾在这儿,多半不好。 想了想,幼僖道:“伯母,不如让惜弱姐先陪你去逛逛,等我问清楚了事情,再过来找你们。” 白氏有些犹豫,毕竟是丞相府的人,她实则并不希望幼僖和丞相府的人走得太近。 秦惜弱虽然也不喜欢宁丞相父子,但大小宴会上她也见过宁瑶,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跟她父兄大相径庭。又得了幼僖的暗示,只好从旁劝着白氏先走,又叮嘱幼僖早些过来,便让车夫驾着马车走了。 马车行过宁瑶身边,饶是车帘放下,宁瑶仍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幼僖走过来:“要进屋去说吗?” 宁瑶摇头:“凤来楼座位湖边,推开窗能看见满湖的荷花,如果郡主不嫌弃,能否移驾?” 她说得客气,却不难听出这话里的含义。约莫是有话不能叫外人听见,所以才需要刻意选一个清净些的地,只是吃不准她会不会答应,故而说得格外的没有底气。 幼僖却没多想,她既然已经答应留下来听她说,便不会挑剔在哪里,便是不放心丞相府,也谅宁瑶不敢对她做什么。 如此想着,幼僖便登上了丞相府的马车,等车子行到了凤来楼,又跟着上了三楼雅间。 雅间里倒是别致,也安静,一见她们上来,不多时小二便奉上了茶水点心。 宁瑶吩咐侍女在门外守着,亲自执了茶壶为幼僖斟上一杯:“不曾事先下拜帖,还搅了郡主和国公夫人的雅兴,宁瑶实在有愧。” 幼僖端起杯子浅抿一口:“宁姑娘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还是开门见山直说。” 宁瑶刚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听闻此言,向来脸皮薄的她已是顷刻间红了脸庞。 美人冰肌玉骨,两颊浮上粉霞更显娇俏,但此刻却因为窘迫而甚是有些局促。 幼僖凝视她一眼,见她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已然有数:“宁姑娘今日来找我,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第214章 荒谬之言,不可当真 幼僖显然已经不想和宁瑶兜圈子,其实她的来意她心中未必没有一个数。两个平时见了面连话都不会多说两句的,要说特意找过来是为了闲聊,说出去是任谁也不会相信。 最近东宫出事,宁皇后在景文帝跟前也必然不得脸,虽然还不至于因为这事而牵连到丞相宁之涣,但他必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东宫和中宫出事。 如此推断,宁瑶今日的来意可谓昭着。 听了幼僖的话,宁瑶脸色骤然苍白,站在原地,羽睫覆下,隐隐带了几分委屈的模样。 幼僖放下茶杯:“宁姑娘坐,既然我来了,便是愿意听你说两句,你但说无妨。” 宁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意外。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特意来国公府找我,是为了太子的事情?”幼僖开门见山,已不打算跟她兜圈子。 宁瑶垂下头,低低应了声:“是。” “那宁姑娘可就找错人了。”幼僖看着她,声音淡淡,“太子惹怒陛下,是因为朝事,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恕我实在帮不了宁姑娘。既然只是为了这事,我又帮不上忙,便先告辞了。” 言讫,幼僖果然起身就走。 宁瑶急了,忙唤住她:“郡主!” 幼僖只好再次停下来,但已十分不耐烦。 宁瑶走过去,语带愧疚:“表哥的事情,我后来都知道了……郡主……” 幼僖忽然转身,眼光凌厉,似把出鞘的宝剑带着凛凛寒光,叫人直视后不免一哆嗦。 她早知道宁瑶是为了这个事情而来,本来已经有了准备,但乍然旧事重提,听起来还是那么刺耳,压抑住的火气噌噌噌地直往上走。 幼僖努力克制不将怒火殃及宁瑶,语气却不禁冷了下来:“宁姑娘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太子表哥他……” “我不管宁姑娘从哪里听说了什么,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宁姑娘心里最好有个谱。”幼僖冷声提醒她,“我好歹也是忠烈名门之后,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便是养在太后膝下这一点,声誉就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蔑。” 宁瑶甚是为难:“我知道,要不是计无所出,我也不会冒昧来打扰郡主。” 若说幼僖刚才还想和和气气的听宁瑶说一说,但她不识趣,非要将那桩没有挑明的事情摆在明面上来,故意让她心里不舒坦,那她自然也不会再给好脸色。 别说她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就算是能帮,就仅仅只是凭着萧元慎之前的态度,她没有再去景文帝的面前添油加醋一番就已经很是仁义了。怎么,如今出了事倒是想起她来了,未免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 宁瑶顿了顿,想要说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出口,但想起出门前父亲的叮嘱,还是咬着牙将那些话说出来:“姑母本来也是想成人之美,原也是好心,但是没想到弄巧成拙,不止让郡主动了气,还让太子表哥被陛下喝斥,禁足东宫。” “成人之美?”幼僖轻嗤一声,“成谁的?太子?”想想就又是忍不住一声冷笑。 成人之美这四个字用在她和萧元慎的身上简直是可笑之极,别说她对萧元慎向来都是避而远之,难道萧元慎对她就不是厌恶至极吗? 固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罪了萧元慎,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萧元慎是个什么人,她还是一清二楚的。 要说萧元慎对她有意,她说什么都不信。 幼僖听了只觉得可笑,可见到宁瑶一脸难堪的模样,思及她平时待人也算是和气,纵然是太子表妹,但那些恩怨到底也没必要波及她。 幼僖语气缓和了下来:“宁姑娘,你或许有些误会,但不管你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了什么都不要信,要知道祸从口出,有些谬言,还是不当信的。” “我知道,但郡主宽宏大量,能不能去跟陛下说说,让陛下原谅太子表哥?”宁瑶目露希冀,盈盈水眸透出一二分忧色来。 幼僖抿着嘴,半晌才道:“宁姑娘,你把我想得实在是太神通广大了,陛下的旨意,谁能更改?” 幼僖摇摇头,甚是觉得无奈。想着兴许还得再拉扯一番,便索性坐下来,喝杯茶润了润喉。 宁瑶不死心,又接着劝:“可是为了这事,太后也生了好大一通气,听说这两日陛下去永安宫请安,太后也是避而不见。” 端起来的茶杯凑到唇边却迟迟没有喝下,幼僖一怔神,忽然想起前几日秦陆白说的话。那时候他说,老祖宗因为她的事在永安宫里大发雷霆,紧跟着萧元慎就被斥责,还被罢了早朝。这会儿再听宁瑶说了这么一番话,虽则都是在为萧元慎说项,但未必不是实情。 太后避而不见,难不成还在为了那件事与陛下怄气? 幼僖心里忽然就起了担心,她已经好多日不曾回去了,这会却莫名的担心起来,不知道永安宫现下的情况如何。 宁瑶见她态度有所松动,赶忙趁势再劝:“郡主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为了太后,也不该让这件事情再继续发酵下去。” 幼僖心里头一思量,再抬头看了看宁瑶,忽然就有了盘算:“行了,宁姑娘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但要怎么做,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话至此,幼僖不打算再跟宁瑶耗下去,当下起身出了雅间。 宁瑶已将该说的都说了,自然没有理由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门去,心里头却浑然不是个滋味。 侍女双喜进来,搀着宁瑶坐到杌子上:“姑娘劝说得怎么样了?郡主答应了吗?” 宁瑶缓缓摇头:“怕是难。” 关于那件事情她只听了个大概,但也知道片面之词不可轻信,端看世安郡主对此事的反应,这里头的情况便必不是她所听到的那样简单。 双喜也是满面焦愁:“可劝说不动郡主,姑娘回去,可要如何跟丞相交代?” “实话实说。”宁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知自己不过是个传话的,能不能成还是未知数。 第215章 替我出气,为我撑腰 幼僖出了凤来楼,调整好心情后便往李记绸缎庄去。这家绸缎庄常为国公府供货,离发凤来楼也不远,拐过一条巷子,沿着街道走到底就是。 幼僖不慌不忙的走过去,到的时候,秦惜弱正陪着白氏在挑选缎子,眼尖的瞥见她来了,赶忙过来拉她:“你可总算是来了,母亲给你挑了好久的缎子都没有挑上眼的,你也来掌掌眼。” “其实我衣裳挺多的,不用再买了。”幼僖跟着进屋,一进店铺,入眼可见各色花样的绫罗绸缎,实在叫人挑花了眼。 白氏听她这样说,不悦的抿了抿嘴:“姑娘家就是要打扮俏丽,穿出去才漂漂亮亮的惹人喜爱。”说着拿起一块烟罗往她身上比,“虽说咱们僖儿生得本就是如花似玉,俏丽可人,但俗言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话说得总归是没错。” 秦惜弱闻言笑得眉眼弯弯:“你就依了母亲,这银子在荷包里头,不用出去难免要跳动。”说着掩着嘴笑了起来。 白氏嗔怪着瞪她一眼,左右瞧着这些绸缎都不好,便放下了手上的烟罗,再问老板:“李老板,你这就没有什么新货吗?” 李老板看着堆了满桌子的绸缎布料,可谓什么花样,什么款式都有,可奈何国公夫人就是看不上眼,也是有些为难:“夫人,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做成衣裳绝对不俗。” 白氏不依:“不俗倒是不俗,只是这些料子好看的太厚,薄的呢,又显得不够端庄,有几匹倒是不错,可我已经看见别人穿过了,不想再要那些。你再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不拘什么价钱。” “可是上好的都已经在这……”李老板实在是有些为难,乍一想到什么,后知后觉一拍大腿,“店里倒是新来了几匹料子,说是暹罗国来的,早晨刚收了货,还没来得及细验。夫人要是想挑挑,不如随小人上二楼,也好看看这暹罗国来的新货。” 大昭女子素来都喜外邦之物,有些新鲜少见的,但凡一人买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在上京城掀起一阵热潮。 一听是暹罗国来的,白氏果然有了兴趣,紧跟着便要随着李老板上二楼。 丫鬟扶着刚上了几步,白氏未听见身后动静,回头一看,却见幼僖和秦惜弱都只站在原地不动,不忘催促她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上来。” 幼僖刚一动,手臂便被人抓紧。 秦惜弱冲白氏笑言:“门口有买糖酥的,我和幼僖去买两块给母亲尝尝,母亲先去挑,我们随后就来。” 白氏没说什么,怀着好奇随李老板上了二楼。 秦惜弱也挽着幼僖的手出了绸缎庄,街道两旁的热闹声顿时席卷而来,吆喝叫卖不绝于耳。 幼僖环顾四周:“我刚从这里过来,怎么也没见着有卖糖酥的?” “唬母亲的话,你也信。”秦惜弱挽着她朝前走,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位宁家姑娘找你是做什么?该不是想为难你?” 幼僖苦涩一笑:“为难是真为难,不过不是她,是她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秦惜弱被她绕得糊涂,不愿同她打哑谜,“你老实说,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得。” 幼僖一笑,只好言简意赅的说道:“宁瑶来找我,是因为想让我到陛下的面前去跟太子说项。估计她是认定太子受罚,是因为说要娶我那事,再加上老祖宗也跟陛下闹了一通脾气,所以叫他们更加认定了与此事有关。” 不过看样子,宁瑶倒像是被人给故意推出来的,至少来国公府找她不是本意。 其实是不是宁瑶的意思也不打紧,有人希望能息事宁人,至少先解了太子眼下的困境才是要紧事。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而她,则是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找她去说项,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呸!”秦惜弱气极,顾忌周围压低了声音,但怒气不减,“太子仗着是储君,这些年可没少给你使脸色。这一会想娶就来提亲,拒绝了就当众堵你,还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呸,真不是个东西。” 幼僖本来还不太高兴,可听她一股脑的斥骂太子,虽说不合规矩,但至少解气。 “先不提咱们能不能帮,就算是能帮,你也不要枉作这个好人。”秦惜弱直气得火冒三丈,“这个太子未免太过仗势欺人了些,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一点教训,省得他当你背后无人老是欺负你。” 幼僖低头浅笑:“其实说来也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子,总之他对我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见了面总要冷嘲热讽才是他的脾气。” 像上次那样突然示好,还当真不是他萧元慎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不免叫人瘆得慌。 秦惜弱却玉手一挥:“管他因为什么,总之有太后护着你,还有国公府替你撑腰,谅太子想要公然欺负你,那也得再掂量掂量。而且这次他被罚了,也该知道,要是他真跟你闹了起来,陛下是不会站在他那一面,吃亏的是谁,他难道会不知道?” 秦惜弱素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说出来的这些话必然是以自己的立场在推论,可就以现下发生的种种事情,也未必不是真的。 幼僖缓步停了下来,脸色有些不大好:“刚刚宁瑶说,老祖宗因为这事,已经跟陛下怄气好几日了,紧闭永安宫的大门,谁来了也不见。我知道老祖宗是为了我好,想替我出气,为我撑腰,可太子毕竟是陛下的嫡长子,陛下和老祖宗又是母子情深,要是因为我的事情彼此生了嫌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秦惜弱听得不忍,握住她的手宽慰:“你也别把什么事情都往自个儿身上揽,要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做错,太后替你出面,是既想维护你,又想替你全了面子,这份用心,你应当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愧疚。”幼僖叹了口气。 “也别多想了,要实在是担心,不如就回去看看,也好放心呐。”秦惜弱提议。 幼僖蓦然抬头,临出口的话忽然梗在了喉咙,想了想,也确是一个办法。 一旦接受了提议,她便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惜弱姐,趁着天还早,我现在就想回宫去看看。伯母那边……” 秦惜弱会意:“放心,我去跟母亲说明原由,你且放心回去。记得,万事还有我们,要有事就着人递个话出来,母亲是有诰命在身,进宫也容易。” 幼僖点点头,这下彻底放了心,与秦惜弱告别后,匆匆就往宫门的方向赶去。 第216章 戏园听戏,好不畅快 幼僖拿着御令回了宫,是半刻不曾停歇的就往永安宫里赶,现下是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匆匆地往太后的寝宫去。可是去寝宫找了一圈也不见人,一路行来也顺便看了花园,始终也没有瞧见太后的身影。 正当幼僖焦急万分的时候,却有一个宫人端着果盘过来,见了幼僖登时一喜,赶忙上前见礼。 幼僖恍若见着了曙光,急忙拉着人问:“太后呢?太后去哪儿了?” 宫人见她模样着急,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老老实实的答了:“回郡主,太后在畅听园。” “畅听园。”幼僖喃喃一声,忽然提裙就往畅听园去,直叫宫人瞧得满脸的疑惑。 太后喜欢听戏曲,所以在永安宫里特意建了一座畅听园,闲来时候也会去那里坐坐。 幼僖提裙急忙忙的往畅听园里去,刚进院子便听见戏声传来,也来不及分辨唱的是什么,直往里头跑去。 比不得她的担心,里头却是热闹得很。台上戏伶着戏袍,执缨枪,唱的正是一出穆桂英挂帅,衬着适宜的锣鼓声,直听得人热血沸腾。 太后则端坐台下,听到激昂之时,脸上的表情也是跟着几番变化,浑若身临其境似的,临了还不忘跟苏嬷嬷评价一二。 幼僖气喘吁吁的到地方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副场面。 想象中,太后应该是满面愁容,因为好几日的不痛快,整个人说不定都会消瘦一圈。而现实中,太后闲情逸致过得甚是安逸,茶水点心,时新香瓜,过得那叫一个惬意,显见得比她走之前都丰腴了许多。 幼僖长长呼出一口气,提步走过去,在身旁轻唤了一声:“老祖宗。” 然而台上正唱到振奋人心处,太后一双眼都定定落在台上的伶人身上,一颗心都扑了上去,竟全然没发现身旁还多了一个人。 锣鼓震天,也迅速将幼僖的声音给掩盖。 幼僖无奈,非常无奈,又近前了两步,就势端起桌上的茶盏递过去。 太后却连看也不看,挥挥手道:“哀家不渴,你且放那儿。” 幼僖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再去看苏嬷嬷,她正也看得兴致昂扬,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丝毫没有留意身边的情况。 有宫人发现了幼僖,正待要行礼,幼僖挥挥手,免了她们的礼数。再看向太后,摇摇头,索性就这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也不叫她们了,只双手托腮盯着台上。 这出穆桂英挂帅,便是她陪着都看了不下三四十遍,也不知道太后怎么就这么喜欢这出戏,即便都能将戏词背下来了,可每次再看时也还是一样的兴致满满。 但幼僖就不行了,屁股一沾凳子,瞌睡就来了,迷迷糊糊间趴在桌子上竟睡了过去。 太后看得入神,是一点也没注意到身旁,直到一曲穆桂英挂帅结束,欲去拿身旁小几上的茶盏时,才发现伏在桌上已经睡着了的幼僖,不免惊喜:“这丫头,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哀家怎么一点也没有发觉。” 苏嬷嬷方才也看得起劲,并不知道,只是摇头。 这时候身后的宫人上前来道:“启禀太后,郡主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那时太后正在看戏,并没有注意,郡主也就没有打扰太后。” 太后伸手拂开幼僖脸上的碎发,见她睡得香甜,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说说这丫头,在这里也能够睡着。” 苏嬷嬷和善一笑:“许是郡主太累了。” “再累也不能在这里睡啊。”太后心疼的拍了拍幼僖,温声叫着,“丫头,醒醒丫头,别在这里睡,丫头。” 幼僖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咂了咂嘴,撑着困倦抬起头。太后还以为她快要醒来,岂料下一刻又趴着睡了过去,不禁叫人觉得好笑。 苏嬷嬷笑了笑,轻声开口:“太后,郡主睡得正熟,要不还是奴婢来。” 太后摆摆手:“她要睡,便让她睡一会。这丫头啊,肯定好几日都没有睡过好觉了,让她睡一会,不打紧。” 说着便遣散了戏伶,又让宫人将华盖阳伞往幼僖的方向挪了挪,替她遮挡阳光。等做好这些,太后便又亲自执扇为她扇风,眉梢眼底都尽是慈爱疼惜。 幼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脖子酸疼,揉了揉惺忪睡眼才醒了过来。 “醒了?”太后望着她和蔼一笑。 幼僖怔了怔:“老祖宗。” 太后含笑放下手中团扇:“可睡舒服了?” 幼僖揉着眼轻松一笑。 “这里怪热的,我们去里间歇一会。” 幼僖过来扶着太后起身,颇有些不好意思:“老祖宗一直在这里陪我吗?” “那我哪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呀。”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往屋子里走去。 里屋阴凉,隔绝了外头的暑气,一进来,整个人浑身都不由得舒坦了许多。 太后往美人榻上一坐,拉着幼僖也一块坐了,立时便有宫人抬了小几过来放在二人中间,又奉上两碗冰酥酪。 太后捏着银匙搅了搅碗里的酥酪:“知道你爱吃,早就备好了,一直用冰镇着。快尝尝,也好消消暑气。” 幼僖依言尝了,却忍不住拿余光去瞧太后。原先她的担心倒是多虑了,太后气色红润,声如洪钟,闲来无事又爱来这畅听园听曲,可是一点也没有同人怄气的反应,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什么来。 太后尝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瞥见幼僖一直盯着自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禁笑出声来:“你这个丫头,不好好吃东西,老是盯着哀家做什么?” 话既被敞开了说,幼僖索性将碗搁下,凑过去道:“老祖宗,您最近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后看着她,眼中有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老祖宗和陛下置气,已经好几日都紧闭宫门,连陛下都不见了。”幼僖说着更是担心起来,“老祖宗要是为了我的事情跟陛下生了嫌隙,那我可真是罪该万死。” “呸呸呸。”太后伸手去捂她的嘴,“小小年纪说话也没个忌讳,什么死啊活啊的,不许你说那些。” 幼僖正担心不已,也没心情纠正那些,不禁更急了:“老祖宗,到底怎么回事啊?” 第217章 一盘棋局,算了人心 见她焦急,太后反而是一笑,回头冲苏嬷嬷打了一个眼色,二人均是抿笑不语。 幼僖便是再反应慢,这会儿也发现了不对劲儿。 若说从方才看见太后恣意看戏时就发现了端倪,那么这会再看苏嬷嬷也是一副轻松,丝毫没有为流言所累的模样,她便已经猜到了三分。 “难道,老祖宗是在做戏不成?”幼僖大胆猜测,毕竟要将景文帝一块算进去,这委实是有些大胆。 可她却忘了,忘了太后是有多宠她,只要能将她好好护着,便是将景文帝算进棋盘里去,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太后闻言朗朗大笑,轻点在她额头上:“你这个小丫头,平时多机灵啊,怎么这会才反应过来?” 幼僖摸了摸额头,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不过凝神间细细一想,倒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以窥破这盘棋局。 真要算起来,应该是从让她出宫去国公府开始,太后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从传出她生病需要出宫静养,到景文帝来永安宫请安,再因为宁皇后那些没根没据便贸然提起的婚事大发雷霆,再到太后紧闭宫门,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以及太子被景文帝斥责,罢免了早朝……这一桩桩归咎起来,倒像是一个连环套,环环紧扣,其实追根究底,为的也不过只是一件事。 太后想为她撑腰。 撑腰不算,还直接向所有人昭示太后对她的喜欢,喜欢到,任何人都别想欺负她。 幼僖后知后觉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鼻尖一酸,默默就流下了泪。 太后本来还心情不错,见她流泪,心顿时似被狠揪了一把:“僖丫头,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当心脸哭花了,可就不漂亮了。” 幼僖于是越发哭得难受了:“老祖宗这样为我着想,替我做主,有时候我还老给您惹麻烦,我实在是太对不起您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她这么一说,太后反而笑了。 吩咐宫人将挡在中间的小几搬走,太后坐过去,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幼僖揽进怀里,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她:“傻丫头,哀家不为你好,为谁好啊。你可是哀家心尖上的肉,是哀家最心疼的孙女。” “老祖宗。”幼僖哽咽,抱着太后,赖在她怀里越发哭个不停。 太后一颗心顿时软了下来,抱着幼僖轻哄,还不忘转头和苏嬷嬷揶揄:“瞧瞧这僖丫头,真是越大越爱哭鼻子,跟小时候可没法比。” 幼僖只是默默将太后抱得更紧,才不管身边有没有人看着,一如幼时般撒娇耍赖不肯起来。 太后呼出一口气,轻轻拍着幼僖背脊:“哀家千娇万宠的将你养大,可不是为了让别人欺负你。别说皇后,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动你一根手指头。” 幼僖在太后怀里噗嗤一笑,胸腔里积聚着的那些不快登时就散得一干二净,抽出身来,默默地将眼泪擦了。 太后替她擦着泪:“你回来得正好,好好陪陪哀家,你不在,哀家用膳都用得不香了。” 听此言,幼僖看着太后不禁一笑:“我瞧着老祖宗还胖了些,说这些话,可见得是哄我的。” “这孩子,还敢来调侃哀家了。”太后嗤一声,下一刻却开怀笑了出来。 隔间里传出笑声,倒是将那些不悦都一股脑的抛在了九霄云外。 随后幼僖送了太后回寝宫,伺候着太后午睡,紧接着便要回瑶华宫去换衣裳。行至廊下却站定,想了想,并不着急走,而是在廊下等了起来。 约莫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苏嬷嬷便从太后寝宫出来。 “嬷嬷,嬷嬷。”幼僖站在廊下,压低了声音唤苏嬷嬷。 苏嬷嬷循声望来,见是幼僖,便走了过来:“郡主怎么没回去休息呢?”又瞧见她一身还是从宫外穿回来的衣裳,顿时便明白了“郡主该不是特意在这等老奴?” 幼僖也不瞒她,点了点头,拉着苏嬷嬷往回廊尽头走去:“嬷嬷跟我来。” 苏嬷嬷跟着过去,直到来到了回廊尽头,四下也无外人,才开口问:“郡主找老奴,是有什么事情吗?” 幼僖垂下眼,犹豫着道:“嬷嬷知道的,老祖宗一向疼我,所以有什么事情都是老祖宗自己担下,也不把那些烦心事情说出来。我在宫外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想问老祖宗,可老祖宗怎么的也不说,我还是放心不下,所以想来问问嬷嬷,嬷嬷可一定要跟我说实话才行。”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情,苏嬷嬷了然一笑:“郡主孝心志诚,担心太后,老奴都知道。但这件事情郡主实在是多心了,太后真的没事,只是为了想给郡主撑腰,让宫里人都知道郡主在太后心中的分量,日后不敢欺负郡主,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 “真的?”幼僖半信半疑。 “郡主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怎会欺骗郡主。”苏嬷嬷和气一笑,“这几日郡主是出宫去休养,太后也称病不见人,郡主可要记得别说漏了嘴,可要将这出戏给继续演下去。” “我明白。”幼僖应了,也知道这个时候真相是绝对不能够传出去,却还担心着另外一件事,“老祖宗最近连陛下也不见,会不会因为这事让母子之间生了龃龉?” “不会。”苏嬷嬷答得肯定,“陛下是极有孝心的,知道太后生气不见人,但还是日日都照常来请安,虽说进不得永安宫的大门,但从来没有哪一日是间断过。郡主如今回来了,太后的身体自然也会日渐好转,这身体好了,气自然也就消了。再说了,母子之间可是血浓于水,哪里就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生了龃龉的,郡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听了苏嬷嬷这话,幼僖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太后和陛下之间生了龃龉,伤了母子情,那样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苏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亲近人,既然连她都这么说了,幼僖自然也放下心来,不再继续纠结着这事。 苏嬷嬷轻轻拍了拍幼僖玉肩,和蔼一笑:“郡主不必想得太多,回去换身衣裳,休息一会,太后还为郡主准备了药膳汤,再过一会就能喝了。” 幼僖欣然道:“好。” 苏嬷嬷退下了回廊,幼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218章 流言横行,杀鸡儆猴 瑶华殿内,青时青月早收到了幼僖回来的消息,已经提前将热水备好,伺候完沐浴,取来干净的里衣为她换上。 幼僖坐在妆台前,青时站在她身后,正取了帕子为她绞干头发。 青月将幼僖一会儿要穿的衣裳取出来熏香,却忍不住嘟囔:“郡主真是好狠的心,一走就是好几日,出宫也不带上我们,倒把我们留在了宫里,自己到宫外玩去了。” 以往每一次出门,幼僖总会将她俩带在身边,至少也会带上其中一个。但这次走得匆忙,还是国公府的马车到宫门口来接的,便没有带上她们。 青月惯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知道她出门只是为了避风头,并不是真的生病去休养,自然也是想跟着一块出宫。毕竟宫里再好,又哪里有宫外那样自由,外头的热闹更是宫里面不能比的。 “郡主别听她瞎说,她分明就是想自己出去玩了,倒来拿郡主说事。”青时和言说着,回头去看青月,见她不满的努嘴,更是佯作生气般瞪她一眼。 青月撇了撇嘴垂下头,委屈着不敢反驳。 幼僖倒没有放在心上,取了一点香膏抹在手上,缓缓抚平:“想出宫还不容易,过两日就带你们出去。” “真的?”青月登时一喜,激动地捧着香炉站了起来。 “哎哎哎,小心郡主的裙子。”青时指着她手里的香炉。 青月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香炉放到了地上,又理了理裙摆,认真为衣裳熏起香来。 幼僖问:“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宫里没出什么事情?” 青时认真想了想:“也就是太子被陛下斥责,罢免了早朝的事情略微大些,别的倒没有什么事情。” 略一顿,青时踟蹰道:“只是皇后娘娘也来过永安宫几次,但太后闭门不见,送进来的东西一律也不收,大约也是知道太后生气,皇后娘娘不敢硬来。但奴婢有两次去尚宫局的路上,被景安姑姑拦了两回,向奴婢打听起郡主的事情来。” 幼僖轻嗤一声:“那你是怎么回的?” “郡主出宫休养,奴婢又没有跟着,哪里能知道郡主的近况。”青时如实将那天回景安姑姑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得气定神闲,扯起幌子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 照这么说,幼僖也知道了皇后的用意。 大抵是太子出事,宁皇后向景文帝求情被拒,曲折找太后,偏偏太后又闭门不见,求助无门之下,这才想起了她来。 难怪今早宁瑶会来国公府找她,看那个样子也不是心甘情愿,约莫除了宁之涣给的压力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宁皇后。 只是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后来她也有将整件事情都集中捋过一遍。其实宁皇后向太后提亲的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便是拒绝,这事也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至于后来为什么会闹大,无外乎是萧元慎在御花园里堵她那一次,不止说了些让人难堪的话,还险些和秦陆白动起手来。 要说臣子和储君动手,秦陆白定然是吃亏了那一方,可偏偏掺和着那件事,萧元慎就未免有些站不住理了。 宫里人多嘴杂,御花园的事情被人看见,再添油加醋的传出去,什么太子吃醋,世安郡主和秦侍郎交往慎密,储君和臣子为了郡主大打出手……纵使是些没边际的话,传来传去的也快成真的了。再发酵下去,两个大男人也就算了,幼僖的名声就算是全毁了。 所以太后之所以会大发雷霆,想用这种方法将此事按压下去,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强权之下,自然能按住一些蠢蠢欲动的心。 幼僖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青时又说起来:“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听见宫里面传的那些闲言碎语?” 幼僖低低“嗯”了一声:“听到了一些。” “昨日五公主去看望贞妃娘娘的时候,在御花园里也听到了宫人在胡乱编排郡主的话。”青时将湿帕子放下,又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继续为幼僖擦头发,“到底编排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后来听人说,五公主勃然大怒,将传话的一众宫人都赏了三十板子,就在御花园里面施的刑。听说还将她们的领事,以及有司的人都一并召集在御花园,亲眼看着这些宫人受刑,说是要杀鸡儆猴,让大家伙都管住自己的嘴。” 幼僖听着心里头没来由的一暖,转瞬又担忧起来:“她这样声势浩大的闹一场,中宫没有说什么吗?” 宁皇后向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乐天这样越俎代庖,难免不会落了宁皇后的眼,要是借题发挥,就算不放在明面上来,便是在暗地里整治,也够乐天喝一壶的。 青时道:“郡主别担心,五公主做的这些,中宫都知道,但并没有做什么?” “中宫竟然什么也没说么?”幼僖不信,这也太不像宁皇后的性子了。 “岂止什么都没说,下午的时候,皇后娘娘又处置了那些人。”青时将帕子放下,取了篦子过来为幼僖篦头,“嚼舌根的都被打发去了浣衣局,掌事的两个姑姑也被降级处罚,还有钟尚宫,被皇后娘娘以管束不严,致使流言横行为由被罚了半年俸禄。但别说,皇后娘娘这样一出手,宫里的流言倒是一时间都消失了,谁也不敢再妄议。” 这样一招,不过是事后弥补。但幼僖心里清楚,宁皇后这样做可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太子。 外人不知道太子到底为什么被罚,宁皇后还能不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再放任流言肆虐下去,别说景文帝要发怒,就是太后也要亲自出手整顿了。 为了一桩本不该提起的婚事闹到现在这种地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估计宁皇后的肠子都该要悔青了。 幼僖无奈抿抿嘴,事情差不多已经快要过去,她也不想再提。只是后头永安宫的大门一开,宁皇后少不得也要来宫里给太后请安,那时候见了面,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无言间,外头忽然响起了动静,幼僖让青月出门去看看,青月方才走到殿门口,紧闭的殿门忽地被一股力自内推开,险些没将她撞到地上。 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目光在瑶华殿里一扫,最后往妆台望来,定睛落在幼僖身上,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第219章 眼睛一亮,起坏主意 突然打开的殿门生生吓了幼僖一跳,闻声转过头朝身后望去,便看见一脸怒气冲冲的乐天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临了到了身边也不客气,就势往她妆台上一坐,大咧咧的模样可是一点端庄也不见。 幼僖骇然,上上下下的将她扫视过一遍,突的一笑。 乐天累得气喘吁吁,本来还憋着一肚子的气,见她还笑话自己,登时发了火:“你还笑,笑什么笑?” 幼僖捂着嘴,极力的想要忍耐下来,可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副没有任何端庄雅正的模样就想笑。大概连乐天自己都不知道,她头上的发髻因为动作太大都歪了一些,珠钗还松松垮垮地簪在髻中,再不扶一扶,就是一个稍大一些的动作都能将头上的珠钗甩落下来。 “好好好,我不笑了,真不笑了。”幼僖努了努嘴,勉强压下那突如其来的笑意,拉住乐天的手,“我还准备换了衣裳就过去找你,没成想你消息倒是灵通,这就先找过来了。” 乐天气哼哼甩开她的手,抄着手别过头,显然还堵着气。 幼僖不明白她这气从哪里来,但刚听了青时说过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当下对她的宽容可是成倍上升。 于是也不气恼,扬起笑继续讨好:“你生气也不是不行,可是也得跟我说说究竟是为什么生气,要不我连劝都没法劝。” 乐天忿忿看过来,她的火气,活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快气得七窍生烟,奈何对方竟然连她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这叫她还怎么能气得下去。 可是想想又委屈,乐天说不出口,越想越憋闷,胸口上下起伏不停,差点没把自己气得背过身去。 幼僖只好做鬼脸,搞怪一般哄她开心,见状不行,竟还使了坏心眼去挠她痒痒肉。麻麻痒痒的感觉顿时传上大脑,乐天忍不下去,被挠得哈哈大笑起来,转瞬又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又刻意板着个脸,挥开幼僖的手不理她。 “好了,别生气了。”幼僖耐性极好,去握她的手,任她怎么甩动就是不松,好声好气的劝,“就算是生气,那你也得说明白了,好让我做个明白鬼呀。” “鬼”这个字像针一般落进耳朵里,乐天正过脸,蹙眉道:“赶紧说呸呸呸,不许说这些话。” 幼僖忽地一笑,听话的应了声:“呸呸呸。” 乐天这才放了她,闹了一通,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握住幼僖的手,担忧道:“宫里都传,你是生病了出宫休养的,我找不到你,也出不了宫,让皇兄去探探你的情况,但皇兄说你出宫后住在国公府,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也不好过去。你都不知道,没有你的消息,这些日子我可急坏了。” 幼僖心间淌过暖流:“放心,我既然回来了,就说明病都已经好了。而且你看我平时身体这么好,生了这一次病啊,下次就不容易再生病了。” 听她这样说,乐天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但看她气色不错,就算是病了,现在应该也已经好了。 原本她也是气幼僖生病竟然没有告诉她,亏得她俩平时这么要好,一语不留的就出了宫,好几日都没有消息传来,怎么可能让她不担心。不过现在见她平安无恙的回来,这气儿也就顺势消了。 “幼僖,宫里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吗?”乐天紧张的握住她的手,只怪那些话传得太过离谱,她吃不准幼僖知不知道,不说憋得难受,说出来又没得影响心情。 幼僖眸光一暗,轻轻点了点头。 乐天紧张再问:“那些都是真的吗?” 幼僖踟蹰片刻,脸色有些难看:“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是真的,而且这些以后也不要再提了。老祖宗正为这个事情生气,对这些话很忌讳,你要再提,少不得连老祖宗都要罚你。”说着点了点她鼻子。 鼻子痒酥酥的,乐天忍不住摸了摸,但也听话的应了:“我知道,我只同你一个人说过,母妃面前我都忍着没有提。” 难得她能沉得住气,幼僖对她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幼僖,你出宫的这几日……” 乐天正喋喋不休,屁股往前一挪,没注意将妆台上的锦盒撞落下来,啪一声将她的话语截断。 “这是什么?”乐天眼尖瞥见锦盒里露出来的一角,两指捏着那一角提起来,却是一方帕子。 上头散发的香味还是幼僖一贯熏的香,但款式明显是男子用的汗巾,不禁好奇起来,她殿中怎么会有男子的汗巾? “这……秦陆白的?”乐天捏着一角在她面前晃了晃。 幼僖接到手里:“这不是他的。” 秦陆白大大咧咧,身上不会有这些东西,而且就算是有,也不会用这种白色,他最不喜欢白色了。 一个片段闪进脑海中,幼僖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云舒的。” “云舒的?”乐天一惊,一把将汗巾从幼僖手中抽出来,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你们……” 幼僖抿着嘴,白她一眼:“瞎想什么,这是云舒好心借给我的,我给弄脏了,想着洗干净了再还回去。谁知道这事一多,我竟然给忘了。” 说起来,生辰纲丢失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好久了,这方汗巾也在她这里放了不少的日子,也怪她,竟然忘记给人送回去了。 幼僖正懊恼,全然没注意乐天眼睛一亮,小脑袋瓜里竟然生了个坏主意。 “幼僖。”乐天娇声一唤,凑过去和幼僖挤在一块坐,“你这汗巾,是要还给他的?” 幼僖盯着她,还是点了点头:“不然呢?” 乐天弯唇一笑:“那不如,让我给你还回去。” 幼僖身子向后一靠,眼眸微微一眯,已经猜到了什么:“实话说,心里头憋着什么坏呢?” 乐天只是低头娇滴滴的笑,架不住她的逼问,只好说了实话:“也没什么,就是上次那件事情后,我也好几次没见云舒了,还怪想他的。正愁找不到理由,这不,你就送上门来了。” 幼僖啧啧出声:“我就知道是为了这事,可是我借的东西,到最后却让你还回去,这怕是不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不待见云舒,连还汗巾都不愿意亲自去还。 虽然,云舒其实也不会这么想,但给了乐天这个理由,要是一言不合,她再和云舒吵起来可怎么办? 幼僖犹豫,实在是拿不定注意该不该给她。 而乐天看她明显犹豫就知道了结果,未免她拒绝,抢在前头扑过来,抱着她手臂央求:“好幼僖,你帮我这一次,就把这汗巾给我,给我,好不好嘛,幼僖——” 幼僖被她晃得一阵头晕,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但看着乐天拿着汗巾一脸傻乐的模样,嘴角一抽,忽然就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220章 捂得了嘴,捂不住风 而这种很不好的预感,在翌日清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在瑶华殿。 彼时幼僖刚起床,惺忪睡眼还没有彻底睁开,一道晴天霹雳便骤然降下。 是急性子青月,匆匆忙忙的自殿外奔进来,因跑得太急,没留神脚下,还险些绊了个踉跄,摔个狗啃泥。人还没来得及站稳,又急匆匆地跑进内殿,观望一周,直往妆台处奔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 略带几分尖细的声音几乎快要冲破耳膜,幼僖按着太阳穴的手转而去揉了揉耳朵,闭着双眼,几乎是下一刻就又要睡过去。 青月扑到她脚边,咽了口唾沫,略微喘了两口气后才说:“皇……皇后娘娘来了。” 一道惊天响雷炸在耳畔,幼僖倏然睁眼,仅存的一点睡眼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青月只当她是没有听清,握住她的双臂紧张又道:“郡主,皇后娘娘来了,现在就在正殿。” 好一会幼僖才回过神,拢了拢碎发,对镜自揽:“来就来呗,与我何干?” 总归是跟太后请安,她去不去也没什么关系。况且,她并不想见皇后,索性当做不知,躲个清净更好。 可青月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可皇后娘娘点名说要见郡主。” 幼僖抿着唇,脸色骤然难看下来。 青时为她挽了个随云髻,挑了支碧玉簪插上:“郡主,皇后娘娘既然都来了,你见是不见?” “现在,还轮得到我说不见么?”幼僖浅叹一声,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来得偏偏还这样的快。 挥了挥手,幼僖催促:“行了,赶紧弄,别耽误了时辰,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是。” 青时放快了动作,青月也赶忙去将熏好的衣服取过来,待伺候着幼僖穿戴齐整后,连早膳都来不及用,便往正殿去。 此刻正殿里的气氛可谓是沉重,太后端坐于上首,便是呆着不动也绝不跟宁皇后搭一句话。反之宁皇后倒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缓和气氛,然说上十句也不见太后回应一句,不免觉得有些难堪,只顾着喝茶来逃避这尴尬的现实。 左等右等不见关键的人来,宁皇后显然已经等得有些焦灼,不下数次朝景安姑姑递眼色,对方也只是劝她稍待,再耐心等等就是。 再过了半柱香,幼僖才姗姗来迟。 “僖儿给老祖宗请安。”幼僖行礼端庄有度,不忘侧身给宁皇后施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宁皇后如见曙光降临,迫不及待起身上前,却闻得上首一声轻咳,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一脸窘态。 “僖儿,过来,到哀家这儿来坐。”太后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幼僖如得大赦,面上却分毫不显,欠了欠礼,提步至太后身畔坐下。 如此一来,宁皇后不禁更觉难堪,但想到太子的事情,还是努力压住了怒火,重回了位置上坐下,勉强挤出笑来:“听说僖儿前些日子病了,本宫被琐事缠身,倒是疏忽了,正得了闲想使人去看望看望你,不成想你已经回来了。这不,本宫赶忙着过来瞧瞧你,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幼僖微笑颔首:“多谢皇后娘娘挂怀,臣女已经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宁皇后牵强的笑了笑,嘴边挂着的笑容略有些僵硬,只好端起茶盏企图遮掩。 太后纵观全局,已经十分不耐:“皇后还有事吗?” “嗯?”宁皇后一怔,含进嘴里的茶水不知道当咽不当咽。 太后伸手,苏嬷嬷会意的将茶盏放到她手上,略略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哀家还没用早膳,这会饿了,皇后要是没事的话,就先回了。” 这话里已经明着有了下客令的意思,宁皇后就算是再想赖赖,当下也是骑虎难下,不好找理由。 于是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恭敬告礼:“是,臣妾先行退下。” 幼僖起身施礼,淡然目视皇后一行离开的背影。 等到外人一走,幼僖才扶着太后起身往膳厅里去:“老祖宗,皇后娘娘今日来永安宫,是不是为了太子殿下那事?” 太后睨她一眼:“你都猜到了。” 幼僖“嗯”了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不难猜到。 转而出了正殿,走上回廊,清风迎面吹来,和着廊下的花香扑面而来,倒是将那些扰人的烦心吹散了不少。 幼僖扶着太后进了膳厅,宫人们早已经备下了丰盛的早膳,都是按着宫里特有的规制来,与往常无二。 “太子那事,你怎么看?”太后坐下来,立时便有宫人捧着盆清水过来伺候着净手。 幼僖净手后,用帕子将手上水珠擦拭:“太子是储君,僖儿并没有什么看法。” “这话可是违心话。”太后挥退了宫人,“就我们祖孙在,你大可以直言不讳,哀家还能去皇后那告你一状不成?” 幼僖被逗得笑了,手中梅花汤匙搅弄着清粥,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太子与我一向不睦,论私心来说,他被陛下责罚,我应该高兴才是。尤其最近风言风语传了满宫,我可以闭耳不听,但那些流言就跟风一样吹过来,我可以捂住人的嘴,又怎么能捂得住风?” 幼僖抬起头,清亮的眸子多了几分黯然伤神,那闷闷不乐的模样看得太后心头一堵。 “要是想出气也不难,回头哀家就去跟皇帝说说。好好一个储君被养成现在这个样子,再不管教,日后如何堪当大任。”太后忿忿说道。 幼僖歪着脑袋看着太后,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老祖宗,您是认真的吗?” “那当然,欺负我僖丫头,那不能够。”太后气势汹汹一拍桌子,可对上幼僖澄亮的双眼,瞬间就破了防,忍不住开怀笑起来。 幼僖努了努嘴:“敢情老祖宗是在哄我呢。” 太后笑笑握住她的手:“并非是哄你,不过太子终究是储君,因为这点小事而重罚是不可能,但小惩也无不可。只是惩戒得有名目,要不然,皇后和太子非得记恨上你不可。” 幼僖几乎是下意识就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只要太子不犯大错,这种小错的惩罚很快就会过去,想要动摇太子根基,那根本不可能。 虽然,她也并没有过这种想法。 垂首默了默,幼僖道:“老祖宗一会就要去给太子说情吗?” 太后蹙眉:“他欺负你,哀家也生气,且再晾他几日。”说着舀了一匙清粥送进嘴里,“不过你也不必刻意避着皇后,她既已知道哀家的意思,就断然不会再欺负你。日后你想做什么照样去做,要是她来找你,送什么东西来,你只管留着就是,卖了也好给阎家村的人添点用物,就算是给皇后积德了。” 幼僖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不禁一笑。 而后两人再不提太子一事,高高兴兴的将早膳用了。 第221章 上家来信,酒楼暗道 幼僖本来已经说好了多陪太后几日,但实在是闲不住,太后也就放她出了宫。 带着青时青月走到承华门,身后马车轱辘辘而来。她侧身准备避让,一眼瞧见驾马的不是别人,正是郑昊。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在临近宫门时勒马停下。 “公子,是郡主。”郑昊背脊向后虚虚一靠,低声冲里头说道。 紧跟着车门推开,秦陆白探出头来,见幼僖一身便服:“你这是要出宫吗?” “出去散散心。”幼僖耸了耸肩,才不会告诉秦陆白,她是因为不想见到宁皇后,也不想听乐天跑来絮絮叨叨的问云舒的事情,所以趁早出去,也好躲个清净。 “那正好。”秦陆白探出半边身子,“那边有消息了,要不要一起过去?” “那边”是哪边,他一说,幼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别说本来出宫就没事,就算是有事,在这件事情面前,那也得暂且放一放。 瞧她神色秦陆白便知道了答案,遂朝她伸手:“上来。” 幼僖将手落在他掌心,借力登上了马车。想起青时青月还在原地,便冲她二人道:“你们去逛逛,记得早些回府就行。” “是。”青时青月不约而同齐声应下。 “还是去国公府,你家郡主今晚会在国公府留宿。”秦陆白忽然开口。 青时青月一愣,面面相觑一番后又看向幼僖,似乎拿不定主意。 幼僖也只是将秦陆白看着,却只得了他一个笑容。 秦陆白又道:“就去国公府,要是带的银子不够,就去找管家,让他去账房支银子给你们,不必省钱。” 他金口一口,青月已能窥见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腰包,当下哪里还有什么犹豫,欢欢喜喜的就应了下来:“谢侍郎,奴婢们都晓得了。” 于是秦陆白满意的将车门关上,郑昊亮了腰牌,宫门口的守卫即刻放了行,一路扬长而去。 坐在马车内,幼僖调侃他:“秦侍郎这是发大财了,出手这么阔绰。” 秦陆白会心一笑:“略挣了些家当,拿出点小钱还是使得。再说,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身边的人。” 幼僖弯起唇角,见他一脸狡黠的模样就知道没好事。不过他既大方,她自然也乐得接受,左右青时青月那丫头买了东西还能不给她一份? 于是也不再计较这些,收敛了思绪,幼僖问他:“你说‘那边’有消息了,是已经找上云舒了吗?” “嗯。”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去找云舒吗?” “是,不过他家里可能不太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秦陆白冲她神秘一笑,当下不再多说,只吩咐郑昊将马车赶得更快。 马车一路驶到了地方,秦陆白率先下了车,再回身搀着幼僖下来。看着面前“醉仙楼”三个大字,幼僖怔怔出了神。 马车被店里的小二牵去了后院,秦陆白低头与郑昊耳语两句,便带着幼僖进了醉仙楼中。 迎面上来招呼的是醉仙楼的老板,同秦陆白一打眼色,紧跟着便亲自领着人上三楼。略过前头几间雅间,直将三人领到了最后一间房,推开门,迎着三人进去。 秦陆白环视房间一圈,稍稍满意,回头看着老板。不待他说,那老板已经心领神会:“侍郎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说着指了指里头的墙壁。 秦陆白颔首,老板见无别的吩咐,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你们打着什么眼色呢?”幼僖洞悉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忍到现在才忍不住开口。 秦陆白淡淡一笑,提步往老板方才所指的墙壁走过去,刚抬起手却突然顿住,唤了声:“郑昊。” 郑昊立马走过来:“公子。” “在这里守着,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我。” “是。” “我们进去。”秦陆白与幼僖说道,随后撩起挂着的山水画,再伸手往墙上一推,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却被向内推开,伴着一声轻响开了半扇。 秦陆白率先走进去,待幼僖进入后,才又将那扇墙合上。 幼僖一眼看见屋中端坐的白衣男子,紧跟着环视四遭,小小的一间房,除却进来的那扇隐藏门外,便是连扇窗户也没有。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醉仙楼,却没想过醉仙楼的雅间内,竟然还有着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天地。难怪外头的墙上挂着那样一幅山水画,竟是起了一个掩人耳目的作用,正好将通往这间暗房的机关遮挡住。 压不住惊讶,幼僖啧啧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有暗房的?” 云舒起身:“我初来乍到,自然是秦侍郎发现的。” 幼僖回望着走过来的秦陆白,掩不住眸中的震惊。 秦陆白摸了摸鼻尖,笑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难道你没听过吗?不过现在时间紧迫,这件事情容后再说。”复又看向云舒,“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今日门房来报,说有个小孩子递了一张纸条进来,言明是送给姓云的公子。”云舒将袖中的纸条放在桌上,“除了那位‘上家’,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秦陆白将桌上的纸条拿起来一看,不过潦草几个字:三更,鬼市。 “他要见你?”幼僖道,“还是说,他们已经把你调查过了,觉得你没有问题,所以要跟你进一步谈买卖?” 云舒抿着唇:“除了这个名字,身份、家宅,一应都是刑部安排妥当,就算他们要查,也查不出来什么。但我并不知道鬼市的入口所在,我想,那位‘上家’既然要见我,晚上的时候,必然会提前有一个人出现好带我进去。” 上次云舒是通过百珍阁的暗道去的鬼市,领路人是钱十三。那时候他们并没有查清云舒的身份,所以一路都是让他蒙着眼,由钱十三带领着进去。所以今晚如果要进鬼市,钱十三一定会出现。 纵观全局,钱十三就好像是一个枢口,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却是中间最重要的一环。 秦陆白蹙眉沉思须臾,走到桌边,提起灯罩,将那纸张放在蜡烛上头。火光顷刻舔舐一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小小一张纸吞噬殆尽,化作一抹黑灰飘落在地。 第222章 隐秘机关,发现暗道 秦陆白将灯罩重新落下,负手看向云舒:“有想好下一步吗?” “我在明,敌在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云舒思量着,“不过我会沿途给你们留下记号,你们顺着记号找到鬼市应该不成问题。但要记得,鬼市里的人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你们切记要准备一个面具,别叫人看出来,以免打草惊蛇。” “明白。”秦陆白道。 其实以眼下这种情况,除了知道百珍阁里面有暗道外,他们并不能事先再准备什么,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可真要是漏了馅,要是动起手来,怕是局势不利。 云舒这会也没工夫鳃鳃过虑,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幼僖:“郡主也要去吗?” 霎时间两个男人都将目光投过来,幼僖微微一愣,旋即怒气上涌,双手叉腰瞪着他俩:“你们没打算叫上我,那今天叫我来干什么?让我看你们怎么部署,顺便再为你们的精明部署而鼓掌吗?” 这话惹得两人一笑,秦陆白越看她越发觉得可爱,不由摸了摸她后脑:“好啦,云舒只是担心你的安危,问你要不要去没有别的意思。” “当然要去。”幼僖一把挥开他的手,气势汹汹,“我都知道了还不去,是成心的让我睡不着觉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云舒词穷,向来宽慰人都不是他所长。 幼僖霸气挥了挥手,一屁股坐到杌子上:“行了,我知道。” 秦陆白笑笑,拍了拍云舒肩头:“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用放在心上。” 云舒应了一声,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故而并不在意。 “那你先回去准备,在那位‘上家’见你之前,他们可未必真的信任你,小心别露馅。”秦陆白道。 “放心。”云舒应声,跟着便要离开暗房。 推开暗门的那一瞬,秦陆白忽然叫住他:“如果身份暴露,先保护好自己,就算线索断了也没事,人一定要安全。” 云舒站在暗门前,听了这话在原地立了许久,才应了声,随后出了暗房。 幼僖托腮看着秦陆白:“你觉得,要是真的身份暴露,他会这样做吗?” 秦陆白沉吟许久未语。 换了别人或许会先保住性命要紧,但云舒不会。他那样刚直不阿,宁折不屈的性子,便是有刀架在他脖子上,别说让他求饶了,就是皱一皱眉头,那也绝对不是云舒。 自然,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一点。 时间很快过去,刚入夜,秦陆白就带着幼僖隐藏在了离百珍阁不远处的地方,顺势还用了个晚饭。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看着钱十三独自出门,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多了一个穿白衣的云舒,二人一道往百珍阁里去。随后二楼的烛光点亮,接着再无任何动静传来。 静待了一会,确定百珍阁里头再无情况,秦陆白才拉着幼僖从暗巷中出来,望了望二楼的方向,低声吩咐郑昊:“我和幼僖进去,你在门口守着,如果有情况发生,就去找援兵。”说着,将自己刑部侍郎的令牌给了郑昊。 郑昊将令牌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末了,不忘担心的嘱咐:“公子,郡主,你们一定要小心。” 秦陆白应了声,留意一眼四周,带着幼僖往百珍阁走去。二人避开了正门,绕过往后巷去。 “上次我观察过四周的情况,从这里上二楼比较容易些。我先上去,你小心一点。” 言讫,秦陆白一脚踩在旁边的矮桩上,借力跃上了楼顶。待得站稳,他蹲下身子朝幼僖伸手,欲将她拉上来。谁料幼僖却不搭手,同他一般如法炮制,轻盈的身姿也一跃上了二楼,站在秦陆白身旁,微微抬了抬下颌,一脸倨傲的模样。 秦陆白失笑,站起身来,只是嘱咐她:“你小心一些。” 说着秦陆白率先走在前头,伸手将二楼的窗户推开,双手攀着窗沿,一使力便跃了上去。 幼僖搭着他的手,借他的力也从窗口翻了进去。目光环视四周,二楼的装潢几乎没变,还是老样子,只是烛火明明,将四角都照得亮堂堂,可唯独没有了钱十三和云舒的身影。 留意四周,秦陆白不放心,又到楼梯处朝下看,静听之下确定整座楼中无人,才渐渐舒了口气:“四处找找,应该有云舒留下的记号。” “好。” 两人在房中仔细的找起来,上到博古架中的摆件,再到四壁,乃至于地上的角落都不曾放过,可始终是一无所获。 幼僖弯腰找着,细细摩挲过每一处地方,找得格外的认真。忽然似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却是一枚小小的珍珠,赶忙叫来秦陆白:“陆白,你来看看这里。” 秦陆白闻声跑过去,果见得她手上捏着一颗小珍珠,端详一会,只问:“你从哪里捡到的?” “那儿。”幼僖向后一指。 秦陆白走过去,只见一面硬实的墙,使劲推了推却不见有任何反应。但这颗珍珠不像是遗落的,更像是被人刻意放在这里,倘若是云舒留下的记号,那么通向鬼市的暗道就一定在这堵墙后,即便不是,机关也一定在这周围。 秦陆白灵机一动,开始留意起四周物品来。两侧有烛台,前边有博古架,可东西的高度都到了他胸口的位置,以钱十三的身量看来,他若是将暗道的机括设在上面明显有些不顺手,但以他的身量……像是想到了什么,秦陆白蹲下身查看,只见墙壁底下干干净净,唯有一处地方落了些墙灰。 就是这儿了。 秦陆白在底下一块摩挲过,指尖触到松动的地方,一用力,只听见“噌”一声,墙壁上凹陷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空洞来。秦陆白伸手进去一摸,摸到一根铁链,用力一拽,房间某一处忽然有了动静,却不是来自面前的墙。 秦陆白困惑,起身四下张望。 这时幼僖发现一个地方,拍了拍秦陆白肩头,手向某一处指去:“在那儿。” 第223章 进入鬼市,遭人疑心 两人一道朝机关声音响起的方向走过去,惊讶的发现,原来藏在二楼的暗道,并不是隐在墙壁之后,而是开在地板之下,直通向下。 幼僖抱着双膝蹲在地上,望着黑漆漆的洞口,啧啧道:“你说这个钱十三为什么要把通往鬼市的通道设在二楼,直接在一楼的地上开个洞口不是更便宜么?” 秦陆白取来蜡烛向里头窥探,闻言摇摇头:“未必就好。” “何以见得?” “你看看,这机关的位置在墙角处,便是以钱十三的身量,只需要用脚一踢,机关的位置就会显露出来。而且,你再看看这里。”秦陆白将蜡烛靠着洞开的甬道一照,微黄的烛光将片寸地方都照得明亮起来,“这甬道看似是通向地下,但是和一楼实则并不相通。我想,钱十三为了掩人耳目,一定在一楼这个位置用什么地方挡住了,倘若发现不了二楼的机关所在,根本不会知道这百珍阁里面还有这样一个秘密。” 他们之前估料不差,那位“上家”约云舒见面,引路人照旧是钱十三,还是从同样的位置进去鬼市。那么,这个钱十三或许就是中间人,太妃随葬品丢失的事情,他即便不是主谋,也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思及此,秦陆白越发担心起云舒的安危来。能够胆大包天到公然售卖太妃的随葬品,鬼市的人只怕都不是泛泛之辈,云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然从这些人手中脱身。 秦陆白越想越焦急,索性不再耽误,翻身下了甬道,而后一手托着烛台,另一只手朝幼僖伸过去:“下来,我扶着你。” 幼僖将手落在他掌心,借力跳下,也一同下了甬道。 甬道漆黑无比,仅用一盏蜡烛也不过只能照亮脚下的路,内里更是逼仄,仅能容一人畅通而过。秦陆白身形修长,过甬道时还得微微低头,否则极容易撞上头顶的石道。 一路无言朝前走去,直到遇见三条岔口,二人却不禁顿住。 秦陆白托着烛台分别在三条岔口查看,幽深的甬道如漆黑不见底的无底洞,泛着凛凛寒气,却不知通往何处。 幼僖谨记着云舒说过会给他们留下记号,便很认真的在地上找着,眼尖的瞥见了一点白光,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果真是一颗珍珠。 幼僖将另一颗珍珠拿出来对比,果真一模一样,不由一喜:“是云舒留下的记号。” 珍珠掉落的地方在右边,如果是云舒留下的记号,那么正确的方向理应就是在右边。 也不多想,二人当机立断往右边去。 沿着窄小的甬道一路走下去,期间再遇到了多条岔口,不过好在都有云舒留下的珍珠作引,二人也没有怎么走弯路。再走了一会,已经隐约能够瞧见前方光影绰绰,若不出意外,正是云舒先前提过的“鬼市。” 秦陆白将蜡烛吹熄,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面具戴上。 为了掩人耳目,幼僖今晚也是一副男子的短打装扮,三千发丝拢在束在头顶,虽去了脂粉珠钗,但她模样清秀,肌肤胜雪,细看之下不难看出是个女儿身。 秦陆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的叹气一声:“我有些不安的感觉,要不然,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进去了。” 幼僖从他手中夺过面具,不满道:“难道我不进去,躲在这里就安全了?都到了门口才想起要打退堂鼓,秦侍郎,这是不是过于晚了些。”说着,已经径直将面具带上。 此番他们准备的都是青面獠牙的面具,除了一双眼睛,其余的地方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也就幼僖身量娇小,若不然,还当真是看不出是个女儿身。 “行了,你也别担心,我好歹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不会那么轻易出事。”幼僖正了正面具,推着秦陆白就往外走。 秦陆白拗不过她,只好一并与她出了甬道。 门口一扇破烂木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半扇。 秦陆白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确定没有危险才放心大胆的将木门推开。先探出了身子,直到幼僖也跟出来,这才将木门又重新合上。 幼僖立在原地,目光梭巡四下,这里果然和云舒说的差不多。 一个建在地底的地方,抬头不见日和月,仅靠四周燃着的火把照明。可即便如此,这里却还是热闹非凡,跟地面上的人们一样,随处可见的都是贩卖物品的商贩。而唯一不同的,相较于地面上的人敢以真面目示人,可这里的人,却个个都带着凶神恶煞的面具,将真面目隐藏在一张张傀儡面具下,做的什么营生,可想而知。 “难怪叫鬼市,人人都带着这样一张面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人入了阎王殿,随处可见的都是小鬼。”幼僖四下环顾,边走边嘟囔。 想她从小生在上京城,又长在上京城,竟然从不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天地下,地底深处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能在天子脚下建造这样一个地方,还瞒过了所有的巡查侍卫,看来这里背后的人,不论是哪一面都不可小觑。 秦陆白警惕四周:“别说多余的,先找云舒,小心点,别露馅。” “知道。” 幼僖应了一声,再环顾四下。除了商贩,用竹子搭建的屋子倒是不小,一座挨着一座,但户户紧闭,从外头看过去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来。 似这样茫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穿插在商贩之间,对小摊上摆着的东西幼僖几乎是一扫而过。其间倒是发现过几样珍贵的瓷瓶,但也并未多滞留,只是格外的留意着两遭的屋舍,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但正因为他们什么也不关注,什么也不好奇,饶是路过一个个商贩也不见着停下来看一看,这样反常的态度不经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那人在身后跟了他们一会,见他们左顾右盼,但对周围的饰物都不好奇,不由拔高了音量喊了一声:“喂,前面两个,你们是干什么的?” 第224章 身份暴露,大打出手 背后声音响起,秦陆白和幼僖心里不禁同时一咯噔。 也正是因为这骤然响起的声音,原本还热闹的鬼市登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齐刷刷的朝着同一处望过来。 秦陆白缓缓转过身,面具覆面,先是望了眼四周,随后才将目光落在面前那人身上。 此人生得五大三粗,带着獠牙鬼面遮了半边脸,与其他人不一样,此人手上一柄大刀搁在肩头,露出的半张脸也尽可见凶神恶煞。但他似乎像是这里的商贩,反而像是巡逻的守卫一般,看架势,四遭的人都对他有些惧怕。 “哎哎哎,问你呢,哑巴了?” 男人见秦陆白不说话,不耐地举刀指向他,刀尖锋利带着寒光,凛冽慑人。 秦陆白收敛思绪,语气平稳道:“大哥是在叫我吗?” “不然呢?”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见他旁边一人还不曾转过来,又将刀指过去,“还有你,还不赶紧转过来。” 幼僖抿了抿唇,只好也转过身来,却未发一言。 秦陆白略略侧身将她挡住,直面男人,说道:“这位大哥,我们也是初来乍到,没有什么经验,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这位大哥多包涵包涵。” 男人垂下手臂,浓眉一挑:“你们的引头人是谁?谁领你们来的?” “钱老板。”秦陆白略一思量,钱十三的名字便冲口而出,“我们是跟着钱老板过来的,但是钱老板说有事,让我们先在这里逛逛,一会再过来找我们。” 男人沉吟:“钱老板?哪个钱老板?” “百珍阁的老板,钱十三。”秦陆白如实说着。 那人似乎知道钱十三,听他们报出钱十三的名号,态度果然是有所松动。但估计是忌惮他们是生面孔,一时间还不能够完全信任,只是又上上下下的将两个人再一打量。 周围聚过来的商贩越来越多,人人七嘴八舌的凑在一处说话,愈加吵闹不堪。男人已经明显不耐烦,大刀一挥,吓得周遭看热闹的顿时退避三舍,虽还聚着,但也不敢再凑近。 “看什么,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围在这里,瞎看热闹什么。”男人粗犷的嗓音一呵斥,手中大刀冲着众人一一指过,那些围上来的人顿时如作鸟兽散,一倏而间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是不敢再凑过来。 男人朝秦陆白二人走过来,打量一番后,叮嘱道:“老老实实的等着钱老板过来带你们,没有其他的事情,不要到处乱闯。” “好好好,都听这位大哥的。”秦陆白合手,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男人“嗯”了一声,将大刀重新扛回到了肩上,挥挥手,秦陆白和幼僖会意,赶忙的趁机离开。 他们刚走,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慢着。” 走出不过三两步的两人不得已又只好停了下来,秦陆白转过身,仍旧客气:“不知道大哥还有什么事情?” 男人走过来,下巴指了指秦陆白的手掌:“翻开手掌,我看看。” “这……”秦陆白一怔,没有在第一时间依言翻开手掌,只是有些疑惑。 但那男人执意要看,目光只落在了秦陆白了手掌上。 秦陆白顿时发现不对劲儿,刻意留意起身边的人,无意间看到他们掌心似乎都绘有一种红色的图案,看不太真切,但显然样子都差不多。 这下坏了。 秦陆白暗忖,待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肯定是鬼市的人为防有外人混进来,所以给所有人都留下了一种什么特殊的记认方式。不然人人都蒙着脸,就算是真有居心叵测的人混进来也不易被发现。 而他们现在就这么不走运,偏偏就给撞刀口上了。 男人见他半晌都不将手掌露出来,隐约发觉了不对劲,举着刀,再一次恶狠狠的重复:“快点,把手掌翻开我看看。” 秦陆白心中蒙混已经不成了,抬起手,向下的掌心缓缓翻过来。就在男人目不转睛盯着他手掌时,秦陆白却忽然拉起幼僖就跑,男人也发现不对劲,叫嚣着追了上去。 “我们是不是暴露了?”幼僖一路气喘吁吁,还不忘随手抄起商贩的东西向后掷去,企图阻拦后头男人追上来的脚步。 秦陆白观望四周,只道:“我看到那些商贩的掌心都有什么图纹,应该是他们为了辨认自己人而特意设计的。我们露馅了,要赶紧想办法甩开身后的人,绝对不能被抓住。” 这一点不用他提醒,幼僖也跟明镜似的,撒开了丫子使劲跑,片刻也不停歇。 身后的男人追不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由怒道:“都看戏呢,赶紧的,把、把他们给我抓回来,要是抓不回来,大家一起完蛋” 此言一出,本来还在观望的商贩都纷纷动起来,想是戳到了底线,竟都一起开始围攻秦陆白和幼僖。 这地底建造的空间再大也有限,甩开一个拿刀的男人绰绰有余,可要是群起而攻之,就不免有些吃劲。 眼看着前路被堵,幼僖和秦陆白索性也不再只顾着逃跑,一人抽出靴中藏着的短匕,一人则从身后取出折扇,将围攻上来的人一一击倒,生生开出了一条路。 幼僖身手不弱,有体型健硕的欺她娇小,想要飞扑过来将她制服,却被她一个巧妙躲了过去。随即手中短匕自掌心间灵活旋转,只见寒光闪现,短匕割破皮肤溅出鲜血,那人已捂着肚子摔倒在地,痛呼不止。 混战之中,秦陆白飞身过来:“不要恋战,先撤。” 幼僖应了一声,灵活的避开不断围上来的人,眼看着听到动静而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就算他们再能打,也是双拳难抵四手,无法以寡敌众。 这时,那持刀的男人像是也看出他们身手不错,想要制服恐怕还得非一番功夫。于是灵机一动,手持大刀,刀尖点地横扫一劈,顿时激起地上的黄土飞扬,直冲幼僖面门而去。 第225章 幼僖受伤,被迫躲藏 幼僖正躲开一人的攻击,对突如其来的一招毫无防备,眼看着尘土直扑面门袭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眼睛。与其同时,一道身影极速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身后带,撑开的折扇上下一挥,已尽数将灰尘挡了开去。 可男人的大刀已经挥舞着过来,秦陆白护着幼僖分身乏术,幼僖眼睁睁看着那柄大刀就要朝他劈下来,心下一急,握紧短匕迎身上前。 “锵”一声,短匕与刀身相碰撞出燎燎火花,两两相较,幼僖的气力实在是太过弱小,男人趁机用力压下。锋利的大刀将幼僖手中的短匕挑飞,划过她的手臂,袖子被割破,汨汨鲜血顺势流出。 秦陆白双眼赤红,抬起一脚就踹在了男人心口,将他踹飞数步之远,倒在地上一时间难以再爬起来。 再有要借机要冲上来的人,秦陆白长腿一踢,掉落在地的短匕顺势飞出,正中当先冲过来的一人胸口,那人应声倒地,不知生死。 这下再没有人敢冲上来,全都畏惧地停驻的原地,踟蹰不前。 秦陆白扶着幼僖,趁机带她离开。 方才打架混乱,已经错过了原路返回的机会,未免有人追踪而来,秦陆白只好带着幼僖躲进了一间屋子里。满屋子酒桶堆放,酒香弥漫,顷刻间便将那股血腥味掩盖。 秦陆白扶着幼僖走到里头,让她靠墙坐在草堆上,才小心翼翼地撩开她的袖子查看伤势。 幼僖疼得倒吸一口气,低头看着正在撕扯自己身上衣服,扯下一块布条准备为她包扎的秦陆白,便是隔着一张面具,她此刻似乎也能看见他脸上的愤怒和焦灼。 “我没事,只是擦破点皮而已。”幼僖忍痛说着,倒也不是刻意安慰,因为在那刀划破她手臂的一刻,秦陆白已经及时出手,所以那伤口其实伤得并不深。 秦陆白抬头凝视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认真的为她包扎好,又将袖子放下。 “陆白,你怎么不说话呀。”幼僖糯糯的叫他一声。 秦陆白靠着墙坐下来,顺势将脸上的面具摘掉,露出底下的脸尽显冷冽,他周身寒气毕露,看上去实在是有些骇人。 幼僖知道他在生气,倒不是生自己的,多半是在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小时候学骑马也是这样,他没护好她,结果导致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腿,躺在床上一个多月才好。那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但更多的是将愧疚写在脸上,导致往后日日都送了各种滋补的药汤来,说是赔罪。 包扎好的手臂还疼得厉害,幼僖只好用另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轻声道:“陆白,你别这样。” 秦陆白沉默一瞬,手覆上她手背,勉强牵出一抹弧度:“现在还不安全,我们要想个办法尽快离开这里。还有,云舒可能也暴露了,我们要先找到他,然后一起离开。” “刚才我们用钱十三做借口,又是在云舒进来之后跟进来,要是那位‘上家’发现了什么,会不会对云舒不利?”幼僖也不免担心起来。 秦陆白叹气:“也怪我,没有料到他们之间还有某种特定的图案来用作记号,以为报了钱十三的名字就可以顺利蒙混过去。” 事实上他们真的就快顺利蒙混过去,可就在关键的一点上露了痕迹,也正是因为这么一点,才让幼僖受了伤。 秦陆白心头十分不是滋味,看见她受伤,那刀子简直比割在自己的身上还疼。早知道会这么快露馅,刚才就是说什么都不该让她一起跟进来。 不过眼下他们算是暂时安全,只是不知道云舒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想了想,秦陆白忽道:“幼僖,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一找云舒,等我找到了他,再过来一起接你。” “不行。”幼僖一把抓住他手臂,“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现在外面肯定在不断的搜捕我们,你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再说了,我只是被割破了一点皮,又没有伤筋动骨,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自己去冒险,我怎么能够放心?何况由我跟你一起去,我还能帮你一把,救出云舒才更有把握。” “可是……” 幼僖打断他:“别可是了,再耽搁下去,到时候人找过来,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她神情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不容置疑的光彩,握住他手腕的五指微微收紧。 秦陆白低头朝手腕飞快的扫了一眼,点点头:“好。” 于是他扶着她起来,先是走到门口,拉开一点缝朝外头打探着情况。刚才那番动静闹得不小,这会外头多了许多手持长刀和火把的样子,在商贩中不断穿梭,还不忘翻看他们的手掌进行确认,是在找他们无疑。 正门出不去,秦陆白略略一想,回首间注意到木窗:“有了。” 正门出不去,可以走旁门,窗户就是最好的出门路。 秦陆白照旧走在前面,推开窗子打量外头,不过一条已经干涸的小沟渠,靠着石壁,尚算安全。他翻身出了窗子,左右看了确定安全,才让幼僖站在窗沿上,然后将她抱下来。 “我们现在往哪里走?”幼僖左右环顾,压低声音问他。 秦陆白竖耳静听外头的动静,指了指沟渠里头:“这里不太安全,我们沿着这条路走过去看看。” “好。” 两人蹑手蹑脚的沿着沟渠一直走下去,经过幢幢屋子,秦陆白也会拉开窗子一角查看,确定里头并没有云舒的身影,才会继续找下去。 “砰”一声传来,幼僖一惊,秦陆白立时回头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再指了指面前的屋子。 紧跟着一声呵斥传来:“闹什么?” “三哥,混进来两个不知道底细的人,还打伤了我们好多个弟兄,现在大家都在搜捕他们。” 这声音清晰的落在两人的耳朵里,不止清晰,而且熟悉,正是先前戳破他们身份的持刀的男人。 第226章 鬼面獠牙,偷听被抓 秦陆白朝幼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轻轻拉开窗户一角,屋中顺势泄出一斛光亮,将他露出的双眼照得格外的明亮璀璨。 幼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不然被人发现擅闯鬼市的两个外人,在闹出了这样一出大动静之后,不仅没有趁着机会赶紧溜走,反而还堂而皇之的躲在暗处偷听别人的谈话,一旦被抓到,后果简直可想而知。 但她忍得住不发出声音,却忍不住明明一幕就上演在眼前,而她却要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于是也悄悄地凑过去,和秦陆白趴在一块,默默的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安静的注视着屋中的情况来。 以窗口的位置看进去,正好对着门,只见先前那持刀男人正捂着胸口,一脸狼狈的站在门口,似还有些愤愤难平的架势。 而他左手边是身材矮小的钱十三,此刻正目光炯炯的看着门口的男人,全然不知下一刻风雨欲来。只见男人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提起来,吓得钱十三双脚胡乱蹬来蹬去,可踢在男人身上却跟挠痒痒似的毫无痛觉。 “你放开,放开我,放开。” 钱十三努力挣扎,伸长了手想抓那揪着自个儿领口的男人,奈何手短腿短,再如何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这时候屋中另一人突然开口:“够了,把他放下来。” 幼僖听得出来,这是方才呵斥那男人的声音,还记得持刀的男人叫他“三哥”。 “三哥,这小矮子是个叛徒,不能信啊。”男人不愿松手,但语气明显已经软和下来,不再似方才那般强硬。 钱十三听了这话却更加挣扎起来,大吼着:“谁、谁叛徒?” “你叛徒。”男人啐了他一口。 钱十三被拎在半空本来就不好受,再被人污蔑是叛徒,不禁更加委屈起来,又是踢又是打。见状不成,还索性直接抓着男人的手臂,借力跃起来一口咬在男人的手腕上,男人吃痛,横手一扔便将钱十三丢了出去,摔在地上良久才爬起来。 男人看着手腕上的两排牙齿印,气得抡起拳头就要冲钱十三过去。 “大山!” 被称作三哥的人再次开了口,大山这才悻悻作罢,但气得狠了,被制止了还不忘狠狠瞪一眼钱十三。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幼僖忍不住又往里凑了凑,忽见房中黑影攒动,不禁下意识地往回一躲。等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传来,才敢继续探头去看。 只瞧一身粗布短打的男人走向大山,还未开口,大山已经垂下头,怯怯喊了声:“三哥。” 三哥将大山打量,又斜目看向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钱十三,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山立马抢道:“三哥,刚才混进来了两个外人被我发现了,一问竟然是这小矮子带进来的,手上还没有属于我们的徽印,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后来呢?” “后来……”大山垂下头,有些心虚,“后来没抓住他们,叫他们给跑掉了,还、还打伤我们不少的兄弟。” “废物!”三哥怒斥一声。 大山一惊,赶忙着解释:“三哥,这实在是不能怪我,那两个人身手不弱,但、但他们也没有捞着好,其中一个被我砍伤了手臂,这会不知道跑哪里去躲着了。但是三哥,他们既然是小矮子带进来的,那么这个小矮子肯定也有问题,说不定他也是叛徒,三哥可不能留他。” 此言一出,还不待那位三哥说些什么,钱十三已经急了,扑过来抱着三哥的大腿:“三哥,我真、真不是叛徒。我跟了三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哥不能听他胡、胡说八道。” 钱十三个子矮小,又有口吃,一番话说下来磕磕绊绊,实在是叫人听了心里不舒坦。 三哥垂眼睨着他,负着手半晌不语。 大山见三哥没有反应,只当是他已经信了钱十三是叛徒一事,上前来,单手拎着他的后领便将他给提了起来:“三哥,把这个小矮子交给我,我来收拾他。” “三哥,我、我是冤枉的,我真不是叛徒,真不是,三哥救我!” 钱十三吓破了胆,知道大山是个心狠的人,自己要是真落在他手上铁定讨不着好,于是赶紧的表明立场。 大山啐了他一口:“呸,你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矮子。人是你带进来的,他们大闹了一场,还打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你还说你不是叛徒,蒙谁呢你。” 钱十三吓得使劲挣扎:“三哥,三哥你要相信我,兄弟跟了你、你这么多年,我的衷心,三哥你是知道的呀。” “还敢在这里迷惑三哥!”大山已经不想再听他强行辩解,高高拎起钱十三,竟一副作势要将他提出去的架势。 钱十三不断的解释,又是挣扎,还想故技重施,但奈何大山拎的是后领,无论他怎样扑腾就是无法从大山的桎梏下解脱。 以幼僖的位置并看不见那位三哥脸上的表情,眼看着大山已经要将钱十三拎出去,临近门口时,才听见三哥不紧不慢的开口:“大山,把他放下来。” “三哥!”大山似乎还要再争辩什么,但回头看见三哥的表情,立时就蔫了,只好不情不愿的将钱十三给放了下来。 刚一得了自由,钱十三立刻扑到三哥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三哥,三哥,我、我是冤枉的,我只带了一个人、人进来,就是他。”说着手往旁边一指,“他、他还是三哥同意,我才敢带进来的。” 他指的方向正好被遮住,幼僖看不见人,但已经能猜出他所说的应是云舒不假。如此一来,云舒现下应该还是安全。 只是有刚才闹的那一出,不免叫大山已经以为钱十三就是带他们进来的叛徒,那么经由他带进来的云舒,只怕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担心着,手背覆上一层暖意,幼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却对上秦陆白温柔似水的眼眸。即便此刻没有多余的话,她也在顷刻间明了,且安心了许多。 而屋中,或许大山的话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三哥警惕的看向一旁,其余人也齐刷刷的看过去,叫幼僖瞧了都不禁揪起了一颗心。直到有个冰凉的物什落在了白皙的脖颈上,那刺骨的寒意瞬间叫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缓缓转过头,却对上了一张鬼面獠牙的面具。 第227章 全都杀了,防患未然 “走,快进去,别耍什么花样。” 幼僖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脚踢上门槛差点摔个踉跄,被秦陆白眼疾手快地一扶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她回头恨恨瞪一眼拿着刀迫使他们进屋,带着鬼面獠牙的两个男人,实在是没想通,她和秦陆白明明在沟渠里躲得好好的,那里黑漆漆的一片,这些爪牙究竟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然而这个问题还没有留有充足的时间让她想明白,人已经被推搡着进了方才偷窥的那间竹屋。 一进去,大山立刻将他们认了出来:“三哥,就是他们,刚刚就是他们捣乱,还打伤了我们的弟兄,刚还踢了我一脚,我胸口到现在还疼着。”说着还不忘揉了揉胸口。 三哥不耐的抿嘴,暗骂一声:“没出息。” 五大三粗的大山羞愧的垂下头,再不敢言语。 幼僖这时候才正眼看清三哥,他脸上同样带着面具,但和其他人带的鬼面獠牙不同,脸上竟是黑狼面具。露出半张脸,还有一条从眉间蜿蜒纵横到左耳的疤痕,衬着黝黑的皮肤,看起来格外的凶神恶煞。 除了他,幼僖自然也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云舒。一身白衣翩翩,好似周遭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仍旧是一派极淡然的模样,背脊挺得笔直,除了他们刚进门时眼中一晃而过的讶色,之后再无其他多余的反应。 此刻云舒也是带了一个面具,但跟其他人狰狞的面具都不一样,白色笑脸面具,底下却不知是怎样的清冷孤傲。 “跪下。” 一柄长刀架在幼僖和秦陆白的脖子上,见他们不跪,身后两人一脚踹在了他们的膝窝处,迫使他们跪了下来。 “他们,你认识?”三哥居高临下的扫了二人一眼,又看向仍扑在脚边的钱十三。 钱十三一愣,看着两个带着面具的人,实在是辨不清底下的容貌。 得了示意,大山走过去将二人遮脸的面具摘下。 这时候三哥再问他:“看清楚了,认不认识?” 他说话语气平平,却暗里间带着慑人的威严,惊得钱十三浑身一抖,忙不迭点头:“认、认识,他们来过我店里买、买东西。” “哦?”三哥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人,“买了什么东西?” 钱十三回忆道:“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我出价七、七百两,他们二话不说就买下了。” 翡翠人鱼珠是舒佳太妃的随葬品,一颗夜明珠不好追查下落,但若说起名字,不免叫有心人留意。故而从那些地方来的物件,转手的卖家都只定价格,不问名字,以免被人追查下去。 钱十三不知道那颗明珠的名字,但看三哥的反应,明显是知道内情。听说面前两个人肯花七百两买一颗珠子,也由不得好奇的蹲下来将他们细细打量。 细皮嫩肉,又出得起大价钱,像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只是乔装打扮混进鬼市,这就有点踩中了他的底线,若不弄清楚这里头的曲折,这两个人,一个也不能留。 这时候钱十三骤然想起来什么,指着一人开口:“三哥,我见过他们,她、她是个女的。” “女的?” “女的?” 周围人一阵起哄,幼僖心里一咯噔,恨恨的抬头瞪着钱十三。 秦陆白也是闪过一丝慌乱,便是正襟危坐的云舒,在听了这话时也是快坐不住了。 “女的?”三哥眉毛一挑,饶有兴致的打量起幼僖来,“竟然是个女的?” 不过再一仔细打量,她便是跪着也比旁边的人矮了一个头,且摘下面具后,她模样更加清丽,肌肤瓷白更胜雪,双眼盈盈水润,便是恨着人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三哥朝幼僖伸手,秦陆白恨得咬牙切齿,立时扑过来挡在前面:“你别碰她!” “哟,怎么,她是你心上人?”三哥调侃开口,顿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三哥笑着走到上首坐下,一脚踩在凳子上,满面不羁的看着二人,眼神却顷刻间狠厉下来:“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混进鬼市究竟要做什么?要是敢说一个字的假话,你身边这个女人可就保不住了。正好鬼市的兄弟也有好些日子没碰女人了,赏给他们,也算给兄弟们解解馋。” “你敢!”幼僖愤而怒起,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按下,随即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就随之架在了脖子上。 三哥身子往前一倾,笑道:“我为什么不敢?这里是鬼市,我做主。甭管你们是什么人,但凡进了我这里,都得听我的。要是不顺我的意,男的我就一片一片的剐了他,女的就等兄弟们玩腻了给卖进窑子,兄弟们说好不好啊?” “三哥英明!”大山瞬间起哄,紧跟着其他人一并附和起来。 幼僖恨得牙痒痒,但心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逞一时之快,只好强压着怒火暂且忍耐。 三哥身子向后一靠,随手拿了把小刀把玩,只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说。” 秦陆白咬咬牙,抬头的一瞬又尽将眸中狠厉压下,尽可能的和气道:“三哥实在是误会了,我们并没有什么坏心,只是内子喜欢收集一些古董器玩,自从上次在百珍阁看见那颗夜明珠后,回去就爱不释手。可是三哥也知道,女人嘛,谁会嫌自己的东西多。这不,玩了没两天就腻了,说是要找更好的东西,所以我们就大胆跟过来了。” 三哥闻言,扭头去看钱十三,阴鸷的目光透着股狠劲,把钱十三吓得浑身一颤:“是吗?” 是不是真的钱十三自然不知道,也更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一路跟到鬼市来的,还偏偏提了他的名字,害得他现在成为众矢之的,差点儿没死在大山的手下。 钱十三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未免他露馅,秦陆白抢先道:“钱老板,我和内子也是去过百珍阁几次,你也见过我们,这可得给我们作证。” 三哥仍旧死死盯着钱十三。 无可奈何,钱十三只好咬咬牙应了:“是,他们确实来过,也、也确实是我的客人。” 大山忙道:“三哥你听,小矮子都已经承认了,说明他们就是一伙的。依我看,干脆都杀了,以免后患无穷。” 第228章 只是试探,不能回头 大山说这话时,眼光还不忘朝钱十三瞥去,其中意味甚是明显,吓得钱十三赶忙的向三哥表忠心。 三哥只是不耐烦的瞪了二人一眼,钱十三是个什么性格他最是清楚不过,懦弱胆小,向来他说一,钱十三绝对不敢说二,就这么个人,要说背叛,还真是不太可能。至于大山,他早已经惦记百珍阁好久了,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理由除掉钱十三,不好名正言顺的将百珍阁收入囊中,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外敌未清,自己人倒是闹起来了,三哥心里一阵烦闷,抓起旁边桌上的杯子用力掷在了地上。“砰”一声,杯子应声碎成残片,连带着屋子里钱十三的哭喊,大山的不依不饶都一并消失在了这一声脆响中。 竹屋里难得的安静了片刻,三哥的脸色很不好看,众人也都不该惹他。 倒是秦陆白已经确定三哥就是鬼市的当家人,或许他跟太妃随葬品的事情有关系,但绝不是幕后真正的黑手,在他的身后,一定还有一个身份更加贵重的人在为他们保驾护航。 脑海中极快的思虑过各种可能,然而他毕竟是擅闯鬼市而被抓住,三哥并不相信他。就算是有钱十三的佐证,也不过只是能证明他们的确在百珍阁买过东西,其他的,譬如真实身份,为何偷来鬼市,目的何在,这些统统不知。 想到此处,三哥倒是疏忽了一个人,此刻斜眼望过去,那人仍端坐于原位,屋子里闹了这么一大出戏,他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免奇怪。 “云公子。”三哥忽然开口,手中的小刀虚虚点了点门口的幼僖两人,“他们,云公子认识吗?” 云舒朝门口望去,似乎才注意到屋子里多了这两个人似的,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将目光收回,淡淡回应:“不认识。” “哦?”三哥勾起嘴角,“真的不认识?” 他话中有试探之意,毕竟都是通过百珍阁暗道进来的人,又是前后脚,实在是难以叫人不怀疑这当中有点什么事情。 但云舒仍旧反应平平:“三哥请来的‘客人’,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认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在三个人身上来回,似乎想要看穿些什么。 云舒站起来,目光始终只落在三哥的身上:“三哥,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也不关心你们之间的纠葛。闹了这么一出,不知道,今日还能不能继续洽谈我们的生意了呢?” 他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到连正常人的好奇都没有,越是平静无波,就越是让人起疑。 三哥只是噙笑盯着他:“云公子别着急啊,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说生意不生意的,实在是太早了些。”言讫身子向后一靠,一副慵懒散漫的模样,但此刻既已起了疑心,就绝不可能将这件事情轻易揭过。 屋中再次安静下来,毕竟鬼市是三哥的地盘,大山等人都以为云舒会跟着三哥的吩咐走,比如先将生意的事情暂且放一放,老实将底细交待了再洽谈生意不迟。 岂料却闻一声轻哼,云舒理理袍子站了起来:“在下前来,是为跟三哥做生意,既然三哥这里还有‘客人’在,看来今日也是没有心情再跟在下洽谈生意了。既是如此,那这桩生意改日再做也不迟,在下先行告辞。” 淡淡撂下这话,云舒已经打算径直走人,可想要出门,就须得经过秦陆白和幼僖身边。而此刻,他们二人正跪在冰凉的地上,双手虽未被束缚,但架在脖子上的两柄大刀却是真家伙,一不留神就会割破皮肤,再深一些,便是割破脉搏,再割断脖子也是极有可能。 三哥冷眼看着,直到看见云舒目不斜视的要跨出大门,才出声叫住:“站住。” 三哥一说话,大山一个箭步上前将云舒拦下,手上虽然没有利器,但两个粗犷的膀子却孔武有力。 云舒站定,目光一斜,却未回头:“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三哥一笑:“没什么意思,只是做我们这行生意的,难免要小心一些。云公子不妨再看看这两个人,仔细看一看,究竟认不认识。” 话已经摆在了这,是强行要求云舒辨认,而这个时候,不论他回答什么,都会将自己至于危险之地。 “还站在这干什么,三哥让你去认人,还不快去!”大山耐性极差,见云舒顿足原地不前,不由狠声威胁。 云舒冷眸扫去,寒声道:“这就是三哥的待客之道吗?” 毕竟是吃不准云舒是不是跟擅闯鬼市的两个人有关系,又见他出手阔绰,若是发展好了,说不定还是一个长期的老主顾,三哥不由得有几分迟疑。 阖眼沉默一瞬,三哥方才睁开眼,朝着大山睇了个眼色过去。大山会意,立时退到了一旁。 对方既肯让步,云舒自然也不会端着,老老实实的走了回去,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秦陆白二人,似在思考,少顷道:“我见过他们。” “哦?”三哥眯了眯眼,“你们认识?” 顷刻间,秦陆白和幼僖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知道云舒在打什么算盘。 云舒回首望向三哥:“见过,但不认识。说起来,还是在百珍阁的时候,正好要离开时打过一次照面。” 云舒说得气定神闲,但这话也不是假话,那时候他们确实见过。 三哥不信,询问的目光睇向钱十三。钱十三略一回忆,骤然想起来云舒第一次来百珍阁,要走的时候就正好撞上了他们进来,所以三人是有打过一个照面,故而朝三哥诚实的禀报。 三哥略略犹疑:“云公子的记性可真好,见过一次面就记住了。” “我的记性向来都很好。”云舒坦然抬头与上首直视,周身儒雅气息,却偏偏在强权面前分毫不退。 两相目光胶着,谁也不肯先低下头来。 大抵是觉得僵持下去也无用,云舒索性以退为进,道:“既然三哥不信任,那么这桩买卖我看不做也行,告辞。” 话音刚落,云舒转身就走,片刻也不停留。 身后响起三哥的声音:“既然云公子不认识他们,那么这两个人留着也没用,不如杀了。” 云舒将话听在耳中,脚步仍旧未停,闲庭信步一般往门口去,不急不缓,一如最初时候那般。 而身后的三哥却扬声倒数:“一。” 云舒充耳不闻。 “二。” 他想,这只是试探,千万不能回头,一回头就满盘皆输。 “三。” 最后一个数报出时,云舒藏在袖中的双手已紧握成拳。 “杀!” 第229章 兵器相撞,两败俱伤 一个简短却又掷地有声的“杀”出口时,云舒一颗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身后明晃晃的大刀高高举起,映着烛火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冷芒,像一支锐利的羽箭,还未刺中他们,却已经先一步射中了他的胸膛。 云舒咬咬牙,到底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三哥是什么人,既走上了这条道,便不可能有什么心软的时候,终究是他先破了防。 就在云舒将要转身的刹那,与此同时却有一个带着鬼面獠牙的男人跑了进来,不及注意脚下,生生被绊了一跤,重重地摔进了屋子里。 高举起的大刀在外头突然出现一个人时停在了半空,云舒回望众人惊诧的表情,闭上眼,面具下,微不可闻的舒了口气。 “一天天的都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半点分寸?”三哥被一晚上横出的状况扰得心绪不宁,怒火陡然上升,抓起杯子又是一声掷在了地上。 摔进来的男人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鬼面獠牙的面具被摔得歪了一些,但他来不及扶正,戴着面具也可听见压不住的焦灼:“出、出事了,外头出事了。” 三哥紧紧蹙眉,耐心已经用到了极致。 大山则是个十分配合的狗腿子,不待三哥发话,已经走过去,一脚将那人踹倒在了地上,斥道:“什么玩意,舌头是怎么长得,会不会说话?” 那人被踹倒在地,一时疼得难以爬起来,但还是紧张兮兮的指着外头,差点没把眼泪给挤出来:“官兵,外头有官兵。” 此言一出,满屋哗然。 趁此机会,幼僖和秦陆白一打眼色,忽然同时起身,默契的出招,只一招便卸了身后持刀男人的手臂,再顺势夺过大刀。手臂一挥,锋利的刀刃划过的刹那溅起一条血痕,须臾,那二人皆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云舒见状赶紧去到二人身后,秦陆白和幼僖也各自执刀将云舒护在了中间,警惕着周围的人,严阵以待。 屋中的人本来就不多,解决了两个,除了毫无反抗力的三寸丁钱十三,也就只剩下三哥、大山,以及刚刚进来通风报信的人。大山的身手如何,方才被发现身份的时候他们也早已领教过,并不足为虑,其他的都是小喽啰,也没甚可当心的,但如今需要严防的,则是那位统领众人的三哥。 外头刀剑相撞的声音接踵而来,火光绰绰,夹杂着慌乱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 三哥怒极起身,手中短匕指着众人,恨得咬牙切齿:“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秦陆白轻哼:“现在才知道,是不是过于晚了些?” “刚刚还敢折辱于我,我非得挖出你的眼珠子来。”幼僖忿忿难平,想到刚才的羞辱,再难忍耐,持刀朝三哥冲了过去。 顷刻间二人便交起手来,只是三哥持短匕,在大刀的面前一时倒讨不了好。 秦陆白则低声与云舒道:“找个地方躲起来,保护好自己。” “好。”云舒应了,向后退开。 秦陆白一招解决了进来报信的人,倒没下死手,只挑破他手筋叫他再不能拿刀。眼看着大山持刀也朝幼僖劈过去,飞身上前一刀劈在了大山的后背上,险些叫他没拿得住手上的刀。 背后的疼痛刺激着大山体内的血性,一时顾不得前面的幼僖,反身朝着秦陆白横劈过来。秦陆白嘴角弯起,足尖点地一跃将战局拉开,大山自然追上去,同他打得不可开交。 而早已被吓得三魂丢了两魂的钱十三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躲在角落里,看着两方的局势打得胶着,门口的地方却空了下来。钱十三左右一思量,看准时间,咬咬牙朝着门口冲过去。 眼看着门口已到眼前,面前却忽有一道白影覆下,生生的将前路给挡得严严实实。他愣愣的抬头望去,白衣之上是一张白色笑脸面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头忽然遭受撞击,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云舒怔怔的看着自己双手,一把丢掉了凳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此刻兵器相撞,割破血肉的声音不断从身边传来,他极快的收敛思绪,再左右一看,抓着钱十三的手臂,将他拖到了角落里。犹觉得不放心,还悄悄取过三哥座上的老虎皮毛垫将他盖住,随后自己也躲了起来,静静观察四周的情况。 秦陆白对付大山游刃有余,但大山使蛮力,又不断地纠缠上来,搅得秦陆白分身乏术。 幼僖对付三哥显然有些吃力,便是仗着兵器的便利也一时没有占据上风。但三哥出招次次狠厉,看出幼僖臂上有伤,还专攻她的伤处。幼僖既要躲避,又要出招,很快便被三哥掌握了局势,渐渐有些落了下风。 趁她心有余力不足之时,三哥看准时机,手上短匕极快的转了个花影,借着巧劲将幼僖的大刀挑飞,再一掌击在她肩上,将她拍飞了出去。 幼僖摔倒在地,手臂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汨汨鲜血浸湿了衣裳,染出一片鲜艳的红。她撑着疼想要站起来迎敌,可肩膀传来阵阵疼痛,稍稍一动便牵出骨骼摩擦似的疼,像是错了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可三哥却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发了狠,下一刻已手持短匕刺了过来。眼看幼僖身上负伤退无可退,一根凳子却横空飞来,三哥抬手一挡,凳子正中手臂,顿时震得一只手阵阵发麻。 云舒冲出来,动作麻利地幼僖扶起来,护着她往门口退去。 三哥咬紧牙关,正待要冲出去致二人于死命时,却看见屋外的秦陆白已经放倒了大山,森寒的刀尖舔着血,正往屋里看过来。 外头火光冲天,不止秦陆白已经抽了身,更有阵阵脚步声临近,其间还夹杂着官兵的声音。 三哥两相权衡,再狠狠看了一眼已经走出门口的两个人,咬紧牙关,最终去到窗口翻身而遁。 第230章 生擒不成,就地处决 云舒扶着受伤的幼僖艰难地走到屋外,秦陆白已经解决了大山,见他们跌跌撞撞走来,立时步了上去。 “伤得重不重?”秦陆白双眼赤红,见幼僖捂着肩头,脸苍白得如纸一般,脆弱如蝶翼,恨意不禁阵阵上涌。 幼僖勉强抬起手搭在他臂上:“快,快去抓三哥,别让他跑了。” “云舒,好好照顾幼僖。” 撂下这话,秦陆白握紧刀柄跨步进了屋子。 环视整间屋子一片狼藉,到处可见打斗过的痕迹,却唯独不见三哥的身影。秦陆白正纳闷,忽然想起那扇临近沟渠的窗子,赶忙凑过去一看,但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清什么,略一犹疑,也提刀翻了出去。 沿着沟渠一直追过去,秦陆白恼恨交加,若抓到三哥,非得让幼僖受的伤,在他身上成倍成倍的讨回来不可。 越前走,光影越亮,穿过沟渠竟来到了方才商人贩卖的地方。 但此处已被官兵重重包围,高举的火把将整个洞穴照得如白昼一般,有一人着官服,正指挥着官兵将所有商贩看住。一回头,便见到自暗影中走出来的秦陆白。 郑昊赶忙跑过来,瞧见秦陆白一身布衣,身上斑斑点点的血渍,一时难以分辨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只是愧疚地拱手一揖:“属下来迟,请侍郎恕罪。” 秦陆白抬手,目光睇向他身后:“有没有抓到一个戴狼形面具的人?” 郑昊仔细回忆:“并没有。” “赶紧去找,任何地方都不能遗漏,一定要把这个人抓住。”秦陆白丢了手中长刀,恨恨道,“找到他,若是反抗,生擒不成,就地处决。” “是。”郑昊拱手应道。 秦陆白不再多问此间的事,阔步朝那间竹屋走去。 屋子里的钱十三已经被官兵抬了出来,满头的血污,但还微微喘气,应该性命无虞。 秦陆白瞥了一眼,便径直朝幼僖走过去,从旁将她扶住。 不待他说些什么,幼僖已轻声问:“抓到三哥了吗?” 秦陆白摇头:“被他跑了,不过我已经让郑昊去抓了,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幼僖点点头,此刻放松下来,整个人却跟脱了力似的,不止手臂和肩膀疼,更是哪儿哪儿都疼,浑身还乏力,双腿更是软得不行。 秦陆白心如万千根针一般,双眼赤红,握了握拳,忽的将幼僖打横抱起。 幼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还不放我下来。” “别动,小心身上的伤。” 不必他说,幼僖也是真不敢动,伤了右臂,左肩也被重创,即使骨头没碎,大概也是错位了。 “云舒,我先带幼僖回去。这里有郑昊在,我已经吩咐过,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跟他说就是。”秦陆白沉声说道,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云舒直视他:“你去,这里有我善后,大可以放心。” “多谢。” 秦陆白抱着幼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脚步未停,身上却散发着凛凛的寒意,将人望而生畏。 郑昊目送了二人自暗道离开,才朝竹屋处走了过来:“云侍郎,兄弟们都找遍了,并没有发现戴狼形面具的人。估计这里还有其他的暗道,他趁人不备,早已从其他暗道悄悄跑了。” 云舒摘下面具,回头看了一眼竹屋,再朝前方围着众多官兵的方向望去:“除了戴狼形面具的人,还有其他逃跑的吗?” “大多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商贩,挣扎过,但很容易就被制服。倒是有些持刀且负隅顽抗的人,能生擒的都生擒了,不能生擒的,也已经被就地处决,除了逃走一个戴狼形面具的,其他再无漏网之鱼。” 郑昊一一如实答了,但见云舒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另有想法,便问:“云侍郎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云舒垂下眼,思量了许多,薄唇轻启:“不对,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漏掉的。留下一部分人,将鬼市里里外外都再彻查一遍,切记,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另外的人,先将活捉到的都带回刑部。” “是。” “还有,”云舒叫住他,“交代下去,今晚的事情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传出去,更不得走漏一点风声。”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安排下去了一切,云舒非但没有一点放松的感觉,反倒提着一颗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他遗漏了的。那种感觉太过缥缈,知道存在,却又偏偏抓不住,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鬼市外,天边黑云层层褪去,已泛起鱼肚白。 国公府紧闭的大门缓缓启开,门房打着哈欠走出来,刚抻了个懒腰,便看见大街上有两道人影径直朝着国公府走来。 门房揉了揉惺忪睡眼,定睛一看,登时叫所有睡意都散了个干净:“二公子!” 门房赶忙迎上去,所有的话在看见秦陆白怀中虚弱的人儿时都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秦陆白抱着幼僖阔步往前去,一刻未停,只是寒声吩咐:“快去找大夫。” 门房应是,赶忙的掉头往常去的那家医馆跑去。 一进入国公府,正洒扫的婢子仆从纷纷上来见礼,但秦陆白脸寒如冰,对问礼声充耳不闻,直往幼僖常住的小院去。有些眼尖的婢子见情况不对劲,赶忙的去给白氏报信,不出一会儿,国公府上下尽都知道二公子带着身受重伤的世安郡主从外归来。 迈进西跨院的月亮门,有院中清扫落叶的婢子瞧见了,赶忙迎上来,不及开口,率先听闻一道沉声吩咐:“去烧热水,郡主一会要沐浴。再让人去催大夫,怎么还没有过来?” 说到后头时,秦陆白已经压制不住怒火,大吼一声,人临至房间时,索性一脚将门踹开,直奔里头去。 婢子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赶忙丢了扫帚,提裙匆匆出了月亮门。 绕过屏风,秦陆白抱着幼僖轻放到榻上,替她脱了鞋袜,再盖上被子。 幼僖迷迷糊糊睁开眼,苍白的唇瓣轻启:“刚想睡一会,就听见你在我耳边大声吵嚷,一大早的,是吃炸药了吗?” 秦陆白半跪在榻边,握着她的手,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心底发酸:“我恨不得将鬼市都夷为平地,在他们身上割一百刀,割一千刀,只要你能好起来。” 第231章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幼僖苍凉一笑,稍稍一动就牵扯着肩膀上的伤,额头上登时有冷汗涔涔溢出。 秦陆白小心翼翼地替她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心痛无以复加:“你别动,大夫很快就来了,很快就来了。” 幼僖蹙紧眉头,浑身上下都传来疼痛,额头上的汗水还在不断溢出,反观面色却愈加苍白。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开始渐渐燥热起来,哪里都不得劲,身心俱疲。 不多时,门外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昨天出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今日怎么就受伤了呢?僖儿呢?僖儿!” 有婢子回应:“郡主在屋里。” 白氏疾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口中喊着的只有“僖儿”两个字,秦章在后头跟着,也是满面焦急。 目光略过床榻边着布衣的人,白氏径直走到床榻边,伸手一推便将秦陆白推了个踉跄,跌坐在地。 白氏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径自坐在榻边,心疼的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人儿:“我的心肝,怎么好端端的受这么重的伤?僖儿,告诉伯母,哪里疼?” 白氏满心满眼都是榻上虚弱的幼僖,根本无暇顾及左右,掀开被角,目光正好触到她受伤的手臂。袖子已经被血完全浸湿,还没看见里头的伤口,白氏已经捂着嘴落下泪来。 秦章将儿子拉起来,又宽慰着拍了拍白氏的肩,看着幼僖也是一脸的心疼:“僖儿,别怕啊,马上大夫就来了,别怕。” 幼僖已经开始晕晕乎乎,沉重的眼皮睁了又睁,勉强看清楚围在旁边的人,但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听见一阵嗡鸣,再难听清。 不多时,大夫已经赶来,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内室。 众人散开,等着大夫为幼僖诊脉。 须臾,大夫收了手,翻看幼僖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查看了她的伤处,还未检查完,秦陆白已忍不住着急问:“陈大夫,她怎么样?” 陈大夫已过知命,留着山羊胡,看罢后道:“这位姑娘主要的伤还是在左肩,错了位,好在没伤着骨头,等老夫为她正骨,再好好的休养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她为什么都开始说胡话了?”秦陆白焦心不已。 “二公子别着急,这位姑娘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再加上她现在正在发烧,高热不退,难免会说胡话。老夫现在就开方子,让底下人将药抓了熬好,先把热降下去,我再为姑娘正骨,重新上药包扎,等她喝了药,睡一觉也就没事了。”陈大夫道。 秦陆白这才松了口气,立马让人去准备笔墨纸砚,待陈大夫将药方写好,便立刻遣人去抓药。 在陈大夫去隔间写药方时,白氏已经将所有男人都遣散了出去,带着后头赶来的秦惜弱和其他婢子一起为幼僖擦洗身子,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等做好这些,才使人去唤了陈大夫进来。 其后陈大夫开始为幼僖正骨,错位的骨头须扶正,人若是清醒着,少不得就要吃些苦头。但幼僖已经起了高热,整个人晕晕乎乎,其间只是难受的哼了两哼,始终蹙着秀眉,但终究是没有醒过来。 后头陈大夫又为她清洗了伤口,上了伤药,重新包扎,等做好这些,厨房的药也差不多熬好了。 秦陆白寸步不离榻边,想要喂幼僖喝药,却被白氏嫌弃他衣裳脏兮兮,不肯让他靠近,又催促着他去换了身衣裳。等秦陆白回房换过衣裳后赶过来,幼僖已经睡下,虽然喝了药,但高热要一点点的褪,此刻正烧得脸色驼红,看了叫人不忍。 他上前去探幼僖额头,热度还没有褪下,不由得一阵担心:“怎么还这么烫?” 秦惜弱瞥他一眼:“刚刚才喝了药,这烧哪有这么容易褪。大夫说了,幼僖现在需要安静,你也别杵在这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可我想陪着她。”秦陆白不为所动,便是什么都不做,只守在榻边看着她也好。 秦惜弱抿着唇将他从榻边拉起来:“好不容易才哄走了母亲,我还要给幼僖擦身子降温,你在这里像什么话!” “可……” “可什么可。”秦惜弱不耐烦的打断,可见他双眼就没离开过榻上的人,到底也是出于担心,遂放软了语气,“姐姐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但终归幼僖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老在她房间里待着,传扬出去,对幼僖的名声终归是不好。” 见秦陆白有所松动,秦惜弱拉着他的手往外引:“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但现在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是幼僖醒过来,看见你为她耽误了正事,也一样会不开心,没得还要骂你一顿。所以啊,你倒不如先去做你自己的事情,等人醒了,姐姐第一时间就派人过去通知你,好不好?” 秦陆白愣愣的被带出了房间,骤然反应过来忘了一件事,回头要说,镂花木门却在眼前被骤然关上。 他……竟被拒之门外了? 秦陆白下意识抬手就要敲门,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罢了,有姐姐在,他也放心。 不过,幼僖这边的事情暂且有了妥善的安排,但还有一件事,的确需要他去处理。 秦陆白出了西跨院,着人备了马,骑马直往刑部去。 从鬼市带出来的人已经被尽数关押在了刑部的牢房里,秦陆白赶过去的时候,云舒正在刑房审问大山和那些带鬼面獠牙的人。 卸去了面具,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也没有什么可稀奇。但是谁又能够想到,这些看似人模人样,实则却不做人该做的事情,就那些贩卖的物品,有哪一个是正儿八经得来的,只怕都是从墓里掘出来的脏货。 但那些人嘴巴实在是太严了,云舒好言好语撬不开嘴,只能动刑,一场鞭刑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秦陆白进入刑房的时候,鞭鞭到肉的声音接踵响起,一片哀嚎声不断,他径直往里走去,见了云舒,只问一句:“吐出点什么有用的没有?” 第232章 你吩咐的,你还问我 云舒抿着唇摇头。 不止大山,其他人的嘴也硬得很,即便动刑也撬不开,要想知道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怕是很难。 秦陆白直面看着被绑在刑柱上,浑身鞭痕的大山,微微眯了眯眼:“三哥呢?抓到没有。” “没有,叫他跑了。”云舒声音淡淡,双睫一垂,隐有心事。 沉默须臾,云舒叫了秦陆白至里间,从桌上一堆纸张中寻出一张来递给他:“这是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找到的鬼市地形路,地方就我们看见的那么大,但是能与外头互通的暗道却不止百珍阁的一条。四通八达,简直跟跟迷宫一样,但毫无疑问,都是可以通向鬼市的暗道。” 秦陆白拿着地形图仔细的看起来,辨出其中就有他们从百珍阁进去的那一条暗道,但当中还有许多岔口,也都不是死路,最后能通向的地方始终只有一个。 再仔细辨了辨,才发现那间竹屋后头就有一条暗道,只是隐藏得十分巧妙,若不留心观察,还实在是不易被发现。如此看来,三哥很有可能就是通过这条暗道逃走,而且,还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在底下建造这么一个地方,召齐这么多人,花价定然不菲。”秦陆白随手将地形图扔在桌上,“可惜没有抓到三哥,不然一定能知道更多背后的事情。” 云舒却不这样认为:“未必。” 秦陆白诧异的回望过来。 云舒缓缓道:“像三哥手底下的人都是硬骨头,那个三哥肯定也不会轻易说实话。即便被我们抓到了,想要撬开他的嘴,也是不容易。” 秦陆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听着鞭打的声音还在继续,心里头却烦闷得很。 不多时,鞭打声停了下来,郑昊走过来,犹疑着道:“二位侍郎,再打下去可就没命了。” 秦陆白不语,反倒是云舒朝大山等人看去,虽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粗犷汉子,但血肉之躯焉能和铁打的刑具相提并论。而且刑部的鞭子都是特殊制作,上头生了倒刺,一鞭子下去不止皮开肉绽,那倒刺生生刮过血肉,离开时还能带起一部分血淋淋的肉,触目惊心。 虽说是罪犯,但现在什么有用的消息都还没有问出来,的确是不能够将人给打死了。云舒便允了,让郑昊先将人关押,着人仔细看守,不能丢了性命。 动刑不成,恐怕还得另辟蹊径。 云舒和秦陆白一道出了刑房,并肩往正堂去。 他问:“郡主怎么样?” 秦陆白垂着头,脸色阴郁:“大夫说骨头错位,后来又起了高热,已经喝了药正睡着。我出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醒,但是有我姐姐照顾着,应该没事。” 云舒了然般点点头,提起幼僖受伤也不免有些愧疚:“郡主说到底也是个姑娘,我身为男子,本该挡在前面保护她,到头来却让她来护着我,实在有愧。” 秦陆白停下了步子,拍了拍云舒肩膀:“大家都是同僚,也是朋友,生死关头不分男女。况且那个时候,她比你更应该站出来。放心,她会好的。” 虽然生气,恼怒,也懊悔,但秦陆白从来都不觉得幼僖本不应该抛头露面,拿刀执剑,而是该如其他大家闺秀一般做女红细活,再不然,赏花扑碟才是女子该做的事。相反,他以为高坐于马背,弯弓搭箭的幼僖才更加迷人,不像娇滴滴的闺秀,而是英姿飒爽,耀眼得像天边的艳阳。 纵然如此想,但他也自责没有保护好她。 “这事,要告诉太后吗?”云舒举步走进院子,忽然问道。 秦陆白想了想:“或许她并不希望告诉太后。” 太后年事已高,又极疼幼僖,光从上次太子事件就足以看得出来。 那次还没出什么事情,太后就已经同景文帝大闹了一场,就连宁皇后也上赶着来赔罪讨好,此事至今都还没有解决。这次要是知道幼僖受伤,还伤得不轻,大概真会气坏了身子。 秦陆白轻叹一声,仰头看着远处蔚蓝的天,有徐徐清风拂面,此刻也没能将他的烦躁压下。 一路无话直至进了正堂,云舒倒了杯水递给他:“昨晚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下去,不许走漏一点风声,但依你看,接下来该要怎么办?” 秦陆白端起杯子,轻轻吹一口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儿:“刑部堂而皇之的抓回来了这么多人,想要不走漏一点风声,恐怕很难。” 云舒放下茶壶,也端起杯子浅抿一口,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稍许,秦陆白才缓缓开口:“抓回来的多数都是商贩,虽然做的都不是些正经营生,但骤然失踪,一日两日的倒好瞒,若是时间一长,找不到他们的家属,难道不会去衙门里报官么?”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云舒,虽说那些东西都不是正经得来,但此次刑部出手师出无名,又一下子拘押了这么多人,人多口杂,难免不会走漏消息出去。 云舒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其实要名正言顺的关押这些人,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要一个正经的名目就行。但眼下的问题所在,是用什么样的名目,是太妃的随葬品失窃?还是挖坟掘墓,倒卖葬品?” 其实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大昭律法所不能容忍,也是人情之下不能容忍。 若真要分出一个子丑寅卯来,盗窃前者,一经发现是诛九族的大罪,一干人等统统连坐。而后者虽然也是触犯律法,但诛九族倒用不着,可视情节严重施以仗刑坐牢,还是流放外地,这便有得思量思量。 秦陆白默默喝着茶,忽然问了个问题:“昨晚带出去抓人的,可都是刑部的人?” “是。”云舒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大概是郑昊怕消息走漏,旁生枝节,所以只叫了刑部的人。” 刑部人手实在有限,但好在昨晚的一群人多数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商贩,倒也好制服。只是有些带鬼面獠牙的人不肯轻易束手就擒,倒是伤了几个兄弟。 “我吩咐的。”秦陆白淡淡接上一句。 云舒倏然抬头看他,目露讶色:“你吩咐的,你还问我?” 秦陆白嘴角一勾:“你猜猜看,去的都是咱们自己的人,但抓人的消息,会不会传出去?”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 云舒仔细考虑他这个问题,按正常情况来看,自己人自然是不会把消息外传,但若是消息走漏…… 倏忽间明白了什么,云舒试探着问:“你是想看看,刑部有没有别人埋下的桩子?” 秦陆白勾起唇角笑得狡黠:“等着,会有人来亲自告诉你这个答案。” 第233章 一妻三妾,五儿四女 有没有暗桩的答案还没有传来,倒是郑昊先传回来了一个消息。 “刚刚收到的消息,翩翩说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郑昊进得正堂来,手上还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临近二人面前时便将纸张抖开。 上头是一个人的画像: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左边嘴角上有颗黑痣,右手小指还断了半截,有些叫人眼熟。 郑昊将得来的消息述一遍:“此人叫李大海,四十有三,家中一妻三妾,五儿四女,京中有豪宅,还有百亩良田。” 秦陆白蹙眉:“说重点。” 郑昊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据可靠的消息说,这个李大海家中祖辈都是做古董生意,在上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但根据我们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说,这个李大海有些古怪,一年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月不在家,也不往家中来信,只说是出外海进货。” “最初的时候他家人还担心,但后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而且李大海每次回来都会带回许多珍玩玉器,也就没有人再怀疑什么。” 云舒把那张画像递过来认真的看了看:“确定是翩翩说的那个人吗?” 秦陆白道:“如果按照描述,应该就是这个人。” 上次他和幼僖一起去衙门牢房里看邢翩翩的时候,问起百花攒珠钗的事情,据她回忆后描述,的确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便是人有相似,可这断指也一模一样,未免就有些太过凑巧了。 “祖上都是做古董的生意?”秦陆白细细品咂着这句话。 郑昊道:“是,而且我也跟他周围的邻里打听过,李大海家祖上的确是做古董生意,但什么时候发家,货源来自何处,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闻此言,秦陆白和云舒都心有疑虑,面面相觑一阵,大抵都知道对方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盘算。 秦陆白拿过桌上的画像递给郑昊:“去把这个李大海抓起来,顺便再去抄了他的铺子,但凡有少见且贵重的物品,都一律抄了,带回刑部,我要细看。” “是。”郑昊立即拱手应了,随即又开始犯难,“抓人不是难事,但是用什么名目呢?” 云舒道:“就说有人指证,他店铺里的东西都来路不明,怀疑与掘墓盗陪葬品有关。” 郑昊应了,见再没有什么吩咐,便出门办事去了。 这时候秦陆白才转头看向云舒,眼中的狡黠更甚:“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 云舒抿唇浅笑,朝他隔空举杯:“彼此,彼此。” 两人碰杯,活像是两只狡猾的狐狸,话里话外试探对方,偏偏想法却又不谋而合。 不多时,李大海便被人抓了回来,果然是有人问起,但都被郑昊用云舒给的名目给挡了回去。虽然现在并无实证,但根据大昭律例,但凡有人指证,刑部就可立案调查,再加上店铺里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来路不明,关于这一点,李大海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 被带到刑部衙门的时候,李大海还生生吵嚷着自己是被冤枉的,因为他体型肥胖,一挣扎起来,还须得两个精干的小吏才按得住他。 这次照旧是秦陆白审案,一记惊堂木拍下,瞬间就止了这吵耳的声音。 李大海跪在地上,因为挣扎,脸上的肥肉还一颤一颤,想是没有证据摆在眼前,还一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模样:“大人,小的一直都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大人可不能听信小人之言冤枉小的,小的绝不会做出掘人坟墓,盗窃陪葬品的事情来。” 秦陆白再拍惊堂木:“真相如何,本官自会彻查。你既说你无辜,便将实情老老实实的交待清楚,若真是受了冤屈,本官自会还你一个清白公道。” 李大海垂下眼,左右顾盼。 秦陆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问:“有人举报,说你店铺里面的东西都来路不明,还说是从坟墓里掘出来的陪葬品。你要知道,这种事情是为律法所不容,一经查实,钱财充公都是小事,当心小命不保。” “大人,大人我真是冤枉的,小的做事一向安分守己,什么掘墓,什么陪葬品,小的统统都不知道。”李大海满口冤屈,却只说自己冤枉,别的一概不提。 秦陆白约莫也有了几分盘算:“本官且先问你,你可曾去过飘香院?” “这……这和案子有关系吗?”李大海嗫喏着道。 秦陆白眉头一蹙:“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 一记惊堂木落下,响彻衙门的声音也清晰的盘旋在李大海的耳边,不禁叫他心底一震。 “去、去过。” “你可认识飘香院的翩翩姑娘?”秦陆白再问。 李大海垂着头,但还是老实答了:“翩翩姑娘是飘香院的头牌,小的自然认识。” “你和她熟吗?” “不熟。”李大海答得迅速又笃定,“小的只去过飘香院几次,和翩翩姑娘也就一夜的关系,事后再没有什么联系。可这……这和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秦陆白也不答他,只朝郑昊使了个眼色,郑昊当即捧着一个盒子出来。盒子打开,里头的东西金光灿灿,做工精巧无比,但也叫李大海一眼瞧了,脸顿时犹如猪肝一般颜色,说不出的难看。 即便不用听他回答,秦陆白也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你可认识这盒中的珠钗?” 李大海肥硕的身体一颤,结结巴巴说不出句完整话来。 秦陆白便提醒他:“李大海,本官面前可不能说谎,若经查出证词有假,定然罪加一等。” 李大海心肝一颤,赶忙摇头:“不敢说谎,不敢说谎。” “那就从实招来。” 李大海重重垂头:“是,这珠钗是我之前送给翩翩姑娘,只为讨她欢心,没有其他用意。” “那你这珠钗从何处得来?”问题问到了关键点上,饶是秦陆白也不禁多注意着他的反应。 李大海像是有些犹豫,垂头半天也没思量出一个完美的答复来。 第234章 铁打的嘴,不说实话 撒谎的第一反应除了顾左右而言他,便是耷拉着脑袋,试图以沉默来逃避现实。 但不论是哪一个,至少就此刻而言,秦陆白就不会让它实现。 “李大海,本官既然能把你抓来,就说明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所贩卖的东西来路不明,如今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你若不把握住,本官也只能依法办理。”秦陆白淡淡说完这些话,目光始终落在李大海的身上,注意着他神色的变化。 其实证据这个东西还真是不好说,毕竟牢里面的人至今为止是一个字都没有开口说过,而翩翩的证词,也只能证明李大海曾经去过飘香院,是她客人,另外还送过一支百花攒珠钗,别的再不能说明什么。 至于那支百花攒珠钗,虽然由幼僖辨出的确是舒佳太妃之物,但有没有算进随葬品中,这事还得在看过了礼部收纳的名录之后才能确定。若此物没有在太妃的随葬品之列,那么再想要追查起来可就不是一件易事,毕竟贵人们老有赏人玩意儿的癖好,是不是赏人了,还是丢失了,还真是不好确定。 云舒从旁听着,闻此言后望向上首的秦陆白,几乎是下意识里就已经看明白了他的把戏,摇摇头,继续听下去。 而李大海被这么一吓,倒没有立刻慌了神,而是又沉默着思考了许久。 少顷过去,他才抬起头,胖胖的脸上露出憨厚无知的神情:“大人,这支珠钗是小的从别人那里转手得来,不知道是珠钗有问题?还是……” 秦陆白蹙眉,真是好一招扮猪吃老虎,不想回答实话,倒还想借机从他这里套话。 秦陆白语气森凉:“你少睁眼说瞎话,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你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惊堂木拍下,李大海越发的作出一副无辜模样来:“大人,小的说的都是实话,绝没有半句虚言呐。” 秦陆白不同他争辩:“好,你既说这支珠钗是你从别人那里转手得来,那本官问你,你是从谁那里转手得到?又花了多少银子?大昭有律法,来路不明的东西一路不许到明面上贩卖,须得到有司备案,光是这一条,本官也可将你关押起来。” 李大海闻言一怔。 秦陆白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李大海垂首,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半晌,才缓缓道:“回大人,这珠钗真是我从别人那里转手得来,当时买这支珠钗还花了小的三百两。虽说是从私人手中购得,但这支珠钗可不是什么赃物,而且小的也没有贩卖,只是送人了。” 秦陆白冷嗤:“三百两买的珠钗,送人了?送谁?飘香院的邢翩翩?” “对,对对对。” 见李大海咬紧牙关如此说,秦陆白显然也没了耐性:“三百两买的珠钗,说送就送了,李老板还真是好阔绰的手笔啊。” 李大海憨傻一笑:“大人知道,小的是做古董生意,不说家财万贯,但区区三百两还是拿得出手。而且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三百两换来美人一夜,也是值当了。” 话头越说越偏,且李大海还越说越离谱,公堂之上说些风月之事,便是秦陆白再想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此刻也知他是铁打的嘴,真是轻易撬不开了。 拿起惊堂木一拍,秦陆白再道:“此事撇开不提,本官再问你,你店铺重所贩卖的古董玉器都是从何而来?对方可有官府批的文书?你购买这些古董玉器时可有字据一类?嗯?” “这……” 李大海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再没有了方才应对珠钗事件时那样油嘴滑舌,倒像是踩中了痛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秦陆白身子前倾,注视着他:“有人向本官举报,说你那些东西来路不明,是赃物。本官既然受理,就必得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今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待,若有丝毫隐瞒或是遗漏,本官定不饶恕。” 一番话撂下,已经彻底表明了刑部的意思,就差没直接告诉李大海,要是乖乖的把该说的都说了,那么则相安无事,要不然,刑部的衙门多的是空房任他住。 李大海作出一副讶异状:“大人,小的那些东西可都是正正经经购来的,好多也都是从前祖上传下来的物件,都这么些年了,哪里有什么字据之类,这不是为难小的么。” 秦陆白轻哼:“除了祖上传下来的,那其他东西呢?从什么地方,什么人那里购来?这你总归知道。” “这……” “而且本官听说,你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个月不在京中,对外只说是出海经商了,那本官问你,你出海的船票可还保留?出海后去的是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购的是古董瓷器?还是宝玉古玩?再不然,就是同那支珠钗一样,是女子喜好的饰物?”秦陆白打断他,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本官也想还你清白,更想弄清楚事实真相,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如实回答本官的问题,待得水落石出,你的清白自然能昭告于天下。” 李大海被话堵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来,抬手擦了,却连手都在不住的颤抖。 他估量不准刑部究竟已经查出了什么,但也怕情急之下答的话会对自己不利,思来想去,竟沉默下来。 秦陆白不想同他耗下去,也知道他此刻他必然不会说实话,与其继续兜圈子,倒不如择日再审。 李大海闭口不答,有隐瞒事实之嫌,刑部有正当理由将人扣下。 待小吏将人带到牢房里关押起来,秦陆白才从上首起身,缓缓步入正中。 云舒起身走来:“你听了这么些话,可有发现什么?” 秦陆白轻哼:“死鸭子嘴硬,胡搅蛮缠不肯说实话,就跟牢房里其他人一样。” “可是就算怀疑什么,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法给李大海定罪,也关押不了多久。”云舒有些担心。 秦陆白担心的也正是这个,本来以为找到了李大海就能开辟一个新的线索口,谁知道竟然是一样的嘴硬,答非所问。 外头天色阴了下来,秦陆白踱步出门,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忽然想到了什么:“谁说李大海不说实话,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云舒怔怔。 秦陆白微一挑眉:“还有一个人。” 第235章 刑房审问,烙铁破胆 从官衙去到后头的刑房无须多长的时间,但秦陆白却深深觉得,方才跟李大海在衙门里打了老大半天的嘴仗,这时候正需要喝杯水来润一润喉。再加上去刑房的路上因为停下来说话而耽误了一阵,一路走过去,竟是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比往常竟多出了一半的时间。 但好在云舒也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别说一盏茶的功夫,就是一炷香的功夫,他也能跟他耗下去。 刑部的刑房是一间单独辟出来的屋子,里头的刑具千奇百怪,可都是能够要人半条命,且还能给他留口气交待实话的东西。 云舒用来招呼大山的鞭子就是里头最轻巧的刑具。 也是他出任刑部侍郎不久,对付这些不肯开口的罪犯到底是心软,若是急着要人开口,刑部倒是有位老手,能够叫人将所有的刑具都尝一遍,偏偏还能留有一口气在。 但这会他们去刑房,提审的倒不是大山等人,而是另外一个。 钱十三最后是被人提过来的,当真是用手提,跟拎小鸡崽子一样,拎着后领就提到了刑房。 彼时秦陆白和云舒正在刑房候着,见毫无招架之力的钱十三被小吏拎了进来,丢在地上,那矮小的身躯配上可怜兮兮的表情,还当真是委屈至极。 留意到他头上裹了一圈的纱布,秦陆白挑眉:“用刑了?” 但除了头上的伤,其他地方并无一点伤痕。 云舒抿了抿唇:“我砸的。” 秦陆白挑眉,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在你们跟对方交手的时候,我看见他要跑,为了留住他,用凳子把他打昏了。”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不雅正的事情,云舒到现在都还在自我怀疑,“但我没经验,下手略微重了些。” 最后一句话差点让秦陆白破防,忍了又忍,才勉强没有噗嗤笑出声来,微微勾起的唇角却已经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最终还是安慰般拍拍他肩:“没事,砸着砸着也就有经验了。” 云舒缓缓转首看着他,非常怀疑他现在是在揶揄自己。 但秦陆白却别过头,不再纠结此事,而清了清嗓子看着地上的人,沉声道:“钱十三。” 钱十三跌坐在地,闻言抬起头来,见了两张分外熟悉的脸,瞬间又瘫倒下去,暗道大祸临头。 “别装死。”秦陆白毫不留情的戳穿他,“起来,问你几句话。” 钱十三深吸一口气,赶忙的爬起来跪好,不等问话,已经吓破了胆子:“二位大人,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二位大人不要跟我计较。” 秦陆白和云舒相视一眼,皆有些无奈。有的人用了刑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而有的人,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开始问,就已经吓破了胆。 果然,突破口还真就是这个钱十三。 “咳!”秦陆白盯着他,道:“钱十三,本官问你,百珍阁里的东西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钱十三惊恐抬头,满面骇然。 人下意识的表情说不了谎,秦陆白深知:“如今你只需要如实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可以考虑给你从轻发落。” 钱十三睁大的眼睛里透着对生存的渴望,猝然点亮的眸子却又在下一瞬,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而变得黯淡。 秦陆白不是云舒,办起案子来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天悯人。故而他一招手,立时便有小吏会意,上前将钱十三拖走,绑到了后头的刑柱上。 因为身量原因,他没法像大山那样被双手分开捆着,小吏只将他双手反剪于背后,然后用粗绳将他绑住,顺带着连双腿也给捆了结识。 秦陆白走过去,自火堆中将烫红的烙铁举起来。小吏立时会意,上前两下将钱十三的衣襟扒开,露出光洁的胸膛。 刑房黑暗,四角点燃的蜡烛将角落照亮,中间置着一个火盆,发出一声噼啪声,愈加将秦陆白手中的烙铁映得更加通红,灼热无比。 钱十三扭动着身躯想要挣扎,但特制的牛筋绳是越动越紧,随着烙铁的临近,缚住双手双脚的牛筋绳将他生生勒出一圈圈红印。 秦陆白踩着步子缓缓逼近,通红的烙铁虚晃一招从钱十三胸膛上扫过,还未触到皮肤,那灼热的感觉似乎已经烫到了胸口,吓得钱十三差点没当场尿裤子。 “我这个人不喜欢跟人费嘴皮子,想来想去,或许用这种方法,才能够更让你说实话。”秦陆白眼眸透着寒光,凌厉迸现。 钱十三吓得冷汗阵阵,但还在极力忍着不肯松口。 秦陆白也不同他玩虚的,手上的烙铁一寸寸的逼近钱十三的胸膛,烧红的烙铁一角在触到皮肤时瞬间发出“滋”的声音,夹杂着钱十三的痛呼,一股烧糊的肉味弥漫开来,饶是云舒也不禁别过了头,不忍去看。 “我说,我说。”钱十三冷汗直冒,吓得连连跺脚。 秦陆白满意的收回手,不露声色的盯着他:“真的说?” “说,说,真的说。”钱十三彻底被吓破了胆。 秦陆白扬手一抛,烙铁已被准确无误地丢回到了火盆中。 他退开几步,垂眸盯着钱十三胸膛上不过烫红的一点。他还没下重手,不过撩了他一点皮肤,他就已经忍不住要说实话了。 果然啊,这长着同一条舌头的人也不是都长着同一个胆子,有些人不用动重刑,只是略微一吓,他就自己都忍不住要招了。 小吏搬来凳子,秦陆白撩袍一坐:“招。” 钱十三已经吓得涕泪横流,脑袋一蒙:“从哪儿招起啊?” 秦陆白想了想:“先说百珍阁里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三、三哥,都是三哥提供给我们的。”钱十三老老实实答了。 秦陆白再问:“你知道那些东西的来历吗?” 钱十三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三哥从来都……不告诉我们。” 秦陆白微微眯了眯眼眸,似乎并不信他。 小吏拿起烙铁拨动着火盆里的炭火,钱十三喉头一紧,骤然想起来:“大山,大山跟了三哥最久,他、他知道。” 秦陆白忽然起身凑近,俊逸的面庞笼罩森森寒意:“我问你,三哥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第236章 我是儒生,但不古板 一句话彻底难倒了钱十三,只见他蹙紧眉头想了半晌,始终一脸苦瓜样:“大人,三哥叫什么,我、我真不知道。大家都管他叫、叫三哥,我也是跟着一块这么叫的。” 秦陆白拧紧眉头:“三哥跑了,除了鬼市,你知不知道他还有可能去其他什么地方?” “这……”钱十三支吾。 秦陆白沉声道:“怎么,是想让我用烙铁替你回忆回忆吗?” “不,不要。” “那就快说!” 秦陆白显然是已经没有了耐性,他们已经暴露了计划,但关键人物三哥却逃走躲了起来,若不尽快抓到,怕是没法将案子继续进行下去。 钱十三被吓得身体一抖,哭丧着脸道:“真不是我不说,是我真不知道啊。” 见秦陆白不信,钱十三哽咽着继续:“我只是一个中间人,负责联络买家,真、真正跟着三哥做事的是大山。” 一样的话刚才钱十三也同样说过,只说跟着三哥最久的人是大山,最受信任的人也是大山,可现在偏偏却撬不开大山的嘴。倒是能撬开钱十三的嘴,但却什么有用的都没有问出来,事情不禁难办起来。 一时间案子好像已经到了瓶颈处,明知道后头还有更多更广的线索,但就是无法令困扰住当前的一步迎刃而解,秦陆白也只是蹙紧眉头,愁思尽都深深笼罩在眉间。 招来刑房中的小吏,秦陆白附耳道:“再问问,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若有,即刻来报我。” “是。”小吏应了,又犹豫着开口,“侍郎,能动刑吗?” 秦陆白侧目看向被绑在刑柱上的钱十三,略微一顿:“往常怎么办事就怎么来,切记,要留一个活口。” “属下明白。”小吏心中已然有数。 秦陆白负手走道云舒面前:“走。”言讫,已先一步出了刑房。 云舒朝钱十三望去一眼,抿了抿唇,踱步跟上。还未走出刑房的大门,后头已传来钱十三凄惨的哀嚎,以及小吏厉声的审问。 天空已经彻底阴了下来,有绵绵细雨淅淅沥沥落下,而秦陆白就站在旁侧的廊下,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出神。 他走过去,秦陆白仍未回头,他也没甚好说的,就一同站在廊下看了一会阴天细雨。 秦陆白伸出手,淅淅沥沥落下的雨珠溅了满手,湿哒哒的,顺着指尖的缝隙顺势滑落。 少顷,秦陆白方将手收了回来,甩了甩手上多余的水珠:“我以为,在你看到我对钱十三动刑的时候,你会出声阻止。” 云舒定睛望着雨幕,神色未变:“我以为,在知道大山伤了郡主后,你会借机公报私仇。” 秦陆白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来看他:“我像是这种人吗?” 云舒转首,淡淡回应:“那我又像那种不分是非的人吗?” 四目对视,随着雨滴声渐大,二人突然相视一笑。 云舒回望雨幕:“我是儒生,又不是老古板,身在其位谋其职,尽其事,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读书人固然不愿意见到打杀之事,但刑罚只是让坏人说实话的一个手段。倘若所有坏人都能够乖乖的说实话,老老实实的配合办案,那固然是最好,可若是他们不愿意呢? 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倘若不能用律法将他制裁,这样的人一旦放任,来日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之人要受害。 那样一来,放任,岂非不是也成了一种罪过? “天要黑了,这雨大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今晚是要留在值事房?”云舒问他。 秦陆白望着雨幕出神,少顷才答非所问:“一会让郑昊再去查查这个李大海,事无巨细,哪怕就是追溯祖上三代,也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另外,再着人把三哥的画像画出来,但不要着急贴出去,一切等我的信儿。” “好。”云舒应下,想想道,“我也会让人去调查大山和三哥,顺便再把那些商贩的底细都彻查一遍,或许都能迂回的调查出来什么。” 秦陆白淡淡一笑:“有你坐镇,我还是很放心。” 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云舒道:“所以,你要出宫回府?” 秦陆白也不瞒他,淡淡“嗯”了一声:“我还是不放心,想回去看看。不过我会尽早赶回来,不会耽误正事。” “现在正事还没有理出来一个头绪,作为与你同位的侍郎,我单方面允准你能够偷一会懒。”云舒半开玩笑的道。 秦陆白扑哧一笑,抬手一拳轻捶在他肩头,笑道:“谢了。”说完,折身沿着回廊往另一处走。 云舒笑笑,忽然叫住他:“秦侍郎。” 秦陆白停下脚步回头:“还有何事?” 云舒近前一步:“替我给郡主问好。” 秦陆白颔首,见他再没有其他事情,便脚不停歇地穿过了回廊,走进雨幕,快步往前院走去。 外头的雨下得越发大了,郑昊外出办事,还没有来得及走出长巷,大雨便迫使他不得不原路返回。 回来取了蓑衣草帽,抖了抖上头的细灰,正待要往身上披,抬头便看见顶雨走来的秦陆白,郑昊讶异:“侍郎怎么也不打把伞,瞧把身上都淋湿了。” “你要出去?”秦陆白说着,目光却落在他手中的蓑衣草帽上。 郑昊答得爽快:“出去查李大海的事情。” “刑部其他人呢?怎么不让其他人去查?” “侍郎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刑部人手本来就不够。有被安排在鬼市看守的,还有去找三哥踪迹的,还有办其他杂事的,刑部衙门里也还要空出人手来等着听侍郎吩咐,我再不去,难不成,还能让马尚书去啊。”郑昊贼兮兮的一笑,谁不知道马尚书惯是个偷懒耍滑的,知道近来刑部事情多,早已经向有司告了假,称身体不舒服在家中偷懒。 秦陆白听着,目光却只落在蓑衣草帽上,见郑昊说着就要把蓑衣往身上穿,遂朝他伸手:“这样,你坐马车去,把蓑衣草帽给我,我骑马出宫。” 马车虽没有骑马快,但这样大的雨,马车出行是最好的选择,郑昊愣愣的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 秦陆白却已经一把拿了过来,动作麻利的往身上披,又将草帽戴好,极快地系了结,跟着就要穿过雨幕往外去。 郑昊眨眨眼,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侍郎,要不要带把伞?” “不用。” 雨幕中传来马蹄嘶鸣的声音,再然后,只听见马蹄远去的声音,除了雨滴落下,整个衙门安静异常。 郑昊懵懂的搔了搔头,也不耽误,跟着就让人备马车去。 第237章 不轨心思,自打嘴巴 回到国公府时,天已经完全黑尽了,大雨倾盆,黑沉沉的天像是要重重压下来似的,没得叫人心里头一阵烦闷。 骤然落了一场大雨,非但没能叫天儿跟着凉快一些,反倒是将底下的热气给一并蒸发了出来,扑在人的身上,叫人好生难受。 门房小哥拿了把蒲扇坐在门口,遥遥望向空荡荡的大街,只见偌大雨幕中纵马而来一穿蓑衣的人,正好奇谁在这大雨的天还在街上纵马,谁料那人却直往国公府来。待得走近,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家公子,赶忙放下蒲扇,找来一把纸伞撑着走进雨中。 “这么大的雨,公子怎么骑马回来了?” 门房走过去,秦陆白已经翻身下了马,便赶忙将缰绳接过来,将伞撑在秦陆白头顶。 “西跨院有没有消息传来?”秦陆白跨步往国公府大门走去。 门房也顾不得什么马了,撑着伞跟在身边,不一会便将自己半边身淋了个透彻:“下午的时候陈大夫又来看过一回,新开了药方。后来听说郡主的高热已经退了,应该是不要紧。” 站在门檐下,秦陆白解蓑衣带子的动作一滞,莫名间松了口气,随后又麻利地将蓑衣草帽脱下:“把马拴好。” 蓑衣草帽一并留在了原地,秦陆白接过门房手中的纸伞,快步往西跨院走去。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怔了怔,又调转方向回了自己的院子。 换下身上淋湿的朝服,又喝了碗热茶去了寒气,秦陆白才重新往西跨院去。 这时候天已经渐晚,一路却都还点着风灯照明,秦陆白没有惊动任何人,穿过月亮门便直奔幼僖的房间去。 婢女冬儿刚为幼僖擦洗了身子,端着铜盆走出来,迎面便撞上了秦陆白,险些没将盆中的水给泼他身上去。 秦陆白眼疾手快的替她扶住了铜盆,见她欲要出声,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再指了指屋里。 冬儿立时明了,端着铜盆默默欠了欠身,压低声音道:“陈大夫又来看过,开了药方,郡主喝了药正睡着,高热也已经退了。” 不待他问,冬儿已经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说的也是先前门房禀告过的,秦陆白已经知道了。 微一颔首,秦陆白也低声询问:“郡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冬儿摇摇头:“郡主从早上回来,喝了药后就一直没有醒过,下午的时候发了一身汗,热才慢慢褪了。陈大夫说,可以多为郡主擦擦身子,但是不要着凉,明儿一早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我姐呢,也在里面?”秦陆白问。 “大姑娘前脚刚走,可能刚好和公子错过。” 秦陆白不再询问什么,伸手要推门时顿住,转首对着冬儿:“好丫头,好好伺候郡主,不会亏待了你。” 冬儿颔首欠礼,看着秦陆白进了房间,将门带上后,才端着铜盆往廊下走去。 外头黑云翻滚,将所有光芒都吞噬其中。 屋子里点着盏灯,微黄的光晕照出朦胧四周,秦陆白站在门口立了一会,抖抖衣袍,又呵了呵手,待一身寒气尽去,才放轻脚步往内室走去。 幼僖喝了药正睡着,对周遭一切事物全无所察。 秦陆白走到榻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脚凳上,支着下颌静看榻上安然熟睡的人儿。 应是高热退了,也喝了药,人虽然还没有醒,但已经松快了不少,倒不像白天那样紧蹙着眉头。 秦陆白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眉心。细腻的肌肤在指腹下舒展,像有山间的清泉缓缓淌过心尖,有种莫名的感觉在促使着他倾身凑近,再凑近,直到两片薄薄的唇离她安静睡颜不过半寸距离时,却好像有什么突然令脑海一震。 凑近的动作停了下来,秦陆白怔了片刻,忽然似惊慌失措一般退开,颓丧地坐回到脚凳上,抬起手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秦陆白,你真是个混账!”秦陆白低声咒骂一句,回首望向床榻,起身径直离开。 下了一夜的雨在临近天亮时方才停了,幼僖缓缓睁开眼,刚想撑着坐起来,浑身都传来一阵疼,令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冬儿。” 幼僖扬声唤着婢女冬儿,声音微微沙哑,但好在冬儿就在外间,听到声响赶忙的进了内室。 “郡主醒啦,要起来坐一会吗?” 幼僖“嗯”了一声,冬儿便小心扶着她起来,又往她背后细心的垫了两个软枕,好让她能够靠得舒服一些。 “郡主稍待。”冬儿替幼僖将衾被拉高,便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半阙,“陈大夫说,房间要时常通风,只要郡主注意别着凉,通风对郡主养病很有好处。” “多谢。”幼僖清清浅浅道。 “郡主说这些,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冬儿一脸惶恐,见幼僖莞尔,才舒了口气,问,“郡主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幼僖点点头,冬儿忙去外间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喂到她唇边伺候喝下。 睡了整日,幼僖醒来,除了觉得手臂上的疼有些折磨人,身子也有些犯软,喉咙更是干涩。这会喝了杯温水,暖意入喉,才稍觉得舒适了许多。 冬儿将杯子放下,又回到床边,仔细地为幼僖将各处被角掩好,不让她吹风受凉,才似是无意般说起:“郡主别嫌奴婢多嘴,奴婢瞧得出来,二公子待郡主还真是好,不放心郡主的病情,昨儿夜冒着大雨都要赶回来看一眼。这样的真心人,可是不常见呐。” 幼僖诧异:“他来看过我?” “是啊。”冬儿如实的答,“昨夜好大的雨,二公子也赶回来瞧郡主,还嘱咐奴婢一定要好生伺候郡主。不过那时候郡主喝了药已经睡下,估计是没有什么印象。” 幼僖双睫覆下,何止是没有印象,如果不是冬儿这个时候提起来,她根本就不知道秦陆白也回来过。 只是刑部刚把鬼市一窝端了,三哥也不知道有没有抓到,那么多烦心琐事,他竟然还能赶着回来看望她,还冒着大雨。 幼僖心里很不是一个滋味,但又说不明白这种滋味究竟从何而来,具体又是什么,直到外间有了动静,才将她游离的思绪拽了回来。 第238章 晨起熬粥,关怀备至 幼僖和冬儿闻声皆下意识往屏风后望去,只见天女起舞的屏风后人影攒动,紧跟着走出一道身影来。 幼僖微怔:“你没回衙门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秦陆白。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早醒过来,秦陆白看见时也是微微一愣,旋即漾开一抹极为随和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白玉瓷碗进来。 冬儿也是机灵,赶忙端来一个小几放到床榻边。 秦陆白走过来,缓缓将白玉瓷碗放下,才猛地缩回手,用烫得通红的手指捏着冰凉的耳垂降温。 幼僖侧目望去,白玉瓷碗里盛着半碗白粥,还冒着袅袅热气,像是刚出锅的。 “你做的呀?”她喃喃启口,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秦陆白顺势坐到榻沿,得意的挑眉:“那可不,而且大夫说了,你这几天得吃点清淡的,所以天没亮我就去给你熬着了,熬得软烂浓稠,又香又甜。就算你才醒来没有什么胃口,但为了身体能够好得快些,一会也得把这碗吃完。” “可我嘴里没味,不想喝白粥。”幼僖秀眉微蹙,现下嘴里是一片寡淡,再要是喝点没有味道的清粥,真是想想都喝不下去。 秦陆白却不依她:“那不行,你身体好的时候,想吃什么我都听你的,现在受伤了,你得听我的。” 幼僖抿了抿唇,无力跟他争辩,但这会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秦陆白想了想,道:“母亲前不久做了酸杏干,我让冬儿去母亲院里给你拿点过来,一会喝了粥,吃点杏干换换口味,你看怎么样?” 幼僖略一犹疑,颔首应了。 于是秦陆白便吩咐冬儿去白氏院里取酸杏干,等到冬儿一走,幼僖才问他:“三哥抓到了吗?案子进展如何了?” “你刚醒就问这些,不觉得枯燥吗?”秦陆白端起瓷碗,轻轻吹着上头的热气,“刑部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左右有我和云舒在,你也不用担心。” 幼僖张了张口,本还想再辩驳些什么,但这会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想想就算是问了也帮不了什么,还不如等伤好些了再来细问不迟。 秦陆白舀一勺白粥,低头吹了吹,方送到她唇边。幼僖虽说没有胃口,但还是张开口,将他喂过来的白粥喝下。 默默喝了小半碗,幼僖实在喝不下了,便将勺子往外推了推,秦陆白也不勉强。 “要是饿了就说,厨房里还有。”秦陆白将碗搁置在小几上。 幼僖抿了抿嘴,忽然想起来方才冬儿的话:“冬儿说,你昨晚回来看过我。” “是啊,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 “可是外头下着很大的雨。” 秦陆白眸光澄澈,闻言微微一笑:“下雨算什么,下刀子我也得回来。何况说起来,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要不是我带你去鬼市,你也不会跟三哥交手,更不会被他打伤。尤其,我还让他跑了。” 提起这事,秦陆白满心都是愧疚。 幼僖有心要安抚两句,但动一动就牵扯到肩膀上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秦陆白也没心思再去懊悔,拉下衾被一点查看她的伤势,担心尽写脸上:“肩上的伤要好好将养,不然很有可能会留下病根。” 望着突然在眼前不断放大的脸,幼僖的心几乎跳漏了一拍,他说了什么根本没有听清,反倒是不自觉间红了脸庞。 淡淡的沉水香萦绕在鼻尖,有些让人胸口闷闷的,幼僖别开脸,随口扯谎道:“你压着我手了。” 听闻此言,秦陆白几乎是弹跳般退开。因知道她除了左肩骨头错位,右手手腕上也有刀伤,虽说不深,但真真实实是挨了一下子,对于一个常年娇生惯养的姑娘来说,这一下也是够呛。 幼僖身上有些燥热,将衾被扯下一点,再扯下一点。看着他低头解手上纱布,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跟他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而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任由他将自己手上的纱布完全解开,看了会伤势,便另取了陈大夫留下的伤药,为她重新上药。 陈大夫留下的伤药也是顶好的,里头还有种类似白兰花的味道,可没有他身上的沉水香味道好闻,那样熟悉的味道,让她有种十分舒心的感觉。 幼僖紧紧抿了抿唇,忽然问他:“一会有什么安排吗?” “一会还要早朝,不过国公府离宫门近,我又骑马去,再坐一会也可以。”秦陆白利落地将药上好,又为她缠上干净的纱布。 幼僖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秦陆白专心将她腕上的伤口处理完,将药瓶和换下来的纱布都放在小几上,才抬起头,浓黑的眸子里尽是温柔:“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一会想让我陪你去什么地方?” 幼僖抿着唇摇摇头:“我本来在想,你昨晚回来,天不亮又去给我煮粥,肯定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虽然刑部的事情繁杂,但也要注意身体,要是你也病了,刑部就只剩云舒一个能领事的人,只怕管不住底下那些人。” 秦陆白失笑,曲起手指轻刮她鼻梁,眉眼间尽是宠溺:“你呀,就是一个操心的命。现在最应该好好休息的人就是你,你还到处担心别的人,别的事。” “好歹鬼市的事情我也有份帮忙,为此我都还受伤了,而且也希望你们能够尽早破案。”幼僖说着说着突然愤愤难平起来,“还有啊,要是抓到三哥,你可一定得给我狠揍他一顿给我出气,要不是他,我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秦陆白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低头的瞬间眸中狠意迸现。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幼僖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受伤的事情不要告诉老祖宗,免得她担心。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想在外面多玩两天。” “放心,我有分寸。”秦陆白起身,轻柔着抚了抚她的头,“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就赶不上早朝,到时候,没得又被人参一本。” “那你赶紧去。”幼僖催促他。 秦陆白再叮嘱两句,便转身出了房门,径自迈出西跨院,朝国公府外走去。 第239章 狐狸对狼,各藏心事 早朝议事,议的是国家大事,所谓国家大事,实则也抛不开柴米油盐。 而今年的天时不错,各地并没有上奏什么天灾亦或人祸,也没有检举各地有贪官污佞的情况出现。固然这些实则在朝廷没有广而重之的彻查之前,这些事情都会被隐藏得极好,官官相护,便是这么来的。 今日的早朝散得格外的早,大臣们互相揖礼后各自散去。 秦陆白和云舒永远都是不慌不忙的走在后头,左右也就那些个事,也不晓得那些人匆忙忙地走得这么快是要干什么去。毕竟下了朝也不能径自回家,还得再去各部转转,至少得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如此,方能不负陛下器重。 “郡主情况怎么样?”并肩下石阶时,云舒低声问道。 秦陆白淡淡弯了弯唇:“精神还不错,但手臂估计还得养一段日子,其他也并没有什么不舒服,放心。” 云舒抿唇不语,但着实是放心了不少。 他们顺着一条路走下去,和其他大臣一样,但出了轩辕台,便要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散去。但顺行中却多了一个逆行的人,着四品云雁补子,站在平稳地处,仰头朝前方望过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秦陆白眼眸微微一眯,但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若无其事的步下石阶。 云舒自然也看见了,呼出一口气道:“看宁侍郎的样子,倒像是刻意在等人。你说,他是在等我们吗?” 秦陆白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他宁侍郎爱等谁等谁,左右与他毫无关系。 “这可是头狼,不咬下你一块肉,轻易都不会松口。”秦陆白很是客观的下了一个评语,“别理他。” 然而有些人故意等着你,不是他料准了你一定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而是你去什么地方,他就一定会去什么地方。 他俩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宁鸷也不恼,追了上去:“秦侍郎,云侍郎,还请留步。” 宁鸷的声音可不小,至少周遭还没有离开的大臣都听见了。 景文帝常说诸大臣都是同僚,便是国事上有政见不一的情况也是常事,但私底下的关系还是要一如既往的好,不说相亲相爱,客客气气的还是要有。虽说这话基本上落在大臣们的耳朵里,几乎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但表面上还是得客气一些,不能落进旁人的眼里,再添油加醋传些闲话出来,那就不妙了。 于是乎,秦陆白和云舒只得停下脚步,与追上来的宁鸷客客气气的互揖一礼。 “我在后面叫了秦侍郎许久,谁料秦侍郎却越叫越走,害得我还以为秦侍郎是故意不想理我呢。”宁鸷笑着调侃。 他身形修长,面无四两肉,但模样生得十分端正。只是好看的眉骨间透出一股锋利,说话时眸中有精光,暗藏凌厉。 秦陆白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听宁鸷这么一说,顿时露出一副懊悔的模样:“哎呀哎,你瞧瞧我,最近忙着案子的事情,这人都有些恍惚了。并不是故意不理会宁侍郎,实在是抱歉,抱歉。”他拱手客客气气的一礼。 这出戏码落在旁人眼中,少不得投来三分好奇,毕竟国公府和丞相府的关系如何,明眼人都知道。 宁鸷脸上的笑容一滞,转瞬漾开一抹更深的笑容:“秦侍郎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大家都是同僚,为朝廷办事,哪里就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介意的。”忽又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秦侍郎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案子,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秦陆白双眼一亮,凑过去便作势要把什么都吐露出来一般。然而在宁鸷满面期待下,他却又堪堪住了嘴,临了只是叹息一声。 宁鸷憋着火,脸上却仍扬着和善:“秦侍郎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或许我还真有帮得上忙的。” “这……”秦陆白看看宁鸷,再望望远处,有些犹疑。 宁鸷趁势便道:“敢情是秦侍郎不信我。” 秦陆白斜睨着他,眼底有深思熟虑划过,似乎做了半晌的天人纠葛,左右看着四下已经无人,这才神神秘秘的开口:“宁侍郎有所不知,刑部最近遇上了一桩大案子,说起来还真是……还真是……唉!” “真是”什么却迟迟没有能够说得下去,偏偏最关键的东西就是在这话之后。 宁鸷脸色一变:“真是什么?” 秦陆白又是叹息一声:“真是有悖天理纲常,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啊。” 秦陆白一甩广袖,负手面向前方巍峨宫墙,胸中已有盘算。 然而宁鸷听话听了半阙,哪有可能就这么放弃,见他故意卖关子,仍忍不住凑上去细问:“秦侍郎说话说一半,这让我怎么好帮忙呢?还是说清楚些,这样不管是找人,还是办事,都还轻松些。” “诶!”秦陆白眼中一亮,忽然转过头来定睛看着宁鸷,“宁侍郎怎么知道我们是要找人?” “额,这……”宁鸷被问得哑口无言,须臾也反应过来,涩涩笑道,“唉,左右也就那么一点事,难不成,还真是让我给猜中了?” “宁侍郎说话小声一些,到底是刑部内部的事情,当心隔墙有耳。”秦陆白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既然宁侍郎问起来,我也不瞒你了。昨日刑部破获了一起案件,你猜怎么着,竟然有人走/私古董玉器,你猜那些东西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我哪知道。”宁鸷神色有些晦暗难明。 “都是掘人坟墓,盗人陪葬品得来的。”秦陆白低低说了话,由不得啧啧叹道,“现如今盗墓贼猖狂,不知道有多少大户人家的祖坟遭了殃。” 宁鸷脸色阴郁,垂眸不语。 秦陆白微微勾起嘴角,似无意般说起:“不过宁侍郎也不必担心,宁家祖坟日夜都有人看守,自然不会出现这些问题。只不过呀,那些小门小户的可就倒霉了,只怕有些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哩。” 宁鸷闻言,倏然抬头瞪他,不过很快又敛了戾气,若无其事的道:“只是盗了百姓的坟墓吗?” “不然呢?”秦陆白明知故问,眼中闪过狡黠,“难不成,连王孙贵族的都敢盗窃?”跟着朗朗一笑,“宁侍郎倒是多虑了,那些盗墓贼胆子再大,也不可能会大到这个地步。莫非,他们就不怕诛九族?” “诛九族”三个字重重一击震在宁鸷的心里,他脸色愈发难看,眉眼之间的戾气也更甚。不过听秦陆白这么一说,倒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秦陆白见他脸色不好,故意问道:“怎么,宁侍郎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宁鸷恍然回过神来,涩涩一笑。 秦陆白的笑越发深邃:“这事目前可是刑部顶要的大事,毕竟传出去影响不好,怕也会弄得人心惶惶,还请宁侍郎切记要保密啊。” “应该的,应该的。” 秦陆白定睛看着他许久,到底是成了精的狼,刚才的异样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于是也不再继续深究,只是道:“刑部目前还在找一个逃跑的犯人,只是宁侍郎也知道,刑部的人手本来也就不够,只怕还得请宁侍郎出手相帮才是。” 宁鸷勾起嘴角:“自然。届时还请秦侍郎将逃跑犯人的画像以及信息找人交给我,我自会着人去追查。” “如此,那真是多谢了。”言讫,秦陆白感激涕零的深揖一礼。 宁鸷客气的扶了扶他:“礼部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 “请。” 秦陆白长身玉立,望着宁鸷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不见。 第240章 内忧外患,布下暗桩 直到宁鸷已经远远离开轩辕台许久,云舒才迈步上前,在经过秦陆白身边时略微一顿足:“走。” 二人继续并肩往前去,走了一会不见云舒开口,秦陆白索性直接开口:“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透露消息给宁鸷。” 云舒浅浅一笑:“狐狸对狼,各藏心事,只要不吃亏就好。更何况,”他言语间一顿,侧目看向秦陆白,“你不是已经早有思量了么,我还问什么呢?” 秦陆白仰头望着天际,自胸腔里震出一声笑来:“云舒啊云舒,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像是我肚子的蛔虫,我想什么你怎么都知道,搞得我现在在你面前跟赤身裸体一样,好歹给我留一条遮羞布。” 他言语轻浮,实在是叫读书人难以入耳,但许是待在一起久了,云舒竟也渐渐的习惯了他不按常理出牌。这样一个恣意的人,说出的话有时奇怪了些,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云舒抿嘴浅笑:“所以呢,你已经确定刑部有暗桩了是吗?” 秦陆白收敛笑意,低低应了一声。 其实有没有暗桩这回事根本无关紧要,别说刑部有其他人的暗桩,难道六部之内都干干净净么? 显然并不。 “刚才宁鸷有意拦住我们的去路,旁敲侧击的问刑部最近的事情,我想,应该是那个暗桩已经把消息告诉他了。但他不确定,或者说是担心打草惊蛇,所以才迂回的来探听消息。为的,就是掌握全面的情况,好想办法来对付我们。”拐过钟阳门,秦陆白似轻描淡写一般描述着当前的局势。 所谓我在明,敌在暗,做起事情来难免束手束脚,可倘若使计将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揪出来,事情是不是就能变得简单许多。 云舒揣摩着这话里的意思:“所以你是怀疑,舒佳太妃随葬品的事情,跟丞相府有关?” 秦陆白顿足,目光四下环顾,而后定睛落在云舒的身上,心思难辨:“丞相府可是一颗参天大树,扎根盘踞在朝堂多年,其细枝末节更是不知道延绵多远,想要撼动根基,很难。” 摇摇头,秦陆白提步继续往前面走:“现在还不能够确定此事究竟是不是跟丞相府有关,但刑部暗桩的事情,倒能确定是宁鸷所为。他刚才问我那些话,我拿捏不准他是知道内情,想要先一步找到三哥,断了我们的线索,还是想趁机捣乱,给我们致命一击。” “那你还把事情告诉他?”云舒挑眉。 秦陆白失笑:“不告诉他,难道他就不会知道了吗?” 丞相府的势力有多大几乎难以想象,刑部的人就算闭门不出,将所有人都禁锢在眼前三分地,但也只是能够将消息锁得住一时,想要瞒得长久,根本不可能。 与其让宁鸷通过其他渠道获知更多的消息,倒不如让他主动告知,先行打消宁鸷的疑惑,能一叶障目一时,也能给刑部争取更多的时间。 “关于鬼市的真相,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且还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倒不用担心会传扬出去。”云舒沉默一瞬,思量道,“倒是这个三哥,我担心他逃跑在外,若不及时抓捕归案,断了我们目前的线索固然是要紧的事,但,他知道那么多内情,会不会有人担心他知道太多,从而想要杀人灭口?” 侃侃一番话落下,像是有什么击中了秦陆白的天灵盖,他倏地顿足在原地,浓黑的眸子透出慑人的光芒,里头思绪万千,带着沉重又浓厚的心绪,久久都无法被抹平。 近来的事情实在是多,多到他差点忘记了这一茬,忘记了,或许有人想要杀人灭口。 云舒提醒他:“我戏言你是狐狸,宁鸷是狼,可你别忘了,狼也狡猾,而且,远比狐狸要来得更加心狠。” 如果丞相府真的牵扯进皇室随葬品丢失的案件中,那么刑部在处理这桩案件上/将会非常棘手,稍有不慎,不止查不出真相,很有可能还会被反噬一口。 秦陆白说丞相府是一棵盘踞在朝堂多年的参天大树,这固然不错,但这棵大树并不是孤立无援,它的身后,有太子,有皇后,还有兵权。 中宫、东宫以及丞相府,这三者息息相关,相辅相成,一方不倒,就很难动摇其他。 云舒叹气:“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我相信布局之前你会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内忧外患夹击,我以为,部署还需要更加全面。” 秦陆白沉默了好一瞬,所有的事情自脑海中走马观花一般极速闪过,试图把那些零碎的片段拼凑完整,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但现如今关进牢房的大山等人不肯开口,他们都是三哥的手下,即便不是主谋,但一定知道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一直无法撬开这些人的嘴,那么不管是找三哥也好,还是查出真相也好,只怕都不是一件易事。 还有李大海,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个良民,做的也都是清白的生意,但究竟清不清白还两说。 秦陆白忽然想起来李大海家中的古董玉器:“我让郑昊将李大海家中有可疑的古董玉器都带回来,已经拿回来了吗?” “这一点,我昨日忘记同你说了。”云舒示意边走边说,“那些古董玉器有的太过珍贵,且我们目前只是以有人检举为由将他暂时拘留,并不能定罪,把他家中的古董玉器都搬到刑部实在是有些不合适。而且李大海是生意人,就算是良民,那也是一个狡猾的良民,但凡有个东西磕着碰着,到时候只会给我们增加事情,所以我没让郑昊动那些。” 秦陆白了然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你的安排是合理的。” 云舒抿了抿唇:“最近所有的事情都混在一起了,你难免焦灼,可以理解。眼下刑部的棘手事情还有很多,内忧暂且可以不用管,只要你心中有数,留下一个知道底细的暗桩,总比再来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日夜防着要好。” 秦陆白应了一声:“这一点我心中有数,暂且可以不用管他,而且我留下这个暗桩也有用。” 有的事情他不想让宁鸷知道,但有的事情,却非要让宁鸷知道不可。而传话最好的人选,就是这个暗桩。 云舒也不多问这些,自然信他:“还有郡主受伤一事,你准备怎么告诉太后?” “幼僖受伤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第241章 灵机一动,故技重施 忽闻声响,秦陆白和云舒皆是一怔,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朝声源处睇去。一袭嫩黄宫装,头戴步摇的女子赫然出现刑部门口,无意间听了他们的谈话,正疾步匆匆的走过来,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焦灼之色。 而这个人,不是阔别多日未见的五公主,又能是谁? 乐天手上还握着一个盒子,但脸上尽是担心:“幼僖怎么了?她出事了?受伤了?” 一连串的问题相继砸下来,秦陆白和云舒再次相视一眼,均是默不作声。 估计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自家门口不远处说着话,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叫她给听见了呢?何况,自从上次和云舒闹过一通后,乐天已经许久不来刑部窜门,今日突然造访,着实是叫人不小的吃了一惊。 还是秦陆白反应快,左右环顾四周无人,连乐天近身宫婢珍珠也不在,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刚刚我们的谈话,你都听见了多少?” 别的不甚在意,倒是刚刚他们谈话间有提及东宫和丞相,要是叫她都听了个大全,传扬出去只怕要坏事。 乐天仰起头,眼中尽是懵懂:“我只听见了你们说幼僖受伤一事,其他的也没听见什么。所以幼僖是真的受伤了吗?她伤得重不重?难怪我这几天都没有看见她,原来竟是受伤了。” 秦陆白定睛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流露出的担心不是假的,着急也不是假的,至于真的有没有听见别的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此刻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记着幼僖的交待,于是不答反问:“我们并没有说是幼僖受伤,上京城的郡主可不少,你一口认定是幼僖,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乐天忍不住拿白眼翻她:“我虽然不聪明,但也不傻。上京城的郡主是不少,但住在宫里,跟你们熟,又跟太后亲近的郡主有几个?除了幼僖,还能是别人吗?” 她一口气说完,焦急化作愤怒,这俩摆明了是不想把幼僖的事情告诉她,想想不免心头郁郁。 “你不告诉我,成啊,我去问皇祖母,看看皇祖母问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拿这套说辞去糊弄她。”乐天气哼哼甩手就走,作势真要去找太后。 幼僖受伤的事本来就瞒得紧,而第一要瞒的就是太后,秦陆白哪能这么容易就放她离开去坏事,赶忙的拉住她。 略想了想,似乎在想搪塞之词,但显然很快就被乐天看穿,一把甩开他的手就要扬长而去。 此番她要是真去了永安宫,大概幼僖受伤的事情,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传遍整个后宫,鬼市的事情也就彻底瞒不住了。 秦陆白拉不住他,只好朝云舒使眼色,云舒略一踟蹰,到底还是追了上去:“五公主请留步。” 他快步拦在前头,乐天还气呼呼的没能消气,但因为前方是他,倒也没有太过盛气凌人,只是不满嘟囔一声:“干吗?” 云舒抿了抿唇,略过她向她身后望去。秦陆白立在原地,冲他夸张的做了一番手势,然后拍拍屁股转身进了刑部。 而那个手势偏偏他还看懂了,是让他尽力稳住五公主,别让五公主将幼僖受伤的事情传扬出去,尤其是告诉给太后。 云舒只想扶额叹息,不知不觉间,竟又被这只狐狸给算了进来。 但乐天静立一会,见他实在没有什么要说的,担心、愤怒、焦急一股脑的涌上来,也不管前边是不是云舒了,绕过他就要走。 “五公主。”云舒情急之下唤住她。 乐天跺跺脚,不满的转身:“干什么?” 云舒垂头叹息一声,踱步上前:“能不能请五公主,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后?” “不能!”乐天高声拒绝,一时堵得云舒语塞。 昨日下了整日的雨,今儿的天阴沉沉的,长巷内有冷风灌进来,一如晚秋时候,没得叫人打了一个哆嗦。 云舒不善劝人,但事关案件,打了数回的腹稿在临出口时被全部推翻,张开口,临出的话却成了实言:“只要五公主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后,告诉其他人,五公主想要知道什么,只要能回答的,我都告诉五公主。” “真的?”乐天眼中一亮。 云舒应了一声。 “那我要知道幼僖的境况,她是不是真的受伤了?伤得重不重?现在在哪里?国公府还是阎府?” 她一口气将所有问题尽都问出,而后满面期待的望着云舒。 云舒略一沉吟,斟酌着开口:“郡主是受了伤,大夫已经去看过了,也上了药,说是只要好好静养,应该没有大碍。” “那她现在在哪里?”乐天急问。 “在国公府。”云舒也如实答了,见她担心不减,便又添上一句,“府中有国公夫人和林夫人照料郡主,公主大可以安心。” 听闻此言,乐天方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算是安心了一瞬。 但是这安心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她并没有亲眼看见幼僖的情况,好与不好,都是云舒一张嘴在说,实情如何她也不知道。 “不行,我得出宫去看看幼僖,不然我不放心。”乐天如是道。 云舒有些无奈:“五公主出宫,要以什么理由出去?” “当然是……” “看望幼僖”四个字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间,要是以这个理由出宫,别说能不能出去,就算真的出去了,那也不用她特意去告诉太后,不消半天功夫,就有人将这个消息递至永安宫中,到时候想瞒都瞒不住。 乐天垂头叹气,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一个既能混出宫,又能瞒住宫里人的办法。 余光瞥见面前的官服袍角,乐天忽然灵机一动:“对了,我可以躲在你们的马车里,跟你们一起混出宫。这招我之前用过,一直都很好使,也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而且你们经常进出宫门,想必侍卫们也不会细查。” 云舒见她描绘得眉飞色舞,眉头突突一跳,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跟他们一起混出宫,这个蠢办法,亏她想得出来! 第242章 重新开始,和好如初 云舒正了神色,很是严肃的答复她:“不行。” 乐天脸上的笑容登时间消散,羽睫覆下,满眼哀怨。 云舒轻叹一声:“带五公主出宫是真的不行,要是被发现,到时候会连累整个刑部。何况,如今我们手头上还有案子没有处理,一时间也不会出宫,所以五公主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复,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乐天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话到这里,云舒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毕竟能回答的已经回答了,该拒绝的也拒绝了,要劝说的也逗劝说了,至于最后五公主会怎么想,那实在是由不得他的想法左右。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二人站在风口,不断被灌进来的冷风吹着,便是夏日未过,站久了也叫人不舒坦。 云舒想了想,正待要开口劝她回自己的宫殿里,岂料下一刻乐天却抢先开了口,她说:“你能保证,幼僖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云舒点头:‘我保证。 乐天这才彻底舒了口气,见出宫无望,也不怎么僵持:“好,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幼僖受伤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连母妃也不说。” “那就多谢公主了。”云舒仍是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语调平静,毫无波澜。 但说这话时他语气甚淡,甚至隐约还有逐客的意思,乐天就是再反应迟钝,这会也听出来了。 “行,如果没有事,我就先回了。” 乐天静默一会,见对面之人没有任何表示,彻底明白了意思,缓缓转了步子,准备离开。 “五公主。” 身后的云舒忽然开了口,乐天下意识转身,脸上笑意洋溢。 谁料云舒仍无特别的表情,只是问她:“除了郡主受伤的事情,刚刚的谈话,五公主还听进去了多少?” 乐天脸上的笑容立刻转为黯淡,神色哀怨的瞪他一眼,转身就走:“没有。” 云舒放了心,见她离开,自己也准备反身回刑部。 而就在走出去不远,乐天握着手里的东西,正经事忽然想了起来,回头一望,云舒已经踏上了刑部门口的石阶,正要往里头去,忙不迭的叫住他:“云舒。” 云舒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立在原地,转身朝返回来的乐天合手作揖:“不知五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早已习惯了他的疏离,乐天已经毫不在意,捏了捏手里的东西,伸长手递给了他:“这个给你。” 云舒垂眼,目光落在递至面前的盒子上:“无功不受禄,微臣不能受。” “这不是我送你的,是我还给你的。”恐他不信,乐天索性将盒子径直打开,“这里头是你的汗巾,我特意拿来还给你的。” 云舒垂下目光,只不过一眼,便认出盒中的汗巾的确是自己之物,但第一时间却没有接过来,只是问:“这汗巾怎么会在五公主的手里?” 他的汗巾都是一样的,但他鲜少给人,唯一给过的还是世安郡主。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是第一回见面时,在调查生辰纲失踪一案时碰巧在城外/遇见,那时候世安郡主受不了乱葬岗的腐臭味,几乎要把胆汁都一起吐出来时,他好心给了一块汗巾,之后一直没有再要回来过。 本来一块汗巾而已,便是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突然出现在五公主的手上,还是她亲自送过来,这就不免有些让他费解了。 乐天赶忙解释:“有一回我去瑶华殿找幼僖,无意间把装着这块汗巾的盒子碰掉了,那时候幼僖正被琐事缠身,一时忘了给云侍郎送回来,我想着我挺闲的,就主动提出跑这一趟。” 说着,她便又往前递了递。 既是自己的东西,云舒自然没有往回推的道理,便将汗巾接了过来:“多谢五公主。” “不、不用客气。”乐天结结巴巴说着,脸颊不觉间飞上两抹粉霞。 两人再次僵在这里,云舒倒不知道自己是该进去,还是该说些什么,握着手里的盒子有些无所适从。 好半晌,乐天才支支吾吾开口:“上次的事情……云舒,是我考虑不周,后来幼僖也说过我了,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我还发脾气,实在抱歉。” 云舒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一件事,顿时有些窘迫。 见他不语,乐天还以为他仍芥蒂着那件事,情急上前来,却吓得云舒急忙后退,险些一个踉跄后仰过去。 “你、你没事?”乐天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还没触到他官服一角,已被云舒巧妙的旋身躲避了开去。 乐天也不在意,垂下手,又是满面的愧疚:“上次是因为陈国突然提起了要和亲的事情,偏偏父皇还答应了,还要从我和四皇姐中间选一个人嫁去陈国和亲,我也是焦急彷徨,束手无策了才会来跟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云舒,其实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就当之前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我们重新开始啊!” “……”云舒诧异的看着她。 乐天脸颊一红,意识到心直口快说错了话,羞怯的赶忙找补:“我的意思是,以朋友的身份重新开始做起,你看怎么样?” 云舒着实是被吓坏了,纵使听见后面补救的话,也还是心绪难平。 “云舒……” 云舒下意识后退,脚后跟踢到石阶,险些没被再次绊倒:“五公主千金之躯,微臣实在不敢高攀。” 乐天樱唇一撇:“你对幼僖,也是这样生人勿近吗?” 云舒被哽住,想了想,终是服了软:“五公主可能有所误会,微臣同郡主之间也是清清白白,但……”话音一顿,思量后方道,“罢了,只要五公主别再说之前那种话,刑部大门,随时朝五公主敞开。” “真的?”乐天顿时一喜,所有阴郁一扫而净,满面雀跃,“那可得说准了,你下次不能再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关于这一点,云舒实在是觉得有些委屈。 上次的事情之后,明明是五公主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怎么现在红口白牙一张一合,就能倒打一耙了呢? 不过他深知这个时候不能较劲,也就颔首应了。 乐天顿时欢呼雀跃:“那你先去忙,我先回宫了。”言讫走出几步,忽又想起来什么,“对了,要是有幼僖的消息,你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云舒淡淡应道。 乐天展颜一笑,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云舒叹气一声,握着盒子折身进了刑部,刚迈进去,不期一道身影骤然覆下,将没留神的他生生吓了一大跳。 第243章 双生往事,内中蹊跷 秦陆白靠着大门,抱着双臂,噙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凝着他:“重新开始?嗯,云侍郎什么时候瞒着我们,竟然和五公主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看样子,再过不久,我是不是得改口叫五驸马了?” 云舒极淡然的瞥他一眼,随即摇摇头,拿着盒子绕过他进了里面。 秦陆白一笑,追了上去:“话说,极少能见到五公主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说了重话还特意寻个机会来道歉,啧啧啧,她对你,显然的很不一样。” 云舒绕过照壁:“君子非礼勿听,胡乱传言亦不是君子所为,秦侍郎显然还理解得不太透彻。” 秦陆白嘿嘿一笑:“咱俩谁跟谁,你跟我说说,我绝不会乱传,放心。” 云舒已经径直走到了值事房,正待要进去,不料一只手臂忽然落在面前,将他的前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抬起头,对上的正是秦陆白一副狡黠的表情:“跟我说说呗,你要放心我,我绝对不会乱传出去。” “正因为是你,所以才不放心。”云舒拉下挡在面前的那只手,跨步进了值事房。 秦陆白摸了摸鼻子,朝里头喊:“诶,你这么说我就真的伤我的心了。” 云舒进去片刻,出来时手上已经没有了盒子,看见仍站在门口的他,单手负背往外走:“与其花时间在这些杂事上,还不如好好想一想,要怎么从大山身上有所突破。” 玩闹归玩闹,真要是遇上了正事,秦陆白也即刻认真了起来,与他一道往牢房去:“我想听听你的高见。” “高见不敢当,但我想,人有七情六欲,总不能做到无情无欲,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云舒走上回廊,“如果动刑不能让大山开口,那么动之以情呢,是不是比较让他容易开口些?” 云舒忽然停了下来,黑曜石般的眸子散着睿智的光芒,但说的话也只是点到即止。 当然,这只是他一方面的想法,想法未成形之前,行动起来就会有阻碍。 秦陆白细细品味过这话:“你的意思,是找到大山的弱点,从而以这个方法将他击溃,拿到我们想要的线索?” 云舒不置可否,但要从这这件事情上入手,很难。 一个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人,连死生都已经置之度外,想要找到其弱点,怕是难如登天。且刑部对他的身份背景到现在都还是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三哥的手下,或许还是最重要的手下,可除此之外,别无线索。 以微薄且仅有的线索想找到一个人致命的弱点,不免有些荒谬。 如今三哥也没找到,从其他地方也无法将大山的嘴巴撬开,李大海也只会装傻充愣,三头都无线索,着实是很难将下一步进行下去。 二人思虑一番无果,正待要往牢房继续去时,却在长廊的尽头拐角处看见了匆匆而过的郑昊,秦陆白赶忙叫住他:“郑昊!” 听见声音,郑昊左右一望,最终看见了廊下的两人,连忙又转了个方向,朝廊下跑来。 他行色匆匆,看身上的袍子明显还是昨天那身,便知他是查了李大海的底细刚刚才从外头回来。 不待他开口,秦陆白已问:“查到什么了?” 郑昊微微气喘:“两位侍郎说的果然不错,这李大海的确是有事情在瞒着我们……” 云舒抬手打断他的话,左右一顾:“去值事房说。” 于是三人又调转往值事房中去,郑昊扫视外头一眼,确定无人,才将门合上,进了屋内,径直道:“李大海祖上往上数四代都是做倒斗的,只是在他祖父那一辈时就突然不做这一行了,而是带着经年的身家来了上京城扎根,一住就是好几十年。” “李大海父亲倒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自己开了间古董铺子,将铺子的生意经营得很是红火。他每年也有不定时的去江南采购古董玉器以充数量,但有一年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说是路上遇见了劫匪,人财两空。” 秦陆白挑眉:“死了?” 郑昊道:“是这样传的,还说李大海曾经花了重金请人去江南那条路上收敛他父亲的尸骨,花了半年多的时间也没有找到,后来还是李大海自己去才找到的。不过说来也奇怪,李大海去了之后,回来就被人发现小手拇指断了一截,对外说是遇见了山匪,九死一生才回来,多余的,也不肯对外人说了。” 秦陆白同云舒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对这件事情都心存疑虑,只是线索太少,无法顺藤摸瓜找到更多。 郑昊略一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情,听说当时李氏产下的是个双生子,但是其中一个因为身体虚弱夭折了,只养大了李大海一个人。后来他父亲死后,李大海就继承了李家的店铺。” “李大海还有一个双生弟弟?”云舒疑惑。 郑昊却肯定的点头:“我找到了当时给李氏接生的产婆,使了点银子,产婆就老老实实的说了真话。她说当时给李氏接生的时候,李氏的确是产下了双生子,哥哥的哭声洪亮,相反弟弟的哭声倒是要弱些。但产婆也说了,双生子有时候会有这种情况出现,除了这个,弟弟的身体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会骤然夭折。” 一团迷雾没有解开,紧跟着又来了一团,重重叠叠的围绕起来,不禁叫本就渺茫的前路衬得更加遥遥无期。 秦陆白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疲乏,沉思静想之下骤然想起来:“是不是有谁跟我说过,李大海被关进牢房的时候,跟大山打过一个照面,当时他们俩的脸色都有些不对。” “是我说的。”云舒道。 郑昊插了一嘴:“当时是我看见了,后来觉得蹊跷,就告诉了云侍郎。怎么了,是这里面有问题在吗?” “何止是有问题,简直是有大问题。”秦陆白神情坚定,五指曲起敲了敲桌面,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大胆的推测。 第244章 羊入虎口,狐狸入穴 云舒抿了抿嘴角:“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想到了什么,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我不是卖关子,我只是突然有了猜测,但是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所以才没说。”秦陆白和声解释,略一顿,看向郑昊,“郑昊,你知不知道李家的祖坟一般都埋在哪儿?” 郑昊脸色有些凝重,但也只是一刹那便舒展开:“查起来应该不难,但可能得花些时间。” 秦陆白俊逸的脸上浮上薄薄一层欢喜:“正好,那你尽快找到李家的祖坟所在。” 郑昊不解:“侍郎找李家祖坟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我刨坟?” 身边两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望过来,在不解和惊异中,秦陆白极是淡定的开口:“可以这么理解。” 云舒略一思量,大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但还有一个顾虑:“刨人家祖坟可不是小事,这事还得夜里来。” 听云侍郎也同意了这样的做法,郑昊登时瞪大了眼:“云侍郎怎么也同意了?” “事急从权,总要思想开阔些。”云舒说着,侧目看向身边的人,“而且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刑部办事,从来就不是按常理出牌,总要来些出其不意,才能得到最终想要的结果。” 秦陆白撑着下颌,噙笑凝着他,颇有种徒弟出师的欣慰:“云侍郎能领悟到这一点,还运用得游刃有余,实在是叫我很是欣慰。”言罢正色看向郑昊,“去找,只找李大海父亲和他兄弟的坟就行,顺便把仵作也带上,有什么消息即刻来回禀。” 于是郑昊连坐下来歇一口气的机会也没有,领了吩咐就要再度出门。 喝了一杯茶润喉,秦陆白起身掸了掸衣袍:“走,我们也不要闲着。” 云舒不动如山,只抬头将他望着,不知道他此刻说的是什么地方。 秦陆白微微抬头,平静的眸底似一汪深潭,忽有落石掉进其间漾开一圈圈的涟漪,终又恢复平静。 他到底还是卖了一个关子,但好奇迫使云舒跟着他一块出门,沿着长巷一道走到底,转了个方向,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竟来到了礼部的门前。 云舒仰头望着上头红匾金漆的两个大字,再望进洞开的大门深处,脸上平静无波:“我可不可以说,这是送羊入虎口?” “这难道不是狐狸自请入狼穴吗?”秦陆白负着双手,歪着脑袋去看身边人。 云舒很是淡漠的瞥他一眼,大抵是觉得君子不与无赖争辩,毕竟,在歪理这一方面上,他确实也争不过。 深深吸了一口气,云舒拿捏不住这后果:“我以为,你这是在铤而走险,一个弄不好,很有可能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他虽然没怎么和丞相府的人交过手,但对于对方的“英伟事迹”,实则听到的却不少。对付一个宁鸷容易,对付宁之涣却不是件易事,更遑论这背后有没有牵扯到东宫还很难说。 秦陆白抬目望去,唇边微微勾勒一抹弧度:“越是铤而走险的事情,得到的惊喜越多。与其等着人家做好了准备找上门来,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言罢侧目望向云舒,“不过,等会或许还得请云侍郎跟我多配合配合。” 早知道他让自己跟来的用意,云舒并不奇怪,见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又已经到了礼部门口,不进去,委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率先迈步上前,对迎上来见礼的门房开口道:“去告诉宁侍郎,就说刑部云舒和秦陆白请见。” 门房不敢耽搁,折身就往里头匆匆而去。 两人打了一个眼色,彼此心头已然有数。 不多时,宁鸷便从内里出来,初见他们时也是微微一愣,旋即又作出一派欣然欢迎样,亟步上前来一一见礼。 三人官阶相同,但表面的客气还是需要维持。 宁鸷道:“二位可是稀客啊,刚才听门房来报,还以为是他听错了,没成想还真是两位侍郎大驾光临。”说着又狠狠瞪一眼立在一旁的门房,“真是混账东西,两位侍郎驾临,不恭敬地请人进去,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竟敢让两位侍郎在门口站着,真是没规矩。” 一声斥责吓得门房惶恐,当即就要跪下赔罪:“轻怠了二位侍郎,还请侍郎勿怪,饶小的这一回。” 云舒眉头紧蹙,秦陆白则笑着打圆场:“欸,不知道勿怪。何况也是我们催促着他进去通禀,要是责罚了底下人,岂不是让我们也跟着难堪?” “看在两位侍郎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了你这一回。”斥责了门房,宁鸷回望过来,对上秦陆白目光时朗朗一笑,暂且压下心头的疑虑,请人进去,“二位也别站在门口了,请进,快请进。” 宁鸷请两人进礼部,一路直往正堂引,随后又招来下人奉上新的茶点:“二位可不常来,不如先尝一尝礼部的茶,虽说是没办法跟国公府的相提并论,但好就好在这是今年的新茶,正好可以尝个鲜。” 云舒端起茶盏,茶盖拂了拂叶片,浅尝一口,顿时一股雨后清新的味道萦绕在齿间,却是轻扯嘴角一笑,缓缓将茶盏放下。 秦陆白也品了一口,脸上浮上惊喜:“好茶啊!” “普通的茶叶而已,要是秦侍郎喜欢,一会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包点带回去。”宁鸷朗朗一笑,作的十足的大方。 秦陆白却“唉呀”一声:“难怪说礼部比户部还有钱,这难得的太平猴魁也被宁侍郎说成是普通的茶叶,可见礼部还藏着更好的东西。” 宁鸷脸色一沉。 秦陆白恍然未见,放下茶盏闲闲开口:“要我说啊,宁侍郎你也忒小气了,有这么好的茶叶也不早点拿出来,亏得大家还是同僚,一起为陛下做事,这好东西藏着掖着,是不是没趣儿?”说着又想起来什么,单手撑着椅子扶手,倾身往前一探,“诶对了,宁侍郎这里有这样的好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孝敬给陛下?” 宁鸷脸色阴郁,端起的茶盏凑到唇边迟迟不饮,垂下的眸子一如鹰隼藏着锋利的冷忙。 秦陆白只作不见,笑得越发张扬:“陛下最好好茶,要是宁侍郎献了这天平猴魁上去,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再赏些好东西下来,宁侍郎不就可以买其他更好的东西了?”说着说着便朗朗笑出声来。 第245章 耍嘴皮子,迂回战术 “你!” 宁鸷气得不行,紧紧捏着手中茶盏,几欲捏碎。 秦陆白笑笑,端起茶盏隔空举了举:“好茶莫要浪费,宁侍郎也喝啊。” 言讫,秦陆白全然不顾宁鸷逐渐阴沉的脸色,兀自端起茶盏喝起来,唇边却噙着化不开的笑意。 当下宁鸷也没什么心思喝茶,重重将茶盏搁下,哼哼道:“原来秦侍郎今儿来,是特意来耍嘴皮子的。” “诶,此言差矣。”秦陆白淡定自若的将茶盏放下,“我这嘴皮子又不利索,就算是有心要耍,也得再练个七年的才是。” 宁鸷冷声一哼:“秦侍郎真是过谦了,就以秦侍郎的口才,便是做出使官员也使得。” 秦陆白失笑:“承蒙宁侍郎看重,只可惜啊,咱们大昭国富力强,能人居多,这位置,是怎么都轮不到我来做。” 宁鸷冷眼一瞥,忿忿别过脸去,大抵是觉着他还是真能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他不过顺口一说,这人倒还真就给应上了。 眼瞅着正经事都还没有开始说,这人就已经快得罪了,秦陆白摸了摸鼻尖,将心思收回。 “其实呢,这次我们来,是想厚着脸皮请宁侍郎帮个小忙。” 宁鸷嘴角一勾,戏谑道:“哦?怎么,秦侍郎竟还有要我帮忙的?” 秦陆白道:“其实要不是宁侍郎下朝时候说的那些话,我还真是不好意思过来开这个口。” 宁鸷眸光一亮,几乎是下意识间就明白了他所来何事。便是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也一定是跟那桩鬼市的事情有关,当下心头还仅存的不满也都因这事而烟消云散。 观其反应,秦陆白已大约猜到一些,便顺势说下去:“宁侍郎也知道,刑部的人手素来就不多,除了有窃贼盗陪葬品,还在坊间售卖的案子外,刑部大大小小的案子也不少,一个案子分去一些人,留下的一两个,也实在是不够用。” 宁鸷端起茶盏浅抿一口,不动声色道:“所以秦侍郎打算让我做什么?” 秦陆白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来向宁侍郎借几个人,待这桩案子过后,定然重谢。” “重谢倒是不必,只是前不久陛下刚送走了四公主,这中间的杂事情也不少,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数量可谓是惊人。礼部最近为了这件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啊。”宁鸷放下茶盏,缓缓说道。 秦陆白一听,和云舒互望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而后重重叹了一声。 摇摇头,秦陆白站了起来:“是我考虑不周,怕是光那些东西的登记造册,就够繁琐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叨扰了,我再另去想想别的法子就是。” 言讫,秦陆白朝云舒招了招手,两人同时转身要往外走去。 宁鸷一思量,忽道:“等等。” 秦陆白转过身来,满眼狐疑:“宁侍郎还有什么事吗?”又后知后觉想起来,“忘了,刚宁侍郎还说要把茶叶给我们打包带走。只是这会我们还得请别人帮忙去,宁侍郎要是有心,不妨使人将茶叶送到刑部去,那可真是感激不尽。” 宁鸷无奈的撇了撇嘴,压着火气:“秦侍郎还真是爱开玩笑,都火烧眉头了,还再想着什么茶叶。” 秦陆白一怔:“原来宁侍郎说的不是茶叶。也难怪,太平猴魁这么珍贵,宁侍郎不舍得也是情理之中,无妨,无妨。” 秦陆白故意曲解宁鸷话中的意思,偏偏一套做下来行云流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显露。若非云舒早知道他是个不安分的狐狸,只怕纵观下来,也是要被他的演技给骗过去。 宁鸷盯着他,怒气只增不减。 偏偏当事人只作无知,仍旧一派惋惜状:“本来还以为来礼部能找宁侍郎帮个小忙,谁知道礼部也分身乏术,我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也就不为难宁侍郎了。我们这就告辞了,还请宁侍郎留步。” 言讫,也不再刻意逗留什么,秦陆白转身径自出了招待的正堂。 云舒自然跟着他一同离开,余光瞥向身后,只瞧见宁鸷仍旧站在原地,也没有追上来挽留的意思,而秦陆白也并不打算周旋什么,当下就有些看不懂局势了。 “你这只狐狸,玩的又是什么花样?” 秦陆白侧目一笑:“没什么花样。” “你能瞒得了别人,但瞒不过我。”云舒单手负背,碍于此地还是礼部的地境,说话时不由放低了声量,“如果还想让我配合你,最好还是老实的交代你的计划。我大人有大量,刚才的隐瞒可以既往不咎。” 秦陆白还是头一次听云舒用这样正经的口吻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一时怔住,又由不得觉得好笑。 嘴角微微弯起,秦陆白极力强忍,才不至于失态笑出声来,但也还是卖了个关子:“对付有些人,还得用特别的办法。等着,很快,答案就要来了。” 云舒睨他一眼,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但终是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迈步出了礼部的门,头也不回地准备往来时的路返回,就在快走到长巷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宁鸷的声音:“二位侍郎还请等等。” 两人顿下脚步,秦陆白侧头,脸上尽是得逞的笑容:“信哥的,没错。” 转过身,却又换作一副嬉笑状:“宁侍郎怎么还这么客气,送人都还送出门了,这多不好意思。” 宁鸷懒得跟他胡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京畿衙门的沈括之沈大人与我交情不错,要是二位侍郎实在缺人手,我倒是可以去问问沈大人。要是衙门里近来不忙,便是抽调些人手过去,也未尝不可。” 秦陆白一听顿时一喜,合手一揖道:“如此,那真是要多谢宁侍郎了。” 宁鸷摆手不受:“借人倒是不难,只是秦侍郎也知道,各部衙门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在,若是提前不知要做些什么,只怕沈大人有顾虑,不肯借人呐!”而后一脸为难的样子将秦陆白和云舒一番打量,“所以,不知道能不能替沈大人先问问,刑部借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246章 有意透露,未知变数 秦陆白眉梢一扬,暗道正题来了。 “这……”按下心思,秦陆白迟疑着同云舒打了个眼色,隐有犹豫之态。 云舒沉默一瞬,忽道:“宁侍郎慷慨,我们也没什么好隐瞒。之所以要借人,是因为最近查的这桩案子,牵涉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刑部人手不够,若要一面查案,还要一面看守要地,还要抓人,实在是有些为难。不过既然宁侍郎问起,告诉宁侍郎也无妨。” 宁鸷精神抖擞,目光只落在云舒的身上。 云舒看一眼秦陆白,得到对方点头,才缓缓道:“这桩案件的具体也不太好说,不过既然是宁侍郎,透露一些倒也没有什么关系。刑部借人,主要是因为我们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处建在地底的地方,有人称那里为‘鬼市’。关于鬼市我们也没来得及细查,所以想先将那个地方给围起来,待得了空闲些,再去细细的查看。” “是啊,另外,我们也希望通过京畿衙门的渠道,为我们找一个人。”秦陆白适时将话头接了过来。 宁鸷问道:“找谁?” 闻言,秦陆白便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递至宁鸷的面前。 宁鸷将纸张抖开,上头所绘一个人像,目光触及画像上的人时,眸光倏地一沉。 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叫秦陆白和云舒敏锐的捕捉到了。 画像上头的人正是三哥,只因刑部见过三哥的人不多,所以这张画像还是云舒亲手绘的。只是可惜不曾看见过三哥的真实面目,要找起来只怕是有些难度,不过虽然戴着面具,但眉眼绘得也算是比较传神了。 宁鸷很快别开目光,望向他们:“这个人是?” “三哥。”云舒凝望他,“鬼市的人叫这个人‘三哥’,但是真正名字不可拷,能凭就的只有这一幅画像。” “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戴着面具,要找起来,只怕不是件易事。”宁鸷将画像反复折好,语气平淡无波。 秦陆白道:“所以说刑部腾不开手来,也没法撇下其他的事情专门找这个人。当然了,若是宁侍郎不方便,也可以不必勉强,毕竟都是刑部内部的事情,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们也不好意思来叨扰。” 宁鸷低头笑笑:“都是为朝廷办事,虽然分在各部,但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行了,我大概已经明白了,这事二位侍郎尽可放心,沈大人那里自有我去游说,最迟明日一早,消息就会递到二位的手上。” “如此,那可真是多谢宁侍郎了。”秦陆白客气一揖。 宁鸷摆摆手,并不受礼。 眼看目的已经达到,云舒顺势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出宫还得办些事情,就不叨扰宁侍郎。只是沈大人那边,还请宁侍郎多多帮忙才是。” “云侍郎真是太客气了,分内之事。”宁鸷和气道。 秦陆白长舒一口气:“是啊,最近抓了个李大海,那嘴也是够严的,我们正打算去会会他,就不耽误宁侍郎,告辞。” “李大海?”宁鸷喃喃。 那厢,秦陆白和云舒已经朝他一揖,宁鸷即刻还礼,却是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了眼手上的画像,眼眸微微一眯,旋即转身快步进了礼部。 走在长巷中,秦陆白和云舒一路无话,直到临至钟阳门,离礼部稍远,身后又无尾巴跟着,表面的伪装才被彻底扯下。 云舒问他:“这个沈括之,是丞相府的人吗?” “是东宫的人。”秦陆白想了想,纠正道,“说是丞相府也不为过,反正他们都是一伙的,不分你我。” “既然沈括之是丞相府的人,那么与宁鸷也是沆瀣一气,把事情交待给他,你能安心吗?”云舒正色道。 这个问题让秦陆白沉默了许久,其实走出这一步,结果是好是坏根本就是一场赌博。他们在算计对方的同时,焉知对方没有防备,或者也在想什么办法来算计他们。 但是没办法,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与其被动的被人牵着鼻子走,主动出击方才能有一丝胜算。 但这样的抉择究竟对不对,秦陆白自己也想了很久,少顷,才长吁了口气:“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属实让云舒意外:“我以为,即便没有深思熟虑,但至少也是经过考量的。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实则并没有想好究竟要怎么做。” 秦陆白倒吸一口气:“云舒,你该不是会下蛊,不然我想的什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云舒停下步子,转身甚是无奈的将他望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怀疑自己跟着他来礼部闹一场,究竟是不是来错了。 不过略又一想,对错与否,做过的事情终究是不能重来一遭。 如此想着,云舒便也就释然了,提步继续往前走:“你不说,那我就来猜一猜。” 秦陆白负手于背,安静的听着他所谓的猜测。 “有一点,刑部人手不够,这是事实,不可否认。沈括之是丞相府的人,但宁鸷更是丞相的儿子,你既然决定来礼部找宁鸷借人,那么借来的人是不是跟丞相府有关,对你的计划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阻碍。或者说,这才是你最想要看到的结果。” 迎面有宫人走来,云舒适时中断了话题,等人走远,才缓缓续道:“临走之前,你刻意透露出李大海的事情,还把我们接下来的行踪告诉给了宁鸷,这一点,你应该是故意的?” “是。”秦陆白也不瞒他。 得了肯定的答复,云舒心里已然有数:“我大概知道了你的用意,你想铤而走险一次,这样虽然有几分希望,但是很有可能会出现未知的变数。” 秦陆白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停下了步子:“什么变数?” 云舒垂眸思量一瞬,缓缓道:“沈括。” 秦陆白抿唇不语。 云舒接着道:“你了解沈括吗?你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你该怎么掌控全局?”再一顿,才道,“他,说不定就是那个变数。” 第247章 能有所为,有所不为 “据我所知,沈括之曾经拜在宁丞相的门下,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都是由宁丞相一手提拔,至于衷心……”秦陆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前看来,他应该是东宫一派。” 云舒敏锐的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什么叫,目前看来?” 秦陆白牵了牵嘴角:“你初入朝堂,很多事情都不是很明白,要知道,人心最是善变。即便他此刻深受恩惠,可一旦起了异心,什么恩义统统都阻挡不了他要害你的决心。反而因为他曾经跟你走得过近,而知道了你的一些秘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反咬一口,将你从云端一把拉下,让你万劫不复。” 说出这话时,秦陆白的表现已经不能算是用平静来形容,简直淡然得像在说着一件风轻云淡的事情。明明字里行间都带着沉重,可偏偏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却轻得飘渺,不用风吹便能就地散去。 “我入仕时间虽短,亦不曾经历这些,但我并非稚子,不是一无所知。”云舒神态平静。 古籍中记载的国朝往事不少,他素来爱看书籍,不用亲身经历,从书中亦能读得一二。 “所以,你是怀疑沈括之不忠吗?”云舒问道。 秦陆白沉吟须臾:“我对此人并不了解,他到底忠或不忠,估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但据目前的情势来看,宁鸷既然能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来,还亲自举荐,那么足以说明沈括之此刻是衷心丞相府的。 本来还没怎么烦扰的心,此刻倒是因为一番谈话而变得困扰起来,秦陆白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再多说无益。云大人,与其庸人自扰之,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才好。” “我们不是要去看李大海的古董铺子吗?”云舒不明白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去看铺子是不假,但是,”秦陆白指了指天,“都晌午了,是不是应该想想吃什么才对。” 云舒跟着抬头望了眼天,听见后面半句话,只剩无尽的无奈。 秦陆白失笑:“城南的馄饨还不错,我请你尝尝去,走。” 他推着云舒往刑部走,先各回值事房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着便服出了宫门。 李大海的古董铺子就在城南,二人先往馄饨铺子里吃了碗馄饨,紧跟着便不紧不慢的往古烟斋去。 李大海家的古董铺子就叫古烟斋,据刑部调查传回来的消息称,这家铺子在城南已经开设了三十多年余,倒是和郑昊打探到的消息不谋而合。 来到古烟斋前,大门紧闭,门上还上了一把锁。 秦陆白望了眼人来人往的大街,走上前摆弄了一下大门上的锁,旋即无奈的朝云舒一耸肩:“锁住了。” “我看见了。”云舒十分平静。 “钥匙呢?” 云舒走上前:“眼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李大海有罪,既然无法证明,那刑部也就没有理由封锁他的私产。照大昭律,刑部有权力羁押李大海至多三日,但是在这期间,如果我们不能找到证据证明李大海有罪,那么三日之后,刑部就得放人。” 云舒平静的将事情简单述说一遍,临了望了眼身后街道上不断走过的百姓。大约是觉着他们站在人店门前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有些可疑,加上古烟斋的大门紧闭,他们却站在门口迟迟不离开,更显奇怪。 “走。”云舒叹了口气,往旁边小巷走去,“从其他地方进去。” 秦陆白眉毛一挑,顿时来了兴趣:“其他地方?” 好奇心驱使着秦陆白跟在云舒后头往旁边的小巷里走去,原来他说的其他地方不是别的,正是古烟斋的后墙院。院墙不算高,以秦陆白的身手,轻易就能够翻进去,但若是带着云舒,只怕就要费事些。 秦陆白望了望院墙,不太确定的问他:“你的意思,是从这里进去?” 云舒颔首。 秦陆白道:“我是能够进去,可你呢?你是准备翻进去呀?还是我先上去,再拉你一把?” 云舒不应,转身走到一侧地方站定,伸手指了指院墙:“你从这里进去。”复又指了指面前,“我从这里进去。” 秦陆白起疑,跟过去一看,才发现云舒面前有一扇隐在拐角处的角门,顿感无语:“你知道有门还让我翻墙?” 云舒气定神闲:“角门从里头锁住了,需要有人先翻墙进去,将门闩打开,我才能进去。” 说着,像是担心秦陆白不信,云舒还顺便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小门,门纹丝不动,俨然是从里头上了闩,不打开根本进不去。 “那为什么你不翻墙?”秦陆白抄着双手看着他。 云舒缓缓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像看傻子一般,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要是进得去,还用找你么。 明明他什么话都没说,秦陆白却偏偏在下一刻忽然就明白了,耸了耸肩道:“好。” 于是也不再纠结到底要谁翻墙的事,毕竟云舒是个读书人,让一个整日只知道捧着书卷看书的人翻墙,确实是有些为难。 退后几步打量了一圈围墙,秦陆白找准位置,借着旁边的矮桩一跃而起,轻轻松松便翻了进去。 不多时,角门后响起动静,须臾门已从内打开。 秦陆白站在门口,双手各搭在两扇门框上,好奇道:“我有一个疑问,我很想知道,如果你会翻墙,你会翻进来吗?” “不会。”云舒答得坦然,没有半分犹豫。 秦陆白一怔:“为何?” “因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翻墙,不可为。”话音落,云舒拨开秦陆白拦在前方的手臂,径自迈步进了院子。 秦陆白站在门口立了许久,恍然反应过来,云舒的意思,是在说他不君子吗? “呵!”秦陆白满眼不可置信,“这个云舒,怎么变坏了?” 秦陆白摇摇头,将角门关上,重新上了闩,才折身进了屋子。 第248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变贼了呢?”秦陆白跟进屋子,抱怨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云舒径自入屋,行到柜台边站定,在桌面上找到了一方烛台用火折子点亮:“我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今儿天色不好,外头的天都阴沉沉的,铺子大门紧闭,窗户也都落了锁,一丝微光也透不进来,衬得整间铺子跟入了夜一般暗。 秦陆白也找到窗边置着的两盏铜制莲花灯,取了灯罩,拨开火折子将里头的蜡烛点亮,闻言却撇了撇嘴:“敢情你这意思,是在说你变坏,都是跟着我学的了?” 云舒不知可否,握着一方烛台走到一架博古架前。 秦陆白将火折子收好:“哎,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伤人多了。” “是吗?”云舒不咸不淡接了一句,“如果你想听我说,我倒是可以多说两句。” “还是别了,你们读书人说话就喜欢文邹邹,偏偏骂人还不带脏字,我宁可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秦陆白举着灯将博古架顶上一层细细看过。 沉默间传来一道轻浅的笑声,秦陆白不甚在意,翻看了一会,忽然停了下来。 房间里就两个人,安静如静夜,连对方一声轻叹都清晰可闻。 半晌没传出屋子里有翻看东西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云舒略一顿,掌着烛台往房间一侧走过来:“怎么了?” 他轻声问,却看见秦陆白站在一方博古架前不知道出什么神。而他正对面则是一方牡丹花瓶,乍一看去成色虽不错,但也只是属中上等,并没有十分稀奇,也不是他们此番来找的东西。 秦陆白沉吟着摸了摸下颌:“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李大海,而我那些古董玉器都不是通过正当途径得来,那么我会将东西都放在哪里才最安全?” “可他是图财,必要将那些东西给售卖出去,才能换成真金白银,总不能藏着掖着,不让人看见。”云舒插了一嘴。 “你说的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秦陆白蹙着眉头,虽接了云舒的话,但心里却不完全这么认为。 从跟李大海打过一次交道来看,此人简直是死鸭子嘴硬,知道刑部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一口咬定身家清白,任他们也不能将他如何。事实上,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刑部也的确不能将他怎么样,甚至连用刑都要再三掂量掂量。 据郑昊查得的消息说,李大海祖上是盗墓贼,但自他祖父那一辈起就已经金盆洗手,不做这摸金倒斗一事。李大海父亲明面上也是做着售卖古董玉器的正经买卖,但私底下有没有重操旧业,毕竟人已入土,此事也已无从考究。 但这个李大海显然有问题,那支百花攒珠钗的来历他说不清楚,卖家是谁也只道不知,还有他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不在上京城,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也同样是说得含糊不清,摆明了就是大有问题。 但眼下的难题是,他们纵然知道这个李大海或许跟舒佳太妃随葬品丢失的事情脱不开干系,但苦于没有证据,就无法将他定罪。 还有一天,如果最后一天时间内找不出证据,李大海就会被无罪释放,古烟斋也会解封,到时刑部再想借着案子的事情来调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秦陆白盯着那方牡丹花瓶出神,神思却早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 云舒垂眼思量片刻,缓缓道:“我要是李大海,不管是正经淘来的,还是旁人转手,或者,真是通过那种不正当的手段得来,但凡是珍稀的古董玉器都售价不菲,也极容易惹人眼红。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陆白紧紧蹙眉:“你的意思是……” “一般铺子都会有两种账册,一种是给别人看的,一种是给自己看的。”云舒掌着烛台走到中间的八仙桌坐下,“不管这个李大海是不是真的已经重理旧业,但在外人看来,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商人,而商人,做的就是正经的买卖。” 秦陆白走过去也坐下:“你是不是想说,古烟斋里面有两本账册,一本是为了应付有司的查检,而另一本,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云舒点头:“古烟斋里的古董宝瓶,玉石珍玩那么多,多一样,少一样,根本不易被察觉。就像我刚刚说的,好东西总是容易惹人眼红,就像刚刚,你不也轻易就翻墙进来了吗?” 秦陆白点点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再一顿,倏然回过神来:“诶,不对呀,我翻墙那是为了查案,跟窃贼可完全不一样。” “差不多。”云舒淡淡道。 秦陆白急了,登时拍桌而起:“差得太多了。” 他这一巴掌声音不轻,险些没叫外头路过的人听见。 秦陆白尴尬的撇了撇嘴,重新坐下,却不觉间将声音压低不少:“你说话得严谨些,这样容易让人误会。” 云舒不与他争辩这些,继续道:“我是想说,如果真有窃贼,古烟斋要是失窃,倘或是不正当得来的东西,李大海不会有那个胆子敢去报官。” 这话点到了正题上,秦陆白神思顿明,须臾便明白过来这话中意思。 如果真丢失了什么东西,正常人都会选择报官,通过官府将失窃的东西寻回,将窃贼捉拿归案。但有一种人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干净,一旦报官,官府再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很有可能会把那点子事也给一并翻出来,到时候没得把自己也给送进牢里去。 “照你这么说,古烟斋里面或许还真有另外一本账册在。只是账册,会被放在哪里?”秦陆白环视四遭,目光定格在柜台上,但很快就被他否定。 要藏也是藏在一个秘密又安全的地方,绝不会堂而皇之的跟另外一本账册放在一起,除非…… 秦陆白灵机一动,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起身亟步往柜台的方向走过去。 第249章 店铺暗格,白墙有异 云舒起身回望过去:“你做什么?” “找账册啊。”秦陆白已去到柜台,将铜制莲花的烛台放在桌面上,便开始东翻西找的找起来。 云舒见他不是玩笑,只好踱步走过去:“你觉得他会把那么重要的账册,堂而皇之的放在这里?” “我想过了,重要的东西只有放在令自己放心的地方才最安全,而唯一让李大海觉得放心的地方,无疑就是家里和店铺。”秦陆白蹲下去,找着柜底几个重叠的盒子,“放在家里面虽然也是一个好地方,但古董玉器这些玩意儿,不说天天查,隔三岔五的也得也检查一遍,要不然少个一件两件的不算什么,但要是流传出去,引来官府,那可就大事不妙。” “所以啊……”秦陆白顿了顿,将几个翻找过的盒子都放在一旁,伸长了手臂往里头黑暗的地方摸去,“能令李大海放心,又能随时把账册拿出来,对着东西一一比对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店铺。” 云舒仔细一想,倒觉得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就一定会把账册放在这里?” 秦陆白一手扒着柜台边缘,一手伸长了也不知道在里面瞎捣鼓什么:“不确定,所以我这不是在查了嘛。” 云舒上下将他这不太雅观的姿势扫了一遍:“有没有什么关窍,我也可以跟你一起找找。” 秦陆白咧嘴一笑:“没什么关窍,但是有的人就是喜欢在一些地方设置机关暗格什么的,你随便找找,看起来很平常的地方说不定就有机关。” 云舒点点头,应声道:“好。” 走出几步,云舒忽又回过头来,不确定的往壁上的数幅丹青一指:“画后面会有暗格吗?” 秦陆白唇边笑意更甚:“真是孺子可教啊!” 云舒并不应承这句奉承,重新端起烛台往一侧的壁上走过去。 秦陆白便也就专心的捣鼓面前的柜台,可是伸手往里头摸了半晌,除了摸到一手的黑灰外,什么也没有摸到,敲敲打打一阵也不见有什么暗格出现。 为了不留下翻找过的痕迹,秦陆白将几个找过的盒子又重新放回了原位,才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黑灰。 抬眼望去,云舒也在认真的找着有无机关暗格,便是博古架上的大到花瓶,小到香炉也不放过。 但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三道叩门声,秦陆白神思一怔,赶忙朝云舒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人站在原地凝神屏气,齐齐望向门上映出的那道黑影。 “李老板在吗?” 门外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见无人回应,又叩了三声:“李老板在不在?我是来取东西的?” 屋中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门外的男子敲了一会不见有人来开门,不禁觉得奇怪:“真是怪了,刚刚明明还看见有烛光,怎么会没有人?难道,是我看错了?” 秦陆白赶紧吹熄了手中的蜡烛,回头一望,云舒也已经将手中的蜡烛吹灭,袅袅白烟自湮灭的灯芯升起。 好半晌里头都没有声音传来,门外的男子才确定里头是真的无人,方才离去。 云舒缓步走上前,有些难以理解:“刑部查案光明正大,走后门,是因为没有大门的钥匙,再回去找人拿未免有些耽误时间,不得已才走了后门。但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怕人看见?” 秦陆白轻声一笑,已从怀中又摸出了火折子,将刚刚吹熄的蜡烛重新点亮:“刑部查案自然是光明正大,但问题是,现在我们并不是以刑部官员的身份来的。” 云舒满面孤疑的看着他。 秦陆白顺便将他手中的蜡烛一并点亮:“你忘了,我们不久前才向宁鸷借了人手,这眼睛都还没有来,我们就先一步来查过这古烟斋,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这里面有问题吗?” 秦陆白高举着铜制莲花烛台到面前,灼灼火光映入双眼,仿佛在眸子里点了把火,灼灼耀眼,却带着一层氤氲雾气,里头藏着更多的秘密。 云舒沉默不言,好一会都没有动作。 “走,抓紧时间再找一找。”秦陆白不再原地耽搁,刚才已经找到了柜台,那里没有机关暗格,只好去其他的地方再看看。 云舒收敛思绪,也要再去找,一回身便看见秦陆白站在自己刚才查看过的地方,撩起的丹青正是自己方才看过的那一幅,不由出声提醒:“那幅画我看过,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有暗格。” 闻言,秦陆白撩开画像微微一角的手放下,随即指了指旁边的一幅:“那这个呢?” 云舒摇头。 刚才正要看这幅画背后,岂料门外就响起了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还没来得及细看。 见他表示没有,秦陆白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后面,撩起画像,眼睛朝着白墙一扫,空空无也,便很快放下。刚要往其他地方去,恍然想到什么,秦陆白退了回来,站在那幅画像面前,再次伸手撩开。 空空的白墙干净无比,一眼扫过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没有,但秦陆白总觉得哪里奇怪,将烛台往着白墙靠近了些许,又移开,再靠近,如此反复数遭,方才发现了不对劲。 “云舒!” 正在查看博古架的云舒闻言转过头,见秦陆白定定站在画像前,猜到应该是他找到了些什么,便走过来问道:“发现什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面墙有点不一样?”秦陆白索性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 云舒定睛看了一会,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妥,又见秦陆白俨然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无奈抿了抿唇:“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卖关子了。” “这次还真没有。”秦陆白一脸认真,“我就觉得这面墙有点不太对劲,但突然之间又找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云舒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更加不知其所以然。 这时候,秦陆白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一旁,将旁边的丹青也给一并取了下来,露出背后的一面白墙来。 第250章 墙上小门,内藏暗道 云舒站在前面,本来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可当旁边的另一幅丹青也被取下时,差距立时明显。 “这两面墙的颜色有出入。”云舒指着那两块颜色深浅不一的白墙道,“你一开始取下的丹青后头,墙的颜色要偏黄一些,另外一幅的颜色则要白一些。而且你看,第二幅丹青被取下来后,丹青后头被遮住的那一部分,比之周围的墙,颜色还要偏白一点。” 秦陆白退后几步,将整面墙纳进眼底,也不必仔细的观察什么,对比之下差距自然而然浮于表面。 “一般铺子都会雇人时常擦拭器皿,以防叫客人见了脏污,影响买物的心情。尤其是这种古董玉器店,丹青一类更是要好好的保存,不然极易损坏,修复不易。”秦陆白将那两幅丹青并放在一起,仔细检查了一遍,看到画轴时发现不对劲儿,手指探进里头一抹,指尖顿时沾上一层厚厚的黑灰。 他举着手到云舒的面前:“如果是你,你房间的东西,会允许它这么脏吗?” 云舒拧紧了眉头,光是看着都已经十分膈应,更别说自个儿房间里的丹青会藏污纳垢至此,简直不敢想象。 不必他回答,秦陆白已然懂了:“两幅丹青,一幅尚算干净,另一幅只是表面干净,但不能细看。干净的一幅背后,墙面周围相比之下更显白净些,另一幅的后面却略微偏黄,像是时常有人取下来似的。” 云舒听着,骤然发现一点,踱步走至第一幅被取下的丹青面前,目光触及白墙,手轻轻抚过上头的几条刮痕:“这面墙有被刮过的痕迹。”复又去看那幅丹青,“画轴上面却并没有擦痕,墙上的痕迹便不是被画轴刮花。但既不是这个原因,这面墙,或许真有问题。” “不是或许有问题,是一定有问题。”秦陆白踱步走至那面墙前站定,抬起手,指腹缓缓略过那几条刮痕,目光垂下,留意到原本挂着丹青的下边还有一方小几挡着,然而旁边却没有。 云舒顺着他的目光也留意到了:“你是觉得,这后面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推开看一看就知道了。” 秦陆白将铜制莲花烛台递给云舒,而后站定在小几一侧,抓着小几桌角用力推开。 一声刺耳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听得人抓耳挠腮似的难受,秦陆白别过头,咬咬牙,用力一把推开。 好不容易将小几从原位置上推开,秦陆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看着不大一个,怎么这么重?” 云舒走上前,将烛台递还给他:“之所以重,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你看。” 他指着那扇墙,秦陆白拿着烛台凑近一看,才发现被移开的小几后头竟有一扇小门。门不高,从外头看去,仅容人矮身经过,只是上头有锁,门被锁得严严实实。 摇曳的烛火将小门照得一片亮堂,云舒凑近看了一会:“你说,这门后头通往的是什么地方?” 秦陆白脸色凝重:“会不会跟百珍阁的那条暗道一样,通往的地方,是鬼市?” “如果真是鬼市,那么就可以顺势将两案并查,即使没有别的确凿证据,只凭着这个,就是再关李大海一段时间也是名正言顺。”云舒缓缓说道,话锋忽又一转,“只是眼下没有钥匙,若是破门而入,之后带着衙门的人再来查时,怕就不好说了。” 这话提醒了秦陆白,如果没有钥匙,这会就是再想进去查看也得暂时忍耐。毕竟能值得宁鸷信任的人,可不是什么糊涂之辈,若留下明显有被破开后的痕迹,难免不会叫他发现端倪。 如此思量一会,秦陆白便也作罢:“先找账册,如果能找到钥匙更好,要是找不到,就等着京畿衙门的人一来,强行破开就是。” 云舒不置可否,二人便各自执着蜡烛分开去找账册和钥匙。 只是李大海也不是个粗心的人,这么紧要的东西不会堂而皇之的放在明显的地方,故而云舒和秦陆白找了半晌都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除了丹青下头发现的小门,其他的机关暗道再无所获,而小门的钥匙也同样和账册一样石沉大海,不知所踪。 外头的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古烟斋门口商贩的吆喝声也渐渐小了些许。秦陆白从楼上下来,不期然间和楼下正堂的云舒打了个照面,失落的脸上尽述结果。 “天暗了。”云舒朝外头望去,纸糊的窗子透出外头高挂的灯笼投影,影影绰绰,瞧得不太真切。 秦陆白从楼梯上下来,却朝不曾遮蔽的小门处定睛望了望:“是啊,天暗了。先回去,留在这里过于有些扎眼。” 白日的时候尚算明亮,里头点着蜡烛也不容易被发现,可天色一晚,里头的烛光明明,很容易就会被路过的人瞧见,打草惊蛇。 云舒应了,同秦陆白一起将小几推回了原位,又将两幅丹青挂好。临了再吹熄了蜡烛,将烛台放回原位,确定没有疏漏,这才从原路离开。 云舒从后门出去,秦陆白自里头将门上了闩后,才翻墙而出。 沿着原路从小巷里出来,行到大街上,迎着徐徐清风,一天的疲惫顺势一扫而空。 只是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发现,秦陆白不免显得有些失望:“大概明日,宁鸷那边就会传来消息,我不太了解这个沈括之,或许,我们得早做打算。” 云舒默了默,须臾才道了句:“静观其变。” 秦陆白不置可否,仰头望了眼翻天繁星,别过头问他:“你这会是要回刑部,还是回家?” 云舒迟疑许久,似乎并没有打定主意。 这几日他都宿在刑部,的确有想回家梳洗换身衣服的打算,但近来刑部事情也多,只是卡在了线索上面不能往前推进,要是回家,又怕错过什么,不禁让他左右为难。 秦陆白一笑,顺势替他做了决定:“你还没有去过国公府,要是不嫌弃,今晚可以留宿我家。正好我家离宫门近,从这里过去也不算太远,早些休息了也好准备明日之事。” 云舒缓步走着,并没有立时答应。 “幼僖也在国公府,你不是还让我替你转达关怀么,我忘了,正好你自己去。”秦陆白负手于背,昂首朝前。 若说别的话没有能够说动云舒,那么最后一句话确实让他有所动摇。 世安郡主毕竟是为了帮刑部查案受的伤,而且彼此也是朋友,去看看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想着,云舒便也答应:“那今夜可就叨扰了。” “客气!”秦陆白展颜一笑,手臂勾过云舒的肩头,阔步往前头去,“正好我也有点饿了,回去叫你尝尝我家里做的小食,保证不比宫里的差。” 二人说笑着往国公府去。 第251章 手臂受伤,又不是脚 二人快步回了国公府,门房正待要关门,遥遥望见两个人影从不远处走来,其中一个不是自家公子又是谁。 于是刚关了半扇的门再次被打开,门房急步上前相迎:“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方才西跨院还使人来问,问公子今晚要不要回府休息。” 秦陆白不动声色的朝云舒望去一眼,只一眼便移开,脚步未停的往里头走:“我知道了。” 暮色一沉,国公府却烛火通明,沿着大门一路走来都敞亮无比。 秦管家正从西跨院的方向过来,见了秦陆白躬身一礼,看见旁边的陌生面孔,先是一揖,而后才客气一问:“这位公子是?” “秦管家,这位是刑部云侍郎。”秦陆白言简意赅的介绍,“云侍郎今晚会留宿府上,你去我院子里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是。”秦管家应声。 秦陆白问他:“你这是刚从西跨院过来?” 秦管家颔首:“是,刚奉了夫人的吩咐,给郡主送了碗燕窝粥过去。” 秦陆白纳闷:“都这时候了,郡主还没有歇息吗?” “郡主说平躺会压着刚接好的骨头,侧着睡又睡得不舒坦,所以索性多熬一会。”秦管家如实答了,见秦陆白蹙眉,临了又添上一句,“二公子也别担心,这会有大姑娘陪着郡主聊天解闷,等厨房煮好了安神茶送过来,郡主喝了,应该就能睡个好觉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秦陆白面上难掩焦急,她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平时受点小伤也瞒着不吭一声,这会却说疼得睡不着,要不是真厉害了,她也不会开口。 原本的气定神闲登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秦陆白急着要往西跨院去,临走出几步又想起来,回头望着云舒:“我不放心,打算先去看看她,你是预备先去房里梳洗换衣,还是跟我一起过去?” 云舒略有犹疑,但思及管家的话,那点点犹疑也在顷刻间消散:“我跟你一起去。” 秦陆白颔首,吩咐秦管家:“还请管家先去把客房准备好,着人将热水备下,另外,再找两身崭新的衣服。” 秦管家一一应了,见两人阔步往西跨院去,也才转了方向办事去了。 秦陆白脚步匆匆地走过拱桥,遥遥望见西跨院的院中亮堂堂一片,不时还有欢声笑语传出,焦急顷刻间被按捺下,匆忙的脚步也逐渐缓了下来。 带着云舒穿过月亮门,幼僖和秦惜弱正围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不知道说些什么,脸上俱带了笑容。 还是冬儿先发现了他们,遥遥行了一礼。 院中的笑声戛然而止,幼僖和秦惜弱双双望来,见了秦陆白和他身后的云舒时均是一愣。 秦惜弱没怎么跟云舒打过交道,只是好奇,这模样生得俊朗,通身气质不凡,还跟着弟弟夜里归家的公子是谁。 幼僖却是欣喜:“云侍郎也来啦。” 云舒颔首,目光落在她吊着的手臂上,思及什么,一时没有急着开口。 “云侍郎?”秦惜弱低低喃喃,隐约有些印象,“是刑部另一位侍郎么?” 幼僖颔首,与她解释道:“云侍郎和陆白是同僚,现下都在刑部任职。” 秦惜弱点点头,勉强算是有了点认知,转又热情的笑着,招呼他们坐下:“还站在那里做什么,都过来坐下,难不成,还想让我过去请你们不成。” 秦陆白惯是知道自己这个姐姐,也不拿玩笑当回事,示意云舒坐了,自己则坐在了幼僖的身旁,忍不往关怀:“刚碰见了秦管家,管家说你疼得睡不着,是又严重了吗?” 幼僖失笑:“是大夫交代要注意刚接好的骨头,不要使重力,也不要压着,可平躺着我疼,侧着另一只手也有伤,加上是真的睡不着,只好拉着惜弱姐陪我聊聊天。” 秦陆白担忧的目光在她双臂上停留:“不是又严重了?要不要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我真没事,而且大晚上的,因为这么点小事去请大夫,不是折腾人么。”幼僖努了努嘴,有点嗔怪他小题大做。 但秦陆白却不放心,又来来回回的就着一个问题问了好几次,问得幼僖都渐渐不耐烦了也没停下。 秦惜弱看看他俩,又看了看独自坐在一旁垂眼静默的云舒,假意咳嗽两声,打断了秦陆白的絮絮叨叨。 秦陆白诧异的回望过来,见秦惜弱朝一旁使眼色,他这才似想起来一般,道:“姐姐,云侍郎和幼僖也是好朋友,担心幼僖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有关案子的事情却是只字未提。 秦惜弱莞尔:“我知道。” 一时间院里又安静了下来,秦惜弱左右瞧了,忽然掩嘴打了个哈欠,疲倦道:“我也困了,正好你们都在,就陪幼僖再说说话。”起身后不忘叮嘱一句,“夜里风大,别在这一直坐着,进暖阁里去,当心吹凉了。” “姐姐回去的路上当心点。”秦陆白起身送她。 “知道了,自己家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身边有人陪着。”秦惜弱含笑睨了眼身侧的丫头,倏然想起来,“对了,你们这么晚回来饿不饿,想吃点什么东西么?” 秦陆白也不客气:“厨房里还有什么?” “给幼僖做的燕窝粥应该剩点,让冬儿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们拿过来。” “那就谢谢姐姐了。”秦陆白自然高兴应和。 约莫也猜到他们三个是有话要说,秦惜弱再嘱咐幼僖注意身体,便不再逗留,带着近身丫头离开了西跨院。冬儿也去了厨房,整个院子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夜里起了凉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 幼僖这时候才站起身,左臂吊着无法动弹,只抬起右手指了指西侧的书房:“我们可以去那里说话。” 秦陆白走过去扶她,被她瞪一眼,没好气的道:“我是手臂受了伤,又不是脚,还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 秦陆白后知后觉想想也是这么个理,悻悻收了手,跟在她后头往书房里走去,云舒随后。 第252章 喜欢也好,厌恶也罢 三人相继往书房里去,秦陆白率先走到前头,推开门径直入内。先是摸黑找到了屋中的烛台,将蜡烛都一一点亮,原本黑漆漆的房间霎时间变得明亮起来。 “云侍郎,你随意坐。”秦陆白取来窗边的烛台,将蜡烛点亮后,落下灯罩,这才行步过来。 云舒依言落座,看了看幼僖的手臂,还是忍不住问:“郡主的伤,有没有好一些?” 幼僖莞尔:“没事,小伤而已。就是老祖宗那里,这几天有没有问起什么?” 秦陆白就近坐下,闻言道:“我一早就递了话到永安宫,只是说姐姐要到大千寺上香,你也想为太后祈福,所以打算一起去大千寺,估计得耽搁几日才能回来。最近刑部事情也多,我还没能空闲时间去探听消息,不过如果有什么消息传来,苏嬷嬷会使人来告诉我一声,你不用担心。” 幼僖默默垂下头,用的理由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她受伤的事情,暂时还不宜让太后知道,恐叫太后担心,没得伤了自己的身体。 秦陆白不欲多说这些让她烦心,话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幼僖敛了思绪,抬头看向他们:“刑部最近的事情怎么样了?三哥还没有抓到吗?” 秦陆白和云舒脸色阴郁的摇摇头,别说逃走的三哥了,就是抓到了大山等人也不见得能撬开了嘴,线索一时便中断了。 看他们的神色,幼僖隐约有着不好的担心:“怎么了,是事情很棘手吗?” 秦陆白同云舒交换了一个眼色,想着她既知道一些,便也不隐瞒,只是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大致的说了一遍。 说到京畿衙门的沈括之时,秦陆白有意一顿:“只是这个沈括之我们还不是很了解,宁鸷既然要用他当眼睛,恐怕这个人也不太好对付。” “那你还铤而走险用这一招?”幼僖斜睨他,揶揄道,“当心玩鹰不成,反被老鹰啄了眼。” 幼僖低首娇娇一笑,顾虑到左手不方便,右手也受了伤,也没有故作矜持的掩着嘴。舍了闺秀应对外男时的礼仪,一笑间,露出一排洁净的贝齿,明眸善睐,嫣然笑得明媚娇俏。 玩笑归玩笑,但案子却像真的玩笑那般,任人笑一笑,谈论一刻也就过去。 幼僖敛了笑容,刚才和秦惜弱在院子里说了许久的话也没记着喝一口水,这会想喝了,面前的茶杯里却空空如也。 注意到她的目光,秦陆白问:“是不是渴了?” 幼僖点点头,没有半点想隐瞒的意思。因为这会她是真的渴了,还有好多话没有说,但没喝水,却一个字也不想说。 “等着,我去去就回。”秦陆白说着起身,拎着茶壶就出了书房的门。 他走过的时候带动一阵风,烛火微微摇曳,将屋中对坐的两道身影拉得欣长缥缈。 大约是没在大晚上的跟一个姑娘同处一个屋檐下,又对坐无言,云舒垂着眼显得十分拘谨,憋了好半晌,才硬憋出来一句话:“这伤,会留下病根吗?” “嗯?”幼僖愣了愣,垂眸往左肩扫了一眼,“大夫说好好休养就不会。” 但她也祈祷着千万别留下病根,待伤好了,她还要骑马,还要狩猎,还要做好多好多喜欢的事情,真要是落下了病根可怎么使得。 光是想想幼僖已经忍不住叹气。 云舒错以为是她不舒服,不免担心:“这么了?” “没事,只是在想,等伤好了以后,我一定得策马扬鞭,去西山再痛痛快快的狩猎一次。”幼僖说得气势昂扬,眸中淬着璀璨星光,十分耀眼。 云舒忍俊不禁,两片薄唇微微扬起浅浅的弧度。 幼僖收了气势,嗫喏道:“你在笑话我?你居然笑话我?我告诉你,我骑术可好了,箭术也不差的。” 云舒破防,极力想端的雅正一些,却还是忍不住从胸腔里震出来的笑意。 他是见过她骑马射箭的,一身红装娇艳似火,高坐于马背,是那样的英姿飒爽,将一众王孙公子都比了下去。 敛了思绪,云舒抬头,不期然撞进她明眸中,微微一愣,好一会才缓缓道:“我只是觉得,郡主跟其他世家姑娘真的很不一样。” “哦?”幼僖歪着脑袋,饶有兴趣的想听他评价自己,无论好坏。 云舒极认真的答复:“我以往见过的世家姑娘,温柔娴静的有之,活泼天真的有之,不拘小节的亦有之。可她们在人前都有一个通病,她们会将别人认为不好的地方尽数掩藏,把自己伪装成旁人喜欢的样子,喜欢听人赞赏她们端庄,聪慧,美丽,可外在做出来的东西始终都是假象,都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她们。” 他说这话时神态自若,只是单纯的描述着这件事情,没有鄙夷,也没有斥责,或许见多了这些,麻木的同时不由心生厌烦。 幼僖思量着他这番话,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倩影来。 丞相府的二姑娘,宁皇后的亲侄女,太子的亲表妹,上京城人人口中颇加赞誉的大才女宁瑶。人品端正,相貌美艳,是世家姑娘争相艳羡模仿的对象。 她其实见过宁瑶好几次,只是没有深交,偶尔那么一两次远远见到她坐在僻静处,清丽的眉眼间似乎有着化不开的愁思。她想,或许那样一个天之娇女也像云舒所说的那样,只是活在旁人眼中的虚幻影子,不是真实的她自己。 似乎颇有所感,幼僖叹道:“其实你说的那些都是常相,试问,谁不愿意把最好的自己展露在人前呢?获得赞誉,收得美谈,这都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不过是人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对或错。” 云舒讶异她这话:“所以郡主……” 幼僖低首一笑:“我只做我自己,不做旁人心里虚幻的影子,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旁人的闲言碎语并不能入我的耳,我亦不在乎。”说罢这话,想是觉得自己说得过于跳脱了些,遂迟疑着看向云舒,“云侍郎别见怪,我自小如此,若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也就当听一个笑话,听听就算了。” “不,我觉得郡主说的很有道理。”云舒定睛望来。 幼僖微微一怔。 “我家中也有妹妹,我期望她们能如郡主这般过得恣意畅快,或有不如意处,但做真正的自己,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是人生常态。至少,来人世一遭会没有遗憾留下。” 云舒侃侃而谈,除了案子的事情,这还是幼僖第一次听他说这么些话。 在她眼中,读书人基本是迂腐之辈,他们抱着书籍奉为神明,本该弃如敝履的东西却深以为是瑰宝,拿着那些腐朽的玩意儿桎梏世人,稍有不如意处,便用文字声讨,实在可气! 可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云舒,似乎和其他迂腐的学子很不一样…… 第253章 灯火通明,夙夜未眠 不多时,秦陆白已经拎着蓄好的茶壶进来,想是在门外的时候听见了一字半句,进来后又见他们都沉默,不由好奇:“刚刚都瞒着我说什么有趣的事了?” 幼僖接过他倒好的茶,冷不防被烫了一下,疼得哼了一声。 秦陆白叹气,放下茶壶去看她的手:“刚沏好的茶,正烫着,烫得严重不严重?” 幼僖将手抽回,藏在桌子底下:“就是碰到了一点,没有烫到哪里,大惊小怪。” 秦陆白被噎了噎,颇有种好心没好报的感觉,替云舒将面前的茶杯斟满,自个儿再倒了一杯,便坐了下来。 不待谁开口,冬儿已经从厨房返回了西跨院,身后还跟着厨房管事的两个妈妈。 “厨房里也没有什么能吃的,想着大晚上临时再做恐怕也来不及,奴婢便挑了几样糕点给二公子和郡主送来,要是还不够,再吩咐厨房做点其他小食。”冬儿动作利索地将妈妈们拎着的食盒接过来,将里头的几碟子糕点一一分摆在桌上。 “不用了,这些已经够了。”秦陆白瞥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说是几样,其实也有好多,至少他们是够用了。 冬儿从另一食盒里端出来一碗燕窝粥:“只是燕窝粥只剩下了一碗。” “给她。” 秦陆白、云舒不约而同,为着这默契也不禁相视一笑。 秦陆白从冬儿手中接过燕窝粥:“行了,你们都下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而后将燕窝粥放在幼僖面前。 冬儿带着妈妈们告退,正要关门,只听到里头再次传来秦陆白的声音:“冬儿,你也去睡,我们还有点事情商量,不用你伺候了。” 冬儿犹豫着看向幼僖,得了颔首,这才放心将门关上,退出了院子。 不久前幼僖才刚喝了半碗燕窝粥,这会也不饿,看着秦陆白和云舒用着糕点,忽然想起来一事:“沈括之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去问过裴子绪?” 云舒愣了愣,夹了块糕点放进面前的小碟子里,少顷再没有动作。 秦陆白咬了一口,嚼了嚼,没说话。 “表哥在侍卫司当值,他一定是认得沈括之的,你们或许可以向他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知道些什么。”说到这里,幼僖不禁想起另一件紧要的事,“先前你们不是说刑部缺人手么,虽然调了沈括之的手下,但你们要防着他们,总也要另外的人手。” 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秦陆白一拍脑门:“事儿太多,我竟然把老裴给忘了。” 听出他已经会意,幼僖遂放了心,拾了汤匙,舀了一勺燕窝粥送进嘴里。虽然不饿,但渴是真的渴,尤其望着面前仍旧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连带着刚才被烫到的指尖都开始灼灼的疼。 后来秦陆白和云舒开始就着部署的事情商量,又说起找裴子绪借人的事情。 是的,刑部就是这样的久缺人手,虽然不止一次的向景文帝反映过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一次得到真正的解决。小案不急,大案只能到处借人。 幼僖听了一会,渐渐的困意来袭,考虑到两只手都不是那么的方便,在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起身回了房就寝。 秦陆白和云舒也在她回房的同一时间出了西跨院,顺便带走了书房中的茶水点心。 黑夜漫漫,笼罩着上京城的华灯初上,将笙歌燕舞吞噬其间,直至黎明到来,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陈大夫说,幼僖接好的骨头会疼两天,后面等慢慢长好了之后,这种疼痛感才会渐渐消失。 所以一大早的醒来,是被生生疼醒的。 幼僖唤了冬儿进来,在她搀扶下起了身,蹙眉忍着疼:“什么时辰了?” 冬儿道:“回郡主,巳时二刻。时辰还早着,郡主要不要再睡会,奴婢去给郡主点一支安神香?” 错位后慢慢长好的骨头的疼不是区区一支安神香就能够消弭,左右都是疼,幼僖索性也不睡了,让冬儿伺候着穿衣,一壁问道:“秦侍郎和云侍郎还在西跨院吗?” “郡主睡下后,二公子和云侍郎就离开了。”冬儿取来一套水蓝烟纱裙。 幼僖明了般点点头:“那这会人呢?” 冬儿摇头:“奴婢不知。” 冬儿是在西跨院伺候她的,等闲不离开这块地方,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幼僖不再问,安安静静地等着冬儿为自己穿好衣衫,梳了发髻,再仔细的上了胭脂,将眼下的青紫遮住,这才分花拂柳般往膳厅去。 今儿是官员的休沐日,国公秦章不必上朝,便也在膳厅里同众人用早饭。 幼僖走进去,明眸一扫,却只见着了秦章、白氏和秦惜弱,倒是没见着另外另两个人,不知是还没起,或是已经用了早饭,这会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刚让人去西跨院看你,听冬儿说你还睡着就没叫你,快过来坐。”白氏热切的向她招手。 幼僖款款走过去,在秦惜弱身旁落座,稍许便有婢子将一套干净的碗碟奉上来。 “今儿做了你爱吃的碧粳粥,本来还给你留了,赶巧你来了,咱们可以一起吃。”秦惜弱示意婢子盛了一碗碧粳粥,又夹了一个水晶包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幼僖低头喝了一口碧粳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陆白和云侍郎怎么没来吃饭?” 八仙桌旁的三人互相打了一个眼色,倒是幼僖看得懵懂,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只听着秦章不满的哼了一声:“那混小子,一大早起来,匆匆忙忙带着人就走了,叫他们留下来吃早饭,还推脱着有事,一溜烟儿地就没了影。” 幼僖怔怔。 秦惜弱低笑,又夹了个翡翠饺放进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听下人们说,昨晚他俩从西跨院回南院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一整晚灯火通明也不知道干什么。早晨出来的时候,不巧撞上了爹,原本想留云侍郎吃个早饭再走,结果被陆白神色紧张的一把拉走,气得爹说陆白不像个样子,连待客之道都不晓得,丢了国公府的脸。” 幼僖听得有些无言,不妨秦惜弱又凑过来同她玩笑:“听说两个人离开的时候,眼下都是一大块青的,顶着两个青眼就出去了。” 第254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秦章和白氏一早应了谢侯及其夫人的邀约,着秦管家备好了马车,待热热闹闹的吃完早饭后,便一同往谢侯府中应邀去了。 秦惜弱陪着幼僖在花园里散步,说起自己在大千寺的趣闻:“这次去大千寺,除了为爹娘求了只平安签外,我还给你和陆白也求了一只。” 幼僖留意着脚下的鹅卵石子路:“我们俩都还年轻,不用求什么平安签。” 秦惜弱嗔怪的看她一眼:“谁说给你俩求的是平安签了,我明明求的是姻缘签。” 幼僖呆了呆,缓缓转头,却看见秦惜弱一脸揶揄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声气。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秦惜弱轻言细语吟出这句诗,脸上尽是暧/昧的笑容,“你猜猜,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但幼僖知道,倘若真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大概下一刻有人就要乱点鸳鸯谱了。 可她明明和秦陆白就只是好朋友啊! 于是幼僖打算缄口不言,用沉默试图来搪塞过去。 秦惜弱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也不恼,仍旧兴致勃勃的拉着她说话:“你说巧了不是,我给你俩求的竟然是同一只签。解签的师傅说,与其登高望远,不如收回目光看看近前,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惊喜呢!” 秦惜弱掩着唇嫣然一笑,倒是幼僖颇有些尴尬,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就在她束手无策,绞尽脑汁思虑着该用其他什么话来把这个话题给引过去时,却遥遥见到了鹅卵石小径上郑昊匆匆而来的身影。 幼僖讶道:“刑部这么忙,郑昊这会不是应该在刑部帮忙才对么,怎么回府了?” 秦惜弱自也看见了,笑容淡却下来:“许是落了什么东西。” 幼僖定睛一看,隐约觉得不对劲儿:“好像不是。” 郑昊行色匆匆,倒像是出了什么着急的事情。 “郑昊!” 幼僖扬声唤他,郑昊正要往拐去西跨院的步子收了回来,闻声望来,见了花丛旁两道倩影,脸上不禁浮现一喜,亟步走来。 “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刑部吗?”人未走近,幼僖已好奇出声。 郑昊微微喘道:“是二公子让属下回来知会郡主一声,五公主说,贞妃娘娘好像不好了。” 幼僖脸色一凛:“怎么回事?” 贞妃身体不好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出宫的前一日她还去看望过贞妃,那时候她虽然脸色也不好,整个人也消瘦了些,但并没有其他不对劲。毕竟贞妃的身子整个太医院都知道,一直以来也都是温养着,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差也不至于,怎么这才过了几日,突然说不好就不好了呢? 看出她焦急,秦惜弱出声安抚:“你先别急。”复又看向郑昊,“你好好说,把事情原委都说清楚。” 郑昊微微喘了两口气,待气儿顺了些才道:“今早二公子和云侍郎刚从宫外回来,就撞见了五公主身边的珍珠,珍珠说起贞妃娘娘突然就不好的事,因她们出不了宫,所以希望二公子能够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郡主。二公子知道了,便让属下赶紧出宫来知会郡主一声,属下也是快马赶回来报信,马上就得回刑部办事去。” 幼僖神情凝重,闻言后半晌不语。 秦惜弱有些不明所以:“贞妃娘娘突然不好了,来找幼僖做什么?这件事情,应该告诉皇后才是。” 郑昊摇摇头,眼神睇向幼僖。 幼僖沉默后也不隐瞒:“先前四公主和亲,临走的时候拜托我照顾好贞妃娘娘。后来我也时常去披香殿看望,也知道贞妃娘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但是这么突然,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听她这么一说,秦惜弱便也明白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四公主,那么幼僖也理应尽这一份责任,只是…… 目光落到她吊着的左臂上,秦惜弱担心道:“你不是不想让太后担心么,要是就这么进了宫,怕是不知道也该知道了。再说了,前段时间你和东宫闹了那么一大出,太子受了责罚,听说到现在陛下都没有原谅,只怕有人会用你受伤一事借题发挥。” 她委婉的提醒着幼僖,幼僖自然也懂,但既然答应了四公主的请求,那么贞妃娘娘的事情她也不能不管。 想了想,幼僖忽然就有了法子:“披香殿我是一定得去,贞妃娘娘也不能不管,至于受伤的事情……还得惜弱姐帮我一个忙。” 眼神交汇,秦惜弱几乎是立刻就懂了,便也不再阻拦。 幼僖让郑昊先回刑部,待国公府备下了马车,幼僖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进了宫。计划还得秦惜弱来帮衬,加上她也的确不放心幼僖受着伤还要入宫,便也一同跟了过去。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驶到了承华门,宫门的守卫依例拦下了马车,待幼僖亮出了御令后,守卫即刻放行。 二人在钟阳门分了道,幼僖往披香殿去,秦惜弱则先去永安宫陪太后,至少暂且先将人安抚住,毕竟她入宫,手臂受伤的事情多半就瞒不住了。 一路紧赶着往披香殿去,珍珠已经在殿外焦急地候着了,遥遥见着了幼僖的身影,当下一喜,赶忙小跑着迎了上去。还未说话,倒是先注意到了她吊着的手臂,珍珠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担心道:“郡主怎么受伤了?” “这件事容后再说。”语罢,幼僖脚步未停进了殿,不忘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珍珠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亟亟道:“听说贞妃娘娘昨晚就不好了,又高热又呕吐,嘴里还说着胡话,把披香殿里的宫人们都吓着了,天一亮就赶忙的找了太医……” 话音未落,幼僖骤然停了下来,珍珠不妨,险些没一头撞上去。 只见幼僖忿忿转过身,难掩怒火:“昨晚就不好了,今早才找太医,披香殿里的宫人就是这么伺候贞妃娘娘的吗?” 珍珠惶恐,目光闪烁躲避,欲言又止。 第255章 贞妃病重,回天乏术 幼僖自觉是被气糊涂了,披香殿是怎么一个情况,旁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么。 宫里一向拜高踩低,贞妃娘娘膝下唯一的公主如日前也被送往陈国和亲,如今她在宫中举目无亲,又无娘家依仗,稍微有些权势的宫人也能给披香殿脸色看。夜里召太医,此事势必会惊动皇后,若是真能请来,惊动也就惊动了,可偏偏这太医也未必是个一请就来的主。 幼僖合上眼,强压住怒火,折身往披香殿内殿去。 披香殿所有的宫人都聚在寝殿外,见幼僖赶来,均分列两侧见礼。幼僖无暇管她们,径直从中走过,入了寝殿。 路上的时候听珍珠说,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已经来了,正在里头为贞妃娘娘看诊。隔着一扇偌大的屏风,幼僖只能看见一团团黑影浮现,并瞧不见里头的全部情况。 “幼僖你来了。”乐天站在屏风外,一见到幼僖,强忍了许久的担心决了堤,亟步过来,却先注意到了她吊着的左臂,不免担心,“怎么受伤得这么严重?” 她这话中有漏洞,像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但此刻幼僖也无暇理会这些,只是望着屏风问:“贞妃娘娘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乐天紧抿了唇,摇摇头,眼中已经盈盈聚了泪。 幼僖大惊:“真的不行了吗?” “不,不是。”知她误会,乐天赶忙解释,“太医还在里面诊脉,眼下还没有消息传出来。你也别着急,先在外面等一会,等有了消息,太医自然会出来告诉我们。” 幼僖担心不减,但这会除了担心实则也并能再多做什么,毕竟她们也不会医术,过去了也帮不了什么,还只会帮倒忙。 可幼僖始终不放心,只在外殿等着,并不离开。 宫人奉了茶水上来,幼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始终有一事不明:“贞妃娘娘怎么突然就不好了?我不过才离开几日,临走前还来看望过贞妃娘娘,那时候她精神尚可,怎么一下子病得这么重。” 乐天不经意间朝屏风望去一眼:“听腊梅说,自从四皇姐和亲陈国之后,贞妃娘娘就一直郁郁寡欢,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四皇姐出嫁前几日就一直哭个不停,后头还晕倒了好几次,那时候太医就说了,要是一直这么不爱惜身体,很难撑得过今年冬天。” 乐天说着说着不禁长叹一声:“腊梅还说,每到深夜的时候,总会听见贞妃娘娘独自哭泣,她去安抚过几次,可贞妃娘娘总是越哭越难受。就是有时候睡着了,贞妃娘娘睡梦中都在叫着四皇姐的名字,身体每况愈下,还呕过一两次血。” 幼僖大骇:“贞妃娘娘病得这么严重,为何我们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过?” “大概,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乐天垂下头,心情沉重。 幼僖也不再接话,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唯一的女儿被送去遥远的陈国和亲,这一分别,差不多就是永别,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加上贞妃娘娘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每日都伤心忧神,又怎么会病得不越来越重。 “贞妃娘娘病了这么久,难道一直都没有请太医来好好瞧过吗?”幼僖道。 “怎么没有,这事连皇后娘娘都知道。”乐天说到这里,警惕的左右一望,见身边除了珍珠也无外人,这才凑过去同幼僖低语,“贞妃娘娘呕血那会,腊梅去找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拨了太医过来瞧,也不知道是尽心了还是没尽心,倒是不再呕血了,只是这身体就一直是不见好。本来腊梅是要来告诉我们的,可贞妃娘娘说不许,不想给我们添麻烦,这不,瞒不住了才来宜合宫找的我。” 一通话说下来,幼僖大概也就明白了这前因后果。 其实贞妃娘娘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后宫一应事情都是由宁皇后在管理,就算宁皇后不管,那也应该找景文帝,再不济,还有太后能做主。她和乐天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公主,论身份的确不该过度插手嫔妃的事情,不免叫人以为越俎代庖,激怒了宁皇后,反倒更是撒手不管了。 说到底也是权势的错,若非贞妃娘娘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又岂会落到今天这样凄凉的地境。 未久,屏风后黑影攒动,钟太医绕过屏风出来。 幼僖和乐天赶忙起身走过去。 钟太医已过花甲之年,却是太医院医术顶好的那位,先是对着幼僖和乐天揖了一礼,方道:“娘娘的情况,怕是很不好呐!” 幼僖、乐天相视一眼,均是怔住。 “钟太医,能治吗?”幼僖试探着问,但情况如何,实则心里已然有了一个数。 “难呐!”钟太医摇摇头,“当初诞下四公主时是难产,贞妃娘娘虽然挺过来了,但母体受损严重,故而身体一直都不好,若是平平静静,倒也能安享晚年。可贞妃娘娘近来大动肝火,情绪起伏不定,伤心伤神,又呕血过,就像是一个沙漏,本来只是缓缓的流着细沙,勉强也能拖着,但突然有人将沙漏给倒过来,沙漏一眼就见了底,等同于也早已经耗尽了娘娘的心血。” 钟太医如实说着,再去看面前二位的脸色:“五公主,世安郡主,贞妃娘娘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此事,还得尽快告诉陛下和皇后娘娘才是。” “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吗?”乐天不愿接受。 钟太医却连场面话也多说了,只是摇了摇头。 乐天踉跄,被珍珠扶住,丧气道:“我知道了,这事,就请钟太医如实告诉皇后娘娘就是。” 钟太医一揖。 待钟太医要再次转进屏风时,幼僖忽然叫住他:“钟太医,贞妃娘娘……还有多久?” 钟太医沉默,垂眼思量了片刻,斟酌下还是说了实话:“不出明早。” 一语落下,仿佛已经提前给贞妃判了死刑,她身边的近身宫女腊梅一听,登时就捂着脸痛哭出声。 偌大的内殿一片沉重,哀哀哭声交叠传出。 第256章 人心凉薄,无人探望 据钟太医说,现在太医院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先保住贞妃娘娘一条命,至少,在告诉景文帝和宁皇后之前不能让人先断了气。 其实幼僖也知道,不论再怎么续命,续的,也只是从此刻到明早黎明前的命罢了。 从太医院宣告贞妃娘娘的命数时,整个大殿一片默然,更多的人都是沉默。但腊梅是跟在贞妃娘娘身边最久的宫人,也是最贴心的宫人,故而在得知自家娘娘即将命不久矣时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内殿弥漫的尽都是她哀切的哭声。 珍珠将腊梅扶了下去,换了别的人进来伺候,而太医们还留守在内殿,随时以应对紧急之事。 幼僖自觉在此处已经再无能为力,只好带着乐天先出了贞妃的寝殿,可就在刚出殿门时,一阵清风徐来,连带着乐天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幼僖,你说,如果和亲的那个人不是四皇姐,贞妃娘娘是不是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乐天抓着幼僖的手,喉间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幼僖左手吊着,右手被她抓着,实在没有多余的手去为她拭泪,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极冷静了问了一句话:“如果和亲的不是四公主,那就一定是你,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 乐天呼吸一窒,哽咽声渐渐小了下来。 幼僖有些无奈,她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甚是觉得有些无情,毕竟当时在选择公主和亲时,她也曾在中间推波助澜过。 其实不止是她,天下所有人的心几乎都是歪的。当某些东西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时,可以义正词严的慷他人之慨,可当出事的是自己,乃至于是亲近的人,所有人几乎都会在下意识做出同样的选择。 乐天之所以会哭,并非因为和贞妃娘娘的感情有多好,而是因为钟太医说贞妃是思女成疾,旧病未愈又添心伤,这才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可若是真要一一计较起来,为了拉拢宜贵妃母子的皇后和太子,为了守护爱女的宜贵妃,为了不让妹妹成为两国友好邦交牺牲品的周王,以及不管不问,顺水推舟的景文帝……难道促成四公主去和亲,间接导致贞妃病情加重,这些人就都能独善其身吗? 俨然不能。 事情已经发展至此,无论怨怪谁都已经无济于事。 幼僖不知道该安慰乐天什么,此刻她也需要好好冷静冷静,饶是见惯了后宫的血腥,可当血溅到自己的身上时,她也需要花时间来说服说服自己。 从披香殿回到永安宫的路上,幼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整个人无精打采地沿着熟悉的路低头走着,四肢冰冷,神思游离。一路略过繁花簇锦,略过退至一旁朝自己见礼的宫女和小黄门,她全都视若无睹。 青时青月早已经听说了消息在永安宫门口等着她,见她失魂落魄的走过来,脸色不好,再加上手臂上的伤,顿时都齐齐担忧起来。 耳边一直嗡明,扰得幼僖觉得身边的世界都一阵吵闹,像是无数只嗡嗡的蚊子在乱飞,偏偏又一个字都听不清楚。直到被青时青月带回了瑶华殿,整个人浸在暖暖的浴池中,玫瑰花瓣漂浮水面,迎面扑来沁人的玫瑰香,她才渐渐将游离的神思重新聚拢。 “郡主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青月哽咽为幼僖小心擦拭着手臂,忍不住哽咽出声。 冰凉的四肢被温暖一层层的包裹,融化了外头筑起的冰霜,幼僖长舒一口气:“贞妃娘娘……怕是快不行了。” 青时青月闻言俱是一怔,她们的确听说了贞妃娘娘不大好的消息,但不知道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钟太医说,也就是明天早上的事儿。”幼僖垂下眸子,掩去眸底的哀伤。 其实她和乐天一样,与贞妃娘娘都没有深厚的情谊,毕竟她们从小不是在贞妃膝下长大,虽说都是住在宫里,但一年到头的也不定见得到几面。说得难听了,贞妃鲜少出门,又无君王宠爱,又无娘家依仗,次子早夭,长女外嫁,整个宫里也没什么知心知意的人,只有与她长伴多年的病魔不离不弃。 瞧,几乎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贞妃的身上,但饶是如此,从她踏进披香殿,再和乐天一道离开的这段时间,也没见着宫里面有其他什么人来探望病重的贞妃。 幼僖一直都知道宫里面人心凉薄,但也是这个时候,才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青时。” 青时正蹲在浴池边,托着幼僖有伤口的手臂不让沾水,闻言往前凑了凑:“郡主怎么了?” “去找一套素净些的衣裳。” 宫里除了大丧一律不许穿白,四公主不在,她既应允了要照顾贞妃,纵然有负所托,也让她代替四公主尽最后一回孝。 青月搀着幼僖从浴池中出来,用绸缎将她身子裹了,擦去身子上多余的水珠,取来一套干净的里衣伺候着她穿上。 坐在妆镜前,幼僖伸出手,任青时将原来的纱布拆下,再从柜子里的一个木匣子中取出来一只碧绿药瓶,用木匙舀出一点白色乳膏轻轻敷在手臂的伤口上。 青时怕弄疼她,动作极轻极温柔,低头轻轻吹了吹,道:“郡主的手可千万不要沾水,要不然这伤口会一直长不好,日后也容易留疤。” 幼僖低低应了一声:“惜弱姐还在陪着老祖宗?” 青月为她梳着长发:“是,林夫人一直都陪着太后。这会满宫里都已经知道了贞妃娘娘的事情,不久前,太后也打发人去瞧过,之后倒不知道了。” “我受伤的事情不要告诉老祖宗。” 青时上药的动作一顿,抬头有些为难的望着幼僖:“可是郡主的伤不轻,右手手臂上的伤口被衣裳遮住了倒还好瞒,可错位的骨头没有长好,还得按着大夫的话做,但这样一来,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毕竟左手吊着,一眼就能看出来,如何瞒得住? 幼僖淡淡道:“该用什么理由我心中有数,你们只需要别把真相说出去就行。” 青时青月相看一眼,彼此明白,均应了声。 第257章 替人尽孝,不留遗憾 幼僖梳起长发,换了身杏色简单的衣裙往水榭中去时,秦惜弱正陪着太后倚在凭栏上看水池中的锦鲤,水榭里头一阵静默,气氛很是微妙。 “见过老祖宗。” 幼僖款款步入水榭,盈盈施了一礼。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太后转过头,目光触及水榭中的少女,和蔼的脸上顿时露出心疼之色:“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秦惜弱搀着太后起身,扶着她走向幼僖。 太后颤着手摸向幼僖脸庞,想看一看她受伤的手臂,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她,登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一定很疼,孩子!” 幼僖差点儿没忍住眼泪,努力挤出无所谓的笑容:“没事的老祖宗,僖儿不疼,老祖宗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太后焦急,“找太医看了没有?有没有说严不严重?你、你这究竟是怎么受伤的呀?” 幼僖看向秦惜弱,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这是还没把事情告诉给老祖宗,便是早先在马车里就商量好的措辞也没用上。 大概也是心虚,秦惜弱扶着太后往美人榻上走去:“太后别急,先坐下,听我慢慢的说。” “你也知道?”太后讶道。 “知道呀。”秦惜弱扶着太后坐下,笑笑道,“上次陆白不是让人传话进宫,说幼僖和我一块去大千寺祈福了嘛。说来也是幼僖心诚,听人说徒步上大千寺更能让佛祖看见诚心,这样求得的心愿才能够灵验。” 秦惜弱在太后身旁坐下,不经意间抬头扫了眼立着的幼僖,继续道:“前几天下了雨,山路湿滑,幼僖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折了手,但事后立即就找大夫看过。大夫为幼僖正了骨,也上了药,说好好休养就不会留下病根,太后尽可放心。” 一壁说着话,秦惜弱一壁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来一个平安符奉到太后面前:“虽说路上出了点小意外,但好在人没事,平安符也求到了。佛祖知道幼僖心诚,一定会保佑她,也会保佑太后身体康健,福祚绵长。” 秦惜弱不疾不徐的说着,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人听在耳中全像每个字都裹了层蜜,落进心坎儿上甜滋滋的。 太后接过平安符拿在手中,心却狠狠一疼,握住幼僖的手,拉她坐到自己身畔,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上她脸颊:“你这个孩子,让哀家说你什么好。” “老祖宗……” “哀家知道你孝心,也知道你乖巧,但凡事要先紧着自己着想。”太后紧握住她一只手,叹了又叹,“哀家老了,比不得你们青春正好。哀家捧在手心里把你娇养得如花儿一般,你可得自己的照顾好自己,便是为了哀家,也不能磕碰一点皮,不然哀家心疼啊!” 幼僖哽咽:“老祖宗,僖儿没事,僖儿真的没事。僖儿就是害怕老祖宗担心,这才一直不敢跟老祖宗说。” “傻孩子!”太后顾及着她肩上的伤,只轻轻拥了拥便松开了手。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孝心如何太后心里自然有一本谱。听到秦惜弱提及她是为自己求平安符受的伤,当下也没怎么怀疑,只好生的将平安符收起来,又握着幼僖的手许久都不愿松开。 秦惜弱舒了口气,想起早晨的事情来:“对了,贞妃娘娘如何了?” 贞妃不好的消息大概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但也只是传了一个影,具体情况怎么样,外人还并不太清楚。 幼僖抬袖揩去眼角的泪水:“钟太医说,贞妃娘娘怕是不大好,就算太医院尽力,也熬不过明儿一早。” 秦惜弱吃了一惊,就连太后也是讶异,毕竟贞妃说年岁也不大,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竟就要不行了? 幼僖也不隐瞒,毕竟也瞒不住:“钟太医说贞妃娘娘是思女过度,才会忧伤成疾,心上的病加身上的病一起,就像一个大石头一样,轻易就能够将人压垮。这件事情太医院估计已经禀告给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我和乐天在那里不方便,才打算晚些时候再过去。” 太后神情凝重,听出了幼僖话里的意思,这意思,大概是想替兰陵也尽一尽孝道。 原本幼僖答应四公主照顾贞妃的事情太后也知道,也不想拦着,但这会情况不一样了,她受了伤,要是贞妃殁了,披香殿里面还不定怎么杂乱,太后也是担心会伤着她,故而犹豫不决。 许是看出了太后的心思,不待太后开口,幼僖已率先道:“老祖宗,贞妃娘娘也是一个可怜人,如今四公主也不在京中,贞妃娘娘要是真的挺不过去,身边也没个人送送,临了不是更凄凉么。” 太后迟疑。 秦惜弱得了幼僖示意,也跟着从旁劝:“太后,幼僖是您身边养大的,她跟你一样有善心,何况又是答应了四公主的,要是不去送贞妃娘娘最后一程,幼僖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太后看向幼僖,幼僖赶忙点点头,表示就是这个理。 秦惜弱挽着太后的手:“这样好不好,今晚呀,我就不出宫了,留下来陪太后好不好?” 秦惜弱和软着语气,抱着太后的手臂轻声细语的说着,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加上太后也确实可怜贞妃处境,心软之下也就应了。 秦惜弱送幼僖出水榭,回头见身后无人跟上来,这才放心叮嘱:“你不久前才为了太子那事跟中宫解下了梁子,这时候去披香殿,就算是好心也不要太过冒头,当心中宫寻了把柄来对付你。” 幼僖颔首:“我知道,但老祖宗那儿……” 秦惜弱微微一笑:“放心,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我只是觉得,好像咱们用这个理由不太好。”幼僖朝不远处的水榭望了一眼,又抬了抬受伤的左臂,意思再明显不过。 用祈福受伤的借口虽然能完美的圆过去,但若是叫太后以为她受伤是跟祈福有关,心里愈加愧疚了怎么办? “你呀。”秦惜弱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甚是无奈,“祈福是真,给太后的平安符也是真,只是你去和我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 “别可是了。”秦惜弱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这些天你和陆白都在做什么,成日的夜里不着家,大早上才回来,你们不说,我也就不问。但那天早上,他抱着一身男装的你回来,你昏迷不醒,他身上还到处是血,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好在你没事,那血也不是他的,不然我才不替你们保守这些秘密” 听这些话,幼僖才明白,原来秦惜弱心如明镜,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也没问罢了。 略踟蹰了一会,幼僖道:“惜弱姐,还请你看顾好老祖宗,等贞妃娘娘这事过去,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秦惜弱嗔怪着瞪她一眼:“谁稀罕听你们之间的小秘密。”须臾又再维持不住这刻意的生气,和声道,“行了,你快去,注意避着点中宫,别叫她欺负了你。” 幼僖扑哧一笑,但还是应了,再望一眼水榭中的太后,这才放心地往披香殿去。 反倒是秦惜弱站在原地,望着那抹离开的纤细倩影,心里总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第258章 弥留之际,最后一程 幼僖在御花园时和乐天碰了面,两人一道往披香殿去,说起贞妃娘娘的事情来都不免一阵唏嘘,带着沉重的心情到了贞妃寝殿。 听腊梅说,宁皇后已经来看过,就在她们刚到披香殿不久,宁皇后才从这里出去,想是不巧,正好错过。 宁皇后虽离开,却留下了景安姑姑帮着一起料理披香殿中的事宜。 说这话时,腊梅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因为这已经明确表示她家主子已经被弃,留下景安姑姑不是料理其他,而是料理贞妃殁后的丧仪。 幼僖让青月看着腊梅,以免她伤心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只带着青时,一道和乐天进了寝殿。 太医院的人也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了钟太医并几个医士还在贞妃床前忙碌,见了幼僖和乐天进来,回身见礼。 乐天开口:“钟太医,贞妃娘娘情况如何?” 钟太医余光朝床榻瞥去,摇摇头,已是连场面话也说不出来。 乐天顿时哽咽出声,咬着唇瓣,忍着不让眼泪坠下。 幼僖宽慰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隔着轻纱帘帐望向榻上朦胧的侧影:“贞妃娘娘醒了吗?” “娘娘身体虚弱,但神志尚算清醒,公主和郡主要是有话同贞妃娘娘说,恐怕还得抓紧时间呐!”钟太医说完,命其中一个医士将一块参片喂给贞妃含下,告了礼,拾掇拾掇出了寝殿。 青时将两侧轻纱帘帐挂到金钩上,幼僖和乐天踱步上前,半蹲在榻前轻轻唤贞妃。贞妃容颜憔悴,脸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风华不再,只余沧桑病容。她纤长的羽睫无力地低垂着,唇瓣翕动,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乐天附耳过去,静听了片刻。 幼僖问她:“贞妃娘娘在说什么?” 乐天回过头,盈盈双眸顷刻聚了泪珠:“她……她在叫陵儿。” 四公主闺名便叫兰陵。 贞妃思女成疾,油尽灯枯之际唤的依旧是四公主的名字,可见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已经远嫁的女儿。 算算和亲队伍的脚程,四公主出嫁不过半月,此刻还未走到大昭边境,婚礼未成却先传来噩耗,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伤心。 幼僖正思虑间,不妨手背一凉,低头望去,贞妃无意识间抓住了她的手,唇瓣还在一张一合,不用静听也知道她在叫谁。 “贞妃娘娘。”幼僖轻唤一声,倾身过去。 贞妃已是弥留之际,手劲不大,但冰凉得很,想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故而才会抓住了她的手。 幼僖心中一恸,又轻声唤着贞妃,但仍无反应传来。 钟太医说贞妃神志尚算清醒,但这会,怕是自己将自己给陷进了梦魇里头,迟迟出不来。 两人这样守着也不是个办法,幼僖想了想,对着乐天道:“我们轮着守贞妃娘娘,你先去休息,晚些时候再来换我。” 乐天擦擦眼泪,看向她吊着的左臂:“可是你的手……” “没事,还有青时陪着我,别担心。”幼僖浅浅扬了扬唇。 乐天不好坚持什么,毕竟两个人留下实则也做不了什么,没得困极了一起睡过去。轮着休息,轮着照看,倒是一个好法子。 “那好。”乐天这才不情不愿的起了身,“要是有事情,立刻找人来叫我,我就在隔壁,不会走远。” “好。” 乐天担心的望了一眼她,又再看一眼榻上双眸紧闭,气息微弱的贞妃,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青时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床软被,叠了又叠,最后叠成一个小方块放在贞妃榻前:“地上凉,郡主守着也不知道要守多久,还是坐在这上头舒服些。” 幼僖有些迟疑,想了想,到底还是应了。 离立秋还有几天,外头燥热不减,但寝殿里却凉得如初冬的天儿,四面八方的寒气涌过来,全都汇聚在床榻周围,凝聚不散。 幼僖刚接好的骨头又开始疼了,就算有被子垫在身上坐着,也是浑身的不自在。原想动一动调整姿势,岂料刚一动,榻上的贞妃意识到什么,又下意识的紧了紧手,叫幼僖不敢再动。 其实行将就木的人能有多大的力气,不过是幼僖顾及着贞妃,不想临了到头还在抓不住的恐慌中度过,故而不敢一动。青时见没辙,只好坐在幼僖身旁,让她微微靠在身上,勉强舒服了些。 幼僖就这么一直僵坐着,右手也一直被贞妃握在手中,哪怕掩在被子下,也捂不热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手臂渐渐僵硬,直到发麻,幼僖也一动不动,反倒回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初次见贞妃,还是她跟着众嫔妃一起到永安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算病弱弱的,那也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之态。再看如今的她,好似不过才过了几日已是容颜枯槁,面瘦饥黄,一头秀发也干枯得不成样子,早已没了往昔的风采。 就这么静静坐着,也不知道何时日落西山,直到外头紧闭的殿门被推开,有脚步声由外自内响起。 幼僖抬起一张默然的脸,望着蹑手蹑脚进来的乐天。 乐天悄步进来,临至床榻时指了指,小声道:“贞妃娘娘怎么样?” 幼僖摆首,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乐天蹲下来,将幼僖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贞妃的手中抽出来,有冷风灌进掌心,贞妃枯瘦的手紧张的四下一抓,她赶忙的把自己的手放进去,而后冲幼僖眨眼色:“你快去休息,瞧你,精神都不好了。” 幼僖枯坐了不知多久,接好的骨头一直隐隐作痛,被贞妃一直抓着的手更是又僵硬又发麻,双腿也软得厉害,怎么可能好受。 青时将她搀起来,主仆二人都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有些难受,但见贞妃榻前有人陪,便也不再坚持,相互搀扶着出了寝殿。 寝殿外头,景安姑姑正站在门前,朝开门出来的幼僖施了一礼:“郡主劳累,快些去偏殿歇息去。” 幼僖无暇理会她,被搀着往偏殿走去。 缓步上了偏殿门前的石阶,贞妃寝殿的门却被忽的打开,珍珠急匆匆的跑出来,带着哭腔喊道:“娘娘殁了,贞妃娘娘殁了!” 一时间满院子寂静,紧跟着下一刻,宫人们的哭泣声骤然响起,或真心,或假意,都在哭泣着一条圣命的流逝。 第259章 治水策略,解除禁足 贞妃殁了,就像一滴水珠落进汪洋,除了溅起一点水花,再漾开一层层涟漪外,消失得几乎悄无声息。 景文帝以国事繁重为由不曾去过披香殿,只将贞妃丧仪的事情全权交给了皇后,而唯一做了主的,就是念在贞妃生了四公主,而四公主为了促成大昭和陈国的友好邦交自愿前往和亲,下令升了贞妃为贞贵妃,按贵妃礼制下葬。 斯人已逝,妃位也好,贵妃也罢,不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死去的人,又哪里晓得这些。 贞贵妃的灵堂设在正殿,后宫的嫔妃都去披香殿吊唁过,灵堂前说着叹惋的话,出了灵堂,便将什么都抛诸在了脑后。 这样的一幕幼僖亲眼所见,那是她和乐天一同前往披香殿吊唁时,在御花园无意碰上了高贵妃,那一句“真是晦气,不知道得什么病死的,可别沾上了,回宫后必要拿柚子叶去去晦气才行”,清晰的传进了耳朵里。 话音未落,三人已面对面的打了一个照面,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是有多么尴尬。 但高贵妃仗着家世向来跋扈惯了,又算是她们的长辈,自然不会将两个晚辈放在眼里,什么话也没说,趾高气昂的带着人走了。 乐天忿忿难平:“贵妃娘娘都殁了,她却还在这里说些这样恶毒的话,真是过分,难道就不怕贞贵妃晚上去找她么。” 幼僖注目着远去的一行人,反应相当平静:“宫中与贞贵妃不曾交好的人不计其数,却又碍着面子不得不前往灵堂吊唁,高贵妃只是把这些心思宣之于口,那些隐藏在心底的不知还有多少。” 乐天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在她看来,贞贵妃何其可怜,便是不喜欢,但人已经死了,是不是也该积点口德,让人安安心心的离去,而不是这样肆无忌惮在背后嘲讽。 幼僖不欲计较这些,只道:“走,先去给贞贵妃上柱香。” 乐天只好压下不满,跟她一块往披香殿去。 宫中有不许穿白的铁律,除了大丧,穿白即犯宫规,被杖死也在情理之中。但律法之外总有人情,一宫主位殁了,是允许宫殿的宫人们着素服,但也仅仅只是在一方殿宇,若是出了殿门,也算违反宫规。 故而幼僖和乐天今日也只是着了身浅色宫装,头上以银饰为主,能精简则精简,妆容也极为素淡,这也是她们能尽的一点绵薄微力。 其余吊唁的妃嫔已经先后离开,除了景安姑姑留下操持,便只剩了着棉麻素服的披香殿宫人,哀哀哭泣声从灵堂周围散开,实在冷清至极。 二人各上了柱香,一直待到日落方才回去。 在御花园里和乐天分了道,幼僖迎着落日晚霞,踩着鹅卵石小道往永安宫去。行至钟阳门前,却不知怎的忽然改了主意,让青时青月先回宫,自己则穿过钟阳门,沿着前方的长巷走过去。 后宫嫔妃的丧仪似乎并没有能影响到前朝,幼僖来到刑部时,里头的人正忙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堂里聚了不少人,人人各执一卷书册也不知道在争论些什么,七嘴八舌的很是吵闹。 幼僖站在照壁前看了许久,还是郑昊换了衣裳准备出门时发现了她,快速地将腰带系好,赶紧跑了过来:“郡主。” 幼僖朝正堂里张望:“秦陆白呢?” 郑昊顺着她的目光回望过去,立时反应过来:“郡主,侍郎不在刑部。” “那他人去哪儿了?” “侍郎一大早就外出办案子去了,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回来。” 幼僖垂下头,恍然想起来他有说过向宁鸷借人手一事,便转而问:“云侍郎呢?” 郑昊抱歉的笑笑:“云侍郎也出去了。” “他们二人在一块?” “这……倒是不清楚。”郑昊见她神色不对,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郡主是着急找两位侍郎吗?如果着急,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不,不用。”幼僖抿了抿了唇,“既然不在,那就算了。” 不等郑昊再说什么,幼僖已经转身绕过照壁走了。 既然刑部没找见人,这会自然是只能回永安宫。 这两日秦惜弱都在宫里陪太后,听人说青时青月回来,她自己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也是着急,又怕错过,便一直在永安宫大门口等着。 遥遥见了幼僖回来,忙步上前:“天呐,我的小祖宗,你跑哪里去了,把我给急坏了。” 幼僖奇怪的看着她:“我本来想去找陆白说说话,但他不在,我就走回来了。惜弱姐,怎么了?” 秦惜弱舒了口气,挽着她的手臂往里走:“也没什么事,就是下午的时候陛下过来了,用了晚膳才走的,期间问起你去了哪里,我只说你和五公主一块去披香殿吊唁,还没有回来。后来我看见了青时青月,但也没见你回来,害我担心了好久。” 幼僖失笑:“在宫里我还能出什么事。” 秦惜弱便也跟着笑了:“是是是,是我担心过度,倒忘记你也是个小霸王,只是伤了爪子,挠人不利索,嘴皮子还厉害得很。” 秦惜弱打趣她,两个人笑作一团。 不过听她刻意提起景文帝来的事情,幼僖意识到当中有事:“陛下来宫里,不单单只是为了陪老祖宗用晚膳。” 秦惜弱深深打量她一眼,不住一笑:“果然是个精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 步上长廊,秦惜弱陪着她往瑶华殿走去:“膳桌上,陛下提及太子受罚的事情,说近来太子在东宫安分守己,还亲写了一篇《治水策略》。陛下瞧了,觉得逻辑清晰,办法也不错,值得一试。” “《治水策略》?”幼僖讶然。 “前不久山西官员递上来折子,说有的地方发了大水,请朝廷拨款赈灾。你当陛下最近怎么这么忙碌,为的就是这事。”秦惜弱大致说道。 山西地方县发大水的事情她略有耳闻,本来以为已经解决了,没成想竟没完全解决么? 但这是朝事,景文帝将朝事在膳桌上用故事的口吻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还特意提及太子,怕是有另外的意思。 瞧见她脸色不对,秦惜弱拉住她,和言劝道:“之前那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陛下斥责了皇后,也责罚了太子,但总不能为了这事一直压着太子不上早朝,毕竟,太子也是储君。” “是老祖宗让姐姐给我说这些的?”幼僖反问。 秦惜弱道:“太后自然是向着你,不会说什么。但陛下今日特意来给太后说这事,八成也是想探探太后的口风,既想原谅了太子,又不想惹得太后生气,这才有了这些事。” 幼僖听明白了,没说话,默默的往前走。 秦惜弱只当她还是生着气,虽然她也气,可毕竟也没发生什么,流言也都按了下去,本来都该结束的事情要是再发酵下去,终归是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 须臾,幼僖轻启檀口:“前朝的事,我没意见。” 这话已是表了心意,秦惜弱微微一笑:“还是你懂事。” 幼僖浅浅弯了弯唇,没说话。 但她心底明白,太子被解禁足是迟早的事,一朝储君,不可能真的一辈子窝在东宫里头。不过景文帝能亲自来跟太后说这些,已经算顾全她了,再不顺梯而下,反倒有些不知进退,还把太后夹在中间为难,得不偿失。 第260章 计上心头,趁机取册 依规矩,后宫嫔妃殁后,只在宫中停灵三日,第四日就要抬往妃陵下葬。 贞贵妃去得急,事先也没个口风透露出来,故而刚殁,尚宫局和前朝有司都开始忙碌起来。再则景文帝已升了贞妃为贞贵妃,丧仪也同妃位时有了出入,准备起来不免更加麻烦。 幼僖一早起来就听说,宁皇后不知怎的竟感染了风寒,夜里咳嗽不停,景文帝体恤发妻,命宜贵妃帮着宁皇后一起料理贞贵妃的丧仪。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幼僖便知道机会来了,同太后将原因说了,太后默许,便紧赶着往宜合宫里去。 可幼僖对着宜贵妃却不能道出实情,其他理由又怕不能让宜贵妃相信,正两难间,却听宜贵妃先说起要办丧仪的为难来。原因无二,只是赶巧不巧,宁皇后竟然在这个时候病了,而宜贵妃也没有操持过贵妃丧仪,再者贞妃虽升了贵妃,但并不受景文帝宠爱,可所出的四公主又是为了两国的友好邦交而远嫁陈国和亲……这些看起来是小事,可在后宫这种地方,任何一件微妙的事情都有可能成为至关重要的一点。 幼僖深谙这个道理,于是提议:“要办好这事其实也不难,我听说礼部都会将往年的随葬品名录整理成册,娘娘可以参考一二。到时候给了皇后娘娘过目,若不能成也好及时修改,若能过,自然皆大欢喜,娘娘以为如何?” “这……”宜贵妃似乎有所犹豫。 幼僖趁热打铁:“宫里有宫里的一套规矩在,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人人都生了一张嘴,难免风言风语不少。娘娘毕竟是帮着皇后娘娘处理事情,办得好了是理所应当,若是办得不好,少不得会落人闲话,有损娘娘的清誉。” 宜贵妃为难的正是这一点,被幼僖一言道出,倒是对她另眼相看。 诵心姑姑听着也是这个理,踟蹰着凑上前道:“娘娘,郡主说得也没错,您毕竟没有操持过这种事,但要紧的是不出错。奴婢以为,这个法子或许可行。” 宜贵妃原本就只是在犹豫,再听了心腹都这样说,便也慢慢开始动摇。景文帝明着说是让协助皇后处理,可最终也只是让她一人操持,届时办好了是皇后的美名,若是办得不好,她少不得也要落得一通埋怨。 左右一思量,再加上幼僖推波助澜,宜贵妃便也松了口:“只是礼部会给吗?” 幼僖压住心里的窃喜:“娘娘要是信得过,我倒是可以替娘娘走这一遭。” 宜贵妃少不得要再打量她一阵,起疑道:“你为何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 被戳中心事,幼僖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不瞒娘娘,其实四公主在出嫁的前一晚有拜托我照顾好贞妃娘娘,但我不仅没能照顾好贞妃娘娘,反而……”话语一顿,不免带了些许哽咽,“我也是有愧四公主,想着帮娘娘一起将丧仪操持好,来日四公主写信问及,回信时我也能少些愧疚之意。” 说着说着,那豆大的泪珠适时凝聚在了眼眶里,羽睫微微一眨,晶莹泪珠潸然滑落脸庞。 幼僖默默抬手擦了,但难掩哽咽,好似真是愧疚一般。 宜贵妃观量她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便递了手帕过去:“你也别有什么愧疚,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加上贞贵妃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四公主出降……” 似乎想到些什么,宜贵妃脸色也逐渐难看下来。 幼僖敏锐见了,带着哭腔轻问:“娘娘怎么了?” 宜贵妃蓦然回神,摇摇头:“也罢,你且替本宫去礼部走一趟,若是礼部不给就算了,若是给了,你就给本宫拿回来,本宫也好依样画葫芦,不至于出大错。” “是。” 幼僖难掩欣喜,又怕耽误时间,便以赶着去取随葬品名录为由急忙往礼部去。 这个时候的礼部正是忙碌的时候,小吏将她请进正堂,她没能见到礼部尚书,倒是宁鸷赶来接待的她。 “见过世安郡主。”宁鸷客气一揖。 幼僖坐在正堂中,上下将宁鸷打量一番,只问:“尚书大人呢?” “尚书大人有公务外出了,郡主来礼部是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有,便是跟我说也是一样。” “跟你说,你能做得了主?”幼僖微微抬头,明眸透出几分讥诮。 宁鸷眸中透出寒意,但很快压下,牵出一抹敷衍的笑:“那得看郡主说的是什么事了。” 幼僖闲闲往后一靠,右手拨了拨茶盖,说道:“宜贵妃奉命协助皇后娘娘操持贞贵妃的丧仪,便让我来礼部取往年嫔妃的随葬品名录,说是要作为参考。事不宜迟,宁侍郎还是赶紧让人着手准备,我好带走。” 宁鸷望着她,好一会都没有动静。 幼僖觉察有异,抬起头,隐有怒气:“宁侍郎这是什么意思?” 宁鸷站定不动,却合手朝她一揖:“郡主的吩咐,下官恐怕不能执行。” 幼僖松了手,茶盖落下,磕上茶盏发出一声脆响:“贵妃娘娘的命令,你也敢不听?” “下官自然不敢,只是……”宁鸷刻意一顿,“只是随葬品名录事关重要,且已封存,纵然是贵妃娘娘想看,那也得事先请示陛下或是皇后娘娘,有了手谕,礼部才敢启封文卷。” 话说到这里,显然已经是拒绝了,幼僖恨恨瞪他一眼,缓缓起身:“贵妃娘娘的命令你可以不听,那么太后的命令呢?” 宁鸷侧目望来,眸子微微一眯,带着鹰隼般的锐利。 幼僖全然不惧,淡定的取出日前太后给的那枚戒指,公然亮在宁鸷面前:“太后的话不知道算不算数?还是说,太后的话不及皇后娘娘,纵然是想看的东西,也得先经过了皇后娘娘的允准才行?” 一句话砸下来,不管说什么都是错,尤其那枚戒指还真是太后的。宁鸷隐忍怒气,额上却不禁青筋暴起。 幼僖只作不见,旋身落座:“宁侍郎再不去,是想等着太后去跟皇后娘娘要东西吗?” 宁鸷怒极,但触及幼僖手上的扳指,咬咬牙暗自忍耐:“不敢,下官这就去为郡主取名录,还请郡主稍待。” “记得把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名录也一并拿来,太后说了,她也要看看。”幼僖闲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宁鸷走到门外顿住,略一思量,还是转身取名录去了。 第261章 借口送食,誊写名录 拿上随葬品的名录出了礼部,穿过长巷,幼僖谨慎的回望身后,见无人跟上来,便调转步子往一旁的假山后去。 “青时,你把贵妃娘娘要的名录送去宜合宫。”幼僖从青时手上捧着的一摞卷册中取出一卷,翻开一看,正是舒佳太妃的那一本。 青时颔首:“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 青时走出假山,待她走远,左右看了四下无人,幼僖才从假山后一个暗洞中取出来早已备好的食盒,用帕子将名录包好放进里面,出来后却不往永安宫去,而是去了刑部。 也是巧合,幼僖刚到刑部时,云舒正打算登上马车,她遥遥见了,急着喊了一声。云舒听见声音,回头望来,见是幼僖,迈出的步子也收了回来。 幼僖小跑上前,行至他面前时微微有些气喘:“你是准备出门吗?秦陆白呢?” “秦侍郎昨天早晨出去了就没再回来,我也是回来取东西,正准备出宫。”云舒看她神色焦急,不免多问一句,“郡主是有很着急的事情要找他吗?” “不找他,找你也一样。”幼僖气喘吁吁,可一扫周遭站在马车旁的人,灵机一动,扬了扬手中的食盒,莞尔道,“我给你们送了糕点过来,既然秦陆白不在,你就替他全吃了。” 她微微仰着头,澄澈的眸子溢出清明的光,里头像聚了漫天繁星,但繁星的背后却又似暗暗隐藏了什么。 云舒愣了愣,反应稍慢了些,须臾才将食盒接了过来。 幼僖趁势开口:“糕点要趁热吃,凉了可就没有那种味道了。”她朝云舒眨眨眼,意有所指。 云舒本就怀疑她来是另外有事,这会更加是确定,于是吩咐众人稍待,方才领着幼僖往里头去。 世安郡主来找云侍郎,这件事情落在旁人眼中定然掀起了波澜,一时间便开始议论纷纷,偏偏幼僖还耳力极好,真是想装聋都不成。 绕过照壁,进了值事房,待云舒将房门一关,那些议论的声音方才被隔绝在了外头。 不待他问,幼僖已先一步抢先开口:“食盒里面是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名录,你赶紧誊抄一份,礼部那一份,事后我还得还回去。” 云舒听后一惊,忙打开食盒一看,里头果然有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物什,只是包裹的严严实实,光看外表还真是看不出什么来。于是云舒只好将东西取出来,将手帕打开,包着的果然是部册子,再翻了翻,确定了真是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名录无疑。 只是这东西骤然出现在幼僖的手上,云舒难免觉得奇怪:“这名录怎么会在郡主这里?” “说来话长。”幼僖往书案边走去,铺了好纸,朝云舒招手,“你先过来誊写,你一边写,我一边跟你说,省得耽误时间。” 云舒拿着名录走到书案前坐下,将名录翻开一页摆在桌上。另一面,幼僖已经磨好了墨,执了小羊毫沾了沾墨汁,伸手递至他面前。 云舒也不含糊,一壁誊写着册子上的随葬品名录,一壁听着幼僖讲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心二用,倒也没有出错。 约莫一个时辰后,云舒才将册子上的内容誊写完,光纸都写了厚厚一叠,可见当今陛下对舒佳太妃的看重。 搁了笔,云舒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汁,待干了一些,才将纸张都一一收好。 “这些东西你可要收好,不要传了出去,不然被人抓住把柄,我担心案子没有查明白,反而有人去参你们一本。”幼僖提醒着他。 将礼部那一份名录接过来,幼僖取出手帕铺平,再将册子放在上头。只是一只手做这些难免有些不太方便,包的不算太好,包严实了这一角,却露了那一角。 “我来。” 云舒将手帕打开,捏着两角铺平在书案上,又再将册子放在上头,重新包裹起来。 做好这些,他问她:“那你呢?” “我?”幼僖纳闷,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云舒道:“如果让宁侍郎知道,你从他那里拿的舒佳太妃随葬品名录,你却悄悄的拿给了我,要是还破了案,你就不怕……” 幼僖听明白了,不由得扑哧一笑:“你是担心他对付我呀?” 云舒神色严峻,模样看得出来是真担心这事。 幼僖也不同他玩笑了,端端正正的坐好,认真的想了想,也认真的回答他:“不能保证没有这个可能,但我有老祖宗护着,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忽然又意识到这个问题,忙问,“听你刚才的意思,怎么,是查到鬼市的事情跟宁鸷有关系么?” 若没有关系,即便是舒佳太妃随葬品名录的内容泄露,宁鸷也不会多放在心上,顶多只是跟宁皇后告她一状,让她不痛快罢了,但那也无关痛痒。毕竟一开始借名录的时候,她打的就是太后的名义,难不成宁皇后还会去跟太后对峙不成。 只见云舒沉默,幼僖越发坚信这里头有问题:“你们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了?” 云舒沉吟许久,正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于是下意识的将桌上誊写的名录藏在书卷下,幼僖也赶紧将礼部那一份名录收好。 “谁?”云舒扬声问。 “云侍郎,属下们在问,我们几时出发?” 是刑部小吏的声音。 云舒松了口气:“门口准备,我稍后就来。” “是。” 门外小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你还是要出去吗?”幼僖问他。 云舒颔首:“鬼市的案子还没有结,三哥也没有抓到,我自然还得极力找线索。” 说话的同时,云舒已将誊写好的名录叠好,走到柜子前,欲要将名录放里头。后来一想,始终还是不放心,叠了又叠,收进了怀中。 幼僖起身,看着他将名录揣进了怀中,讶道:“堂而皇之的带出去,你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云舒忍不住一笑,也同她开起玩笑来:“郡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拿到的随葬品名录,我自然得好生收着,若是不见了一两张,岂非辜负了郡主的一番好意。” 幼僖抿着唇瞪他:“你跟秦陆白什么都没学会,油腔滑调倒是学了个全。” 云舒忍俊不禁,但思及还有正事没做完,也不能久留,言简意赅道:“我们向京畿衙门借的人已经来了,这几天会一直跟着我和秦侍郎,毕竟不是自己的人,难免得多花一些心思。我把名录带在身上,一来也怕刑部人多眼杂,漏了风声不好,二来若是中途碰见了秦侍郎,我也好及时把东西给他看,也容易商量对策。” 过了这么多天,鬼市的案子进展如何,幼僖现在也不知道,此时也实在不是一个可以问的时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云舒嘱咐她回去的路上小心,一切只等他们消息,他前脚刚出值事房,幼僖后头也拎着食盒离开了刑部。 第262章 计从心起,引蛇出洞 回了永安宫,幼僖把从礼部拿来的舒佳太妃随葬品名录给太后看,看着上头熟悉的饰物名字,似是思及故人,太后一时不禁悲从心头来,忍不住落了泪。 那册名录,在云舒誊写时,幼僖已经看过,上头确书写有百花攒珠钗,而翡翠人鱼珠是当年乐天最后放进棺椁中去的,所以在名录的最后一页。 光是这两样东西,已经足以能够说明,舒佳太妃的随葬品确被人盗窃,且堂而皇之的敢放在市面上售卖。 太后暗暗哭了一会,怒火上涌,气得一手将小几上的茶碟挥落,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水榭里的宫人吓得纷纷跪下,屋子里登时寂静一片,人人紧闭了嘴,屏息凝气,连气都不敢大喘一声,唯有烛火跳跃两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这时候,饶是舌灿莲花的秦惜弱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圆场。毕竟舒佳太妃和太后的情谊不浅,故人早逝本就是难过的事情,如今证实了故人的随葬品,乃至于棺椁中的东西都被人盗窃,焉能不气! 苏嬷嬷示意宫人赶紧将地上的碎瓷片清扫出去,再将一众人都屏退,这才弯腰安抚太后:“太后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太后心绪难平,但凡想到有人敢玷污舒佳太妃遗体,这怒火就不打一处来。如今找回来的只有翡翠人鱼珠和百花攒珠钗,这流落在外不曾找回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每每想到这个就恨不能自抑。 “老祖宗。”幼僖轻声一唤,挨着太后坐了过去,“老祖宗先别生气,眼下最要紧的,是帮着陆白他们找出盗窃舒佳太妃随葬品的窃贼。试想一下,能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将棺椁里的东西偷出来,这种人留着,得是多大一个祸患。” 幼僖到底还是隐瞒了一手,除了盗窃的那个人,实则能够瞒天过海,将东西偷运出去,再借以三哥的手,通过鬼市流转贩卖,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太后虽气,但也不是无知妇人,刚才也是被气得糊涂了,这会被幼僖这番话点醒,也就慢慢的恢复了理智。 见太后面色稍霁,幼僖才敢说下去:“老祖宗,我想过了,光是有名录还不行,里头的大多数东西,陆白和云侍郎都没有见过,就算是把东西放在面前,他们认不出来也是枉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太后侧目看着她。 幼僖道:“我是想问老祖宗,有没有这些随葬品的图纸?若是他们有了图纸,对比找起来不是更加方便么。” 秦惜弱一听也觉得有理,于是附和道:“太后,幼僖说得也是这个理,光知道个名字没什么用,要紧的,是知道这个东西长什么样子。眼下咱们也不知道随葬品究竟流出去了多少,能不能找回来实在是难说,最紧要的,是赶紧抓住背后暗箱操作的人,严厉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才行。” 想到什么,秦惜弱露出惊慌的神色来:“随葬品失窃,那么贞贵妃……” 她话到即止,可水榭里头的哪个不是人精,不过稍稍开了这个口,其余人便已经顺藤摸瓜猜到个七七八八。 其实说起来,盗窃随葬品远比盗窃宫中的财物来得要安全许多。 贵人们的首饰不少,丢个一样两样的不会放在心上,但若是不小心丢了个心头好,便是翻遍整个宫殿都要把东西找出来,那时候窃贼们可不好脱身。但随葬品就不一样了,到了钦天监看定的时辰下葬,只要封了棺椁,便没那么轻易会打开,毕竟,死人又如何能守得住那些黄白之物。 幼僖这时候才算是明白那些盗窃随葬品的人是怎么一个想法,原先她还以为对方是铤而走险,原来并不是,倒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要不是那么巧她和秦陆白去了百珍阁,又那么巧钱十三拿出了翡翠人鱼珠,更巧的是她还认识,估计这件肮脏事轻易不会被人翻出来重查。 幼僖心底一惊,握住太后的手:“如果不仅仅只是太妃的随葬品被盗,那么,贞贵妃是不是也会……” 太后瞳孔一缩,心脏沉重着砰砰跳了两下。 幼僖说不下去,但她知道,太后能明白这个意思。 忽然间,她起了一个不是特别地道,但又或许是突破案子的一个法子来,只是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 秦惜弱一直注意着她和太后,见她的神色不对,便轻声问:“你想到什么了?” 幼僖慌乱抬起头,透出的苍白带着几分悲凉,却支吾着不敢轻易开口。 “僖丫头,你想到什么就直截了当的说,不许卖关子。”太后道。 仿若吃了一颗定心丸,幼僖这才缓缓道:“也是刚刚惜弱姐的话提醒了我,我在想,倘若窃贼真的这么猖狂,又是惯犯,那么,就一定也不会放过眼下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是说,引蛇出洞?”太后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幼僖重重点头:“只是我担心,陆白之前掀了鬼市的老窝,会不会已经打草惊蛇?若是他们有了防范,又觉得贞贵妃的随葬品不及太妃的丰厚,是不是就不愿意冒这个险了?” 太后深吸一口气,胸有成竹道:“这个不难,不就是随葬品么,皇帝不给,哀家给。” “可贞贵妃并无显赫娘家,素来也不受陛下宠爱,赏赐品也不多,随葬品拿不出手也是意料之中。太后若要加赐,可要没有一个能说服众人的名目,怕是更容易露出马脚来。”秦惜弱提出其中漏洞。 幼僖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倒不是那么容易办了。 太后思量一阵,忽然一笑:“谁说没有名目,贞贵妃为皇帝诞下二皇子和四公主,是有功之臣。固然老二早夭,可兰陵为了促成大昭和陈国的邦交远嫁陈国,这可是大功一件,哀家赏赐点东西,难道不是名正言顺么?” 秦惜弱和幼僖相视一眼,均下意识间露出笑容来,如此一来,倒是名正言顺。 天色不早,二人送了太后回寝殿,伺候着太后睡下后方才退出殿宇。 正欲往瑶华殿中去时,苏嬷嬷追出来唤住了她们:“郡主,二姑娘,适才太后想起,着老奴来跟二位说一声,若是要那些名录上的图样,或许可以去尚宫局看看。后宫女眷们的东西多数都出自尚宫局,尚宫局必然有迹可循,图样应该也会照旧保留。” 幼僖茅塞顿开:“对啊,我竟然把尚宫局给忘了。”顿时一喜,“多谢苏嬷嬷,嬷嬷也早些休息去。” 苏嬷嬷告礼,方才退下。 幼僖和秦惜弱也不在外头逗留,一同往瑶华殿中去。 第263章 夜半无梦,索要图纸 夜里,秦惜弱歇在了瑶华殿,和幼僖同榻而宿。 感受着身旁人的不安分,秦惜弱侧过头,问道:“怎么了,是骨头又开始疼了吗?” “不是。”幼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幔,这些日子,接好的骨头时不时的就会疼一会儿,但也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那你不乖乖的睡觉,翻来覆去的做什么?当心明儿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出去,叫人笑话你。”秦惜弱阖上双眸。 幼僖眨了眨眼,并不在意。 但这会她忧心着事情,实在是睡不着,尤其接好的骨头确实有些隐隐作疼,反而更加刺激着她大脑越发的清明,一点困意都没有。 睁着眼定定望着帐幔许久,听着身侧呼吸均匀的传来,幼僖估摸不准她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惜弱姐,我在想,宫人和小黄门肯定是没有那个胆子敢偷窃贵人们的随葬品,而且就算是偷窃得手了,他们不能随便出宫,又是怎么把东西运出去的呢?” 身侧无一丝回应传来,幼僖兀自想了一会,像是自言自语般:“所以我觉得,这背后牵头的人,或许身份还不低。可身份不低又为什么要做这种冒险的事情,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朝廷要是彻查下来会株连九族吗?” 殿中寂静无声,连外间守夜的青月都打着瞌睡梦周公去了。 微开的窗棂送来墙角的花香,偶尔送进来几声虫鸣,多数时候却是静悄悄的。 半晌没听见有回应传来,幼僖偏过头,却意外的看见秦惜弱侧着身子,黑白分明的眼珠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偏偏又不说话,给她吓了好大一跳。 “你吓死我了。”幼僖往外头瑟缩了一下,索性也侧着身子看着她,“惜弱姐,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良久,响起秦惜弱淡淡的声音:“听见了。” “那你这么不说话?” 秦惜弱只管盯着她,沉默寡言。 幼僖也无暇理会这些,知道她听见了,便往里头再挪了挪:“惜弱姐,你觉得我的分析有没有道理?要不你给我点意见,我也好参考参考。” 说起这事来,幼僖越发的没有困意了,炯炯有神的眼眸里像淬了星子,越发的明亮起来。 秦惜弱坚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忍耐不下去,长叹一声:“我的小祖宗,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东想西想的干什么。” “我没东想西想,我这是合理的推论。”幼僖还想试图辩解。 然秦惜弱已根本不想再听:“是是是,你是在合理的推论,可是咱们能不能不要在大晚上的推论这些。再说了,你不是还打算明早去尚宫局要图纸么,再不睡,你还来得及去么?” 这事提醒了幼僖:“对哦,那惜弱姐你快睡,明儿一早你还得跟我一块去呢。” 秦惜弱替她将被子拉上来一些盖好,随即自个儿也将被子掩实了,困意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幼僖望着她安静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始终没有一点睡意袭来,索性又只是盯着头顶的帐幔兀自想着事情,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幼僖和秦惜弱起床梳洗后便去给太后请安,待一同用了早膳后,便往尚宫局去。 尚宫局之前的尚宫是陈氏,陈氏在尚宫局兢兢业业了一辈子,但已年迈,做事虽勤,却不如年轻一辈利索,想法多。上个月宁皇后来请示太后,太后允准,已让陈氏卸任归家,另赐了财帛以作出宫养老之用。 新上任的尚宫叫元春华,以前也是跟在陈尚宫的身边做事,是尚仪局的尚仪,因做事妥帖,人又稳重,很得宁皇后的信任。上月陈尚宫卸任,宁皇后便抬举了元春华做新一任尚宫。 在去尚宫局的路上,幼僖把大致的情况都同秦惜弱讲了一遍,也是想让她给自己出一出主意。 “元春华是皇后的人,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去要饰物的图样子,她肯定觉得奇怪,说不定还要去跟皇后说说这事。”幼僖想起昨天云舒没说完的那句话,“我是担心,要是最后查出来,宁鸷也跟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那我们今天去尚宫局的事情,怕是就要露馅了。” “原来你一早上唉声叹气是为了这个。”秦惜弱笑话她,“你最近都是怎么了,感觉你老是有些多愁善感,这么做事瞻前顾后,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幼僖同她相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笑。 其实最近她也觉得有些怪怪的,明明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是有风险,而这种风险根本就避开不了,不论是她做也好,还是换了别人,都无法避开。若是以前,瞻前顾后还真不是她的个性,只是近来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受了一回伤,倒是让她的胆子都越发小了起来。 想想也是自己思虑太多,幼僖摇摇头,将一切多余的思绪都抛诸脑后,只将一颗烦躁的心都放进了肚子里,这么一来,倒是觉得好多了。 不多时已走到了尚宫局,立时便有女官出来相迎,幼僖也不同她们周旋,只点名要找元尚宫,无人敢不应,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去,再有人去通知尚宫元春华。 不比在礼部要册子的时候,元春华倒是没让她们等多久,至少一盏茶还没有开始喝,人便已经来了。 “下官尚宫局尚宫元春华,见过郡主。”元春华进屋后拜见,礼仪做得十足,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个人之前上任的时候,由宁皇后引着去永安宫拜见过太后,幼僖见过一次,故而有些印象:“元尚宫不必多礼,请起。” “谢郡主。”元春华起了身,这时候方注意到邻座的秦惜弱,她见过,故而也客气施了一礼,“见过林夫人。” 秦惜弱微微颔首。 幼僖也不同她多话了,朝青时睇去一眼,青时会意,将一路捧着过来的谕旨展开,举到幼僖面前。 元春华一见那明黄的绢帛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当即惶恐下跪。 幼僖起身,扫了一眼谕旨,樱唇喃喃却并未出口,只含笑道:“元尚宫不必施大礼了,太后谕旨,你且自己看。” 青时便将谕旨收了,步至元春华面前,双手奉上。元春华不敢起身,仍旧跪接谕旨。 第264章 红脸白脸,震慑尚宫 元春华细细阅过谕旨上的每一个字,弯月眉慢慢蹙起,待得最后一个字看完,不禁一脸疑惑:“太后要给贞贵妃追加随葬品?” 她满心孤疑,可看谕旨落尾处的太后凤印却是真真的,做不得假。 幼僖端起茶杯,吹了吹里头不断袅袅升起的热气,浅抿一口,淡淡道:“是啊。” “可……可这于理不合呀!”元春华合上谕旨,不敢应。 “元尚宫还是起来说话。”幼僖望着她,“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二皇子早夭,四公主不久前刚嫁去了陈国,贞贵妃病重前也没能得见四公主最后一眼。太后怜悯贵妃,本想下旨意要将丧仪办得风光一些,只是贵妃去的匆忙,丧仪是来不及大操大办,但入殓后的体面还是得有。” 元春华双手颤颤托着谕旨,犹豫半晌,终究是没敢轻易答应。毕竟贞妃是死后才被抬举为贵妃,按照贵妃该有的规制操办丧仪是理所应当,但要是再违规增加随葬品,怕是日后会引来非议。 幼僖觉得自己的耐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尤其昨日才在礼部碰了一个壁,今儿拿着太后的谕旨来都不好使了,要是元春华再拿宁皇后来搪塞她,她估计也是真要大发雷霆。 秦惜弱眼观鼻,鼻观心,在幼僖蹙眉时,略略一思量,便替她开了这个口:“太后谕旨在此,元尚宫只管按谕旨办事就是,难不成太后的旨意,在元尚宫这里都已经不好使了吗?” 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元春华双腿一颤,连忙跪下:“不,下官、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幼僖冷哼:“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元尚宫只听皇后娘娘的话,就连太后的话都可以不听了?” “下官,下官不是……” “好啊。”幼僖愤极起身,上前一把将元春华手上的谕旨夺过来,“既然太后的谕旨不好使,那我就回去请太后找皇后娘娘说理去。”言罢,怒气冲冲的就要出门去。 元春华毕竟刚坐上尚宫一位,这位置都还没有坐热,要是得罪了太后,官阶保不住都是小事,只怕小命难保。当下哪里敢轻易放任幼僖离去,可又不敢拉扯,只好快步奔到门口,以身躯挡在门口将她拦下。 谕旨被幼僖抓在手里,她忿忿转过身,根本不看元春华一眼。 元春华哭丧着脸,既不敢拦,又不能让。 这时候秦惜弱便适时出来打圆场:“元尚宫何必有那么多顾虑呢,太后谕旨在此,尚宫只要遵循谕旨办事就是,就算是出了差错,有太后顶着,元尚宫还怕什么呢?” 秦惜弱四两拨千斤,知道她不肯轻易松口,索性就把太后给搬出来。总而言之,元春华今日答应了,那是遵太后的谕旨,若是不答应,稍后太后怪罪下来,自然有她的苦头吃。 元春华犹豫半晌,又见幼僖没耐性地作势要走,赶忙松了口:“好,还请郡主和林夫人在此稍待,下官这就吩咐下去,将图纸都拿来给郡主和林夫人过目。” 幼僖这才舒展笑颜,将谕旨好生的放在了元春华的手头:“元尚宫早些时候答应,不就没那么多事情了么。” 元春华不敢应,暗暗抹了把额头上沁出来的冷汗,请两人稍坐,便捧着谕旨退了出去。 走出房门,元春华亟步穿过月亮门,随手招来一个小女官:“快,快去禀报皇后娘娘。” 小女官应是,匆匆往外走了。 元春华往身后望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明黄绢帛,无奈之下,只好先去了库房。 青月站在门口,将紧闭的房门拉开一条缝,瞧见月亮门处再没了元春华的身影,这才将房门掩实了,折身进了屋子。 “郡主和二姑娘真是好厉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竟就这么将元尚宫给唬住了。”青月高兴的拍着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下来,“不过,刚才我好像看见元尚宫交代了一个宫人几句,那人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原本闲情逸致正在品茗的幼僖和秦惜弱,闻言登时紧绷了一根线,相视一眼,脸色都显得十分的凝重。 青月摸不着头脑:“你们,这是怎么了?” 青时赶紧拽了拽她,不让她胡说八道。 秦惜弱面色难看:“元春华是皇后的人,多半,是找人禀报皇后去了。” 这想法同幼僖的不谋而合,只见她沉默一会,招来了青月。青月走上前,幼僖便在她耳边耳语几句,青月会意,赶忙着出了房间。 “她会搬救兵,难道我们就没有吗?”幼僖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狡黠一笑。 秦惜弱扑哧一声,伸出纤纤玉指轻点在她鼻尖:“你这个鬼机灵,可真有一套。” 幼僖不置可否,同秦惜弱品了一会茶,不多时,元春华便带着宫人从外进来。 “这些都是近两年的花样子,郡主和林夫人可瞧瞧。”元春华示意宫人将画册都放在房间的梨木桌上。 幼僖投去一眼:“就只有这两年的吗?” 元春华不甚明白:“郡主的意思是……” “贞妃娘娘已封为贵妃,元尚宫只用这两年的图样子来搪塞我,是瞧不起谁呢?”幼僖斜睨元春华,态度并不好。 元春华一吓,颤颤巍巍道:“这些都是尚宫局目前能拿得出来的饰物,旁的花样子都是有,可就怕郡主选中了,尚宫局也来不及做出来。” “你只管拿来就是,不拘是什么,近十年的都一并取来,要快。”幼僖顿了顿,“对了,只取妃位以上的规制就行。” 元春华一愣,顿时明了:“下官明白了,还请郡主稍待。” 言讫,元春华便带着宫人匆匆离开。 幼僖这才起身往房中的梨木圆桌走过去,玉指轻点一本画册,青时会意,上前来将画册展开供她方便阅览。 上头的花样子的确是这两年时新的,有几副臂钏的绘图,她还在乐天的妆匣子里头看过。想来是元春华估摸不住她的喜好,只把近两年的所有图样都拿来了,图纸虽多,可惜,却没有一个是她想要的。 秦惜弱随意翻了两册:“其实宫中都有特定的规制,都差不多。” “姐姐有所不知,尚宫局制的东西,肯定都是按着那一套规矩来,但舒佳太妃有好些东西都是外邦进贡,跟尚宫局的可是大相径庭。”幼僖说道。 秦惜弱听后不禁纳闷:“可要是外邦进贡,尚宫局怎么可能有绘制的图样?” 幼僖合上画册,微微一笑:“尚宫局做事得按章程来办,那些条条框框的一通框下来,再好的心思都被挑剔得平庸了。我曾听陈尚宫说过,有时候尚宫局会仿制外邦贡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所以她们肯定留得有图样。” 秦惜弱细细品过她这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是会心一笑。 第265章 通风报信,赶来找茬 后来元春华果然将近十年的图样都取来了,因为幼僖特意吩咐过,只取妃位以上该用的规制,摒弃了一大部分,取过来的虽也有许多,但也省去了她们不少的麻烦。 幼僖遣退尚宫局的人,又以要精心挑选为由将元春华也给一并打发了出去,虽则这样的举动让人有些起疑心,但毕竟郡主的身份在这摆着,元春华纵然是尚宫,但也不敢置喙什么。 待尚宫局的人尽数都退下,幼僖唤来青时:“你在门口守着,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我们。” “是。”青时闻言,将贴身藏好的舒佳太妃随葬品名录取出来放在桌上,这才退了出去,将房门带好,寸步不离门口。 这时秦惜弱忍不住问:“原本人就不多,走了青月,你还让青时去门外守着,光是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看得过来?” “就算是青时青月都在,光我们四个,也别想一上午就把这些图样都看完。”幼僖坐了下来,将随葬品名录在桌上展开,“姐姐还是赶紧坐下来找,找不完图样是小事,还得赶在皇后娘娘来之前,把这册子给藏好了。” 秦惜弱不再问,坐下来同她一起翻找画册来。 其实若只是看画册倒花费不了多长的时间,只是要寻了名录上的名字去对应画册倒有些难,有些拿捏不准的图样,还得对着名录上的字一一翻找,委实是个大工程。 秦惜弱心细,找得也很认真,倒是幼僖还吊着一只手臂,只用一只手来翻翻找找委实是有些难办。早知道就该跟青月换一换,让手脚麻利的青月来找对应的图纸,她去请老祖宗,说不定还能在半道上截住宁皇后,争取更多的时间。 虽是如此想着,幼僖手下动作却不停,找得手臂都渐渐酸痛了也不见停下。 正在认真的翻找着,青时忽然推门进来,急声禀报:“郡主,皇后娘娘来了。” 幼僖从一堆画册中倏然抬头:“这么快?” “已经进院子了,郡主可要快些。”青时催促。 幼僖扫了一眼被翻得杂乱的满桌子的画册,快也是来不及了,于是赶紧把随葬品名录收好。青时也赶紧将名录别在腰后,外衣罩下,藏了个严严实实。 刚做完这些,还来不及收拾桌上的东西,紧闭的房门被一把推开,一阵冷风随即灌了进来。 宁皇后站在门口,身边一左一右跟着景安姑姑和元春华,身后还乌泱泱的跟了一众人,气势汹汹,顷刻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元春华见了幼僖难免怵意,微微往后缩了缩,不愿叫她怀疑是自己通风报信。 但事实如何幼僖焉能不知,白了元春华一眼,状若无事的上前朝宁皇后施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宁皇后“嗯”了一声,目光略过她睇向屋子中的梨木圆桌。刚才进来的一阵风吹得有些散乱的纸张飞扬,翩翩落在地上,青时赶忙拾了起来重新放好。 宁皇后缓步入内,走到梨木圆桌前,拿起一本画册翻开起来:“郡主这是在做什么?” 幼僖福了福身:“回皇后娘娘,是太后怜悯贞贵妃,想到贵妃临终时均无儿女送终,不免可怜,而四公主也是为了国家大义才会远赴陈国和亲,连亲生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难免成为一生憾事。斯人已逝,太后说活着的人并不能为她们多做什么,便想着追加随葬品以示宽慰,也好叫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公主能有个宽慰,知道朝廷并没有薄待了贵妃娘娘。” “哦?”宁皇后随手放下画册,旋身坐下,“这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幼僖只作惶恐状:“皇后娘娘这话可实在是吓到臣女了,若非有太后的谕旨在,此等大事,臣女怎么敢擅作主张。” 宁皇后冷声一哼,俨然不信。 幼僖抿了抿嘴,心里大概知道是日前和太子结下了梁子,害得太子被禁足在东宫思过,估计宁皇后还因为这事气没消得下去,故而一听元春华说了她在尚宫局举止奇怪的事,就急赶着过来找茬。 原本她在听秦惜弱说了景文帝有意要原谅太子的想法后,还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可看宁皇后现下的模样,倒像是还没有过去似的。 幼僖不知内情,索性也懒得理会,见宁皇后不信,伸手往后一指,直指元春华:“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可让元尚宫把太后的谕旨拿出来,有太后宝玺落印,自然能辨真伪。” 宁皇后目光递过去,元春华立时上前将谕旨奉上,待看过一遍后,宁皇后不免神色古怪,倒像是在想些什么,迟迟没再开口为难。 幼僖遂道:“皇后娘娘,臣女不敢造次,一切都是按着太后的吩咐办事。” 唯唯诺诺的一番话说完,见宁皇后仍无动摇,幼僖方才续道:“其实追加随葬品一事虽无先例,但毕竟是褒奖,也是宽慰生者之心,传出去,也是美名一件啊。” 宁皇后不屑的哼了哼,将谕旨还给了元春华,再看一眼桌上的画册,无意间瞥见一幅,诧异道:“这……不是舒佳太妃的百花攒珠钗吗?怎么也拿出来了?” 幼僖心下一惊,暗道不好。 她方才才翻到那支百花攒珠钗的图样,还没有来得及收好,偏生就这么巧,竟被宁皇后给瞧见了。 见幼僖半晌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看,宁皇后眉梢一扬,更是特意将那幅绘样拿起来仔细端详:“本宫记得,这支珠钗是专为舒佳太妃打造,宫中仅此一支,乃是太妃所御用之物。怎么,贞妃封了贵妃,规制竟要与太妃的相提并论了?嗯?” 秦惜弱不知宫中这些往事,也不知该如何应付这话,又怕道错了话被宁皇后抓住把柄,遂朝幼僖望去,却见她只是抿唇不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过半晌,幼僖抬起头,正要回答,冷不防被元春华抢先开口:“回皇后娘娘,是郡主让下官将近十年的绘样都拿出来,还特意吩咐,要妃位以上的规制。”尤其刻意强调最后一句。 “哦?是这样吗?”宁皇后厉眼瞪来。 第266章 公报私仇,惩治幼僖 幼僖神色不变,坦然应道:“是。” “为什么?”宁皇后一双凤眸微微眯起,带着凌厉,似要将幼僖看穿。 幼僖垂头,沉默着分析眼下的局势。 尚宫元春华是宁皇后的人,而宁皇后为了太子被责罚一事记恨于她,当着太后的面不敢说什么,但只要抓到错处,惩治她那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不管她现在怎么解释,只要元春华一口咬定她是别有用心,宁皇后就能够抓住这一点借题发挥。 纵观时下,她要做的不是要想办法怎么能令宁皇后信服,而是等,等援兵到,危机自然解除。 好半晌没有声音传来,宁皇后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倏地一掌拍在桌上:“好一个世安郡主,竟敢蛊惑太后做出给贞贵妃增加随葬品的荒唐事,你可知罪?” “皇后娘娘说我蛊惑太后?”幼僖倏然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宁皇后缓缓起身,保养得宜的面容冷若冰霜,踩着步子逼近幼僖,浑身寒气慑人。 秦惜弱忽然站出来,道:“皇后娘娘明鉴,此事确是太后作主,世安郡主也只是遵循太后的吩咐。有太后印玺为证,娘娘若不信,大可叫女官来检验,一验便知。” 宁皇后冷眼瞥来:“林夫人是客人,宫里面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得好。”再一冷声吩咐景安姑姑,“本宫怀疑,世安郡主有蛊惑太后之嫌,将人绑了,带去朝阳殿,交给陛下发落。” “是。”景安姑姑颔首一应,使了一个眼色,跟来的宫人便有两个上前,作势要对幼僖动手。 秦惜弱一急,半晌等不来太后,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幼僖被欺负,情急之下冲上去推开那两名宫人,护在幼僖前头:“皇后娘娘,世安郡主只是遵循太后吩咐,何罪之有?” 宁皇后逼近她:“阎幼僖蛊惑太后,追加随葬品,有违祖制,这难道不是罪过吗?就只妖言惑众这一件,本宫不止能绑了她,还能处死她。” “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惜弱斥道。 宁皇后已不欲同她纠缠,冷声道:“把她给本宫拉下去。”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四五个宫人上来,两人将秦惜弱制住,拉到一旁。见青时也在一旁横加阻拦,剩下的人便是连青时也一并按下,牢牢桎梏住。 当先两名宫人来将幼僖按下,为防她挣脱,手下更是使了劲,恰好牵动到她左肩刚接好的骨头,直疼得幼僖额上冷汗直冒。 她抬眼忿忿瞪着宁皇后:“我可是有太后的谕旨在,皇后娘娘却不分青红皂白命人将我绑了,就算是闹到了陛下那里,娘娘难道能够独善其身吗?” 宁皇后挥开上来搀扶自己的景安姑姑,手指挑起幼僖下颌,精心染好的蔻丹在如葱般修长的手上被衬得明艳夺目:“本宫是皇后,而你,不过只是臣子遗孤,皇宫育你长大,你却不知道知恩图报,反而净起些歪心思,你说本宫该不该罚你?” 幼僖别过头,轻笑一声:“原来皇后娘娘明面以我蛊惑太后为由要惩治我,实则却是挟私报复。若是陛下知道了,难道不会为我做主,还我清白吗?” “清白?”宁皇后冷笑一声,“在场之上皆可以作证,世安郡主带着人来尚宫局,翻看历往图册,心存有异。本宫是为了后宫安全着想,便是最后冤枉了你又如何?本宫是皇后,难不成,陛下还能为了你一个丫头片子惩治本宫?” 宁皇后仰头大笑,丝毫不惧幼僖威胁,反而觉得十分可笑。 她不仅是一朝皇后,东宫太子是她亲生儿子,前朝丞相是她胞兄,便是权衡利弊之下,陛下难不成还会为了一个丫头不顾全大局么? 如此想着,宁皇后更是放了心,吩咐道:“将人绑了,即刻送往朝阳殿。” “是。” 宫人领命,即刻取来一根粗麻绳,先是极快的将秦惜弱和青时都捆了起来,顾虑到幼僖被吊起的左肩,犹豫着看向宁皇后。宁皇后哪里会顾及幼僖伤势,颔首示意,宫人们便再也不管不顾,强行将幼僖给捆住。 幼僖想挣脱,可无奈肩上的疼痛接踵而来,蔓延四肢,如蛆附骨般锥心般的疼,叫她脸色顷刻苍白,冷汗直冒。 秦惜弱嘶声力竭的喊着幼僖,怒瞪皇后:“就算皇后娘娘不问缘由就要绑人,那也得顾及幼僖身上有伤。她伤势未愈,怎么能忍得了让这些手上不知轻重的人绑了,皇后娘娘!” 宁皇后优雅落座,闻此言,轻蔑一笑:“哦?是吗?” 然再无下文。 秦惜弱奋力挣扎,手腕被抓出一圈红印,看幼僖疼的脸色煞白,登时心疼不已:“皇后娘娘这么作践幼僖,要是太后知道了,皇后娘娘预备如何跟太后交代?” 宁皇后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不愿听她再提起太后,修长的手指指向秦惜弱,厉声道:“给本宫堵住她的嘴,堵住她的嘴。” 景安姑姑即刻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团了团一股脑塞进了秦惜弱的口中,塞得满满当当,撑得她口腔酸痛,吐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再说不出一个字。 青时也高声辩驳:“皇后娘娘堵得了林夫人的嘴,堵得了这事实的真相吗?一会等见了陛下,陛下问起,难道所有人都会颠倒是非黑白,冤死郡主么?” 宁皇后细眉一扬:“你倒是提醒我了,陛下向来偏宠这个丫头,所以不能叫她去见陛下。” 屋中宫人齐齐望向宁皇后,因说不将人带去朝阳殿,倒是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只见宁皇后沉吟片刻,再瞥了眼脸色煞白的幼僖,须臾道:“既然是后宫的事情,本宫是皇后,就不将这些小事拿去麻烦陛下了。阎幼僖蛊惑太后,罪不容恕,将她押到尚宫局的院子里仗刑五十,顺便让所有人都来瞧瞧,妖言惑众,是什么样的一个下场。” 宫人下手没轻没重,幼僖已经能够感觉到好不容易在慢慢长好的骨头似乎又有些错位,就连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再次抓破,有汨汨鲜血流出,将她水蓝轻纱袖浸出一片殷红来。 “皇、皇后娘娘……”幼僖缓缓吐出气息,疼痛麻痹了大脑,眼前一片浑浊,声音也轻飘飘的,“皇后娘娘公报私仇,陛、陛下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宁皇后轻蔑一笑:“信不信都不要紧,你既然落在了本宫手上,看谁能救得了你。只管你不识抬举,怨不得本宫,带下去。” “看谁敢!” 第267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声怒喝从外及近,伴着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宁皇后登时脸色大变,眼中倏然溢出慌乱。 景安姑姑忙握住她的手,努力压下紧张,将宁皇后稳稳扶住。 太后怒气冲冲地从外头进来,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是苏嬷嬷,以及一身朱色常服的景文帝。 景文帝怒目一扫,只见秦惜弱和青时都被宫人用麻绳缚住了双手,用手帕堵住了嘴,再看幼僖,整个人已虚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登时火气上涌:“混账!谁给你们的胆子刚绑郡主?” 任是谁也没想过太后会突然驾到,更没想到一并而来的还有景文帝,加上这么怒声一吼,登时将屋中众人吓了个魂不附体,慌忙跪下行礼。 没了桎梏,幼僖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太后心疼的唤了声:“僖丫头。” “还不赶紧去将郡主扶起来。”景文帝蹙着眉头,吩咐身后宫人。 内侍梁全,赶忙带着宫人上前将幼僖扶起来,见她脸色不好,呼吸气短,赶忙搬来杌子让她坐下休息。 秦惜弱被宫人解开了手上的麻绳,取下口中塞着的手帕,赶忙扑了过去,抱着幼僖不住落泪。 哭了一会,想起什么来,秦惜弱转头望着太后道:“太后,陛下,皇后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绑住,还说要将幼僖仗刑五十,让所有人都看着行刑。我们冤枉,幼僖更是冤枉,还请太后和陛下为幼僖做主,还幼僖一个清白。” 秦惜弱大声喊道,说罢,和扑过来的青时一起,抱着幼僖哭个不停。 太后目光一直落在幼僖身上,见她衣裳凌乱,吊着左臂的绸子已经被扯了下来,散散的垂在一边,右臂更是有鲜血溢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刑,伤到了什么地方。 这一幕直看得太后一阵心痛不已,赤红着双眼望向景文帝,忿忿道:“皇帝,哀家还没死呢,你的皇后就敢这么作践我的僖儿,你们,你们是想气死我吗?” 太后情绪激动,抓着景文帝袖子的双手在不住的颤抖,声音也带了颤意,激动之下,怒火上涌,眼前一黑险些没晕厥过去。 景文帝当即放软了态度,小心翼翼的扶着太后,唯恐她摔倒:“母亲误会了,儿子也疼僖儿,怎么可能会让人欺负她。”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太后抓着景文帝的手臂,让他看幼僖,“你看看,我好好的丫头叫你们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你们是不是成心要气死我!?” 太后怒极攻心,眼底一片赤红,早已听不进去旁人说的什么,只瞧见了她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多年,呵护了十多年的丫头被人欺负成现在这个样子,娇滴滴的花儿颓败成如此,叫她恨不得将施暴者挫骨扬灰才甘心。 宁皇后早被吓得够呛,也是没想到太后会突然到此,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毕竟只是一个臣子之女,再怎么喜欢,怎么可能太后和陛下都一起来尚宫局,一时愣在原地无所适从。 忽然景文帝一记厉眸瞪过来,宁皇后心中一惊,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被景安姑姑及时扶住。 景文帝怒不可遏,震怒道:“皇后,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宁皇后心惊:“臣妾、陛下,臣妾是……” “陛下!”秦惜弱抱着幼僖,脸上泪痕未干,忽然扬声打断,“回陛下的话,是今早太后说起要为贞贵妃追加随葬品,想要贵妃娘娘风风光光的去,也希望远嫁陈国的四公主心里能有一个安慰,便下了一道谕旨,让臣妇和幼僖一起来尚宫局找图样子。幼僖也是担心怕会违逆了规制,所以特意吩咐元尚宫将妃位规制的图样子拿来,正选着,谁料皇后娘娘却突然带了人进来,也不听解释,跟着就将我们都绑起来,还不顾幼僖身上有伤,说是要仗刑。” 唯恐有人颠倒黑白,秦惜弱一口气将事实说了,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不知道皇后娘娘究竟起的什么心思,硬要说幼僖蛊惑太后,妖言惑众,不止说要仗刑,还说,还说就是赐死也不为过。” “赐死”二字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更外掷地有声,太后闻言险些没晕厥过去,吓得景文帝脸色瞬间苍白,赶忙扶着太后坐下,又是顺背,又是喂水,心里的火气却在瞬间燃到了极点。 “皇后,这是真的吗?”景文帝咬牙切齿,怒瞪宁皇后。 宁皇后张着嘴,早已吓得忘记要说些什么,就算打杀郡主不会影响什么,但气晕了太后,怕是她的皇后位都要坐不稳了。 景安姑姑一见情况不对,赶忙跪下解释:“陛下恕罪,娘娘不是故意要为难郡主,只是,只是听人构陷,陛下可不要误会了娘娘。” 秦惜弱闻言重重冷哼:“误会?皇后娘娘要打杀幼僖的时候可没说这是误会。幼僖一再解释,我们也一再解释,可皇后娘娘却连听都不听,叫人堵了我嘴,不顾幼僖肩上的伤,强行将她绑起来,今日若非是太后和陛下来了,皇后娘娘怕是要在尚宫局将幼僖给打死了。” “你!”宁皇后百口莫辩,染着鲜艳蔻丹的手直指秦惜弱,“你胡说八道,你竟敢砌词冤枉本宫!” “是不是冤枉,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难道在陛下和太后的面前,有人也敢不说实话,就不怕株连九族,犯欺君之罪么?”秦惜弱一扫周围宫人,见原本听从于宁皇后的人现在都纷纷垂下头默不作声,知道景文帝面前她们不敢撒谎,这才彻底放了心。 可幼僖被折腾成这样,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又道:“对了,皇后娘娘刚才说幼僖不识抬举。臣妇不明白,幼僖什么时候不识抬举了,竟将娘娘惹怒,不顾她本就有伤在身,借题发挥也要惩治幼僖,几乎想要打死她。” 这话一出,难免不叫人以为这背后有故事,恐真是宁皇后公报私仇,刻意为难。 宁皇后一惊,斥道:“你胡说。” “皇后!” 第268章 伤重晕厥,龙颜大怒 景文帝盛怒,大声呵斥。 宁皇后心知局势已变,自己又丝毫不占理,想要解释什么,可话都已经被秦惜弱说尽,这个时候就算是她再辩解什么,都只会被认为是狡辩,没得还要更加触怒天威,得不偿失。 景安姑姑眼见情况不对,膝行着上前,跪倒在景文帝脚边,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重重地磕着头:“陛下恕罪,陛下赎罪,不关皇后娘娘的事,是有人蓄意构陷,娘娘是冤枉的呀。” 景文帝恨得咬牙切齿,半个字都听不进去,抬起一脚踹进景安姑姑的心窝处,将她狠狠踹倒在地。 “刁奴,就是你们怂恿的皇后,朕第一个就要杀了你。”景文帝怒不可遏。 这一句话登时吓得宁皇后花容失色,踉跄着连连后退,最后撞上桌角。 此时屋中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连景安姑姑被踹倒在面前,宫人也不敢去扶一把,只低低垂着头往旁边挪了挪,唯恐牵连到自己。 这时候秦惜弱忽然叫起来:“太后,太后,幼僖晕倒了。” 太后好不容易才理顺了气,胸腔里的那团火还没有灭掉,忽闻这话,挣扎着就要起身过来看幼僖。 景文帝安抚着太后,忽然阔步走来,推开青时,一把将已经晕倒过去的幼僖打横抱起,一壁快步往外走去,一壁焦急喊道:“太医,太医呢?赶紧去找太医!” “是,奴才这就去。”梁全应了声,也不使唤人,当下自个儿急匆匆地跑出了尚宫局,直奔太医院去。 幼僖是在一阵盛怒夹杂着吵嚷中晕过去的,疼痛已叫她麻木,纵然外间议论不休的是她本人的事情,然她此时也无力多管,多问,多看。 黑暗充盈着整个世界,寂静得好像身处天外之间,四遭不见一物,不闻一声,静得可怕。直到一束光亮划破天际而来,像一把利刃,生生将那层罩住她的黑幕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接踵而来的不是阳光,而是疼痛,延伸至四肢百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疼痛。 因为在晕过去前,也是这样的疼痛包裹着她,直到意识丧失。 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幼僖浅浅喘着气,紧蹙的眉头抗拒着四肢的疼,良久抗争之后,才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时一片青色水烟帐幔,袅袅的冷香充盈在鼻尖,将残存的模糊意识渐渐驱逐,还了眼前一片清明。 “青……” 幼僖想张口叫人,可喉中一片干涩,只能发出短促的一个音节。想抬手,可双手又疼又软,一种骇人的无力感悄然爬上。 “……先将药放凉一些,一会幼僖醒来就能喝了。” “小厨房里还温着粥,太医说了,郡主醒来要是饿了,喝了药之后可以喝点清粥。” “也好。” 有轻轻浅浅的谈话从外面传进来,幼僖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望过去,青纱帐幔后浮现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影,直到一只玉手将帐幔挑开,熟悉的一张脸映入眼帘。 “你醒了!”秦惜弱又惊又喜,忙让青月将帐幔挂到金钩上,坐在床沿看着她,“真是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 “我……”幼僖喃喃启口,声音干涩,难以发出一个字。 秦惜弱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赶忙让青月去倒了一杯温水进来。她便和青时一起扶着幼僖小心起身,再往她身后垫了软枕,好让她能够靠得舒服一些。 青月已经倒好了水进来,递给秦惜弱,看着她小心喂给幼僖喝下。 “还喝水吗?”一杯喝完,秦惜弱柔声问她。 幼僖摇摇头。 青时捏着帕子给她拭去嘴角的水珠,不禁喜极而泣:“郡主可吓坏我们了。”说着说着已抑制不住眼泪低声啜泣起来。 秦惜弱眼角泛酸,侧身将涌出的泪珠拭了,轻斥青时:“好端端的哭什么?幼僖这不是已经醒了么,醒了就好,醒了也就万事大吉了。”跟着不放心,唤了青月近前,“赶紧去偏殿叫太医过来瞧瞧。” “是。”青月擦了擦眼泪,忙跑去偏殿叫太医。 跟着秦惜弱又吩咐青时:“去给太后报声平安,就说幼僖已经醒了,请她不要担心,也不必过来瞧,保重身体要紧。若是太后已经歇下了,就跟苏嬷嬷说一声,太后醒来也好放心。” “好。”青时应声,也赶忙出了寝殿。 留下来照顾的人本就不多,秦惜弱将青时青月都打发走,寝殿里便只剩下了她和幼僖两个人。虽说是不让俩丫头哭,可她也被吓得够呛,没了旁人在场,当下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幼僖想安慰她,抬起手,才发现手臂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稳妥,再看左肩,虽然没有再吊着,但明显感觉已经上过了药,仍然疼,但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自肩膀处蔓延开,也将疼痛缓解了不少。 她知道这种药,以往练剑时伤了肩,太医院就开了这治伤的药,叫什么白玉断骨膏,抹上去也是冰冰凉凉,能消肿止痛。 一些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幼僖仔细回应当时在尚宫局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景文帝龙颜大怒,斥责了皇后,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已经再也没有了印象。 刚喝了水,幼僖此刻已经觉得喉咙滋润了不少,喃喃道:“惜弱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秦惜弱赶忙擦了眼泪:“快二更了,你已经睡了很久,现在感觉怎么样?” 幼僖尝试着动一动手臂,还是痛。 见她疼得蹙眉,秦惜弱急了,赶忙按住她的手:“刚醒来就不要乱动了,好生靠着,别再碰着哪儿,叫我们担心。” “我没事。”幼僖想了想,还是没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接起来,便问,“我晕过去之后,还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元春华……” 一听这个名字秦惜弱就恨得牙痒痒,朝着地上“呸”了一声:“这两面不是人的东西,背着我们,到皇后那里颠倒黑白,告我们一状。要不是她,后来何至于会惹出这些麻烦事情来。” 幼僖抿了抿嘴,才醒来,也没有那么多的怒火要散,反应很是平静:“后来呢?” 第269章 事出蹊跷,暗藏玄机 “后来……”秦惜弱话语一顿,见幼僖身上的衾被滑落,捏着被角往上提了提,长叹一声后,也逐渐心平气和下来,“陛下盛怒,还没来得及处置皇后,你就先晕了过去,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太后就不提了,陛下也是吓得够呛,不顾身份体统,一路急匆匆的抱着你回了瑶华殿。” “是陛下抱我回来的?”幼僖纳闷。 当时她晕晕乎乎的,隐约觉得身子一轻,但不知道是被谁抱着,大概猜测觉得可能是个侍卫,不然谁能抱得动她。虽说男女有别,是为不妥,但事急从权也就没什么好计较。 可没想到,竟不是侍卫,是景文帝! 秦惜弱点点头,回想起景文帝当时着急的神情,一开始她也被吓到了,倒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但此刻无人时细想下来,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你还别说,你晕倒的时候,除了太后,陛下也很担心你。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陛下这么着急过,连对着几位公主都不曾。”秦惜弱说着,不免多看了幼僖一眼,“说实话,陛下待你,还真是不一般。” 幼僖垂下眼睑,想凝神细想,可疼痛无法使精神凝聚,越想越头痛,索性放弃,只问她:“尚宫局的人……皇后……” 幼僖忽然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秦惜弱却听明白了:“说实话,这会我也想知道她们究竟怎么样了。可是我跟着你回了瑶华殿后,就一直跟青时青月一起忙着照顾你,一步也没有离开,太后也是不久前才回去的,那边有什么消息,我也不知道。” 说起来,尚宫局的宫人在绑她的时候,她奋力挣扎,倒是被那粗麻绳给磨伤了手腕,破了皮,流了血,这个时候都还疼着。 幼僖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没什么可问的,倒是钟太医已经被青月从偏殿请了过来。因她没苏醒,景文帝特意交代了要太医院的人守在瑶华殿,直到她彻底无恙才能回去。 秦惜弱让开,让钟太医近前给幼僖诊脉。 再经过诊脉、喂药、换药后,加上幼僖白日的时候被折腾得不行,困意袭来,不到三更时又睡了过去,直到天亮方才又醒来。 秦惜弱见她没事,在她睡着后也回了偏殿休息,一早又赶过来,正巧碰上刚醒过来的幼僖。 “现在身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好让太医过来瞧瞧,别耽误了病情。”人还未至,秦惜弱已经遥遥开口,步伐匆匆行至床榻边坐下,还不忘嘱咐,“太医说了,你这手有再次错位的迹象,这次可得保护好了,再有差池,怕是会留下病根。” 幼僖听话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休息一晚上,现在已经觉得好了不少,惜弱姐不用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我可担心坏了,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秦惜弱努了努嘴,“害得我纠结了一晚上,想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陆白。” “惜弱姐你告诉他做什么?”幼僖喃喃。 秦惜弱定睛看着她:“自然是让他知道你的近况,顺便再说明白了,省得叫他以为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没得来跟我撒气。” 这话说得有些迂回,可幼僖却听明白了,不欲接她这茬,但少不得要多说一句:“最近刑部在忙着鬼市案子的事情,又要找证据,又要抓人,还要防着身边的眼线。惜弱姐,他们已经够繁忙的了,就别把这事再说给他知道,平白叫他担心。” “是是是,你让我不说,我不说就是。”秦惜弱握着她的手,也顺势应了下来。 幼僖舒了口气,后头又喝了药,便不顾劝阻,执意让青时青月伺候着穿好了衣裳,欲往太后的寝殿去。未防她病中着凉,秦惜弱还特意让她多穿了件斗篷,这才陪着她去看望太后。 走在路上时,却忍不住同她议论起来:“你说陛下最后会怎么处置皇后?” 幼僖苍白一笑:“到底是皇后,陛下再生气,也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大臣之女而重罚一朝国/母,传出去,前朝那些史官们就又有得写了。” 秦惜弱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免不了生气:“我们都已经尽量避开着她了,偏偏她却不依不饶,怎么,为了太子那事,还真得恨你一辈子不成?” 恨不恨一辈子幼僖不知道,但这回的事情一发生,她却能够断定,来日若真是太子登基,不说太子,就是宁皇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再没了太后的庇护,她的好日子估计也就到头了。 秦惜弱挽着她的手臂,仍在说:“知道皇后小气,没成想连一朝国/母的风范都不顾了,红口白牙一张就说是你蛊惑,说你妖言惑众,要重惩你。” “可是她说的……其实也没有错啊。”幼僖轻轻一笑,浑不在意。 秦惜弱看着她,喉间一堵,想了想却反驳道:“你是为了查案子,再说了,追加随葬品的事情是太后定下的,这个可跟你没有关系,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揽。这事明明就是皇后不对,瞧她都把你害成什么样子了。” 秦惜弱愤愤难平,得亏当时幼僖机灵,先一步洞悉了元春华的计策,赶着让青月去请太后,若不然,昨日那顿板子是真的躲不过了。 幼僖听着这一通抱怨,心底却平静如水,倒也不是不气,只是她突然意识到,仅仅只是元春华的话怎么就能这么快的引来皇后?难道说,就为了这么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皇后就什么脸面都不顾了,硬是要惩治她,真的只是为了要出气? 这事有蹊跷,而且大有蹊跷。 秦惜弱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幼僖忽然打断她:“惜弱姐,昨日我晕倒之后,那些图样都拿回来了吗?” “就是为这个去的,当然拿回来了。”秦惜弱说着,“那时候场面正乱着,我扶着太后回去的时候,让青时青月把所有的图样都收了一并带走,元春华自然不敢拦。而且你放心,你晕倒的那段时间我们也没闲着,把该找出来的都找出来了,也一一归类好,本来是想过一会再告诉你,你倒是先问起来了。” 她知道幼僖是个爱操心的人,没成想却是个这么爱操心的。 第270章 紧闭宫门,乐天探望 听她这么一说,幼僖也就放了心:“把给贞贵妃追加的随葬品图样另外择出来,最后一日了,得赶紧送到尚宫局,让尚宫局的人即刻开始准备。若不然明日贞贵妃就要下葬,我担心会来不及。” 秦惜弱沉默一瞬:“可是明日就要下葬了,今日就算是紧赶着准备,恐怕也得很晚才能将东西备齐。” “无碍。”幼僖提裙上了石阶,往大殿中走去,“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是有人会按耐不住。惜弱姐放心好了,我早已安排妥当,不用担心。” 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但见她语气笃定,秦惜弱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正巧已入了大殿,正要往内殿去,却不期然间和正出来的太后打了个照面,于是只得先收敛了思绪,敛祍行礼。 幼僖摘下斗篷,也要福身见礼,太后亟步走过来,伸手将她一拦:“哀家正要去看你,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 幼僖浅浅一笑。 秦惜弱道:“太后可得说说她,都让她好好的待在房间里休息了,非不听,硬是要出来,说是要给太后请安,好叫太后您放心。” 一听这话,太后的心顿时软了,将幼僖拥在怀里好一会,眼眶湿濡道:“都是哀家没有保护好你,竟然让你被人这么欺负。要是哀家一开始就跟你一起去,有哀家在,看谁胆敢欺负我的僖丫头。” 幼僖心头一暖,却忍不住一笑:“老祖宗说这些话,可是折煞我了。”轻轻抽出身,素白柔荑轻轻拭过太后眼角的泪水,“皇后娘娘要教训我,这次躲过了,还有下次。难不成,我要日日都把老祖宗带在身边么。” “你这孩子,哀家说不过你。”太后嗔道,佯装的怒气后却是遮不住的慈爱。 秦惜弱从旁亲昵地挽住太后的手:“太后,幼僖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您担心她,也是一日都食不下咽,所以啊,咱们现在还是赶紧去膳厅用早膳。” 太后应了,带着两人转而往膳厅去。 早膳一早已经备下,去到膳厅,待用后早膳,秦惜弱便提议去花园里转转,有几株种在相思亭旁边的桂花树都开了花,清香满溢,令人怡然舒适,同幼僖一块却绝口不提昨日在尚宫局发生的事情。 秦惜弱搀着太后起身,不防此时有宫人进膳厅来禀报,说是五公主来了,正在永安宫外头等候,不知道太后允是不允。 只因昨日的事情后,太后恼怒,已下令将永安宫大门紧闭,无允准不得进入。算起来,一个月内,永安宫已经闭门两次,还次次都与中宫有着扯不开的联系。 太后颦眉,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可见幼僖望来,眸中隐有祈求之色,这才松了口:“估计是听说了昨天的事情,所以一大早的赶来看望你。罢了,哀家先去相思亭,让惜弱陪着你去见。” “是。”幼僖欣喜颔首。 苏嬷嬷便搀着太后往膳厅外走,走出几步,太后却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目光在秦惜弱手腕上扫过,叮嘱道:“听说你也受了伤,一定要找个太医好好的瞧瞧,姑娘家可千万不能留了疤。” 秦惜弱莞尔一笑:“是,太后。” 待目送了太后出了殿门,秦惜弱便吩咐青月去请五公主进来,这才看着幼僖道:“你的计划,预备跟五公主说吗?” 幼僖摇头:“她太单纯了,又包不住话,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她了。何况,今次操持贞贵妃丧仪的是宜贵妃,未免走漏风声,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 秦惜弱点点头,这个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便没反驳。只是同她一道出了膳厅,往旁边的水榭中去,预备在那里接待五公主。 不过骤然想起来什么,秦惜弱十分不解:“听说,皇后是因为身体抱恙需要休养,陛下才让宜贵妃帮忙着操持丧仪之事。可昨日在尚宫局见到皇后时,她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我瞧着,可不像是半点有病的样子。” 这话同时也提醒了幼僖:“你的意思,怀疑皇后是故意称病,好将操持丧仪的事情推给宜贵妃?” 秦惜弱不置可否。 踏上水榭前的石阶,幼僖缓步进入,没想明白:“可是皇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进了水榭,秦惜弱顺势往杌子上一坐,“不过说她有病,我可是不信。你瞧昨日,一听了消息,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就来了,还又绑又抓,最后竟还要将你仗刑,分明就是公报私仇,在故意整治你。” 幼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说了声:“都过去了。” 秦惜弱端起的杯子停在唇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倾身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昨日的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吗?” 昨日宁皇后不分青红皂白的要处置幼僖,这事被景文帝和太后一起撞见了,回瑶华殿的时候,更是景文帝亲自抱着幼僖回来,一路也没避着什么人。虽说她昨个儿一整日都在瑶华殿里,太后也下令紧闭了宫门,她倒也没听到外头有什么风声传来,但她不知道,却未必是真的风平浪静。 幼僖还没说话,一道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便从外头响起,抬眼望去,可不正是乐天! “听说你被打了,严不严重啊?”还未进得水榭,乐天焦急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径直跑到幼僖身旁,拉过一个杌子便坐了下来。 秦惜弱本还想着起身见礼,岂料对方全部心思都只在幼僖身上,索性也懒得起来了,执了筷子吃面前的糕点。 乐天顾忌着幼僖身上的伤,不敢随意碰,只是着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我一听说了尚宫局的消息就想过来看你,但永安宫大门紧闭,我进不来,又担心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皇祖母今儿稍微消气肯放我进来,幼僖,你快告诉我,你究竟伤到什么地方了?皇后娘娘她是不是打你了?” 第271章 尚宫被贬,宫人连坐 “没有,没有。”幼僖按住她无处安放的手,瞧见她不信,更是无所谓的笑笑,“你看看我,除了原本的伤,哪里还有伤到其他什么地方,真没事。” 秦惜弱轻咬一口枣泥山药糕,听闻此言,不屑的哼了两哼:“是想打,但是错过了好时机,正巧赶上了陛下和太后来了,这才没能打成。” “真的吗?”乐天回望秦惜弱,再望向幼僖时,两眼已聚了包盈盈泪珠。 幼僖无奈的看了秦惜弱一眼,嗔道:“惜弱姐你胡说什么呀?” “我哪里有胡说了?”秦惜弱放下银筷,抄着双手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皇后娘娘就是说要仗刑来着,还说让整个尚宫局的人都在旁边看着,要杀鸡儆猴。后头要不是太后和陛下及时赶到,你说说,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么?” 这话让幼僖没法反驳,的确,一开始宁皇后是想将她仗刑来着,若不是及时雨来临,这五十仗下去,就是不死也得去她半条命。 乐天见她没有再反驳,便知道这话是真实的,当下不禁更是揪起了一颗心:“皇后娘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即便你不是她的女儿,那也是在宫里由她看着长大的,她怎么能这么狠心,竟真的要下死手!” 幼僖勉强牵了牵唇角,不欲答她这话,是既不想替宁皇后辩解什么,也不想重提昨日的事。 倒是秦惜弱不想继续听她追究昨日在尚宫局的细节,及时又换了个话题:“不知道昨日的事情过后,陛下有没有处置尚宫局的那些人?” 似是无意问题,却又满怀好奇。 乐天擦了擦眼泪,说道:“听说昨儿父皇大发雷霆,尚宫局许多人都遭了殃,首当其冲的就是新上任不久的尚宫元春华。” 秦惜弱下意识看向幼僖,略怔了怔,问:“元尚宫怎么样了?” “听说是她颠倒是非,在皇后跟前捏造缪言,从而导致皇后娘娘和幼僖不和,险些闹出事情来。父皇便下令掌嘴四十记,革了她尚宫一职,贬去了浣衣局当值,也算是给后宫所有人一个警告。”乐天一五一十将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秦惜弱听得心惊肉跳,满面骇然。她知道元春华一定会被罚,却没成想会罚得这么的重,革了尚宫一职便罢了,竟然还被贬去了浣衣局,那可是宫里最辛苦的差役之一。 乐天叹息一声:“听说那四十记还是梁公公亲自去监刑的,嘴都打烂了,血肉模糊,吓人得不得了。不止元尚宫,尚宫局里面的好多人都一并受了责罚,贬的贬,打的打,罚得最轻的也是罚了半年的月俸,夺了半年可见家人的机会。” 幼僖听闻后,垂下眼帘许久都没有说话,心里沉沉,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秦惜弱敛了思绪,又问乐天:“那皇后呢?” “皇后?”乐天一愣,仔细的回想过一遭,“皇后娘娘的事情我倒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免了众妃嫔的晨昏定省,大约……是被禁足了。” 后宫妃嫔原该每日都去凤栖宫晨昏定省,但贞贵妃丧仪未过,这段时日,宁皇后便免了众妃嫔的请早,改为黄昏时分。但眼下都停了,怕是不妙。 三人在一起再多叙了会闲话,乐天便要往披香殿去,预备在明日贞贵妃下葬之前,再去上一炷香。幼僖只让她代一份心意,也没亲自过去,送了乐天离开后,便和秦惜弱一块出了水榭准备往相思亭去。 走在小径上,秦惜弱说道:“昨日尚宫局的事情闹出的动静可不小,瞒是瞒不住,估计宫里的流言又该起了。” “我也没打算瞒。”幼僖伸手接了一朵落花,“原本错也不在我,皇后自己不要面子,我又何须替她遮掩什么。” 秦惜弱看过来,只见她低头轻嗅掌中的落花,小小黄黄的一朵桂花,散发着沁人的花香,清风徐徐而过,整条小径都萦绕花香,经久不散。 她凝神盯着幼僖看了许久,又兼踟蹰,却还是忍不住要劝上一句:“我知道你是个不想惹麻烦的性子,但有时候一再退让却不是个办法,你为和气忍一时之气,可旁人却不这么想。” 幼僖摊开手,任花儿自指缝间掉落:“我没想过再忍了,我退一尺,她进一丈,再忍下去,怕是小命都要送给她了。” 秦惜弱看过来,脸上不禁浮现笑容:“看来是昨日的教训,让你长了记性。” 幼僖微微一笑:“我本来是想彼此和气,想着,等我以后离开了皇宫,再要碰面,怕是也得等到宫里大肆宴庆的时候。可奈何皇后不这么想,她认为我无娘家倚靠,老祖宗再疼我,我也终究是一个外人,和皇室没有半点儿血缘,更不会比身为嫡长孙的太子和老祖宗更亲,所以整治起我来才会这样的肆无忌惮。” 头顶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丫落下,幼僖抬起手挡在额边:“她料想得固然没错,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将门出生的我,可从来就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幼僖语调轻轻,话里话外却尽述下了坚定的决心,秦惜弱听了很是欣慰:“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并非没有娘家倚靠,咱们国公府没别的优点,就是偏心,这胳膊肘该往内拐的时候就得往内拐。别说皇后,就是东宫,他们想要动你,那也得再掂量掂量。” 幼僖莞尔,手被秦惜弱握在掌心,源源不断的温度透过肌肤传过来,将她心底那丝少有的寒意也彻底驱散。 “可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秦惜弱喃喃。 幼僖一愣,不知其意。 秦惜弱越发握紧了她的手,白皙透粉的侧颜溢出温柔的笑:“太子是嫡长孙不假,可在太后的心里,未必你就比太子轻了什么。” 幼僖看过来,良久不语。 秦惜弱脸上的笑却愈发的温柔:“别不信,要太子真欺负你,有太后在一日,就一定会护你周全,绝不让你再欺负你。” 幼僖垂首一笑,心里越发的暖了。 第272章 东窗事发,陛下震怒 翌日便是贞贵妃下葬之日,由钦天监算定了时辰,辰时正由承华门出宫,只要在午时前赶到妃陵下葬便是大吉。 幼僖一早已经起床,却未往披香殿去,只让青时代替自己去送贞贵妃最后一程。 相思亭中,四角垂下帐幔,袅袅幽香从亭中溢出。 幼僖和秦惜弱正在对弈,姿态悠闲,一盘下来已快近尾声。 这时,前往披香殿送行的青时已经回来,挑开帐幔进入其中,福了一礼道:“郡主,已经出门了。” 幼僖执了枚黑子落下:“是裴大人去的吗?” “是。”青时应道。 送贞贵妃至妃陵的事情由侍卫司负责,而此次全权负责安防的正是裴子绪。 幼僖应了一声,在秦惜弱落下一枚白子后,执着黑子仔细端详着整盘棋局,待纵观全局后,执子落下一点:“鱼儿,就快要上钩了。” 而另一面,在宫外奔波了数日的秦陆白终于回了刑部,刚至正堂喝了杯水,云舒便已经阔步进来,人未至,声先到:“宫里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吗?” 秦陆白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连喝了几杯水才舒适了些:“知道,贞贵妃殁了。” 云舒摇摇头,将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官袍给他搁在桌上:“陛下下旨,令我们迅速赶往朝阳殿,有急事。” 秦陆白又倒了一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只怔怔望着云舒:“又出什么事了?”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你先换上官袍,我将事情安排下去后,我们边走边说。” 言讫,云舒又转身阔步出了正堂,径直招来一个小吏便往后院而去。 秦陆白不明所以,又接连灌下去几杯水,才抱着官袍往值事房里去。 待他换上干净的官袍,刚出了刑部,便忍不住开口问:“陛下那么着急的找我们去朝阳殿是为了什么事?你刚刚说的宫里面的事情,又到底是什么?” “贞贵妃殁了,今日出殡。”云舒不咸不淡的启口。 秦陆白摸不着头脑:“这件事我知道,出殡的队伍我还看见了。” 云舒脚步不停:“具体的情况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来传召的梁公公说,似是贞贵妃的随葬品被盗,陛下现下正在朝阳殿里大发雷霆。” 秦陆白松懈的那根弦骤然绷紧,怔了许久,才缓缓反应过来:“谁发现的?” “裴大人。”云舒侧目定睛看着他,只见秦陆白也是一脸的讶然,不由惊道,“怎的,这件事情,你竟然不知道么?” 秦陆白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却不知道他问的究竟是送殡的人是裴子绪这事,还是裴子绪发现随葬品被盗的事情。但不管是哪一件,此刻他都是懵懂,像是眼前被罩了层纱帐,影影绰绰,瞧不太清楚。 云舒快步穿过钟阳门,道:“我也是刚不久才收到的消息,我还纳闷,怎么裴大人会突然想起来要查随葬品,还就这么巧的发现了东西有缺少。” 秦陆白愣了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所以,你以为是我安排的?” 云舒道:“可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秦陆白自辩,“最近我忙着在查鬼市的事情,还要提防沈括之传信,就这就已经够让我忙碌了,哪里还有时间去见裴子绪。”转又一想,忽然想起来一个人,“会不会,是幼僖?” 刑部最近在调查的这桩案子并没有刻意隐瞒,但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只是在调查盗墓贼和鬼市的事情,知道事情有关皇室随葬品丢失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可幼僖就是其中一个。倘若裴子绪也知道了,而他们又没有同裴子绪说过,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幼僖出了手。 云舒凝神一思量,大约也是觉得这个推论有可能:“除了上次郡主来刑部送给过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名录外,后来我也没再见过她,究竟是不是郡主安排的,到时候,还得问了才知道。” 秦陆白颔首:“不过这次找了沈括之帮忙,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我已经抓到了三哥。” 云舒脚步一顿,惊诧道:“你真的抓到三哥了?” 秦陆白应了声:“嗯。” “在哪儿抓到的?” “城西的破庙。”秦陆白简简答了,想起当时的事情,至今不由一阵唏嘘,“还好去得及时,赶过去的时候,他正被一群蒙面的黑衣人追杀,身负重伤,险些就要命丧他人的刀口之下。” 秦陆白长舒一口气,负手于背朝朝阳殿去:“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有人担心我们会抓到三哥,担心他知道了太多的事情,要是落在了刑部的手里,难免会有受不住重刑而吐露真相的风险,所以派了杀手想要暗地先除掉他。” 已至朝阳殿前,云舒拾级而上:“无论如何,抓到三哥了就好,有三哥在手,大山应该会吐露实情。”说着想到一件似乎觉得有趣的事,“这几日我也查到一些线索,等一会回了刑部,我再告诉你。” “欸!”秦陆白顿足,望着云舒的背影不满道,“以后刑部得立下一个规矩,不兴再卖关子。” 上了最后一阶,秦陆白和云舒站在朝阳殿殿门前,等着内侍进去通传,顺带着理了理身上略有褶皱的官袍,再正了正官帽,肃然而立。 不多时,内侍转出来,低首朝二人一揖:“二位侍郎大人,陛下召见。” 沉重的殿门朝两边缓缓打开,秦陆白和云舒拾步入内,低垂眉眼,行至殿中时屈膝拜礼,唱道:“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 “行了行了行了。” 最后一个“岁”字还没有高唱完,上首已十分不耐的打断,两人相视一眼,于是只好匆匆收尾,起身静立。 秦陆白不安分的目光自殿中一扫,这才瞧见,景文帝召见的远不止他们二人。丞相宁之涣,殿前司都点检范锡继,侍卫司裴子绪,礼部尚书冯垣,以及侍郎宁鸷都已在场。 再看向上首的景文帝,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正待他同云舒打了个眼色,还未接收到对方的反应时,只闻一声沉闷的坠地声,景文帝已气得横手将龙案上的奏折挥落在地,便连澄泥砚也重重坠下,发出沉闷一声惊响。 众人大骇,皆齐齐跪下唱道:“陛下恕罪。” 第273章 殿上争辩,重大嫌疑 “知道有罪,为什么一开始不处理稳妥,到现在才来要朕恕罪?”景文帝盛怒,“没用的废物!” 众人垂首默言,唯秦陆白和云舒面面相觑,不知“罪”从何来。 虽说他们也跟着道了句“恕罪”,但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份罪,委实领得有几分冤屈。 偌大的大殿顷刻间安静下来,袅袅龙涎香从香炉里升起,溢满华殿。 景文帝气得不轻,几次吸纳吐气之后,方才勉强将怒火压下,目光一扫,正好落在殿中两道身影上:“秦卿,云卿,贞贵妃随葬品丢失事件,你们可都知道了?” “这……”秦陆白迟疑着道,“臣,不是很清楚。” 景文帝狠吸一口气,指了指同跪在殿中的侍卫司裴子绪,道:“护送的事情是你在安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来告诉他们。” “是。”裴子绪应道,这才抬头望着上首,说是与秦陆白二人说明情况,却像是在回禀景文帝般,“侍卫司负责送贞贵妃的棺椁入妃陵,一路风平浪静。到了妃陵之后,按规矩,侍卫司将贞贵妃娘娘的棺椁送进陵中,其后放入随葬品。可就在这个时候,臣发现金丝楠木的箱子被磕坏一角,臣担心天长日久会有白蚁顺着破口进入,损坏箱中的金银玉器,所以便下令命侍卫司的人暂且将箱子放入,而是转而将箱子都打开检验。也就是这个时候,臣发现随葬品数量有少。” 洋洋洒洒一番话说完,秦陆白心头大概已经有了一个数,只是这金丝楠木的箱子为何会突然损坏,怕不是磕碰那么简单。 殿中再一次安静下来,景文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火气渐渐消了许多,问道:“两位爱卿,听完之后,你们有什么看法?” 秦陆白朝云舒望去,得见后者颔首,他方道:“启禀陛下,臣以为……” “都起来回话。”景文帝打断道。 众人谢礼起身。 秦陆白接着道:“臣只知部分,不能以偏概全,但谨以此知道的线索看来,臣有几个问题,想要先问一问裴大人,不知可否?” 只见景文帝颔首:“问。” 裴子绪这才道:“秦侍郎但问无妨。” “第一个,贞贵妃的棺椁以及随葬品,在从披香殿出来经过承华门,再到妃陵的这段路程中,全程是否皆在裴大人的注视之下?” “是。”裴子绪坦然应道,忽又话锋一转,“贞贵妃的棺椁是从披香殿中出来,但随葬品不是。” 秦陆白挑眉。 裴子绪便转首望向身旁的礼部尚书冯垣:“随葬品是从礼部出来,在承华门的时候才由我接手。” 被突然点中,冯垣惶恐,却应道:“是这样的。” 秦陆白却疑惑:“这就有点不对劲儿了,随葬品的事情,难道不是由尚宫局整理之后再移交户部,户部按照应有的规制准备妥当之后,由户部尚书亲自交到裴大人的手上才对么。怎么兜兜转转,又到了礼部的手上?” 这话一针见血,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礼部尚书冯垣的身上。 景文帝厉眸瞪来:“冯卿,这事你作何解释?” 冯垣一惊,哆哆嗦嗦道:“启、启禀陛下,随葬品本该是由户部交到侍卫司的手上,但礼部需要按规矩将随葬品名录登记在册。只因太后突然增加份例,礼部就得重新登记,恐耽误了时候,又怕有差池,臣才与户部尚书商议,将随葬品先搬到礼部,等礼部登记造册,确认无误后,再将随葬品交到侍卫司的手上,如此方才不会贻误时间。” 太后后来有给贞贵妃追加随葬品的事情景文帝是知道的,为了这事还闹了不小的麻烦出来,到现在太后也紧闭宫门不肯见人,于是也不想多在此事上追究,惹人心烦。 “这事朕知道。”景文帝摆摆手,“还有什么要问的,继续。” 秦陆白朝上首一揖,旋即面向裴子绪又问:“第二个问题,礼部是由谁出面,将随葬品交到了裴大人的手上?” “此事事关重大,自然是礼部尚书。”裴子绪应道。 秦陆白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那么,在接手的时候,裴大人可有仔细验过?” “这……”说到此处,裴子绪犹豫下来,“侍卫司抬棺椁出宫门,是严格遵循了钦天监的推算,辰时正出的门。可本应该早在宫门口等着的礼部却姗姗来迟,似乎,似乎也有小刻钟的时间,故而没有多余的时间一一查验。不过……” 秦陆白问下去:“不过什么?” “不过前一日的时候,我去户部核对随葬品时有认真查验过,确没有差错。”裴子绪道。 秦陆白想了想,问冯垣:“请问冯尚书,礼部是何时从户部将随葬品接手过来的?” “是……是上午?” “不对!”裴子绪严声打断,“上午的时候我才去了户部,核验出来时也不过午时刚至,那时候随葬品还好好地放在户部的库房里,绝不会出现在礼部。” 冯垣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那、那就是下午,对,就是下午。” 秦陆白了然的点点头,在心底默算了一遍,旋即道:“这么说起来,昨日上午裴大人在去户部核验随葬品名录时,随葬品并无出现差错。后来户部将随葬品移到了礼部,也就是昨日午时之后,再到今日辰时前交到裴大人手中的这段时间,随葬品出现了纰漏。如此一来,礼部很有嫌疑啊。” 冯垣后背早已湿凉,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擦了擦冷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是宁鸷忍不住站了出来:“陛下,随葬品在礼部库房一直锁得好好的,除了冯尚书和微臣,绝没有第三个人有库房的钥匙。所以随葬品丢失,绝不是礼部中人所为。” “照宁侍郎的意思,那就是随葬品是在交给裴大人之后才不见的?”秦陆白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锐利的光,像把利剑,寒光直冒。 第274章 一唱一和,拿捏其中 “你!你胡说八道!”宁鸷恼怒拂袖。 “我这是合理推测,怎么说着说着,宁侍郎还动怒了呢?” 秦陆白笑得淡然,这笑落在旁人眼中,着实是有些欠打。 不待宁鸷反驳,云舒也适时插了一句:“刑部查案向来都是大胆推测,小心求证。秦侍郎也不过只是顺着仅有的线索推理,若有不妥之处,宁侍郎尽管提出来就是,何必动怒呢?” 秦陆白侧目望向,压不下唇边翘起的弧度。 云舒坦然朝着上首一揖:“陛下,臣想顺着秦侍郎刚才的问题,再多问一句。” “想问什么就问。”景文帝道。 “谢陛下。”云舒一揖,旋即转身望向裴子绪,面上平静无波,淡然至极,“方才听裴大人说了些话,有一个问题甚是不解,还请裴大人能解惑。” 裴子绪道:“云侍郎但说无妨。” “方才裴大人说,在承华门的时候,本该一早就到的礼部是在晚了一刻钟之后才到的?” “是。” “那么在侍卫司接手之前,可有认真核对过礼部送过来的随葬品?” 裴子绪迟疑起来,好半晌才缓缓道:“按照规矩,我的确是该开箱核对,但因为礼部来得晚了,加上随葬品有增加,若是在场核对起来麻烦是小,但肯定会影响出发的时辰。虽然如此,但我想只要动作快一些,那么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随葬品的数目核对完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 裴子绪不经意间朝冯垣看去:“只是冯尚书一直在催促,说再耽误下去会误了钦天监看的好时辰,要是错过了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便是整个侍卫司都难逃罪责。” 话音刚落,寂静的大殿里顿闻一道抽气的声音。 裴子绪忽然抱拳朝上首跪下:“陛下,此事乃微臣的疏忽,造成的后果,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景文帝落在龙案上的右手紧握成拳,恨得咬牙切齿,忽然抓起手边的杯盏蓄力砸了过去。 杯盏落地,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中,碎片摔落到冯垣的脚边,惊得他双膝一软,直直跪下:“陛下,陛下恕罪啊!” 冯垣身子抖如筛糠,声音颤颤,似乎已经预料到死神就在前方招手。 宁鸷按捺不住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期然与宁之涣的目光对上,顷刻间心底一沉,却将冲动死死按捺下。 “混账!”景文帝盛怒,斥道,“你还不老实交代清楚,贞贵妃随葬品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冯垣抬起头,瘦削的身体瑟瑟发抖:“陛下,陛下,这事跟臣真的没有一点关系,臣也不知,不知道这随葬品究竟是什么时候丢的。”话音未落,已抽泣着拜伏在地。 景文帝怒极起身,阔步走下御阶,行至冯垣面前时,抬起一脚便踹在了冯垣的身上,将他踹到在地。冯垣不敢叫痛,忍着疼爬起来又重新跪好,只是扬声称自己冤枉。 景文帝火气上涌,似乎将昨日的气也一并发泄出来:“冤枉?你还敢叫冤枉?就算不是你监守自盗,就凭着你看管不力这一条罪,朕就可以杀了你。” 冯垣一听这话,登时吓得两眼一翻,险些没有晕过去。 眼见局势已朝预料之外发展下去,为防越走越偏,秦陆白忽道:“陛下,微臣以为,肉眼可见的事实未必就是事情最后的真相。” 景文帝脸色稍霁,抬眸望来。 秦陆白不敢卖关子,当下即道:“臣的意思是,贞贵妃娘娘入葬一事迫在眉睫,况天气炎热,遗体也不可久放。但倘若因此而疏忽放过了宵小,只怕日后会助长歪风邪气,令事态更加严重。” 景文帝细细思量过这一番话,亦觉得纠错不抓根,只怕会顺势越演越烈。再看向跪伏在脚边只知哀嚎叫嚷的冯垣,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怎会有胆子染手贵妃的随葬品,但眼下证据却又对礼部很不利…… 略略思量一番,景文帝神色凝重的看向裴子绪:“此事还有谁知道?” 裴子绪回禀:“只有送贵妃入妃陵的侍卫司弟兄们知道,再然后,也只有跟去的一部份宫人知道。” “此事可有闹得人尽皆知?” “此事影响甚大,臣不敢外传。”裴子绪道,“至于送贵妃入妃陵的宫人,臣也安排了人手将其看管,若要严防秘密,恐怕短时间内回不了宫。” 景文帝舒了口气,负手于背:“无妨,必要时刻,可行必要手段。” 裴子绪倏然抬头,似乎听明白了,一张脸顿时煞白,却不敢不应声。 下一刻,只听景文帝沉声吩咐:“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外传,若外头风言风语传出一个字,朕定然不会轻饶。” “是。”众人应声。 裴子绪略一迟疑,还是开了口:“陛下,那贞贵妃……” 随葬品被盗,再查不出背后真相之事,必然不会葬入妃陵,但如此一来,岂非不是连贞贵妃下葬的时间也要耽搁?但倘若先下葬贞贵妃的遗体,再查出失窃案的真相之后,将追回的随葬品再行葬入,又免不了要再开一次妃陵,这可是开朝以来绝无先例的事情。 裴子绪不敢擅做主张,但此事他又有着推不开的责任,不免犹豫。 景文帝沉吟许久,忽问众人:“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话一出,无疑是将一个悬着铁球的天秤放在了众人的面前,但不论怎么选择,都会偏颇一方,若出了事,只怕是不好交代。 一时间殿上再次寂静下来,便是秦陆白也沉默不言,只是静观其变。 再等了一会,约莫是知道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提出什么意见,景文帝转身走向御座:“罢了,此事交给刑部,尽快查出随葬品丢失的真相,将东西找回。另外,此事严禁外传,但朕许刑部查案之时可便利行事。” “陛下的意思是……”秦陆白话音一顿,抬眸望向御座。 景文帝定睛看着他,一眼瞧出了他的花花肠子,却顺势而下:“朕的意思,只要不太过逾举,要做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不必事事都来烦朕。” 秦陆白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高声应道:“臣多谢陛下,定不负陛下所托。”再斜目睇向身后,黑白分明的眸子隐透寒光。 第275章 监守自盗,针锋相对 出了朝阳殿,秦陆白和云舒刚步下石阶,便被突然从石柱之后冒出来的宁鸷拦了个正着。 秦陆白双手负于背后,闲闲望着宁鸷:“哟,刑部还没打算这么快就去盘问礼部,怎么宁侍郎这就送上门来了。不过能这么积极的配合刑部查案,回头我合该去跟陛下说一声,得好好褒奖宁侍郎才行。” 宁鸷冷哼一声:“少来耍嘴皮子,刚才在大殿上,你那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刑部是怀疑礼部监守自盗么?” 秦陆白低首一笑:“‘监守自盗’这罪名有些大,刑部从来都不会没有证据之前就随意下定论,但这可是宁侍郎你自己说的,跟我可没有关系。” 秦陆白两手一摊,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这时冯垣从他身旁经过,跌跌撞撞,像是腿吓软了的模样,走路都不利索了。 秦陆白抬起手臂虚虚一指前方摇摇晃晃的背影:“礼部尚书看起来情况不太对啊,宁侍郎还是赶紧搀着冯尚书回去才是,顺便再对对口供,别到时候刑部来盘问时,你说东,他说西,不是净给我们找麻烦吗?” “你……” “咳!” 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宁之涣脸色严肃的走过来,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正是殿前司都点检范锡继和侍卫司裴子绪。 “爹。”宁鸷收敛怒气,恭敬一揖。 秦陆白和云舒也站定,合手一揖见礼。 宁之涣目光扫过二人,而后定定落在宁鸷的身上,鹰隼般的眸子散着锐利寒光,斥道:“丢人现眼,回去!” 宁鸷心绪如翻江倒海一般,却无法违逆自己父亲的意思,当下强压了怒火,低低应道:“是。” 话音落,宁之涣已略过众人扬长而去,宁鸷虽有不甘,却还是跟在身后一块走了。 秦陆白望着二人遥遥离去的背影,忽闻一声传来:“刑部调查的这桩案子,怕是不好做呀。” 他转身回望,说这话的人正是殿前司的都点检范锡继。此人是景文帝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想当初也是在皇位争夺一战中出了血和力的人,又掌管三司,在宫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秦陆白客气颔首:“落到刑部手上的案子,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一桩是轻松容易的,不过,刑部定会竭尽全力,希望能早日堪破此案。” 范锡继点点头,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来:“行,要是有需要三司帮忙的,秦侍郎别客气。” “那就先谢过都点检了。”秦陆白拱手一礼。 范锡继略略颔首,旋即扬长而去。 待四下人已走远,一直沉默的裴子绪才开了口:“我是负责送贵妃棺椁去妃陵的人,有些事情我或许比其他人跟清楚,要不要,先去刑部兜个底?” 秦陆白失笑,一手揽过他的肩往前走去:“你当然得去了,不过看在你肯自首的份上,前尘往事既往不咎,赶紧把瞒着我们的事情都说出来,要不然,大刑伺候。”说着一掌拍在裴子绪胸口,下手倒也不重。 裴子绪捂着胸口佯装哀嚎,一路打打闹闹的往刑部去。 进了值事房,秦陆白将门一关,赶紧问道:“查贞贵妃随葬品的事情,是不是有人让你做的?” 他这话问得直接,差点没叫裴子绪被喝进去的水呛到,咳嗽了两声,却只是闷头喝水。 秦陆白走过去坐下:“赶紧老实交代,说,是不是幼僖叫你去的?” “你都知道了?”裴子绪回望过来,努力咽下一口水,“行,其实还真就是幼僖让我去的。”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秦陆白还是有些讶异,与云舒互换了一个眼神,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没法儿搪塞,裴子绪只好一五一十的交待:“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三天前,幼僖传信给我,让我在御花园的假山后碰面,我就去了。那时候她说,可能有人会在贞贵妃的随葬品上面动手脚,让我多加留意,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让我即便发现了也暂时按捺不动,等到送贞贵妃入妃陵的时候再发作,那时候自然会有刑部帮衬,让我顺水推舟就行。” 简单的将那日的事情说完,裴子绪倒了杯水润了润喉。 只见秦陆白和云舒二人都一副垂头作深思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幼僖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吗?” 二人俱是摇头。 秦陆白道:“这几日我都一直在宫外调查案子,鲜少回宫,根本没有时间和她碰面。” 云舒却道:“我倒是见过郡主,只是当时郡主并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只是给了我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名录,说是从礼部要来的,但急着要还回去,让我赶紧誊抄一份。” 骤然想起了什么,云舒突然起身,拉开门阔步走了出去。 就在秦陆白和裴子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时,不多时,云舒已经又折了回来,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多了两叠画纸:“这是一大早的时候,青月姑娘送过来,说是郡主让她交给我们。我看了看,都是舒佳太妃随葬品名录上的画纸,还有另外一份,是贞贵妃的随葬品。” 将两叠纸都放在平放在桌面上,云舒坐下来,道:“我想,应该是郡主担心我们光有名录却不知道样子,搜查东西起来束手束脚,所以才让人把这些图样都送过来。” 裴子绪拿起一张看着,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用力回想一会,忽然一拍脑袋:“我说尚宫局的事情怎么闹得这么大,她好端端的又去那里做什么,原来都是为了你们呀。” 秦陆白、云舒听得云里雾里。 秦陆白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到底要说什么?好好说话,不许藏头露尾。” 裴子绪将图样放下,说道:“我也是听宫里面的人在传,只是说幼僖昨日在尚宫局跟皇后闹了不愉快,皇后差点仗刑了幼僖,还好最后陛下和太后赶到,才中止了这场闹剧。” “什么?”秦陆白大骇。 裴子绪神色凝重:“是真的,听说太后震怒,下令紧闭永安宫的大门,谁去了都不见。听说,听说……”复又犹豫起来,好一会才道,“听说幼僖受伤昏迷,被陛下抱回了永安宫,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去了永安宫,也不知道最后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只见秦陆白突然起身往外跑去,骤开的房门撞在墙上,发出砰一声响。 裴子绪在后面叫他:“你干什么去?” 云舒目光收回,摇摇头,动手收拾着桌上的画纸,心里头却忽然闷闷的很不是个滋味。 第276章 焦急于心,乱了分寸 秦陆白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到永安宫,却发现永安宫大门紧闭,以至于他在外头敲了许久的门,敲得手都酸软了,才有宫人不疾不徐的赶来开口。 “秦、秦侍郎?”宫人见了他也是一脸讶异,大约还以为又是宫里的谁借着契机来讨好,故而本不愿开门,却没成想竟然是秦陆白。 秦陆白气喘吁吁,探头往里面瞧了一眼,径直问:“郡主呢?郡主怎么样了?” “郡、郡主?”宫人一愣,下意识的向身后一指,“郡主好端端的在里面呢。” 不待话音落,秦陆白又似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快得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了大门口。 “秦侍郎,奴婢还没有通禀呢,侍郎……” 身后宫人的声音逐渐缥缈,秦陆白却置若罔闻,忘了风度,一路疾跑着朝瑶华殿去。 他对这里倒是轻车熟路,永安宫里的人也都认识他,碰了面也都纷纷行礼,却不知道他这么火急火燎的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很快便有人将此事告诉了太后。 跑到瑶华殿时,幼僖正在院子里荡秋千,青月在身后轻轻推她。阳光罩下,似给秋千架上的少女踱上一层金黄的光晕,白皙的肌肤映出嫣红,一颦一笑间倾城无双。 秦陆白匆忙的步子才渐渐缓了下来,踱步过去,却先被青时给瞧见了,只见她伸手遥遥指来,不多时,秋千架缓了下来,幼僖回过头,刹那间四目相对。 秦陆白不觉间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先是上下担忧的将她打量一眼,见她气色不错,原本吊着的左臂也已经放了下来,但又想着裴子绪的话,一时拿捏不准,忍不住问她:“我听说了昨日的事情,你没事?有没有伤到哪里?” “是惜弱姐告诉你的?”幼僖微微蹙了蹙柳眉。 “不是。” 居高临下的望着实在是叫秦陆白有些难受,索性在她身畔半蹲下来,道:“今天陛下在朝阳殿召见我们,和老裴一起的时候,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件事连他都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幼僖抓着紫藤花架,闻言无所谓一笑:“一点小事而已,哪里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再说了,你为了查案忙得分身乏术,我还用这点小事去烦扰你,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秦陆白一急:“哪里是小事?皇后要仗刑你,你昏迷后被陛下抱回而来永安宫,你都不知道,我在听说了这些消息的时候有多着急。” 幼僖抬起头,恰好与他四目对上,他目光温柔似水,层层涟漪之下是泛滥的担忧。 幼僖喉间一堵,竟然不知道该要怎么接他这话。 倒是青时青月打了个眼色,青月上前来道:“郡主出来已经好一会了,这会日头正烈,郡主不是怕晒黑么,不如还是进屋里去说话。” 幼僖果然动容,起身时方才注意到秦陆白额头上晶莹的汗珠:“瞧你跑得满头大汗,赶紧进屋里喝杯茶,歇一口气。”说完不看他,径自往屋里走去。 秦陆白自然跟上,进了殿后,接过青时递来的巾帕,先将额头上的汗珠拭去,才接过另一条湿帕子将手擦干净。 青月将茶点奉上来,适时说道:“郡主,刚才苏嬷嬷遣人过来问,秦侍郎是不是在咱们殿里,我说是。这会人还没走,估计是想问问秦侍郎怎么突然来了,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幼僖也不知道他的来意,只是将他望着。 秦陆白局促道:“我听说幼僖受伤,所以着急过来看看,一时忘记了分寸。这样,你先去说一声,就说一会我就去太后请安。” 青月应是,将点心一一放下后,便折身出了寝殿。 这时候幼僖却转而问起:“陛下找你入朝阳殿,说的是不是贞贵妃随葬品丢失的事情?” “是。”秦陆白如实应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只是牵扯到礼部,免不了有人会在里头使绊子。”秦陆白抿了口茶。 幼僖略略一顿,方说道:“你见过表哥,他应该把我找过他的事情都跟你说了。” 秦陆白点头,不作隐瞒。 这事幼僖自问也没什么好瞒的,虽说以贞贵妃这事借题发挥有些不太地道,但始终免不了有人会见钱眼开,选择铤而走险。与其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倒不如在势头壮大之前,就将所有的苗头都扼杀在初始的时候。 不过好在,敌人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上了钩。 “今早的时候,我已经让青月把图样都给你们送过去了,听说那时候你不在,云舒事后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幼僖说道。 秦陆白颔首:“说了,不过还没说什么,我听见你受伤的消息,担心你,就丢下他们赶紧跑了过来。” 说起这个,秦陆白这时候才觉得有些惭愧,转而又想到朝阳殿上的事情:“我也不能在这里久留,贞贵妃的案子如今也归属刑部,陛下下令,我们要尽快把失窃的随葬品追回来,不能耽误了贵妃下葬的时辰。” 幼僖讶然:“难道要等到抓住了凶手之后,才让贵妃下葬吗?” “是。”秦陆白坦然,“不止推迟了贵妃下葬的时候,我担心,如果一时半会抓不到人,为了将此事隐瞒下去,那些一同送贵妃棺椁去妃陵的宫人,怕是就要跟着陪葬了。” 幼僖脸色瞬间煞白,没成想这件事竟然会牵扯到这么多人。 秦陆白只是宽慰她:“你别担心,刑部会将贵妃随葬品的事情和鬼市的案子并案调查,统归他们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从那些人的身上,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也未尝没有可能。” 幼僖浅浅应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毕竟她和宁皇后解下的梁子还没有解决,对于别的,她也是无能为力。 秦陆白再陪她坐了一会,便赶着去给太后请了安,没说两句话,又急匆匆地赶回了刑部。 回去之时,裴子绪尚未离开。 第277章 内侍盗窃,里应外合 三人在值事房门口打了个照面,见他们径直要出门,秦陆白问道:“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准备去审审三哥。”云舒抬了抬手,“走,边走边走。” 秦陆白只好暂且压下疑惑,同他们一块往刑部牢房去。 今早他将三哥带回来时,人已经奄奄一息。将人送进牢房后,再请了莫大夫来医治,刚从牢房出来去正堂里喝了杯水,便遇见了云舒,才有了后面这一通事。 说起来,把人送进牢房后,秦陆白也是没再见过三哥,不知道现在人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救活。要是真死了,这案子倒还变得棘手了。 往牢房去的路上,云舒说起:“你走了之后,我和裴大人将整件事情都梳理了一遍,大约有了些眉目。另外,随葬品是由户部移交到礼部的手上,因为这两司中没有自己人,所以我们并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一步出了问题,这还有待考量。” 穿过月亮门,走上回廊,云舒继而道:“但听裴大人说,有人动过贵妃的棺椁。” 秦陆白眉头深深蹙起。 裴子绪将话接了下去:“好在幼僖之前给我提了一个醒,我让人留意灵堂,发现有个小黄门趁着洒扫的时候进来,偷偷将棺椁打开,取下了贵妃手上的金钏,还有一些玉饰。” “人抓到了吗?”秦陆白问。 “怕打草惊蛇,所以没出来抓人。”裴子绪说道,“不过我让人将小黄门的样子绘了幅画像,也让人跟着他,但凡他有同党出手,届时也好一举全部拿下。” 秦陆白点点头,没有及时将人抓住是对的。小小一个内侍必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何况他们能出宫的机会简直少之又少,倘若没有人里应外合,抓住了一个内侍,幕后的人也可弃车保帅,不会动摇根本。 默了默,秦陆白生疑:“只是我很好奇,一个内侍,就算是借着洒扫的机会进入灵堂,可灵堂里日夜都有不同的宫人轮班值守,难不成,还有人事先将这些人都给一并支了出去,好留给这个小黄门下手的时间?” 裴子绪应了一声:“你说得不错,的确是有人事先进来将这些人都全部支走,等到灵堂里只剩下了这个内侍时,他才动手开了棺椁,毫不顾忌,取走了贵妃身上的饰物。” 此话说完,三人好一会沉默,直到走到牢房门口也没有再开口。 牢房外有两名衙役看守,当中一人从壁上取下一支火把,迎着三人入内。 外头阳光正盛,牢房里却阴暗潮湿,血腥味冲鼻,和着其他不言而喻的味道令人作呕。 衙役举着火把在前照明引路,三人一路往里头走,期间经过了关押李大海,大山,钱十三等人的牢房,再往深处走,才来到关押三哥的牢房外。 “大人,大人你放了我,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 “闭嘴,没出息的东西,呸!” 钱十三和大山的牢房离这不算远,刚响起钱十三求饶的声音,紧跟着大山的怒斥声便传来。 三人相视一眼,并不在意。 “把锁打开。”秦陆白吩咐衙役。 衙役望了眼里头躺在杂草垫上的三哥,手抓着腰间的钥匙,有些踟蹰:“侍郎,这人他……不好对付啊!” 秦陆白明白他的意思,三哥是个狠角色,还是那种不要命的狠角色,衙役有所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无妨。”秦陆白再次开口,“将门打开,我自有分寸。” 衙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取下了腰间的钥匙,将门利落地打开后,推开门,却不进去,只是在外等候。 秦陆白弯腰进了牢房,回头瞥一眼还立在门外的衙役,道:“你不用在这等着,出去把门看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衙役应道,这才往原路返回。 三人相继弯腰进了关押三哥的牢房,委实是这三个人长得都挺高的,而偏偏刑部的牢房和其他衙门的牢房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这门做的格外的低,若不弯着腰,便是撞了头也进不去。 话说三哥躺在地上,身上的短打衣衫简直破烂不堪,殷红的血将衣料子染得这里一块,那里一块,还有好些地方的血已经变成黑色,看上去格外可怖。 秦陆白踩着枯草上前,蹲下身,看着近乎奄奄一息的三哥。修长的手指挑开他覆面的乱发,此时他脸上的面具也早已被人摘下,只是脸上血污遍布,实在是叫人难以看清面容,但,他还醒着。 秦陆白收回手:“知道你还醒着,落入了刑部的手里,还是别想着用什么办法逃脱,老实交待,才是你最好的出路。” 牢房里的味道刺鼻难闻,血腥和着尿骚味充斥着鼻尖,叫人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良久,沉寂中忽闻一声轻笑,秦陆白起身退后两步站定,看着衣衫遍布血污,顶着一头凌乱头发的男人艰难撑着墙壁坐起来。大概是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动作停滞许久,半晌后,才艰难坐起。 三哥靠着墙壁坐着,两手撑着地面努力调整着位置,勉强坐稳,不让自己歪倒下去。 可也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却着实是将他累得够呛,连连喘着气,伴着低低的笑声响起,在寂静的牢房里盘旋,格外瘆人。 秦陆白紧蹙眉头:“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刑部就不会查到吗?你罪孽深重,但如果趁着此次机会配合刑部查案,本官可以保证,能够让你少吃一些苦头。” 三哥低低笑着,喉咙不知是因为长久不进水的缘故,还是受了伤,格外的沙哑:“你们当官的都只会这些话?你既然都说了我罪孽深重,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为什么还要帮着你们查案,这不是掀我自己的老底吗?” 三哥笑着笑着忽然猛烈咳嗽起来,牵动着身上的伤,百爪挠心似的疼蔓延开来。便是嘴巴再硬,可到底是血肉之躯,也实在是难以承受。 第278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人嘴巴挺硬的啊。”裴子绪凑到秦陆白身旁,低声呢喃一句。 秦陆白冷哼,沉声道:“硬?还能比刑部的刑具更硬?” 一句话淡然出口,活像六月的天骤降霜雪,将周遭一片都铺得白茫茫。旋即冰霜冷气扑面而来,包裹着全身,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素来进了刑部的人,酷刑之下就没有不开口的,没动重刑,那是因为还留着要用,若不然,他自然是有手段叫他们开口说话。 秦陆白走上前,低头睥睨着墙角如一滩烂泥般的人:“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刑部都还没有动你,你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三哥的笑声戛然而止,空洞的眼眸渐渐变得狠戾,可他身受重伤,即便再咬牙恨得厉害,也不过只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 秦陆白仰头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十足的轻视:“瞧啊,你为了背后的人咬紧牙关不肯松口,你保住了他们,但是他们却想要你死。要不是刑部及时找到你,恐怕现在,你早就见阎王去了。” 这话的伤害可谓不小,试想你豁出性命都要死守的秘密,可到头来要你命的人不是敌人,而是在背后捅你一刀的自己人,这样的感觉,简直不比遭受酷刑来得更小。 身上的伤好愈合,那么心上的伤呢?碎了一地的东西,还能拼凑起来吗? 三哥咬紧了牙关,眼前浮现过的都是破庙里的刀光剑影,冰冷的刀刃划破皮肤,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一道的血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这些,都是他誓死要护住的人带给他的。 筑起的防备在这一刻似乎要土崩瓦解,三哥闭上眼,就在心里的防线快要彻底被冲破底线时,眼前似有灵光闪现。他倏地睁开眼,昏暗的牢房里,三个着官服的人,在被血污迷蒙的双眸下映得影影绰绰,好不真实。 须臾,三哥忽地笑了,笑得胸腔里一阵阵的疼,突的呕出一口血来,腥甜的味道在嘴巴里弥漫开,偏偏越发笑得肆意猖狂。 云舒紧蹙着眉头,再看向秦陆白,陡然升起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所有人都没有搭理他,笑着笑着,似乎也觉得无趣,三哥这才停止了笑声。有眼泪顺着脏污的面庞滑落,三哥偏过头,眼泪顺势落入嘴里,带着苦涩又咸咸的味道。 “想击垮我,没那么容易。”三哥抬起头,脏污不堪的脸上隐约能够看出五官的轮廓,他重新撑着地面坐好,“从踏进鬼市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别说他们会杀我,就算是换成了我,我也会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 秦陆白紧蹙的眉头舒展,勾勒不屑一笑:“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反抗呢?” 一句轻飘飘的话像是巨石一般砸落下来,三哥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秦陆白蹲下身,与他平视:“我见过很多亡命天涯之徒,很多很多。他们或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走上这条路,或是身不由己,或是因为贪恋,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们最终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当然,你也会一样。” 三哥沉默不语,似乎还想再听听他想要玩什么花招。 秦陆白轻声一笑:“刑部奉皇命彻查案子,可行便利之权,如今给你选择,是让你有赎罪的机会,错过了……”话语一顿,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墙角狼狈的男人,“下场如何,你自可以掂量掂量。” 秦陆白说完这话,目光自三哥脸上扫过,那一闪而过的犹疑被他轻易捕捉到眼中,却是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身。 三哥急忙道:“我还有机会吗?” 秦陆白负手于背,沉默不语。 三哥倾身往前,喉咙上下滚动,绷紧的神色骤然轰塌:“我知道,在踏进鬼市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主人的,他要我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得死。可、可人活一世,谁不想为了自己而活?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真的不想死。” 秦陆白面不改色,深沉的嗓音在昏暗中响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我告诉你全部,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三哥眼中浮现希望,却又知道遥远的伸手不可触及。 秦陆白微微侧过头,眼中浮现寒意:“不能。” 言讫,已弯腰出了关押三哥的牢房。 云舒随后跟上他的脚步,欲要开口,却被秦陆白抬手打断。 出了牢房,秦陆白招来门口的衙役:“把大山等人押去刑房,本官要亲自拷问。” “是。”衙役应下,举步进了牢房中。 秦陆白举步出了牢房,却不往刑房去,而是转而去了院子,不禁叫跟在后头的两个人满心孤疑。 虽说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信任是肯定的,便是带着无数的未知,也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后院。 刑部的后院其实并没有什么花红柳绿,简单得只一张石桌并几张石凳,再则便是两侧放置的兵器架。上头常见的兵器都有,闲来无事时,刑部官员最爱到此处玩两招,过过瘾。 秦陆白径自走到石桌旁坐下,招了手,示意他们也坐过来。 云舒这才将压了许久的好奇问出口:“刚才三哥不是已经打算说实话了吗,为什么你不让他把话说全?我们要查的,不就是他口中隐瞒的那些东西吗?” “一群亡命天涯的人,他们连死都不怕,难道会因为我轻言两语的恐吓就改了主意?”秦陆白摇摇头,“固然要想办法撬出他们嘴巴里面的东西,但来得太过容易了,我们反而要更加留意。如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是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否则满盘皆输。” 裴子绪听着也觉有理:“这一次,我站老秦。他向来鬼主意多,又总爱拿捏人心,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不妨信他一回。” 他豪气干云地一拍秦陆白的肩头,却又话音一转:“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第279章 交换线索,暗道多多 秦陆白低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只是我不相信他们,自然,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之前之所以没有对大山等人用重刑,那是因为还没有抓到三哥,而刑部的那些让人开口的法子我都清楚,稍不留神就能要了人的命,但那个时候,大山还不能死。” 云舒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现在三哥抓到了,就可以对他们使用重刑了?哪怕,还是会要了他的命?” 这样的想法一旦蔓延开,不禁让云舒汗毛直立,后背倏忽间便起了一层冷汗。 秦陆白目光盯着某处许久,眼中的光彩逐渐凝聚成为一团沉重的戾气,如黑色幽潭,漆黑不见底,但对云舒的问题,却似乎置若罔闻。 他的沉默叫人误以为是默认,但裴子绪却知道他不是这样会滥用刑罚的人,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秦陆白这才将落在他处的目光收回,定睛看了裴子绪许久,脸上的寒霜渐渐至消弭:“我只是在想,这些人沾手了这种见不得天光的买卖,应该就能够知道被发现的后果,尤其是当人落在了刑部的手中后,想活命的机会几乎是微乎其微。” 裴子绪听后亦十分赞同:“你说得不错,这样的人,我可遇见过不少。” 想当初他也并非是一开始就做到了侍卫司都指挥的位置,他也是行伍出身,也曾上过战场,保卫过边境,遇见的敌军暗碟岂止是一个两个。这些人训练有素,是特意培养的死士,在出任务之前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暗杀是否成功,留给他们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故而在他听秦陆白说出这些话时,其实颇能理解,于是道:“其实这些人都有着同样一个问题在,要么是从小就被人收养,一直以杀手的规格在调/教,这样的人只会服从命令,别说面临生死不会改口,便是还有一口气在,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完成上面吩咐的任务。还有一种人,他们是因为被人捏有把柄在手,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吩咐,这是身不由己。” 裴子绪歇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前面一种人,在得知任务不可能完成的情况之下,要么会拼死一搏,要么会自尽而死,绝不可能会落入敌人的手中,有被问出秘密的那一天。这样的人很难缠,也是个硬骨头,别说刑部的重刑上一遍,就是来个两遍,即便还有一口气在,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可是显然三哥并不是这样的人。”秦陆白替他将话接了下去。 当时他带着刑部和京畿衙门的人赶到城西破庙时,三哥正和那些黑衣人在殊死搏斗。明明已经身受重伤,却还是负隅顽抗,可见这想要活下来的心很是强烈。 裴子绪道:“其实不是第一种人,而是第二种人,对我们而言是一桩好事。要么这个人是因为被人捉住了什么把柄,再不然就是因为身边在乎之人被人挟持,只要我们能够找到具体的原因加以利用,不愁这个人不说实话。” 秦陆白颔首,想法与裴子绪的不谋而合,只是眼下却有一个困惑:“还有李大海,这个人也很有问题。对了云舒,这几日我都没有回刑部,之前让郑昊去调查李大海,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云舒摇头:“这几日我也没有看见郑昊,我想,估计也快回来了。” 裴子绪沉吟许久,忽道:“我以为,在审理三哥之前,大家还是将自己找到的线索都说出来,统归一块,梳理一遍后,再想良策。” “好。”秦陆白不假思索,起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去我值事房再说。” 这几日刑部的人都各有事情,还没什么时间凑到一起交换彼此的线索,于是应了裴子绪的建议,一同往秦陆白的值事房去。 待门一关,将窗子放下,里外便隔成了两个世界。 “我先说。”秦陆白从书案底下的暗格里取出来两本册子,放在桌上,“这几日我带着沈括之和他手底下的人将李大海的家里、店铺都一一查了,账册找到两本,一本是明面上应付有司临检的,一本是登记了那些来路不明东西的。” 秦陆白坐下来,将两本账册分别推到二人面前,再道:“还有就是,之前我和云舒发现了一处暗道,我也带着人一并把它查了。好家伙,那条暗道还真是通向鬼市的,而且远不止古烟斋和百珍阁两处。” 云舒随意翻了册子两页,听他说起这事,由不得抬起头:“你的意思是,和鬼市做交易的人还有很多?” “远不止我们在鬼市抓到的那些商人。”秦陆白长吁一口气,“你当我跟沈括之在外面耽搁了这么久是为什么?我们把所有通向鬼市的暗道都找到了,那些身家不菲,看似做着干净生意的人,其实也不见得就真的干净。但人数太多,除了一条暗道外也没有其他的证据,所以人没有抓,只是登记下来,日后若要提审也方便。” “还有一件事,在鬼市的那间竹屋里,窗子后头的石壁是能活动的,可以藏人,而真正的暗道,是在三哥坐的那张椅子下面。”秦陆白话音一顿,“我猜测,那时候三哥应该是知道自己跑不掉,所以才先藏在了石壁后面,跟我们玩了一个障眼法,等人没注意时,才从能活动的石壁后出来,从椅子下面的暗道离开。” 这也能够说明,为何当时他后脚追出去,却早已经没有了三哥的身影。原本还以为人是从他们不知道的暗道先一步离开,却没有想到,实际一直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过故弄玄虚,还真就将他给骗了过去。 不过奔波了三日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虽然牵连的人不少,但至少这个李大海比其他商贩更有问题。而且能顺理成章的将其继续拘押在刑部,说起来也是好事一桩,至少免了后续的许多麻烦。 云舒认真听着,手上的动作早就停了下来,略微一思量,忽然抬头:“沈括之呢?他有没有什么动作?” 第280章 两案并查,疑团重重 秦陆白嗤笑一声:“不愧是宁鸷派到我身边来的眼睛,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断。不过这也没什么,有些话我也正好通过他的嘴告诉宁鸷。” 要不是这样,恐怕他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三哥的藏身所在。虽然就差那么一点,要是他去晚了,怕是见到的就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了。 不过现在的结果也好,该拿捏在手上的人此刻都已经关押在了刑部牢房,盗窃贞贵妃棺椁内随葬品的内侍虽然还没有缉拿归案,但有裴子绪的人盯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此时云舒也开了口:“我这边也将郡主拿来的随葬品名录,和从鬼市里搜寻到的东西都一一做了对比,确实再当中有找到属于舒佳太妃的随葬品。只是图样今天早晨才拿到手,要想得到确凿的结果,还得再等等。” 秦陆白道:“这个事倒不用太急,不过老裴得严加注意那几个有问题的内侍,如今东窗事发,我担心背后的人会出手伤他们性命。” “放心,这件事情我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裴子绪说得信誓旦旦,可见秦陆白神色严肃,便又再添了一句,“放心,要实在不信,一会回去我再去看看,保证给你留下那几个内侍的性命还不成么。” 秦陆白深吸一口气,倒不是不信他,只是担心太过胸有成竹,反倒会有所疏漏,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裴子绪迟疑道:“不过,为什么不干脆把那几个人都关起来?几个内侍而已,酷刑面前不怕他不招。” “不妥。”秦陆白垂眸,脸色沉重,“内侍只是一个钩子,可有可无,他们知道的内情必然不多,抓了也只是无济于事。依我看,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如果能通过他们抓到这背后的人固然是好,若是抓不到,最后按宫规该怎么处置,就还是怎么处置。” 其实这已经是最稳妥的一个办法了。 眼下刑部所面临的情况是,三哥虽然已经抓到,但此人是个心眼儿多的,你想叫他开口,难,可好不容等他愿意开口说了,却又不能太过相信。钱十三是个软骨头,上次被那么一吓,该说的都说了,只可惜知道的不多,没有什么大用。大山是个嘴硬的,李大海则是个滑头,但不同的是,一个来历不明,一个背景复杂,如今都还是个谜。 这是其一。 其二,盗窃贞贵妃棺椁内金银玉饰的内侍虽然被裴子绪掌控在手中,但这么一个喽啰,想要从他们的身上顺藤摸瓜抓住背后的人,非常难。再者,贞贵妃的随葬品是在户部移交到礼部,礼部送到裴子绪手中的这段时间消失不见,为何人所盗,还是监守自盗,这也是很大的一个问题。 今早在朝阳殿的时候,礼部尚书冯垣的表现就很是奇怪,像是知道些什么,可又偏偏不能说出来。不止是他,宁鸷也奇怪得很。 秦陆白自觉眼前似有浓雾罩下,他大胆的往前走,冲破一重重的迷雾,眼看着就要摸到最后的大门,却发现大门上了一把锁,而锁的钥匙却在反面的一个盒子里,盒子被无数把小锁锁住。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解开这盒子上的锁,才能够拿到最终的钥匙。 “不过陛下也说了,此事不宜外传。”云舒适时接了一句话,随后动作流利却又风雅的将桌上的两本册子归拢收好。 但这话里其实还有一个意思,景文帝不让外传,那就说明不能用宫规来处置。可盗窃贵妃随葬品是足可以诛九族的大罪,最后那些内侍也定然是难逃一死。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尽快找出凶手,将丢失的随葬品都找回来。 就在此时,门外忽的响起三道叩门声,秦陆白扬声道:“谁?” “侍郎,是我。” 略带微喘的声音,不是郑昊又是谁。 “进来。” 话音落,随即伴着的便是房门自外向内被推开的声音。 郑昊进了房间,折身将房门掩上,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屋中端坐的三个人揖了一礼:“属下幸不辱命,已经查到有关李大海家族的秘密。” “说。”秦陆白面无表情,言简意赅到仅一个字足矣。 郑昊再揖了一礼,方道:“遵侍郎吩咐,属下查到了李家的坟地……”脸色微微一变,踟蹰后道,“随后挖出了李大海父亲的棺椁。属下将李父的棺椁挖出来,打开后,将骸骨交给了刑部的仵作去查验。仵作发现,李父的骸骨有多处裂痕,应是生前与人打斗过留下的伤。” 秦陆白想了想:“我记得,你之前调查回来说,李大海的父亲是因为在回上京城的途中,被山匪所杀,留下这些伤痕不足为奇。” “是,可是属下还发现,李父的左手小指曾断了半节,而断开的那节也没有丢失,就虚接在原本的位置。仵作验了尸骨,能够断定那是生前被人砍下所致,不是死后伤,而且砍下后许久,人都还有可能活着。”郑昊将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 秦陆白咂嘴道:“这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左手,尾指……” “李大海的左手小指也是断了半节。”云舒替他将没想出来的话接了下去。 秦陆白顿时茅塞顿开,一拍桌子:“对,我说怎么那么耳熟。”转又严肃起来,“不对,怎么父子两个都曾断过半节,还都是左手?” 这一点郑昊还没查出,也不好乱下定段,又道:“还有一件事情,之前查到李大海还有一个双生兄弟,但是属下将李家的坟地都翻找过一遍,并没有发现有李大海兄弟的坟茔。” 裴子绪琢磨道:“会不会,是因为李家有什么忌讳,夭折的孩子不葬入祖坟?” 这一点倒不是没有可能,有些人家最是忌讳这个,便是一些大族也都不例外,不过只是藏得更深罢了。 郑昊垂下眼:“是,所以,属下还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第281章 空棺无骨,事有蹊跷 “什么地方?”秦陆白和云舒异口同声。 郑昊也不敢兜圈子:“义庄。” 义庄是供周遭地方百姓暂停棺木之地,有时候衙门里出现案情,待案子结束后,若还有无人认领的尸体,衙门最终也会把尸体送到义庄安置。 “找到了吗?”秦陆白问他。 郑昊神色凝重,咬咬牙,重重点头,却又在三人都长吁一口气时,忽道:“只是棺木里面没有小孩尸体,是空的。” 一语惊愣了两个人,因为裴子绪不知案情,故而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只见云舒沉吟须臾,说道:“你已经仔细查验过了吗,棺木里面真的没有孩童的尸骨?” “属下查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看错。”郑昊信誓旦旦的保证。 秦陆白啧啧道:“问了义庄的人了吗?对方是怎么说的。” 郑昊垂下眼帘:“义庄的人说,这副棺木是很多年前有人送过来的,但是当时特意交代了他,只是找一个存放的位置,不用他操心什么。” 说到这里,郑昊眸光一暗:“说起来这事还真有蹊跷,一开始我去的时候,义庄的人还不许我看,说是送棺木来的人有交代过,不能让任何人打开这副棺木,只说是个夭折的孩子。一开始义庄的人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我见他有事瞒着我,便使了点银子,又亮出了刑部的腰牌,他这才说了。” “原来就在棺木送来义庄后不久,夜里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当时守义庄的是个老头,大家都叫他葛老。”郑昊述道,“一开始的时候葛老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听错了,所以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可这种声音一响就响了好几日。据现在守义庄的人说起,他曾经听葛老说过,那种声音,就像是谁在用指甲挠着棺木,白日的时候也会响,但是夜里的时候声音更加清晰,更加瘆人。” 说起这事时,郑昊还不忘以手作爪状对着空气有模有样的挠了一下,登时汗毛竖起:“守义庄的人胆子都比一般人大,可据说葛老就生生的吓出了一身的毛病,后来就有人壮着胆子,在大白天的时候把棺木钉实了,又请了符咒镇着。说来也怪,那声音还真就没有了,义庄也一直太平到现在。” 这件事说起来颇有些光怪陆离,云舒是读书人,并不相信这些,秦陆白也不信,只是听着郑昊这么一说,倒觉得这里面像有事情似的。 秦陆白沉吟许久,手指无意敲了敲桌面,问道:“仔细检查过棺木吗?有没有发现别的什么线索?” 他不信鬼神,尤其在查案上面,说得神乎其神的东西,往往临了不过是人在作祟,企图混淆视听罢了。 但既然闹了这么一出,那么就足以证明这里头大有文章。 “还真有。”郑昊想起来,“守义庄的人不肯让我看,说是有人特意交代了,而且棺木也不干净。这我也不能信呐,就趁着义庄的人都睡下之后找到了那副棺木,就在角落里单独放着,上面都贴满了符咒。我打开棺木一看,发现里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棺盖的内壁上有许多被挠过的痕迹,带着点风干许久的血迹。” 秦陆白蹙眉:“难道,人在被放进棺木里的时候,还活着?” 郑昊想了想:“如果世上没有鬼,那么就可能真是活人。” 云舒道:“世上鬼神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义庄是停放棺木所用之地,世人嫌它阴气重,以讹传讹,夸大其词并不少见。” “还是云侍郎英明。”郑昊抱拳奉承一句,脸上舒展笑容,“本来我还担心撬人的棺木不太地道,听侍郎这么一说,我这颗悬着的心倒是可以放下了。” 秦陆白轻哼一声,揶揄道:“挖人坟茔的事情你都做了,还有比这更不地道的?” 郑昊顿时苦着一张脸:“这、这不是侍郎你让我做的么。就算不地道,那也是你不地道。” “你说什么?”秦陆白斜乜着他,带着点威胁的口吻。 郑昊哪里敢跟他正面硬刚,当下软了语气:“我不地道,是我不地道。” 秦陆白也不与他在这个事情上多争执什么,原本的时间就紧迫,略一思量,当即吩咐:“这里面还有事情没有查清,你再去深入调查。当初给李大海兄弟接生的稳婆,给他双生兄弟看诊的大夫,还有以前李家的下人都一一去查一遍,越详细越好,要尽快。” “是。”郑昊正色应下,“侍郎还有别的吩咐吗?若没有别的吩咐,属下这就去调查。” 秦陆白颔首,在郑昊转身之际又突然叫住他:“李大海跟鬼市的人都有牵扯,如今刑部已经将贵妃随葬品被盗的事情并案调查,就不简单只是普通的案子了。所以在调查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若有危急情况可行便利之权,但是郑昊,查案固然重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最重要。” 郑昊点点头:“属下知道。” 见秦陆白和云舒再也没有别的吩咐,郑昊这才折身出了门,又去调查李大海的事情去了。 屋子里登时间安静下来,三人心思各异,却又殊途同归。 郑昊离开后未久,便有侍卫司的侍卫找来刑部,说是披香殿出了事情,请裴子绪回去支持大局。 贞贵妃逝世,披香殿暂时无主,一应守卫都交由了三司负责。而为了能更好的掌控局面,裴子绪主动将这个职责揽了下来,眼下出了事,他理当回去坐镇。 秦陆白也没拦着他,只是又格外嘱咐了两句关于那几个内侍的事情。虽然只是个钩子,但这个钩子要是运用得好了,说不准还能钓上来大鱼。 裴子绪连口应了,这才跟着侍卫出了刑部,紧赶着往披香殿去。 待他一走,秦陆白和云舒也并肩出了值事房,准备往刑房去审问大山等人。 走在去刑房的路上,云舒这才能有空闲时间问起旁的事情来:“裴大人说郡主出了事,你去看过,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第282章 前尘往事,郡主来历 秦陆白落寞的踏上长廊:“估计是不想让我担心,只是说没事。不过我猜,应该是皇后因为太子被禁足那件事心存怨恨,知道太后要破例为贞贵妃追加随葬品,而恰好幼僖又领了这份差事去尚宫局,皇后便借着这个契机想要惩治她。” “伤得严重吗?”云舒少不得担心起来。 秦陆白摇摇头:“太后和陛下去得及时,皇后想要仗刑幼僖也失了机会,不过拉扯间牵动了旧伤,估计得养一段时间才行了。” 如此云舒方才松了一口气。 早晨听了裴大人说世安郡主出事时,他也是担心得不行,只是看着秦陆白匆匆忙忙赶去了永安宫,他这才能按捺住跳动不安的心。不过现在知道了郡主的情况,他也算是能稍稍舒了一口气。 这会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线索,两人倒是不怎么慌着要去刑房,倒是云舒回想过秦陆白的话,抓住了其中一个漏点:“前几日朝堂上不是在传,陛下有意要原谅太子,解除太子的禁足么。既然事情过去了,皇后娘娘这时候再去为难郡主,不是摆明了跟太后作对,岂非得不偿失?” 方才着急,秦陆白也没仔细思量过这个问题,眼下被云舒提醒,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莫非,朝堂里传陛下要解除太子的禁足,只是谣言?”云舒不解。 “空穴不来风,何况,这事不是谣言。”秦陆白背着双手迈下长廊尽头的石阶,“这件事情我听我姐说过,陛下是在陪太后用膳时,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的,当中应该是有试探太后之意。本来皇后欲让太子娶幼僖这事已经过去了,为了幼僖的名声,太后也没打算追究,只是再出了昨日的事情,怕是……” 秦陆白欲言又止,但说出来的前半句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太后有多袒护幼僖,别人不知道,可他却真真切切的看着眼睛里。 没出昨天那档子事之前,便是太后再不满,也不会阻止什么,毕竟是太子,总不能一直禁足在东宫。只是幼僖出事,太后盛怒,不免再牵连东宫,这事怕是就要搁置了。 云舒眸中闪现一抹异色,犹疑道:“我并非有意要探听郡主私事,我只是好奇,虽然郡主是养在太后身边的姑娘,但太子可是陛下的嫡长子,是太后的血脉。两者之间论亲缘,毫无疑问是太子更胜一筹,为何太后却一味的偏帮郡主呢?” 秦陆白无声一叹,沉默着只往前走。 半晌没听见回应,云舒垂下眼帘:“若不方便,可以当我没问。” 入秋的天儿还是掩不住一阵燥热,今儿的日头更好,烈日当空,连拂面而来的风都带了热气儿。 “没什么不方便。”秦陆白侧过头看着他,“我只是在想,该怎么用最简单的话跟你说这件事情。” 已快走到刑房门口,门口立有两名小吏,站在檐下,阳光刺眼,远远瞧去只觉朦胧。 秦陆白站定,目光远眺蔚蓝天际,须臾,才缓缓道:“幼僖的祖母阎老夫人,和太后是闺中密友,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交情十分要好,即便后来太后入宫成了太子妃,再到皇后,两人的交情也不曾断过。阎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又有和太后的情分在,自幼僖出生后,就没少抱着她往永安宫去。虽说那时候不是养在太后的身边,但若说幼僖是太后一点点看着长大的,也未为不可。” “后来阎将军出事,和其长子战死沙场,阎夫人骤闻噩耗之下难产,母子俱损。阎老夫人本就因为年纪渐长,身体也不好,后来情况愈来愈严重,无奈之下,只好将幼僖托付给了太后,一直养在太后的身边。”说起往事,秦陆白不免情绪低落。 那时候阎家出事时,他虽然也不大,但是因为亲眼目睹阎家一夕之间遭逢遽变,每每想起都不免悲不自胜。更别说幼僖那时候才不过六岁上下,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从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蕊来说,骤遇狂风暴雨般的打击,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住。 云舒听后也是沉默,许久后,才抬起头:“我好像记得,郡主的母亲是裴大学士的次女,阎老夫人当时为何不将郡主送到裴家?裴家世代簪缨,书香门第难道不比凶险的皇宫来得让人放心?” 秦陆白闻言叹气:“你说得不错,但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谣言,说十年前淮城一战,阎家军之所以会全军覆没,是因为阎将军判断失误,急功近利所致?” 云舒怔了怔,旋即垂下了头。 这话他当然是听过的,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但因为阎将军声名在外,也有不少人不相信这一传言。 自然,他也是不信。 秦陆白续道:“当时陛下虽然下旨不许有任何诽谤,诬蔑之言传出,但始终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况且阎将军一生刚直不阿,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倘若有落井下石的人,幼僖无所依靠,不是更成了这些人的活靶子?” 朝堂之势往往就是如此,多的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却是少之又少。 秦陆白长舒一口气:“裴家自来都是文臣,且都是清流一类,根本挡不住这些流言蜚语。不过幼僖跟着太后长大也不是没有好处,太后是打心眼儿里疼惜幼僖,不止护着她长大,还给予了她力所能及最好的东西。不然,你以为幼僖这郡主的封赏是怎么来的。” 云舒听他这一席话,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 难怪去年世安郡主的及笄礼做得那么的盛大,连公主及笄之时都比不上,而且那福包,便是连遥远的封地都收到了。 最重要的,那时候的世安郡主还不是郡主,只是县主,且并没有封号。 即便放在眼前,五位公主中,也只有和亲的四公主得了封号,其余公主一律没有。不过臣子遗孤,因荫封得了县主已是恩赐,后来到加赐郡主,再到同时由陛下亲赐封号,这种殊荣,开朝以来并不多。 “世安,一世平安。”秦陆白微微一笑,“这可是太后和陛下对幼僖的祝福,有这二位护着她,她便是横行霸道些,也没有人能够管得了。” 云舒已然懂了,不再问。 默了一会,秦陆白盯着云舒,忽然又添了一句:“其实,太后曾经有过一位公主……” 第283章 狠施膑刑,剜人骨头 二人举步迈进了刑房,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接踵而来。自然,当中叫嚷得最大声,最凄惨的,莫过于钱十三了。 虽说他嘴巴没有大山的硬,但这样的软骨头,晓局势,知进退,才更加不得不防。何况能在三哥那样的人跟前享有一席之地,也绝非是个泛泛之辈,更不仅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即便不及大山重要,也定然知道一二。 故而秦陆白对他并没有客气,只管吩咐下去,刑部那些人精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 昏暗的刑房内,血腥味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伴着惨绝人寰的叫声,像来自地狱的呐喊,盘旋回响在整间刑房中,格外凄凉。 黑缎官靴踩在泛着亮色的地面上,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随着官靴主人的微一抬手,正在施刑的小吏顿时停下了手,转身朝着身后二人拱手一揖。 秦陆白面色冷峻,盯着被绑在刑柱上的两人。他们身上衣衫早已被皮鞭抽破,鞭子上的倒刺每落一下都剌过皮肤,毫不留情的带走一块血肉,放眼望去,此时身上早已没有了半点好地。 秦陆白面不改色,清亮的眸子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现在都想明白了吗?还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事,趁着还有一口气,都说了。” 大山耸拉着脑袋,一条血痕从额头蔓延嘴角,皮肉翻开,狰狞可怖。 喉咙被一口浓血堵住,大山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是一阵呜咽,只是轻嗤一声,别开眼。 秦陆白也不理会他,径直望向钱十三:“你呢?嘴巴也像他那么硬么?” 钱十三抬起头,脸上也有几道纵横交错的鞭痕,勉强能说一二句囫囵话:“大、大人,该说的,我上次都、都说完了,实在是没有能说的了。”说完无力地垂下头。 秦陆白低头轻笑一声,摇摇头,而后一改嬉笑之色,冷冽冰霜自眸子里疯狂溢出,顿叫整间屋子的温度都骤降至冰点。 对有罪之人,他从来都不会妇人之仁,既然有人嘴巴太硬,那么他也不介意让自己的手段也更硬一些。 “拿钩子来。”声音沉沉,无一丝情绪。 小吏立时会意,折身去到刑房内里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堵被掏空的墙,制成了博古架的样子,放的,却是各种各样的刑具。当中有一种刑具,长长的把手,顶端是类似弯月一样的钩子,由寒铁打造,散着凌冽寒光,映着烛火散着瘆人的光芒。 “侍郎,先动哪一个?”小吏将弯月钩子双手奉上,垂头问道。 秦陆白接过来,作沉思般想了一会,手在大山和钱十三的方向来回一指,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就他。” 手定格的一刹那,钱十三险些没晕过去,但不等他反应过来,两个小吏已经上前,将缚住他手脚的绳子解下,拖着人到了角落里一张简陋的木床旁。其实说是木床,不过只是支棱起来的一张木板,靠着墙壁的一头还做着一个十字的木架。 小吏动作麻利地将钱十三架上/床,按着他的双腿用牛筋绳捆了严实,再将他双手分别绑在十字柱的两端,也同样用结识的牛筋绳缚住,以坐着的姿势,垂头就能看见施刑的全过程。 秦陆白走过去,把弄着手上的钩子在钱十三的膝盖骨上比划:“知道什么叫膑刑吗?” 钱十三吓得冷汗直冒,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严严实实的堵住了一般,呜呜咽咽发不出一个音节。 秦陆白自顾自的说下去:“膑刑,就是用我手上的这个东西对准你的膝盖骨,手艺好的,能够在你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能完整的将你整块膝盖骨给剜下来。” 森凉不带暖意的声音响在耳畔,钱十三只觉耳鸣,根本无法听清他究竟是在说些什么,就算被捆住了手脚,这会也是止不住的颤抖。 另一边的大山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看,不自觉咽了口唾沫,额头上同样冷汗涔涔,自个儿的膝盖骨上更是冒着寒意。 “不过……”话锋一转,秦陆白高举着手上的钩子来回打量,“我还是第一次亲自动手剜人膝盖骨,手艺自然不能跟他们做惯了的人比拟,这深浅力度,下手的角度,可能都还有待训练。不过你也别担心,能被刑部侍郎亲自施刑,也算是你的福气。” “不,不,不要。” 钱十三使劲儿挣扎,奈何手脚均被绑住,无论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这牛筋绳的桎梏。反倒是越动越紧,将他手脚皮肤都勒出一圈圈的红痕。 秦陆白使了个眼色,小吏会意,从一旁拿起一把短匕,照着钱十三大腿的裤子划了一刀,动作迅速,偏偏又未伤及他分毫。再抓着裤子用力一扯,从大腿到小腿的裤子便一把被扯烂,露出底下毫无遮挡的皮肤来。 秦陆白举着钩子缓步逼近,忽然眉头一蹙,捂住鼻子朝钱十三望去。 简陋的木床缝隙中流下一串水珠,滴滴哒哒的落在地面上,散着难闻的腥臭,令人作呕。 小吏忍下汹涌的嫌弃,抬头看向秦陆白:“大人,他……”尿了。 还没真上刑具,软骨头的钱十三就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秦陆白嫌弃的瞥他一眼,嫌恶之情流露于表。 然即便如此,他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举着钩子缓缓靠近,一点点靠近,再近一点点…… 当冰凉的钩子触及膝盖皮肤的那一刹那,还没下手,钱十三已撑不住了,高声喊道:“我说,我说,我还有线索。” 秦陆白手下动作一顿。 钱十三狠狠咽了咽唾沫,颤声道:“大人,我、我要是说了,你能放过我吗?” 秦陆白轻笑:“现在是你落在本官的手上,焉能还有讨价还价的时候。” “可是我有重大的线索,我要是说了,能不能,别剜我膝盖骨?”钱十三仰头看着秦陆白,尽量压下恐惧,勉强说出一句完整话。 秦陆白沉吟一会,却只听另一面的大山怒骂道:“小矮子,你要敢胡说八道,老子,老子要你的命。” 钱十三颤声不语,只顾盯着秦陆白的表情。 秦陆白脸色森寒,冷冷转头盯着怒骂连天的大山:“别急,下一个就是你。”再转头看着钱十三,“本官曾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如今要用线索来换你的膝盖骨,本官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免除刑罚故意捏造。” “不,绝对不是。”钱十三神色一凛,“是真话,是真话。” 秦陆白倾身凑近,手上的钩子落到他膝盖骨上,冰冷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而下一刻,钱十三的惨叫声便在整间屋子里骤然响起,经久不绝…… 第284章 杀鸡儆猴,问出线人 从刑房里出来时,已经是日落西山,敛去了刺目的金芒,此刻的夕阳略带了几分温柔的高悬于天际。 秦陆白先去耳房净手,云舒就站在他身旁不远处,默默看着他取了皂粉洗着手上的血迹,待一盆清水成了污浊,又着人换来一盆干净的,直到手上的脏污血迹被濯洗得一干二净。 从一开始跟着秦陆白进刑房,到施刑,再到走出刑房,云舒都沉默着只字未言,可这会,他却忍不住开口:“我以为,你会真的剜掉他的膝盖骨。” 毕竟那似弯月一般的钩子真的落在了钱十三的膝盖骨上,锋利的钩子也是真的刺进了他的血肉中,可就在即将要剜出那块骨头时,秦陆白却住了手。 读书人自有悲天悯人的心,但这里不是学院,而是刑房,对方也不是莘莘学子,而是罪大恶极之人。 云舒自觉不忍,但不会阻止,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刑罚不过是迫人说真话的一种途径,虽然残忍,但在得到了真话之后,却能免于更多无辜的人受到迫害,未尝不可。 两害相权取其轻,该怎么抉择是最好的选择,他明白,却没想到临到最后关头,他没阻止,秦陆白却先放弃了。 秦陆白取过架子上干净巾帕拭手:“如果他不说实话,我会。” 将沾湿的巾帕重挂于架子上,秦陆白走到桌边坐下,姿态悠闲地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就我们现在掌控住的这些人来看,最有用的人是三哥,然后是大山,钱十三,最后才是其他的人。前两个人的嘴巴都硬,钱十三……” 秦陆白话语一顿,随即轻哼一声:“他不过只是我用来震慑大山的手段而已。” 有的人,当你用刀架在他脖子上时,他或许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倘若是眼睁睁的看着人受刑呢? 一个人的心不会真的坚硬到如顽石,倘若他嘴硬,便可以通过外力,将他的心防一寸一寸的瓦解,从而一举击溃。即便险些遭剜掉膝盖骨的人不是大山,但,他会是下一个,如此一来,大山便不会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云舒明白了他的意思,再加上郑昊去调查李大海还没有回来,大山的底细也没有摸透清楚,相比起来,的确只有钱十三最好对付。 秦陆白深思一阵,忽道:“钱十三说宫门口有他们的人,所以当宫里的人将随葬品偷带出来的时候,他们事先安排在宫门口的人必不会严查,而是轻易将他们放走。” “他的确是怎么说的。”云舒忽然觉得不对,“你不是已经派人去宫门口找这个人了么,等人一找到,钱十三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届时一问便知。” 秦陆白缓缓摇头:“他只是说了宫门口有他们事先安排下的人,却没有说究竟是怎么把随葬品给偷盗到手。” 云舒细想之下也觉得其中有问题,遂道:“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你都快剜了他膝盖骨了,我想,他知道的事情,或许就真的只有这么多。” “他已经没用了。”秦陆白抿了抿唇,起身往屋外走去。 云舒跟出门:“钱十三如果没用了,那么三哥呢?你打算怎么对付三哥?也用同样的方法?” 秦陆白沉默不语,他还并未想到对付三哥最好的办法,尤其三哥身负有伤,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他还等着用三哥钓出背后的大鱼,所以三哥绝对不可以轻易出事。 还未想到办法时,倒是裴子绪先来了刑部,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 “先前盗窃贞贵妃棺椁内随葬品的内侍和人联系了,我的人跟过去,发现和他暗通消息的竟然是侍卫司的人。”说到这里时,裴子绪狠狠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紧握了拳头,“内侍被引到了冷宫,那侍卫竟然还想杀人灭口,被我的人看见后制服。但那侍卫竟然是有备而来,口中藏了毒囊,见事情败露,咬破嘴里的毒囊而死,没能留下活口。” “那个内侍呢?”秦陆白问他。 裴子绪紧咬着的牙关松开:“内侍没事,已经被抓了起来。” 云舒侧目望向秦陆白:“你想用内侍钓出背后的大鱼,看来此计已经不可行了。” 秦陆白扯了扯唇角,冷声道:“一个钩子而已,原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不过老裴,你管辖的侍卫司有别人的眼线,回头你可得好好的查一查,别叫人盯住了。” 裴子绪正因为这事恼怒,再被刻意提起,强忍下的怒火终于是冲破了堤防,重重一拳砸在墙壁上,恨道:“可恶,我的手下竟然出了别人的眼线,我居然还不知道,简直可恶!” 秦陆白拍拍他的肩:“现在可不是自恼的时候,那个救下来的内侍有没有交待些什么?” 裴子绪缓了两口气:“差点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我还没拷问,他就什么都招了。” “招了什么?”秦陆白问。 “只是说有人安排他以洒扫的机会进入贞贵妃的灵堂,等人一走,就趁机对贵妃棺椁内的随葬品下手。”裴子绪如实说道。 秦陆白神色凝重:“看来,还真是有预谋。”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在盗窃了棺椁内的东西后,事后如果有人开棺一看,不就露馅了吗?”云舒心中有疑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秦陆白则解释:“不会,宫中有规矩,贵人的尸身待入殓之后,棺椁就不得再开启,否则就是以下犯上。何况宫中管制森严,谁能够想到,竟然有人胆子这么大,竟然敢觊觎贵人们的随葬品?” 这一次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怕是也不会相信有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见人心不古,总有人甘愿冒险去贪一些黄白之物。 秦陆白心思一沉,预料到思绪已飘远,赶紧敛了心绪,对着裴子绪道:“那个内侍呢?把他带来刑部,我要亲自审问。” 裴子绪道:“人已经给你带来了,就在外面。” “走。” 秦陆白疾行几步,骤然想起来一事,拉住了裴子绪,在他一脸奇怪之下,轻声道:“有一件事情,你得帮我去做。” “什么事?” 秦陆白附耳过去低语几句,只见裴子绪脸色一变,却立即颔首应了,阔步出了刑部。 眼见他越走越远,秦陆白这才算是稍稍舒了一口气,同云舒一道往正堂去。 第285章 内侍张照,袒露实情 侍卫司的人将内侍押解至正堂,交由刑部的小吏看管后方才离去。 秦陆白和云舒姗姗来迟,二人行步到上位落座,接过小吏奉上来的茶水,漫不经心的喝起来。 秦陆白抿了一口茶水,打量着正堂中间跪着的着一身内侍服的小太监:“抬起头。” 淡淡的一声却有千斤重,内侍身体一颤,缓缓抬起了头。 堂中内侍,白面红唇,细眉大眼,哆哆嗦嗦的瘦弱身体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看一眼上首,又怯怯地垂下了头,看上去竟是比女子都还要娇弱一些。 秦陆白最是厌恶内侍这般模样,多的都是些不安分守己的,可见面前这位也是如此。 搁下茶杯,秦陆白从一旁小吏手里接过一页纸,目光略略扫过:“张照,披香殿洒扫内侍。” “是。”张照颤颤巍巍的应道。 秦陆白瞟他一眼,再低头看手上的纸,上头所记是张照的大概背景。待粗粗略了一遍之后,便递给了旁座的云舒。 秦陆白冷声开口:“本官懒得跟你兜圈子,你是自己一五一十的说呢?还是让本官先把你丢到刑房里,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说也不迟。” 到底是在后宫里伺候的内侍,哪里就真的见过那些血腥的阵仗,一听要将自己送进刑房,张照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刑部的威名他不是没有听说过,据说囫囵个人进去,便是能活着出来,也定然是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大人,您别把我送到刑房,我招,我什么都招。”张照反应过来,赶紧重新跪好表态。 秦陆白不苟言笑:“那就招,要是有一个字的假话,本官就将你大刑伺候。” “是,是是。”张照连连应声,默了默,却又犹豫起来。 秦陆白眉头一蹙:“嗯?” 张照惶恐道:“大人,奴才、奴才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啊。要不,要不大人问,我答?” 云舒望向秦陆白,似在等他的回应。 须臾,秦陆白才淡淡开口:“张照,本官问你,是谁让你去偷贞贵妃棺椁里的随葬品?” “回大人,奴才,奴才不知道啊。” “混账!”秦陆白怒拍桌子,“看来你是想尝尝刑部的刑具了是不是?” 张照吓得面容苍白,伏地重重叩头。 秦陆白却已经没有了耐性,高声喊道:“来人!” “属下在,请侍郎吩咐。” “把他给本官……” “大人,大人。” 话未说完,张照已开口中断,膝行着跪向秦陆白,然还未触及到他半片袍角,却被小吏按倒在地:“大人,奴才是真的不知道,每次做事之前,都是一个叫许快的侍卫来找的奴才,告诉奴才怎么做。大人,奴才说得句句属实,大人明鉴呐!” 秦陆白抬手示意小吏退下,定睛望着伏在地上的张照:“许快是谁?” 张照慌忙爬起来跪好:“许快是侍卫司的人,一直以来要做什么,都是此人联系的奴才。” 侍卫司?秦陆白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会不会,是冷宫里,那个为了不被抓到,而咬破毒囊死了的那个侍卫?”云舒猜测,否则不会这么巧。 秦陆白也是有此猜测,脸色很是不好:“本官问你,这个许快现下在何处?” “这……”张照支支吾吾,好半晌才犹豫着开口:“就在不久前,许快托人递了信给奴才,让奴才到冷宫里去找他,还让奴才带上,带上……从贵妃娘娘棺椁里偷出来的随葬品,要按照往常的法子送出宫去,奴才信了,便去了冷宫。谁知道这个许快竟然想要杀奴才灭口,幸亏侍卫司的人及时赶到才救了奴才,不过许快却咬破嘴里的毒囊,自尽了。” 秦陆白深吸一口气,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 不过张照的话倒是跟裴子绪说的不谋而合,可见不是谎话。只是目前有用的线索本就稀少,再死了一个中间人,想要把线索连接起来,怕是还得再费一番功夫。 “张照。”秦陆白蓦然开口,“你盗窃贵妃随葬品可是死罪一条,照律例,本官若是上报陛下,便是判你诛三族都不为过。” 张照一听,登时吓了个魂不附体,眼睛一翻白,险些没晕死过去。反应过来后,又赶忙着叩头求饶,尖细得嗓音带着哭腔尤为刺耳。 秦陆白拿起桌上记载有张照背景的纸张:“本官知道你高堂俱在,还有五个兄弟姊妹,你那出生不久的小侄女也有半岁了。你盗窃贵妃随葬品,以下犯上,致使皇室蒙羞,贵妃魂魄难以安宁,本该判你个诛三族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你若将你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都一一说明,待抓到真凶之后,本官或可替你向陛下求情,死罪难逃,但不至于牵连三族,你可愿意?” 张照猛然抬起头,眼睛一亮:“愿意,愿意,奴才愿意。” “那就将事情都一一道明,不可有只字欺瞒。”秦陆白朝一旁小吏示意,小吏立刻取来纸笔,磨好墨,执笔记载。 听张照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一说明之后,原来所有的起端不过都是因为贪字。 张照是披香殿的一个洒扫太监,月俸不多,又因为主子不受宠,连带着底下的人也时常要看人脸色。 说起这个,其实也是宫中的常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事实。同样,如果一宫主位不得宠,自然底下的人也没有多少硬气。 而张照就是因为嫌月俸太低,又时常遭人冷眼挤兑,故而有人以金钱诱惑,他便按耐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心,做起了这种糊涂事。 可是依张照所说,当初找到他的人正是侍卫司的许快,何时进灵堂,何时动手,一应都是听从许快的安排。待他东西得了手,便将东西交给许快,许快则将酬劳给他,至于对方是用什么方法瞒过了众人的耳目带出宫,又是听从了谁的安排,他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说起这事时,张照倒是记起,有次无意间听许快说漏了嘴,说是守宫门的侍卫,有他们的人。 第286章 奔波一夜,找到内应 “侍卫?”秦陆白心里起了疑惑,却不在张照面前点破,只是问,“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其他漏掉的地方?” 张照不敢欺瞒,沉下心来仔细回忆,可除了这些,却实在是没能再想起来什么有用的线索。 秦陆白沉声再问:“你可想清楚了?” 张照忙不迭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回大人,奴才知道的都说了,再没有其他隐瞒的了。大人,奴才的家人……” 张照欲言又止,只因秦陆白脸色不太好看,唯恐触怒,同时也怕真的连累了家人。 毕竟内侍在净身入宫之后,就已经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他是迫不得已走上这条路,自然希望家里人能够好好的,不至于被他做下的糊涂事牵连。 秦陆白冷眼望来:“本官知道了。”遂又招来小吏,低声吩咐,“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可出任何差错。” 小吏应是,带着张照退出了正堂。 外头天色已暗,秦陆白负手走出正堂,站在屋檐下,头顶是漫天灿星耀耀,可这光华璀璨的背后,还不知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云舒踱步出来,站在他身侧,也仰头望着星空好一会:“你说,这桩案子,能继续顺利的查下去吗?” 秦陆白眸中倒映着星光璀璨,耀眼的星光却灼不亮他眸底的暗色:“不知道。”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着实是有些茫然,如果还要再说得准确一些,这茫然的背后,大抵是权衡朝堂的平衡。比起追查随葬品丢失的真相,维持朝堂的平衡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因为这里头牵扯的东西太多,远远比丢失随葬品来得更加严重。 至少眼下,朝局不能乱。 简单洗漱后,秦陆白和云舒都在刑部值事房歇下,一夜无事传来。 翌日清早,天刚泛起鱼肚白,秦陆白还在梦中,紧闭的房门却被人从外自内一把推开,撞上墙壁发出嘭一声响。 秦陆白迷蒙中皱了眉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身上一凉,下一刻,已被一股力道拽着手臂拉了起来。 “老秦,老秦,别睡了,赶紧醒醒。” 耳边是着急的喊声,脸也被人拍得啪啪作响,秦陆白怫然作色,最后一点困意也别尽数打断。 他睁开眼,入眼是一脸焦急的裴子绪,来不及说什么,只闻他焦急的声音响起:“老秦,我找到宫门口和许快里应外合的人了。” 游离的思绪乍然回拢,秦陆白一把抓住裴子绪的手臂:“人真的找到了?” 裴子绪重重点头:“真的找到了,人我都给你带回来了,你赶紧起来。” 秦陆白跟着就要翻身下床,刚要急匆匆地往外去,骤然想起来还没穿外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随即推着裴子绪出门:“你先去找云舒,我换了衣服就过来找你。” “那你快点啊。”裴子绪刚踏出房间,房门就在身后应声关上。 秦陆白也不耽误,赶紧取了官袍换上,又动作迅速地拢好头发,戴上玉冠,边系腰带边就出了门。 院子里,云舒已经穿戴妥当,正和裴子绪一块站在原地等他。 秦陆白扣上玉带走过去,看着云舒讶异道:“你动作这么快?” “我睡眠轻,稍有动静就会醒。”云舒淡淡说着。 这会天才刚蒙蒙亮,他也还未醒,倒是裴子绪那一道推门的声音,没将秦陆白吵醒,倒是吵醒了他。想着或许是出了什么事情,便赶紧起穿戴,果不其然,不消一会,裴子绪便来敲门了。 秦陆白已经麻利地穿戴整齐,跟着就要往外走:“走,先去看人。” 裴子绪叫住他:“你不吃了早饭再过去啊?” 秦陆白顿住脚步,回头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裴子绪走过去:“我的意思是,那两个侍卫现在正被我的手下看管着,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我好歹为了你奔波了一个晚上,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了,吃你一顿早饭没有问题。” 秦陆白垂下眼睑,一时不应这话。 实在是昨日的事情发生过了一回,现在他也心有余悸,就怕耽误下去再出什么变故。 云舒注意到裴子绪眼下的青色,思量片刻,道:“要不就先去吃早饭,人已经抓到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这么说了,秦陆白自然不会不听,却有点担心:“你确定你手下那些人可靠?” 昨日要杀人灭口的可就是侍卫司的人,他难免要担心一些。 只见裴子绪走过来揽过秦陆白肩膀,笑着拍了拍胸膛:“放心放心,这次派出去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保证没有问题,你只管把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再说了,先去吃饭,我也好跟你说说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不是。” 秦陆白本来还有些犹豫,但一听这么一说,便也松了口:“行,先去吃饭。” 于是三人一同往膳厅里去。 早饭已经备下,都是些常见的早点,什么清粥咸菜,包子馒头之类。裴子绪一整夜未眠,后半夜的时候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当下大快朵颐起来,说好的给他们说事情,一吃起东西来就没完没了。 秦陆白和云舒双双将他望着,手里的馒头吃了半天也不见吃完,倒是瞧他吃得胃口大开,差不多桌上的食物都快进了他一个人的肚子。 秦陆白看得瞠目结舌:“我说,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裴子绪白他一眼,咬一口包子嚼了嚼:“你还说,昨天去帮你查宫门口的侍卫,从下午到今天早晨我一点东西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上。现在吃你点东西怎么了,小气!” 秦陆白甚是无言:“没说不让你吃,是让你慢点吃,别噎着了。”说着不忘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裴子绪狼吞虎咽正噎着,喝了杯水压了压后,那股饿劲儿才过去。 秦陆白再替他盛了一碗小米粥:“不是在宫门口抓人吗,你怎么去了一晚上?” “还说,你也不想想,这宫里通往外面的门有多少,谁知道他埋伏下的内应是在一扇门。”裴子绪嚼了嚼嘴里的包子,埋怨道,“你事先也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人究竟被安插在哪儿了。” “我要是知道得那么具体,还需要你去帮我找?”秦陆白甚是无语,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287章 陈氏兄弟,严刑逼供 裴子绪又喝了半碗小米粥,擦擦嘴,这才停了下来,说道:“昨天你不是让我去查张照口中说的那个,帮他们偷运随葬品出宫的人吗。别说所有宫门,就是一个宫门口的侍卫,光是轮值的,夜宿的,加在一起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一个个的查下去肯定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我就折中想了一个辙。” 裴子绪喝了一口水,续道:“许快是侍卫司的人,有时候会奉命出宫办事,倘若宫门口有他们事先安排下的人,那么许快将随葬品藏在身上带出去,宫门口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能说得过去。但是宫里的侍卫和内侍出宫都须得登记,所以我找到了有司的大人,从他手上拿到了来往出宫登记的册子。” “查到了什么?”秦陆白问。 “我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所以便将最近几年的名册都找了出来,也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两个可疑的人。”裴子绪深吸一气,蹙眉道,“陈文陈武是两兄弟,都在承华门当值,巧合的是,许快每次奉命出宫办事都是走的承华门,且搜身查检的都是陈文陈武两兄弟。所以我怀疑,或许跟许快有接头,又暗地里放水的,应该就是这两个人。” 秦陆白沉下心来细想,照这样说起来,的确是这两个人的可疑性最大。 只听着裴子绪再说下去:“我去了承华门,但是守城门的人说,陈文陈武两兄弟两天前以母亲病重为由告假回乡,至今没有回来。可是我在花名册上分明看见上面有记载,说陈文陈武的母亲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之前还曾告假回家奔丧,所以我觉得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在。” 秦陆白颔首:“这么巧,就在东窗事发的近几日告假回乡,恐怕这两个人,就是这背后势力埋下的暗桩。”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连夜带着人出城去陈氏兄弟的老家找人。也是去得凑巧,我们还没到这两个人的老家,倒是在路上碰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拿了画像一比对,还真就是他们。”裴子绪长舒一口气,“这两个虽说也是个练家子,还想着要反抗,但也不看看对手是谁,给他们能耐得。” 秦陆白抿了抿嘴,实在看不下去他这自夸的模样,当下也不接他这话。 云舒沉默听着,瞧见裴子绪面前的粥碗已空,遂道:“裴大人吃好了吗?” “吃好了,吃好了。”裴子绪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还不忘满意的打了个嗝。 秦陆白无奈摇摇头,站起了身:“要是吃好了,就办正经事去。” 裴子绪看了眼他俩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早点:“你们不吃了?” “不吃了,还是赶紧去审审那两个人才是真的。”秦陆白说着往外走,对跟上来的裴子绪说道,“对了,你把人关哪儿了?” 裴子绪背着手,昂首阔步迈出了膳厅:“刑房,先让他们吃点苦头。” 三人一并往刑房里去,只见刑柱之上绑了两个人,刑部的小吏和侍卫司的人候在一旁,但观二人身上却并没有伤痕,显见得并未受刑。 秦陆白回头瞪着裴子绪。 裴子绪摸了摸鼻尖,嘿嘿笑道:“我本来是想叫他们吃点苦头的,但是我也不是那种滥用私刑的人不是。” 秦陆白懒得和他扯东扯西,走过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头发,迫使他们抬起头。细看之下,这张脸倒是有些印象,隐约像是在承华门见过。 陈文陈武两个人都垂着头,身上虽然没有伤,但状态却不好,脸色也有苍白。 裴子绪摸了摸鼻尖,略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昨天抓他们的时候,他们反抗来着,我没留神,下手重了一点。但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照样问。” 秦陆白抿了抿唇,也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退后几步,招来一个小吏附耳几句。小吏会意退下,不多时拎了两桶水进来,照着陈氏两兄弟便迎面倒去。 冰凉的水顿时浇透全身,叫陈氏两兄弟顿时醒神,可一睁眼见到的,却是着刑部官袍的秦陆白和云舒,旁边站着的,还有昨天将他们捉拿的裴子绪。 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有慌乱一闪而过。 到底是在宫门口当值的人,见过的朝臣不少,自然也认识他们。反应过来这里是刑部的刑房时,两个人的脸色均苍白到了极点,不安地低下头,无所适从。 秦陆白冷声道:“本官问你们,是谁安排你们在承华门做内应?又是谁跟你们联系,让你们竟然敢放纵偷盗随葬品的贼人出宫,做下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情?说!” 陈文陈武目光左右摇摆,却咬紧牙关不肯说出一个字。 秦陆白眉头一蹙,还不待他作出反应,裴子绪已经大步上前,抡起拳头便打在了陈文的肚子上,痛得他闷哼一声,额头上顿时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裴子绪行伍出生,手劲儿不小,一把掐住陈文的脖子,险些令他喘不上气来:“既然不肯说,那就先杀掉一个,再不说,剩下的人自然有大刑伺候。” “住手,住手,别杀我哥。”眼见着兄长面色通红,险些喘不上气来,陈武急了,大声嚷道。 裴子绪却半点不松,手下甚至微微蓄力,冷道:“再不说,我就先杀了你兄长,至于你,刑部有的是法子能够让你开口。” 这话一说完,裴子绪俨然动了杀心,手下重力,已掐得陈文喘不上气,脸上涌出不正常的红。 陈武急着大喊:“别杀他,别杀我哥。” 秦陆白举步过去:“你们二人阳奉阴违,不履行本该的职责,反而助纣为虐,成为他人违反宫规的通行庇护。本官遵陛下旨意享有便利之权,依照你二人所犯下的事,本官可杀之再报。” 陈武听闻这话不禁垂下了头,似在犹豫。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秦陆白和裴子绪打了一个眼色,旋即裴子绪手上蓄力,险些要使得陈文背过气去时,才终于迫使着陈武开口:“我说,我说,我都说。” 裴子绪这才松了手,陈文不住的咳嗽,憋得满脸通红。 秦陆白神色冷峻:“说。” 陈武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慌乱道:“我们可以说实话,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秦陆白明显不耐,思忖片刻,还是应了他的话:“你说。” 陈武道:“我希望大人,能帮我们兄弟找一个人。” 第288章 衷心仆人,心有不忍 从刑房出来时,外头的天已经大亮,金黄的光晕照射下来,透过树梢枝桠,投下一地斑驳。 “原来是有人用陈氏兄弟的养父威胁,才迫使他二人为奸人所用。”得知了真相,裴子绪心里说不明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同情有之,但他们确确实实触犯了律法,也绝不能轻恕。 原也是陈氏兄弟的父亲去世得早,孤儿寡母生存不易,若不是邻家的好心人帮衬着过活,孤寡三人只怕走不到今天。 之后陈氏兄弟便认了邻家长辈作义父,便是后来陈母病重,也是陈氏兄弟的义父帮衬着料理了后事,可谓对陈家恩重如山。 可是谁又知道,有人想要利用陈氏兄弟作出宫的庇护,竟然抓走了他们的义父以此威胁,也为了更好的好掌控他们。方才陈武所说的条件,便是希望刑部能够找到他二人的养父,将其救出。 “老裴。” “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裴子绪打断他的话,“放心,陈氏兄弟的养父我会派人去找,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多谢。” 裴子绪失笑,一拳头落在他肩胛处:“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总让我觉得你心里还憋着什么坏呢。” 秦陆白失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果然对五大三粗的人就是不能太客气,没得还叫他觉得人憋着什么坏水,准备算计人呢! 裴子绪朗朗一笑,抬头望了眼天际:“好了,我得赶紧安排人下去找人,不然晚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秦陆白敛去笑容,正色道:“对了,妃陵那边怎么样?” 先前在朝阳殿,景文帝有吩咐,让暂且将贞贵妃的棺椁放置,不急于一时下葬。不止如此,连一同去送葬的宫人和内侍也一并被滞留在了山上,一日查不出真相,便一日回不得宫来。 这些天他琐事缠身,还不知道妃陵的情况怎么样,若稍后碰上了幼僖,免不得她也要关心一二。这会正好趁着裴子绪也在,便由不得要问上一句。 “我留了心腹在妃陵,情况还好,如果有事,他自然会飞鸽传信给我。只是……”裴子绪欲言又止,脸色很是不好。 秦陆白隐约感觉不好:“只是什么?” 裴子绪喟叹道:“贞贵妃生前,有个伺候的她的近身宫人,叫做腊梅。这姑娘也是个有气性的,贵妃去了,她央求着让我允准她留下来为贵妃守陵,你说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权力允准这些。可这姑娘不依啊,都寻了两回短见了,好在让人及时发现给救了下来,不然回头还真是没法跟宫里交待。” 说起这事,裴子绪道不清心里是个滋味,要说这姑娘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也衷心,可是殉葬的举动就未免有些过激了。 何况宫女都统归皇后管辖,这好好的人跟着去了,抬回来的却是具冷冰冰的尸体,侍卫司还真是没法交待。 秦陆白垂下眼帘,斑驳的光晕映照在脸上,衬得五官格外立体,像是上天精心雕刻之作,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流露出的一丝惆怅。 裴子绪忽然“咦”了一声:“这事要是跟幼僖说说,会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秦陆白摇摇头:“后宫的事情归皇后管辖,前不久皇后才跟幼僖闹了一通,现在都没解决。你这个做表哥的,还是让她多清净两天。”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让幼僖跟太后说说。”裴子绪跟上去,“我只是觉得腊梅这姑娘挺有气性的,都寻了两回短见了,我怕她真出事,一直让人时时盯着她,就怕她再来一次。既然她已经铁了心,要不然,就让幼僖把这事跟太后说说,总归事儿也不大,太后吩咐一声就行了。” 秦陆白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要是真铁了心的要死,就算是时时刻刻的盯着她,她也还是会找到办法。但腊梅的初心并不是想要寻死,她只不过是想要为旧主守陵罢了,说起来也是一位忠心不二之人。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秦陆白听说了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理,思量许久后道:“这件事情我不能替幼僖做主,但是,我会把这个意思转告给她,能不能成就两说了。” 裴子绪没成想真的一下子就解决,但听了他这话,还是舒了口气。也不再耽搁,即刻快步出了刑部,往侍卫司去。 从刑房回了正堂,一路上除了最开始跟裴子绪唠了几句,他走之后,顷刻间便也安静了下来。 秦陆白望着始终沉默不语的云舒,忍不住道:“你这几天都怎么了,话一天比一天少?” 坐在靠椅上,秦陆白执了茶壶倒水,不忘注意观察他反应:“怎么,是心里面有事?还是觉得最近刑部接的案子棘手?再不然就是累了?要是累了倒好办,允准你休息一天,刑部有我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云舒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我心里面没有藏事,就算有,也只是忧心最近的案子而已。” 秦陆白浅抿一口茶水,闻言,挑了挑眉:“怎么,还真是累了?” 云舒淡淡一笑:“倒也没有觉得很累,只是觉得自己经验不足。前几日奔波于宫里宫外找线索,倒还觉得应付得过来,但是一旦到了审问,查案这些事上……”话到即止,不再说下去。 秦陆白仔细辩着他话中的意思,再看他一脸无奈的模样,恍然间明白过来,拖着尾音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个事。” 放下茶杯,得知了他顾虑的是什么,秦陆白倒是松了口气:“如果就只是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大可以不必有什么顾虑。” 云舒侧目望来:“愿闻其详。” 秦陆白理了理袍子,笑道:“谁不是从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过来的,现在的刑部至少还有我在,你不懂可以慢慢学,也没有人催促你什么。你是不知道啊,我刚来刑部的时候,正好有个经验十足的大人在我来报道的前一个月致仕了,我什么都没有学到,还得对着一个成天不靠谱,不着调的马尚书,我不是比你更惨?” 秦陆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人嘛,总是会慢慢成长。再说了,在刑部做事,从来都不需要遵循那些条条框框,只要能够把案子办好,查清/真相,不超出界限,那你就已经很厉害了。” 云舒似懂非懂。 秦陆白端起杯子的手朝他伸过去,勾了勾唇:“别想那么多,休息一会还得办其他事去。先别想其他的,喝茶。” 云舒端起杯子,秦陆白伸手过去,杯子轻碰,发出清脆一声响。 第289章 来得不巧,碰见宁鸷 稍事休息后,秦陆白和云舒便出了刑部,径直往礼部去。 此时的礼部不知在忙乱着什么,人人行色匆忙,院子里尽是人来人往,便是秦陆白和云舒站在门口许久,竟也无人瞧见。 云舒放眼望去,神色不变:“你说,除了贞贵妃的事情,礼部这时候还有什么可忙碌的?” 秦陆白嗤笑一声:“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定,是在想着怎么掩盖犯罪的事实。” 轻笑一声,秦陆白阔步进入,见众人都在奔走,便随手抓住一着七品补子的人。 那人形色仓惶,突然被人抓住手臂还隐有不悦,可待定睛看清面前之人时,顿时一扫怫然之色,略带惶恐着躬身一揖:“见过秦侍郎,见过云侍郎。” 秦陆白松开手,淡淡“嗯”了一声:“你们冯尚书呢?” “冯尚书?”男子四下张望,似是不知,也欲从繁杂的院子里找到自家尚书的身影。 秦陆白吐出一口气,不耐道:“你们冯尚书通常都在什么地方?” 那人瞬间反应过来:“值事房。” “在哪儿?” 那人顺势朝一个方向一指,秦陆白也不与他耗时辰,与云舒一块,朝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而去。 也不知道礼部的人都在搞些什么名堂,一个个的张皇失措,大抵是所有的人都往前院去了,倒是显得后院空荡荡无一人,倒也是安静。 云舒环视周遭:“我们突然过来,也没有事先打个招呼,怕是不好。” “管他好不好,来都来了。”秦陆白目光快速略过四下,背着双手往前走去,“再说了,礼部跟随葬品丢失的事情有关,算是有嫌疑,我们奉命查案,怎么,还得事先跟嫌疑人说一声我们要来了,好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藏证据不成?” 云舒对他这番歪理实在是没有辩驳的话语,不过话糙理不糙,打人一个措手不及,的确比让人事先有准备来得有用许多。 当下他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都过去快两天时间了,也不知道礼部有没有想好什么应对之策。若早有防备,怕是他们此番前来,轻易也问不出什么。 “你了解冯垣这个人吗?”拐上小径,秦陆白忽然问道。 云舒斟酌道:“知道,但不是很了解。” “冯垣是宁丞相的门生,能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背后跟宁丞相的保举有莫大的关系。此人胆小懦弱,极其怕事,对宁丞相的话简直是言听计从。”秦陆白唇角勾起,带着几分讥诮,“别看宁鸷只是个侍郎,但刑部的事情,冯垣可做不了什么主,一应都得宁鸷说了才算。” 云舒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去找宁鸷,反而兜兜转转去找冯尚书?我想,就算他知道什么,也不会跟我们说实话。” 秦陆白深吸一口气:“是啊,你说得不错。” “那你还去找他?” “场面戏还得做一做。”秦陆白别过头,漫不经心一笑,“你说是?” 云舒抿唇不言。 秦陆白莫名其妙的说起冯垣跟宁之涣的关系,必然不是心血来潮要跟他普及朝堂的人物关系那么简单,但他素来就爱卖关子,不说的事情,问了也不会得到一个结果。 云舒已经看透了他的把戏,估量着卖关子也不会太久,索性也就不问了。 跟着礼部中人的指引来到后院,一排的后罩房都是用来作休憩的值事房,只是门口也没有什么指引,外表一样的房子,还真是瞧不出哪一间才是冯垣的。 秦陆白站在院子里看着,略一思忖,锁定了正中一间,迈步走过去。 云舒跟上,却忍不住问:“你来过?” “没有啊,猜的。”秦陆白答得随意,“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总归这个点,他总不会不在礼部。” 云舒不再说话,跟着他来到房门口。 秦陆白抬手要敲门,一声“冯尚书”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却不防被一道声音打断:“二位侍郎大驾光临,怎么也不着人事先通报一声,我也好出去迎接二位才是。” 秦陆白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斜乜身后一眼,瞥见一片紫色衣袍,缓缓转身,脸上的冷色在转瞬的刹那消失不见:“宁侍郎也在。” 宁鸷迈步走近:“二位侍郎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自然是为了公事而来。”秦陆白微微仰头,“奉皇命彻查贞贵妃随葬品丢失一事,宁侍郎,应该不会阻拦。” 宁鸷微微眯了眯眼,脸上的笑益发深邃,透出几分冷色来,便是艳阳的天也觉得三分寒:“自然不会。”注意到他们身后的房间,“二位侍郎是要找尚书大人?” “随葬品是从户部运到礼部的这段时间丢失的,刑部要查,自然要先从礼部查起。冯尚书掌管礼部,我等先找冯尚书,合情合理。”秦陆白气定神闲,站在廊檐下说道。 阳光落在宁鸷的身上,秋后的天儿仍旧灼热,他不耐炎热,举步朝着廊下走来:“不巧,今天一早,户部的周尚书便请了冯尚书至户部,说是有要事相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哦?竟这么不巧?”秦陆白故作讶异。 宁鸷面色不改:“倘若是有关礼部的事情,二位侍郎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秦陆白盯着他,扯了扯嘴角:“怎么,礼部的事情,宁侍郎可以自己做主了?” 看似一句玩笑的话,却令宁鸷脸色陡然一变,眸中射出冷冽的寒芒,却只一瞬,又倏然消失不见,正色道:“秦侍郎真会说笑,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为了查案,我倒是可以配合二位侍郎。倘若有什么是我做不得主的,等尚书大人一回来,我再代为转达就是。” 秦陆白盯着他,四目相对,眸底暗藏波浪汹涌,面上却分毫不显。 须臾,秦陆白朗朗一笑,自熟的拍了拍宁鸷的肩膀:“宁侍郎还真是想多了,刑部有陛下特敕,只要能够尽早的查清随葬品丢失的真相,刑部可行便利之权。” 言下之意,别说宁鸷现在仅居侍郎一职,便是尚书冯垣来了,他要查案,谁也挡不住。 有风平地吹起,吹落树梢枝桠,一片枯叶飘飘扬扬落在宁鸷肩头。 秦陆白好心地替他将肩上地落叶拂去:“既然冯尚书不在,那就请宁侍郎代为引路,本官要先看看存放随葬品的地方。” 宁鸷暗地里握紧了拳头,僵持一阵,退开半步,领他们往前去:“那就请二位侍郎跟我来。” 秦陆白客气一笑:“有劳。” 于是宁鸷便在前为他们引路,转过后罩房要往另一处院子里去,秦陆白缓步跟在后头,直到要拐出后罩房的地境时,方才忍不住回头深深望了那间房门一眼,神色讳莫如深。 第290章 礼部库房,拿走名录 礼部所处的位置,是个七进七出的院子。其实六部的规模都差不多,不过视情况而定或有改动。 以礼部的屋子规制看来,自正门进入后是正堂,往西面沿小径过院子,往前一直走下去,后罩房则是改为的值事房,专供官员们办事歇息之处。往东面走也需穿过一个院子,后面的屋子建造类似一个回字形,是平常办事之处,再径直穿过,最后头才是库房。 礼部的库房是放文书以及一些贵重物品所用,平日里尽都上着锁,钥匙分两把,一把在尚书冯垣的手上,而另一把则在宁鸷的手中。 今日秦陆白和云舒要看的,自然是礼部的库房。 行至门前,宁鸷请他二人稍待,随即从怀中取出两把钥匙,先后插入锁孔之中,轻轻一扭,只听“锵”一声,大门上的锁便应声而开。 秦陆白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着他从善如流的取钥匙开锁,由不得揶揄道:“原来宁侍郎如此受冯尚书的器重。” “何出此言?”宁鸷缓慢将锁取下。 秦陆白“嗯”了一声:“听说礼部的库房都是用来放置重要的文书,钥匙有二,冯尚书和宁侍郎各执一把。今日我们来得不巧,但运气却好,这不,冯尚书不在,宁侍郎倒是能替我们开门,若不然,岂非不是要白跑一趟了。” 宁鸷动作一顿,面不改色的将库房的门推开:“秦侍郎说笑了,那是因为尚书大人知道这几日二位侍郎要来,担心自己不在,二位侍郎进不了库房,所以特将钥匙暂且交给了我保管,日后还是要还回去的。” 宁鸷特意强调“暂且”二字,听在人的耳朵里,不免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秦陆白似了然般点点头:“哦,明白了,明白了。” 宁鸷压住怒气,退开半步:“二位侍郎请。” 秦陆白放下手,昂首阔步进了库房。 云舒随后进入,环视了一圈屋子,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不免奇怪:“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 “本来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宁鸷淡淡一笑,“这间屋子是专门用来放置一些贵重物品的,一般不会有其他的东西放在这里面。这次也是事发突然,所以礼部从户部运来的随葬品就放在这间屋子里。我也不知道,明明前一晚还好端端的随葬品,怎么第二天到了裴大人手上时,就少了呢?” 宁鸷故作深思,三言两句的将自己和礼部摘了个干干净净。 秦陆白神色凝重,云舒亦是不语,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宁鸷玩什么花样,也无须多费唇舌跟他接下去。 宁鸷倒也不急,背着手站在门口,十分有耐性的等着。 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但秦陆白不放心,又恐有什么遗漏的暗格密道之类,还是认真仔细地将整间屋子都查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 宁鸷憋不住笑,摸了摸鼻尖道:“其实这里一眼就看遍了,好好的随葬品,总不会凭空消失了。” “对啊,好好的随葬品,总不会就凭空消失。”秦陆白接过他的话,一字一顿说得颇有深意。 云舒垂下眼帘,忽问:“请问宁侍郎,礼部其他的库房离这里远不远?” 宁鸷道:“不远,就在隔壁。” “那烦请宁侍郎将其他的库房都一一打开,我们想看一看。” 云舒说话客气,不比秦陆白说话夹枪带棒,宁鸷也不欲与他起冲突。 纵然他并不十分愿意,但想到刑部确有景文帝的特敕,拦着不让开门查看反倒有问题。如此一想,便应了,出了门,将旁边的几间库房都一一打开。 宁鸷打开最后一扇门,站在门前望着二人:“除了第一间是空的,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库房都存放着礼部历来的文书。你们查案可以,但如果不是一定要看文书,还请手下留情,别给翻乱了。” 六部都有自己的库房,里面放的东西有多重要,同为侍郎的云舒自然知道。况且他本也只是想看看几间库房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并没有想过故意捣乱,便应了一声,旋即迈步进了最后一间库房,打算从这里开始找起。 秦陆白虽然跟宁鸷不合,但有损礼部文书,也是给朝廷增加麻烦,于公于私,他也不会这么做。 二人进了库房,仔仔细细的将整间库房打量起来,一排排的博古架整齐的排列着,上头尽皆放着一摞摞的文书卷宗,旁边的吊牌有详细列明文书卷宗的分类,极好容易分辨。 云舒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博古架上头的文书上,略略一扫,忽道:“请问宁侍郎,礼部记载贞贵妃随葬品的名录在何处?” 宁鸷迟疑:“一直收在库房里。” “那还请宁侍郎将名录拿出来,我想看看。”云舒客气道。 宁鸷站在门口不动,似在思量什么。 半晌没听见动静,秦陆白从最后一排博古架后探出头:“难道不行?” 宁鸷瞪向他,抿了抿唇,去到第二排的博古架前,从第三层中间取出一本册子。 宁鸷将名录册子拿在手中掂量,见秦陆白走过去,便伸出手递过去。可就在秦陆白伸手准备接时,宁鸷却一旋身,转而将名录递给了云舒,不忘回头冲他挑/衅一笑。 秦陆白望着落空的手却并没发难,只是不动声色的收回。 云舒接过册子,略略翻了两页:“礼部只有名录,没有图册吗?” “没有。”宁鸷答得爽快,见二人尽都望来,才不情不愿的解释,“礼部只负责留个底,以防突发情况上头查验,并没有留下什么图册。” 云舒了然,低头继续翻阅。 秦陆白便再打量起库房来,时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宁鸷未防他捣乱,一直盯着他,二人时而目光交汇时,眼中似有暗箭,却碍于形势只作和气模样。 云舒无暇理会他二人,只顾低头看着册子,待大致翻阅完,才将册子合上:“我想把名录带回刑部,待查清了案子之后再交还,宁侍郎意下如何?” 宁鸷似有犹豫,却听秦陆白道:“一本册子而已,难不成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宁鸷冷哼一声,看向云舒:“云侍郎拿去就是。” “多谢。” 云舒将册子收好,和秦陆白一块出了库房,又将其他的库房一并查了,确定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后,方才离开。 第291章 中饱私囊,恩怨由来 在礼部耗了一上午,临走的时候已快午时。 宁鸷客客气气的将两个人送到门口:“眼看就午时了,二位侍郎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 “好啊。”秦陆白蓦然回头,瞧见宁鸷登时铁青了的脸,嬉皮笑脸道,“既然宁侍郎这么盛情邀约,不留下来吃顿饭,好像还真有点不太合适。”说着,迈下石阶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作势要调转方向回来一般。 宁鸷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抑制住没将怒火散出来。早知道有人这么不要脸,就是表面的客气,他也是懒得做了。 秦陆白定睛望着宁鸷吃瘪的模样,笑得越发灿烂。 云舒叹一口气,摇摇头,走上前道:“宁侍郎客气了,我等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就不叨扰了。”言罢睇向身侧,甚是无奈的开口,“走。” 秦陆白笑笑,不过随口一应,也没成想真的留下来吃顿饭。 宁鸷没好心,他的东西,他可不敢吃。于是也就顺阶而下,跟着云舒一道离开了礼部。 直到离得稍远了些,云舒回头望一眼空荡荡的礼部门口,道:“你跟宁侍郎是有什么过节吗?” 秦陆白侧过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跟你一起的时候也见过宁侍郎好几次,每一次你们都跟针尖对麦芒一样,就算是客气了一回,那也是彼此都存着其他的心思,不是出自真心。”云舒深吸一气,“我只知道在朝堂上,秦国公和宁丞相有所不合,却不知道,原来你和宁侍郎也有恩怨。” 秦陆白失笑:“恩怨算不上,但他这个人,我不喜欢却是真的。” 云舒缄口不言,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对他,秦陆白也没什么好隐瞒:“我爹和宁丞相确有政见不合的时候,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爹不会意气用事。之所以跟丞相不和,单纯的只是因为丞相这个人心有城府,很多时候,甚至会将自己的利益看得比天下百姓还要重要。” 秦陆白说得隐晦,见云舒望过来,知他是初来乍到,对朝局之事也不甚清楚,便有心想要提点一二。 “几年前黔州发了大水,朝廷按例拨了银子下去,此事由丞相负责。三十万石白米运到了黔州,可你猜怎么着,最后到了地方时已不足十万石,且上好的珍珠白米还被人换成了廉价的糙米,黔州百姓因此死伤无数。” 云舒听着倒是有了些印象:“这件事情我听说过,当时各地都有捐钱捐粮,就连我父……父亲也捐了银子和粮食。具体的事情我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听说,水患过后,朝廷惩治了一大批官员,说是有在灾情中中饱私囊,致使百姓饿死无数,陛下震怒,将其抄家杀头,因此死了不少人。但,这跟宁丞相有什么关系?” 秦陆白单手负背,缓步走着:“因为这上好的珍珠白米,最后都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进了丞相的腰包。” 云舒闻言惊愕不已,一把抓住秦陆白的袖子,警惕的左右观望,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望着他:“你有证据吗?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秦陆白淡然的拂开他的手:“我爹亲自查的,抓到了证人,但是就在要面圣的当天早晨,那人死在了牢房里。最后一个证人没有了,仅存的证据根本不足以证明这件事情跟丞相有关,便是找到了那些来路不明的钱财,也不过只是以官员贿赂为由搪塞了过去,该罚,但罪不致死。” 心潮澎湃的将一番话说完,秦陆白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些因贪污而致死的百姓浮现在眼前,令他许久不能回神。 长巷里的风平地卷起,将两人的衣袍卷得噗噗作响,半晌,秦陆白才缓过神。 云舒愣怔,不知想着什么已经出了神,直到肩膀一沉,他才蓦然回拢思绪,看着眼睛通红的秦陆白,一时无言。 “行了,这些都是往事了,还有很多都是你我不知道的,别想太多。”秦陆白拍拍云舒的肩膀,顺带也将游离的思绪拽回,“眼下要紧的,还是手头上的案子,先把这个解决了再说。”于是迈步继续往前走去。 云舒缓步跟上,一时默默无言。 等到了钟阳门,秦陆白停下了步子:“就在这里分路,我去永安宫找幼僖,你去户部,稍后在刑部会面。” 云舒眼中浮现一抹讶色,似乎惊异他能洞悉自己的想法。 秦陆白一笑:“你拿走礼部那一份随葬品名录,不就是想跟户部还有尚宫局的做对比么?” “是。”云舒点头。 后宫贵人殒殁,按照规矩,会由尚宫局以贵人品阶备下随葬品,待将备下的随葬品一应送到户部后,户部亦会按规矩进行添置。而尚宫局备下的那一份,会在送到户部前起一份名录,由尚宫落印,户部过来交接时,也会在名录上落下名字。 同样的操作,户部亦是如此。 本来只是两司的事情,但这次的事件中礼部横插了一脚,所以中间过程会有些曲折,但是要来三司的名录一对比,问题出在哪一方自然就清晰明了。 秦陆白却有些担忧:“之前我们疏忽了这一点,但你能想到的事情,宁鸷也肯定能想到。” 加上今天他们去礼部,就这么巧的,冯垣竟然不在。宁鸷说他去了户部,难不成,随葬品丢失的事情,户部也有牵连? 若真的是这样,事情只会更加棘手。 “好了,我们还是分头行动,不管怎么样,晚些时候在刑部会面。”秦陆白说道。 云舒回拢思绪,明白眼下情势严峻,从前的事情,往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了解,但不是现在,于是道:“好,你我分头行动。不过,尚宫局会轻易给你吗?” 后宫归皇后管辖,皇后是宁鸷的亲姑母,要是宁鸷有牵扯,估计皇后还真不会轻易给。 秦陆白也拿不定主意:“我先去永安宫找幼僖商量对策,不过有陛下的特敕在,应该不难。” 云舒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二人便在此处分别,各自办事去了。 第292章 周老狐狸,顾好知己 和云舒分开后,秦陆白紧赶着往永安宫去。 急步匆匆穿过御花园,秦陆白留意到不远处,抄手游廊的拐角处行来三道身影。初时不在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幼僖跟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么。 “幼僖!” 幼僖刚送了秦惜弱出宫,正往永安宫的方向去,心事重重的低头走着,冷不防听见一声唤,抬起头四下一看,正好看见一身紫色官袍的人朝游廊下走来。 金灿灿的阳光打在身上,朦胧间添了层紫气东来的韵味,虽脚步匆匆,但气质如玉,平添清贵之态。 幼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望着渐近的身影:“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陆白两步并一步的跨上的石阶,进了游廊下:“正要去找你。” “找我?” “是有个事情要找你帮忙。”秦陆白也不兜圈子,“我们想要尚宫局记载的那一份贞贵妃随葬品名录,你有没有办法拿到手?” 幼僖不答反问:“陛下给你们特敕,你自己直接去尚宫局不就好了,兜兜转转来找,不是费时么。” “可是陛下也说了,贞贵妃随葬品被盗的事情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命我们只可暗查,不许将此事大肆宣扬。我要是去找皇后,少不得会被为难,所以想到了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秦陆白一股气说完,末了不忘添上一句,“要是你觉得为难,可以不用勉强。” 其实他也有所顾忌,毕竟前不久幼僖才和宁皇后闹了个不愉快,后宫之事又尽在宁皇后的掌权之下,要不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也不至于来叨扰她。 “不为难。” “你不用勉强自己。”秦陆白忧心道。 幼僖失笑,摇摇头:“真的不为难。” 见秦陆白还不相信,幼僖只好和言解释:“那天在尚宫局闹了一通之后,太后一直都在生气,陛下也窝了一肚子的火,虽然气恼皇后,但也不能真的对皇后做什么,毕竟还得顾及朝堂局势。后来陛下把怒气都撒在了元春华的身上,说她进谗言惑主,以至于让我和皇后之间生了龃龉,便撤了她尚宫一位,用了刑,贬去了浣衣局。” 秦陆白疑惑道:“这个元春华,是皇后的人?” “是。” “那现在的尚宫是谁?” “是一个姓闵的女官,她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我见过,人很不错。”幼僖想了想,“她才任尚宫没有多久,但我若以太后的名义过去找她,她应该不会拒绝我。” 秦陆白刚松一口气,又忽然担忧起来:“皇后肯定还忌惮着你,你去了,要是被皇后的眼线发现,会不会又生出事情来?” 幼僖抿着唇摇头:“不会了,就算会,也不会是最近。” 刚出了尚宫局的事情,她受伤,皇后禁足,太后紧闭宫门,景文帝龙颜震怒,现下宫里面人人自危,就算皇后想要惩治她,也绝对不会是现在。 关于这一点,幼僖还是能够看得清局势,故而能够十分肯定,又留意到他是只身一人:“怎么,现在你和云舒查案,都开始各查各的了吗?” 秦陆白浅笑:“我们刚从礼部出来,拿了礼部登记的册子,在钟阳门的时候分开了。我来找你帮忙,云舒去了户部,这会应该也已经到了。” “户部?”幼僖垂眸深思,“户部的尚书好像姓周?” “是,周衡。”秦陆白注意到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幼僖抬起头:“我觉得,你还是去户部找云舒,尚宫局的事情有我,等我拿到了册子就去刑部找你。”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秦陆白有些迷惑:“你在怀疑什么?” 幼僖摇摇头:“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我听说,户部尚书周衡最近和礼部的冯尚书走得很近。你也知道,冯尚书是丞相的人,而周尚书则很少与他们往来,突然亲近,肯定是有原因的。” 具体的原因幼僖也说不好,贸然下定论有些武断了,便只是迂回的提醒他,希望秦陆白能上点心。 最近秦陆白也有些草木皆兵,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人,对谁都抱有一种防备的状态。但听了幼僖这么一说,他心里也有了数,知道该做什么。 幼僖提醒他:“云舒到底是新上任不久,根基不稳,朝堂里未必有多少人肯卖他这个面子。我听说,周衡可是个老狐狸,算得比什么都精,不比冯垣好糊弄。所以你还是去看着云舒,别让人欺负了你的好知己。” 幼僖抬起纤纤玉指轻轻戳在他胸口上,盈盈一笑间,神采飞扬。 秦陆白摸了摸胸口,“好知己”三个字在耳边盘旋,他倾过身子,笑意浓厚:“怎么,你吃醋了?” “谁吃醋了,瞧给你脸上添花的。”幼僖背着手别过头,轻轻哼了哼。 秦陆白朗朗一笑。 幼僖也不与他胡闹了,推着他往抄手游廊外走:“行了,行了,你赶紧去找云舒,等我拿了册子就去刑部找你。” 秦陆白顺着她的力道走出了游廊外,转过身,不放心的叮嘱:“要是有为难的地方,你别逞强,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行了,知道,赶紧去。”幼僖挥着手告别。 秦陆白目光一转,落在她左手臂上:“你的手……” 幼僖下意识抚上左臂,而后微微一笑:“钟太医来看过了,说是错位的骨头在慢慢长好,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行了,你赶紧去。” 她催促着,秦陆白也知道情势严峻,便也不再逗留,转身快步往户部去。 幼僖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青时青月吩咐:“走,我们去尚宫局。” “是。” 三人一道再往尚宫局去,还未驾临,已有眼尖的宫人瞧见了,急匆匆去禀报了闵尚宫。 幼僖与她客气两句,便直径道明了来意。 闵尚宫也是知恩图报的,二话不说便命人去将册子取了过来,好生的奉到幼僖面前。拿到了册子,幼僖也不耽搁,打发了青时青月先回永安宫,便独自带着册子往刑部去了。 第293章 册子被毁,阴谋败露 幼僖刚到刑部,只闻身后马蹄声疾驰而来,她回身望去,只见棕色高马之上翻身而下一个男子,男子刚一下得马来,刑部的门房立刻机灵地跑来将马牵走。 “郡主!”郑昊站定,扭身过来时,便看见了站在刑部门口的幼僖,急忙跨步上了石阶,拱手一揖,“郡主怎么来了?” 幼僖扬了扬手里的册子:“给你家侍郎送东西来了。” 郑昊搔了搔后脑,憨厚一笑,立马迎着她进去:“郡主先进屋。” 幼僖也不扭捏,熟门熟路的进了刑部大门,绕过照壁,正好看见迎面而来的马洪德,一副收拾妥当,像是正要出门的模样。 她还未出声,只听得身后一句小声呢喃:“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马尚书怎么来了?” 幼僖回过头,很是不解的看了郑昊一眼。郑昊被抓了小辫子,脸瞬时红了起来。 只是还不待他们说什么,马洪德已经发现了幼僖,亟步朝着照壁处走来,临至遥遥几步时顿住,恭敬揖道:“下官不知郡主驾临,有失远迎,还望郡主恕罪。” 幼僖面色淡如水:“马尚书客气了,我只是来给秦侍郎送个东西,送了我就走。” 马洪德抬起眼望上一瞟,视线落在幼僖手上,只见她手里拿着个册子,字面正好被手挡住,也瞧不清什么。但这会他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去看,只肖一眼,便又移开。 “马尚书这是要出门?” 清丽的声音降下,马洪德点点头:“回郡主的话,是。”但也不说具体去向。 幼僖也省得管他的闲事:“马尚书既然有事要出门,那便去。” 马洪德揖了一礼,绕过幼僖便出了门。 待人一走,幼僖这才问郑昊:“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郑昊警惕的望了一眼照壁后头,确定人是真的已经出了门,这才放心解释:“郡主有所不知,刑部虽说是马尚书做主,但实际上马尚书三天两头的才来一回。每每朝廷安排事情下来,他总是推脱身上不舒服,将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丢给了我家侍郎,他倒是回家去躲了个清闲。” 说这话时,郑昊满面的哀怨,想来事情是天长地久的这么发生,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怒气。 幼僖听明白了,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刑部自己内部的事情,她也不太好插手。 两人前后往里头去,直接推门进了秦陆白的值事房。 推开门,屋内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郑昊又去了隔壁敲云舒的门,好一会里头也没有声音传来。正好此时碰见一个小吏,招了人过来一问,才知道秦陆白和云舒都还没有回来,便赶紧将这事告诉给了幼僖。 幼僖闲来无事,正环视着整间屋子,忽听郑昊这么一传话,深吸一口气后,最后也没说什么。 “没事,我在这里等等,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 “属下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等着给我家侍郎汇报结果。”郑昊讪讪一笑,“我也在这里等等。” 幼僖点点头,不再管他,径直走到书案边坐下,无聊间随手翻了翻左手旁的一摞书,却发现尽是兵书一类。她心里犯嘀咕,好端端的,秦陆白看这些兵书做什么? 只是疑问还没得到解答,门口已经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正巧看见秦陆白和云舒先后进来的身影。那两人见到她和郑昊时也是一怔,不过很快便又镇定下来。 幼僖放下手上的兵书走过去:“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还顺利么?” 秦陆白和云舒相看一眼,脸上的表情显然说明了不好的结果。 幼僖迟疑道:“怎么,没拿到?是周尚书不给你们?” “别提这事。”秦陆白气呼呼走到桌边坐下,“给倒是给了,就这么巧,一个小吏上来奉茶水,那水就这么巧的倒在了我的身上,还这么巧的把册子给浇了个透彻。” 幼僖朝他身上望去,果然看见官袍上有一滩水渍,而册子却不在他的手上,在云舒的手里,但也是湿了的。 秦陆白抬头,气冲冲道:“你说,真就那么巧?” 幼僖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都跟你说过了,周衡是个老狐狸,他要是不想给你,有的是办法叫你拿不走。” 云舒走到桌边,将册子展开在桌子上铺平,拿过一块帕子来小心仔细的擦拭着,但上头的墨大部分都被晕开了,模糊不清,难以辨别字迹。 幼僖凑过去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极努力在挽救的云舒,迟疑道:“要不别弄了,这册子上的字迹都花成这个样子了,根本不可能看得清。要不,还是让户部再拟一份。” 云舒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无声叹了一口气:“户部说没有底稿,要是再拟一份,就算能够把东西都补齐,一时半会也交不上来。” 幼僖脸色一沉,这话明显就是推托之词。户部怎么可能会没有底稿,要是遇上什么事情,原份没有了,景文帝又要看,到时候这东西从哪里变出来? 周衡可是个老狐狸,比谁都精,他不可能没有留一手。 秦陆白忿忿难平:“这个老狐狸,分明就是看推脱不过去了,所以才来了这么一招。” 想到当时他赶到户部时,云舒连周衡的面都没有见到,要不是他去了,周衡怕是连面都不露,一句不在户部就把云舒给打发了。后来他搬出景文帝给的特敕,东西是给了,没想到竟然还留有后手,来了这么一个损招,果真是个老狐狸! 虽然此番册子毁了,但足以说明周衡跟贞贵妃随葬品被盗窃的案子有关,加上上午的时候,宁鸷说冯垣应邀去了户部,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俩早就沆瀣一气? “户部有问题,周衡也有问题。”秦陆白面如寒霜,两道剑眉紧紧蹙起,眉宇间隐含怒气。 “可是知道了他们有问题,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幼僖说着,将从尚宫局拿来的册子递了过去,“这是尚宫局的那一份,我看过了,落印是元春华的名字,应该不会有假。既然户部的没有了,不妨先把尚宫局和礼部的做一个对比。” 第294章 李家禁忌,留单忌双 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这么做。 云舒将两本册子接过来,走到书案边坐下,铺纸,磨墨,润笔,待将一切准备事宜都做好之后,这才翻开两本册子细细对比起来。 这是一个细活,除了需要耐心一些,倒也不怎么需要太多人手。 秦陆白从户部带回来的火气已经消散了不少,这才注意到郑昊:“事情查得怎么样?” 郑昊喜道:“我去查了几天,把李家上下都查了一个透,也找到了当时给李家夫人接生的产婆,以及给李大海兄弟看诊的大夫。据产婆说,李老二生下来的时候的确有些体弱,但后天好好将养,依然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那位张大夫则说,当初是他一直给李家老二看诊,初时因为体弱的缘故需要好好调理,但考虑到李老二年纪太小,毕竟是药三分毒,大夫只说等日后大些了再调理,只要不生重寒也没什么大问题。” “后来等李老二大了些,张大夫就一直给开药膳调理,直到李家老二长到五岁的时候。一个初冬,说是李老二受了风寒,夜里高烧不止,家丁火急火燎的将张大夫请到了李府,救治了一夜,才把李老二的命给救回来。后来张大夫一直给李老二诊疗了三四日,有两日没让张大夫过去,那时候张大夫还以为李老二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毕竟当时他也留下了药方,只要照着药方抓药,按时服用就行。但是,后来没多久就听人说起,李家老二夭折了。” “为何中间有两日没叫张大夫过去?”幼僖敏锐的抓到了其中的关键问题。 秦陆白也同样疑惑:“料说,这病绝不是突然就会加重的,事先一定会发生一些苗头。不过短短几日,那李老二就夭折了,且还没叫一直给看诊的张大夫过去,这其中不免大有问题。” 郑昊说道:“当时听说的时候我也纳闷,不仅我纳闷,就是在听说了李老二夭折的消息后,张大夫也是纳闷了许久。据张大夫自己说,在知道了李老二夭折的消息之后,他就赶去了李府,就怕是以讹传讹,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说成了夭折。可等张大夫到了李府,见到了李府的管家时,李府管家说他家的二公子的确已经夭折了,就前儿的半夜突然病重,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这么没了。” “那张大夫就没生疑?”秦陆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不是嘛。”郑昊一拍大腿,“这个都还不算奇怪了,更奇怪的,李老二夭折,李府不仅不挂白,还急匆匆的就把人给下葬了,邻里邻居都不知道这事。” 骤闻此言,便是认真翻看册子的云舒也停了下来,略一思忖,忽问:“李府有没有什么禁忌之类?或者说,有没有信奉什么?” 郑昊一脸迷糊的望向云舒,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云舒搁下笔:“我的意思是,李家的祖上既然是盗墓贼出身,那么他们家有没有跟寻常人不一样,信奉什么奇怪的东西?” 秦陆白望着他:“你的意思是……” “盗墓一派虽然为人所不齿,但我却听说,因为是跟死人打交道,这类人就会格外的信奉些什么东西。就算是没有,譬如,他们会不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禁忌?”云舒缓缓道。 秦陆白沉下心来一想,云舒这话倒是突然提醒了他什么。 记得最开始他任刑部侍郎时,因为想要尽快的熟悉办案流程,还曾去过京畿衙门翻看以往的办案卷宗。他依稀记得,当初衙门似乎也办过一桩盗墓贼的案子,只是那贼盗的只是寻常百姓的坟茔,后来被抓到时,在牢房里也是奇怪得很…… 秦陆白骤然想起来:“我好像记得,很多年前京畿衙门也抓过一个盗墓贼,当时衙门的捕快跟我说,那个盗墓贼被抓之后奇奇怪怪,嘴巴里一直不断重复些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幼僖问。 秦陆白抿嘴道:“捕快说那盗墓贼神神叨叨的,他们问他也不答。后来捕快空闲时跟他闲聊起来,那盗墓贼说,一天是盗墓贼,一辈子都是盗墓贼,金盆洗手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止幼僖没有听懂,就连云舒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这“金盆洗手”倒是跟李家先祖对应上了,李大海的祖父就曾经是盗墓贼,但金盆洗手后做起了正经的营生。那间古烟斋也是自李大海的祖父那一辈传下来,在他父亲的手上发扬光大,在上京城开了不少的分店,将家族壮大。 只是李大海却是个混吃玩乐的纨绔性子,古烟斋的铺子垮了一间又一间,但他出手依然大方,邻里都是传言他在吃李家的老本,但也没有什么人过多的去关心。 但有一点奇怪,就算是分店垮了,自他祖父传下来的那一间古烟斋却始终还在那里不曾被动过。 对照之前在古烟斋发现的暗道,那暗道通向鬼市,这大概就是一直没有卖出去的原因所在。 倘若这么一来,李大海岂非不是又重操旧业,走了他祖父以前的路? 重重迷惑压下来,这倒是让郑昊发现了奇怪的一点:“对了,属下还有一个发现。” 秦陆白道:“说。” “属下发现,李府上下装饰的饰物很奇怪,从来没有双数,只有单数。”为防他们不明白,郑昊又详细解释,“之前我探进李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从李府摆上台面的花瓶,到家丁奴仆的数量,还有他们吃饭时,多摆出来的一个碗……” 郑昊话语一顿,颦眉道“李大海和他妻妾儿女加起来正好是双数,但是他会在桌子上多空出一个位置,单独再摆上一副碗筷。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也只以为是他可能在祭奠什么先人,也没有怎么在意。但现在一想也不对啊,李大海双亲都故去了,就算是要祭奠先人,那也得摆两副碗筷才对。” 第295章 不念亲情,活人入棺 有不好的预感,像藤蔓一样丝丝缠绕上来,幼僖想明白了什么,只觉后背阵阵发寒:“李家留单不留双,难道,李大海的兄弟……可那也是李家的血脉呀!” 什么样的家庭竟然连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难不成,就因为一些毫无根据的禁忌,就连骨肉亲情都可以不顾了吗? 幼僖想不通,身子在阵阵发凉。 秦陆白皱着眉头,黝黑的眸子散着冷冽的寒芒。 结合李家匆匆下葬,府里上下也不挂白,好似生怕人知道李家还有这么个老二似的。还有李家老二的棺材被人放置在义庄,而不是葬进李家的坟地,种种迹象足以说明这当中问题重重。 陡然间回忆起郑昊曾经说过,在李家老二的棺材被放进义庄后,守义庄的葛老就曾经听见过低低的啜泣声,以及有指甲挠着棺材盖的声音,难道…… 秦陆白眼睛倏然一亮,极速划过一抹震惊神色:“李家老二,没死。” 几人齐刷刷望过来,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秦陆白深想下去,却越来越笃定:“李府当年对外声称李家老二已经夭折,却无人真的亲眼见到过李家老二的尸身,再后来,就有人将装着李家老二尸身的棺材送到了义庄,而不是埋进李家的坟地。这么做,一来印证了李家的忌讳,留单不留双,二来,义庄也多是停放无主尸体的地方,将装着李家老二尸身的棺材送过去,就不会被人发现,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仅仅只是因为忌讳?”幼僖只觉头皮发麻。 “仅仅只是因为忌讳。”秦陆白重复着她的话,语气笃定,“只是没有人能够想到,那李家老二竟然没死,他活了,在棺材里活了过来。” 云舒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异样神色:“或许,在被装进棺材里的时候,人就没有死。” “活人入棺”四个字在幼僖的脑海中轰然一声炸开,她愣愣的盯着桌上的青花瓷杯,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寒发冷。她实在不能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棺材里醒来的样子,那种无助,黑暗,恐惧,光是想想都已让她不寒而栗。 秦陆白留意到她的反应。喉骨上下滑动,却没有立时安慰,而是立刻吩咐郑昊:“郑昊,去找当初守义庄的葛老,把他带回刑部,此人一定有问题。” “是,属下这就去。”郑昊手扶在门框上,正待要拉开房门,忽然又停下,转过身迟疑道,“可是侍郎,当年李家老二的棺材放进义庄的时候,葛老都快六十了,这几十年过去,这人怕是……” 秦陆白扶额,竟然忘了这事:“那就去查葛老还有没有什么后人,把他后人带来刑部,我也要审问。” “是。”再无疑问,郑昊当即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登时间静了下来,艳阳高照的天,整间屋子却有如冰窖一般,寒意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将人裹在中间,裹得严严实实。 温暖的大掌覆上白皙柔嫩的手背,感受到她下意思地要抽出手,秦陆白却抓得更紧。好一会见她不挣扎了,才将另一只手放上去,将她冰凉的手包在掌心,细细温暖。 “手怎么这么凉?”低哑的嗓音,轻得像四月的风,温温柔柔。 云舒自书案中抬起头,目光递来,阳光打在屋檐上,自窗外透进一片阴影,给金相玉质的的相貌覆上一层朦胧,未多时垂下头,不作言语。 幼僖淡淡抽回手,单手托腮,忍不住叹气:“我只是感叹,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而舍弃自己的亲骨肉呢?十月怀胎,血脉相连,难道都抵不过一些所谓的禁忌吗?” 清澈的眼眸涌现哀伤,如蝶翼的羽睫覆下,亦遮挡不住。 秦陆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正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狠心,将一个还活生生的孩子放进棺材里,让其自生自灭。 两相沉静,直到半刻钟过去,书案旁的云舒也收了手,将整理出来的清单名目收拾好,起身朝着梨花木桌走过来。 幼僖讶异的看着云舒:“你怎么这么快?” 接过纸张一看,字迹端正,骨气洞达,这样的字,没有十多年的硬功夫也是写不来,但偏偏,他还写得这样的快。 云舒坐下来:“我将两本册子上所有的名录都誊写了一遍,有所出入的都用朱笔写在了后面,一对比便能清晰可见。只是没有户部的那一本,要是盘查起来,恐怕还有些麻烦。” 幼僖扫过两本册子,忽然间有了主意:“这倒也不难,我去找太后,以太后想要看名录为由给户部施压,届时,便是真的没有底稿,户部也得抓紧时间变一个出来。” “可是这样一来,周尚书一眼就能看出是我们的计策。”云舒有些担忧。 幼僖回望他:“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 云舒无言以对,眼下事情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以刑部出面要不来完整的名录,或许太后出面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打定了主意,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幼僖便不在这里多留,打算先回宫去和太后商量这事,也好为查案子多挣来一些线索。 秦陆白送她出门,临出长巷时,幼僖忽然问起他书案上的兵书来。 秦陆白有些四下环顾,似乎藏着事情,并不接这话。 见他踟蹰不言,幼僖便看出有事,但他不主动说,她便也不问,只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欢看兵书,我家里还有的是。书房里都是我爹曾经留下来的,我也用不上,你要是喜欢,都可以拿去。” 秦陆白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幼僖莞尔:“我记得爹有一本手札,记的都是他从军打仗的事情,但我不知道放在哪里了,等回头我找到了,我就给你送过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唔!要不干脆等案子忙完,你抽个时间跟我一起回去,就在爹的书房,你自己去找。” 这话分明是嫌麻烦,要偷懒的意思,秦陆白失笑,手掌落在幼僖头顶,温柔一笑:“好。快回去,路上小心一些。” 幼僖扒拉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走个路还要你担心这担心那。行了,我走了啊。”言讫,嘟嘟囔囔的出了长巷。 秦陆白恋恋不舍的远眺她的背影,待人彻底走远,才折身回了刑部。 第296章 幼僖福薄,不堪重礼 幼僖回了永安宫,同太后将事情一商量,虽说太后心里还憋着气,不大想理会这些外事,但毕竟随葬品丢失的案子还牵扯着舒佳太妃,那到底是多年的情谊,固然故人已逝,也想让她安安心心的去。 幼僖再顺势一劝,太后便也就应了,拟了份谕旨,让她拿了去户部要名录。 户部尚书周衡当真是个老狐狸,先前还用名录被水打湿,再被刑部拿走这一借口想把幼僖支走,但她若不是先从刑部出来,怕是真要信了他的鬼话。 不过纵使这样,周衡也以户部没有底稿为由,想将时间一再拖延。幼僖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只扬言明日午时前要再拿不到东西,便只好让太后请景文帝出面,周衡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幼僖在户部与周衡周旋时费了些时候,回到永安宫用了晚膳,差不多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一夜无梦,睡得极为踏实。 翌日晨光微熹,幼僖早早起床梳洗妆扮。刚用完早膳,正打算遣青月去户部催一催,却不料有人倒是来得早,青月还没出宫门,就已经先一步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户部尚书周衡在外请见。 见周衡的人是太后,接过名录略略翻了翻,将东西留下后,便直接将人打发走。 太后将名录递给幼僖:“你确定有了这东西,刑部就能破随葬品的案子?” 幼僖双手接过来,也不瞒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名录肯定是不行的,但刑部如果没有完整的随葬品名录,就很难将丢失的随葬品给找回来,也能判断究竟是哪一方出了问题。” 太后垂眼深思,愁思渐露。 幼僖靠过去,挨着太后坐下:“老祖宗别担心,我听说陆白已经安排人在各处宫门把守,但凡有想要趁机运送随葬品出宫的人,就一定会被刑部安排好的人拿下。何况,我表哥裴子绪统领侍卫司,有他帮忙,定然能够将案子早日破获,老祖宗放宽心就好。” 太后愁眉不展,轻拍了拍搭在臂弯的柔嫩手背,无声叹了口气。 稍后,幼僖安排妥当后便要往刑部去,青时青月送她至宫门,遥遥却见一行人自远处走来,定睛细看,不正是宁皇后身边的景安姑姑么。 “郡主。”青月不安的扯了扯幼僖袖子。 幼僖脸色沉如水,颦起的细眉隐见不悦。她想径直离开,却不料中宫的人先一步洞悉了她的想法,景安姑姑带着人亟步走来,赶在她踏出宫门时将人拦下。 让身后随行的宫人止步,景安姑姑走到幼僖面前朝她施了一礼,幼僖也不动声色。 景安姑姑是皇后身边的人,寻常巴结的人不少,往常幼僖见了她,也回顾及着皇后,所以也还算很客气,只是这次不一样了。皇后想要她的命,即便太后还在,也会抓到一点把柄就把她往死里整,要是再和善下去,怕是终有一天都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见幼僖反应,景安姑姑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却隐忍不敢发作,仍旧客气至极:“皇后娘娘遣奴婢来问,不知道郡主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幼僖别开眼,只作不见。 景安姑姑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的,都是上好滋补养身的好东西,有百年山参,雪莲,都对郡主的身体大有裨益。” 幼僖怫然不悦,别开头,仍旧不做理会。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就在永安宫的大门口,一方不说,一方不走,闹得很是不好看。 天边艳阳渐渐钻出云层,有缕缕金芒照耀下来,幼僖抬手微微一挡,仍旧不看景安姑姑等人:“青时青月,我们走。” 两丫头到底不敢同她一般无所顾忌,朝景安姑姑福了福身,才追自家郡主而去。 眼瞧着要扑了一个空,景安姑姑咬咬唇,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忙又小跑着追了上去,终于在幼僖踏上抄手游廊时将人截住。 “郡主。”景安姑姑跑得气喘,胸口上下起伏不定,却拦在前头不肯让开。 幼僖也不想同皇后撕破脸皮,闹得大家都没脸,但有人却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一直缠上来,实在是叫她心生厌烦,连带着语气也沉了下来:“景安姑姑这是要挡我的去路?” “不敢,不敢。”景安姑姑惶恐垂下头,“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请郡主过凤栖宫一聚。” “不去!” 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不加一丝一毫的犹豫,幼僖拂开挡在跟前的景安姑姑,举步径直朝前走去。 景安姑姑又赶紧追上:“奴婢知道郡主还在为前几日的事情生气,但皇后娘娘也是受奸人挑唆,眼下娘娘也知道了实情,愧觉对不住郡主,所以才特意让奴婢来请郡主过宫一叙,若有误会,也好早日解开才是。” 误会?幼僖冷笑。 在尚宫局的时候,皇后可是一副恨不得要把她吃了的模样,那时候可没有什么误会。这次触怒了陛下,触怒了太后,眼看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危及了太子,这便想起来只是个误会,天底下哪里就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景安姑姑厚着脸皮再劝:“郡主生气,奴婢都知道,不过眼下挑唆的元春华已经被严惩,皇后娘娘又有意示好,郡主不如就顺势下了。” 幼僖忽然停了下来,景安姑姑差点没刹住脚,一头撞到前面的柱子上。 幼僖冷冷乜着景安姑姑,嗤笑:“姑姑难道觉得,我真的会相信,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元春华?” “这……” 幼僖目光远眺前方天穹,声音冷得像冰块一般:“皇后娘娘不喜欢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次两次的对付我,我尚且可以忍耐,但,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一句奸人已受了严惩,就能够将整件事情都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吗?” 她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景安姑姑头皮发麻,脸色唰白。 “阎家世代忠君爱国,阎家人可死在战场上,却不能死在后宫的阴谋算计里。”幼僖冷冷瞥来,“还请你去告诉皇后娘娘,阎幼僖福薄,配不上皇后娘娘的好意。” 言止于此,幼僖再不想跟中宫的人啰嗦,迈步离开。 景安姑姑咬咬牙,在幼僖快要转过拐角时,忍不住喊道:“郡主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那也得想想太后。” 第297章 忿忿难平,不肯吃亏 幼僖倏然顿住脚步,偏过半头斜乜身后的景安姑姑,眼里有凌厉的光芒乍现。但景安姑姑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丝丝得意,她的目的只是要将人留住,至于什么法子,都不在意。 景安姑姑提步上前:“郡主生气是情理之中,但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元春华。虽然陛下已经处置了她,但若郡主不能消气,大可以重惩。” 景安姑姑抬起眼,黑眸里似有淬了毒的箭,寒芒毕露,似在暗示什么。 幼僖转过身,直面看着眼前已过暮春之年的女人。最好的青春年华都消弭在了后宫的漩涡里,年岁不在,心肠却越来越硬,视人命如草芥不止,难不成,还想借她的手来除了元春华? 幼僖盯着她,哧的一笑。 景安姑姑脸色更白了些,却按捺住心头蠢动,继续劝:“太后疼惜郡主,郡主也得顾及着太后不是。因为尚宫局的那件事,眼下太后生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气,陛下又迁怒了太子,到底是一家子血脉至亲,要是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伤了情分,传出去不止是个笑话,岂非不是因小失大?” 幼僖心里骤然绷紧了一根弦,偏景安姑姑却不知进退,眼看她脸色不好却还是要继续说下去:“郡主得太后照拂,但终究是要嫁出宫去的,何不忍耐忍耐,至少,别坏了一家子的情分。” 这话在旁敲侧击的提醒幼僖,太后和景文帝,和皇后才是一家人,她虽然养在太后的身边,但终究是姓阎,而不是姓萧。 血脉这个东西最是说不准,没有血缘的亦可疼得如心尖肉,掌中宝而有血缘的,即便情分不深,但到底是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情分。 幼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对方是想要她借坡下驴,明白皇后好歹是中宫之主,既然给了这个面子,那么她就要受着,不然就是挑破皇家亲情的罪人。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还真是将人压得死死的。 要是前几天,幼僖说不定还真就应了,可现在嘛…… 她斜乜过来,清亮的眸子里布满寒霜,唇角却微微勾起,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哦?既然这样,那景安姑姑何不去朝阳殿请陛下去看看皇后娘娘?好好的一顿席宴可别浪费了,说不定陛下一高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就不用被禁足了。” “你!”景安姑姑气得脸色铁青。 幼僖扬起唇,笑得越发张扬:“毕竟,都是斩不断的骨肉亲情嘛。” 景安姑姑气得浑身发抖,一双眼像毒蛇一般紧紧盯着幼僖。 幼僖只作不见,笑容渐渐褪去化作冰霜覆上:“青时青月,我们走。” “是。” 青时青月应了声,也不看被气急了的景安姑姑,小跑着跟上了幼僖的步子。 等拐过转角,两丫头回头一望,不见中宫的人再追上来,相视一眼后扑哧笑出声来。 青月眼带喜色,眉飞色舞:“郡主好样的,景安姑姑没安好心,郡主就该这么治她。” 青时听着也觉大快人心,但畅快的余韵过后,便是阵阵担忧浮上:“可是这样一来,郡主就算是跟中宫彻底撕破脸了。” 这话提醒了青月,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同样担忧的望向幼僖。 一阵沉默后,只闻轻声一哼:“皇后娘娘肯拉下面子送东西过来,那是因为没想到惩治了一个大臣遗孤会引来太后的不满,陛下的震怒,更没想到会牵连到太子。” 听说,原本景文帝已经打算解了太子的禁足,但发生了尚宫局的事情之后,这事连带着也被按压了下来。 东宫倒霉,最高兴的莫过于是高贵妃母子。插着空便去讨好景文帝,而景文帝也受用,看到嫔妃贴心,儿子孝顺,心一软,便许了豫王辅佐朝政,可谓一时风光无限。 幼僖摇摇头不去多想朝堂之事:“我并没存心要跟皇后作对,是她容不下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再不反击,怕是真就没命了。” 叹气一声,幼僖停了下来,回头道:“行了,你们不用跟我去了,把册子给我,我自己去刑部就行。” 青时收好的册子拿出来,双手递过去:“那我们先回去,给郡主做好芡实糕,郡主可要早些回来。” 幼僖点点头,接过册子收好后,便折身往刑部而去。 中途闹了这么一大出,没得把一天的好心情都折腾没了,幼僖郁郁的走进刑部,刚走到院子,便碰上了从各自值事房里走出来的秦陆白的云舒,两个人默契得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 “户部的册子。”幼僖径直走过去,将册子递给秦陆白。 秦陆白看着塞进怀里的册子,一时怔了怔,还有些不太敢信:“周衡还真给你了?” 翻看册子看了看,上头的确是贞贵妃的随葬品名单。 云舒记性好,拿过来看了几页,便发现和昨日那两册有大量重合之处,亦有些许东西是不曾出现过的,当下确定就是这一本无疑。 这时秦陆白注意到幼僖脸色不好:“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幼僖撇了撇嘴,忿忿走到石桌旁坐下:“出门的时候碰上了中宫的人,还拿权势来压我,被我堵了回去。” 秦陆白、云舒相视一眼,合上册子,也朝石桌边走了过来。 幼僖兀自忿忿不平道:“来的人是皇后身边的景安姑姑,说因为尚宫局的事情,太子也受了牵连。皇后今日在凤栖宫设宴,说要和我讲和,我要是不去呢,那就是导致皇室不宁的罪人。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一个外姓人。” 幼僖越说越生气,本来还忍了一路,想着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当有人一问起,那火气就跟决堤了似的,怎么止也止不住。 秦陆白忍住笑:“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景安姑姑的原话把她堵了回去,气得她脸都白了。” 秦陆白扑哧一声笑出来,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欺负,更何况是上了一次当的,没道理再上一回。 “还笑!”幼僖瞪他。 “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呀?”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照壁后传进来。 第298章 找到了人,信守承诺 三人凝神,循声望去。 只见从照壁后拐出来一身着甲胄之人,意气风发的脸,扬起的唇,眼中涌现的是好奇之色。 待目光一转,落在一道水蓝色身影上,裴子绪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一屁股挤开了秦陆白,大咧咧的朝着他的位置坐下去,脸上却是无尽的关怀:“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伤到哪里了?” 幼僖被这突然的态度转变打了个措手不及,抬眼望向险些被挤落在地的秦陆白,忍不住笑,收回目光,莞尔道:“我没事。” 裴子绪才不信她:“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宫里都在传,我又不方便去看你,把我担心坏了。” 幼僖望进他的眼,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纵然知道他平时是粗心大意了些,但这关心却是实打实的。 她突然就想起来景安姑姑说的话,血缘至亲,其实也挺有道理。 幼僖心底一暖,任他将自己的手包裹在掌心,白皙的面庞漾开灿烂的笑:“表哥,我没事,所以这件事情你也别告诉外祖父,我不想让他老人家担心。” 虽然她也知道,这些年表哥跟家里的关系一直都没有缓和,也鲜少回去,但也怕他一时说漏了嘴。毕竟外祖父已过了花甲之年,虽说身体硬朗,但这些事情,她并不希望外祖父知道,平添担忧。 裴子绪点点头:“我知道。”想想又放不下心来,“可是你真的没事吗?” 幼僖笑着摇头,其实她的手臂已经不怎么痛了,只要不使劲,平常的活动还可以应付自如。 秦陆白拍了拍袍子上沾到的细灰,盯着他俩交握的手,心里泛起酸涩,咳嗽一声,打断道:“行、行了啊,多大的人了,还拉拉扯扯,赶紧松手,松手。” 裴子绪于这事上惯是个反应慢的,还当幼僖是那个天真的小丫头,也没什么忌讳。急得秦陆白上手把他俩分开,顺便拉着裴子绪站得远远的。 云舒从旁看着,甚是无奈的摇摇头,插了一言:“裴大人过来,应该是已经有消息了。” 裴子绪骤然想起来:“对对,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人我已经找到了,还活着,要见吗?” 秦陆白重重一点头:“把人悄悄带到刑部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另外,陈家兄弟在刑部的消息,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裴子绪不确定:“当时是在他们老家抓到他们的,不能断定暗中有没有人发现。不过……” “不过什么?” 裴子绪砸了咂嘴:“不过抓住陈家兄弟后,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的确有受到过一次伏击,人数不多,也就五六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秦陆白暗恼。 “那些人都被我轻易解决了,当时想着尽快把人给你带回来,一时间倒是把这事给忘记了。”裴子绪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怎么,有问题吗?” 秦陆白重重叹了声气,没法给他解释什么。也是他糊涂了,知道裴子绪虽然武功高强,但行事大大咧咧,未必会把一些小事情放在心上。 对方要是厉害的高手,他指不定还会想起来说两句,要是轻易就被制服,不说也是他的性子。 幼僖起身走向裴子绪:“表哥,陆白的意思是,如果伏击你们的杀手是有人派去暗杀陈家兄弟的,那就说明有人想要除掉他们,以免他们吐露出来些什么,让事情败露。但你杀了那些伏击的杀手,虽然保住了陈家兄弟,但杀手没有按时回去,背后的人大概就知道事情出了变故。” 裴子绪经她一说才恍然想起来,懊恼的一拍脑门:“是我太粗心大意,竟把这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但现在怎么办?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对方派出去杀陈家兄弟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不是被陈家兄弟杀害,就是有人护着陈家兄弟,且还是武艺高强的人,那人想想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眼下刑部掌握了鬼市,抓了三哥,找到了盗窃贞贵妃棺椁内随葬品的小太监,就连在宫门口为这些人施以方便的陈家兄弟也落入了刑部之手,便是背后之人已有防备,他们掌握了这些,想要推敲出背后的真相其实不难。 这么一想,秦陆白也就释然了:“老裴,如果没事,你去帮一帮郑昊找人,我有点怀疑……” 裴子绪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但话到唇边,秦陆白转念一想又给咽下:“眼下还没有真凭实据,说这些都还言之过早。你先去找郑昊,帮着他把葛老的后人找出来,留意周围,我担心,有人会对葛老的后人不利。” “好,我这就去。”裴子绪说动就动,当下便出了刑部。 院子里登时安静了下来,清风拂过银杏树,树叶飘飘而落,给大地铺上一层金黄锦缎。 幼僖迟疑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秦陆白回神:“你好好照顾你自己就行了,还有中宫那边……” 幼僖知道他要说什么,今日景安姑姑来找她,无非是因为此事连累了太子,否则皇后不会向她低头。但她刚才回怼了景安姑姑,这话定然会被传到宁皇后的耳朵里,认为她不识抬举,来日的针对怕是不会少。 但关于这一点,幼僖已经想清楚了,她并不倚靠皇后过活,亦无法改变皇后对她的厌恶,这么一来,她又何必热脸去贴他人的冷屁股。况且,至少如今景文帝还是疼爱她的,只有这份疼爱不减,中宫就做不了什么。 “太医嘱咐我要多休息,而且我也想在永安宫多伺候太后,也就少了和中宫碰面的机会。”幼僖晶亮的眼睛眨了眨,“刑部有你们坐镇,大抵也是不需要我帮忙的,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秦陆白点点头。 等送走了幼僖,秦陆白和云舒便让侍卫司的人将陈家兄弟的养父暗中带进宫来,去了牢房见陈家兄弟。 要说这陈家兄弟虽然助纣为虐,但孝顺还是极孝顺,也信守承诺。见刑部将他的义父救了出来,也遵照承诺,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待了清楚。 第299章 葛老后人,大山反应 葛老后人的消息是夜里传进宫的,与此同时一起被带来的,还有葛老的后人葛长青。 秦陆白连夜审问了葛长青,一直到后半夜才从刑房出来。 命人将葛长青好生看管后,秦陆白又附耳交待了裴子绪几句,直到他趁夜离开了刑部,方才放出了消息去,翌日巳时要在刑部官衙审理贞贵妃随葬品的案子。 虽说是到了夜里才放了消息出去,但段段时间内,此道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更是一早就已经传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秦陆白一夜未睡,和云舒一块在值事房里整理案情的线索,临至天亮也未整理妥当。匆匆吃了早饭,便又埋头进书案中,片刻不曾歇息。 如今两案并查,里头牵涉的人太多,甚至连礼部和户部都不曾幸免,若要想查个水落石出,还得细细斟酌。 郑昊在值事房外叩门三声,得到回应后,推门进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两位侍郎,巳时快到至。” 巳时快至,意味着这桩盗窃皇室随葬品的案子将彻底拉开真相的帷幕。 已经从窗边的书案辗转到梨花圆木桌旁,桌上散乱着各种册子和纸张,正低头忙碌的两人闻言抬起头来,只微一愣怔,便动作流利的将已经整理好的东西重新收拾妥当。 还好,正是时候。 换了一身干净的官袍,秦陆白才不急不缓地往官衙去。云舒不上堂,隔着一扇屏风躲在幕后观望。 随着一记惊堂木骤然落下,秦陆白沉声道:“带李大海。” 立即便有小吏应声退下去带人,不消一会儿已将李大海带上了公堂。 “草民拜见大人。” 李大海屈膝跪倒在地,身上肥肉一颤一颤,平静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憨厚的模样。 秦陆白手持惊堂木再次敲下:“李大海,本官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一道出来,本官可念在你配合查案的份上,对你从轻发落。” 李大海抬起头,满眼慌乱:“大人,大人说的是什么,草民真的一无所知。草民是良民,世代都在上京城内做古董生意,从来都没有犯过案子,大人明察秋毫啊。” “是吗?”洞悉了一切的秦陆白已没有了耐性,“本官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坦白从宽。” “大人,草民真的不知所犯何事,草民是清白的啊大人。”李大海声声叫着冤屈,半点不肯松口。 这副样子,想要他老实交代实情是不可能了,秦陆白也不再同他废话,又命人将大山带进来。 大山在刑房已经受了重刑,浑身伤痕累累,被两名小吏架着膀子拖进来,一松手,人便跌在了地上,无力地耸拉着脑袋。 李大海目光一滞,停留在大山身上一瞬,眼神飘忽,很快偏过头去。 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秦陆白的眼睛,他盯着堂下二人,声线冰冷无起伏:“李大海,你可认识你身边的这个人?” 李大海这才正大光明的顺势看向旁边的人,大山伏在地上,好一会才平了气息,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相触的刹那,似有一道电光极速串流过身上,李大海惊慌失措的将目光收回,不期然间却对上了座上的那双凌厉带着审视的眸子。 李大海垂下头,暗暗调整了心绪,再抬头时,又是那样一副憨厚的模样:“不认识,草民并不认识这个人。”他亟亟摇头,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一颤一颤。 秦陆白目光如炬:“你确定?” 李大海硬着头皮答复:“确定,确定,真的不认识。” 秦陆白面上浮现不耐,再敲一记惊堂木,斥道:“谎话连篇!若说不认识,那你店铺古烟斋中的暗道又作何解释?” “暗道?”李大海惊讶的睁大眼,“什么暗道?草民家中并没有什么暗道啊?” 秦陆白嗤笑:“据本官了解,古烟斋是从你祖父那一辈传下来,至今不曾贩卖过,你家传的地方有没有暗道,你会不知道?” “大人,草民是真的不知道啊。什么暗道,什么解释,草民不知道的东西,要怎么解释啊?”李大海两手一摊,只作无辜状,咬死了也不肯应上一句。 秦陆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古烟斋是你的产业,你三天两头的往那里去,有没有暗道,你会不知?”深吸一气,勉强压住耐性,“古烟斋的暗道直通一个叫鬼市的地方,那里专售卖来历不明的东西。另外,刑部在你家的产业古烟斋里面找到了两本账簿,一本是明面上干净的账簿,而另一本,记载的则是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话音未落,已有小吏捧着一个托盘上来,上头用红布罩住,揭开之后,底下则露出两本账簿来,一本蓝面钉线的簿子,一本红面钉线的簿子。 李大海瞳孔倏然放大,似是震惊,又觉大祸临头,怔忪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秦陆白心中有数,又命一人捧上来一本册子:“这是本官命人从有司取来,上头有你这些年往来乘坐的船票信息记载,你去往何处都一一有记录,与你上次所说有很大的出入。对此,李大海,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大海倏然抬起头,翕开的唇想要说些什么,奈何这发出一个音节便消失在了喉咙中,颓坐在地。 秦陆白挥退两名小吏:“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可要仔细看清楚了,你身边这个人,你究竟认不认识?” 李大海缓缓转过目光去,良久,不语。 “好,既不认识,那本官再让你们见一个人。”秦陆白拍拍手,不多时,便有人将葛长青带进来。 “草民葛长青,见过大人。”葛长青行至堂中,在李大海身边跪下。 李大海和大山在见到葛长青的一刹那俱是一愣,尤其大山反应最大,似想爬起来,但刑部的鞭刑可不是儿戏,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他又被拷打了许久,虽没断气,但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已是妄想。 只是葛长青…… 第300章 李家往事,滴血认亲 座上一记惊堂木拍下,葛长青身子一抖,颤颤垂着头不作言语。 秦陆白望着他,沉沉的嗓音响起:“葛长青,抬起头来。” 葛长青便依言抬头,老实了一辈子的人,只知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本本分分了大半辈子,一生连衙门都没有进过,却不想一朝却被带进令人谈之色变的刑部,当下几乎快要被吓破胆。 秦陆白道:“看看你身边的两个人,你认识哪一个?” 其实从方才进来时,葛长青就已经看见了大山和李大海,本来还能装作视而不见,可眼下被刑部的大人一问,倒像是对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又恐是试探,故而颤颤巍巍不敢轻易回应。 秦陆白也不恼:“既然三位的记性都不好,那本官就来替你们回忆回忆。” “李家祖上世代为盗墓贼,以盗人棺椁内随葬品发家壮大。但在李桁那一辈决定金盆洗手,不再做此营生,之后便举家迁来上京城,买下一块地皮建了古烟斋,以卖古董玉器在上京城扎根落户。”秦陆白像是在说着故事一般,说完这话,还不忘看看堂下众人的脸色,“李桁早逝,膝下有一子名叫李贽,李贽继承了古烟斋的生意,将李家经营得越来越兴旺。再不久,李王氏产下一对双生兄弟,直到李贽被山贼所杀,长子便继承了家业,便是李大海。” 李大海身体绷得紧紧的,垂下的手不觉间慢慢紧握成拳。 秦陆白淡淡扫过他一眼:“李大海有一个孪生兄弟,五岁的时候突发高热,没过几天,李家便传出李家老二夭折的消息。但很奇怪的是,李家的小公子夭折了,李家非但不挂白,还绝口不提有关这位小公子的事情。而与此同时,城外的一座义庄中,却有人送过去一副棺木,并嘱咐看守义庄的葛老不许将棺木打开。但这副棺木送来之后却很奇怪,夜半之时会有孩童的哭声响起……” “别说了,别说了!”大山费尽全力怒吼一声,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可还不待他站稳,便又失了力道,一头栽了下去。 葛长青忍不住想要上前,却被小吏制住,无奈之下只是低声痛哭。 秦陆白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刑部的人去义庄查过,那副送过去的棺木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的尸骨,但是棺盖之上却有无数血淋淋的抓痕。本官猜测,那副棺木里的人,应该,就是李家老二。” 正堂里静若无声,半晌没有一点声音传来。 秦陆白单手撑着面前的条案,倾身道:“五岁,正是孩子承欢膝下的年纪,却被人塞进了黑漆漆的棺木里面不见天日,险些闷死在里面。李家虽然狠心,但还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子闷死在棺木里,所以,是没料到这个孩子会突然在棺木里醒过来,嗯?” 秦陆白目光陡然凌厉,冰霜溢满眸底,渗出阵阵冷寒。 “如今棺木中空空无也,应该是有人把孩子从棺木里解救了出来,那个人,应该就是当初守义庄的葛老。”秦陆白目光一转,落在葛长青身上,“葛老年迈,无法养育一个半大的孩子,但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闷死在棺木中,所以瞒天过海将人从棺木中救出来,带回了自己的家中。” 话语一顿,秦陆白留意着葛长青的反应:“据刑部的探子调查后回禀,说你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算算时间,这个孩子,应该跟你旁边这两个人年岁相仿。” 葛长青倏然抬起头,满眼惊骇,面庞尽是未干的泪水,带着压抑的痛苦不能自拔。 葛长青是昨夜被带到刑部,秦陆白在刑房里见了他,没有动刑,只是很平静的问了几个问题。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越到后面的时候,也只是默默流泪,始终都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这样的反应其实并不难猜到最后的结局,秦陆白也非是一个爱以刑罚威逼的人,但必要时候行必要手段,但这重刑,终究是没有落在葛长青的身上。 因为,他已然知道了结果。 “都不说话也没有关系,滴血认亲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正好,本官疑心的这两个人都在。” 秦陆白声音冷淡如水,淡淡一招手,立时便有小吏会意,转身匆匆去备下一碗清水,捧着来到了堂中。 在秦陆白的示意下,小吏将碗端到大山的面前,轻易就捉住了重伤在身的他的手,伤口未愈,用力一挤,指端的伤口便再次渗出血来,“啪嗒”一声滴入水中,晕开一朵妖冶的红色小花。 小吏再来到李大海的面前,见他不动,一旁的两名小吏紧跟着上前,一人按住他的肩,一人捉住他一只手,抽出的匕首就要朝着他的手指割下去。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除了按照设定好的条框走下去,装傻充愣已经毫无办法。 李大海不再伪装,奋力地想要挣扎,奈何被人死死按住,情急之下,一手将小吏手中用来验证血亲的水碗打翻。 碗落地碎成残片,蜿蜒的水带着丝丝的殷红向一端流去。 小吏一时无措的望向秦陆白,意在问下一步该怎么办,是重新再拿一个干净的碗做滴血验亲?还是…… 将一切目睹的秦陆白神色不变,挥了挥手臂,小吏便松开了桎梏住李大海的手,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后,尽数退下。 秦陆白望向李大海,方才那股子镇定已经尽数瓦解,赤红的双眼,咬紧的牙关,攥紧的拳头,像是在无声的抗议着什么,但又将真相赤/裸裸的摊在了阳光下,无处隐藏。 “现在想好了吗?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官帮你?” 李大海用力咬着牙,恨不得将一口牙都尽数咬碎,脸上的肉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倔强的模样显然是不愿意自己说了,秦陆白也省得勉强他,眼下掌握到的线索,已足以让他替他还原整个真相。 再等了一会也不见李大海有要交待的迹象,秦陆白便道:“好,既然你不说,本官就帮你说。” 第301章 他不姓葛,而是姓李 堂下一片寂然,即便离真相不过一层轻薄的膜布,可临至面前,却无人愿意亲手将这膜布扯下,只企图用沉默来掩盖当中的事实真相。 秦陆白负手下了堂中,目光睥睨底下三人,淡淡道:“本官从头开始讲起。” 整件事情关乎的是李家多年前的往事,其实应该算是私事,但其中牵扯的人,却又跟案子纠扯不清。秦陆白和云舒对照手上的线索进行了一个梳理,还是决定在官衙里将整件事情说出来,不为别的,至少能成为让他们开口的最好契机。 “二十七年前,李家诞下一对双生子,弟弟有明显的胎里不足之症,但有大夫一直以来的调理,身体也逐渐好转,直到五岁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却要了李家二公子的性命。李家对外声称是急症而死,一副棺木将五岁的孩童一装,不曾挂白,不曾出殡,趁着夜里就将棺木从李家后门运出。但奇怪的是,运出门的棺木不是被抬到了李家的祖坟等待下葬,而是城外一个冷清的义庄,还特意嘱咐不许任何人将棺木打开。” “再后来,义庄里频频出现孩童哭闹不止,以及指甲挠着棺材盖的声音,看守义庄的葛老心生有疑,不顾李家人的嘱咐将棺材盖打开后,竟发现里面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而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话及此,秦陆白有意朝伏于地面的大山望去一眼,他低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身体隐隐颤抖,似乎有所动容。 略一顿,秦陆白继续道:“李家二公子被葛老救出,带回了自己的家,以路边偶然拾了个被遗弃的孩童为由,将李家二公子养在了家中,认了其子葛长青为义父,一直教养长大。十多年前,李贽外出走货,路遇山匪被杀,尸体还是多年后,被李大海亲自寻回来,为此,还断了一节小拇指。不过说是山匪为祸,实则不然。” 冷清的目光居高临下的俯视脚边之人,秦陆白的声音在李大海头顶缓缓响起:“你的祖父金盆洗手不再做盗墓一行,几十年后,你却重操旧业,还跟鬼市有了牵扯。古烟斋里面的暗道,你精心准备的两本账簿,无一不是在说明你跟鬼市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或者,本官应该这样认为,你其实早就知道大山就是你那九死一生的亲弟弟,他不姓葛,而是姓李,对不对?” 李大海倏然抬头,眼中冷光毕现,一抹狠色极速闪过,与此同时却突然暴起,以手成爪朝着秦陆白的面门袭去。 秦陆白反应极快,身形一侧,将这突来的袭击轻易躲去,旋即抬起一脚踢在李大海的胸口,将膀大腰圆的他一瞬间踹飞老远。不待他挣扎着爬起来,已有小吏冲上去将他制住。 “李大海,妄自挣扎,只会给你全家老小带去灾祸,望你可要三思而后行。”秦陆白冷声提醒他。 李大海挣扎了几下,胸口阵阵疼痛传来,双臂又被钳制住,再挣扎不得。 秦陆白移开目光,不去看地上如同一头动弹不得的小兽,又自大山的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葛长青的身上。 葛长青早已老泪纵横满面,骤然觉得头皮发麻,抬头望去,果见得秦陆白一双眼定定望着自己,心下一紧,忍不住微微颤抖。 秦陆白平静的盯着他好一会,语气逐渐趋于平淡:“葛长青,你父亲葛老虽死,但刑部早已查明当年的事情真相。虽说李大山并非你亲生,但你养育他多年,如今他走到这个地步,掘人坟墓,盗窃皇室随葬品,桩桩件件都是不能饶恕的死罪。你葛家养育他多年,如今东窗事发,他若伏法,你一家老小依旧不能独善其身。” 葛长青声声悲切的痛哭出来,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只余低低的啜泣响在堂中。 李大山双目赤红着望向葛长青佝偻的脊背,愧疚涌上心头,绷不住的泪水似决堤一般。 他可以扛住严刑拷打不吐露鬼市的真相,但却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义父遭受连累。万般愧疚之情涌上心头,排山倒海一般,险些没将他整个人湮没。 良久,他方才抬起头,泪水和着脸上的血污蜿蜒留下:“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跟葛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早已经跟他恩断义绝,他不是我义父,葛家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趋近后面几乎是咆哮,但奈何李大山伤势太重,奋力喊出的一声也不带丝毫震慑作用,反倒是激得胸腔一阵沉闷痛楚,有腥甜的味道溢上喉咙,又很快被他死死压下,吞进腹中。 葛长青听见声音,这才抬起头望向李大山,唇瓣翕动,眼泪却先一步控制不住大滴坠落:“孩子……” 李大山狠下心别开脸,咬紧牙关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其他的情绪来,唯恐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将葛家连累。 秦陆白冷眼旁观,真是好一场父子情深的画面,只是可惜…… 压下异样的情绪,秦陆白道:“葛家收养了你,自然也去了有司做了备录,你一句‘早已恩断义绝’并不能将你做的事情跟葛家撇清干净。李大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陆白盯着他们,无声一叹:“本官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尔等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交待,待助刑部顺利破案后,本官可酌情对你们家人进行处置。” 骤闻此言,李家两兄弟倏然抬起头,赤红的双眼闪过一抹希冀。 秦陆白折身走向上座,甫一落座,手中惊堂木一拍,问道:“李大海,李大山,现如今你们是为亲兄弟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但,此案并不断你们家中之事。现今本官给你们一个机会,将你们知道有关鬼市的线索,以及幕后的主使之人一一说道清楚,本官自当对你们家眷轻判。” 李大海动了动,下一刻便被钳制住手臂的两个小吏更用力的桎梏住,无奈望向上座。 秦陆白抿着唇,轻轻一挥手,两名小吏这才松开了他,却不走远,唯恐他再突然使坏。 李大海得了自由,却不再反抗,也顾不得肩胛传来的疼痛,扬首望向前方:“我们如果说出了实情,大人说的话可当真?” “本官一言既出,绝无反悔。” 第302章 鬼市规矩,三哥上位 秦陆白容色冷冽,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不容人置疑。 李大海垂下头,虽然还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的妻子儿女,最小的儿子才三岁,怎么能舍得他因自己而受到牵累?再望向浑身伤痕浴血的李大山,眼泪顷刻夺眶而出,重重一声叹气后,还是认了命。 “大山……的确是我的亲弟弟。”李大海眼睛望着地面,思绪不禁飘远到许多年前,“十二年前,我爹到外面出货,路上遇见山匪被劫。但我爹死讯传来之前,其实我有收到过一封勒索信,里面还有……还有我爹的一节断指。” 秦陆白回忆着,忆起之前郑昊将消息带回来时,说开棺之后仵作验了李贽的骸骨,骸骨之上不止有多处裂开的痕迹,还有一节断了的左手小拇指。 如此说来,倒是能跟李大海说的话对得上。 须臾一顿,便又继续听着李大海说下去:“我收到信的时候就即刻命人将所需的钱财都准备妥当,为此,我还卖了一间古董铺子,终于在两天内将对方要的钱数都准备好了。后来,我又收到一封信,是对方让我们把所有的银票都换成散银子,装进箱子里面,找一个镖局借运货的理由送到白常山。但是我留了一个心眼,知道他们不要银票要散银子,是因为担心之后会被官府通过钱号追寻,又担心他们收钱不放人,我就使了点银子,假扮成镖局的人一同把银子送去了白常山。” “但是那些山匪太心狠手辣,收了银子之后,未免地方暴露,竟将送镖的人都尽数杀害。还好那时候我已经躲在了暗处,准备藏起来,等山匪将箱子运上山的时候跟过去找到他们的老巢,结果没想到……” 没想到山匪手段残忍,将送镖的人杀得一个不留。 秦陆白大概能联想到当时的情况,往前推算,那个时候的李大海也不过才十五岁,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沉着心思已属实不易。 “再后来呢?”秦陆白问下去。 李大海长吁一口气:“山匪多狡猾啊,我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他们发现,给绑到了山上。当时我爹并没有死,但也被打得很惨,手脚都被撅断,我去的时候,他几乎是剩下了一口气。” 忆起往事,那些被压下去很多年的画面又一股脑的浮现出来,李大海鼻翼翕动,抑制不住泪水汹涌而落。 秦陆白蹙眉,觉得此事有古怪:“他们抓了你爹,真的只是为了银子吗?” 李大海吸一口气,勉强将汹涌的泪水止住了:“不,他们知道李家祖上是世代的盗墓贼,所以想要借我们的手段盗取陵墓,取得里面丰厚的随葬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绑了我爹,想要逼着我爹就范。但我祖父已经决定金盆洗手,就是想要后人堂堂正正的做人,我爹自然不会答应,结果……结果他们就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爹。” “可你还是答应了。”秦陆白犯疑,“他们杀了你爹,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卖命,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是因为他们抓了我娘来威胁我。”李大海抬起头,紧紧攥着拳头,每每想起来都恨得咬牙切齿。 秦陆白大概明白了这个中缘由:“之后呢?” 戾气在一疏忽间被轻笑取代,李大海跪在冰凉的地面,双腿已经渐渐开始麻木:“之后还能怎么办,爹死了,娘也被他们抓了,我那个时候才十几岁,根本不足以有力量与他们抗衡。后来我想着,只要我忍辱负重,潜伏在他们的身边,总有一日,我一定能将他们全部杀死,给我爹报仇雪恨。” 李大海眸中恨意骤生,额头青筋暴起,可见仇恨多深。 秦陆白摇摇头,一拍惊堂木,将他所有不好的思绪尽数中断。 李大海垂下眼帘,几个吸纳之后才使得心绪平复了许多:“后来他们见我替他们做事,从来也没起过什么逆反的心思,便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鬼市。”李大海答道,“古烟斋的暗道不是一开始有的,是后来为了方便进去鬼市而不被外人所知,才特意挖的。对了,那个时候鬼市的掌权人还不是三哥,是一个姓贺的人。但鬼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想做掌权人不难,只要能有本事把上面的人拉下来,那个人就可以坐上掌权人的位置,三哥就是这么上位的。” 秦陆白疑道:“这么多年来,难道都没有人反他?” “有,不过三哥手段狠辣,反他的人一旦输了,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被一刀一刀活剐至死,就是被剁碎了喂狗。几次下来,没有十足把握的人根本不敢反他,只能言听计从。”沉默一瞬,李大海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三哥的背后有人在保他,这也是让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 秦陆白蹙眉:“什么人?” 李大海“嘶”了一声,面上浮现为难之色:“他背后是谁,这、这我还真不清楚。”眼睛忽又一亮,“不过自从这个三哥做了掌权人之后,流进鬼市的东西就越来越华贵,多数还都是皇家之物。” “皇家之物”四个字触到了秦陆白心底的某一根弦,似有什么东西从泥土里渐渐冒出来,直到露出一个尖儿。 他问:“白常山的山匪一般都让你去盗谁的陵墓?” “说不好,但都是些达官贵人,或者是财大气粗的富人一类。” 因为这一类的油头才多。 “有没有盗过皇陵?”秦陆白目光陡然变冷,凌厉之气溢于其外。 李大海一阵惶恐,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皇陵都有重兵把守,别说我们几个,就是白常山的山匪全都加在一起了,那我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去盗窃皇陵啊。只怕人都还没有走近,就已经被士兵乱刀砍死,身首异处了。” 越说到后面,李大海的声音越来越小。盗其他的陵墓尚且还能有机会,皇陵是想都不能想的,一旦被抓到,全家老小都得跟着一块死! 第303章 挖出眼睛,祸沿儿孙 李大海的话倒不像是搪塞之言,皇陵的守卫有多森严,便是这些外人不知,但秦陆白还是知道。的确,别说几个盗墓贼,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想要从皇陵盗取随葬品再全身而退,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可如此一来,既不是他们所盗,那么舒佳太妃陵墓里面的随葬品流出,多半就是宫里面的人动的手脚,早在进皇陵之前,就已经开始下手了。或者,就像此次贞贵妃随葬品丢失一样,有人里应外合,巧施妙手。 秦陆白心里面渐渐有了一个谱,但鬼市和贞贵妃的案子已经并案调查,况且不止贞贵妃,还有舒佳太妃,几者之间都有撇不开的联系,还得一一理清了才行。 打定了主意,秦陆白看向大山:“那你呢?你又是怎么跟三哥混到一块去的?” 大山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看了看葛长青,又看了看身后的李大海,最后重重垂下头去,叹气一声道:“我从义庄被带到葛家后,葛家上下对我都很好,从来也没有因为我的来历对我有任何不好。本来我也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但没多久就有人找到了我。” “那个人一直蒙着脸,我也不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子。但是他武功很高,先是瞒着葛家偷偷教我功夫,后来有一天,就带我去了李家的坟地。”大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说是怒气也不尽然,悲痛也不见得有多少,反倒不留意间朝葛长青望去了一眼。 许是这么多年一直养在葛家,葛家上下待他也不错,就算是心中有不忿,这么多年了,也该被这些爱给化解了。更何况,在被葛老从棺木里解救出来时,他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够记得住什么呢? 反倒是葛长青听不下去,悲从中来,哽咽唤了声:“孩子……” 一声“孩子”叫碎了大山心里的防备,不经意间便红了眼眶:“那个人跟我说,我是被李家遗弃的孩子,是他们不要了的。他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连亲生的骨肉都不要了,把年仅五岁的我硬生生的塞进了棺材里,想让我活生生被闷死在里面。” 说到这里时,大山才显出怒气,终究却是在葛长青的哭声中闭上眼,怨恨随着吐出的一口气消弭在空气中。 秦陆白目光睇向李大海:“什么诅咒?”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好半晌,李大海才支支吾吾的开了口:“听说是我祖父那一辈,盗墓的时候,从墓里面挖出了一只眼睛。” 秦陆白蹙眉,听他说下去:“做我们这一行的一直就有很多规矩,其中一个就是不能盗取葬有玉石眼睛的陵墓,否则会招来诅咒,祸沿儿孙。当时我祖父就挖出了这么一只眼睛,吓得赶紧退出了墓道,没有再碰里面的任何东西。但就算是这样,诅咒还是降临了。” 李大海回忆着曾经父亲跟他说过的话,此时回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听说有一天夜里,天空电闪雷鸣,一道雷将家里劈中,顿时就起了大火,怎么灭都灭不掉,直到把整个屋子都烧成了一片废墟。此事过后,又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不幸的事,不是祖父摔断了腿,就是祖母怀孕三月时突然流产。一系列的变故更加叫祖父认定是那只眼睛在作怪,至此之后祖父便金盆洗手,再不做盗墓这一行,带着银子,举家迁来了上京。” “但这事依旧没完,听说祖母后来怀孕,生下的也是一对双生子,但可惜的是,两个孩子都没能养活。后来不知道祖父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是留单不留双,杀一留一,才能保证李家血脉不断绝。之后祖母再次怀孕,也生了一对双生子,祖父狠心杀掉了次子,留下了长子,这才平安养活。” 而这个长子,正是李大海的父亲,李贽。 李家祖辈的真相经由李大海的口中说出来,不止堂上众人皆惊,便是躲在屏风后头观望一切的云舒也是震惊不已。 原来留单不留双的规矩不是自李大海父亲那一辈传下来,而是更早就有了。 诅咒是不是真,不可断定,但光是这个诅咒可真是害人不浅,险些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真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大海自觉已经将所有的秘密都公之于众,只是觉得愧对亲弟,无法弥补。 秦陆白再道:“李大山,之后的事情,你再继续说下去。” 李大山横抹一把脸上的泪:“那个教我武功的人把我带到李家的坟地后,把一切的事情真相都告诉给了我。我想,他一开始的打算,应该是想要让我去牵制李大海。” “为什么要让你去牵制李大海?”秦陆白心有疑惑,“李大海的母亲不是在那群山匪的手上么?何况你们虽是亲兄弟,但从未见过,要说没有情分也能说得过去,他怎么能确定你就能牵制住李大海?” 略一顿,秦陆白骤然反应过来:“能知道你的身份,还想用你去牵制去李大海,教你武功的这个人,难道也跟白常山的山匪有关系?” 李大山垂下头,想来至今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故而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李大海突然开了口:“白常山的山匪最开始是用我娘来威胁我,让我乖乖听他们的话,为他们做事。但我娘身体不好,没几年就去世了,他们少了牵制我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秦陆白想想也觉有理,却不明言,而是反问:“你娘死在了山匪的手上,你就没有想过要替你爹娘报仇吗?” “怎么会不想?日日夜夜都在想。”李大海情绪激动。 见状,立刻有小吏过来,在即将碰到他时,却被秦陆白抬手止住。 李大海并没有下一步过激的动作,只是攥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我没有一天不想把他们碎尸万段,但我也知道,仅仅只凭着蛮力根本不足以报仇,没得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我死不要紧,但是父母的仇一定得报,还有,还有……” 李大海气息不匀,扭头望向李大山,目光语气都陡然间温和了下来:“还有我弟弟,父母欠他的,我得补偿。” 第304章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李大山倏然间回头望来,眸中有晶莹浮动,终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眼下该问的已经问了,该答的也尽数答了,秦陆白眼见着从他们的身上再问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便下令让人带三哥。 小吏很快将三哥带上来,不比初时在鬼市见到他时那般的桀骜不羁,此刻的他浑身挂彩,到处可见的刀伤也可谓触目惊心,微扬的眉梢,仍旧带着几分傲气。 秦陆白也不理会,自抓到他后,他并未让人对他施以酷刑,反而让莫大夫尽心尽力的医治,这才从阎王手中将他一条小命给拽了回来。 从李大海和李大山兄弟俩的交代中看来,这三哥或许就是最重要的一个枢纽,即便他并非幕后那一位,但也一定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只要能让他开口,必然能知道不少有用的线索。 三哥被押着跪倒在地,动作牵动着胸口上的一处刀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气。 秦陆白英眉微蹙,手握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三哥抬起头,紧抿着的薄唇微微勾了勾,毫不在意的吐出两个字:“贺朝。” 贺朝? 秦陆白双眉一蹙,想必这就是他的真名了。 先前刑部曾派出许多人去调查三哥的身份,但他背后的人将这个身份瞒得极好,刑部的人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一丝一毫有用的线索。 一开始的时候,他和云舒去刑部牢房,倒是有问过一系列的问题,但三哥嘴巴很严,愣是一个有用的字都不曾说过。 原来,他竟叫贺朝! 秦陆白敛神,目光睇向贺朝:“贺朝,本官问你,鬼市的掌权人究竟是不是你?” “是。”贺朝答得也干脆,不过略一犹疑,很快又改了口,“不过,鬼市虽然表面上是我在做主,但实则我也是听背后的人差遣。一向都是他们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从来没有问过多余的话。” “也包括让你去争这个掌权人的位置?” “不错。” 破庙的时候,贺朝与前来暗杀的杀手交锋,结果并没有讨到好,身上多处刀伤。其中一刀砍向他大腿,险些伤了韧带,就这么跪了一小会儿,已经开始支持不住,索性歪坐在地。 秦陆白也由着他:“说下去。” 贺朝道:“之前在破庙里暗杀我的那些人,其实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打小被买来,养在一处地方秘密训练成杀手。五年前,我被从中挑选出来,上头给我的命令是,让我拿下鬼市掌权人的位置,并且一直坐着,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话说得多了,胸口上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贺朝小心翼翼的缓了两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在那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来挑战我,想要反我的人不少,但我都把他们杀了,来一个,我杀一个,而且绝不手软。渐渐的,也就没有几个人敢来了。” 或许是想到自己当初那些狠厉的手段,贺朝由不得一笑。 秦陆白脸色铁青:“那他们为什么要叫你‘三哥’?” “贺朝是我从小的名字,但在被人买走训练成杀手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摒弃了自己原先的名字,只用代号来区别。我行三,手段狠,心也狠,不服我的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们后来都叫我‘三哥’。” 说到这一段时,贺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说着,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秦陆白大概也能想到,这种自小就被人买走训练成杀手的孩子,从来讲究的都是物竞天择,能者生存。不强,不狠,不毒,别说敌人不会放过他们,恐怕,那些将他们买来的人也不会容着他们长大。 毕竟,这种地方从来都不养闲人。 虽是可怜他的遭遇,但站在律法前,错了就是错了。 秦陆白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贺朝想了想:“鬼市其实一开始并不是掌握在我们自己人的手里,而是在一些山匪的手上。我记得,一开始我去夺掌权人位置的时候,杀的那个人就是山匪。一开始他还威胁我,说他背后有什么人撑腰,那我也不是吓大的,他非要威胁我,我忍不下去,一刀就割断了他的脖子,提着他的脑袋坐到了掌权人的位置上。” 秦陆白眉头微蹙,却敏锐发现一点:“背后是什么人?”说话间,又不经意的向李大海望去。 果然见得李大海也是精神一凛,倏然朝着贺朝睇来目光,情绪已经微微起了不一样的变化。 贺朝并无所察,极认真的在回想。但时间实在是有些久远,且也不是他干预的事情,回忆起来甚是有些艰难。 “好像叫,叫白什么山。” “白常山。”李大海咬牙切齿的替他将话补全。 贺朝一个激灵:“对,就是这个名字。” 李大海再也按捺不住,一个暴起便要朝着贺朝扑过去。多亏身旁有小吏看着,就是为防他再做出类似突然的举动,故而在他有所动作时已将他制住。 “摁住他。”秦陆白冷声吩咐。 小吏齐声应:“是。”手下不禁更加用力。 贺朝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过头,冷眼将李大海上下一瞟:“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怎么,跟白常山的山匪有仇?” 这话便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 李大海双目赤红,挣扎着就要扑过去,被小吏摁倒在地后,也只是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两眼始终带着恨意盯着贺朝。 贺朝略一想,忽扬长音调“哦”了一声,似反应过来一般:“我知道,听说你父母都死了,看样子,就是死在白常山那些山匪的手上了。”说着还不忘扬起嘲讽一笑。 “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次!”李大海奋力挣扎,可他双臂被捉住,膝弯也被俩膝盖狠狠压住,四肢极力挣扎奈何也无用,脸被迫着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却压不住内心的汹涌滔天的怒火。 贺朝冷眼看着被桎梏住不得动弹的李大海,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可笑。 正当时,只感觉衣摆似被人扯了扯,贺朝扭过头,入眼便是李大山满脸泪痕血污遍布的脸,眼中的嘲讽才陡然间消散。 第305章 他们无情,我也无义 “大山?” 贺朝目光一扫,看着面前近乎一个血人模样的人,手拢开他额头前凌乱如枯草的头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方才被押进来时,因为傲气,始终都没有低头看周边一眼,自然也忽略了旁边的一切,也没有看出跟了他多年的大山。 李大山闭上眼,泪水从眼睫上坠下:“三哥,白常山……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大山拼着一股力紧紧攥着贺朝的衣摆,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尽是痛苦之色。 贺朝抓住他的手,从他的眼睛里似乎看出了什么,下意识间往一旁被桎梏在地的人望去,登时一惊:“难道,你们竟然是……” 李大山也不瞒他,闭上眼,重重一点头。 贺朝扶住他的手蓦然垂下,似有什么东西直击天灵盖,将他所有的疑惑在一时间尽数瓦解。而伴随着真相而来的,却是一阵接着一阵,似惊涛骇浪般的骇然。 原来,大山和李大海……竟然是亲兄弟! 李大山全身乏力,抓着贺朝衣摆的手无力地垂下,却费尽所有力气抬起头,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真相:“三哥,看在我忠心耿耿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告诉我,白常山的山匪,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朝回过神,垂眼望着近乎伏于地面的大山,心到底是软了:“好,我告诉你。” 话音一落,李大山抽泣的声音顿止,便是极力挣扎的李大海也顷刻安静了下来,两兄弟的目光都落在贺朝的身上,迫切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后来坐上鬼市掌权人的位置后,有把白常山的事情告诉我背后的那个人,至于有关白常山的事情,其实我也是最后才知道。”贺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听说,听说白常山上面的人表面是山匪,但实际干的是走穴盗墓的营生,而鬼市,就是他们用作交易黑物的一个地方。”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秦陆白一顿,又再补上一句,“还有,你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贺朝回过身,仰头望着上座:“我们都只是叫他‘大人’,但他一直以来都带着面具,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长什么样,我是真的不知道。至于鬼市那个地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不知道是谁给大人递了个消息过去,上面就写了鬼市的地址,以及进去的通道。就连后来大人调查白常山,也是那个人给的线索,不然白常山易守难攻,我们的人一时半会很难攻得上去,就算是攻上去了,人也早就跑没影儿了。” 秦陆白沉默一瞬,暗暗分析着贺朝说的话。目光不经意间朝一侧屏风睇过去,正巧站在后头的云舒也望过来,四目交汇,对方只微一颔首,秦陆白便已经明白了。 且不管贺朝说的话是真是假,眼下要紧的,是需要他将知道的一切线索都尽数说出来,至于真假,那便是刑部自己的事情了。 秦陆白定下了心,再问:“白常山最后如何了?” “死了,都死了。” 骤闻此言,李家兄弟浑身骤然一僵,眼中的滔天恨意一时间化作虚无,只剩满目不可置信。 李大海松懈了全身,不敢相信的喃喃:“我还没报仇,怎么就死了呢?” 李大山也是一怔,虽说李家舍弃了他,是李家有负在先,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双亲既已死,什么仇恨都该随着一并烟消云散。更何况,便是李家有错,但父母之仇仍旧不共戴天,无论如何他也要亲自手刃仇人才是。 可是,怎么就死了呢? 贺朝动作轻柔的抚过李大山的头,无声一叹:“真的死了,白常山山寨,一个不留。” “怎么回事?”秦陆白问。 “是那位‘大人’做的。”贺朝说道,“其实我们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求财,而财源的途径和白常山的山匪做的不谋而合,‘大人’便想要拉拢他们,但白常山的人占地为王太久了,心气儿很傲,也不肯向人低头。‘大人’见实在拉拢不了,未免日后成为祸患,便带着人趁夜上山,将白常山山寨的人全都杀了,还放了把火,把整个山寨都烧了个干净。” 贺朝将知道的都如实说了,因为这事他也没有参与,有关白常山的消息也是后来才从其他地方得知。不过那个时候,白常山的山寨,早就在一片火光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李家兄弟彻底丧了气,父母没了,仇家也死了,现如今东窗事发,他们也落在了刑部的手上,逃脱是不能了,如今能乞望的,便是不至于连累家人。 见贺朝老老实实的答了这些话,秦陆白满意之余不免有所警惕:“之前本官问你,你只字不答,如今倒怎么什么都说了?” 贺朝闻言轻笑一声:“他们不仁,我何须有义?养了这么多年,便是阿猫阿狗都该有了感情了。更何况,我只是一时大意失了鬼市,被刑部被缉捕,还没落到你们的手上,他们却急着想要杀人灭口,唯恐我会说出些不利于他们的话来。” 说出这话,积郁在心头多天的郁结一倏而间全都发泄出来。 想当初他从鬼市里逃出来后,第一时间想的便是给“大人”传信,好歹他也为劳心劳力为“大人”做了这么多年,即便一时丢了鬼市,但也不至于死路一条。 可惜啊,终究是他太天真了。 满怀希望求来的是什么?是一个个无情的杀手,是一柄柄冰凉的刀刃。直到刀尖落在身上之时,他才幡然醒悟,即便按照命令做了鬼市的掌权人,即便一心一意为了鬼市着想,可到底不过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可有无可罢了。 既是这样,他还替他们瞒什么呢?干脆一起都下地狱去! 秦陆白微微眯了眯一双墨瞳,上下打量着贺朝,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但或许是压抑在心头的怒气太久,以至于一朝发泄出来,除了狠,便只剩下恨了。 而走时,有小吏出现在屏风之后,与云舒附耳低语了几句什么,只见云舒脸色大变,朝着秦陆白望过来…… 第306章 百密一疏,沈府藏脏 云舒神情沉郁,挥退了小吏,再透过屏风的缝隙扫一眼正堂中的数人,忽然举步从屏风后出来,径直走到上座,弯腰附耳,与秦陆白低语了几句。 堂下中人都一脸疑惑,不知屏风之后何时站了人,也不知那人究竟说了什么。只见话还没有说完,座上大人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待得云舒话语一止,秦陆白倏然朝他望过来:“真的吗?” 云舒重重点头。 “抓到了吗?” “就在门外。” “带进来。” 云舒颔首,便要出门去吩咐,岂料刚走出不过几步,秦陆白却忽然叫住他,略一沉吟后,只吩咐了一句:“让郑昊把人带进来。” 云舒微一犹疑,想到门外之人不止郑昊,还有裴子绪,且人还是侍卫司抓住的,但他却特意这么一吩咐。再望向堂中几人,云舒须臾便明白了,折身出了刑部大堂。 未过多久,云舒便折了回来,先一步进了衙门,只退到一侧,静立不语。其后是郑昊并两名刑部的吏员,他在前走着,两名吏员则押解着一人落后几步,只是那人被黑布罩了半身并看不见样貌,唯脚上的一双官靴格外显眼。 郑昊行至堂中拱手一揖:“大人,人已带到。” 秦陆白沉沉应了一声。 吏员将蒙着黑布的人带到堂中,一脚踢在那人膝弯,那人吃痛一声,被迫双膝跪下。这时郑昊才走上前,将那人头上黑布扯下。 黑暗了太久的视线蓦然接触到阳光,那人先是一阵不适,紧闭着眼睛好一会,才慢慢适应着睁开了双眼。 环顾四周,威严的正堂,均着官服的吏员,以及跪了一地,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的人,直到视线再缓缓的朝上座移去……冷不丁间四目相对,那人登时怔讼不言,脸色却一时间苍白到了极点。 秦陆白定睛望着堂中的人,唇边勾起轻蔑一笑:“真是好久不见呐,沈大人。” 堂下之人,被捆住双手,罩了黑布带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前宁鸷推荐给刑部帮忙的人手,京畿衙门的大人,沈括之。 沈括之三十出头,人很精瘦,衬得五官越发立体,却有种不易亲近的凌厉之感。时下虽被捆了双手,又跪于堂中,那高高昂起的头颅却带着比贺朝还要盛几分的傲气。 不愧是背后有刑部撑腰的人,都快死到临头了,还这么一副临危不惧的模样。殊不知,落到了刑部的手上,焉能全身而退? 秦陆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脸上嘲意渐渐凝固瓦解:“沈括之,刑部为何抓你,你可知道?” 沈括之轻哼一声,想要站起来,却被郑昊一脚踹在膝弯,再次一击,不比之前两个小吏的力道轻。只闻膝盖狠狠触地发出一道沉闷声,沈括之再次跪倒在地,阵阵疼痛从膝盖蜿蜒爬上来,风云不惊的脸上难掩痛楚之色。 秦陆白冷眼旁观,也由得郑昊去,不管下手轻重。 好一会了痛楚也没有减轻,沈括之忽然轻蔑笑了两声,昂起头:“秦侍郎这是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朝廷官员,你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的把我绑起来,要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刑部难道能逃得了一个以权欺人的罪名吗?” “你的罪名要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怕是死的,就不止你一个了。”秦陆白冷声说着,吐出的字不带情绪,却一字一字似冰锥坠下,钉在沈括之的身上,直叫他不寒而栗。 惊慌之色一闪而过,沈括之又强自镇定:“秦侍郎说话可得讲真凭实据,你无凭无据的让你的人把我绑到这里来,我好歹也是朝廷官员,这么做,恐怕不太合适。” 秦陆白闻言轻笑:“早就知道你嘴硬,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好把你请到这里来呢?”说着,朝一侧的云舒睇去一个眼色。 云舒会意,招来一个小吏,示意其将堂上一侧的屏风搬开,露出后面几张红木桌来。 云舒踱步上前,至沈括之的面前停下,扬了扬手中的账册:“刑部查抄了鬼市,从里面搜出了本账册,流水、款项、来历、交易的人是谁,什么身份,以及买走的东西是何物,上头都一一记载了清楚。” 沈括之朝那几张红木桌望去,目光触及上头的物品时,瞳孔骤然一缩,再听了云舒这几句不紧不慢的话,顿时间心跳如擂鼓。 可眼下他不能认,认了,就真的只有满盘皆输了。 “那又如何?”仰起头,沈括之的脸几近扭曲,“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有关系,但是自从刑部的人从沈大人府上搜罗出这些东西后,便跟沈大人有关系了。”云舒脊背挺直,睥睨他一眼。 当初鬼市被抄之后,纵然刑部人手有限,但从来没有放弃过鬼市这块地,先头大肆搜罗一番以后,之后也有派人一直盯着。后来贞贵妃的事情一出,刑部便将人都撤了回来,却让裴子绪将侍卫司的人安插进去,埋伏在暗处。 而这一埋伏,便埋伏出问题来了。 之前虽然从鬼市中搜罗出了很多东西,但在找到账册后,根据账册上面的数目一一对比,竟发现少了不少,当时他们便觉得奇怪,但也决定先暂且按兵不动。加上刑部地方确实不大,鬼市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也怕运送过程中被不慎损坏,故而一直放在原处,只是在明面上留了那么几个人看守罢了。 但就在前两天,侍卫司的人竟然来禀报,说有人从一条没有被发现的暗道进入了鬼市,用特殊的手法开启了一扇暗门,暗门的后头,竟然藏着大量的古董玉器,叫人咂舌。 侍卫司的人发现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阻止,而是跟着那个人一直离开鬼市,又在大街上兜兜转转,眼睁睁看着将东西经过数手,如此折腾,险些还真的差点叫侍卫司的人跟丢。 不过好在百密一疏,即便那人有周密的计划,也还是叫侍卫司的人发现了端倪。而一路追踪下去,竟然到了一个地方——沈府。 第307章 一时不察,说错了话 说起来,沈府还当真是一个藏匿赃物的最好地方。试问,谁又能够想到,正在被刑部追查的赃物,竟然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廷官员的府中?便是知道了,没有证据,没有景文帝的批准,谁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进官员府邸去搜寻? 可是沈括之百密一疏,自以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还妄想以朝廷官员这个身份来为自己做庇护。可殊不知,刑部不是别的衙门,即便他沈括之背后有丞相撑腰又能如何,景文帝下了特敕,别说沈府,就是丞相府,刑部也照查不误。 眼下账簿赃物俱在,还是从自己的府邸里面搜寻出来,沈括之自知也无言可辩,方才的傲气一时间消散无影,颓坐在地,不发一言。 但刑部的流程还得继续走下去,只见云舒将手中那一本,自鬼市中搜寻出来的账簿放在了秦陆白面前的长案上,复又走向郑昊,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本小小的账册,还有张被烧毁了一半的纸笺。 “沈括之,刑部从你府中搜寻出来的,除了你在鬼市偷走的一部分赃物,刑部的人还在你府中的暗房里找到了一本账册,以及你来不及彻底损毁,只烧毁了一半的名录。”云舒淡然的将纸笺取出,捏着一角递到沈括之的面前。 上头尽写着人名,应该是与沈括之有着密切来往交易之人。只是可惜,刑部的人冲进暗房时,正巧看见沈括之正在烧毁证据,只来得及救下账册,但名录却被烧毁了一半,仅仅留下的几个名字也较陌生。 只因紧赶着要将人送到刑部官衙来,故而还没有时间去查找这张纸上的人。不过,刑部倘若要找到上面的人,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即便躲藏再好,也绝无可能逃得了刑部的耳目。 沈括之瞳孔一缩,已无言再辩些什么,只隐约觉得大限来临。 云舒将纸笺递至上座前的长案上,仍旧面向沈括之,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喜怒:“沈括之,这上面的人,应该是跟你有过交易的。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是把你知道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待刑部上奏陛下,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 沈括之轻笑着摇头,眼中尽是讥诮,已打定主意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秦陆白也省得管他,认真看了一会纸笺上面的字,从烧毁的焦黄痕迹处隐约辩得一个“市”字,微一皱眉,举目望向贺朝:“这上面,写的可是‘鬼市’两个字?” 云舒闻言,从他手中接过纸笺,仔细一看,上头隐隐约约果然瞧得见一个模糊的“市”字。想是方才急着将人押解进来,并没有如何仔细看这张纸,险些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 云舒便将纸笺拿到贺朝面前,贺朝目光一扫,也没怎么细看,便一口应了:“是,上面写的就是鬼市。” “难道鬼市也跟沈府有生意往来?”秦陆白问。 贺朝摇摇头:“这张纸应该不是生意往来的名录,因为鬼市从来没有跟沈府做过什么生意。倒是为着疏通,送过一些东西过去,算是给鬼市求一个庇护,也能算是交易。” 鬼市需要庇护,而沈括之要的是钱财,以物易物,正好一拍即合。 贺朝扬了扬眉梢,扭头望向一旁的沈括之,露出狡黠一笑:“对了沈大人,上个月送到您府上的那樽青玉麒麟兽,不知道沈大人还满意吗?” 这似老友交谈一般的话令沈括之的脸色陡然降到了冰点,他恨恨朝着贺朝瞪来,偏偏贺朝还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笑得格外的猖狂。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着眼神仗,秦陆白紧抿着唇,须臾后出声打断:“行了。贺朝,你还有什么知道的,统统都说出来,不许有丝毫隐瞒。” 贺朝这才收回视线,讥诮的勾了勾唇,忽然拔高了声音:“我还知道,沈大人收受/贿赂不少,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富户商贩,凡是能用得着衙门庇护的地方,可都跟沈大人有着黄白之物的交易往来。您说是吗,沈大人?” “你!” 被一朝踩到了痛脚,沈括之再忍不住怒气,隐忍膝弯的疼痛想要站起来,下一刻却被郑昊一只手按在肩头,用力将他按了下去,再难以起身。 只闻堂中一记惊堂木响起,众人尽都安静了下来。便是贺朝,挑/衅沈括之的态度也有所收敛。 “公堂之上,岂容你们在此胡闹喧哗。”秦陆白沉声呵斥,目光转向沈括之,“沈括之,如今你是负罪之身,如若再不老实交代,本官便要对你大刑伺候了。” 沈括之转过脸来,五官扭曲皱在一起,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你敢!” 秦陆白轻哼:“本官乃刑部侍郎,有陛下的特敕在,有何不敢?” 沈括之喘着粗气仰起头:“我可是丞相的人?”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宁之涣,秦陆白只觉可笑:“丞相的人?你的意思是说,你做的这些事情,丞相也知情?” 沈括之一时不备,竟没察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被绕了进去,登时间哑然,紧紧闭着嘴不再说话。 秦陆白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寒光:“沈括之,你若交待与你狼狈为奸的朝中官员,本官或可向陛下求情,还能保你一具全尸。” 沈括之暗暗咬着牙,别开脸,立体的轮廓透着寒霜,态度却已然没了最开始那般嚣张。 想来是秦陆白刚才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什么,毕竟暗通鬼市,予人庇护,收受/贿赂,还有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这一桩桩,一件件,要是真的追查起来,查到最后免不了死罪一条,便是宁之涣也保不住他。 心下权衡利弊,沈括之更是将嘴闭得严实,已打算咬死不再松口。 秦陆白端详他的态度许久,想是也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渐渐的也就不再同他浪费时间,当下唤了声郑昊:“把人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官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探视。” “是。” 郑昊一手拽住沈括之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强行带着出了衙门。 第308章 用什么拦,用嘴拦吗 沈括之被带了下去,秦陆白也让小吏将贺朝等人尽都带下。至于李大山的养父葛长青,眼下案子并未结束,任何时候都得防止意外发生,故而也将其留在了刑部,等待案子结束,自然会放人离开。 偌大的堂中立时就空寂了下来,秦陆白拂袖下了上座,走到云舒面前站定,目光远眺门外消失的几道身影,忽然道:“你觉得,沈括之的背后,会是丞相吗?” 云舒垂下眼帘,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却不敢确定:“刑部只凭证据说话,捕风捉影的事情,我们不能做。” 秦陆白负手于背,暗暗品咂着他这番话。 他明白云舒的意思,国公府和丞相府有过节,云舒是在提醒他,既坐上了刑部侍郎这个位置,便要明白肩上的责任是什么,手中的权力不是用来公报私仇的利刃,凡事还得三思而后行。 捋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秦陆白低首轻笑,再睁开眼,黑眸分明的眸子只余一片澄净:“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不会让你们失望。”言罢,举步出了官衙。 云舒愣在原地,刚刚他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 你们…… 略一疑惑,云舒骤然反应过来,淡淡一笑,心头倒还真是轻松了不少,遂也举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道沿着回廊往值事房走,秦陆白说起今天在衙门正堂里审案的过程:“所有的话你都听见了,对此,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云舒沉吟道:“如今刑部是将两案并查,那是因为我们知道,皇室随葬品丢失的案子和鬼市的案子实则是同一桩,但是旁人不知,陛下也不知。今日我们只是审明白了鬼市的事情,顺便将这些人背后的秘密也都弄清楚了,但也仅仅只是牵扯出了一个沈括之,而且他和贞贵妃随葬品丢失的案子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也就是说,想要把贞贵妃的案子弄清楚,我们还需要另辟蹊径。” 秦陆白同意颔首:“你说得不错,沈括之只是一个喽啰,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所以现在,我们首先要弄明白的事情,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舍了身家性命,也要冒险来盗取随葬品又是为了什么?以及他们的行动线,保护伞……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云舒语气渐沉了下来。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沈括之不过只是整件事情中最小的一个人物,他连宫门都进不得,根本不可能跟宫里面的人勾结,再里应外合将盗来的随葬品偷运出宫。他的存在,或许只是用来作为鬼市的保护伞,替鬼市保驾护航的。 可是沈括之口口声声说背后有丞相撑腰,他又的确是宁之涣一手提拔上来,莫非这当中,竟连丞相府也给牵扯了进去? 云舒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倒不是害怕得罪了丞相府,只是,若是这当中真的牵连进了丞相府,那么东宫是不是也…… 两人还未走到值事房,反倒先在院子里碰见了裴子绪,他气喘吁吁的从外头跑进来,三人正巧了个照面。一见了秦陆白和云舒,忙阔步走进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秦陆白的手臂。 秦陆白上下看着他,目光触及他额头沁出的汗水,十分嫌弃的将手抽出来,顺便在云舒的衣袖上擦了擦:“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云舒缓缓别过脸,看了看秦陆白,又低头看着被他用来当帕子擦手的袖子,紧抿着薄唇,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 秦陆白留意到,嘿嘿笑了两声:“抱歉,抱歉啊。”不忘替他抚平褶皱的袖子。 “不过,你怎么跑得满头大汗?”秦陆白适才想起来正事般,看着裴子绪问。 裴子绪气息渐匀,却不着急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卖什么关子?”秦陆白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裴子绪张了张口,临出口的话又给咽了下去,不与他计较:“先说好的。之前你让我留意后宫的动向,要是有形迹可疑的人要出宫就拦下来,这么多天了,总算是有人按捺不住,准备出手了。” “抓到了?”秦陆白不禁一喜。 “抓是抓到了……”裴子绪扫一眼目光炯炯的二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也给燃了起来,“这就是我要给你们说的坏消息了。” 秦陆白眼睛一转,担忧道:“不会死了?” 像上次杀披香殿的内侍张照那样,潜伏在侍卫司的侍卫任务没能完成,就咬破毒囊自尽了。 裴子绪欲言又止,这副模样可把秦陆白看得焦心不已,差点没动拳头,这才听着他说:“人本来是抓到了,还从他身上搜出了赃物,可中途却被谢乙给劫走了。” 秦陆白大骇:“什么?怎么让他给劫走了?” 裴子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是满面颓丧:“我也不想啊,可他手里拿着东宫的令牌,我倒是想拦,用什么拦?用嘴拦吗?” “这下坏了。”秦陆白脸色骤然阴郁下来,心头猛然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云舒见裴子绪也是这样的反应,不由问:“这个谢乙是……” “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都指挥使,和老裴是平级,都在殿前司都点检范锡继的手下做事。”秦陆白解释着,脸色十分不好,“不过,这个谢乙……是东宫的人。” 最开始七邙山山匪祸乱山下的百姓时,朝廷有派兵清剿,当时就是谢乙带的兵。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三衙的人,是因为差事办得好,成功剿灭了山匪,还了山下百姓一个安宁太平的日子,所以受了景文帝的嘉赏,破格提拔。 但同时,他也得了宁之涣的器重。 虽然那次剿匪中有猫腻,可外人不知,加上谢乙惯会逢迎,在太子和丞相的保驾护航之下,一路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成为了侍卫亲军马军司的指挥使。 令秦陆白气愤不解的是,这些天来刑部查案一直都好好的,也还算顺利,怎么东宫忽然就出手了?莫非…… 第309章 太子出手,半道截人 “东宫的人?”云舒喃喃,忽然灵光一现,“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抓了沈括之,所以东宫出手了?” 秦陆白凝神一想,忽地一拍石桌:“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裴子绪正摸不着头脑,只听得他扬声高喊郑昊,不多时,郑昊果真应了声,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现出了身影。 秦陆白将人召近,凑过去颇为神秘的交待了两句。而郑昊脸色瞬间凝重,当即应声,忙又折身办事去了。 等人一走,裴子绪才耐不住好奇问他:“你这悄悄的又吩咐什么了?心里又憋着坏。” 秦陆白冷笑一声:“憋着坏的可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云舒瞬间了悟:“你指的是……东宫?” 秦陆白抬头望来,重重一点头。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刑部有宁鸷安排下的眼线么,其实我知道是谁,只是一直没有动他,除了有顾忌到这个眼线一拔除,宁鸷定然会再安排一个过来,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防备起来不事。”秦陆白眸光一暗,“再者,有些事情我需要通过他的嘴巴告诉宁鸷,不然你以为,这个沈括之会这么容易露出马脚?” 本来他还不确定这事是不是跟丞相府有关系,但是现在确定了,不止确定了,甚至还怀疑这事跟东宫也脱不了干系。 沈括之只是一个棋子,宁之涣能提拔他,能用他,自然也能够再危急关头毫不犹豫的舍弃他。毕竟这样的人,几乎是一抓一大把,根本没有什么不舍得的。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刑部只顾着抓暗通鬼市的人,所以他们抓到了沈括之,加上昨晚他将今日要审理案件的消息放出去,难免会引来有心人的防备。沈括之被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背后的人想的却是将所有的路都尽断在沈括之这一步,所以谢乙才会拿着东宫的令牌,从裴子绪的手上/将人劫走…… “不好!” 秦陆白倏然站起,顿时大惊失色。 云舒预料到不好:“你想到什么了?” 秦陆白努力压下心头不好的预感:“走,我们去东宫要人。” 他绝口不说多话,急匆匆就要往刑部外走,云舒纵然不知道他打了什么主意,但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一道出了刑部,就在裴子绪也跟在后面准备一起去时,秦陆白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叫步履匆匆的裴子绪差点一个没站稳脚,直直撞到他跟前去。 裴子绪刚一站稳,嘴巴张开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却听见秦陆白先一步开口:“老裴,你赶紧出宫去沈府,多带些人,把沈括之的家眷通通带到刑部,要快。” 裴子绪懵然:“出什么事了?” 秦陆白叹气:“你先去,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裴子绪便也不再多问,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快步往长巷一端跑去。 秦陆白也不再耽误,同云舒一块亟步往东宫去,当下是什么风度也没了,庄重也没了,恨不能插上一对翅膀,即刻就能飞到东宫才最好。 一路火急火燎地往东宫去,秦陆白脚下生风,得了空同云舒说道:“谢乙拿着东宫的令牌,半道上从老裴的手中将人截走,一定是我们抓住沈括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东宫,太子坐不住,所以才来了这么一手。” “你的意思是,太子想要杀人灭口?”云舒不敢置信,毕竟那可是太子啊。 秦陆白偏过头,讥诮一笑。 再细细一想,云舒自己也发现了不对劲:“沈括之一开始是宁鸷安排给我们的人,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又是宁丞相一手提拔,他是丞相府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丞相府是东宫的舅家,东宫也是丞相府的倚靠,相当于他也是东宫的人。沈括之的罪已经是证据确凿,刑部掌握着证据,他没那么容易脱身,相反,还很有可能会供出幕后的人。” 而这个幕后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难猜,就算一开始东宫没有掺和进去,但只要事情牵连丞相府,东宫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东宫和丞相府,其实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云舒骤然反应过来:“所以你刚刚让裴大人出宫去沈府,是想先一步把沈括之的家人保护起来,以免有人拿沈家人做文章。要真是这样,沈括之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很有可能会翻供。” 秦陆白看向云舒,不知为何,方才还紧悬在心尖的大石头骤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想是任刑部侍郎这么多年,摊上个不靠谱的尚书马洪德是他倒霉,但一直以来凡事都是他一个人孤身作战,其实久而久之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突然间多了一个这么了解自己的人,他不过刚露苗头,云舒就已经顺藤摸瓜猜中了他的想法,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得很! “那郑昊呢?”云舒问,“你是让他去对付宁鸷安插在刑部的那个眼线了吗?” 秦陆白匆匆的脚步骤然顿止,云舒也跟着停了下来,一脸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 秦陆白盯着他一会,忽然失声一笑,摇摇头,继续快步往东宫去。 仰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秦陆白长吸一口气:“今儿天不好,你说,我们运气会好吗?” 他莫名其妙的突然转变了话题,惹得云舒也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苍穹。才注意到今儿的天确实是不好,阴沉沉,像是很快要下雨似的。 云舒又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知道,难说。” 他们此行前去东宫,太子必然不会轻易让他们将人带走,怕只怕,进东宫的是活生生的人,出来的却…… 云舒极力压下心头的不安,不愿去肖想这些未知之事,却听秦陆白问:“对了,陛下已经解了太子的禁足了吗?” 云舒沉思一会,摇头:“没有听说。” 这些天刑部都在忙着查案,早朝也好几日没去了,太子有没有解了禁足,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秦陆白深吸一口气,心里忽然浮现一个疑窦。 第310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到达东宫时,谢乙果然还在,殿外的内侍也被尽数换成了侍卫司的人,在他们一踏进东宫的殿门时,即刻便围拢上来。 秦陆白站定,脸色倏然一变,警惕的目光环视周遭的侍卫。不过好在他们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手扶着刀柄,俨然一副他们若要强进,侍卫司的人便也要拔刀相向的架势。 而这时,忽然有人拨开层层的侍卫从里面走了出来,待行至秦陆白和云舒二人的面前时停下,虽是笑着的模样,但半点不见和气,反而一副小人得势之态。 “原来是秦侍郎和云侍郎,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谢乙含笑说着,眼里的笑意却不达底。 秦陆白早知是何人,轻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什么时候,东宫的大门竟然轮到谢大人来看守了。” 谢乙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秦陆白却笑得越发得寸进尺:“那就还请谢大人进去跟太子殿下通禀一声,就说秦陆白和云舒有事求见。” 这话明摆着是轻看了谢乙,拿他当看守东宫大门的人,就连这种传话的小事也叫他去做,当即叫他脸色变得愈加不好看。 秦陆白却不在意,脸上洋溢着贼兮兮的笑容,也省得跟他客套什么。 谢乙森冷道:“真是不好意思了秦侍郎,太子殿下吩咐,不见外客。” “哦?”秦陆白俨然不信,“这话究竟是太子殿下说的?还是你谢大人说的?” “自然是太子殿下说的。” “太子殿下说不见外客,难道刑部有公事,太子也不见?” “不见。”谢乙态度强硬,丝毫不让。 秦陆白沉着脸近前一步,骤闻周遭一阵兵器齐刷刷出鞘的声音。是门口的侍卫长刀离鞘,刀虽未完全拔出,但已成剑拔弩张之态。 谢乙抬手示意周遭的侍卫退下,细长的眼睛里像卧了条毒蛇,寒光毕露。 四目交汇,彼此双方皆不退让,态度也均是强硬。 云舒眼看双方僵持不下,而这谢乙守在东宫门口,明显就是在拖延他们。要真的跟他在这里耗下去,恐怕正中太子下怀,反而误了要紧的事。 云舒权衡之下上前,在秦陆白身旁低语:“别跟他起冲突,正事要紧。” 秦陆白眼中的凌厉登时间消散,他环顾四周,扫了一眼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侍卫,也反应过来谢乙的目的,当下不再跟他耗时,却也不退,只道:“刑部奉皇命彻查要案,太子殿下难道也要避而不见?” 一听他将景文帝搬了出来,谢乙的脸色果然一变,但也只是垂头思量一会,却扯开嘴角笑了笑:“瞧秦侍郎这话说得,陛下安排给刑部的事情,秦侍郎尽管去做就好了,太子殿下又没有中途阻拦。这份罪名,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谢乙笑嘻嘻的说着,眼底尽是森寒的冷意,俨然一条静卧的毒蛇,不是不动,而是在静待时机。 秦陆白早已领教过他的舌灿莲花,要真是在这里打嘴仗,怕是三天三夜都分不出胜负,可被太子带走的人,又怎能等得了这么久? 心下权衡,秦陆白自知迂回客气是不成了,索性开门见山:“谢大人既然说太子殿下不会阻挠刑部办案,那被谢大人带走的人,还请谢大人赶紧还回来。” 谢乙闻言一惊:“人?什么人?”说着转身问周遭的侍卫,“秦侍郎说我带走了他的人,你们有没有看见啊?” “没有。” “没看见。” 此起彼伏的回应从四面八方传过来,都是谢乙的人,不管有没有看见,眼下也只能回出这个答案。 秦陆白的耐性登时被消耗殆尽,愤怒交加,一个箭步上前,一把便拽住了谢乙的领子。 周遭的侍卫顿时长刀出鞘,森凉的刀尖对准中心着从三品紫色补子的人,人人脸上一片肃穆,欲待动手。 谢乙冷笑,两手一摊,既不反抗,也不让人退下,两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一步放软态度。 云舒从旁看着,无声叹气,本打算客客气气的从太子的手上/将人带走就好,却没想到竟然会闹到这样的地步。看这架势,双方倒还真不介意要在东宫门口动一动手了。 不过云舒也明白,侍卫司的人不等上官命令绝不敢轻易动手,何况对方还是从三品的刑部侍郎,论官阶,便是比谢乙都还要高上几阶,他们自然不敢轻易有所动作。而谢乙定然也不敢率先出手,否则这罪名一旦扣下了,只怕头顶乌纱不保。 但,前提是秦陆白可千万别冲动。 “秦侍郎,这里可是东宫,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吗?”谢乙细长的眸子落进秦陆白愤怒的俊颜,寒声警示。 秦陆白拽着他领口的手蓦然收紧:“你也知道这里是东宫,不是侍卫司,你胆敢在这里拦住我,范大人知道吗?” “你少跟我提他。”谢乙咬牙切齿。 秦陆白盯着他猝然变幻的表情,一声轻笑。 谢乙靠着东宫的抬举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是通过自己的真才实学来的,在范锡继的手下很不得重用,论在三衙的地位,他怕是还比不过裴子绪。 这么长久以往的被压制住,心里面那点不甘和怨愤,估计也快决堤了。 秦陆白抓住了他的弱点,薄唇微勾,扬起一抹讥诮:“怎么,我还以为谢大人是在三衙待不下去了,所以换了个地方当值。在东宫当看门狗,谢大人滋味如何呀?” “你!”谢乙恨得咬牙,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忽地出手朝着秦陆白的面门一拳打过去。 秦陆白侧过头,轻易躲开了他的一记重拳。 想是那句话真的触到了谢乙的痛脚,只见谢乙不再忍耐,一把抓住拽着领口的那只手,再迅速一出脚,动作迅猛,狠辣无情,不留半分余地。 谢乙毕竟曾是武将出身,秦陆白也不敢轻敌,顺势一个后空翻便退开了几步,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出,再手臂一挥,将云舒护在了身后。 谢乙理了理衣领,不屑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云舒神色严峻,却听秦陆白低语:“我们身为臣子不能硬闯东宫,让谢乙出手,把事情闹大,我们趁机进去。” 云舒抬眼盯着秦陆白侧脸,听他语声冷静,便知道原来刚才不过是他故意所为,为的就是激怒谢乙,于是将准备出口的话也给尽数压下。 “秦侍郎,适可而止,我不为难你。”谢乙压着火气,并不想让事态变得严重。 秦陆白轻笑:“若我一定要进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上!” 一声令下,周遭的侍卫手举长刀便要朝二人袭来,眼见秦陆白也做好了准备,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与此同时,却忽听一道叱喝传来:“住手!” 第311章 太子詹事,打着圆场 还未来得及彻底拉开战事的序幕,却被一道声音骤然打断。 围拢上来的侍卫纷纷让开一条路,便是连谢乙都一改方才傲慢的态度,转身客气一拱手,冲来人唤了声:“韩詹事。” 秦陆白望过去,只见一个四十有余,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从殿内的方向阔步走来,周遭的侍卫见了他都纷纷见礼,十分恭敬。他认得他,此人名叫韩明正,是太子詹事,在东宫里,除了太子萧元慎,便数他最有威望,也难怪谢乙会忽然一转态度。 不过韩明正虽看着文质彬彬,像个弱书生,但此人胸有城府,又极有远见,不比谢乙是个只会逢迎讨好的空架子,此人的确很得太子的信任,这也是他在东宫有威望的原因之一。 不过,此人可比谢乙难缠多了。 韩明正径直略过谢乙,行到秦陆白与云舒二人面前,合手客气一揖:“事先不知二位侍郎要来,有失远迎,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二位侍郎勿要挂怀。” 对他不必来硬,秦陆白自也暗暗松了拳头,闻言却是一笑:“韩詹事客气了,已经有人迎过了,很是让人难以忘怀。” 此言话里话外无不是在针对一人,韩明正是个聪明的,又焉会听不出来? 他回头朝身后一瞥,果见得听了这话的谢乙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当下眉头一蹙,虽是读书人,目光却凌厉间暗含威慑。 谢乙不敢同他硬着来,当下赶紧低低垂头,身上所有的尖刺都在一瞬间顿失了锋刃,蔫蔫的不敢冒尖。 韩明正再看向秦陆白,露出儒雅一笑:“秦侍郎别往心里去,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太子殿下自然会替秦侍郎出面。时下太子殿下正在殿中等候,特命我前来亲迎二位,请。”说着便退开一步,让出了前路。 秦陆白和云舒面面相觑,这明晃晃的大路摆在眼前,倒不似用拳头打出来的那般叫人走得安稳,反而不禁令人心生警惕,难免多想一些。 韩明正倒也沉得住气,脸上一贯是儒雅的模样,不急不躁。 这倒是让秦陆白即便怀疑也不得不进,何况他们本就是为了找人而来,眼下对方大大方方的迎着他们进去,不进,倒还没有这个理了。 “有劳韩詹事引路。”秦陆白客气道,跟在韩明正的身后,穿过侍卫群往里头的正殿而去。 萧元慎此刻就在正殿中安然品茶,听见了外头的吵嚷却不动如山,修长白净的手指拿了根狗尾草,正饶有兴趣地逗弄着手边一个金丝笼里的蝈蝈,直至殿门口人影闪烁,三道身影先后进来,却连余光也不曾给一个。 “殿下,二位侍郎已带到。”韩明正行至殿中禀报,抬头见太子仍在逗弄蝈蝈,一副悠闲淡然的模样,复又轻唤一声,“殿下。” 萧元慎极不耐烦的应了一声,仍旧不拿正眼看人。 秦陆白同云舒仍旧端正行了一礼,萧元慎不说话,他们也只得耐着性子等。 时间寸寸过去,萧元慎一副浑然不察殿中有人一般,仍旧逗着蝈蝈,却叫韩明正看得蹙了眉头,不由拔高了音量,再唤了一声:“殿下。”然声音明显已带了震慑。 萧元慎这才不情不愿的别过头来,目光一扫秦陆白和云舒二人,嘴角掀起嘲讽的弧度:“稀客啊,来东宫做什么?” 秦陆白一揖:“回太子的话,刑部最近奉陛下之命彻查要案,好不容易找到了关键的证人,却不料谢大人拿着东宫的令牌将人中途截走,所以臣才大胆来到东宫,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能让臣将人带走。” “证人?”萧元慎眉峰一扬,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后,忽然扬声喊道,“谢乙,谢乙。” 谢乙正候在殿外,听见萧元慎的声音,忙不迭地进来:“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秦侍郎说,你拿着东宫的令牌,截走了刑部要抓的证人,可有这回事?”萧元慎厉声道。 谢乙一惊,抬起头环视了殿中几人,心下暗忖,半晌反应过来,低低垂着头回禀:“是、是有这么回事?” 萧元慎满面寒霜:“人呢?” 谢乙抬起头,脸上浮现一丝错愣,小心翼翼的道:“这人……人在……” 这人在何处谢乙不敢回答,他只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去宫门口堵人,好不容易将人从裴子绪的手上截了下来,这人自然是送进了东宫。可眼下太子却明知故问,还当着刑部人的面,不免叫他忧心怀疑,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殿的气氛一时间静默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谢乙的身上,只看得他背后莫名起了一层冷汗,不知所措。 这时韩明正却突然打了圆场:“殿下忘了,先前殿下听说刑部在找人,所以特意让谢大人带着手下去帮忙。至于谢大人……确实是带回来了一个内侍,现就在东宫里面,殿下不是打算等问出了幕后主使,便将人连带着供词,一并好生生的送到刑部,也好免了刑部的操劳么。” 话音未落,韩明正朝萧元慎睇去目光,萧元慎会意,一拍额头,懊恼道:“对对对,都是本宫最近被琐事缠身,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倒叫你们多来东宫跑了一趟。” 韩明正转身看着秦陆白二人:“东宫已派人将此消息带到刑部,难道二位侍郎没有收到消息吗?” 秦陆白面色沉寂,静默不语。 韩明正恍然:“定然是东宫派去送消息的人,在路上和二位侍郎错过了。不过无妨,既然二位侍郎亲自来了,不妨一道将人领回去。” “对对,你们既然来了,也别空着手回去,把人一道领走,也省得本宫再多此一举了。”萧元慎靠着椅背,端起金丝笼放在眼前细看。 秦陆白沉着脸色,听太子和韩明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打着配合,似乎想要把中途截走证人这事轻描淡写的给糊弄过去。 虽怀疑,但下一刻却听见萧元慎吩咐:“谢乙,去,把人带上来,让秦侍郎将人给带走。” “是。”谢乙躬身领命,转身退下。 第312章 东窗事发,寻求庇护 秦陆白纳闷,事情顺利得好像真如韩明正说的那般,东宫只是把人截走问话,还是为了免去刑部的操劳。可是太子,会有这么好心? 答案俨然并不。 但未久,退下的谢乙便返回了殿中,身后被两个侍卫架着的还有一个内侍。 “殿下,人已带到。” 谢乙说完,手臂一挥,侍卫即刻架着内侍上来,手臂一松,那内侍便摔倒在地,就伏在秦陆白脚边,奄奄一息,不知生死。 秦陆白下意识后撤半步,垂眼定睛一看,内侍俨然已是受过重刑的模样,身上的内侍服饰还残留着纵横交错的鞭痕,殷红的鲜血沁出,将蓝色的服饰染得如浓墨一般深。 不过幸好,呼吸虽浅,但人还活着。 秦陆白顿时大惊失色:“殿下,这是……” 此时萧元慎才不紧不慢地掀开眼皮,朝躺在地上的内侍瞥去一眼,讶道:“呀,怎么给打成这样了?不是让你们只问话吗,怎么下那么重的手?”脸上的严肃又煞那间淡去,轻飘飘落下一句,“人还活着?” 谢乙赶忙应道:“殿下宅心仁厚,对犯错之人都如此宽容,殿下不让底下的人下重手,故而放心,人还活着。” “活着就好。”萧元慎向后一靠,再次摆弄起手上的蝈蝈笼来,“既然还活着,那就把证词一并交给秦侍郎,让秦侍郎带走。” “是。” 谢乙狡黠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双手故作客气地递给秦陆白:“秦侍郎,这是证词,侍郎可要收好了。” 秦陆白接过,两指捏着纸张一角抖开,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登时脸色大变,望向座上正在玩蝈蝈的人。 云舒见他反应不对,接过证词一看,也同样是变了脸色。只是他尚算镇定,默默将证词叠好收进袖中,对着太子拱手一揖:“既然人和证词都在,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去。”萧元慎闲闲应了一声,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云舒颔首,扯了扯秦陆白的袖子,示意其一块将地上的内侍搀起来。 眼下事情已成定局,又是在东宫的地盘上,他们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僵持下去也无用,只能先将人带走,再做打算。 二人告了礼,不情不愿的将内侍拉起来,一并出了东宫。 待人一走,萧元慎拿着狗尾草逗弄蝈蝈的手一顿,抬起眼皮,眸底的寒光乍然迸现。他暗暗咬着牙,忽然一扬手,手上的金丝蝈蝈笼便被重重掷在了地上,登时惹得大殿中人个个自危,噤若寒蝉。 韩明正瞥一眼地上的蝈蝈笼,将殿中的人都尽数撤了下去,不多时,便另有一道身影自内殿转出,行至殿中顿足。 萧元慎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恼怒的一挥手,将身旁小几上的茶盏点心一并拂落在地。琉璃盏碎在宁鸷脚边,茶水溅在他袍角和官靴上,顷刻染出一朵墨花。 宁鸷暗暗长吸一气,轻唤一声:“殿下。” 萧元慎怒目瞪来,怒指宁鸷:“要不是因为你姓宁,本宫一定杀了你。” “殿下。”宁鸷慌乱跪下,“殿下息怒,臣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啊。” 萧元慎冷笑:“为了本宫?亏得你连这种拙劣的借口都编得出来。” 宁鸷双手交叠抵地,额头触着手背,静默一会也没再答话。 萧元慎本就在气头上,见他不语,只当他又是再想着什么理由准备来欺骗自己,当下更是生气。目光一转,触到手边一个香炉,抓起来便要对着宁鸷扔过去。 韩明正一惊,赶忙上前来拦:“殿下息怒,殿下,您先听宁大人把话说完,等他说完了再发泄不迟。” 趁着萧元慎愣神,韩明正赶紧从他手上/将香炉夺下来,也不敢放得近了,远远地搁在了角落里。 萧元慎气得直喘粗气,重坐回椅子上,斥道:“要不是东窗事发,刑部查到了沈括之,眼看着就要牵连到你了,你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本宫吗?嗯?” “殿下。”宁鸷抬起头,眼睛通红,“臣之所以瞒着殿下,是不希望殿下为此事伤神,可臣这么做,那可真是一心为了殿下着想啊。”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萧元慎的怒火陡然蹿上来,愤而起身,走过去一脚将宁鸷踹到在地,动作快得连韩明正想拦也没能拦得住。 萧元慎怒气不减:“还说什么为了本宫?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太妃的随葬品你都敢动,你不怕哪天被人发现要了你的命吗?” 萧元慎怒不可遏,要不是这次刑部查案查到了沈括之,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亲表兄弟,这手长得都伸到宫里面来了,连太妃和贵妃的随葬品都敢染指。而他竟然还被瞒在鼓里,若非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只怕到现在他对此事都还一无所知。 真是好啊,好一个宁鸷,好一个丞相府。 韩明正抱着太子不敢松手,极力劝道:“殿下先别动怒,听宁大人把话说完。”而后赶紧给宁鸷使眼色。 宁鸷会意,顾不上那一脚踹在身上的疼,赶紧爬起来重新跪好,忙道:“殿下,此事瞒着殿下的确是臣不对,但臣对殿下忠心耿耿,确实是一片赤诚啊。而且这到手的东西也不是都进了臣的口袋,殿下也知道,朝堂上的人有几个是刚直不阿的,想要他们为殿下办事,自然得使些手段,平常往来的银子也不能少,这一年花费下来就要不少。” “你要是没银子,大可以跟本宫说,难道本宫会不给你吗?嗯?”萧元慎目赤欲裂,若不是韩明正拦着,他真想一脚踹死这混账东西。 宁鸷慌乱道:“殿下,东宫的俸禄都是有定数的,可这笼络大臣的礼却不是一个小数目,每个月这么流水似的花出去,别说东宫,就是加上丞相府,那也是不抵用啊。” 听了他的解释,萧元慎的怒火是半点也没有减少,反而越烧越旺:“所以你就敢打主意打到太妃的随葬品上了?” 宁鸷惊恐的瞠大了双目:“不,不,那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做过,那不是我做的。” 第313章 时间不对,内有隐情 “你还说不是你,敢做不敢认是不是?”萧元慎怒火冲天,尤其听到宁鸷做了事情却不承认,临到这个时候都还再想着用理由来搪塞他,心里的无名火骤然烧得更旺了些。 宁鸷瞠大了双眼,一个劲儿的解释:“殿下,表哥,真的不是我。” “你还敢狡辩!” 萧元慎当真是被气昏了头,极力想要挣开韩明正的束缚,恨不得冲过去一脚踹死这个混账才能解气。 但他眼下正在气头上,韩明正哪里敢松手,毕竟宁鸷再有错那也是皇后母家的亲侄儿,也是太子的亲表弟。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要是太子一怒之下真把宁侍郎给打出个好歹来,怕是要伤了皇后的心,和丞相之间也有了龃龉。 大殿其他的宫人都被尽数撤下,谢乙守在殿外,听着里头传来太子愤怒的咆哮,虽然忍不住好奇想要一窥究竟,但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忙带着手下退到更远些的地方,并厉声交代东宫里发生的事情不准外传。 而殿内,宁鸷还再解释,口口声声喊着舒佳太妃的事情不是自己做的,奈何萧元慎正在怒气当口,根本就听不进去,倒是韩明正听进去了一二,心里渐渐有了疑惑。 “殿下,殿下请听臣说一句。”韩明正死死抱着萧元慎的腰不松手,趁乱喊道。 萧元慎根本听不进去,极力想要挣脱:“韩詹事你先让开,有什么事情,等本宫先打死这个混账了再说。” “殿下,事关要事,殿下还请冷静冷静。”韩明正努力抱着萧元慎的腰,把他往后带了带,“殿下先听臣说完,要是臣说得不对,殿下到时候要做什么,臣绝对不敢再拦。” 韩明正到底是东宫的老人,又一心一意为了东宫着想,萧元慎对他到底是有几分敬重,当下便冷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韩明正静待了一会,确定太子不再有想要冲上去一脚踹死宁鸷的冲动,这才小心翼翼的松开了手。闹了这么一通,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他又是个文人,这样的场面能见过几回,更是热得通身都出了一身热汗。 “殿、殿下。”韩明正喘了两口粗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热汗,道,“殿下请听臣一言,在贞贵妃随葬品一事上,宁侍郎确实是做错了,而且他隐瞒在先,殿下生气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殿下想一想,宁侍郎既然认了这件事情,又来了东宫,便是一心想要跟殿下忏悔,也希望得到殿下庇护,那么舒佳太妃的事情要真是宁侍郎做的,他又为何不认呢?” 韩明正一口气说完,一时间口干舌燥,看了一眼惊恐未褪的宁鸷,又看向面色稍霁的萧元慎,这才继续说下去:“殿下还请认真想一想,舒佳太妃过世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宁侍郎也不过才十多岁,还不曾走上仕途,又如何能操纵这样的大事?” 这话提醒了萧元慎,方才他也是真的被气糊涂了,也是有责怪宁鸷自作主张,还一直将他隐瞒在鼓里一事感到气愤。但现下听韩明正这么一说,细想起来,也的确发现有所不妥。 一来,就如韩明正所说,舒佳太妃辞世是十多年的事情,那个时候不止宁鸷才十多岁,便是他也不曾真的开始掌事。如此说来,就算要操纵,也不会是宁鸷,因为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二来,盗窃随葬品不止需要里应外合才能够瞒天过海,而且还需要在棺椁入皇陵之前下手,若不然等到封死了陵墓,别说盗窃随葬品,便是靠近陵寝都不是一件易事。 如此说起来,倒还真不是宁鸷。 想通了这一点,萧元慎胸腔里的怒火也就散了不少。再看向跌坐在地上,一脸惶恐不安的宁鸷,到底是念及手足之谊,难免心软。 忽又想到什么,萧元慎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再次掀起惊涛骇浪,眸底映射寒光,紧盯宁鸷:“舒佳太妃的事情……是不是舅舅?” 宁鸷一怔,旋即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唯恐太子不信,不忘举手起誓:“我敢发誓,此事跟父亲绝无关系,他一定毫不知情。” 萧元慎并未当即就信,也是将宁鸷打量了好一会,没瞧出来什么,才重新走到座上坐下,道:“先起来说话。” 宁鸷弱弱应了一声,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萧元慎垂着眸子静默了好一会,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扶手,似在思量什么。 宁鸷小心翼翼的投过去目光,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只好以寻求的目光望向韩明正,希望他能替自己说说情。 韩明正收到他睇来的求救信号,也是重重一叹气,也有责怪他的意思。可眼下事情已经发生,刑部又顺藤摸瓜查了上来,若是放任不管,怕是很快就要查到宁鸷的头上了。 “殿下……” 韩明正甫一开口,便被萧元慎抬手打断,锐利的视线直逼宁鸷:“除了这件事情,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瞒着本宫?想好了再说。” “没、真没有了。”宁鸷垂着眼帘,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表哥,这事你一定要帮帮我,要是被秦陆白抓到了我的把柄,他不会放过我的。” 别说他俩本身就有过节,就说朝堂上,谁不知道丞相和国公有过节,要真是有把柄落在了刑部的手上,秦陆白还不得借机公报私仇。 萧元慎阖上眼,重重叹气一声,良久,睁开眼,却只道:“行了,本宫知道该怎么做。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可是表哥……” 萧元慎倏然睁开眼,眸中暗含凌厉:“回去之后给本宫老实一些,案子没结之前你最好夹着尾巴做人。还有,以后要是胆敢有事情再瞒着我,不用等刑部出手,我先了结了你。” 萧元慎咬牙切齿的威胁,宁鸷一激灵,连忙应声道不敢,方才退了出去。 待人一走,萧元慎长舒一口气,面色稍霁,望向韩明正:“韩詹事,不知道你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第314章 晚了一步,线索中断 韩明正沉吟许久,思量着该如何更好的回应这话。 随葬品的事情虽然没有闹大,眼下知道的人也不算多,可景文帝命刑部彻查,而刑部现如今真正做主的人当是秦陆白无疑。倘若真叫他查到宁鸷的身上,那么不止宁鸷,便是丞相府也会受到牵连,而作为一向和丞相府交好的东宫,怕是也难独善其身。 韩明正想起今早宁鸷来东宫时说的话,他是因为看见了皇室随葬品在外头坊间流通,抓了人一问,才知是从宫里面流转出来。这才知道,原来宫中一直有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 自然,有这么一个来钱快的法子,任是谁都无法不动心。可他最大的问题所在,就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瞒着东宫,否则也不至于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至于宁鸷的话是真是假,其实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如何将这事给圆下去。 韩明正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斟酌后道:“殿下,臣以为,宁侍郎固然有错,但念其对殿下一片赤诚,又是殿下手足,此事,殿下不能不管。” 萧元慎沉下脸色,要不是念及手足之情,他就先一步打死宁鸷这个混账了,倒也不必这么生气。 萧元慎道:“韩詹事,本宫安排下的事情,你可都做好了?” 韩明正一揖:“殿下放心,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事前东宫已派了人手出宫,但愿还能来得及。 而一边,秦陆白和云舒将人带回了刑部之后,倒是没急着审问,而是将被打得个半死的内侍交给了莫大夫,先让莫大夫诊治,可不能让人死在了刑部的手上。 其实也不必审,人能带回来,结果已经可以预料。 秦陆白生着闷气,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不发一言,身上散着的凌冽寒气,不禁叫人望而生畏。 正堂里只他和云舒两人,刚从东宫回来,这火气还是一点没消。 云舒拿眼觑了他许久,等手边茶壶中的水沸了,方才提起斟了两杯热茶,端起一杯递过去:“接下来,你打算这么办?” 那个内侍估计是不会说真话了,东宫既能放心把他交给刑部,定然是用了法子不叫他开口,那么这个人证,便算是费了。 云舒想起来,从袖中抽出那张供词,摊开了放在秦陆白的面前:“上面的供词说,这个内侍和披香殿的张照一样,都是受人蛊惑,利欲熏心了才会绑人做事。不过张照说并不知道给他许诺的人是谁,但这个内侍却招了,说是京畿衙门的沈大人。” 京畿衙门里就一个沈大人,不是沈括之又能是谁? 秦陆白不屑一哼:“东宫这是想摘干净嫌疑,把所有的路都断在沈括之这里,想让他一个人咬死这件事情。” “你怎么就能断定是东宫所为?”云舒看着他,纳闷他竟然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秦陆白寒声道:“本来不确定,但是你瞧瞧东宫今天的所作所为,又是从裴子绪手上把证人截走,又是闹了这么一出,若不是心里有鬼,便是想要包庇什么。” 其实到底是谁做的已经显而易见,若不是东宫,那便只能是丞相府了。 不比刑部愁云惨雾,裴子绪从宫外回来,火急火燎地就往刑部赶,好不容易见到了正堂里的两个人,还不待他们问,便已经率先开口:“晚了。” 一句晚了,像是生生掐断了刑部查案的重要线索。 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沈括之的家人被人带走,那么对方就很有可能会用他的家人来威胁他咬死这件事情。而沈括之只要一旦将这事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那么刑部再想查下去,便会因为没有线索而陷入穷途末路的地境。 秦陆白脸色渐黑下来,只觉愁云满雾,忍不住重重叹息一声。 裴子绪不知道他俩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多问了一句,云舒便将在东宫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述了一遍,再结合着目前知道的消息,便将整件事情都大概的梳理了清楚。 裴子绪听完也是咂摸了许久,才道:“谢乙是东宫的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先前我看他一直没什么动作,就没当一回事,原来,他竟然是在这里等着。” 云舒闻言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我倒是觉得,东宫大抵很有可能事先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 两人都齐刷刷的将目光投过去。 云舒一顿,先问了裴子绪一句:“裴大人,请问陛下是已经解了太子的禁足了吗?” 裴子绪脸色凝重,看了看秦陆白,才道:“没有。” “那就对了。”云舒方道,“太子禁足是在贞贵妃殁之前的事,陛下心中一直有气,加上尚宫局那件事情,本来说好的解禁也被耽搁了下来。太子就算再如何想要这份不义之财,也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动手,若不然,就只能使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 裴子绪不解:“要是太子铤而走险呢?毕竟他是太子,要不是我们事先设了圈套,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就被瞒过去了。” 毕竟谁能想到有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连贵妃的随葬品都敢染指,更加想不到,会跟东宫扯上关系。 云舒面色不改:“那就更不可能了,太子是储君,宫里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不说别人,光是高贵妃和豫王,怕是就安插了不少眼线在太子身边,但凡太子有所动作,豫王母子不可能不趁机参太子一本。” 他这话说得客观,也并非没有道理,秦陆白听了却持不一样的意见:“你还是不太了解太子,太子虽为储君,但在这个位置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所以除了这个位置,他要的,还有朝堂里大臣们的支持,而维系这份支持,好处必然不能少。” “但那也不能代表是太子做的。”云舒反驳。 秦陆白道:“就算不是太子,就算他以前不知道,那么现在呢?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第315章 异口同声,改了证词 幼僖在宫里闷了三天,在得知贞贵妃随葬品一案了结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跑去了刑部问详细经过。 可一进刑部的正堂,那种乌云笼罩的感觉便顿时席卷而来,连带着几欲出口的问在兜了几转之后,变成了一道轻飘飘的关切:“你们……这是怎么了?” 刑部上下一个个无精打采不说,她进来了这么久,除了最开始的一瞥,连个活人喘息的声音都没有。 郑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似才注意到门口的她,顿时一激灵,赶忙起身见礼。随后刑部其余人也纷纷起身见礼,便是云舒也放下了手里的册子,起身合手一揖。 幼僖干干的笑了两声,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坐。 而秦陆白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活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只留了副没有思想的躯壳,连话都不会说了。 幼僖径直朝他走过去,玉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家伙,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幼僖怔了怔,朝云舒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呆呆的秦陆白,做着口型似乎在说:“他怎么了?” 云舒抿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主要故事太长,牵扯的事情太多,三言两语还当真是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只听那呆呆的人突然发出老长一道叹息,幼僖被吓了一跳,抬手一巴掌呼在他身上,嗔道:“装模作样,吓我一跳。” 秦陆白抬起眼皮,眼底无波,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似的。 幼僖环视堂中众人,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真出问题了,于是道:“永安宫里做了些小点心,我已经让青时青月拿了放在外头,大家不如先去吃一点。” 郑昊与众人面面相觑,再齐刷刷的朝秦陆白看过来,似乎在等着吩咐。可惜秦陆白还是那副模样,闷闷的也不理人,倒是云舒点了点头,众人这才退了出去。 云舒将手中的书册合上:“郡主今日怎么过来了?” 幼僖懒得去管秦陆白,挺直了背脊,道:“今日永安宫做了新的点心,我给表哥送了一些过去,顺便问起了随葬品的案子。表哥说案子前两日已经结了,我问他细节,他却支支吾吾,索性就带着点心过来刑部找你们,顺便让你们尝尝点心。我嘛,也好奇好奇细节。” 明明就是冲着好奇来的,偏还拿点心做借口,但说得这样的率直真诚,便是云舒也忍俊不禁,倒也没再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再看了一副萎靡不振的秦陆白一眼,云舒放下手上书册,请了幼僖入座,才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其实最终的结果,在从东宫将那名内侍带回刑部后,他们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底。 即便沈括之和张照都被关押在刑部,但有些消息还是跟风一般传了进来,第二日,两个人便异口同声的改了供词。一个斩钉截铁的指证,一个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这事很快便闹到了景文帝的面前,结果可想而知。 张照被处死,沈括之判了斩立决,家财充公,家眷流放三千里,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幼僖蹙着眉头听完,问道:“那礼部和户部呢?拿到手的随葬品名录,难道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云舒叹气:“我们把从礼部、户部以及尚宫局拿来的名录都做了一个对比,尚宫局没有问题,户部和礼部倒是出了些纰漏,与册子上的名录有所出入。” “这也是个问题啊。”幼僖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提起这件事,云舒又免不了一声叹息。他还从未见过撒混耍赖如此厉害之人,可算是长了见识,这召见的命令还没有传过去,周衡和冯垣倒是先一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到了景文帝的面前,只说自己看管不力,处置不周,别的绝口不提,偏偏景文帝还信了。 云舒摇摇头,话语间尽是无奈:“户部尚书周衡,礼部尚书冯垣,都被陛下斥责,罚了二十仗,两部侍郎也被罚半年月俸,事情就算过去了。” 幼僖听后不禁咂舌:“就这样过去了?贞贵妃的尸骨停放在妃陵这么多天不曾下葬,这事也没下文了?” 云舒垂眸,只道了句:“贞贵妃昨日已下葬。” “那丢失的随葬品呢?” “差不多都找回来了。”云舒如实说着,话到这里忽然一转,“还有一件事情,事关舒佳太妃……” 话到此处忽然顿止,云舒意有所指的望向秦陆白,而这时候他正单手托腮,目光远眺门外天际,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幼僖实在是瞧不来他这副装模作样,不耐的翻了一个白眼,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直把秦陆白疼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儿的哭喊叫嚷,幼僖这才放过了他。 秦陆白捂着被揪红了的耳朵离她远远的:“小姑娘怎么手劲儿这么大?” 幼僖拍了拍手,狠狠瞪他:“再敢像刚才那样,我把你耳朵给揪下来。” 秦陆白抿了抿唇,不敢真的跟她硬着来,毕竟她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见他吃了点苦头,是郁闷没有了,是魂也回来了,幼僖方才满意,正经道:“舒佳太妃随葬品丢失的事儿,你们告诉陛下了吗?” 秦陆白神色严峻,摇摇头:“我以为,此事还是瞒下最好。” 幼僖旋身落座:“说来听听。” 秦陆白撩袍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这一来,舒佳太妃已经下葬,有关随葬品丢失一事,即便证实,也不可能将陵墓打开,扰了太妃安宁。这二来,贞贵妃随葬品的事情已经牵扯甚广,除了一些罪有应得的,险些连那些送葬的宫人都一并丢了性命,波及太多无辜之人。三来,我们借着贞贵妃的事情严查了一次,虽然没能除根,但想必有了这次的教训,那些侥幸逃脱了的,应该也长了记性,轻易不敢再犯。” 除此之外,其实他还有另外的考量。 东宫这次施计保住了宁鸷,让沈括之做了替死鬼,他虽说不能完全苟同,但若再追查下去,只怕会搅得朝堂不安,届时牵连的,可就不止是这些人了。 第316章 告一段落,做东道主 提到正事,秦陆白也敛了旁的心神,将自己的打算一一分析之后,便问幼僖:“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幼僖双手托腮,佯装思考,微蹙的柳眉暗示着事情恐怕不简单。 其实秦陆白心里头也担心,毕竟被盗随葬品的是舒佳太妃,那位跟太后和陛下都是有着很深厚的情谊,必然不会置之不问,但倘若再掀起一场波澜,怕是后果难以预料。 环顾神情皆凝重的二人,幼僖扑哧一笑,在二人疑惑的眼神中,娓娓道来:“其实我来,也是替太后带话来的。太后说,舒佳太妃的事情,以后不必再查了。” 秦陆白和云舒面面相觑,这一句话仿若及时雨,能解除眼下不少的麻烦事,但同样也让他们纳闷。 秦陆白忍不住问:“太后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幼僖想了想:“其实也不算是突然改变主意,我猜,应该是贞贵妃这事闹得不小,太后见了,也有所触动。其实我们都知道,陛下之所以没有下重手,应该也是有所顾忌,不然真闹开了,处置了礼部和户部的尚书不算小事,再牵连到别的人,怕是会引起朝堂动乱。” 幼僖将太后的原话述了一遍,略一思量,便道:“其实我和太后都有考量,盗窃随葬品固然是死罪,也会令皇室蒙羞,但更重要的一点,逝者已矣,再多的陪葬品都只是做个活人看,给活人求心安,逝者又如何能得知呢?一些冷冰冰的黄白之物,就算再华贵,那也是给活人用的,他们更想要的,应该是安宁。” 幼僖将这一番话说完,心里也有了想要息事宁人的打算,不过这事关乎前朝,她也不好议论什么。 倒是秦陆白和云舒,原本他俩也是有这样一个打算,但又觉着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了幕后之人,只恐会助纣为虐,但追查到底,少不得又会牵连到其他人,也是难办。 沉默一瞬,幼僖明显感觉自己的思绪因着这事而被渐渐拉远,于是赶紧摇摇头,将脑海中不好的想法都通通摒弃,忽然间灵机一动,有了提议:“既然案子都告一段落了,近来大家都辛苦了,要不我做东,挑个好日子,请你们去醉仙楼吃酒啊。” “好啊。”秦陆白一听来了兴致,旋即又沉下心来,咂了咂嘴道,“要不换个地方,次次都去醉仙楼不是很没有意思吗?” 幼僖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醉仙楼虽有名,佳肴也可口,可次次都去的确是会腻。何况上次他们就是一块去的醉仙楼,这次再去,的确是有些没意思了。 可是幼僖凝神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一个妥当的地方,倒是忽听秦陆白激动喊道:“我们可以去栖碧山,半山腰有座竹林小屋,又宽敞,又清净,我们可以烤肉,还可以骑马射箭,岂不是快哉!” 幼僖听后顿时一喜:“这个提议不错,正好我手也好得差不多,憋闷了这么多天,可憋坏我了。” 秦陆白失笑,抬手轻轻刮过她挺翘的鼻梁:“就算去了,你也不能骑马。钟太医说了,你这手得好好养着,不然很容易会留下病根。” “哪有这么夸张。”幼僖拂开他的手,有些不悦,“而且你们都骑马射箭去了,我一个人呆着多无聊啊,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秦陆白好声好气的哄着。 幼僖想不出办法来,索性耍赖似的别过身:“不让我骑马射箭,那你也不许去,都得给我乖乖坐着烤肉。” 秦陆白被她气得笑了,这样专横,便是陛下都没她厉害。虽是这样,但也还是和气的应了。可这样一来,去了栖碧山不骑马,也不射箭,不免就少了许多乐子。 但考虑到她手臂上的伤,秦陆白权衡之下还是放弃:“这样,这次我们换个地方,等你手臂上的伤彻底好了,能骑马,也能射箭的时候,我们再去栖碧山。” 幼僖粲然一笑:“好啊,可是这次我们去哪儿呢?”说着,复又看向云舒,“你觉得呢?” 云舒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这时候苗头忽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想了想,便道:“不如去我家。” 幼僖和秦陆白俱是一怔,毕竟认识这么久,除了当初私下里猜测过云舒的身份,他们对他,其实了解得并不透彻。 秦陆白走过来,熟稔地勾住他的肩膀:“怎么突然想通了?” 幼僖一把拂开他的手,对着云舒道:“你别在意,要是为难,我们可以再换个地方,或者,去我家也可以。” 云舒低首一笑:“我没有为难,而且,这次是我邀请你们,也算是这些日子来多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都是朋友,说这些客气的话。”秦陆白再次挨了过去,忽然一转话锋,“不过,能在你家烤肉吗?” 云舒失笑,点了点头。 秦陆白也不客气,勾住他的肩膀往一侧走去,不忘边走边点起菜来。 幼僖甚是无奈地点点头,再待了一会,便离开了刑部。 云舒做东请客,也邀请了裴子绪,照他的原话来说,初来乍到,本就朋友不多,唯一的那么几个都得一起叫上,如此方才热闹。 于是幼僖便主动应承了去跑这一趟,离开刑部后便往侍卫司去。好在去得够巧,裴子绪前脚回了侍卫司,她后脚就到了,听她将原委说了,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 完成了跑腿传话的活儿,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幼僖便带着青时青月往永安宫回,一路上还不忘跟俩丫头商量着要送云舒什么礼,总不好空着手去。 青时青月都有主意,可一时间的幼僖也抉择不来,正说着,前方几株桂树之后有人影攒动,还夹杂着女子的声音传来,有些不耐烦,还带着几许嘲讽的意味。 隔得有些远,幼僖并听不太清,加上身影被桂树挡住,朦朦胧胧也瞧不太清楚脸,一时好奇,便跟着青时青月躲在廊下朝不远处张望。 那方的两人想来并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况,倒是一道女声骤然响起:“你敢无礼,信不信我告诉父皇去。” 父皇? 幼僖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是乐天!” 第317章 桂树之下,误会重重 能在宫中称父皇的,除了几位公主不做他想,而现今仍待字闺中的,也只有乐天一人。 桂树后忽然步出一绫罗裙衫的女子,青时定睛看了,激动地拽了拽幼僖的袖子:“郡主,郡主,真的是五公主。” 幼僖自也瞧见了,正纳闷她跟谁在说话,便听见旁边的青月一声惊呼:“那、那不是赵国世子吗?” “赵邯乾”三个字倏地钻入脑海中,幼僖头目森然,不自觉想到当初在狩猎场上,那从背后射来的一支冷箭。转又纳闷起来,各国使者都已经于半月前离去,便是各位王爷都已各回封地,这赵邯乾怎么还在上京城? 正疑惑着,桂树后的人影却走了出来,细看之下,果然是赵邯乾! 而在这时,赵邯乾和乐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一把抓住了乐天的手腕,那不安分的手顺势攀上乐天纤细的腰肢…… 看到这里,幼僖怎么能忍,如何能忍得下去,于是气呼呼地朝着桂树下的两人走过去,临近几步时忽然大喊了一声:“赵邯乾!” 赵邯乾闻声转过头来,还没定睛瞧清楚走过来的是谁,只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脸颊吃痛,不防备间连连后退两步,险些跌进旁边的花圃里。 青时青月刚扶住乐天便见到了这一幕,登时吓得捂住了嘴,眼看着自家郡主挥舞着拳头一副还没打过瘾的模样,唯恐真闹出事,赶紧一个上前拉手,一个上前抱腰,将气急败坏的幼僖拦在了当下。 乐天也是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却没去管赵邯乾被打得怎么样,赶紧冲上去看幼僖,拉着她打人的右手反复查看,不忘担忧:“钟太医交代过,你这手得好好的养着,要是把伤口再给崩裂开了可怎么办?当心留疤啊。” 青时青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乐天,心下暗忖,难道这个时候应该关心的,不是突然被打了一拳的赵国世子吗? 然而却根本无人理会他。 “赵邯乾,这里可是大昭,不是你们赵国,你敢欺负乐天,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幼僖气冲冲的扬着手臂,还嫌那一拳轻了,因为伤没好,影响了发挥。 乐天听得懵懂:“幼僖,你在说什么呀?” 她看看一脸怒不可遏的幼僖,再去看捂着脸站在桂树下的赵邯乾,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幼僖挣开抱着自己的青时青月,怒指赵邯乾:“刚才我都看见了,他竟然敢轻薄你。不过你也别怕,我们去告诉陛下,让陛下给你做主,看不打断他的狗腿。”说着,气冲冲的就要拉着乐天往朝阳殿告状去。 乐天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被动着被她拉走,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赶紧拉住了幼僖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幼僖,你误会了。” “误会?”幼僖不信,“我刚才分明都看见了,他抓住你的手,他还……他还抱你。” “你说什么呢?”乐天嘟囔一声,脸蛋红红的垂下了头。 赵邯乾本来正生气,这莫名其妙的被打了一拳算怎么回事,冷不防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过来。 他低首轻笑:“原来世安郡主是以为我轻薄五公主,所以才对我动手的?” “难道不是吗?”幼僖恨恨瞪着他,还不忘将乐天拉到身后护着。 “不是,不是。”乐天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再瞥一眼赵邯乾脸上的红印,颇有些愧疚,于是赶紧解释,“幼僖你真的误会了,我刚才是差点不小心绊了一跤,多亏赵世子及时拉住了我,我才没有摔倒,所以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幼僖半信半疑:“真的?” 乐天赶忙如小鸡啄米似的可劲儿点头。 可幼僖总觉得这个赵邯乾不对,再环视一圈,却没见到珍珠的身影,不由得问:“那怎么就你跟他在这儿,珍珠呢?” “刚刚我和珍珠在这儿放纸鸢,谁知道线突然断了,纸鸢也掉了下来,所以我就让珍珠去捡纸鸢了,我在这等她。”乐天一股脑儿的将事情原委大致说了一遍,见幼僖还不相信,遂凑过去同她耳语,“你放心,我也不喜欢这个赵世子,他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先把他打成狗熊。” 幼僖扑哧一笑,胸腔里的怒气才渐消了些许。 此时,珍珠果然拿着纸鸢从不远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赵邯乾随行的侍从,这才相信真的是自己误会了。 幼僖迟疑着走上前,看了看赵邯乾脸上的红印,也对自己出手太重颇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赵世子,我也是担心过虑,误会了,所以才会对你下这么重的手,你……没事?” “郡主看起来纤瘦文弱,这劲儿还真不小。”赵邯乾轻轻揉了揉吃痛的脸颊,话语间暗含讽刺。 幼僖紧抿着嘴角,压下心头的不悦,忍耐道:“是我冲动了,动手不对在先,赵世子若是不能消气,你提一个解气的法子,我依你就是。” “这可是你说的?”赵邯乾勾了勾唇,眼中一闪而过狡黠之色,“可算数?” 幼僖坦然自定:“自然算数。” 赵邯乾轻笑一声,踱步朝她走近:“那要是,我也打郡主一拳,就算两消,郡主意下如何?” “你敢!” 不待幼僖说什么,乐天已经先一步挡在了幼僖的面前,昂着头狠盯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赵邯乾,气势却半点不减:“你敢动幼僖试试,我不把你头给你扭下来。” 赵邯乾一愣,眉峰一挑,居高临下的看着挡在面前强作镇定的女孩子。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却还逞强的挡在前面要保护别人,尤其极力睁大的一双眼,似乎想要用眼神来震慑对方,竟然……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赵邯乾舒心一笑,背着双手,微微弯下腰直视面前的姑娘:“小王再不济,也不会跟一个姑娘动手,五公主多虑了。” 乐天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自己被耍,只气呼呼的瞪着赵邯乾。只是没来得及发作,却瞧得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又是恼,又是气,结结巴巴的道:“他、他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在耍我吗?” 幼僖不答,望着赵邯乾离开的背影,脸色瞬间难看下来,若有所思。 第318章 贼心不死,合理追求 “走。” 幼僖淡淡撂下一句,折身就走。 乐天赶紧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上去,还以为她仍在生气,绞尽脑汁的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来哄她开心。或者,要不然讲个笑话? 但这个想法显然很没有用,不过也不待她想出什么哄人的法子来,便听得幼僖开口:“赵国世子怎么还没有走?” 乐天小跑两步,勉强跟上她的步伐,走在一旁:“听赵邯乾他自己说,是因为得知皇家别院里有一座温泉庄,便想过去见识见识,回头好给他母妃也修建一座一模一样的。父皇本来还在犹豫,但赵邯乾说她母妃的身体不怎么好,一到冬天就犯冷,隔三差五的就受寒,想来应该是水土不服。” “可是宁安公主嫁到赵国都已经快三十年了,赵邯乾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会水土不服?”幼僖俨然不信这套说辞。 乐天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对哦,都那么久了,怎么会水土不服呢?” 幼僖怔怔的看过来,本来是她在提问,怎么这会倒变成是乐天在问自己了? 乐天挠了挠头发丝,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索性玉手一挥,不在意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最后父皇是同意他去皇家别院的温泉庄住了一段时间,还把建造的图纸给了他,大概,是看在他孝心一片的份上。这不,这两天刚回来。” 幼僖闻言点点头,对这个理由倒勉强可以接受。 乐天挽住幼僖的手臂,笑嘻嘻的道,“咱们别说他了,幼僖,你今天是不是去刑部了呀?” “是啊。” “那你见到云舒了吗?” 幼僖停下来,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盯着她:“你还贼心不死呢?” 乐天不悦的嘟囔:“什么叫贼心不死,这话也太难听了。” 幼僖十分无语,以为这丫头的执着不过也就那两天的新鲜劲,怎么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惦记着人云舒。 难不成,真是动心了? 幼僖简直无法想象,让云舒做驸马,他会愿意吗? 这时却听乐天继续嘟囔:“再说了,男未婚,女未嫁,我惦记他怎么了?” 她说得这样的理直气壮,倒是叫幼僖一时哑然,短时间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她。 其实凭借两人交好的情谊,她本该鼓励乐天追求自己的幸福,毕竟大昭民风开放,女子巾帼不让须眉,亦可同男子一般骑马狩猎,便是在婚姻一事上主动些也无妨,作为手帕交,她甚至从中撮合也不为过。可换成是旁人还好,若是云舒,她还真的拿不定主意。 这么些日子下来,云舒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几乎已经摸了个透彻。 云舒这人,忠君忠国,一心只为报效朝廷,若是朝中有难,别说他是个文弱书生,便是让他从此放下书笔,拿起刀剑冲锋陷阵亦可,可是这婚姻一事…… 幼僖犹豫着看了看乐天,没好继续说那些话来打击她,但也不想给她莫须有的鼓励,只是笑笑不再作声。 乐天跟着她一块去了永安宫,陪着太后用了晚膳,再听了出折子戏方才回了宜合宫歇息。 翌日一早,刑部着人传来话,说是去云舒家中烤肉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后日,正好也是休沐日,几人可以聚在一块痛痛快快的玩上一日。 不巧的是,消息传过来时,乐天就在身旁,将这话一字不落的听了个大全。不免埋怨幼僖,说是云舒请他们去家中烤肉玩耍,竟然都不叫她,害她险些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幼僖实在是有口难言,毕竟是云舒做东,她是应邀过去,怎么也得得了主人家的应允才好带人过去。 拗不过她,幼僖只好让青时传了句话过去,在得了云舒的应允后,乐天顿时喜上眉梢,嚷嚷着得备点礼物,兴冲冲地便回了宜合宫。 幼僖扶额无奈,忽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没有令牌,乐天要怎么出宫呢? 时间匆匆,一日转瞬即过。 雕画精细的马车停在了承华门,幼僖坐在马车中,怀里抱着一个食盒,正定睛望向对面也同样抱着食盒端坐的乐天,突然间太阳穴跳了跳,隐约觉着即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这种不好的预感,还得追溯到今儿早晨。 一大早的时候乐天便抱着食盒赶来了永安宫,匆匆忙忙的换上了青月的衣裳,准备假扮成青月跟她一块混出宫去。 这样的方法实在是冒险,毕竟她出宫这么多回,门口的守卫早已见过青时青月,乐天这么做,委实是有些冒险。 可是乐天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幼僖劝不动她,只好跟着她冒这一回险,祈祷能顺利出宫才好。 在马车里闷了许久的乐天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玉手悄悄拉开车帘一角朝外头张望,忍不住抱怨:“我们到底在等谁啊?” “等我表哥裴子绪。” “他也去?”乐天惊道。 幼僖点点头:“人可是云舒请的,他当然要去。这会估计已经交接完,就快来了,再等等。” 乐天也不好说什么,宝贝似的抱着怀里的食盒,生怕弄丢了似的。 幼僖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这个,不免好奇她准备了什么:“你也准备了糕点?” 乐天兴冲冲开口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傲娇的笑了笑:“我不告诉你。” 幼僖笑容一顿,顿时满脸黑线。 好在没多久裴子绪便匆匆赶来,换了一身常服,没了甲胄着身,腰间佩刀,倒是有股子书卷气。 他打开车门就要上来,目光扫过车中的两人,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五公……” 幼僖赶紧示意他噤声:“小声些,叫守卫听到就不好了,赶紧上来。” 裴子绪只好将来不及的出口的惊讶咽进肚子里,老老实实的上了马车,在幼僖的身旁位置坐下。 车夫驾着马车驶向宫门,立即便有宫门口的守卫过来盘查,乐天心虚的低着头,幼僖将她护在身后,再将御令给了裴子绪。 门口的守卫一见马车里坐的是裴子绪和幼僖,再加上御令,只当最里头的那位不是青时便是青月,也没细查,很快便放了他们过去。 第319章 云舒府邸,聚会烤肉 马车很是顺利地出了宫门,轱辘辘的走在大街上,听着两道的热闹声渐渐聚拢而来,乐天明显表现得十分兴奋。犹觉得顺利出宫一场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还不忘挑起车窗帘子,露出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朝后张望,眼见那朱红色的宫门随着马车的前进而被远远抛在身后,粉扑扑的脸蛋上尽是洋溢不尽的笑容。 幼僖失笑,劝她安分些:“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忘了,先前你混出宫的时候可一直都很顺利,就是回宫之后才被发现,被罚抄书的日子都忘了?” 经她提醒,那些不好的回忆似潮水一般滔滔涌来,乐天噘着嘴,愀然不悦:“幼僖你可闭嘴,我这好心情才刚开始,你别又给我扑灭了。” 幼僖掩唇笑道:“我这是属于善良的提醒。” 乐天抱着食盒一脸哀怨:“那不管,反正我已经出来了,要是回宫之后被罚,父皇问起,我就说是跟着你出来的,到时候咱们姐妹俩要罚一起罚,要抄书啊,就一块抄书,谁也别想置身事外。”说着便扑过来抱着幼僖傻呵呵的笑。 幼僖抿着唇摇头,纤细的手指戳在她光洁的脑门上,对着裴子绪说:“你看看这个人,我好心带她出来,好话没听见一句,这还威胁上我了。” 裴子绪只是笑,并不接她们女儿家的玩笑话。 乐天素来就是个没皮没脸的,也不太在乎这些事情,抱着幼僖的手臂可劲的撒娇。 坐在马车里,偶尔嗅见了外头街上的小食香味,乐天便会让车夫将马车停下,跳下马车大肆选着,再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这才乐呵呵的坐回到车上。 她难得出来一次,幼僖也都由着她,只是担心这些东西吃饱了,估计一会也没有空余的肚子好去吃烤肉了。 马车很快拐进朝花巷,外头街上的声音便渐渐的小了下来,跟着再往里头走了一段路,马车终于在一座门前立有两尊白玉石狮子的大门前停下。 裴子绪率先下了马车,才转身牵着车上两个姑娘下来。 三人站定在门前,抬头望去,“云府”二字赫然于上,想来便是云舒的府邸了。 裴子绪上前去叩门,刚叩响三声,门便立时从内打开。一个老者出现门口,见了三人,很是和气的开口询问:“可是郡主和裴大人吗?” 幼僖迈上石阶,含笑应道:“是,这里可是云舒府上?” “是是是。”老者眉开眼笑,赶紧将大门敞开,“老奴刚刚还在外头等着,等了许久不见三位来,没想到刚一转身进门,三位便来了。真是失礼,失礼,还请郡主和大人勿要见怪才是。” “老人家客气了。”幼僖盈盈一笑,跟着老者进门。 裴子绪落后几步,转身从马车上/将乐天在路上买的小食拿下来,再从幼僖手上/将食盒接过来,正欲朝乐天伸出手,却不料她跟护什么一般,牢牢的将食盒护在怀里,不肯给他。 裴子绪无奈,只好由着她去。 乐天上前两步追上老者:“老人家,请问贵府的厨房在哪里?” 她问得直接,倒是将老者给问得一愣,不过留意到她怀里的东西,当下便又展开了笑颜:“老奴是府上的管家,随主姓。姑娘想要去厨房是不是,跟老奴来就是。” 乐天嫣然一笑:“多谢云管家。” 走出几步来到院子里,后院和厨房并不相通,云管家便招来一个洒扫的丫鬟,令她引着乐天去厨房,自己则带着幼僖和裴子绪往后院去。 “二公子一早吩咐过老奴,待郡主和裴大人一来,便让老奴带着二位往后院去。”云管家精神矍铄,边说边引着他们往前边去,为人健谈又很和气。 想来是云舒早就吩咐过,不过却没提乐天的名字,大抵也是为了避免生事。毕竟公主出宫,此事若然被传扬出去,别说聚会烤肉,便是人人都挨上一顿板子也不是难事。 不过幼僖却敏锐的捕捉到一点:“敢问云管家,云府里除了云舒,可也有他其他兄弟姐妹在?” 云管家笑笑:“郡主误会了,二公子在家行二,老奴理当如此称呼。不过云家并不在上京城扎根,留在上京城的只有二公子一人。” 幼僖了然般点点头,遂不再问。 一路分花拂柳走过去,一一看下来,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柱一梁都精细到了极致,可见不是一般富贵人家。 就连裴子绪见了都忍不住跟她小声嘀咕:“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云舒家中竟如此富有,你看这院子,怕是都抵几个普通人家屋舍那般大了。” 幼僖只是抿嘴笑,并不接他这话。 有关云舒的身份,她与秦陆白其实有猜到一二,不过想想这是云舒的私事,就算要说,也合该由他自己说出来才对,从他们口中说出来了,反倒变了一个味道。 云管家引着他们穿过一座流水拱桥,刚进后院,一股子肉香味便顺着风送过来,再往前走,已经清晰可见院中两道忙碌的身影。 云管家引着他们至院子后便告退,裴子绪亟步上前,冲着正忙碌的秦陆白胸口便是一拳:“好小子,竟然赶到我们前头来了。” 那一拳力道并不大,秦陆白也不上心:“我也是刚到,不比你们来早多少。” 幼僖步上前,瞧了眼放在火架子上靠着的羊腿,深嗅一口,是外邦的香料,很是诱人:“需要我帮忙吗?” 云舒正往架子上添柴,闻言抬头:“郡主休息就是,这些事情,我们已经足矣了。” 幼僖倒也不跟他客气,简单的环视着周遭的环境来。 秦陆白看着正吃葡萄的人,说道:“我说老裴,你是不是也太没有眼力见了,还一个人站在那里吃东西。” 裴子绪愣了愣,再看了看手上的葡萄,自然的以为秦陆白这话是因为他也想吃,便顺手摘了一颗,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葡萄喂进他嘴里。 秦陆白嚼了嚼,葡萄甘甜,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在嘴里弥漫,头也不抬的道:“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偷懒了,赶紧的,把那边的盐给我拿过来,也别闲着。” 裴子绪这才反应过来,敢情秦陆白不是要吃葡萄了,而是嫌他站着不动偷懒呐。于是再丢了一颗葡萄进自己嘴里,拍了拍手,依言过去取了盐罐过来。 第320章 怎么会呢,我怎么敢 幼僖负手于背,闲庭信步般打量着云舒的这座院子。 眼下他们所待的地方是后院,是一片由鹅卵石子铺就的空地,前有假山嶙峋,后有望月高楼,翠竹参天,流水潺潺。看似物样多,却偏偏都安排得恰当好处,每一物都似点缀,汇拢一处,像极了一幅山水画,竟是比栖碧山的那片紫竹林都还要有意趣些。 云舒净了手,起身回望时,正巧看见幼僖站在望月楼下仰头望去,便举步走来:“这座望月楼在我住进来的时候就有了,白日里看平平无奇,但只有夜里登上高楼,才能发现此楼的妙处。” 幼僖闻言偏过头,盈盈水眸璀璨如星:“是有什么讲究吗?” 云舒耐心的解释:“望月,登高方才能望月。以整座府邸的位置来看,夜里登上这座望月楼,可俯瞰整个城西,届时彩灯高挂,繁星点缀,才更有趣味。” 幼僖了然般点点头,想到什么,忽然一笑。 云舒不明所以:“怎么,是我说得不对吗?” 幼僖含笑摆手:“我只是觉得还真是巧了,你不知道,我家里也有一座高楼,名叫登月,也可以看见半城风景,和你这望月楼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改日有空,我也请你去我家那座登月楼看看,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云舒含笑:“荣幸之至。” 幼僖娇俏一笑,抬头继续打量这座望月楼。 云舒怔了怔,侧目瞧见她明眸皓齿,眉似远山黛,唇似点绛,笑靥如花,竟是将半壁风光都比了下去。 正愣神间,冷不防肩上一沉,云舒骤然回神,瞧见身侧揽着自己的裴子绪正拎着一串葡萄,嘴里嚼着一颗,还大方的将手中那串递给他:“挺甜的,要不要吃点?” 云舒摆摆手,婉谢了。 裴子绪又咬下一颗葡萄,问道:“对了,五公主怎么去了厨房这么久还没有回来?要不要去看看她?” 云舒似才注意到少了一人,环视一周,果真是没瞧见五公主的身影。 幼僖莞尔:“也不知道那个食盒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她一路都宝贝兮兮的护在怀里,也不准我看,问了也不说,一来就让人带着她去厨房了。不过云舒,想要你家厨房还能健在,我劝你啊,还是派人赶紧去看看。” 云舒一怔,须臾便笑了:“那就由五公主去,难不成,她还能烧了我的厨房吗?” 幼僖神秘一笑,暗忖道:那可不一定。 不多时,那根羊腿已经烤好了,用了西域的香料,沁进了羊腿肉里,香味散了出来,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云舒取来一个琉璃盘,接下秦陆白从羊腿上割下来的肉,装了一碟子后,才端着来到玉面石桌前。 一整块玉石雕磨成的桌子,映着阳光透出粼粼的绿光,触手生凉,可见用价不菲。 桌上的吃食皆用琉璃盏或琉璃樽装盛,瓜果点心,烤肉小菜都早已经备齐。为了大家能够更加舒适一些,云舒也早已经将下人都打发走,就连那根羊腿都是他和秦陆白一块烤的,倒有几分像在山林中自在舒适的感觉。 大家都坐着在等乐天,谁也不曾先动筷,只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乐她回来,不过嗅着面前的羊腿香味,实在是叫人食指大动,难以忍耐。 这时幼僖想起什么,突然起身,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拿过来,揭下盖子,取出了里头的一盘糕点。 “梨香桂花糕,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幼僖灿灿一笑,将碟子推到中间,双手托腮望着在座三人,“别客气,都吃啊。” 秦陆白和裴子绪面面相觑,脸上表情讳莫如深。 云舒瞧见他们二人的脸色,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不知该不该夹。 好一会没人动,幼僖蹙眉:“干什么都不动?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都给我吃。” 裴子绪喉结上下滚动,忽然起身:“那个,我去看看五公主,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 “给我坐下。” 裴子绪迈出去的步子顿在了半空,迟疑着不曾收回。 幼僖仰头望去,半带威胁的道:“我亲手做的糕点你不吃是什么意思?嫌我做的不好吃是不是?” “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我怎么敢?”裴子绪打着哈哈。 “那就坐下给我吃。”幼僖加重的语气,看着裴子绪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将筷子递过去,笑笑道,“吃,我看着你吃。” 秦陆白憋着笑,眼看着裴子绪那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更是忍俊不禁。摇摇头,先执了筷子夹起一块梨香桂花糕放进嘴里,神色如常,笑意浮上。 云舒不知道他们在打着什么哑谜,也夹了一块尝了一口,小块入口,那滋味弥漫在口中,似乎有些……有些,太甜了。 幼僖倒没注意,盯着裴子绪吃下一大块,看着他咀嚼后咽下,方道:“怎么样啊,我做的好不好吃?” 裴子绪缓缓转过头,皮笑肉不笑的伸出大拇指:“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 幼僖蹙了蹙眉,才不相信他的鬼话,自个儿夹起一块尝了一口,顿时紧蹙眉头:“咦!我不是已经少放糖了吗,怎么还是这么甜?” “我觉得挺好啊。”秦陆白自然的夹起一块放进口中,嚼了嚼,“我倒觉得挺好吃,而且一次比一次好,很有进步。” 骤然被夸,幼僖顿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喜上眉梢,还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裴子绪却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她:“表妹,你这平时都放多少糖啊,怎么这么甜?” “也没多少啊。”幼僖嘟囔着,“我今日还少放了很多呢?” 裴子绪看着她:“少放了很多是多少呢?” 幼僖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就五六七八……九勺。”说到最后,就是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子绪一拍脑门,难怪这么甜! 幼僖垂下头闷闷不乐,思量着自己明明都已经少放糖了,而且以往每次做的时候放的可比今日多多了,但秦陆白都是吃得干干净净的,怎么到了别人那里,竟就觉得这个太甜了呢? 她实在是没想得到这问题出在哪一环,却听云舒和言道:“其实我觉得也很不错,除了甜了些,糕点的卖相也很不错,软糯适中,既不粘牙,还有淡淡的梨香,已经堪比很多点心师傅了。” “真的?”幼僖顿时一喜,眸子漾出流光溢彩。 云舒含笑点头。 这时有道脚步声传来,伴着乐天高喊的声音:“来了,来了,我来了,还有汤也来了。” 第321章 偏心立见,云舒窘迫 裴子绪起身去接,却被乐天侧身避过:“不用不用,你坐下,我自己来就行。” 裴子绪只好重新坐下。 几人都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过来,径直走过去,在幼僖和云舒的身边坐下。刚放下碗,便再忍不住指尖上传来的烫,赶紧摸住了冰凉的耳垂,方才感觉好了不少。 幼僖担心的去看她的手:“没事?” 乐天扬起灿烂一笑:“没事,一点点烫而已。” 待缓了一会,她便将面前的碗小心翼翼地推到云舒的面前,略有些娇羞,却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亲手给你做的,滋补养胃,对身体很好的,你快尝尝。” 云舒一愣,其余人也跟着一愣,齐刷刷的目光向两人投过来,盯得云舒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清风拂过,远处的翠竹清香临近后逐渐被桌上的烤肉香味覆盖,然而此时此刻,再美味的佳肴,都没有送到眼前来的八卦让人更加提起兴趣。 乐天似乎才反应过来,扭过头一看,果见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吓得她身子后倾,险些没退进云舒的怀里去。 因她来之前,云舒是坐在幼僖的边上,中间虽隔了一点位置,但被乐天突然横插进来,他虽挪了挪位置,但不算太远的距离,乐天突然这么一后退险些没撞进怀里来,吓得他赶紧又往旁边挪了挪,再挪了挪。 幼僖撑着下颌看着她,唇边微微扬起一抹弧度:“这么多人呢,难道就只有一碗汤吗?” 乐天支支吾吾:“我、我就两只手,只能端得了一碗。” “哦?”幼僖似了然般点点头,淡淡道,“原来是这样啊。” 乐天抿着唇,不免有些心虚:“厨房里还有,你想吃就让秦陆白给你端去。” “可是我就想吃你端给我的,可怎么办呢?”幼僖眼中浮现狡黠,明显瞧着乐天的脸蛋红粉粉的,却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可云舒听了这话却当了真,端起面前的碗朝她递过来:“那就先给你。” “不行!”乐天急忙拦住,按着他的手将汤碗重新放心,“这是我给你的,你不能给她。再说了,厨房里还多得是,让他们自己端去。” 见她这么紧张的模样,幼僖扑哧一笑,再想说些什么,却被乐天瞪了一眼,似嗔怪她一般,夹起一块烤肉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你吃东西,不许再说话了。” 幼僖忍不住一笑,但也看出她是真的紧张了,便也不再逗她,老老实实的咀嚼着嘴里的烤肉。 秦陆白刚想开口,却被乐天呵止:“你也不许说话,给我老实的吃东西。” 秦陆白忍俊不禁,指了指那碟子梨香桂花糕:“我是想说,这桂花糕还不错。” 乐天顿时跟蔫了似的,双手托着腮,撅着嘴不悦的望着几人。 裴子绪摇摇头,见他们都不动,便只好起身去厨房端汤来。 反倒是云舒浑身不自在,面前的汤虽味香,但此刻却让他提不起什么胃口来,反倒觉得这么一闹,好像令大家都误会了什么。 不过他尚且还在斟酌该如何化解这场尴尬,乐天的窘迫却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他没动勺,便殷勤的端起来,舀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再递给云舒:“你尝尝我做的汤,虽然是第一次,但味道肯定不错。” 云舒怔住。 秦陆白和幼僖也同样怔住。 乐天犹自不察,端着汤的手并不曾放下,似还期待着他尝尝自己亲手做的汤。 云舒窘迫的垂下头,瞥见桌上那碟子梨香桂花糕,立即道:“多谢五公主的好意,但我刚刚已经吃过了桂花糕,现在并不饿,要不还是先放下,一会再喝也可以。” 乐天朝桌上瞥了一眼,“诶”了一声:“那东西不好吃。” 幼僖不可置信的瞠大了眼,这死丫头是在当着她的面批评她做的东西难吃吗? 乐天自顾自说下去:“你不知道,幼僖做的桂花糕腻死人了,狗都吃不下去。还是尝尝我的汤,肯定不错。” 云舒平白被呛了一口,略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幼僖,大约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了,正恨恨的盯着这边看。 “诶诶诶,五公主说话可要慎言呐。”秦陆白拿着筷子敲了敲琉璃盏,反驳道,“什么叫狗都不吃,我就觉得很好吃啊。” 乐天偏过头:“也就你吃。” 秦陆白顿时如鲠在喉,憋着一口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差点没气得当场厥过去。 幼僖捂着心口,摇摇头,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这顿饭,真是没法吃了。”说着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起身离开。 秦陆白眼见她走,也赶忙起身追了上去:“等等我。” 刚走出不过几步,秦陆白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倒转头回来,将桌上的那碟子梨香桂花糕也拿走,快步追幼僖去了。 清风吹过,玉石桌旁顿时冷清了下来。 乐天眨了眨眼,一脸困惑的问云舒:“他们怎么都走了?” 云舒刚想要起身去追,却乍然听见乐天这话,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呢?” 乐天迷惑,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仍旧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而另一边,幼僖和秦陆白离开后随意问了一个修剪花枝的侍者,问清楚厨房的位置后,径直便往厨房去。 去得正巧,裴子绪正将三碗汤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刚要出门,抬头便瞧见了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顿时喜道:“你们终于良心发现,过来帮把手……诶诶诶,小心点,汤洒了。” 裴子绪刚踏出门,秦陆白手臂一伸,拦着他步步后退,又被迫着退回了厨房,险些没将手上的汤给洒了。 进了厨房,秦陆白挥挥手让厨房里的人都退出去,随即和幼僖十分默契走到小桌边坐下。 见裴子绪一脸不解模样的端着汤还站在那里,不忘朝他招招手:“过来坐一会,顺便让我尝尝这汤好不好喝。” “汤?”幼僖侧过头来,抿着唇笑得颇有些内涵。 这时裴子绪已经走了过来,将汤放在桌上。 秦陆白顺手端起一碗:“这汤怎么了?” 幼僖笑得神秘:“没事,你尝尝就知道了。” 秦陆白隐约觉得她的笑十分可以,但嗅了嗅,香味挺浓,想着应该还不错,便大胆着低头尝了一口。 这一尝可不得了,只见他骤紧了眉头,喝进去的汤包在嘴里迟迟咽不下去,终究还是忍不住“噗”一声吐了出来。 第323章 依依不舍,故人来临 想明白了个中因由,乐天蹭一下站了起来,急道:“完了,完了,完了,刚刚云舒还说他肚子疼,要不要给他找个大夫啊,万一真吃坏了可怎么了得?” “不会,就是盐多了而已,顶多难受一下,不会出什么问题。”秦陆白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心。 见乐天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幼僖起身,安抚着握了握她的手:“陆白说得也没错,你也没加别的东西,只是盐,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乐天噘着嘴,揪着腰间的香包,一副难言的模样望着幼僖。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幼僖忽然就懂了,什么也不再问,只道:“我们还是去看看。” 秦陆白和裴子绪自然没有意见,四人便一道往后院去。 走过临水小桥,刚踏进院子,已遥遥可以一抹白色身影站在烤架前。听见声音后回头,云舒沐浴在阳光下,白衣胜雪,似度了层金灿灿的光辉,面如冠玉,霁月清风,一如谪仙下凡一般。 乐天挣开了幼僖的手,亟跑着上前,奔到云舒面前便一个劲的将他上下打量:“你没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好不好?” 云舒袖子卷起,手里还拿着装有西域香料的罐子,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颇有些纳闷:“五公主何出此言?我没事。” “真的吗?”乐天不信,满眼尽是担忧,“实在是对不起,我原本是好心的,我也不知道放那些东西……” 眼见着乐天口不择言,唯恐她说些什么不好的来,反倒无意间惹了云舒反感,幼僖迈步上前,替她将话接下去:“她的意思呢是说,她很少下厨,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但用心是真的用了心的,要是差点味道什么的,还请你不要见怪。” 云舒懂了,客气的道:“多谢五公主好意,那汤,还不错。” 乐天心虚的不接这话,其实除了盐,她还放了点别的滋补的东西,就怕云舒吃了真坏肚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倒是秦陆白脑筋一转,凑上去看云舒烤的肉:“这是兔子,好香啊!” 云舒笑笑,又取来一罐蜂蜜涂上:“刚才你们不在,我就趁着时间把兔子烤上了,可能还得等一会。” “那我来帮你添柴。”秦陆白挽起袖子,说着便蹲下去,捡起枯枝往篝火里添着。 裴子绪也过来帮忙。 幼僖安抚着乐天:“你不是想吃兔子很久了么,正好尝尝他们的手艺,看看跟宜合宫的厨子比起来,到底哪个更有滋味。” “兔子?”乐天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两眼冒光。 也顾不上什么愧疚了,凑过去瞧那只正烤着的兔子。兔肉的香味已经散了出来,深吸一口,直勾得肚子里的馋虫都活跃了起来。 乐天回过头,冲着幼僖灿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么可爱的兔子,吃起来一定很美味!” 众人皆开怀大笑,笑笑闹闹一阵,倒是将方才汤羹的事情给尽数抛诸在了脑后。 不久等兔子肉烤好,和先前的羊腿并放在一起,虽说都加了西域来的香料,令肉质更香,但兔子上有特意刷过一层蜂蜜,滋味又有所不同。 秦陆白提议行酒令,但乐天不会,遂又改成了以择字为令接诗句,接不上的罚酒。为此,云舒还将府中的美酒佳酿都一并令云管家取了出来,有些还是去年就酿的果酒,不辣喉,正适合姑娘喝。 一通玩笑闹到了下午,乐天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云舒擅音律一事,央着他弹奏一曲。云舒拗不过,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便取来了古琴,准备弹奏一曲。 望月楼中有箜篌,先前幼僖进去逛的时候看见了,正巧以前也学过,也一时技痒,便取了箜篌来和云舒合奏。 秦陆白却道:“光有美酒佳肴,仙音曲乐,没有舞剑岂不是单调?老裴,取了剑来,我们也为他们舞上一曲,增一增乐趣。” 裴子绪喝了酒正在兴头上,当下应了下来:“好。” 云舒便让人去取剑,待剑一到,仙音起,秦陆白和裴子绪便手持长剑在院中舞起来。 他俩皆是练家子,便是秦陆白当了文官许久,但有从小打下的坚实基础在,后来也曾日日操练,舞起来也是剑法飘逸,竟是不输裴子绪。 直至太阳西斜,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众人这才作罢。 云舒送了几人到门口,看着兴致高昂之下,多喝了几杯便已开始醉醺醺的裴子绪,不免有些担心:“裴大人喝成这样,要不还是宿在这里,明日等酒醒了,再送他回去?” “不用。”秦陆白扶着烂醉如泥的裴子绪,努力撑着才不至于让他滑下去,喘道,“你是不知道他,没准半夜酒醒了还要起来打拳,留在你这不安全。” 云舒一愣。 秦陆白笑着解释:“我是怕你不安全。” 云舒忍俊不禁,倒是没有执着挽留:“那是准备送他回裴府吗?” 秦陆白迟疑着看了眼醉得糊里糊涂的裴子绪,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本来就有心结没解,再把他送回去,让裴大学士看见了,指不定要被气成什么样子。你别担心了,先让他住在我家,等明儿一醒了,我俩直接上朝去。” 如此这样安排,云舒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让云管家备下马车,准备送他们回国公府。 幼僖和乐天倒没怎么饮酒,也是记着回宫的事情,尚都还克制。 马车是从宫里来的,已经停在了云府大门口,等秦陆白和裴子绪的车驾一走,她俩便也先后上了马车,准备回宫。 马车离开云府门口,乐天仍旧依依不舍的掀开车窗帘子朝后面望,看得幼僖都忍不住笑话她:“你行了啊,好歹矜持一点,别闹了笑话。” “我就看一眼,看最后一眼就行。”乐天趴在车窗上,还再不断的向后张望。 幼僖失笑,由得她去。 而就在她们前脚刚走,却另有一辆马车驶向云府,一声轻唤叫住了正打算进府门的云舒。云舒回头,只见自马车上款款走下来一个轻纱裙裳的女子,头顶斗篷垂下帷幔,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云舒站在原处,直到那女子将帷幔挑起,露出一张如花娇颜,登时一惊:“你怎么来了?” 第324章 交情不浅,举止亲昵 聚会散后,幼僖再见到云舒时,是第三天,在出宫回阎府的路上。 之前在刑部时她无意间看见秦陆白书案上的几卷兵书,想起来家中还有曾经父亲留下的兵书和手札,却一直忘了回家去取。今儿正好想起,又得空,便带了青时青月一道出宫前往阎府。 马车行驶在路上,经过一间李记的糖炒栗子铺,香味顺势飘进马车,幼僖想起乐天最爱吃这家的糖炒栗子,便让青月下车去买。也正是这时候,眼尖的青月四下张望时,却正好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激动得赶忙跑到马车旁,站在车外亟亟拍打着车壁。 青时挑开车窗帘子,揶揄笑她:“是又看见什么好吃的了,再吃下去,你可都要变成一个小猪头了。” 话音一落,马车内立时便传来轻灵的笑声,急得青月连连跺脚:“不是啊,我刚刚好像看见云侍郎了。” 幼僖探出头来,目光一扫:“哪里有什么云侍郎?再说了,这里是宫外,看见云侍郎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么。” “可是我看见他和一个姑娘在一块儿。”青月糯糯的说着,声音越发的小了,临了最后还不忘拿余光去觑郡主的脸色。 幼僖神情一滞,略一沉默后,认真再问:“你确定云侍郎是跟一个姑娘在一块儿吗?” 青月连连点头:“我看得真真的,绝对不会看错。” 青月素来是个贪玩的性子,但正事上面都不会胡来,见她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幼僖便也就信了。 追溯回忆,她似乎并没有听说过云舒身边有什么亲近的姑娘,既不是青月看错了,莫非,是云舒将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青时见郡主脸色不好,轻轻唤了一声:“郡主,我们要去看看吗?” 幼僖沉下脸色,须臾,摇了摇头。 到底是云舒的私事,她偷偷摸摸的跟过去瞧了,让云舒发现岂不是尴尬。 “可是五公主呢?”青月低声提醒着她。 幼僖也正为这事犯难,看那日在云府的时候,乐天对云舒的殷勤样,怕不是真的喜欢,也断不会放下公主的身份去极尽讨好。可要是云舒身边真有什么红颜知己,乐天知道了,还不得伤心难过死。 好一会儿的考量后,幼僖吩咐青月:“你跟过去看看,别太近了,远远瞧着就行,有什么情况就来告诉我。” “是。”青月听话的应了,将手里买来的糖炒栗子从车窗递给青时,提了裙子便往方才云舒等人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青时将车窗帘子放下,见幼僖坐回车里后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想到估计是因为担心五公主。但眼下不过是青月瞧见了一眼,那匆匆的一瞥也不能说明白什么,下决定不免言之过早。 幼僖也深谙这个道理,既派了青月过去看看,这会也不再多想什么,令车夫驾着马车往阎府去。 回了府邸,幼僖和青时在阎韬的书房里整理着兵书。满架子的兵书挑花了眼,最后只选了几册,再从架子上一个檀木盒子里取出来一本半旧但保存完好的手札,用丝帕轻轻擦了一遍又一遍,眼底温柔流转,莹莹珠光渐渐凝聚成珠。 “郡主。”青时见她捧着手札看了好一会,知她不舍,便柔声劝道,“这是侯爷留下来的东西,郡主要是不舍,不如留着,时时看看也是好的。” 幼僖扬起淡淡一笑,纤长的羽睫一眨,两滴珍珠便潸然而落。 青时捏着帕子替她轻轻将泪拭去。 幼僖吸了吸鼻子,将汹涌的泪意尽数咽下:“爹生前写的这本手札,都是他几十年来上阵沙场用过的兵法还有一些心得。我想,爹要是还在,一定会希望我把这本手札带给适合它的人。” 青时了悟,歪着脑袋巧笑问她:“所以郡主觉得,秦侍郎就是那个适合的人?” 幼僖莞尔,将手札好好的收回到檀木盒子里:“大哥,表哥还有陆白,他们三个都是从小跟在爹的身边习武长大的,爹对他们一视同仁,将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我把爹留下的手札给了他们其中一人,想必爹也是开心的。” 青时听着倒是有理,不过细想了想,却觉得有些漏洞:“可是秦侍郎是文官啊,这本手札于他而言,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用。” 这话倒是提醒了幼僖,可她分明记得,以前小时候,爹爹还在时,问他们三个人的心愿,三人都说长大要做一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披甲上阵,保卫家国抛头颅,洒热血,护佑一城安宁。 是啊,曾经的心愿,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幼僖一时没想出来一个答案,也不纠结这个问题,与青时一块将兵书手札都收拾好了带上,去了前院跟七叔告别,便登上马车往宫里去。 马车行驶到承华门前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停着,幼僖闲来无事,便翻开父亲的手札细细的看起来,似乎想要透过这字里行间的片语看到父亲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身影。 若是父亲和兄长还在,阎家一定不是如今的光景,她也不必寄人篱下,靠着老祖宗的庇佑过活。 时光一寸寸的流逝,眼看夕阳西斜,青时坐在马车门口,一直焦急的等待着青月过来。好不容易遥遥望见一青衫身影,立时欣喜的回头朝幼僖报信。 幼僖这才不紧不慢的将手札收回到檀木盒中,看见青月气喘吁吁地上了马车,待她平顺了气,才问:“怎么样?” 青月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好一会平静后才道:“这回奴婢是真的看清楚了,云侍郎跟那位姑娘似乎交情不浅,还举止亲昵呢。” 幼僖细眉一挑,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真的,奴婢亲眼看见的。”青月忙不迭点头,“云侍郎会陪着那位姑娘去挑选首饰,去试衣裳,还陪她去醉仙楼吃饭。不止如此,奴婢还看见,在绸缎庄的时候,那位姑娘踩中裙摆险些滑倒,还是云侍郎很焦急地冲上去将她扶住,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许久都没有松开。” 第325章 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你真的确定你看清楚了吗?”便是连青时也不太相信,由不得再问一次。 青月仍是点头,十分肯定:“我真的确定我看清楚了,而且我还看见了那姑娘的容貌,大概有这么高。”青月用手比划着,“模样长得不错,看起来倒是很文静的样子。不过……” 幼僖问她:“不过什么?” 青月想了想:“也不知道那姑娘究竟是不是上京城人士,看起来有些怯生,但又好像很依赖云侍郎。不管是挑首饰也好,试衣裳也好,都会问过云侍郎的意见。” “那云舒的反应呢?”幼僖好奇。 青月道:“我没敢离得太近,具体说了什么没听见。但云侍郎倒是还挺大方的,给那位姑娘选了不少的好东西,凡是那姑娘挑中的,都一律给了银子,大包小包的叫人拎着。后来,后来云侍郎还把人带回了府。” “什么?”幼僖大骇。 青月明显注意到郡主的脸色不好,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青月的话一经说出来,不止幼僖不太相信,便是青时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毕竟云舒的为人就在那儿摆着,那样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言谈举止都极有风度涵养,怎么可能轻易跟一个姑娘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还、还将人给带回了府。 青时突然想起来:“郡主,那位姑娘,会不会是云侍郎家中的姐姐或者妹妹啊?” 幼僖缓缓摇头,云舒从未跟他们提过家里面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不甚清楚。 不过她不知道,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呢! 幼僖茅塞顿开,当即令车夫驾马过了承华门,先打发了青时青月带着买好的糖炒栗子给乐天送去,完事后便让她们径直回永安宫,她则带着兵书和装着手札的檀木盒子往刑部去。 今早出宫前她已让人传了信进刑部,让秦陆白等着她,虽在路上耽搁了些时候,但好在到了刑部时他并未离开。 幼僖轻车熟路的进了刑部大门,也不让人通传,直接往秦陆白的值事房里去。 秦陆白此时正坐在窗边的书案上看着那册早已经翻了不知多少遍的兵书,听见开门声,抬起眼皮,瞧见了来人后,顿时欣喜起身:“你来了。” 幼僖径直走过来,将一摞兵书放在他书案上,檀木盒子却是慎重又慎的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什么?”秦陆白好奇的打开檀木盒子。 “是父亲留下的一本手札。”幼僖解释着,旋身坐在了他原本的椅子上,“今日不是回府给你找兵书了么,我记得父亲以前还曾写过一本手札,很是宝贝,我想着放着也是浪费了,倒不如给你拿来。” 说话间,秦陆白已经打开了檀木盒子,里面端端放着一本半旧却十分完好的手札,登时大喜过望:“我以前在阎伯父的书房里见过这本手札,当时我和老裴还求了阎伯父许久,想让他把这本手札给我们看看。不过那时候阎伯父觉得我们还小,说等长大了再……” 欣喜的余韵骤然褪去,秦陆白寒从脚底起,缓缓别过头去看幼僖的脸色,却见她神色如常,仰头间浅笑着望着自己,便知她并没有因此在意,这才舒了一口气。 幼僖倾身向书案,单手托腮,仰头望着他欢喜的侧颜:“这本手札是爹的心血,你一定要好好的保存。” “那是自然。”秦陆白对着手札爱不释手,满心满眼溢出的都是珍重。 幼僖低头莞尔:“对了,这本手札表哥应该也没有看过,等你看完了,也给他看看。不过他粗心大意的,记得看完了要收回来,别让他弄丢了。” 秦陆白听她一副小心谨慎的口吻,忍不住一笑,回过头,伸出手在她头顶轻轻抚了抚。 幼僖坐在桌前,撑着下颌眺望窗外的苍穹。而秦陆白已经对那本手札着了迷,靠着窗棂津津有味的看起来,爱不释手。 “陆白。” 幼僖轻轻唤了一声。 秦陆白头未抬,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幼僖单手撑额:“你说,云舒会不会已经成亲了呀?” 秦陆白扑哧一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云舒成亲?怎么可能,他连女色都不近,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清心寡欲太久,该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了。” 幼僖盯着他,蹙眉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他不近女色,你倒是深谙此道啊!” 秦陆白顿时一怔,只觉头目森然,无心的一句话倒像是把自己给套进了一个危险的圈套一般。他从手札上缓缓移开眼,对上恼意迸现的幼僖,尴尬一笑。 幼僖一时火气上来,哼了一哼,别过身去。 秦陆白赶紧放下手札,蹲下身去哄:“我哪里有近什么女色啊,成天不是府里就是刑部两头跑,再不然就是上朝,唯一近的女色也就只有你了。” 幼僖心头一惊,嗔道:“你瞎说八道什么呢。” 秦陆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是是是,我瞎说八道,我瞎说八道。” 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咦”了一声:“不过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问云舒是不是成亲了?” 幼僖的不悦去得倒快,提及正事,倒把方才的小插曲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瞒他,便把青月看见的那些都告诉他了,一个字不增,一个字不减,临了不忘问他的想法。 但秦陆白哪里有什么想法,成日里和云舒待得最久的人就是他了,可他从来就没听云舒提及过自己的家人,更没说过他家中有妻子或者红颜知己一类。 但如果青月没有看错,那么跟云舒举止亲密的姑娘,或许跟他还真的交情匪浅。 毕竟,云舒可不是那种会混来的人,烟花柳巷之地,除了探案更加不会去。 秦陆白沉思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他家中的妹妹?” 幼僖道:“可上次咱们去云舒的家里时,只是听云管家说云舒在家行二,其他的倒是没有提及。不过当时云管家还说,云家的根基并不在上京城,只有云舒因为一心考取功名,所以才来的这里。” “那说是他的妹妹来看他,这也合情合理啊。” 幼僖白他一眼:“你会让你自己的妹妹,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这里看你吗?” 秦陆白一思量,摸了摸下巴,砸了咂嘴,竟觉得十分有道理:“好像也对啊!” 第326章 既出为诚,绝不撒谎 幼僖恼道:“我在问你,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了?” 秦陆白失笑,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免有些吃味:“话说,你这么关心云舒做什么?该不会,你也喜欢他?” 光是想想,秦陆白急得险些要跳脚。 幼僖抿着嘴瞪他:“再胡说,我把你嘴给你撕烂。” 说着还当真上手去捏他的脸,但也只是做个样子,还没真的能忍心下得了重手。 秦陆白本来还有些吃味,但看她的反应,倒不像是因为喜欢云舒。毕竟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什么真,什么假,他还是能够分得清。 只要不是因为喜欢就好,因为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 于是秦陆白也不开玩笑,认真的想了一会:“你这么关心云舒是否成家,是不是,因为五公主?” 幼僖叹了一声,老实的点了点头。 “我本来以为乐天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她以往见到好看的公子都会心生向往,但那也只是一时新鲜,很少见到她会像现在这样执着。”幼僖有些怅然,“而且你不知道,上次陈国要跟大昭和亲,陛下要从两位公主中选出一位时,她仅仅只是害怕而已,但上次云舒拒绝她,她都快难过死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平时那么活泼的一个人,忽然之间像是连笑都不会了,把我可吓坏了。” 回想起这件事情来她至今都不敢相信,可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事实证明,越不相信会发生的事情,临了最后它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秦陆白能体谅她的心情,也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 乐天是大昭五公主,景文帝那么疼爱这个小女儿,便是来日要为她指婚,也是得选一个才貌家世都能堪匹配的良人。 更重要的是,堂堂一国公主,焉能与人共侍一夫? 倘或云舒家中真有贤妻,而乐天又执意要嫁过去,最后景文帝会怎么做?迫令云舒休妻再娶?别说以云舒的性子大抵会宁死不从,便是真的休了又如何,成日对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乐天会幸福吗? 秦陆白简直不敢想象以后再跟云舒共事时,他会是怎样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光是有那么一点苗头出现,都吓得他赶紧趁势掐断。 “好……好了。”秦陆白刚想站起来,却不妨蹲得太久,脚有些麻,便背靠书案,弯下腰揉着小腿,一壁道,“明日老马大放血,请刑部的兄弟们去凤来楼吃酒,到时候我趁机去探探云舒的口风,回来就把消息告诉你,你看怎么样?”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幼僖只好点头应了。 时间一晃到了翌日傍晚,刑部一群人从凤来楼出来后,人人都带着一身醉意,双脚走路都打着转,俨然已经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马洪德醉得更厉害,脸上驼红,双眼迷离,早已分不清眼前人谁是谁。抓到一旁的郑昊只当是秦陆白,还嚷嚷着要跟他再干三百回合,非要分出来一个胜负不可。 郑昊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跟秦陆白打了一个眼色,和一个小吏一块,架着马洪德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其余人也各自搀扶着相继离开。 吵闹的声音登时间消弭在夜晚的冷风中,秦陆白和云舒踏上拱桥,迎风往前走着。 相比其他人,他们一个不喝酒,一个知道有正事干,也十分有节制,一场晚饭用下来,神思都还清明。 云舒含笑道:“我来刑部之前,你们也经常这样出来吃饭喝酒吗?” “是啊。”秦陆白答得干脆,言讫却忍不住一笑,“不过老马很抠门,一般请客最多的是我。毕竟你也知道,除了老马,刑部其他人的俸禄也不多,一顿饭要花掉他们大半个月的银子,剩下的还要养家糊口,过得就更加的拮据了。” 云舒点点头,对此了然。 迎面有凉风袭来,将刚刚一杯酒下肚带来的燥热都驱散不少,云舒想到桌上划拳喝酒的热闹景象,也忍不住笑道:“看来,我有空的时候还得多练练。” “你说的是喝酒?还是什么……” 云舒侧过头,立体的五官在月光下衬得益发的柔和:“当然是喝酒和划拳一起,不然下次再出来,我什么都不会,就坐在旁边看着你们,岂不是让你们觉得很无趣。” 秦陆白哑然失笑,快步上前,一手揽过他的肩:“你这样想才对,别什么时候都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云舒转头看着他。 “哎哎哎,你看,你看,就是你现在这副表情。”秦陆白指着他,大大咧咧的说,“你应该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秦陆白冲着天际高喊,“这人嘛,短短数十年一晃而过,该享受的时候享受,该精忠报国的时候就全力以赴,如此,方才不负人生在世走一遭。” 二人不知不觉间已走到桥中,秦陆白张开双臂,对着底下汨汨河水开怀畅喊,似要将胸中一切不平之事尽数都喊出来。 他扭头对着云舒道:“你也试试?” 云舒跃跃欲试,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即使再拭了拭,也还是不行。 “我真的不行。”云舒无奈笑笑。 “你呀,就是太端着架子,一点都放不开,这样不累吗?”秦陆白背靠着桥柱,合上眼,感受着凉凉的月光撒在身上,身下是河水潺潺,夜里的静谧难得将所有的不如意都尽数遣散,再没有什么时候,是比这时候更放松,更自在了。 云舒看着他,心里顿时有所感悟。可要他也像这样恣意洒脱,扪心自问,也许很难。 秦陆白放松一会,忽然睁开眼,别过头,扬了扬下巴:“哎!” 云舒负手而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怎么了?” “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云舒面色不改:“君子所言既出为诚,绝不撒谎。” “好!”秦陆白转身撑着桥梁凭栏,望了望底下的潺潺流水,须臾,问道,“云舒,你家中是不是已经有妻子了?” 第327章 舍妹清漪,家中行四 云舒被“妻子”这两个字一惊,惊愕的看着秦陆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突然会问这个问题。 “何出此言?” 秦陆白见他不正面回答,下意识里以为这当中有搪塞之意,遂转过身来,正面望着他:“你刚刚才说了,君子所言既出为诚,你行君子之风,不会这么快就言而无信?” 云舒只是看着他,对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实在是摸不着头脑。纵然是他想要说实话,可也得让他先明白这当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才好就此回答才对。 又是好一阵过去,清风吹得河面圆月波澜,略过河面袭来丝丝凉凉的感觉。 秦陆白砸了咂嘴,顿时有些急了,干脆道:“行了啊云舒,有人都看见了,你昨天跟一个姑娘在一起,又是陪人家挑选首饰,又是等人家试衣裳,我还从来没见过你有这么耐心细腻的一面。你可别告诉我,你跟那姑娘只是萍水相逢,你最后可把人都领进府了。” 这细节听起来有些耳熟,云舒后知后觉想起来:“你说的,是清漪。” 秦陆白一愣:“她叫清漪?” “她姓云。” “云清漪,云清漪,云……”秦陆白喃喃着这个名字,下一刻豁然开朗,“难不成,她是你什么家人?” 云舒颔首:“舍妹清漪,家中行四,几日前方来的京城,你没有见过,难怪会有所误会。” “哦——”秦陆白摸着后脑勺讪讪一笑,“原来真是妹妹,误会了,误会了。” 这把人家妹妹认作是妻子,还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秦陆白不好意思面对云舒,转身望向底下波澜层层的河水,不知怎的,耳畔忽然响起之前在刑部时,幼僖说的那一句话。 她说:“你会让你自己的妹妹,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这里看你吗?” 之前他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现在同样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便将这话,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再转述给了云舒听。 云舒眸中光彩黯淡下来,垂头望着潺潺的河水,心中似压了千斤顶,让他所有的好心情登时消弭于风中,徒剩烦扰。 秦陆白原本也不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既然知道了那位姑娘不是云舒的妻子,只是妹妹,那么他今日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这人嘛,难免会有一些心事,谁都有,这无可避免,他便也不去强人所难。 入秋后,夜里的风已经渐渐转凉,方才在凤来楼时他也忍不住小酌了几分,夜风一吹,将他肚里烧的火也灭了一些。正打算说要不要各回各家休息去,却蓦然听见云舒开口。 “你认识吴望祖吗?” 秦陆白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点了点头。这号人,上京城里就没有不认识的,可是实打实的纨绔一个。 不过这话他没说,只是反问他:“你突然问吴望祖做什么?” 云舒叹了口气,像是经过了许久的斟酌,最终决定开口:“清漪这次来上京城,便是奉了家母之意,预备来此完婚的。” “和谁?”秦陆白下意识问出口就后悔了,惊道,“不会是吴望祖?” 然而这样的猜测很快便得到了云舒的证实:“正是。” 秦陆白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好,想笑又觉得不太合时宜,可是怎么就偏偏挑中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吴望祖呢? 简直比坑女儿还坑女儿些。 云舒已经意识到当中不妥:“我来此时日尚浅,对这个吴望祖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听清漪说,他是承南伯的长子,其余的,我也一概不知了。” 秦陆白嗤笑一声,摇摇头,又长叹一气。 云舒眉头蹙起:“你知道这个人?” 秦陆白哂笑道:“知道啊,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纨绔公子哥儿,你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就能打听到。” 眼瞧着云舒的脸色越来越沉,秦陆白本不打算往深了说下去,但秉着都是朋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的妹妹跳进火坑,所以还是忍不住提点一二:“我说云舒,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能放心把妹妹交给这种人呢?吴家虽然有爵位承袭,吴望祖又是长子嫡孙,这爵位到最后肯定会是他的,但他这个人不靠谱啊,你把妹妹嫁过去,不等同于把她推进火坑吗?” 云舒抿着唇好一会都没有再说话,脸色沉沉,十分难看。 秦陆白盯着他好一会,见他这副模样,显然是听他说了吴望祖的为人后也心生不满。这样说下来,岂非那位清漪姑娘定亲一事,作为哥哥的云舒竟然毫不知情? 秦陆白震撼了好一会,骤然间反应过来,踟蹰着开口:“你……你跟她……不是亲兄妹?” 虽然这样问出口有些不妥,但也未必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嘛! 云舒抬起眼,柔柔月光漾进眸底,衬出一片苍茫之色:“我也不瞒你,我家中情况有些复杂,清漪的确是我亲妹妹,但非一母同胞,她是姨娘生的。” “哦——”秦陆白了然的点点头,别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探听别人家事。 但云舒的话既已出口,便也觉得此没什么,便继续说下去:“我母亲只生了我和我兄长,底下的弟妹都是姨娘所生。我来上京城一年多,但鲜少出门,与家中联系也甚少,清漪这次来找我,我才知道母亲已经将她许给了承南伯的大公子吴望祖。” 若非上个月吴老夫人去世,家中觉得既是要过门的姑娘,好歹应该聊表心意,这才在仆从的护送下来的这里。若不然,便是清漪成婚,他恐怕还被瞒在鼓里,一无所知。 秦陆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大概能够猜到其中问题,不过是家中嫡母不喜小妾所生之女,自然不会管对方是什么人品,只要家世合宜,能对娘家有所帮衬即可,其余的,谁管谁呢! 但他了解云舒,知道云舒必然不是那种会嫌弃庶妹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叫青月看见他和云清漪在一块,还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出来。 其实有个问题憋在他心中已经许久,纵然早已有了一二分的苗头,他也不打算深查下去,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就还是忍不住想要多问一句。 秦陆白双手撑在拱桥凭栏上,踟蹰了许久,不去看他的反应,支支吾吾的问:“云舒,有关你的家世……” 第328章 襄王次子,正式有礼 这话虽只是出口了半截,但这后面消失在喉咙里的话是什么,云舒那样聪明,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他也知道,其实不止秦陆白,就连世安郡主对他的身世也是很好奇的。明面上固然没有多问什么,但暗地里说不定有将他的身世调查过,只是没调查出什么确切的东西来,所以即便是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也还是想要听他自己亲口说出来方才能够得以确定。 从前不是,是觉得没有必要,不过今晚他和秦陆白开诚布公的说了这么久,就连亲妹妹婚事的事情也都说了,云舒觉得,其实身世如何,并没有什么重要。 夜风拂起云舒的袍角,一身玉白的他立在桥上,衬着月光,面如冠玉,实在堪比谪仙下世。 淡淡雅正的声音顺着风飘进秦陆白的耳朵:“襄王次子云舒,正式有礼。” 言讫,云舒合手朝着秦陆白一揖,无关身份,无关官阶,只是极风度又客气一礼,对着朋友。 秦陆白其实心中已有苗头,但还是忍不住讶异:“你真是襄王云霈俭的二公子?”惊骇过后反应过来,赶忙扶了扶云舒的双臂。 他惊讶的是“真的”,而不是“竟是”,云舒便明白了。其实秦陆白是知道他身份的,只是没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一直不敢确信而已。 秦陆白确实又惊讶又惊喜,抬起手,不重的一拳打在云舒胸口:“好小子,竟然把身份瞒得这样的紧,连有司都查不到你的底细。” 云舒缓缓别过头。 秦陆白意识到说错话,赶紧捂住了嘴,嘿嘿一笑:“这突然空降一个人跟我做同僚,不调查清楚,这我也不能安心呐,你说是不是?能理解?” 云舒哑然失笑,点点头表示并不在意。 秦陆白却欢喜,要是父亲知道云舒竟然是襄王的儿子,肯定得拉着云舒叙上三天三夜的话不可。 要说当年在景文帝登上帝位那一会,朝堂还不似现在这般安稳,当时幼僖的父亲,他的父亲,以及云舒的父亲,那可都是在一起流过血,受过伤,彼此上过战场的交情。虽然后来云霈俭自请回了襄城,不再过问朝堂间的纷扰,与曾经并肩作战的故人也渐渐少了联系,但上一辈的情分都是从鲜血和战场上厮拼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瞧,都是故人之后,难怪能凑在一起,这才叫缘分。”秦陆白激动的揽过云舒的肩,确认了他的身份,连他都如此惊喜,更别提父亲知道云舒是云霈俭的儿子,会是如何的欢喜了。 “不过。”秦陆白顿了顿,“好端端的,你掩藏自己的身份做什么?” 云舒脸上的笑容淡却下来:“其实,我一开始打算要考科举,走仕途,我父王是极力反对,但我坚持,他拿我无可奈何,被迫之下才同意了。我来到上京城后,陛下是第一个知道我是云霈俭儿子的人,但他替我瞒了下来,我也不想外人知道,以为陛下择我为新科状元,追根究底是因为我姓云,而不是因为我自身的才能。” 秦陆白听他这话后愣了许久,他知他是一个十分有抱负的人,倘若状元之位是如此得来,大概云舒会真的不屑一顾。 不过朝堂之上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场局面,没有人会特别在意你的才能,大家最在意,还是你隶属哪一派系,对他们有没有帮助,有没有威胁。 半夜的风更急了,秦陆白拍拍云舒的肩,与他一道走下拱桥,一道分析眼下的情况:“或者,我以为你应该先问问你的四妹妹,她对这桩婚事是如何看法。她有没有见过吴望祖?知不知道吴望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云舒闻言不禁叹息:“清漪从小就是个软性子,她很惧怕我母妃,向来我母妃说什么,她都会应什么。我想,就算是她知道了承南伯的公子是个什么秉性,但只要是我母妃的意思,她大抵就算不愿意,等日子一到,也会乖乖的穿上嫁衣,坐上吴家的花轿。” 秦陆白倒吸一气,一时倒觉得此事更加棘手了。 说实话,他并未见过这个清漪姑娘,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但若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反抗这桩婚事的不公,那作为外人,他也无能为力。 秦陆白甚知适可而止的道理,话不再深进,在街头巷口处停了下来:“好了,再往前走就该分路了。” 云舒驻足,失意的抬头望了眼左右,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到了这里。云府和国公府的路不是一条,的确是该分路了。 秦陆白步上前:“其实,或者你应该先去一封信给家里,问问具体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或者,你先考察考察这个吴望祖也可以,说不定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话这么说出来,就连秦陆白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跟吴望祖认识多少年了,这么个混账东西,要想浪子回头,怕是还真得下辈子。 秦陆白无奈一笑,拍了拍云舒的肩,与他告别后转身离去。 走出一半后他停下,回过头,路中已没有了那道白色身影,略微一顿后,阔步扬长而去。 翌日,秦陆白下了早朝后,借着给太后请安的契机去了瑶华殿,将昨晚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幼僖。 令她惊讶的不是云舒的身份,也不是那个在大街上,并肩和云舒走在一块的姑娘是云舒的亲妹妹,而是云舒的亲妹妹,竟然要嫁给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纨绔吴望祖了。 这种震惊无异于看见水里游着的鱼儿忽然有一天遨游在天际,扑扇着鱼鳍说:看,它不止能让我在水里快速的游动,还能让我在天上飞,是我的另一对翅膀。 简直是令人惊骇掉了下巴。 秦陆白坐在石桌前,将昨晚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说了,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偏偏面前的茶水烫口,无法下嘴,正巧这时候青时端来一碗酥酪,舀了两勺入口,勉强才止了渴。 “反正事情就是这个样子,青月没看错,诶,就是误会了。” 第329章 放心好了,我又不傻 幼僖坐在紫藤花秋千架上,听完秦陆白的话沉默了好一会。 青时端来酥酪,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其先放到石桌上。 秋风送来院子里的金桂飘香,青月站在秋千架后,握着花藤轻轻的推动着秋千。秦陆白的话她也听见了,得知误会的同时,同样也不免惊讶那桩婚事:“襄王怎么能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纨绔呢?” 幼僖闲闲坐在秋千上,翘着脚,玉臂环胸:“或许襄王并不知道呢?” 秦陆白放下装着酥酪的玉碗:“两家联姻,事关两族,襄王能不知道?不过一个是襄王,一个是承南伯,都是有爵位的勋贵之家,强强联手并不是意料之外。况且,古往今来,因为利益而促成的婚姻有多少,怕是比你这丫头长的头发丝还多。” 青月闻言,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发髻:“啊?竟然有这么多啊!” 秦陆白唇角含笑,端起茶盏来,捏着茶盖轻轻刮了刮上头漂浮的茶沫。 幼僖亦忍俊不禁:“他的话虽然有夸大的嫌疑,但说的也是实情。不过,云舒并不是那种愚昧之人,应该不会为了利益而眼睁睁的看着亲妹妹被推进火坑。” “那可未必。”秦陆白浅抿一口,搁下茶盏,抬头触到幼僖投来的诧异目光,微微一笑后解释,“我的意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定下,婚约就是名正言顺的。虽说那吴望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但那爵位是正儿八经存在着,如无意外,他理当可以顺利继承。” “可我说的是云舒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亲妹妹嫁给这种人,谁给你扯吴望祖了。”幼僖嗔怪道。 秦陆白失笑:“你瞧瞧你,就是这么个急脾气,都不能让人好好的把话说完。” 幼僖轻声一哼:“谁稀罕听你说话。” “……” 秦陆白被堵得没了脾气,这话硬生生的就这么给卡在了喉咙里。 青时青月相视一笑,还是青月给足了他面子,欢喜道:“郡主不听,我们要听啊。秦侍郎就给我们讲讲,你说的肯定有道理,我们啊,也想听听这桩故事。” “哎,真上道。”秦陆白手指敲了敲桌沿,对此很是受用。 此番举动,更加是惹得两丫头捧腹大笑不止,欢声笑语在院子里漾开。 秦陆白续道:“云舒是襄王妃的次子,是嫡出,所以他即便违逆襄王的意愿,执意要来上京考取功名,走仕途,襄王也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况且还有襄王妃在。但那位四姑娘可不一样,听云舒说起来,四姑娘性子绵软,向来依从惯了,且生母不受抬举,即便云舒待她不错,那也只是不错。” 说了一堆话,秦陆白又有些口渴了,便端起茶盏来再抿了一口,才继续:“这一来,云舒远在上京城,对襄城的事情实则是天高水远,鞭长莫及,他有心,亦无能为力。这二来,云舒上还有个长兄,来日继承爵位的非云大公子莫属,便是云舒意不在此,可若要插手襄王府的事,恐怕很难。” 虽是推论,但话中也是有理有据,天高皇帝远,又是父母之命,云舒便是再不愿意,怕是以一己之力想要力挽狂澜,难呐! 毕竟,现在还有一个承南伯,那可是两朝元老,照样不是吃素的。一个弄不好,搞僵了两家的关系可就不妙了。 幼僖静静听着,秋千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她索性歪着身子靠在紫藤架上,单手支颐:“你说,我们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了云舒吗?” 秦陆白目光睇来:“你是想帮云舒?还是想插手襄王府的事?” 幼僖瞬间听懂了他的话,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 秦陆白低头一笑:“我知道你也觉得吴望祖不是什么良人,不足以托付终生,你想帮云四姑娘,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云舒,毕竟大家都是朋友,没理由眼睁睁的看着他苦恼却不作为。但是你也别忘了,云四姑娘此番能来上京城,那就说明襄王和承南伯对这桩婚事都是默允了的,一个弄不好搞砸了两家的婚事,当心承南伯去陛下跟前参你一本,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幼僖撇撇嘴,心知此话有理且让她无从反驳,偏偏又叫她气得慌,索性坐直了身体,靠着秋千架甚是有些不悦。 秦陆白起了身,理了理袖口:“行了,这事我会放在心上,等我先去多了解一些了,回头有了消息再来告诉你。” 接过青时递来的官帽,秦陆白顺势戴上,临走前不忘嘱咐:“承南伯跟宁丞相有点交情,宁丞相跟东宫的关系也不必我说了,记得安分一点。” 幼僖随意摆摆手,连白眼都省得给了。 秦陆白无奈,只好嘱咐向来行事稳重的青时盯着她,这才放心的出了瑶华殿,预备再去给太后请个安,便要回刑部公干了。 青时目送着秦陆白出了垂花门,才捧着桌上那碗不曾动过的酥酪走到秋千旁:“其实秦侍郎说得也不无道理,若只是云侍郎一个人的事情,郡主讲义气倒没什么。但这关乎的可是襄王和承南伯,郡主还是得三思而后行。” 幼僖接过那碗酥酪,白白的一层上洒了些金黄的桂花,甜香软糯,倒是十分应景。 幼僖尝了一口:“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放心,我又不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听她用这样正儿八经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来,青时青月不禁掩唇一笑,倒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幼僖安安静静的用了小半碗酥酪,甜的吃腻了,倒想起来前个儿腌的酸梅子,不知道还有没有。 青月想起来小厨房里还剩了些,当下就要去小厨房拿。谁知还没走出院子,遥遥见了前方游廊下的一抹身影,眯眼看了看,回头冲幼僖道:“郡主,那是不是五公主啊?” 幼僖将玉碗递给青月,扒着花架,伸长了脖子朝游廊处看:“还真是。那你快去小厨房取梅子,正好乐天也爱吃那个。” “是。”青月甜甜一笑,提裙往小厨房去了。 第330章 顺走珠钗,不太地道 “你来了。” 幼僖单手抓着紫藤花架,脚尖点地,慢悠悠地晃着秋千,抬起头,对穿过花石小径来的乐天轻道了一句。 乐天径直往秋千走来,拦下晃动的秋千后,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左右张望,像是在找着什么。 幼僖纳闷:“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幼僖扑哧一笑:“就知道你是一个小馋猫,青月已经去给你拿腌梅子了,很快就回来。” 乐天闻言摆摆手:“那个又不抵饿。”旋即又眼尖的瞥见石桌上并放着的两个玉碗,“那碗里面装的是什么?” 青时回头一望,立时会意:“那是桂花酥酪,五公主想吃吗?厨房里还有,奴婢这就去给公主拿。” 乐天忙不迭点头,看着青时向厨房走去,不望叮嘱她:“厨房里还有什么好吃的都拿过来,别心疼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娇笑,随即传来青时的回应:“知道了。” 乐天摸了摸肚子,空空如也的腹中顿时传来一道饥肠辘辘的声音,小脸委屈的皱成一团,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幼僖饶有兴致的歪头看着她,忍不住一笑:“这一大早的,你怎么跑这来了?就算是急着过来,怎么连早膳都忘记吃了?” 乐天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幼僖瞧出她瞒着有事,追问下去:“怎么了,该不会是惹贵妃娘娘生气了,把你的早膳都给停了。” 幼僖打趣着她,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你还笑!” 乐天气呼呼的扬起手,作势一副要打人的模样,偏偏只是高高举起又默默放下。 适时吹来的清风中带着桂花的香味,不禁让她想起青时说的桂花酥酪,当下肚子更饿了,还十分应景的叫了两声。 幼僖凑过去听她咕咕叫的肚子,惹得乐天顿时面皮一红,伸出手要来挠她痒痒肉。 幼僖和她笑闹了一阵,止住了笑,再问她,乐天便忍不住招了:“别提了,我这是时运不济,不小心被人抓住了把柄,要挟我今天早晨去承华门送他,要是我不去,就把前几日我偷走出宫的事情告诉我父皇。你听听,这人是不是挺卑鄙的?” 幼僖听完亦觉得要挟之人是有些不太地道,不过前几日偷走出宫,不正是乐天扮作青月的样子,跟她一块混出宫门,去云舒府上的那一次? 可她明明记得,从出去到回来她们都一直瞒得很好。而且乐天还是先来的瑶华殿,换了宫装之后才回的宜合宫,又会有谁发现了这件事? 幼僖猜来猜去也没确定下人来,索性问她:“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还能是谁?赵邯乾呗!” “赵邯乾?”幼僖大惊。 此时正好青时青月都从小厨房里回来,一人手中各拎着一个食盒,除了腌梅子和桂花酥酪,还有什锦虾仁饺、藤萝饼和春卷。 当碟子被一一从食盒里取出来,放到石桌上后,乐天赶紧起身扑过去,先吃了几个什锦虾仁饺填填肚子。应是饿得慌了,这会连什么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吃得狼吞虎咽,连幼僖看了都不住摇头。 好在青时带来的食盒里还有一盅紫苏熟水,幼僖怕她噎着,将熟水递过去,让她就着喝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过来的时候太急了,乐天的发髻微微有些散了。方才没怎么注意,趁着她正吃着东西,幼僖才无意间瞧见,忍不住提醒:“一会吃完了东西,先让青时给你把发髻重新挽过。你都快跑散了,要是披头散发的出去,叫人看见了要笑话你。” 乐天大口大口的吃着酥酪,嘴里呜咽呜咽的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幼僖让她咽下去后再说话,才听得她说:“不用了,我今儿起得太早了,困得很,一会吃完了还准备在你这寐一会,就别瞎折腾了。” “才吃完东西怎么能躺下呢,这样对你的胃不好,当心积食,你又要喊不舒服。”幼僖吩咐青月,“去拿一把篦子和桂花头油过来。” 青月应了,进了殿中,从妆台上取了一把篦子,从一众瓶瓶罐罐里跳出一罐,拿在手里又赶紧回到了院子里,递交到了幼僖的手上。 趁着乐天吃东西也还算安分,幼僖便起身站在她身后,先将她头上的珠钗都一一取了下来,再将头发打散,用篦子沾了些许的桂花头油,细细为她梳理着长发。 头油是女子常用的一件物品,现下正是初秋,迎来送往皆是桂花飘香,用了桂花蜜制的头油篦发,一整日下来发丝都能残留着桂花的香味,久久生香。 幼僖十指纤长,乌黑的发丝滑过白皙的指尖,一顺一挽间便结了个千合髻,再接过青时递过来的珠钗为乐天重新簪上。 最后一支珠钗递过去,见郡主还伸了手,青时道:“郡主,发饰都已经簪上了。” “都已经簪上了吗?” 青时点点头:“是的,都已经簪上了。” 幼僖却觉得不太对劲,细细数了数乐天头上的发饰:“不对呀,我记得这种镶了南珠的钗子有三对,我数着怎么少了一支?” 乐天咽下嘴里包着的虾仁饺,扭过头看了眼幼僖从发髻上取下来的珠钗:“快别提了,一提我就一肚子气。” “怎么了?”幼僖将珠钗重新插回髻间。 乐天咂咂嘴,不悦道:“也不知道这赵邯乾究竟抽的什么风,他今天启程回赵国,还非要我去送,我不去,他就拿我前几天出宫的事情威胁我,害我今天一大早就起床了。” “可是这跟你少了支珠钗有什么关系?” 幼僖本来还想,会不会是早晨的时候走得急,忘记了一支。可是想想也不对,珍珠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略略一想,猜测道,“难道,是他给你取走了?” 乐天舀一勺酥酪送进嘴里嚼了嚼,忿忿道:“可不是,他都没经过我同意就拿走了我头上的钗子,真是气死我了。” 幼僖拿着篦子为她梳着长发,眼神黯淡下来,似在思量着什么。 乐天忿忿不平一会,忽然想起来一样东西,从怀里摸出来,随手递给了幼僖:“不过他走的时候给了我这个东西,像是铁一样,还挺重,好几次路上我都想直接给扔了,不知道是什么。” 第331章 玄铁令牌,妥善保管 幼僖将东西接过手里一看,是一块黑晶玄铁打造,有些像令牌一样的东西。触手之下有凸起的纹路,类似祥云,但具体是什么,幼僖并未见过,还一时拿捏不准。 颠在手里的确有些重量,幼僖反复摩挲着令牌,两指无意间错开,才发现看似一整块的令牌之下竟有玄机。 幼僖顺势往石凳上坐了下来,沿着令牌的缝隙朝两边分开,才发现底下掩着的一半上写了一个字:乾。 黑晶玄铁打造的令牌,又有赵邯乾的字,莫非,这是赵国世子特有的物件不成?类似于尚方宝剑,见宝剑如见陛下一般? 幼僖反复打量着手中的这块玄铁,并不好奇它的用处,只是好奇,这看似要紧的宝贝,赵邯乾怎么就偏偏送给了乐天? 等乐天吃饱,放下了手中的银筷,幼僖才把这块黑晶玄铁打造的令牌放到她面前:“这东西看起来价值不菲,赵邯乾怎么突然会送你这个?你们俩,该不会是……” 乐天正捏着块丝绢擦拭嘴角,听了这话,几乎是倏然间便反应过来,急道:“别胡说,我跟他可没有什么关系,统共也见了没几面,谁知道他为什么要送这个东西给我。” 幼僖点点头,没有拆穿什么:“那他临走前,还留下了其他的什么话吗?” 乐天双手托腮,仔细的回想了一会:“说是说了一些,我也没怎么听,就记得他上马车之前都还在嘱咐我,说这个东西很重要,要我一定妥善的保管好了,不要弄丢。”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块令牌,意指此物。 这倒是在幼僖的意料之中,便继续问:“还有呢?” 乐天蹙着眉头再继续回想:“好像还说,要是以后我遇见了什么难处,就让人拿着令牌去赵国找他,无论什么,他都会替我办到。”说到这里,乐天不屑一顾的笑了声,“真是奇了怪了,我堂堂大昭国的公主,要什么没有,还需要千里迢迢的跑赵国去,让他替我办事么?” 瞧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幼僖只是无奈摇头,替她将令牌恢复初始,再递了过去:“不管怎么样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而且我瞧着这块令牌也没什么不好。他既然留给你,还让你妥善的保管,说明这块令牌当真是很重要。” 乐天瞥了一眼,拿在手里不经意的翻看。 幼僖提醒她:“虽然我不知道这块令牌到底有多重要,但是上面有赵邯乾的字,说不定还能号令他的手下什么的,你还真得好好的保管妥当了,别轻易露在人前。” 乐天闻言不禁升起一阵烦躁,黑晶玄铁打造的令牌固然有些重量,她一只手拿在手里把玩,不消一会手便有些酸了,于是越看它越不顺眼,恨不得当即丢得远远的才好。 不过幼僖的话也提醒了她,要是这块令牌真能有什么大用处,即便她不用,也不能随意丢了让旁人捡去,不然恐怕又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了。 于是乐天当下就有了一个主意,将令牌放在幼僖的面前,睁大了一双水盈莹的眸子,俏皮的眨了眨:“你也知道,我向来粗心大意,要是给弄丢了就不好了。这样,你替我收着,要是以后哪一天我需要了,我再来找你拿,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怎么样。”幼僖毫不留情的拒绝,将搁在面前的令牌又推了回去,“虽然我十分不喜欢这个赵邯乾,觉得他做事不明朗,心思又深沉,还拿走你头上的珠钗就更是轻浮。但这个令牌看起来有些用处,既是他给你的,放在我这儿很不妥当。所以啊,你还是自己保管。” 乐天不死心,一指点在令牌上,用了些劲将它重新推过去:“哎呀,咱们什么关系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分什么彼此呢。反正都只是一块沉甸甸的玄铁而已,放你这里,和放我那里也没什么区别不是。” “既然没区别,那你就自己收好。”幼僖打定主意不会帮她保管,拿起令牌交到了她的手里,不想再与她推来推去,起身往秋千架走去。 乐天无奈的抿了抿唇,再看了看手上的玄铁令牌,最终还是十分不情愿的将它收进了怀里。等一会儿回宫后她就找一个盒子把它锁起来,然后藏到不能轻易找到的角落里去,最好眼不见心不烦。 有了打算,乐天阴郁的心情一扫而明,起身走过来,也跟着往秋千上一坐,翘着玉足缓缓荡起来。 裙缎被风吹得飘扬,轻嗅和风中的桂香,乐天胸腔里顿时一片舒朗,忽然问:“好几天没见到云舒了,不知道他都在做些什么。幼僖,你这几日有去过刑部,见到过云舒吗?” 她问得直接,把女儿家的心思暴露无遗,说着说着,竟还飞红了脸颊,十分不好意思。 幼僖若有所思,盯着不远处的花丛,久久不语。 乐天还以为她没听见,别过头来一看,却发现她不知在盯着什么怔神,遂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幼僖,幼僖你在想什么呢?你听见我刚刚说话了吗?” “听见了。”幼僖拉住那只不断在眼前挥舞的手。 乐天抓着紫藤花架,定睛看着她:“那你怎么不回答我?” 幼僖沉吟道:“我倒是知道有关于云舒的一件事,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乐天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什么事儿?我要听,我要知道。” 她抱着幼僖的手臂不断的晃悠,浑似撒娇一般,央求得幼僖没有办法,只好妥协。 乐天这才心满意足的松了手,两眼亮晶晶的望着她,等着听有关云舒的故事。 幼僖不知道该怎么简单的说明云四姑娘的事,便打算从头开始说起。 甫要开口,却见永安宫里伺候太后的宫人岌岌走来,临近秋千架前,站定施了一礼:“见过五公主,见过郡主。” 幼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打断,见是伺候太后的人,还以为是太后有什么吩咐,便问道:“是老祖宗有事找我吗?” “不是的郡主,是宁姑娘来给太后请安,还说要来和郡主叙叙旧,眼下正拜过了太后往瑶华殿来。” 第332章 宁家姑娘,突然造访 “宁姑娘?”幼僖诧然,“哪位宁姑娘?” 不待宫人解释,乐天便不忿打断:“还能有哪位宁姑娘,自然是皇后的亲侄女,宁瑶呗!” 幼僖想起来,她知道这个宁瑶,两个人曾经还打过几次交道。虽不至于不认识,但这论起叙旧来,未免就有些交浅言深了。 不过乐天的话却让她听出了不对劲:“听你这口气,怎么像是跟宁家姑娘有过节似的?” 乐天神情郁郁:“过节说不上,不过,要是你每回犯错都被人数落时,都让你跟着旁人学习,使劲的夸她来贬低你,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这个人的。” 幼僖知道她说的是谁,能名正言顺的教训当朝公主,还一个劲儿的夸赞宁瑶的人,除了皇后不作第二人想。 宫人还在旁等着回复,幼僖抬起眼,道:“我知道了,让人领着宁姑娘过来就是,你也回去伺候太后。” “是。”宫人告退。 待人一走,乐天回头望来:“你真要见她?” 幼僖无奈笑笑:“不然呢?你以为她过来是真来跟我叙旧的?” “那不然呢?” 幼僖神色黯淡下来:“我猜,多半是受人旨意,想来做个中间人的。” 宫里面的门道向来不少,乐天不是不知道,却不想去了解。不过,她跟这个宁姑娘统共也没有打过几次照面,人又是来找幼僖,她也不想待在这里听她们废话周旋。 乐天抻着懒腰站起来,打着哈欠往幼僖的寝殿去:“行,我也懒得在这里听她扯些废话,进去眯一会,等她走了,你再进来找我。” 幼僖让青时跟上去伺候,又让青月将石桌上的一应东西都撤了下去,茶盏重新上过,是六安瓜片,今年才新得的赏,也不算是怠慢了皇后的侄女。 宫人引着宁瑶款款走来,她一身明黄青衫,行动举止落落大方,行至幼僖跟前,盈盈一礼:“宁瑶见过郡主。” 幼僖早已起身,含笑免礼,请她至石桌旁入座。 “郡主别来无恙,不知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宁瑶熟稔的出声关怀,温柔似水,倒像是真来酗酒一般。 幼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臂,对她来意早已明了,却也微笑回应:“已经好多了,多谢宁姑娘关怀。” 宁瑶浅笑,着双喜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适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临走时,姑姑让我把这盅人参炖珍珠沫给郡主送来,还请郡主不要嫌弃。” “宁姑娘客气了,替我多谢皇后娘娘的美意。”幼僖目光淡淡一扫,并不有所动作。 两人都十分客气,可客气到了头,不免有些尴尬。 宁瑶慧智兰心,自是知道幼僖在担心什么,便掀开盖子,用汤匙舀了一小勺到旁边的碗里,端起来小口喝尽,再将空空如也的碗底亮给幼僖看。 可这样一来,便让原本就不熟络的两个人更加尴尬。 幼僖只好勉强一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宁瑶捏着帕子拭了拭唇角。 幼僖默不作声,眼看着宁瑶垂下眼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却,终究是不忍,拿起勺子就着那盅人参炖珍珠沫喝起来。小小喝了两勺便作罢,但也足以让宁瑶满意,展颜一笑。 “适才去给姑姑请安,才听姑姑说了和郡主之间的误会。”宁瑶语声轻轻,似风一般,“原本姑姑还想设宴请郡主一叙,但奈何郡主还在气头上,不曾赴约。其实都是底下人在作怪,姑姑还是很喜欢郡主的,郡主也不要为了一些旁的人和姑姑生了嫌隙才好。” 幼僖擦拭着嘴角,听她将话说完,神色无波的将丝绢放下:“宁姑娘真的相信这种话吗?” “……” 幼僖想说什么,终究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我记得上次宁姑娘来找我,是因为太子殿下,这次来找我,却是为了皇后娘娘。其实宁姑娘何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才是宁姑娘擅长的领域,至于这些旁的事,宁姑娘以后还是别插手了。” 宁瑶脸皮薄,脸登时要被烧起来一样,死死咬着唇瓣,只觉一阵难堪。 幼僖在想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但宁瑶这样三番四次的为了东宫和中宫的事情来找她,实在是让她烦得很。毕竟事情追根究底也跟宁瑶没关系,要她将脾气发在宁瑶的身上未免有些过分,可要听她替两宫说话,也确实是为难了她。 想来想去,幼僖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一次性就把话说狠了,也省得日后麻烦。 幼僖望过去,只见宁瑶垂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没得叫她又心软下来,于是决定起身回避。 “郡主。” 宁瑶叫住她,起身,抬袖轻拭了拭眼角沁出的泪水:“我、我其实,其实并不是想来叨扰郡主,但他们一个是我姑姑,一个是我表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若他们开口,我也不能拒绝。” 幼僖背过身,长声喟叹。 而宁瑶更是说得委屈:“我知道郡主心中有气,这次也的确是姑姑和表哥不对,若能使得郡主消气,宁瑶愿替他们向郡主赔罪。” “姑娘!”双喜一声惊呼。 幼僖闻言转身,竟发现宁瑶已屈膝跪了下去,当下叫她无所适从,只好先将宁瑶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幼僖愠怒,宁瑶好端端的跪她,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了,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不实的消息出来,平白惹得一身骚。 宁瑶低低啜泣:“我也是没有办法,陛下一直在生姑姑的气,连表哥也不待见。今日去凤栖宫给姑姑请安,眼见着姑姑都清瘦了一圈,我也是于心不忍呐!” 幼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唇瓣紧抿,更是生气。 宁瑶拿眼风扫她一眼,小心翼翼道:“郡主要宁瑶怎么做才能消气,宁瑶都可以。” “这事又跟你没有关系。”幼僖说道,不去看她脸上的泪痕,别过头去。 宁瑶默默落泪,姣好的面容哭得梨花带雨。 幼僖心中叹气,宁瑶的来意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估计得不到她要的答案,这尊佛是很难送得走了。 再往石桌上的药膳汤瞥去一眼,幼僖权衡再三,终是松了口:“既然宁姑娘都说了是误会,那便就当它是个误会。” 宁瑶哽咽一滞,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幼僖。 幼僖十分牵强的扬了扬唇:“请宁姑娘代为答谢皇后娘娘的好意,就说过几日我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请娘娘一定珍重凤体。” 宁瑶赶忙拭了泪,欣喜道:“多谢郡主。” 幼僖涩涩一笑,再同她闲聊一会,见宁瑶主动告辞,便让青月好生的将人送出去。 看着那道身影渐走渐远,幼僖收回目光,盯着那盅人参炖珍珠沫,长长喟叹一声。 第333章 金桂树下,明确心意 而此时,身后原本紧闭的殿门骤然打开,乐天气冲冲地出来,青时拦不住,也追了出来。 “那宁瑶什么意思啊她,这不是明摆着在逼迫你做选择吗?”乐天气呼呼地坐下来,指着那早已经没了人影的小径,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 幼僖也烦闷得很,揉了揉吃痛的太阳穴,实在是不想再听到有关中宫和东宫的一点消息,索性扯开话题:“你不是说你困了要眯一会么,怎么好端端的开始听人墙角来了。” 乐天气势顿时消了大半:“我、我是困呐,可也好奇啊。我就知道这宁瑶来找你不是什么好事,也知道她是为了皇后来的,可是你不答应就开始哭哭啼啼,没得叫人误以为你欺负她了,她也就会这种造作样,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听着乐天不满的抱怨,幼僖实在是没心思听下去,原本好好的心情就这么给毁了。 此时青时也道:“其实奴婢也觉得,宁姑娘那样说,未免有强人所难之嫌。” 幼僖睁开眼,朝青时望去。 青时知道她意在问什么,便继续说下去:“太子那件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其实宫里面也没几个人知道,就算有,但太后在,那些人也不敢乱嚼什么舌根。可上次在尚宫局的事情,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皇后娘娘是伺机报复郡主,才惹得陛下龙庭震怒。大概皇后娘娘也没能想到,就因为这么件事,不止自己在陛下面前没能讨得了好,还顺带着牵累了太子殿下,以至于太子的禁足到现在都没有解除。” 青时说话有理有据,就连憋了一肚子火的乐天也听出了门道,沉下心来听她继续说下去。 “纵观整件事情,明明郡主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可宁姑娘一来,打着亲情的旗号,未免就有些太绑架郡主了。”青时顿了顿,“就刚才,奴婢和五公主都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要是郡主不答应和解,估计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那位宁姑娘又是哭泣,又是下跪的,没得叫郡主传出一个以权欺人的恶名,岂非不是更加让郡主置身于舆论之间?” 乐天听后直呼有道理,青时把她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都说了,当下连连表示附和。 幼僖垂下眸子深思一阵,忽然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宁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替她说话?”乐天气不打一处来。 幼僖莞尔:“其实上次我借口出宫养病,住在秦国公府的时候,宁瑶就为了太子的事情来找过我。其实我看得出来,不管是上次也好,这次也罢,她都不想来的,可是父命难违,让她不得不出现,即便受我白眼和冷嘲热讽。” 不过结果预料有所偏差,她不是一个会乱发脾气,牵连别人的人,但那些疏离冷漠的话语大概是宁瑶没有想到的,估计也是因为委屈才会哭出来。 可乐天却不这么认为:“我看呐,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你也不想想,宁瑶可是宁家的人,就说丞相和她哥,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怎么可能教养得出不一样的孩子?” 幼僖不想就着此事跟乐天继续争辩,好在宁瑶已经走了,至于中宫那边,其实宁皇后要得也不是她息事宁人,而是太后消气。只有太后消气了,能去景文帝那里为皇后说说好话,这事也就自然而然的过去了。 乐天看得出来她不高兴,便也不再提起这事。 眼下困意没了,也不想干巴巴的坐在这里,便拉着幼僖去花园里转转,路上又说起云舒的事情来:“刚才我听宁瑶说,她在大街上看见了云舒跟一个姑娘在一块,这事你知道吗?” 幼僖沉默一瞬后,点了点头。 乐天本来还不太相信宁瑶的话,但见幼僖默认了,当下揪起了一颗心:“云舒有喜欢的人了?” 幼僖知道她误会了,便解释:“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认为,但原来事实不是。那位姑娘其实是云舒的妹妹,前几天才来的上京城,云舒陪妹妹,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妹妹?”乐天大惊失色,“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妹妹啊。” 幼僖莞尔:“你才认识云舒几天啊,他有什么家人你知道吗?” 乐天摇摇头。 确实,她对云舒可谓是一无所知。 不过见幼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乐天猜测她应当是知道点什么,便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好幼僖,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也想多了解了解云舒。” 乐天垂着头,两颊生出粉霞,娇羞不已。 幼僖站定在桂树下,洁白的小花飘飘坠落,似繁星点缀在发髻间,益发衬得俏丽许多。 她定睛望着乐天许久,似打量一般:“乐天,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云舒只是一时的新鲜,还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乐天倏然抬起头,脸蛋愈加红润起来,复又低垂着头,绞着手指,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但答案显然已经昭然若揭。 见幼僖半晌没说话,乐天抬起头,才发现幼僖正盯着自己看,神色有些古怪,但也猜到是因为什么。 似乎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乐天嫣然一笑,郑重其事的说道:“幼僖,我不是一时新鲜,我是真的喜欢云舒。我想,如果一定要喜欢一个人,那就是他了。” 幼僖微微蹙眉。 乐天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其实我也知道,云舒又聪明,长得又很好,一定很招女孩子喜欢,远远不止我一个。虽然我是公主,但是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并不想迫他娶我,但如果能对他好一点,让他慢慢看见我的好,是不是也能让他动心,明白我的心意呢?” 幼僖怔忪,少见得听她这么认真的说这些话,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不免唏嘘。 这时乐天上前来抱住她的手,与她一道往前面走去:“你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知道该做些什么,不会再让上次的笑话重演。” 幼僖见她心中有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云家四姑娘的事情说了一遍,自然,也没能绕得过云舒是襄王次子的事情。 第334章 举荐太子,重归于好 待乐天走后,幼僖便去给太后请安,再陪着看了一出折子戏,时辰很快一晃而过。 黄昏刚至,景文帝照常来永安宫给太后请安。这些日子下来,太后的气也消了不少,至少不再是冷眼相对,幼僖便顺水推舟请景文帝留下来共用晚膳。 膳桌上,景文帝说起秋后多雨,有地方奏折递上来,说是洪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庄稼,冲毁了屋舍。不过万幸的是百姓都没事,也无人伤亡,虽说地方官员都紧急布下了措施,但还是损失惨重。 天灾降临,没了屋舍和良田,百姓的吃穿用度便成了最大的一个难题。地方官员都紧急做了措施,安顿好了灾民,也已及时开仓放粮,便是一方乡绅也纷纷伸出援手。但只是口多食寡,要不了多久粮仓就快见底,故而官员请奏朝廷以拨粮食赈灾。 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景文帝的脸色很是不好,叹气声一次重过一次。 毕竟是天子,是天下百姓所依赖之人,景文帝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一方百姓,还有天下百姓。 拨粮赈灾固然是紧要之事,但抢修堤坝也是迫在眉睫,即便不曾受到洪水侵扰的城镇也要开始着手提防,唯恐天灾来临。但如此一来,拨粮多少,予财多少,由谁护送便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朝堂对此诸多意见,人人都有一个推荐,却从来达不到统一。 景文帝今晚晚了一些过来,便是在朝阳殿里同秦国公和宁丞相商议,说得都有理,可护送的官员只需一人,这便又将问题给抛了回来。 太后静静的听着景文帝说着朝堂上的这桩事,喝了小半碗鹌鹑汤,捏着丝绢拭了拭嘴角,才不急不徐的开口:“皇帝想好让谁护送赈灾粮食了吗?” “儿子还在考虑。” “那哀家给你举荐一个人。” 景文帝赶紧放下碗筷,静待太后接下来的话。 “皇帝以为,太子如何?” 景文帝一怔,大抵是没想到太后会突然提起太子,又下意识往一侧瞥去,正好幼僖也放下碗筷抬起了头,见他望来,她只抿笑颔首,意有所指。 但景文帝如此精明一个人,几乎在幼僖一个眼神间便反应了过来,原是太后消了气,有意要原谅太子了。 太子禁闭东宫的这段时间,朝堂之上本就诸多猜测,原本景文帝也是考虑到太后的感受才一拖再拖,但太子毕竟是储君,也不可能一直禁闭在东宫。他正为难着,不妨太后倒是先开了口,借着机会给了一个台阶,正合他意。 景文帝心中虽欢喜,但面上不显:“母亲为何突然提起太子?” 太后看穿他的心意,不耐的抿了抿嘴:“太子毕竟是储君,你因为一些事罚了他也够了,正好借着这次赈灾的机会,也放他出去历练历练,一朝储君,总不能只会纸上谈兵。” “母亲说得极是。”景文帝面上难掩丝丝笑意,“既然母亲也这么说了,那儿子回头就安排。另外,太子虽是长子,但有时候也的确不成体统,儿子这次会好好教育太子,务必让他谨言慎行,不可再犯过错。” “人谁无过,要想一点都不犯错,皇帝这要求委实是严苛了些。”太后执了筷子夹起面前碟中的一道清炒鳝丝放进了嘴里。 景文帝连连附和:“母亲说得是,儿子都记下了。” “另外,”太后话语一顿,不紧不慢地筷子放下,“这次也让周王和豫王一块去,来日毕竟也是要辅佐储君,不出去看看,见一见真场面,这眼界也开阔不了,于日后辅佐明君可不是一件益事。” 景文帝闻言后好一会沉默不语,像是在思量着这事的安排,毕竟同一时间派了太子和两位皇子一起外出,此事也非同小可。 幼僖一直从旁默默的听着,见这会儿气氛又僵持下来,便起身舀了半碗鹌鹑汤,送到了景文帝面前:“陛下尝尝这鹌鹑汤,是永安宫里的小厨房做的。老祖宗说,陛下素日最喜欢这一道,听说了陛下要来,早早的就命小厨房备下了,陛下快尝尝。” 景文帝忙接过来,听了这话不禁心头一暖,抬头望向对座的太后,当下便松了口:“儿子都听母亲的。” 太后这才展颜。 景文帝尝了一口鹌鹑汤,果然是以前的味道,不禁眉头舒展:“母亲还记着儿子的喜好,儿子心里很是温暖。这汤好喝,便是一整盆儿子都喝得下。” 太后忍俊不禁:“也别光顾着喝汤,喝汤哪里能喝得饱,也尝尝哀家这里做的小菜,看味道怎么样。” 太后夹了一块松鼠桂鱼,幼僖机灵地迎上前,用小碟子接了,再放到了景文帝的碗中。景文帝一口吃下,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邃许多,再和太后说说笑笑一阵,母子俩多日的芥蒂化去,很快又重归于好。 翌日一早,幼僖便收到了消息,说景文帝已解了太子的禁足,即时召了太子和周王、豫王至朝阳殿,约莫就是嘱咐赈灾一事。 如今太后消了气,太子的禁足也解,宁皇后自然同样得了宽恕,第一件事情便是来永安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并未为难皇后,同她客客气气的吃了早茶,等到乏了,宁皇后方才告退。 听说午膳的时候景文帝还去了栖凤宫,消息传到瑶华殿时,幼僖便知道,整件事情到此算是彻底画上了尾,往后也不会再有人借着什么事情来烦扰她。自然,倘若皇后和太子愿意和平的相处,她自然乐意之至,也会向从前那般安分守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解决了这件事,幼僖也松了一口气,想着也有多日不曾出宫了,便与太后说了这件事。太后应允,幼僖便带着青时青月,趁着黄昏前准备妥当后出宫。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的往承华门走去,在经过钟阳门时,从一侧走来一道紫色身影,幼僖眼尖瞧见了,脚步不禁缓了下来。 第335章 天下兄长,皆该如此 “云舒!” 幼僖扬声呼唤,那厢正朝钟阳门处走来的云舒也听见了声音,循声望来,自然是看见了幼僖,于是收敛思绪,阔步走来。 “看你这来的方向,是去朝阳殿见了陛下?”幼僖扬起笑靥,热情开口。 云舒颔首:“刚去见了陛下,说了些朝堂上的事。”复又留意到她未着宫装,“郡主这是准备要出宫?” 幼僖也不瞒他:“好些天没回家了,我打算回家玩两天,正好也给七叔带了些宫里的点心,也让他尝一尝。” 云舒顺势看向她身后,果见得青时青月手上都提着食盒,看来带回去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清风拂过面颊,将鬓前的发丝吹得胡乱飞舞,幼僖将发丝拢到耳后:“你这是要回刑部?还是打算回家?” “回家。”云舒答,“清漪初次来上京城,人生地不熟,我若回去晚了,恐她又要胡思乱想。” 幼僖莞尔:“你还真是一个好哥哥。” “天下兄长,皆该如此。”云舒单手负于背,坦然应答。 幼僖少见得他这么自夸,忍俊不禁:“今天算你运气好,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正好可以捎你一段。” 云舒垂下眼帘似在思考,须臾含笑应下:“那就多谢了。” “客气。” 四人一道往承华门走,云舒也不必回刑部特意换身衣裳,着官服与她们一道出宫。 宫外的守卫皆不阻拦,待看了看幼僖手上的令牌后当即放行。 至于马车早已经在宫门口等着,是阎府的马车,先前将她要回府的消息递出去后,阎七说什么都要来接她。虽然被青月婉拒,但还是固执的派了家里的马车,已经在宫外等候了许久。 四人相继上了马车,幼僖和云舒一人坐在一面,青时青月挤在一处,怀里还各抱着一个食盒,但都默契的不曾出声。 马车先往云府去,走了一段,也安静了一段,似是觉得这样默不作声下去实在是有些难受,幼僖索性率先打破这份沉寂。 “其实有件事,说出来你可千万别生气。” 云舒默然抬起头,目中带着疑问。 幼僖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有关你前几日在大街上带着一个姑娘闲逛的事,一开始是我看见的,当时是我误会了,急于想去刑部找陆白求证一下,怎耐他也不知道,故而才会去问你。” 云舒垂下眼帘,神色如常,辨不清喜怒。 幼僖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的问:“你,不会生气了?” 一阵沉默后,云舒淡淡一笑:“怎么会?” 幼僖这才舒了一口气,展颜一笑:“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昨日乐天来找我,无意间听说了你妹妹的事情,她问我,我就答了,还有关你的身份我都说了,你会生气吗?” 云舒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那么小心翼翼的问他会不会生气,话语间不免有些疏离。可他原还以为,这么久的日子相处下来,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难道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畅所欲言么? 幼僖一怔,思量着答案:“我只是觉得,你把你的身份瞒得这样的好,可是我却那么轻易的告诉了别人,我是担心你觉得我守不住秘密,会因此而生气。” 云舒默然一笑:“那你真的是多虑了,我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不想说,并不代表不能说。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你不说,旁人知道,也不过是时日问题,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原本幼僖还悬着一颗心,但这会儿听云舒这么说了,她倒也真正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马车已经行到闹市中,幼僖挑开车窗帘子向外头张望,各色商铺小摊似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掠过,纷纷扰扰,被远远抛在身后。 幼僖落下帘子,重新坐好:“对了,来了上京城这么多日,清漪姑娘有见过吴望祖吗?” 云舒神色沉寂下来,脸色一黑,显然十分不满。 幼僖踟蹰在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吴望祖?可是这个坎儿轻易也过不去啊,并非她不说,此事就能被轻易揭过的。 云舒放在膝上的双手渐渐紧握,良久松开,方道:“日前吴家有来过人,但被我搪塞过去,后来再约了时间,定在了明日,地点就在醉仙楼。” 醉仙楼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用价不菲,能去的都是些达官显贵,吴家能把地点设在醉仙楼,其实也不算是唐突。 幼僖目光左右乱瞟,有些话积压在心底,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索性云舒也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思考,便继续说下去:“明日醉仙楼,我会陪清漪一起过去。” 幼僖了然:“你作为兄长,又是云家为数不多留在上京城的人,由你陪着,也是应当。不过你想好了吗?要是去见了吴望祖,发现他并非是一个能够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你预备怎么办?” 云舒正为此事苦恼,听幼僖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这个无法横跨过去的鸿沟便被披露在当前,更成了一条无法跃过的沟/壑。 沟/壑里倒是有一条捷近,那就是不管吴望祖是个什么样的人,最终都要把清漪嫁过去。可这样一来,无异于很有可能是把清漪推上了悬崖,前方有无道路,是个未知数。 云舒自认自己并非是个会听片面之词的人,所以这段时间也有让人暗地里查一查吴望祖这个人,可想而知,得到的结果几乎一样。平心而论,他并不赞同这门亲事,但之前在桥上听秦陆白说的那些话,实则也并非毫无道理,他要出手管这事,的确还需要一个更加强硬的身份。 幼僖适时出声:“两姓结亲,就算不满意,这桩婚事一旦定下,就不是轻易能够毁弃的。我以为,还是应该让清漪姑娘先见一见这个吴望祖,虽然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个设想在吴望祖的身上不一定能够实现,但也可以先彼此见一见,若是清漪姑娘也不愿意,不妨再想想其他办法。” 云舒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很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如此了。 第336章 但有所言,必不推辞 马车轱辘辘的驶过闹市,驾车的车夫熟门熟路将马车拐进巷子,再往前走了一会,马车才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云大人,云府已经到了。” “好。”云舒应了一声,再看了幼僖一眼,方才推开车门下了车驾。 幼僖挑开车窗帘子喊住他:“虽然你们和承南伯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但是云舒,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记得一定要找我们。但有所言,必不推辞。” 云舒站定在马车旁,巷风吹得他紫色衣袍飘飘,那张俊逸的面庞扬起笑容:“好。” “你等等。” 幼僖伸回脑袋,对青月吩咐两句,青月会意,提着食盒下了马车,将食盒递到了云舒的面前。 云舒不受,诧然的盯着已经递至面前的食盒。 这时候幼僖再次探出头:“你放心,这些不是我做的,都是御膳房做的,味道都很好。你拿一些回去,也给你妹妹尝尝。” 云舒还在愣怔,青月却俏皮一笑,已径自将食盒放在他手上,然后踩着矮凳欢欢喜喜地上了车驾。 手里沉甸甸的,云舒愕然抬头:“可这是你准备带给七叔的糕点,给了我,好像不太好。” 幼僖笑得眼睛弯弯,似月牙一般:“这次准备了很多,你放心拿回去,车上还有呢。” 云舒这才放心受了,转身预备进府,刚踏上门前的石阶,忽然想起来,转过身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马车。 幼僖听见声音再次探出头:“怎么了?” 灿灿的阳光落下,给她白皙面庞踱上一层红晕,益发衬得肌肤白里透红,犹比枝头花朵还要娇艳三分。 云舒看得目不转睛,抿成一条线的薄唇缓缓漾开一抹弧度:“我听秦侍郎说,几十年前我父王和秦国公、忠武侯也曾并肩上过战场,彼此情谊甚笃。只是因为后来我父王退居襄城,不再进京,这几十年来才不曾来往。” 幼僖略一停顿,答道:“是。” 当初的事情她曾听父亲说过,因为父亲老是喜欢讲曾经战场上的故事给他们听,故而她也有印象。 云舒道:“秦侍郎还说,如果当初我父王没有回襄城,我们三个就会很早相识,然后一起长大。” 和风吹拂面庞,将云舒的话吹得轻飘飘的,却一字不落的进了幼僖的耳朵,她笑得眉眼弯弯:“是,不过现在也不晚。你看,缘分就是这么奇怪,兜兜转转一圈,你不还是遇见了我和陆白吗?不过啊,要是你从小跟我们一块长大,可能日后拔尖出名的就不再是文状元,而是武状元了。” 幼僖咯咯的笑着,使得云舒脸颊一红,想想竟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毕竟近朱者赤。或许,他还真有可能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 不过一切都只是猜想,错过的终究是不会再重来一次,但不重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按着现在的轨迹走下去,也算是弥补了这份缺憾。 幼僖冲他摆摆手:“好了,你赶紧回去,我也得走了。” 云舒颔首:“路上注意安全。” 幼僖应了一声,放下帘子,须臾,又挑起帘子探出头:“对了,要是明日有什么消息,你可要记得来告诉我。” “好。” 幼僖这才伸回头,吩咐车夫重新启程。 云舒站在门口许久,直到巷口再看不见马车的影子,这才紧了紧手上的食盒,转身推门而进。 彼时幼僖坐在马车上,重又想起云清漪和吴望祖的那桩婚事来,虽然感觉无奈,但似乎又无可奈何。 青时打量她许久,怕她将事情闷在心里,便出声道:“郡主可是在想云家四姑娘那事?” 幼僖不答,向后微微一靠,倚着车壁休息。 青时是个伶俐的,当即便明白:“说起来,两姓结亲,结的可不仅仅只是秦晋之好,还有两大家族强强联手,要是中途毁弃,岂非不是得罪了另外一方?” 幼僖颦眉道:“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啊。”须臾想起来,“这不是秦陆白跟你们说的吗?” 青时扑哧一笑:“是啊,就是秦侍郎说的。奴婢只是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也想借鉴借鉴,也好用这话来宽慰郡主啊。” 幼僖被她逗得一笑,头顶阴霾散去不少:“其实我并不担心这件事,左右也是云家自己的事情,要是襄王不疼惜这个女儿,任凭外人再说道什么,结局也不会改变。再说了,两姓结亲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坏就坏在,这个吴望祖并不是什么好人,不能堪为良配。” 青时、青月相视一眼,都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幼僖喟叹一声:“其实我都快忘了这个吴望祖长得什么样了,毕竟也没见过两回,只模糊记得那么一个影子。长得丑是不丑,也还过得去,就是做下的事情么……” 幼僖砸了咂嘴,嫌弃道:“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要说这个吴望祖还真是个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不会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样样都占了个俱全,要是云舒的妹妹真的嫁过去了,不知道那吴望祖会不会顾忌着襄王而有所收敛? 不过天高皇帝远,襄王远在襄城,便是吴望祖真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混账,便是襄王想要为女儿撑腰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算了。”幼僖长叹一声,“左右也是云家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个儿琢磨去,等云舒需要帮忙了,自然会来找我们。” 青月忙附和:“郡主这话就说对了,再说了,云大人那么聪明,他一定会想到一个很好的法子的。” 幼僖莞尔一笑,不去再想这桩世家联姻,左右也是她无法插手的事情,还是安然于当下最好。 在马车里坐得久了不免有些憋闷,幼僖挑开车窗帘子朝外头张望,看着一个个小摊流水一般从眼前快速掠过,落到一间商铺前时,倒是被走出来的一道身影吸引住。 幼僖赶忙叫停了马车。 青时不解道:“郡主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幼僖含笑摇头,推开车马钻了出去:“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第337章 鸳鸯荷包,总算开窍 裴子绪从一间招牌名叫“如意馆”的铺子里走出来,手里不知道拿着一件什么物什,出了铺子,第一件事情便是很小心仔细的将东西收进了怀里,不忘轻轻拍了拍,脸上还挂着十分满意的笑容。 他昂首阔步欲往街上走,冷不防被突然从石狮子后冒出来的黑影吓了一大跳,顿时一跳三步远,下意识间手就往腰间摸去。但此刻他一身便服,腰间空空无也。 幼僖扶着门口一尊大石狮子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周边人被这一声惊叫吓到,都纷纷望过来,见是两个人在打趣,便又回过头,该买东西的买东西,该经过的经过。 裴子绪这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激了一跳的心脏还在狂跳,一张脸顿时垮拉下来,沉着声音唤了声:“幼僖!” 幼僖止不住笑,脸蛋绯红,走过来拍了拍裴子绪胸膛:“我说表哥,你平时警惕心不是很强么,今天是在想着什么出神呢,竟连我都没有发现。” 小时候她可没少这么吓他,可从来就没有哪一次是成功了的,每次都是还没有走近就被发现,然后嘲笑她不知收敛气息,放轻脚步。这好不容易吓到他一回,可不是把她给乐开了花,足够让她得意好久呢! 裴子绪只是扶额,甚是无奈的叹息一声。 幼僖抬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突然一怔,拍着裴子绪胸口的那只手像是拍到了什么,不禁“咦”了一声:“表哥怀里还藏着东西呢!” 裴子绪赶紧躲开,眼神游离,心虚已经尽数写在了脸上。 他这举动无异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幼僖越发的瞧出不对劲儿来,侧头望向旁边的铺子:“如意馆?我记得,这里好像只卖姑娘家的饰物呐,表哥怎么会从这里面出来呢?” 裴子绪别过头,更是心虚的不接这话。 幼僖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负着手踱步走过去,看看如意馆的牌匾,再看看低着头像是心虚的裴子绪,眼尖的瞥见他怀里露出来的一截红色穗子。幼僖眼珠子狡黠一转,趁他不备,直接上手将那物什从他怀里拽出来,等裴子绪反应过来时,那物什早已到了幼僖的手中。 “你还给我!”裴子绪伸出手,神色紧张。 幼僖不理会他,将东西合在手中,放在身前悄悄瞥了一眼,再瞥一眼,一时惊住:“怎么是个荷包?” 还是一个绣着鸳鸯,坠着红色穗子的荷包。 裴子绪脸皮像熟透的果子一般,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幼僖晶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握着荷包在手心里,顿时反应过来什么,扑哧一笑:“原来有些人不是不开窍,而是开窍得晚,这不就是开窍了么!” 她拿着荷包在裴子绪的眼前晃了晃,却在裴子绪伸手欲过来抢夺时赶紧收回,看着他着急紧张的模样,心下一时间便明白了什么。 “之前舅母还在跟我抱怨,说你成日不回家就算了,她想要你去见见方家的三姑娘,好说歹说你都不去,她还担心你是不是那方面有什么问题……”幼僖眼神微微眯起,带着意味的目光上下将裴子绪打量一遍。 裴子绪顿时犹如浑身赤/裸在人前一般,顿时不是滋味,下一刻便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捂幼僖的嘴:“大街上,你一个姑娘能不能注意点措辞,你不嫌害臊啊?” 幼僖挣开他的手:“这话是舅母说的,我只是原话说给你听而已。再说了,还有的话我还没说呢。” 她左右一望,方才的说话声根本不大,四遭也没什么人听见。至少没人朝这里看一看,可见她并不用害臊。 裴子绪抿着薄唇,十分无奈的看着她:“还有什么话是比刚刚那个更侮辱人的吗?” 幼僖狡黠一笑,挑了挑眉:“你真的想知道?” 裴子绪顿觉头皮发麻,赶紧摇头。 虽然很想知道,但直觉告诉他恐怕真的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不听也罢,不听也罢。 幼僖笑笑将此事轻描淡写的揭过去,知道他宝贝这个荷包,也不故意捉弄他了,伸出手去递还给他。 裴子绪接过来,左右翻看着有没有损坏的地方,很是上心。 “放心,没弄坏。” 身畔传来悠悠的一声,裴子绪下意识就要把荷包藏起来,更加惹得幼僖哈哈大笑,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其实表哥,有心上人是好事一桩啊,毕竟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开窍又晚,既不贴心,也不知道说好话哄姑娘,再不找个知心知意的人,将来你还打算孤独一辈子啊!”幼僖背着双手,眨了眨晶亮的大眼睛,以十分郑重其事的口吻说着最不切实际的话。 裴子绪满脸黑线,别的都能忍,就只惊愕那一句“年纪这么大了”,差点没被一口老血呕住。他再张了张口,还是决定不再说什么,毕竟自己这个表妹有多牙尖嘴利他是从小见识,再跟她周旋下去,怕是老底都要翻出来。 裴子绪果断的选择走为上策:“表妹,表哥这里还有事,就不能跟你多聊了啊。改天,改天表哥一定请你吃饭,所以你千万别把这事告诉我爹娘,成不成?” 幼僖嘟囔着嘴,傲娇的不予理会。 裴子绪一拍额头,实在是没辙,边退边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你可不许反悔。” 这话音还没落,似是生怕从她嘴巴里听到什么不太想听的话似的,裴子绪一溜烟儿地就跑得没了影。 幼僖本来还想叫住他说什么,但人早已跑进人群,很快便消失在了其中。沉下心思来一想,幼僖再往洞开大门的如意馆望去,心头有数,笑着返回了马车。 马车就停在前边不远的巷口,青时青月都站在马车旁等着,见幼僖笑吟吟的走过来,立时便围上去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方才隔得稍远,又人来人往的挡着视线,她们着实是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又见郡主心情大好,便更加是好奇了。 幼僖登上车驾,旋身在马车之上落座,笑呵呵道:“看来要不了多久,裴家就会有好消息了。” 青时、青月相视一眼,均不明其意。 第338章 书架暗格,阎家玉牌 一路心情很好的回了阎府,幼僖考虑到七叔不宜吃太多过甜的东西,便各色糕点都挑出一块,剩下的让青时青月给府里的人分发下去,也算是尝个鲜。 回了自己的家,没了多余杂事的烦扰,幼僖顿觉神清气爽,将之前落下的账簿学习都抓起来,直到看完方才入睡,一夜好梦。 翌日无事可做,幼僖便打算将父亲书房重新整理一遍,虽说日日都有丫鬟来洒扫,但有些东西摆放的位置还是一如从前。幼僖想着,正好得空可以将书房收拾一遍,也不让青时青月帮忙,用过早饭后便独自在书房里收拾起来。 午膳时青月来请她去膳厅用饭,简简用了饭后,幼僖照常回了书房,将上午没收拾完的继续收拾。 父亲的书房不算大,跟府里的兵器房比起来已经小了许多,书架上摆放的书籍也大多都是兵书典籍一类,还有很多是几十年前的珍藏册,据说现在已无处可售。 幼僖将书籍都一一归类放好,唯独将兵书给挑了出来,分作两部分,打算一部分给秦陆白,一部分带去给裴子绪。 幼僖从铜盆中捞出抹布,将水挤干,又搬来一个凳子,准备踩着凳子去擦顶上的那一层。她擦得十分仔细,边边角角一点都没有放过,无意间触到内壁,却意外的发现内壁竟然有松动的迹象。 幼僖一怔,踮起脚努力的朝上边张望。 上头一层的东西已经被尽数取了下来,幼僖没看见有什么遗漏的,可刚才那触感又十分真实,怀疑是否有被虫蛀,便试探性的伸出手指戳了戳内壁,竟发现内壁果然松动。待力道加大,只听得一声轻响,内壁的那一块木板升起,露出后头的空间来。 幼僖生疑,但来不及多想,手已快了一步伸进去,很轻易便摸出了一个盒子。将盒子取下来,拭干净了盒面上的细灰,幼僖跳下凳子,走到书案边将盒子打开。 是一块白玉雕作的玉牌,巴掌般大小,色泽莹润,晶莹剔透。 幼僖拿起玉牌对着窗外射进的阳光细看,中间雕有一个“阎”字,是阎家的阎,可这个东西,她从未见过。 这时阎七端着一盅汤进来,一眼瞧见了幼僖手上的令牌,浑浊的双眼登时一亮,缓缓走过来将汤盅放下,目光却片刻也没离开过那块玉牌。 “姑、姑娘,这块玉牌你是从哪里找到的?”阎七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手背覆满沧桑,可看见那熟悉之物,记忆却像是一朝被勾回从前,汨汨涌来。 幼僖怔了怔,手往书架顶上一指:“我擦拭书架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个盒子,装的就是这块玉牌。” 阎七一时红了眼眶,听见一声“七叔”,于是赶忙低下头,横袖将眼泪拭去。 幼僖预料到不对,便问:“七叔,这块玉牌是我爹留下来的吗?它……是我阎家的东西?” 阎七强忍的泪水终是忍不住决堤,连连点头,泪水也似泉涌似的,止也止不住。 幼僖低头看着手里那块陌生的玉牌,触手生凉,可她并不记得有看见过这块东西。但是偏偏它就是在父亲的书房里被找到,还被父亲藏得那么严实,而且看七叔的反应,应该也是识得这块玉牌的。 幼僖满腹疑惑,忍不住问:“七叔,你认识这块玉牌是不是?可我从来都没有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这块玉牌,但它上面又刻着一个‘阎’字,还被藏得那么好,应该是我爹留下来的?” 阎七捂住脸,泪水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溢下,肩膀一颤一颤,哭得险些没有了声音。 幼僖被吓了一跳,赶忙扶着他坐下,又是顺背,又是递茶。 阎七摆摆手,好一会才缓过来,眼眶顿时通红,血丝布满,吓得幼僖怔怔唤了声:“七叔?” “姑娘,我可以看看那枚玉牌吗?”阎七声音哽咽,颤颤伸出手。 幼僖将玉佩递过去,只见阎七将玉牌捧在手里,手指轻轻抚着上头那个“阎”字,一时间又不禁哽咽出声。 幼僖扶住阎七的肩膀:“七叔,这块玉牌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爹把它收得那么好,是不是因为这块玉牌很重要?” 阎七重重点头,将玉牌重新放回幼僖的手中,连手带玉牌紧紧握住:“姑娘,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老爷最后一次上战场的前一晚有交待过我。他说,这块玉牌是阎家军之间的信物,可以号令整个阎家军,这是老爷留给你的护身符,也是保护咱们阎家最后的一道盾牌。” 阎七说得认真笃定,听得幼僖一怔,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叫交待?什么叫护身符?什么又是盾牌?为什么这些话听起来,像是爹早就知道自己那次上战场会出事一样? 不像是交待,更像是临终遗言。 幼僖头目森然,扶着靠椅缓缓滑坐在地,右手覆上的力道使得玉牌将掌心硌得生疼,却也极快的唤回了她游离的思绪。 “七叔。”幼僖握住阎七的手,身子没来由的一阵寒,“七叔,当初爹上战场前,是不是早就已经料到了自己会出事,不然他为什么会跟你交待这些呢?可、可要是爹早知道会出事,为什么还要上战场?” 阎七被她的话问得头皮骤然一紧,眼泪干涸凝固在眼眶,怔忪许久都不曾反应过来。 但幼僖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紧紧抓着阎七的手,眼泪簌簌而落:“七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呀?我爹和我哥当年战死沙场,是不是另有隐情?” 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阎七霍然起身,突来的动作惯性将幼僖带倒,他却定定盯着地上和旧主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庞久久怔神。 幼僖摔倒在地,手肘撞上冰凉的地面磕得生疼,手里却还紧紧攥着那枚刻着“阎”字的玉牌。 “七叔?” 幼僖抬起头,眸中两行清泪滑落,无数的疑惑在骤然间凝聚,排山倒海一般欺势而来,压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来气。 第339章 私召军队,等同谋逆 阎七反应过来,赶忙收回心绪,蹲下身将幼僖搀起来。 幼僖越发觉得这桩事情背后有问题,反手一把抓住阎七的手臂,亟亟问:“七叔,你肯定是知道什么,不然你不会说那些话。还有,还有我爹……” 话至此处已经哽咽,幼僖遍体生凉,阵阵寒意从心头蔓延,顺着血缘游遍四肢百骸,险些叫她双腿一软,差点儿又跌坐在地。 阎七已经彻底回拢了心神,一把捞住要滑坐下去的幼僖。见她双目空洞,泪珠似断线一般簌簌滑落,一时间心痛不已,忙就先让她坐下。 诸多心事梗在心里,阎七踟蹰之下,轻声安抚:“姑娘别想太多,老爷和大公子当年的确是战死沙场,有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姑娘别胡思乱想了。”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若真是战死沙场,爹临上战场前,又怎么会跟你说这些话?”幼僖瞠大圆目,重重怀疑像是解不开的死结,任阎七说什么,她此刻都很难相信。 一开始她就怀疑爹和哥哥战死的原因,大哥纵然是鲜少上战场,缺乏经验,可爹却身经百战,十战九胜,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落入敌军的陷阱?何况爹一心为了大昭百姓,又怎么可能会像外界所传言的那般,是因为贪功冒进而致使三千将士全军覆没? 当年她还小,纵然一时间很难接受这样的结局也无自知能为力,毕竟淮城远在边境,她不可能只身前往看一看战场,也无法将当年的事情进行一个还原。 但有一事她却深信不疑,外界传言说爹是因为贪功冒进才致使全军覆没,有关这一点,她绝不信! 玉牌,临上战场前的交待,还有七叔的反应……幼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功高震主吗?” 她无意识喃喃的一句话,却把阎七吓得浑身一抖,似有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令他怔忪许久不能反应过来。 须臾,阎七赶紧跑出书房外,先警惕的左右四望了一番,确定外头无人,才折身进来将书房的门掩上。 “姑娘哎!” 阎七走到书案边,望着怔神的幼僖,十分无奈的喟叹一声。 幼僖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阎七走近书案旁缓缓蹲下,苦口婆心的劝:“姑娘,这样的话说出来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千万不能胡说。现在阎家就剩你一个人了,老爷泉下有知,定然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说这些缪言来害了自己。” “缪言?”幼僖喃喃。 阎七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声后,才道:“你刚才也说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其实不止十年前淮城那一次战役,每一次上战场前,老爷都会留心交待话下来。以前大公子不曾跟着上战场时,老爷是把话留给大公子的,后来大公子也跟着上了战场,老爷便交待给了我,希望我能够好好照顾老夫人和夫人,照顾姑娘。” 忆起往事,阎七就止不住泪水。他明明答应过老爷会照顾好阎家的每一个人,可老夫人去了,夫人和腹中的小公子也双双没了,如今就只剩下了一个二姑娘,要是他再不好好照顾着,来日九泉之下也没有颜面去见老爷。 幼僖的双眼被聚起的泪水糊住,眼前只能看见一片混沌。她抬手抹去眼角险险坠着的泪珠,眼前世界登时一片清明。也就是这么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幼僖思绪回拢,擦干脸上的泪水后,将七叔扶了起来。抚了抚手心里的玉牌,纵有千般不舍,但还是将玉牌重新收回了盒子里,大有要重新放回原位的打算。 阎七看着她一番动作,哽咽在喉:“姑娘这是……” “照七叔所言,玉牌是爹留下的,为的是保护阎家的周全。但如今陛下对我不错,破例封我为郡主,让我受尊位,享食邑,便是不用这玉牌,我也能将阎家护得周全。”幼僖玉指一挑,将盒子上的锁落下,“不过,剩下的阎家军早已经解散,现如今已被重新编排入军,这块玉牌,想来也没什么用了。” 阎七横手抹去脸上泪水:“姑娘此言差矣,阎家军听候差遣,靠得不是一块玉牌,而是他们敬重老爷,是为的一个义。老爷虽故去,但剩下的阎家军还是会惦记从前的恩情,倘若有事,姑娘只管拿着这枚玉牌去召集阎家军,他们会以姑娘马首是瞻,绝不会背信弃义。” 幼僖抱着装着玉牌的盒子,听闻一席话,骤然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年爹和大哥战死沙场之后,连带着阎家军三千人都全军覆没,但阎家军的人数远远不止三千,剩下的虽然已被重新打乱编排,但记着爹好的人会一直记着。当年阎家风雨飘摇,也是过了一段很不容易的日子,爹虽不在,但七叔一直以来都有替爹出面照顾阎家村的人,原来不仅仅只是她最初认为的原因,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在。 怀里的玉牌顷刻间便有千斤重,若非必要,她宁可希望将这块玉牌永久封存,轻易不启用。 想了想,幼僖还是决定将盒子重新放回到书架上。阎七将盒子接过来,仗着身高优势,很轻易的便将盒子放了上去,重新按下机关。 两人一同收拾着书架上的书籍,阎七说道:“这十年来,除了让下人进来简单的洒扫,这屋子里的东西我从来都没让人动过。就连姑娘无意间发现的那枚玉牌,我也是在老爷还不曾上战场前,拿给我看过一次,此后,我再没动过。” “难怪连我都不知道。”幼僖将一摞书籍叠整齐后递给踩在凳子上攀高的阎七。 阎七接过:“姑娘不会因此生我的气?” 幼僖摇摇头:“万不得已之下才能用的东西,我倒希望,这一辈子都不必用上它。” 阎家军到底是大昭的军队,若然有一日以玉牌号令旧人,那一定是到了生死关头,万不得已之时。否则,私召军队,以谋逆罪论处。 第340章 玲珑棋局,倒打一耙 将所有的书籍都放回了书架上,阎七迈下凳子,将凳子用帕子揩干净后放回了原位。 扭过头看见书案上还有两摞不曾放上去的书籍,阎七指着那两摞书:“该不是姑娘看漏了?” 幼僖回头望去:“这几卷书是我特意收拾出来,准备带给表哥和陆白的。一会让青时青月把书卷都搬到马车上,省得回宫的时候忘了。” “姑娘准备在家里玩几天?”阎七问她。 幼僖一时也没拿定主意:“最近也没什么事情,看情况而定。” 阎七点点头,本不想给姑娘施加压力,但有一件事憋在他的心里很久,加上方才玉牌的事,他想,或许也该让姑娘回家来住了。 见幼僖专心收拾着书案上的东西,阎七踟蹰着开口:“姑娘,不知道上次的建议,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幼僖一时没能想起来是什么事。 阎七不厌其烦的解释:“以前是姑娘年纪尚小,太后心疼姑娘,舍不得姑娘一个人,加上又是老夫人临终托孤,姑娘便被接进了宫里。但是现在姑娘也长大了,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话语不禁一顿,“搬回来住了?” 幼僖收拾书籍的手一顿,似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七叔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毕竟不是皇室中人,来日迟早都是要嫁到别人家去,如此一来,离宫不过是早晚之事。但她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老祖宗待她如何,她心里面有数,也很感激,搬出宫是小,她担心的,还是老祖宗的身体。 阎七见她犹豫,不免叹气:“姑娘是担心太后。” 幼僖应了一声,在书案前的靠椅上坐下:“不怕七叔笑话,这些年在宫里,我和老祖宗也算是互相依偎,我离不开老祖宗,老祖宗也离不开我。虽然出宫是迟早的事,但我就这么草率的提出来了,即便老祖宗同意了,恐怕也会一直担心我,可我不愿见她担心。” 幼僖吸纳一口气:“太后就像我的亲祖母一般,待我只有更好,从没有过苛待。我想,要是祖母还在世,她也不会希望我伤老祖宗的心。” 阎七自知没有理由反驳,虽然希望姑娘能够尽快回家,接手阎家的一切,但这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姑娘能有今日的地位,全赖太后倚靠。 幼僖莞尔,出言抚慰道:“七叔放心,我有分寸的,等时机成熟我就向老祖宗提这事。这里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家,总有一日我是要回来的。” 阎七再不好说什么,帮着幼僖将书房里最后一点收拾了,便替她将分类出来的书籍搬到了马车上,又顺便去底下的铺子里巡视一圈。 幼僖觉得自己是真该去阎家名下的产业转一转,不止让下面的人认一认东家,她也该学习起来。但对于生意,她是真的提不起来一点兴趣,最后还是作罢。 下午闲来无事,又恰巧上午收拾书房时找出了一本玲珑棋谱,幼僖便照着棋谱摆了一个玲珑棋局,打算剩下的时间就耗在这上面了,等到她把棋局解开,今天一天大概也就过了。 可她显然很是低估了这盘棋局的难度,从摆上开始一直到临近黄昏她都一直耗在这盘棋局上面,青时青月跟着她一起耗着,那声声的叹气从水榭中溢出,震得池中的鱼儿都快要听不下去,不断地跳出水面,又一头扎进去,漾开的层层波澜也似在无声的述着不满。 幼僖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握着一枚白子,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快一炷香的时间,手都快僵硬了,但这一枚子该落在何处,她还是没有能够思考得出来。 青月趴在桌上,百无聊赖:“郡主,要不咱们还是放弃,这玲珑棋局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破解得了的。要不,咱们去玩捶丸啊!” 青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表示这个方法十分可行。 幼僖却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看准一个地方,终于落下一子:“你们去,我还要再想一会。” 两丫头顿时垂头丧气,却也没真的离开。 而那一子落下后,幼僖却发现不妥,将白子又取了回来,再看一眼棋局,那黑黑白白的子像满天的星辰一样绽放在眼前,顿时看得她眼花缭乱,头都要晕了。 “这一步不是这么下的。” 身后响起一道朗润的声音,幼僖身体一震,还未来得及反应,只感觉一道黑影覆下,后背抵着宽厚的胸膛,有丝丝冷香溢到鼻尖。 “玲珑棋局得打破固守的想法,跳脱局限的思维,才有可能破解得了。”背后之人语声一顿,沉吟道,“我们可以从侧面攻入,先来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扭转局面。” 修长白净的手从幼僖指尖将白子取走,看准一处,毫无犹豫的将白子落下。 幼僖勉强稳住心神,定睛看着面前的棋盘。 这一子落下去,好像果然打开了一个气口,将之前冗杂的局面拉回到了一定的程度。她又看着几子连续落下,这么一来,局面果然扭转,只需按着轨迹再落一子,棋局可解。 秦陆白执子一顿,敏锐的目光扫过局面,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玉子,再落下,整个局面顿时豁然开朗。 幼僖顿时一喜:“破了,我烦恼了一下午的棋局,你竟然就三两下的给我破了。” 幼僖转过头,熟悉的脸近在咫尺,轮廓分明,俊朗无双,有淡淡的冷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惹得她呼吸一窒,白皙的面庞瞬间飞上一抹粉霞,犹带娇俏。 青时和青月相视一眼,捂着嘴默默无声的笑,极有眼力见的退开了桌旁,站得远远的。 幼僖怔怔,直到额头被轻轻一弹,游离的思绪倏然回拢。她捂着额头,嘟着嘴,不悦的将几乎都快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把推开。 秦陆白被推得后退了几步,站定了,又好笑又好气:“我好歹帮你解了棋局,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谁让你帮我解的?”幼僖倒打一耙,“你要是不来捣乱,我这一天就有事情可做了。你看你,你给我把棋局破了,剩下的时间让我做什么好?”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没道理,幼僖明知自己理不直但气还壮,想着怎么样也得把气势给架足了,不能落了下风。 秦陆白听着就有几分无可奈何,但又偏偏喜欢极了她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扶着额头甚是无奈的一笑。 “既然我打搅了你的兴趣,不如说个你感兴趣的事给你听,算是补偿。” 第341章 人模狗样,判若两人 “什么事?”幼僖登时反应过来,“该不会是有关云舒他妹妹的事情?” 秦陆白含笑点首,印证了她猜测不假。 幼僖倏然起身:“我听云舒说,今日吴家约好了在醉仙楼见面,他会陪他妹妹一起去。说起来,应该就是今天上午的事。” 秦陆白点点头,旋身坐下,伸手欲摸向茶壶倒茶。 青月机灵,见他伸手,赶忙地过来端起茶壶倒满一杯,送到秦陆白面前。 修长的手指划过茶杯边缘,秦陆白试了试温度,方才端起茶杯举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小口,浓厚的茶香在舌尖漫开,他眉头一挑:“这茶不错呀。” 幼僖不耐的抿了抿樱唇,这会好奇心被挑起来,哪里还有别的心思跟他讨论什么茶好喝不好喝的问题。 她坐过去:“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是云舒告诉你的?” 秦陆白侧目睇来:“你想先让我回答哪一个?” 幼僖斟酌道:“还是直接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陆白浅笑,将茶杯放回桌上:“云舒跟老马告了半天的假,应该就是代表襄王府去跟吴家见面了。他是下午的时候回的刑部,我看他脸色不对,就主动问了一二句,他就什么都说了。” 幼僖双手托腮,一脸好奇的盯着他。 秦陆白失笑,手指轻点在她额头:“吴家是有备而来,既然他们看重这桩婚事,就不会让吴望祖胡来,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个正经世家公子的样子来。所以今天云舒看到的吴望祖,跟平时我们见到的判若两人,装的那是一副人模狗样,对云四姑娘也是殷勤的很。” “可是太过殷勤了,反倒会惹得云舒不喜。”幼僖猜测,以云舒的性子,多半会觉得吴望祖是故作姿态,装模作样,刻意讨好的举动更多,反倒会心生厌烦。 而秦陆白接下来的话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不假:“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吴望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云舒还不会说什么,偏偏这人前人后的反应差别太大了,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所以啊,云舒把云四姑娘送回府以后,就带着小厮去了吴望祖平日常去的那家青楼……” 幼僖吃惊打断他:“云舒去逛青楼了?” 秦陆白一怔,十分无奈的将后面没说完的话补下去:“是吴望祖常去的那家青楼的……对面酒楼。” 这样大喘气的话听得幼僖不禁翻白眼,没好气的瞪着他:“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害我猜来猜去。” 秦陆白气得笑了:“这是谁有意在打断我呢。” 幼僖吃瘪,自知争辩不占优势,加上她确实好奇,也懒得和他再争论什么,遂安静下来。 秦陆白继续道:“说起来也是那个吴望祖不争气,就算要装好歹也要装到云四姑娘过了门才行。这个人,跟云四姑娘见面还不足一天,上一刻的讨好话都还没有冷却,下一刻就一头钻进了青楼,好半天都没有出来。”说起这事,连他都觉得忿忿难平。 幼僖听着,脸不禁跟着抽了抽:“云舒看见了这些,肯定被气得不轻。” “你以为呢?”秦陆白反问她,“云舒下午来刑部的时候,那脸都还铁青着,除了我主动问他几句话之后,一整个下午都没怎么跟其他人说话,叫身边的人也不敢轻易去触他的霉头。” 秦陆白说着这话时甚是一副非常无奈的表情,不过幼僖也可以想象得到,两姓结亲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婚姻里总要差点什么,毫无意外差的就是两情相悦。虽说日久可以生情,便是不能生情,相敬如宾也得做得到,不然这漫漫长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得下去哦! 幼僖托着下巴,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她没见过云清漪,但见过吴望祖,就算没见过,也听过这位二世祖的“大名”。这跟未来妻子和大舅子见面的第一天就去逛窑子,云舒只是生气还没有冲进去卸了他的腿,这已经是云舒很有涵养了,要换成是别人,估计得卸他一条腿,再得吹了这门婚事。 思及此,幼僖忽然问他:“云舒有没有跟你说过,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办?” 秦陆白抿唇不语。 幼僖猜到了:“他肯定是不愿意,尤其见到吴望祖进青楼,肯定就更加不愿意了。” 黄昏日暮,天边的云霞彩锻渐渐被黑影覆盖,点点星光自云层后冒出来,零星的点缀在天际。 水榭里好一阵的沉默无声,都在为云四姑娘感到惋惜,但偏偏又无可奈何。 未久,还是青月瞧不得他们这么沉默下去,遂出声打断:“郡主,侍郎,天儿已经很晚了,咱们要不先去用晚膳。” 秦陆白目光聚在幼僖脸上:“你还没吃晚饭吗?” 幼僖摇摇头,解玲珑棋局的时候时辰还早,那会她还不饿。后来又听云四姑娘和吴望祖的事情听得入了神,又感慨了一阵,不知不觉的天竟然黑了。 说起来,这会她还真是有些饿了。 秦陆白咧嘴一笑:“正好我也没吃,占个便宜,也匀我一碗饭呗。” 他学着幼僖平时的模样,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玉臂,撒娇似的挤眉弄眼,惹得水榭里三位姑娘都不禁一笑。 幼僖被他这故作嗲声的语气弄得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好好说话。” 秦陆白遂不用这种态度跟她玩笑,拉着她起来,自然的搭着她的肩往水榭外走:“赶巧了,我还给你带了凉拌鸡丝,适才来的时候已经让郑昊拿到厨房去了。” 幼僖歪过头瞪他:“你怎么不早说?” “急着来见你,一时就给忘了。” “是城西曾记的那一家凉拌鸡丝吗?” “是。” “可你从宫里出来,岂不是跨越了大半个城?” “这不是想着你喜欢么,你吃着开心就行,不用管我的死活。” “……” 黑幕在天边聚拢,清风吹过厚重的云层,将掩藏其后的星辰都一一揪了出来,挂在天边,映出一段璀璨流明的光锻。 第342章 登月赏景,会心一笑 晚饭用后,天已经渐晚下来。秦陆白并没着急走,而是去了登月楼,站在楼顶,倚着凭栏吹夜风。 阎府的地段位置不错,跟云舒的府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两处宅院不在同一地界,虽各有望月和登月二楼,能俯瞰半城风光,却恰好是不同的半城。 此时街上灯火通明,各色的灯笼点缀着整座繁华的都城,便是日光褪尽,黑夜下,也能耀出不一样的风姿。 站在凭栏处,夜风习习吹来,吹得幼僖头发丝胡乱飞舞,拢到耳后一次又一次,最后烦了,也由得它去。最终却还是秦陆白看不过去,握住她的双肩让她正面直视自己,白净修长的手指挑起鬓前一缕散落的长发,温柔拢到耳后,藏在发髻之下。 幼僖一动不敢动,他指尖微凉,触到肌肤却像是噌然点起一片火,烧得脸颊红透了一般,热热的。 秦陆白的手顿在她耳际,看着那片白皙的肌肤在轻轻触碰后烧起一片红霞,唇边不由漾开弧度,温情笑意染上眸子,柔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幼僖不知怎的忽然开始心跳加速,全身绷紧,这样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实在是费解,又疑惑又心惊,一把将他的手拂开:“行、行了。” 她赶紧面向凭栏外,任夜风拂在脸上,试图把脸上的热气吹散,可触手一摸,还是烫得厉害。 秦陆白看着她的动作,会心一笑,双手搭在凭栏上,眺望远处烟火。 静默一阵,幼僖轻声开口:“你说,以云舒的性子,会极力反对这门婚事吗?” 秦陆白沉吟一阵:“这事还真是不好说。” 一方是亲妹妹,一方又是身后的家族,孰轻孰重其实很好比较。 促成一段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固然是要牺牲两个人的幸福,但最终成就的却是两个家族。倘若因一人而毁弃婚盟,若另一方心怀怨怼,平时搞点小动作,这好事只怕就要变成坏事了。 自然,这是世家大族都会为之考虑的事情,不怨谁心狠,只是世事如此,并非一人能够力挽狂澜。 幼僖沉默思量许久,终究是没有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来,反倒徒增烦扰,惹人心绪不快。 “对了,”秦陆白忽然想起,“栖碧山西坡的千叶昙开了,一年就开那么一次,姐姐让我来问你,明日可要一同去栖碧山赏花?” 幼僖认真的想着,精致侧脸映在柔和月光下,似踱上了一层光晕,益发衬得肌肤胜雪。 秦陆白扭过头,盯着她的侧颜,目不转睛的看着,和声问:“去吗?” “好啊。”幼僖嫣然一笑,“要叫上云舒和云四姑娘吗?” 秦陆白沉吟道:“正好明日休沐,恰逢刑部也没事,一起去也可以。不过,那位云四姑娘跟大家都不熟,她会愿意去吗?” 幼僖颦眉思考,这个问题还真是不一定。 其实她也只是出于好心,听云舒说,云清漪是第一次来上京城,也就是说除了云舒这个哥哥,在这里她几乎没有什么熟悉的人。而且说来这个云四姑娘的运气是真的不怎么好,世家大族这么多,偏偏就叫她挑上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吴望祖,来日若真是成了婚,怕是苦日子还在后头。 她是看在和云舒的交情上愿意带着她,若是对方不愿,她自然也不会勉强。 秦陆白见她颦眉,多半已经了解了她的心思,也没拒绝,只是道:“一会就让郑昊去云府送个信,他们若去,咱们就等他,要是不去,那我们就自己去。” 幼僖莞尔,欣然应下:“好啊。” 秦陆白在阎府一直待到戌时末才启程回国公府,临走前,还不忘去给阎韬夫妇上了柱香。 幼僖送他出门,本来打算让他顺便将今儿收拾出来的兵书一并带走,熟料他是骑马而来,必得骑马而回,带上两摞书实在是不太方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说寻个有空的时间再给他送过去。 将人送走后,幼僖才返回了自己的院子,简简收拾一番后便很快入睡。 翌日一早,她几乎是掐着时辰起床梳洗,起得虽早,但一夜好梦,便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青月为她挑了身月兰色轻纱裙,金丝勾边,玉带束腰,手腕处用同色的细细丝带绑了个蝴蝶结,既轻巧又不失女儿家的俏皮。发髻也是往简单了梳,但青时的手很巧,会的花样子也多,梳了个精巧的发髻,配上简单的首饰点缀,既好看,也不显得过于繁琐,即便登山也不会觉得累赘。 “郡主,山上冷,多带一件披风,省得着凉。” 青时捧着一件浅蓝披风过来,手指捏着领子一抖,湖缎的料子窈窕轻盈,与幼僖身上的裙衫正好相称。 趁着青时系着领上的结,幼僖问:“昨晚交代你们准备好的茶点都备下了吗?” “都已经交代下去了。”青月抢着答,“都是林夫人爱吃的,还有时新的几个小点心,花样子不错,味道也好。” 青时扑哧一笑:“所以你昨儿那么晚从厨房里出来,怕不是就是偷吃去了。” 此话惹得幼僖掩唇一笑,青月更是面颊一红,跺跺脚,嗔道:“郡主你看她,她冤枉我。” 幼僖笑而不语,容得她们打闹,自个儿走到妆台前,对镜扶了扶头上的珠钗。 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青时青月立即停止了打闹,青时推着青月去开门,青月不情不愿的去了,拉开门扉,一道黑影罩下。她抬头望去,看清了黑影下的容貌,登时一喜:“秦侍郎!” 青月惊喜出声,脸上的不愿一时间清扫而空,赶紧拉开门欲要迎着秦陆白进屋。 秦陆白到底是顾及着这是幼僖的闺房,又恐她不方便,便住步不进:“你们家郡主可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里头传来青时欢欣的声音。 幼僖拂开珠帘,从屏风后绕出来:“刚收拾妥当,不过,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第343章 马车调笑,不吝赞美 昨儿商定好的时候,秦陆白可没说要来接她,也没说会来得这么的早。幼僖暗忖,多亏她也起得不晚,且已经收拾妥当,不然等他一催促,就又要手忙脚乱了。 秦陆白伸手指了指屋里:“我可以进去吗?” 幼僖没答话,倒是青时青月俩丫头相视一笑,齐声应道:“当然可以。” 青月做了个“请”的姿势,房门打开,迎着秦陆白进屋里。 秦陆白微微颔首,迈步入内:“昨晚姐姐姐夫在家里住的,今天起来得都很早,姐姐说早些收拾妥帖了,也好过来接你。” “惜弱姐和姐夫也来了?”幼僖站在梨花木桌旁。 秦陆白径直朝她走过去:“卫尉寺突然有事,临时把姐夫叫走了,我是和姐姐一块过来的。刚才已经去给阎伯父和伯母上过香了,姐姐在正堂里和七叔说话,让我先过来等你。” 他不待幼僖细问,已经把她想要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先交待了,目光上下打量幼僖,眸中不禁流露惊艳,却按捺不显,温声问:“可收拾好了?” 幼僖点头:“早就收拾好了,另外还备了几样点心,打算到时候给大家尝尝。” “好。” 秦陆白微微一笑,侧过身,让幼僖走在前头出了房间。 他亦步亦趋的陪在身侧:“用了早饭了吗?空着肚子可不行。” “这会吃早饭怕是来不及了,不过没事,我准备的有点心,要是饿了,就拿两块出来填一填肚子。”幼僖仰起头,冲他璨璨一笑。 秦陆白遂不再多话,踏上九曲回廊,准备往前院走。 幼僖余光留意到身后紧跟着的青时青月,住步回头,吩咐道:“今日你们俩就不用跟着我了,去七叔那里支十两银子,想要去哪儿玩都可以,记得早些回家。” 两丫头相视一眼,似有些犹豫,毕竟栖碧山可不算近,都出了城了,她们不跟着,实在是不放心郡主。 秦陆白朗润一笑:“放心,有我照顾你们郡主,都放心去玩。一会让郑昊跟着保护你们,想去哪儿找他就行,买什么也都尽情买,国公府出银子。” 青时青月相视一眼,这才欢欣鼓舞的应下。 四人前后进了正堂,秦惜弱正和阎七聊得投机。 快要走进正堂时,秦陆白弯了弯身子,凑到幼僖耳畔低语:“一会在姐姐的面前记得不要提起姐夫。” 幼僖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林少游是卫尉司的少卿,平常公务并没有刑部繁杂,但时常会有突如其来的诏令将人召回卫尉司。这样一来,便有很多时候明明答应了要陪秦惜弱游玩却又食言,这次就是如此,再刻意提起,便是好脾气的秦惜弱大概也要忍不住开始抱怨了。 幼僖低首一笑,领悟了。 四人已进了正堂,见幼僖进来,秦惜弱即刻起身走来,握住她的手欣然一笑:“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外面,是这会儿就走呢?还是再等一会?” 幼僖已经收拾妥当,即刻就可以出发。 今日的事情昨晚幼僖已经同七叔说过,吩咐厨房做的点心也已经做好,现下装在两个食盒里,就摆在桌上。 阎七走过来:“姑娘去玩,注意安全。” 幼僖颔首,和秦惜弱相携着出了府门。 青时青月将食盒放进了马车,回头搀着幼僖和秦惜弱登上车驾,依言没有跟上去,站定在了府门口。 秦陆白让郑昊也留下,一会陪着青时青月在城里逛逛,开销一应都由国公府报销。听得郑昊登时一喜,赶忙连声应了。 郑昊留下,秦陆白自然成了驾车的车夫,不过这倒也难不住他,和七叔告别后,便跳上马车,握着马鞭驾马离开。 马车驶向大街,幼僖挑开车窗帘子向外张望,见是直接出城的路,便忍不住问:“云舒和云四姑娘都不去吗?” 外头传来秦陆白的声音:“他们要去,不过约好了在城门口碰面,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好。”幼僖应了一声,不再疑问。 秦惜弱素来喜欢幼僖,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子一般疼着,握着她的手将她今日的妆扮打量一遍,更是喜不自胜:“咱们家幼僖就是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惜弱姐!”幼僖羞怯的低着头。 秦惜弱眼底的笑意更是掩藏不住:“我说的可是实话,尤其这身更衬得你容色姣好。” 幼僖脸红道:“惜弱姐就喜欢夸大其词。” “我倒觉得姐姐说的话是对的,不过,也不完全对。” 马车外传来秦陆白的一道评价,车里的两个人皆怔了一怔。 秦惜弱顿时不悦,不耐烦的一拍车门,斥道:“臭小子,胡说什么!” 秦陆白哑然失笑:“姐姐说这身衬得你容色姣好,可我倒觉得,上次那身红色的骑马装更是衬得你神采飞扬。不止这两身,我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就算素面朝天,那也是出淤泥而不染。” 秦陆白毫不吝啬夸奖赞美之词,听得幼僖心头突突直跳,燥热袭遍周身,烧得她一张脸都红扑扑的,灿若粉霞。 秦惜弱闻言只是掩唇笑,还当她那傻弟弟不会说话,原来竟这么会哄女孩子,倒是她多虑了。 马车内许久没有再传来声音,秦陆白微微侧头:“怎么不说话了?” 幼僖嗔道:“好好驾你的马车,不许说话。” 秦陆白不住一笑,却也没真老实,还不忘提醒她:“你早饭没吃,记得先吃两块糕点垫一垫肚子,这里离栖碧山还有好长一段路。” 幼僖靠着车壁,并不接他这话,手却不安分的扯着腰间的玉带,局促的缩在一角。 秦惜弱定睛看着她红透了的脸,将尽数心思都暴露在笑容中,怕她更羞怯,便不再继续说下去,顺手拿过了一个食盒:“那就让我来看看里面都有什么好吃的。” 秦惜弱适时将话题转过,记着幼僖没吃早饭的事,便径自将食盒打开,取出了里头的糕点来递给幼僖,又将带来的紫苏熟水递过去,好让她压一压,不至于太干了咽不下去。 第344章 栖碧山脚,千叶昙开 马车一路顺利的驶到了城门口,城门外,早已停了一辆红柚木的马车。马车旁,则站着一身月白衣袍的云舒,遥遥见了驾着马车的秦陆白,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两步。 马车顺利出城,秦陆白勒住缰绳:“等很久了?” 云舒淡然而立:“一会儿。” “那就先出发,等到了地方再叙不迟。” “好。” 马车中人未有下车,简单打了一个招呼后,云舒便折身登上车驾,让车夫驾着马车沿着官道往栖碧山去。秦陆白则落后几步,不远的跟在其后。 栖碧山是大昭有名的大山之一,其中繁花异卉数不胜数,尤其一种千叶昙,在大昭境内只此一山可有,且每年只开一月,错过花期便要再等一年,故而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 往年幼僖等人也是去过栖碧山赏千叶昙,只是那时候还并没有结识云舒,这次同行赏花,还是首遭。 马车轱辘辘的沿着官道行驶,遇上岔口便往岔口去,一路行去的人倒是不少,车驾也多,想来都是为着栖碧山的千叶昙去的。 幼僖坐在马车里同秦惜弱说笑,偶尔被秦陆白插一两句嘴进来,都被里头的两个人十分嫌弃的打断,令他好好驾车,不许说话。 一路欢声笑语,半个时辰后车驾方才抵达山脚。 他们已来得不算早,还有更早的天不亮便到了,往常还能够将马车驶到半山腰,但现在却被重重车驾占满了道,他们只得被迫下了马车,改为步行上山。 秦陆白牵着幼僖下了车驾,又去扶秦惜弱,只听得她抱怨一句:“今儿来的人怎么这么多?” 秦陆白笑道:“千叶昙一年就开一月,初次盛开的那几天是最娇艳的时候,姐姐赶着这个时候来,难保别人也是。” 秦惜弱假意瞪他一眼,抬起手不重的在他手臂上拍下。秦陆白倒也配合“哎哟”了一声,直惹得秦惜弱掩唇不住的笑。 前方的车驾中,云舒也下了马车,转身搀着自家妹妹从上面下来。 上次幼僖没看见,这次倒是看清了。 云清漪身材高挑,又纤瘦娇柔,一举一动,一看就是在深闺中教养长大的姑娘,唯恐行差踏错,俨然格外小心。但瞧得出来,云舒待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身上的衣裙都是现下时新的花样,头上的珠钗也是价值不菲,一看就是甄宝斋的东西,顶贵顶贵的。 幼僖还站在原处打量,忽觉手背一暖,侧头望去,秦惜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身旁,亲昵的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块往前边去。 云舒上前来,对着走近的秦惜弱客气招呼:“林夫人。” “云侍郎还记得我?”秦惜弱微微讶异。 “淮山狩猎场上见过林夫人,故而记得。”云舒淡然处之,又和幼僖颔首示意后,便对着几人介绍身旁的云清漪,“小妹清漪,初来乍到。”复又向云清漪一一介绍面前的三人。 云清漪缓步上前,盈盈一礼:“清漪见过郡主、秦侍郎,林夫人。” “清漪姑娘不必多礼,我们和云舒都是朋友,今日都是来赏花的,就不要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了。”幼僖将目光自云清漪的身上收回,抬头往山巅看去,“这会上山太阳还不大,再晚一些,怕是就要烈日当空了。” 秦陆白适时插了一嘴:“那就赶紧上去,你们在前面走着,我和云舒拿着东西在后面跟着你们。” 秦惜弱点点头,拉着幼僖就要上山。临走几步想起来不对,见云清漪落单,便又邀着同行,还刻意落后几步等她。 秦陆白和云舒将食盒都从马车上卸下来,让云府的车夫将车驾都看好了,他们方才拎着食盒跟上了前边三位姑娘的脚步。 默默无语踏上上山的石阶,秦惜弱问道:“不知清漪姑娘芳龄几何?” “十六。”云清漪娇柔软软的声音,似春风般在耳畔化开。 秦惜弱点点头:“十六,正是好年纪。”又问,“清漪姑娘是第一次来上京城。” “是。” “姑娘是特意来看望云侍郎的?” 云清漪的脸色刷的苍白下来,脚步微缓,双手交握,纤长的指尖险些要掐进肉里面去。 秦惜弱被她这反应惊到,正要再问什么,手臂却被碰了碰,立时将她来不及出口的话语又给悉数堵了回去。 “清漪姑娘还没有好好逛过上京城,等下次有空,我们还可以约着一起逛逛,上京城还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幼僖中途把话题扯开,见云清漪不曾注意这边,便拉过秦惜弱的手小声道,“惜弱姐别问这个问题,具体的事情,等我回去后再跟你详说。” 秦惜弱的确不知道这当中的纠葛,不过随口一问,倒没想到这无心话令云清漪难堪。乍然又听幼僖神秘兮兮的说这些话,大约意识到当中或许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在,遂不再问,打着哈哈将话题又引到了千叶昙上边去。 幼僖留心朝云清漪看了一眼,见她脸色十分不好,贝齿咬着樱唇,几欲咬破,便知道吴望祖的事情,云舒应是没有瞒着她。 不过想来也是,迟早都是要坦诚相见,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转了一个话题,三人间的气氛已经好了不少,缓步上着石阶,不忘对周边的花卉也评价一番,倒还融洽。 而秦陆白和云舒始终不远不近的落后她们几步,沉默了好长一段路,秦陆白才开口:“昨晚去找幼僖的时候,她还在问,对于你妹妹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做?” 云舒倏然转过头,像是意外,也像是惊讶,不过须臾便恢复平静:“我本来想再看看,万一传言有误,那吴家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呢,或者,就算是浪子回头也好,起码对清漪以后还能有所保障。可是现在……” 云舒说不下去,那吴望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公子哥,成日里不做正事,只知花天酒地,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值得清漪托付终生? 可是父王那边…… 第345章 清泉净手,突发事故 秦陆白见他愁眉苦脸,也心知此事难办,却也不好从旁提出什么意见来。唯恐意见不当,不仅不能顺利的将事情解决,要是弄得襄王和承南伯交恶可就不好了。 越往山上走,微风中带着的都尽是千叶昙的香味,清幽扑鼻,也不至于浓郁,正是恰到好处。 秦陆白转过话题:“你是襄城人,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千叶昙?” 云舒面色稍霁,抬头望了眼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白色花卉:“是,襄城并没有千叶昙。不过我在书上看见过对这种花的描述,千层花瓣,只仅绿叶衬,绵延千里,花径幽深。” 秦陆白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着书上的词,明明踏青是个悠闲的事情,到了他这里,怎么越看越跟背书一样,死气沉沉。 听见一声轻笑,云舒别过头来,正好与秦陆白嬉笑的目光对上,不禁奇怪:“怎么了,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秦陆白摇摇头,长叹一声:“你呀,就是书读得太多了,人不能这么死脑筋,得懂得变通。”言讫,抬头见幼僖三人已经快走到山巅,于是赶忙提步追了上去。 云舒没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因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死读书的人,便不能苟同这话。不过此时他并没打算计较这些,也快步跟了上去。 栖碧山的山巅处有一条连绵不尽的深空回廊,四周都是洁白的千叶昙,仿若置身花海,任飘香袭上周身,吹走所有的烦扰。 好不容易走到山巅,几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加上太阳已当空,更是炎热袭来。 幼僖解下身上的披风,正要搭在臂弯上,却听身后声音传来:“给我。” 秦陆白将食盒放在了回廊下,踱步过去,伸出手,示意她将披风递给自己。 幼僖也不扭捏,自然的将披风递过去,脸蛋浮上一抹潮红,久未消退。 “我从国公府带了一瓶错认水,你要不要喝一点,解解渴?”秦陆白温声问她。 走了半个多时辰的山路,幼僖又累又热又渴,听见带得有错认水,当下便点了点头。 秦陆白打开食盒,从里头取出一瓶错认水,又取出了一个杯子,先倒上一杯递给了幼僖。 秦惜弱忍着笑,佯装生气:“好啊,连姐姐都不顾了是不是?眼里只有幼僖,还有没有姐姐?” 幼僖刚举着杯子送到唇边,乍然听了这话,脸登时烧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到了唇边的错认水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喝。 “别管她,你喝你的。”秦陆白复又倒上一杯,这一杯则递给了秦惜弱,“还不是姐姐从小教育我,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要先给幼僖,不然就告诉爹打断我的腿。为了保住这条腿,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直都记着,片刻都不敢忘。” “臭小子,敢揶揄你姐。”秦惜弱轻斥道,笑意盈盈的将那杯错认水接过来,掩饰不住心内的欢喜。 本就是句玩笑话,谁也没当真,很快便将这话给抛到了脑后。却不料有人偷偷记住,打量的目光一直在秦陆白二人身上流转,似要窥清/真相。 秦陆白浑然不察,又倒了一杯递给云清漪,云清漪道谢接过。剩下的还有半瓶错认水,秦陆白才给云舒和自己又分别倒上一杯,算是暂时解了渴。 山巅只一条深空回廊,前来赏花的人一般都会在此暂歇,也有如他们一般带上吃食的,都各自寻了一个满意的位置坐下来,或闲聊,或赏花,不亦乐乎。 云清漪将错认水喝完,将杯子递还后,望向云舒道:“哥哥,这山上有水吗?我想净手。” 她摊开右手手掌,上边有一块泥污,应是上山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弄脏了。 云舒也是第一次来栖碧山,对这里并不熟悉,闻言求助般的望向秦陆白。 秦陆白会意:“那边倒是有一汪清泉,不过有些远。”他顺势一指,连绵长廊后,却不能辨别具体位置。 云清漪有些迟疑,再看了看手上的泥污,似乎也在犹豫。 “不如我陪你去。”幼僖主动提议。 当下诸人也并没有什么反对,毕竟幼僖也是从小在上京城长大,对这里的熟悉肯定比外人强。 谁知云清漪却踟蹰不应,目光一转,竟落在了秦陆白的身上,眼眸盈盈,软着语气问:“不该劳烦郡主,不知道秦侍郎能不能带我过去?”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愣,唯秦惜弱盯着云清漪,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弭,目光也不似之前柔和。 秦陆白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叫自己陪她去,愣怔之余下意识看向幼僖,而云清漪还在眼巴巴的等着他的答复。 幼僖目光一转,道:“要不,你就陪清漪姑娘过去。” 秦陆白垂下眸子,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应了。 云清漪顿时欣喜,脸上扬起明艳的笑,跟在秦陆白身后往清泉走去,徒留身后三人立在原地,各有心思。 秦陆白始终快走一步,不与她并肩齐行,云清漪则在后头紧跟着他的步伐。可是女儿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就能跟得上习武之人的步伐,很快就有些气喘,渐渐吃力。 “秦侍郎,秦大哥,你能不能等等我。” 云清漪娇声唤他,提着裙子在后头追得很是吃力。 秦陆白只好放慢了步子,待她追上来时,又不再刻意逗留,继续快步往前走。 索性很快就来到清泉旁,这里人渐少,秦陆白不好与一个姑娘站得太近,便住步在一旁,示意云清漪自己去清泉旁净手。 云清漪站在泉边,仰头望着秦陆白的侧脸许久,见他始终不动,咬了咬樱唇,这才提裙朝清泉边走去。 山中泉水冰凉,尤其到了秋季,更是冻得刺骨。云清漪快速将手上的泥污洗去,取了丝绢出来将手上的水拭净,打算上来时,却不慎脚底打滑,险些往身后的泉水里仰去。 秦陆白忽闻惊叫声,侧目望来,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拉她一把,却不料云清漪惊恐之下急于要抓住什么,竟不慎将他腰间的荷包扯落,咚一声,掉进了冰凉的泉水中。 第346章 踏青中止,不欢而散 秦陆白眼睁睁看着那枚荷包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咚一声掉进了清泉里,他伸手要抓,却只抓住了空气里的冷风。那一瞬间,紧张、慌乱、错愣,转而化成自责与愠怒,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的涌上了他的大脑,将他所有的思绪占据,眼底只剩了那枚荷包。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松开了云清漪的手,也不管她有没有站稳,一跃跳了下去,那架势,似乎是要跟着往泉水里去。 高耸入云的山壁垂下一条瀑布,瀑布流下的水汇成了一汪清泉,而漫出清泉里的水却正往山下流去,流得又凶又急,半点不带缓意。 云清漪到底是没站稳摔了一跤,手心刮过地上尖锐的石子擦出一道血痕。她瘫坐在地上,望着不顾一切走进泉水里,弯下腰疯了一样找着那枚荷包的秦陆白。 愣了一阵,她忽然大喊:“秦大哥你在干什么?那只是一枚荷包而已,你不要命了吗?” 秦陆白充耳不闻,耳畔瀑布垂直落下的声音轰轰响着,而他只是着急的找着掉进水里的荷包,唯恐晚了一步,它会被水顺势冲到山下,那样就更加找不回来了。 云清漪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也不知道先起来。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只是一个荷包而已,为什么他这么紧张? 冰冷的泉水将秦陆白半截衣袍都染湿,冰凉紧贴皮肤,冻得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可那枚荷包没有找到,他还在伸手去水里摸索,摸了不知多久,直到指尖触到一点滑腻,他精神一凛,立即将东西从水里摸了出来。 还好,东西还在。 秦陆白大大舒了一口气,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从冰冷的泉水里淌出来。 云清漪顾不上手上的疼,起身迎过去:“秦大哥,你身上都湿……” 秦陆白侧身避过,那只玉白纤细的手僵在了半空,久久方才落下。 云清漪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深吸一口气后,将所有的心绪都尽数掩下,状似如常的道:“秦大哥,这荷包是有什么意义吗?竟然值得你奋不顾身的跳进水里去捡回来,这水流这么湍急,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 秦陆白垂头看着手心里的荷包,仔细的拂去上头沾上的脏污,小心翼翼,状若珍宝。 云清漪这个时候才看清了,那是一个半旧的荷包,蓝色的底,银线绣着一个执剑的小人,不过针脚不好,歪歪扭扭,绣得也不传神,也不逼真,倒像是小孩的绣品。 忽然意识到什么,云清漪脸色煞白:“这个荷包,是、是郡主……” “走。” 秦陆白脸色冷峻,将湿哒哒,还在淌水的荷包收进了怀里。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云清漪一眼,径自往前走去,任她在后头紧跟也不回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进深空回廊下,一人半身湿透,一人也倍显狼狈,格外的引人注目。 幼僖三人在远处等了许久,直到远远看见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走来,瞧着他们脸色各有不对,不禁担心起来。 幼僖亟步上前,询问的话在看见秦陆白湿透的衣袍时堵住。大吃一惊:“天呐,你不会是掉进水里去了?” 秦惜弱也赶紧过来,担心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遭,确定没有受伤,才气恼的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秦陆白抿唇不答,脸色很是不好。 秦惜弱惯是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子,当下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朝云清漪睇去,见她垂头看着脚尖,衣裙也脏了一块,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但脸色也一时冷了下来。 云舒第一时间过来关心妹妹,见她明明去净手,手没干净还受了伤,又弄得一身狼狈回来,也是蹙眉不解。 幼僖注意到周边人的目光,将披风取来递给云清漪。云清漪垂头不接,她便只好把披风递给了云舒,示意云舒给云清漪穿上,至少别继续这么狼狈的出现在人前,惹人非议。 中途闹了这么一出,还没开始的踏青只好中途截止。 几人匆匆下了栖碧山,各自登上马车往城里回。 秦陆白照常驾车,幼僖担心他衣裳未干又吹冷风,恐会受寒,便提议自己来驾车。但秦陆白拒绝,幼僖僵持之下也不动容,没有办法,只好放弃。 回去的路上十分匆忙,在秦惜弱的要求下,马车进城后便直接往国公府去,半道与云舒的马车分别,随即扬长而去。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门房赶紧上前来牵着马儿,幼僖也只好跟着秦陆白姐弟一起进了国公府。 秦惜弱即刻让人去准备热水,拉着秦陆白风风火火地直往他的院子里去,推着他进屋换衣,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幼僖去了耳房稍待。 秦惜弱脸色十分不好,一路上不曾问过秦陆白什么,但隐约已经猜到几分。忍了又忍,始终还是忍不下心里的那口气,她气闷道:“那个云四姑娘真的是云舒的亲妹妹吗?” 幼僖正不安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听见这一问题,甚是有些无奈:“惜弱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云四姑娘当然是云舒的亲妹妹。说起来,云家和国公府还有一段渊源呢。” 秦惜弱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幼僖只好停下来,也坐了过去,趁着空闲,便将云舒的身份挑明了,顺带着也将云清漪和承南伯大公子吴望祖的婚事也一并说了,正好解了当时秦惜弱在栖碧山上时的疑惑。 一口气将所有事情都说完,幼僖抿了口茶润喉:“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云清漪已经被襄王指给了吴望祖。”转又颦眉道,“不过云舒似乎并不太满意这个妹婿,毕竟吴望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明显不过,实在难堪匹配。” 秦惜弱喃喃:“承南伯家的公子我知道,没有一个是争气的,最混账的就是这个吴望祖。襄王跟他家结亲,不管嫁哪个女儿都是遭罪。” 第347章 荷包打趣,当局者迷 幼僖不置可否,毕竟事实就在眼前摆着,吴望祖是个什么人,整个上京都知道,不是旁人三言两句就能够瞒天过海。况且以后的日子都是自己脚踏实地的在过,好与不好,冷暖自知。 秦惜弱也只是心里惋惜了一会,忽又想起在栖碧山的事情来,脸色沉了下来:“这个云四姑娘,看起来有些心术不正啊。” 状似喃喃的一句话,却把幼僖吓了一跳:“惜弱姐,你这才见了她第一面,这么武断的评价,恐怕有些不太合适。” 幼僖试图委婉的提醒她,毕竟襄王和秦国公还是有旧交情在,在背后这么评判人家的女儿,终归是不好。 虽说现在是在自个儿的家里,耳房里也就只有她们两人,这话也不会传扬出去,可一旦对一个人的印象定格下来了,日后见了面岂非不是膈应?而且想法一旦根深蒂固,再想要改变,就有些难了。 秦惜弱听闻这话,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傻姑娘,今天在栖碧山上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注意她的眼神吗?” 幼僖纳闷:“什么眼神?” “当然是看着我那个傻弟弟时候的眼神了。”秦惜弱倾身凑过去,“我总觉得她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总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陆白。还有啊,她后来不是说要去净手么,你说你带她去,她不乐意,非得让陆白带着她去。而且陆白回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好,肯定是中间闹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听了这话,幼僖沉默下来,似在回忆栖碧山上发生的事情。 关于云清漪是否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秦陆白,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注意,但是后来他们从清泉回来后,秦陆白的脸色确实是有些不对。那阴沉的脸,就是她看了都觉得胆寒,更别说回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整个人跟个冰锥子似的,生人勿近。 秦惜弱见幼僖沉默,便知道她大概也看出了几分,于是接着道:“本来我还觉得没有什么,毕竟陆白在上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英俊相貌,被人惦记上不足为奇。” 幼僖愣愣望过来,竟还有这么夸赞自家人的,也不谦虚一点! 秦惜弱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掩唇一笑,却半点不加掩藏:“我说得可是实话,上京里想嫁给陆白的姑娘从国公府排到城门口都还有剩的,云家的四姑娘对陆白倾心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啊,”她话语一顿,含笑握住幼僖的手,“不过我还是希望,陆白的媳妇儿是你。” 幼僖吓了一跳,平常开开玩笑是常有的事,但都说得隐晦,似这样毫不掩藏的说出来,顿时叫幼僖面色如常转白,再转红,几经多变,赶紧抽回手,别过脸不应这话。 秦惜弱笑笑也不继续调侃,只道:“不过襄王不是已经跟承南伯结亲了么,就算吴望祖再不好,但亲事一旦结下,来日云清漪就是要妥妥嫁进承南伯府的,跟陆白亲近算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的弟妹人选从来都只有幼僖一个,突然横插一个人进来,甭管是谁都让她心里不舒坦。而且经此一事,这个云四姑娘分明就不是一个单纯的,自己还有婚约在身,竟不顾体面来跟陆白亲近,叫她心中只生反感。 幼僖抬手摸着红透的脸蛋,试图用手背的冰凉将热度降下去:“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别妄自揣度了,毕竟云四姑娘是个女儿家,这样对她的名声也不太好。” 秦惜弱抿抿嘴,看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就静默的片刻,门外响起了叩门声,随即耳房的门从外向内被推开,秦陆白已沐浴换衣,一身清朗的迈进来:“你们怎么在这里,害我还去院子里找了一遍。” “还不是在等你。”秦惜弱起身过去,拉着他坐到幼僖身旁,“我有些累了,就拉着幼僖过来这里坐坐,说说话等你。不过,你带那位云四姑娘去清泉净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回来的路上你也不说,可把我给急坏了。” 秦陆白下意识间往身旁望去,须臾又极快收回,薄唇紧抿,淡淡吐出两个字:“没事。” 秦惜弱哪里肯信他:“再不说,是想让我去问那位云四姑娘吗?” 这话半真半假,好奇是真,要去问云清漪却是假的。 不过幼僖也有些奇怪:“我看你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身上还湿了,该不会是掉进水里去了?” 秦陆白叹气,摊开手,手心里还握着一个半干的荷包。方才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过了,但仍未干透,不过好在是找回来了,倒是让他的一颗心安定不少。 若真丢了,怕是心都该死了一半。 “荷包?”幼僖将他掌心里的荷包接过来,翻看着上头的纹饰,秀眉颦起,竟一时间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秦陆白注意着她的反应,满心的期待却在她问出这是谁给的时候,登时间跌落到谷底,不比眼睁睁看着荷包掉进泉水里,险些没找回来时的那种无助。 秦惜弱注意着他二人的反应,明显感觉到秦陆白情绪低落,目光一转,朝幼僖伸出手去:“让我看看。” 幼僖于是将荷包递了过去。 秦惜弱翻看着荷包,里头已经空无一物,荷包也半干,用力一捏还能沁出点水珠来。这荷包幼僖没见过,她却见过,从小看着秦陆白佩戴到大的,不必多问,她也知道这荷包出自何人之手。 何况这上头的纹饰,再没有谁能绣得出这样难看的纹饰了,还被秦陆白当宝贝似的保存了这么多年。 压下心头的思绪,秦惜弱颦眉,状似首遭见这个荷包的模样,反反复复的看着上头的纹饰,啧啧道:“这荷包上的纹饰看起来绣得不怎么样呐。”说罢,还不忘递给幼僖看,“你瞧瞧,这针脚一点都不细腻,绣得小人歪歪扭扭,手上的剑都是歪的,但看神形,还真是跟我那傻弟弟一模一样。” 幼僖歪过脑袋凑过去看,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具体奇怪在什么地方又想不太起来。 秦惜弱余光觑着她的表情,忍着笑:“啧啧啧,也不知道是哪位姑娘这么不心灵手巧,绣成这副样子还能让我弟弟带在身上这么多年,可见是感情不一般呐!” 幼僖脸色微变,不经意间朝秦陆白望去。 秦陆白实在是听不下去,一把将荷包从秦惜弱的手上夺了过来,也不顾荷包湿濡,塞进了怀里。 第348章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秦惜弱掩着嘴,看着秦陆白尴尬的神情,更是忍不住汹涌的笑意。 幼僖还有些懵懂,又忍不住往秦陆白怀里的荷包望去,隔着一层衣衫虽瞧不见什么,但她却隐隐觉得这枚荷包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具体的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不禁叫人苦恼。 眼看着外头的天儿也阴沉了下来,关于在清泉时候发生的事情,秦陆白既然不愿意说,幼僖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估量着时辰也不早了,便打算起身告辞。 秦惜弱却拉住她:“来都来了,还费时间回去做什么?依我看呐,你今晚就留在这里,晚膳的时候让厨房做你喜欢吃的菜,还有曾记的凉拌鸡丝也让下人去给你买回来,今天就别回去了,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秦惜弱亲昵的拉着幼僖的手,脸上始终都是温婉的笑,想将她留下。 幼僖却有些踟蹰:“可是我答应了七叔,晚上会早些回去。” 秦惜弱撇了撇嘴:“你在这里住一晚,难不成阎管家还能不放心?你只管住着,一会儿我就让人去告知阎管家一声,叫他不必等你了。正好,咱们也好好说会话。” 幼僖终究还是抵不住秦惜弱的盛情,点头答应下来。 而云府内,云清漪自从栖碧山回来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连晚膳也没出来用,直到日落西山后,还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半步都不出门。 稍晚一些,云舒便带了药膏过来,见云管家端着送来的晚膳站在房门口,眉心一蹙,快步走了过去。 云管家见是云舒,便将四姑娘没用晚膳的消息说了:“都送来第三回了,四姑娘还是不肯吃,二公子你看这……” 云管家甚是无奈,云舒抬手打断他的话,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他抬手叩门,里头半点声响也没传来,再敲了两声,方才有脚步声从里头响起,随即丫鬟才将房门打开。 一见门外是云舒,丫鬟吓得腿都快没了,赶紧退至一边,也不敢阻拦,敞开门,迎着二人进去。 “出去,出去,不许进来!” 伴着尖锐的叫声,一个软枕当头扔了过来,云舒反应不及,被一个枕头正好击中额头。 这一撒泼的动作登时间惹怒了云管家,正待要发怒,却被云舒拦下,却也很是不耐烦的朝床榻上的人瞪去一眼。 云清漪此时正半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个软枕,作势要再次丢过来的模样。一见是云舒,一时间也慌了神,僵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云舒无奈的叹了声气,让云管家将饭菜留下,随即让他与丫鬟都退了出去。待房门一关,云舒才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软枕,缓步朝着床榻走过去。 云清漪手里的软枕缓缓放下,望着渐近的人,软软喊了声:“二哥哥。” 云舒拍了拍软枕,将枕头放回到了床上,随即也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甚是无奈:“怎么发脾气了?” 云清漪顿时委屈上头,眼里的泪再也包裹不住,扑过去抱着云舒的脖子低声啜泣起来。 云舒毫无脾气,只是温柔的抚着她的背脊,听她哽咽声小,才温声问:“好好的怎么不肯吃饭,要是饿坏了可怎么了得?” 云清漪抽抽搭搭地松了手,半坐在床上,脸上可见清晰的泪痕,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云舒是个耐性极好的人,知道她委屈,约莫也猜得出来一些。别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十分温柔地为她理顺额前的乱发,许是刚刚发脾气,动作太大,连发髻都散落了。 云清漪还在抽噎,但云舒实在不是一个很会安慰的人,除了替她抚背,再默默的等着她哭完,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哭了一会,云清漪渐渐也收了哭声,只是声音犹带哽咽:“二哥哥,我不想嫁给吴望祖,他不是一个好人,嫁给他,我这辈子就毁了。” 情到伤心处,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亮晶晶的。 云舒看着她:“哥哥知道。日前,我已书信回襄城,问明白前因后果,待襄城的回信传来,我再做打算。” “二哥哥。”云清漪一把抓住云舒的手,“从小到大,最疼我的就是你了,你这次能不能再疼疼我一次,别把我嫁去承南伯府。我都听说了,那个吴望祖不学无术,成日里只会逛青楼,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我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呢?” 云舒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但这桩婚事是长辈定下,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一句话就给驳回去。 好在婚期并没有定下来,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云清漪却急了:“我知道母妃是什么样的打算,承南伯府是世/袭的爵位,承南伯和父王又是故交,如果我嫁过去,两家就是姻亲关系,来日也能成为襄王府的一个助力。母妃不喜欢我,也根本不会在乎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能帮衬王府,她就会毫无犹豫的牺牲我。” “清漪!”云舒辞色俱厉的斥道,“那是母妃,你不可妄语。” 云清漪少见他这么严肃的时候,委屈的咬着樱唇:“可母妃就是执意要把我嫁给吴望祖啊。” “吴望祖常住上京,母妃怎知他的秉性如何?何况,此事若没有父王点头,母妃又怎能擅做主张。”云舒语气带着责怪的意味。 云清漪更是紧咬着樱唇,不敢辩驳,唯有不住的落泪。 屋外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棂处吹进来,将烛光吹得摇曳,拉出两道长长的朦胧影子投在墙壁上。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强硬,云舒无声一叹,软下了语气:“清漪,哥哥不是责怪你,只是哥哥以为,秦侍郎说的其实也没错,两家联姻,考虑的远不是儿女私情,更多的是两大世家的利益纠葛。我固然不赞同这样的方式,但古往今来,如此做的不在少数。哥哥知道你受委屈,哥哥不能跟你保证什么,但我会努力,让你能有一个自由舒心的选择。” 云舒探手抚上云清漪的头,动作十分温柔,带着满眼的爱恋与疼惜。 但他这番话却像是让云清漪茅塞顿开,眼中的泪珠凝聚在眼眶经久不落,她垂眸一思量,冰凉的泪珠砸在手背上,她低着头轻声问:“如果联姻是为了两家的利益,那是不是如果有更好的人选,比承南伯的儿子更加适合的人选,我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个吴望祖了?” 云舒抬起的手一顿,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云清漪却忽然激动起来,握住云舒的手,半是央求,半是商讨:“二哥哥,你觉得,秦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样?” 第349章 疯言疯语,云舒动怒 “二哥哥,你觉得,秦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样?” 这句话一直不断的重复回响在云舒的耳边,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许久,想从她忽然绽开笑容与希冀的脸上看出点来什么。 本来以为她是随口说说,可那突然收敛的哀伤,一瞬间转变成为浓浓的希冀,那样的转变是带着真情实意的,真到,连他都不由得怔了很久。 思绪忽然回到栖碧山上,深空回廊下的那一幕。清漪说要找出泉水净手,在秦陆白指出不远处就有一汪泉水时,她却拒绝了幼僖的带路,而执意要让秦陆白带她过去。后来他们从泉水那里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奇怪,尤其是秦陆白,衣袍不止湿了大半,那样严肃的神色,隐忍着没有爆发出来的怒火,至少认识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原本他就怀疑什么,但因为清漪是妹妹,所以他并没有往其他地方去想,甚至注意到她受伤,还带了药膏过来……所以,在回廊下的那一幕,是清漪故意的? 云舒头目森然,再看向面前一脸期待的人,却恍然觉得有些陌生,只默默松开了她的手:“清漪,你如实告诉我,不要有任何的隐瞒,在你们去找泉水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清漪愣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尽显苍白。 但云舒却没打算这么轻易的让她蒙混过去,步步紧逼:“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秦陆白?你和他,难道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我……”云清漪张了张口,话还没从嘴巴里说出来,眼泪却止不住的先一步落下。 云舒是心软,但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并不安慰,双眼定定看着她,等着一个答案。 云清漪双手捂面哭出声来,但好一会也没能等到哥哥的安慰,心知这坎是过不去了,只好收了泪水,抽噎道:“其实,其实我和秦侍郎,不是第一次见面。” 云舒讶异。 云清漪只好老实交待:“就在我初到上京,赶来投奔哥哥的那一天,我乘的马车在路上出了点小问题,有个拄着拐杖的男人突然冲出来,说是我的马车把他碰倒了,要我赔银子,不然就不放我走。那时候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想着赶紧打发银子了事。” 云清漪抽噎一声,将挂在下巴上欲落不落的泪珠拭去:“可是那人狮子大张口,提了好些没道理的要求出来,我自然不能答应,意识到他是骗人的,也咽不下这口气。就在我们争执的时候,另有一辆马车从巷子里驶出来,我和那人争执,挡了去路,那人下来一看,也顺带着替我解了围,让人将那骗子送进了官府。” 云清漪说这话时有些避重就轻,只简单的说了一些大概,但具体的情况是一点也没有交待。 其实从她的话语中云舒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本来不确定,但联合先前清漪说的那些话,不难猜出出手相助的人就是秦陆白。 闻及此言,云舒心里还是郁郁,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纵然清漪交待了经过,但这并不是她刻意亲近旁人的理由。更何况,她现在身上有婚约在身,要是遭人非议,日后当如何自处? 云舒自认如今双亲皆不在身边,作为兄长,他理当有责任同清漪说清楚,于是压着脾气,尽量温和的同她讲道理。 “清漪,二哥知道你不喜欢这桩婚事,也不喜欢吴望祖这个人,对于这个,二哥能够向你保证,二哥一定会尽力说服父王和母妃,请他们解除这桩婚约。”云舒顿了顿,“但你始终要记住,两家现在有言在先,你和吴望祖是有婚约在身,礼义廉耻约束着你,你不可背弃。” “可是二哥哥,母妃怎么可能会听你的呢?而且、而且对方是承南伯府的公子,仅凭你一个人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云清漪情急地抓住云舒的手,泪珠簌簌掉落:“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比承南伯还要有地位一些的人,这样才能够不至于使两家交恶,承南伯也能够心甘情愿的放弃这门婚事。” 云舒眉心紧紧蹙起,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但云清漪早已昏了头:“二哥哥,秦侍郎跟你不是朋友吗,你认识他,知道他的秉性如何,清漪嫁过去一定不会受委屈的。况、况且我听说国公府和太后是本家,有太后撑腰,母妃也不会不同意的……” “清漪!” 终是听不下去她的胡说八道,云舒愤怒的甩开她的手,霍然起身,紧紧盯着面前几乎已经快要疯魔的妹妹。 云清漪被吓了一跳,瘫坐在床上,仰头望着一脸怒气的二哥哥,所有的哽咽都堵在了喉咙里,怔怔地,不敢再继续多说什么。 云舒望着她,只觉心痛无以复加:“清漪,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清漪回了神,膝行着挪到床沿,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方衣袍,却只是将素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哥哥逼得更远。 一时间所有的委屈涌上来,眼泪决堤,云清漪伏在床上委屈的哭诉着,身子微颤,哭得嗓子都快哑了。 云舒别过头不忍心,可她的哭声在房间里盘旋,也在他的心上盘旋,将勉强筑起的一层坚硬冲破得分毫不剩。 云舒叹了口气,还是不能彻底狠下心,走过去将云清漪抱在怀里,温厚的手掌抚上她的背脊,动作极尽温柔。 “清漪。”云舒唤她一声,心酸得厉害,“二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但是,二哥不喜欢你做这些事情,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做了。” 云清漪哭声顿止,抬起头,泪眼婆娑。 云舒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这些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在府里好好的待着,需要什么就告诉云管家,让他去给你张罗。另外,要是吴望祖来找你,你若不想见,就让云管家将他打发走。只要婚期没定,你不想见他,二哥一定会保护好你。” 云清漪抽噎,明亮的眸子还聚着泪珠,却久未说话。 第351章 言辞犀利,掌掴教训 白日骤然发生的变故吓得云清漪魂不附体,她在房中关了一日,但好在刑部突然有事绊住了云舒,他一日一夜未归,并不知道白天时候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世安郡主面无表情的来,又怒气冲冲的离开。 翌日清早,国公府的小厮来云府送信,说是请云四姑娘至凤来楼一叙。没说是谁,小厮只简单的留下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 云清漪听到府中下人禀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颓坐在凳上,脸色白了又白,手死死抓着桌角,捏得指尖泛白。 燕儿惶恐:“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是不是国公府来兴师问罪了?” 一记厉眼狠瞪过来,燕儿吓得赶紧捂住了嘴,但害怕还是溢于言表。 云清漪深深吸纳一口气,心知该来的躲不了,便让燕儿为自己梳妆,换上干净的衣衫准备前去凤来楼赴约。 坐在马车里,云清漪的心情一直都是忐忑不安,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请她赴约的人是谁,可若不去,只怕更大的难堪还在后头。 马车驶到了凤来楼的门口,燕儿搀着云清漪下了马车,主仆二人进了楼中,立时便有小二热情的过来相迎。 燕儿报了国公府的名号,小二会意,当即引着人上二楼雅间。推开门,迎着两人进去后,方才将门带上。 屋中静谧,一扇屏风将雅间隔成内外两室,云清漪站在门口,踟蹰不进。 须臾,有人影从屏风后闪现,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从屏风后绕出来,见了一礼,客气的迎着云清漪进内。 云清漪再不好站定不好,只能跟着丫鬟进了内室。 屏风后,秦惜弱独自坐在梨木圆桌旁饮茶,听见脚步渐近的声音,不急不徐的抬起头:“来了。” 云清漪脸色苍白,双手局促的交握着,还是勉强持着端庄的福了一礼。 “坐。” 淡淡的声音不带喜怒,云清漪压抑住心头的不安,缓慢入座。 丫鬟替她斟茶,她也只是垂着眼睫默默不语,企图用沉默来将事实掩盖。 秦惜弱盯着她,不见喜怒:“云四姑娘知道我为何请你来吗?” “我……”云清漪刚张口,却像是有什么堵住了喉咙,唯有喃喃一声,“惜弱姐……” 秦惜弱抬手打断:“我还是比较喜欢外人叫我一声林夫人。” 云清漪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难堪的咬着樱唇,恨不得就此钻进地里面去才好。 秦惜弱并不理会她,径自说道:“昨日云四姑娘让丫鬟来府中传话,说是云侍郎请陆白过府有事相商。四姑娘很聪明,想单独见陆白,又不好以自己的名义邀请,恐惹人非议,又担心陆白不去,便算中了云舒不在府里的时候,借用他的名义来邀请陆白过府。” 被人堂而皇之的将败露的假话宣之于口,云清漪身子止不住的微微颤栗,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秦惜弱打量着她的神色,讥诮道:“可是,我是该夸你是聪明呢,还是蠢笨呢?” 云清漪倏然瞠大了眼。 “你以云舒的名义邀请陆白过府,但你是不是忘记了,云舒和陆白同是刑部的人,其中一个被琐事缠身,难道另外一个就能够悠闲待在家中吗?”秦惜弱盯着她,目露厉色,“栖碧山上你耍了一回小心思,陆白没有同你计较,我也懒得同你计较。怎么,你还真当国公府的都是笨蛋,能够轻易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当所有的歪心思被摊在明面上,便是彻底将所有的和/谐也好,自尊也罢,都统统地踩在了脚底,如一滩烂泥。 云清漪本来还十分惶恐,可当所有的秘密都被尽数揭露,她反倒镇定了:“所以,昨日是郡主看穿了我的把戏,故意来羞辱我的?” “羞辱?”秦惜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她为你掩盖羞耻,你却管这叫羞辱?” 云清漪挺直了背脊,尖锐的指尖死死嵌进肉里,企图将所有的慌乱都尽数掩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秦惜弱盯着她:“昨日来的是她而非我,你应该感到庆幸。她是看在云舒的面子上,想给你留一点颜面,但是我不会,我不会看在任何人的份上给你留面子。昨日来的若是我,你的脸皮,襄王府的脸面,我都会统统撕碎。” 秦惜弱愤而起身,极力忍着想冲上去扇她一巴掌的冲动:“原本我还为你即将要嫁给承南伯的儿子感到惋惜,不过现在看来,他不学无术,是个纨绔,你也未必干干净净,娴雅端庄。” 这话彻底击碎了云清漪所有的坚强,她赤红着双眼望着秦惜弱,眼泪滚滚而下:“林夫人说话,一定要这么刻薄吗?” “更刻薄的话我还没说呢。”秦惜弱绕过梨木桌走过来,在她面前顿足,高高昂首,余光睥睨,“四姑娘日后要是想在上京立足,我劝你还是安分些,看在襄王的面子上,你哥哥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你。但是,你若非要兴风作浪,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秦惜弱撂下狠话,已不欲再与她多费唇舌,带着丫鬟便要径直离开。 云清漪用力扯着腰间的玉带,在秦惜弱即将踏出门口时,她却忽然开口:“林夫人不喜欢我,是因为郡主吗?” 秦惜弱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她,觉得十分可笑。 云清漪缓缓起身:“秦侍郎跟我二哥哥说,世家结亲为的是两家的利益,就像我要嫁给承南伯的儿子,结的,实则是襄王府和承南伯的势力。换言之,林夫人喜欢郡主,难道不是因为已故的忠武侯吗?” 秦惜弱秀眉紧蹙。 云清漪兀自镇定,续道:“如今阎家已经大不如从前,跟阎家结亲,于国公府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我不一样,我虽然是庶出,但父王已经答应会以嫡女身份将我嫁出去,我若嫁给了秦侍郎,不是代表襄王府和国公府……” 后半句话未说完,秦惜弱已经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快步走过去,抡起手臂便重重一巴掌打在了云清漪的脸上。 “果然是庶女,眼皮子浅,只瞧得见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秦惜弱森冷的将她上下一打量,“就凭你这样也想跟幼僖比拟,谁给你的脸!” 云清漪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眼底聚了泪,听着这些话,心却跟被撕扯似的疼起来。 原本秦惜弱还想给她留点颜面,现在却是不用了:“你这种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是情之可贵。那我就告诉你,就算哪天幼僖一无所有了,只要她还是她,秦陆白喜欢的人就只会是她。至于你,安安分分的还能够嫁进承南伯府,要是再敢兴风作浪,我就去告诉承南伯,他未来的儿媳是如何嫌弃他的儿子,不惜以色勾/引旁人也要毁了这桩婚事,你看看,到时候承南伯府还会不会要你。” 秦惜弱再不与她废话,摔门而去。 第352章 心里有气,口不择言 离开凤来楼后,秦惜弱坐着马车径直便回了国公府,刚下了车驾,迎面便瞧见了幼僖出门的身影。 她步上前去:“你一个人这是上哪儿去?” 幼僖迈出门槛:“昨日闲来无事去陆白的书房逛了逛,发现他常用的澄心堂纸快没有了,我想着去给他买一些回来。” 秦惜弱会心一笑:“这种小事让底下人去做不就好了么,还用你亲自去买呀。” “其实也不光是去给他买澄心堂纸。”幼僖扭扭捏捏的说着,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四下,凑到秦惜弱耳畔窃窃私语,“听说城北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里面的绣球酥做得又好看,又好吃,我想去买来尝尝。” 秦惜弱扑哧一笑,抬手轻点在她额头上:“就你贪吃。” 幼僖摸了摸额头,赧然一笑。 秦惜弱一早上在云清漪那儿受的气这会儿也消得差不多了,便道:“那我跟你一块去,要是好吃就多买一些回来,给爹娘也尝尝。” “好。” 幼僖自然乐意至极,亲昵地挽上秦惜弱的手臂,下了国公府门前的石阶,准备登上马车。 幼僖搀着秦惜弱上车,顺口问:“惜弱姐你这一大早的是上哪儿去了?我刚刚还去你房间找你来着,但是你没在,我还纳闷呢。” 弯腰钻进了马车,幼僖挨着秦惜弱坐下,任她将自己的手握在掌心,尽显彼此亲密。 马车再次轱辘辘地行驶在大街上,秦惜弱脸上的笑容淡去,眼中的光芒黯淡,更多的还是掩饰不住的恼意。 她从来都是喜形于色,一看这模样,幼僖便猜到了几分:“怎么了?” 秦惜弱见瞒不住,只好把早上的事情都说了,想起临走时云清漪那些话,让她现在都还憋着一口气,只嫌那一巴掌太轻了,再该多赏一巴掌才是。 听完这些话,幼僖也悒郁不言。她着实是没有想通,同样环境下长大,血浓于水的亲兄妹,云舒温文尔雅,怎的云清漪却…… 秦惜弱恚怒道:“前两日从栖碧山回来时我就同你说,那云清漪不是个单纯好相与的,你还不信我,一个劲的替她辩解,如今你亲眼瞧见了,可是信了?” 幼僖困窘地垂下头,实在是不想再提那日看见的一幕。 一切都是云清漪事先计划好的,她让人假借云舒的名义来国公府请秦陆白过府一叙,她便在房中沐浴。秦陆白不熟云府的地形,再被有心人刻意引过去,而云清漪则重施故技,让事情按照预先的情节发展下去,那么下一刻估计就会有类似的谣言传出。 为了嫁给秦陆白,云清漪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自己的脸面和襄王府的名声都不顾了。 “不过,惜弱姐,这事还是别再说了。到底是女儿家,要是婚事推不掉,她来日还是要嫁进承南伯府的。” 幼僖终究是不忍心坏她名声,不看别的,就论他们和云舒的交情,也应该将此事隐瞒下来。 秦惜弱慨然长叹:“你呀,她都看不惯你,你还替她着想。” 幼僖听出她语气里的不乐意,由不得一笑:“惜弱姐是担心我被欺负。” 秦惜弱眨了眨眼,意味明显。 “放心,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容人欺负我呢。”幼僖反握她的手,“我只是觉得,她心思虽然不好,但也只是损了自己的名声,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所以我不在乎。当然了,惜弱姐已经警告过她一次了,她要是还不知收敛,别说看在云舒的面子上,就算是云舒来找我,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秦惜弱看着她,似乎要辨一辨她话里的真假。不过想想也无所谓真假,云清漪要再出幺蛾子,不用幼僖出手,她也能将人给收拾妥帖。 如此想着,秦惜弱便长舒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会往外说,毕竟还牵扯着陆白的名声。我可以不在乎她,还能不在乎陆白么。” 秦惜弱如此说着,转念又想起来:“不过啊,我听说云府的管家曾是在襄王府中服侍的,近两年才过来上京。他可是个厉害的人,不用我刻意说什么,我猜他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幼僖抿唇不语,未知的事,她并不想胡乱猜测。 “我瞧着那位云四姑娘和承南伯的儿子倒是天赐姻缘,一个搭一个的正好,都不是省油的灯。” 听这喃喃抱怨,幼僖忍不住扑哧一笑,赶紧握住秦惜弱的手,将话题岔开:“我们出来为什么一定要提她呢?明知道不开心,就快别提她了,省得叫我们自己糟心。” 秦惜弱捂嘴一笑,再提起其他开心的事情,不再提这茬了。 马车经过文房四宝的铺子,幼僖先进去买了澄心堂纸,期间又看中了一支湖笔,一套集锦墨。将这两样都各买了两份,一份带给秦陆白,一份借花献佛,送给秦惜弱的夫君林少游,这才叫她一大早积攒的气彻底的消失了干净。 而后马车往城北驶去,卖绣球酥的是一家开在拐角的铺子,铺面不大,但听说做的绣球酥在附近很是有名,既好看,又好吃。 马车到了地方后,由车夫看守在旁边等着,幼僖和秦惜弱相继下了马车,已可见小小的铺子外头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可见都是慕名而来,更加叫人心神向往。 丫鬟去排队买绣球酥,幼僖和秦惜弱便顺便到附近的首饰店里转了转,正看着一支珠钗,却隐约间听见了什么类似“巫蛊”的字眼儿。 历朝历代巫蛊都是禁忌,宫里宫外都不准使用,一旦发现可是重罪。于是幼僖二人也凝神细听起来,逐渐将话听全。 “都说槐树招鬼,不干净,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会不会是有邪灵作祟啊?” 说这话的是个年过三十的妇人,一句话把周遭的女眷都吓了一跳,人人噤若寒蝉,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另一个妇人则说道:“我看呐,还真有可能是邪灵作祟,不然一个个都跑到那棵槐树下面上吊做什么?” “听说死的都是男人。” 周遭骤闻一道抽气声。 第353章 巫蛊传言,城外西郊 许是说到了什么隐晦的话题,几个妇人开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渐小,任幼僖二人竖起了耳朵也听不太清。 不过又是巫蛊,又是槐树招鬼,说的多是些不着实际的话,幼僖反而觉得可信度并没有那么高,听不见也就听不见了。 秦惜弱还在试图窥听一二,但实在是听不见什么明确的,回头看幼僖已经开始自顾自的挑选起首饰来,倒是佩服她的稳重。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秦惜弱顺手拿起一支珠钗,但心思已经不在此处上。 幼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又去看她手上的,不在意道:“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可敬重,不可尽信。” “那你觉得她们说的话能信吗?” 幼僖余光瞥向已经说着私语走出店外的几个妇人,淡然一笑:“多半是以讹传讹,惜弱姐还是别听这些了。” 心思已经被搅乱,再挑首饰也挑不出个称心如意的了,幼僖索性挽着秦惜弱出了门。 可惦记着那些话,秦惜弱还是忍不住再提了一句:“可是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还说什么上吊自杀一事,若是空穴来风,也不会说得这么笃定。” 幼僖挽着她出了门:“要是出了命案,多半会是刑部接手。陆白就是刑部侍郎,惜弱姐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他,总比听这些风言风语来得准确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惜弱展颜一笑:“对呀,我竟然忘了自己弟弟就是刑部侍郎,我还听这些闲话做什么。还是你说得对,提醒了我。” 幼僖哑然失笑,两人相携着已出了首饰铺子。正巧丫鬟也刚买完绣球酥回来,递给了幼僖,展开一看,里头还是热腾腾,刚出锅的,香气四溢,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幼僖先将绣球酥递给秦惜弱,自己正待要拿一颗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疾弛的声音,不由抬头望去。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只见于街尾处行来一人一马。马上之人手握缰绳,一脸肃穆之色,像是有急事一般。 幼僖眼尖瞧见了,拉了拉身旁秦惜弱的袖子:“惜弱姐,好像是陆白啊。” 秦惜弱闻声望去,随着马蹄声渐近,高马之上的身影也愈渐清晰,赫然就是她的亲弟弟秦陆白。 只是这急匆匆的,也不知道上哪儿去。 “陆白!” 骏马自身旁疾驰掠过,片刻停下的意思都没有,秦惜弱还是没忍得住叫他一声。 听见声音,秦陆白赶紧勒马,马尔前蹄高高抬起,嘶鸣一声,随着缰绳的收紧被迫停了下来。 秦陆白回头,蹙起的眉心骤然舒展:“姐姐,幼僖,你们怎么在这里?” 秦惜弱仰起头,嗔怪道:“还说呢,两天不见人,现在这么急匆匆地又是要到哪儿去?” 幼僖也抬头:“是不是为了公事?” 秦陆白低低“嗯”了一声,碍于街上人多眼杂不好细说:“最近有点忙,可能顾不上回家了,现在也要赶紧出城办事。” 为着公事,秦惜弱也不好把他留下来耽误时间,嘱咐他小心一些,便目送他打马离开。 岂料马儿跑出一段路又被缰绳勒停,秦陆白打马而回,停在幼僖面前,俯身,伸手:“要一起吗?” 幼僖愣怔:“我可以吗?” 秦陆白破颜一笑,手臂再往前伸了一伸,可不可以已不用言明。 秦惜弱会心一笑,适时推了幼僖一把。幼僖踉跄上前,却下意识的将手伸出落在他掌心,借着他的力翻身上了马。 “抱紧了。” 温润的声音响起,幼僖果然听话的抱紧了秦陆白的劲腰,看不见他脸上溢出的笑容,只听着马儿嘶鸣一声,扬蹄疾驰前去。 “记得把人给我好好送回来!” 秦惜弱冲着他二人的背影喊道,任声音消弭在风中,笑容却益发深邃。 眼下落了单,她也没心思闲逛了,带着丫鬟就要登上马车回国公府。转身的刹那,却无意瞥见前方巷口有一辆马车经过,来不及完全落下的车窗帘子露出车内半张脸,白皙的肌肤还带着半边的红肿。 秦惜弱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骤然失笑,心情颇好地带着丫鬟登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马尔疾驰出了城门,踏上官道,两道的百姓渐少,但耳畔风声却愈加萧萧。 幼僖紧紧抱着秦陆白的腰,将小小的自己都缩在他的身后,见马儿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终究是耐不住疑惑问出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城外西郊十里坡。” 幼僖陡然回忆起在首饰店里时听到那几个妇人之间的谈话:“是因为命案吗?” “是。” “真的是巫蛊?” 秦陆白默了默,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谬言:“你不是不信鬼神吗?” “我是不信,但也是听人云亦云呐。”幼僖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逐渐被风声掩盖,消失在无形中。 劲风刮得脸颊冰凉又生疼,一张口就是一股冷风灌进去,堵得喉咙涩涩的很不舒服。幼僖索性闭嘴不言,几乎将一颗小脑袋都藏在秦陆白宽厚的背后,企图用他的身躯来挡住这凛凛劲风。 二人一路无话,骏马却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迹象。在岔口时弃了官道,沿着山间路一路往上,又是好一阵的颠簸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路颠得幼僖好生不舒服,尾椎酸麻,双腿泛软。她坐在马背上,等秦陆白先翻身下马后,朝她伸出手,她方才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背。 一直悬着的双腿甫一沾地,软绵绵地像踩在了棉花上,险些没能站稳。秦陆白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捞,将她跌下去的身子扶住。 “怎么了?”他关怀道,“要不要我先扶你找一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 幼僖摆摆手,弯下腰揉了揉小腿:“没事,就是坐的太久了,让我缓一缓就好了。” 秦陆白也耐心等她,先去将马儿拴在了树上,过来时见她已经缓和了不少,这才放心。 第354章 大槐树下,七具尸体 幼僖已觉得双腿慢慢恢复了知觉,这才放眼望向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大槐树,树冠状似巨伞,遮天蔽日般遮在头顶,树干粗壮,其根茎更是埋入底下不知多深。单看外形,少说这树也得有百来年,否则长不到如今这般。 “这就是发生命案的地方?” 幼僖环视四周,周遭的痕迹大多都已经被清理,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秦陆白扶着她往大槐树走过去:“昨日京畿衙门接到报案,说在城外西郊十里坡的大槐树下发现了七具尸体,六男一女,已经死了多日,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吊在树上。” “七具尸体?”幼僖诧然,回忆店铺里听到的谈话,倒是没有提及这些。 不过,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些事情不好说出口,所以那几个妇人才会匆匆离开。 秦陆白脸色凝重:“衙门不敢处理这事,将事情上交了刑部,昨日我们才正式接手。” “刑部昨日将案卷都梳理了一遍,今日我来,就是打算先看看案发现场,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其他的线索。” 秦陆白朝大槐树下走过去,手臂攀着粗壮的树干,轻轻一跃便上了树梢。头顶是茂密的树枝繁叶,只得被迫矮下身子,很是不便。 一截树梢上有明显很深的勒痕,秦陆白凑过去一看,倒像是用粗麻绳摩擦过一样,表面的树皮被磨损掉了一些,露出来的地方还没有长得齐全。 秦陆白沉吟一思量,从树上一纵而下。 幼僖走过去:“发现什么了吗?” “树干上有被绳子磨过的痕迹,京畿衙门移交上来的案卷上也写明,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被粗绳勒颈,悬吊在树干之上,和我发现的倒是能够对应得上。”秦陆白拍了拍手上的脏污,目光环视四下。 幼僖沉默不语,也只是跟着他一起打量起来。 眼下他们所站的地方位置甚是偏僻,除了面前一株有些年头的槐树外,其他树木长得也非常的茂盛。 不过她倒是有留意一点,方才骑马上来的路像是不久前才被开辟出来,踩过的地方还有草木生长,应该是近期有许多人经过,刻意踩踏成了这副样子。 幼僖忽问:“这里是不是很少有人来啊?” “何以见得?” 幼僖便指着刚刚马蹄踏过的地方:“来的时候我有留意到,上山的小路并不清晰,而且我们上来的地方草木茂盛,如果是一早就被开辟出来的路,行过的地方不会生长出那么茂密的草植。” 秦陆白起初还没有注意这些小细节,听她这样一说,走过去一看,果真发现了这一点。 他身形高挑,但又唯恐看得不够高,索性踩上旁边的大石块。目光远眺四下,发现这里更像是一个密林,一眼望不到有人家,但树木草植的确十分茂密。 “验尸的结果出来了吗?仵作怎么说?”幼僖又问。 秦陆白回过头,跳下了石块:“尸体是昨天下午才移交到刑部,七具尸体,没那么快出结果。而且昨天我有看过,尸体都已经高度腐坏,身上生蛆……”他骤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去留意幼僖的反应,“总之要查出点什么,恐怕还要费些时间。” 幼僖脑海里浮现过某些画面,掩不住胃里的不适,别过头狠狠吸了两口气,试图将那些不好的画面都尽数甩出脑海。 秦陆白也怪自己口快,她问什么,他也毫无防备的答了。不过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不然更恶心话的说出来,大抵她今日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秦陆白这才看到她手里攥着的东西,疑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幼僖一愣,下意识抬起手一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噢,是绣球酥。” 秦陆白忍俊不禁:“哪有查案还带吃的。” 幼僖撅嘴道:“一开始谁知道你会突然出现,何况我和惜弱姐本来就是冲着这绣球酥过去的,碰上你,那叫遇巧。” “哦——”秦陆白拖着尾音,迈步走近,“怎么样,好吃吗?” “还没来得及吃呢。”就被他给带走了。 幼僖将攥得皱巴巴的油纸摊开,里头是一颗颗粉粉的,状似绣球一般的小点心。点心做得很是精巧,只是已经有些冷了,不比刚出锅时的香味诱人。 幼僖捏起一颗绣球酥递过去,秦陆白却不接,反而双手负背,弯下腰,张着嘴,示意着她将绣球酥喂到自己嘴里。 幼僖撇了撇嘴,手臂伸直,看着秦陆白闭上眼睛,她狡黠一笑,反手丢进了自己嘴里,转过去嘟囔道:“爱吃不吃。” 秦陆白睁开眼,见她已经走开,一壁吃着东西,一壁在四下里找着,忍不住扬起笑容,提步跟了过去。 伸手从油纸里拿起一颗绣球酥丢进嘴里,秦陆白嚼了嚼,方才说道:“报案的人是城里齐晖堂的学徒四九,他是第一个发现大槐树下尸体的人。” “齐晖堂?”幼僖喃喃,“这个名字好耳熟。” 秦陆白又拿起一颗绣球酥:“可不耳熟么,之前替飘香院的邢翩翩看诊的大夫就是齐晖堂的。” 幼僖点点头,果然想了起来。那件事她知道得并不是很详细,但大概事件还是知道,所以才有些耳熟。 秦陆白则继续说下去:“听四九说,他每隔半个月都会来山里挖一种草药,本来寻常时候都不会经过这里,但是昨日上山后不久,他觉得有些晕眩,想找个地方休憩一下,一眼就看见了这株大槐树。本来他是想着在这里休息还能顺便遮一下太阳,可是谁知道,却先发现了树下吊着的七具尸体,差点没把他魂儿都给吓没了。” 不过想想也是,任谁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骤然看见了尸体都得吓一大跳,更何况还是七具,慌张害怕可想而知。 幼僖摇摇头,默默咬了一口手里的绣球酥,再问:“还有其他的什么发现吗?” 第355章 查找线索,山中破庙 秦陆白思索道:“从京畿衙门将案件和尸体移送到刑部至今还不足十二个时辰,除了已经带回来的七具尸体,得到的其他线索都很少,眼下刑部也一时间没有什么头绪。” 幼僖了悟,又道:“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刑部其他人呢?云舒呢?郑昊呢?” 秦陆白绕着槐树根仔细查看:“云舒留在刑部整理案卷资料,顺便再去京畿衙门问问最近有没有百姓来报失踪人口。毕竟那几具尸体都已经高度腐坏,且不论仵作能不能验出点什么,就算是可以,估计也得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得做两手准备。” 槐树四周都是茂密的植被,秦陆白随手捡了根树枝,拨弄着小腿般高的曹植,一壁回答:“至于郑昊,我让他去齐晖堂找四九了。他是第一个发现槐树下尸体的人,找他再问问,万一有错过的线索呢。” 幼僖点点头,不置可否。 秦陆白找了一圈也没什么发现,直起身,放眼远眺四下:“刑部人手本来就不够,其他人我也另有安排。” “刑部人手不够的事情,你应该告诉陛下。”幼僖记得,这已经不是秦陆白第一次说这句话了。 不过也是,刑部的事情本来就多,上次因为随葬品的事情,秦陆白又处理了一个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如此一来,刑部能用的人就更少了。偏偏马洪德还是一个不做事的,更加叫人烦心。 秦陆白随手丢了树枝,朝她走过来:“这事我已经跟陛下说过了,但是派进刑部的人一定要干净,我不放心别人,这事我得亲自过目,所以一时半会还定不下来。不过,陛下已经允准,若刑部实在是缺人手,可以从侍卫司借调。” 幼僖秀眉一挑:“谁的人?” 秦陆白勾了勾唇,笑得一脸暧/昧:“当然是老裴的人。” 幼僖抿着唇,看着秦陆白再伸手过来拿走一颗绣球酥,当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下刑部缺人手,但若是因此而急招进来一个不知底细的,只怕正事帮不上,倒又是一双别人的眼睛。而正好,裴子绪跟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手底下又有人,的劳动力是不要白不要。 秦陆白丢了一颗绣球酥进嘴里,狡黠笑道:“我就是先来一步,应该要不了多久,老裴和他的人就该到了。” 幼僖摇了摇头,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你拿我表哥当苦力,就不怕他知道了生气?” 秦陆白凑过来:“老裴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跟我生气,而且你不是从阎伯父的书房里找来了这么多兵书么,正好拿给他,也算是报酬了。” “你这借花献佛,用得还真是彻底,一点也不嫌害臊。”幼僖揶揄他。 秦陆白浑然不在意,凑过来轻轻撞了撞她玉臂:“咱俩都这么熟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真见外。” 幼僖懒得理他,不经意间抬头,这才注意到头顶乌云密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该不会是要下雨了。” 秦陆白顺势从她手里将一包绣球酥都拿过来,抬头望了一眼天,神色如常的应了一声:“是啊,看起来有点那个意思。” 幼僖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再看向正吃得起劲的秦陆白,连连吸了几口气让心绪平复下来。 秦陆白隐约觉得半边脸颊火辣辣的,不动声色地侧过了身,佯装弯腰找起线索来:“那就赶紧趁着还没有下雨,再仔细的找一找,要不然再晚一些,就真的该下雨了。” 打趣归打趣,幼僖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当下也不再同他玩笑,分开沿着四周找起来。 不过此处人烟稀罕,植被又十分茂盛,他们只有两个人,也不能往更大范围的地方找起,就只能以大槐树为中心,慢慢的向四周延伸,成效颇慢。 幼僖猫腰一路找过去,因为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渐渐觉得腰背酸痛,站起来抻了抻腰,隐约像是瞧见前方露出一角屋檐。时下头顶乌云凝聚,景象已不如初到时那般清晰,唯恐自己眼花瞧错,她揉了揉眼,再揉了揉,定睛再次望去,那角屋檐仍在。 “哎哎哎。”幼僖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的屋檐,手往旁边拍去,却拍到空气。 “怎么了?”秦陆白听见声音回过头,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当发生了什么事,心下一急,赶忙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幼僖指了指前处:“那是不是有座房子啊?” 秦陆白比她高出一个头,放眼望过去,房檐的轮廓便更加全面:“是,的确是有座房子。” “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秦陆白神情严峻,凝神一想,应了下来。 二人破开茂盛的草植往那座屋舍走去,秦陆白在前开路,尽量将一路都草植都踩在脚下,还不忘踩得严实些,好让身后的幼僖走得更顺畅。 不过,站在刚才的地方看过去时觉得不远,但是走过来却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加上山路难走,一步一步都要格外的小心,唯恐踩上空陷的地方,线索没找到,倒是将自己给落入了危险的地界。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二人才走到了那座屋子前。 幼僖累得一头的汗,叉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仰头望去,却见面前的屋子根本不是什么农舍,而是一座破庙,还是一座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很多年的破庙。 庙宇占地很广,他们站在外墙外,瞧得大门已是破败不堪,门上的牌匾也倾斜下来,上头一层厚厚的积灰,再被蛛网层层覆盖,根本瞧不出底下的字样来。 “看样子,像是已经破败很久了。”秦陆白环视一周,确定四下无人,于是提步往大门处走去,试图进去一窥究竟。 大门虚虚掩着,门框上到处都是蛛网,还有仍在辛勤劳作的蜘蛛在门框和大门之间往返流连。秦陆白透过门缝隐约能够瞧见里头的半点光景,破败、荒凉、杳无人烟,早不知已经荒废了多久。 第356章 判官神像,大雨倾盆 秦陆白找来一根树枝,将门上的蛛网一一挑落,简单清理了一番后,伸手朝门一推。 只听吱呀一声,老旧的大门应声而开,随即门上积累日久的灰尘簌簌而落,像下雪一般,逼得秦陆白连连后退,又侧身避开,这才不至于被落了满头的老灰。 挥手扇了扇空气中残留的一点灰尘,秦陆白站定在门外,等灰尘都落尽了,才迈步走了进去。 偌大的一处前院,入眼的是摆在院子中间的一尊大香炉,进门可见,十分显眼。再望向四周,两旁皆并列着两条长案,长案上不曾燃尽的香烛歪倒着,上头覆着厚灰,俨然已被废弃了许久。 院中挨着围墙的地方还有一株梧桐,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空荡荡的枝丫一派凋零,梧桐也几近枯萎,俨然是活不了多久了。 幼僖半晌没有听见里头传来声响,不放心地也走进去一看,自然也是看见了这样一副萧条的画面。只是不知道,这里曾经供奉的是哪位菩萨,如今连庙宇都破败成这样,实在是令人欷吁。 院子里没什么可看的,一无人烟,二无屋舍,只有迎面有一座佛堂,大门敞开,里头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秦陆白和幼僖迈步进入,黑暗顿时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随即迎面扑来的是浓厚的霉味,熏得人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秦陆白环视四周,在佛像前面的长案上找到两支蜡烛,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微黄的烛光照亮一角,自然也照亮了面前屹立不倒的佛像。 幼僖走近佛像,盯着看了好一会,疑虑道:“这是什么佛?” 神像身着紫袍,怒目圆睁,凶神恶煞,与一般庙宇中供奉的仙佛很是不一样。 “这不是佛,这是地府的判官。”秦陆白将火折子收回怀里,抬头见幼僖满脸困惑不解,再补上一句,“据说是阴间的神灵,手执阴阳簿、判官笔,能够惩治阳间凶恶之徒,勾去他们的魂魄打入阴司,令他们不得在阳间继续作恶。” 幼僖嘟着嘴,饶有兴致的盯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秦陆白道:“刑部接到的案子千奇百怪,那些作恶之徒更是不能用常理去推断他们的想法,自然,我们做事也不能只循规蹈矩的来,有些东西多多了解也是很有益处。” 他凑过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此刻的我简直是高大伟岸,博古通今?” 幼僖“嘁”一声,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就知道这么一点也算是博古通今?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呢!” 秦陆白哑然失笑,不再同她打趣,开始认真的找起来。 之前在围墙外看到一片萧条的景象时,还以为里头早已经是破败不堪,但俨然是他们想错了。庙宇只是被废弃,但建筑尚完好,唯一不好的是庙宇正堂背阳,不受日光照耀,而且此刻外头乌云密布,不知平盆大雨何时落下,更加衬得里头乌漆墨黑的一片,不点蜡烛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幼僖和秦陆白一人手持一盏烛台自两边找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脏污景象,但堆砌的东西不算多,也就零零碎碎的一些杂物。直到找到判官像后,没注意的两人缓步向后头退着,不经意间撞到一起,均吓了一大跳。 幼僖惊魂未定,抬手落下一拳头:“你吓死我了。” 秦陆白还没缓定心神,莫名其妙的又被挨了一拳头,当下委屈得不得了,憋屈着噘着嘴,却也什么都没说。 “找到什么没有?”幼僖抚着胸口,问他。 秦陆白揉了揉吃痛的手臂:“什么都没找到。”又仰头环视了一圈佛堂,“看来,这座庙宇只是单纯的被废弃了而已。” 幼僖却不这样认为:“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供奉判官像,还为此修建了这么大一座庙宇。前期大费周章,现在却又轻易废弃,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秦陆白不以为意,修长的手指探过判官像底座,试图要找到什么,“而且天底下的庙宇有多少座根本数不过来,废弃的又有多少,简直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 幼僖抿唇不言,但还是觉得这座判官庙很有问题,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修建这么大的一座庙来供奉阴间的神?还有那些在坊间流传的谣言,什么巫蛊,什么招魂,偏偏不远处还有这么一座判官庙,很难不令人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不是就更说明了这当中有问题? 幼僖一时间没能想通,也压下思绪着手开始找起线索来。 庙堂里差不多的地方都快找完了,只剩下判官像后头的这么一块地方,但秦陆白在找,幼僖便绕到神像前面,凝神打量起整座判官像来。 忽而一道闪电劈在外间院子里,黑漆漆的庙堂里登时间被映得亮如白昼,整个判官像的轮廓也清晰的映入眼帘。 幼僖本就聚精会神的盯着神像,那一刹那的亮堂足以让她将这座判官像看得一清二楚,眼尖的瞥见一点,正疑虑着要上前,却忽闻一道惊雷声破天彻地般的响起,登时吓得她惊叫一声。 秦陆白被她的声音吓到,一跃跳下了神像,下意识地将她揽进怀里,一遍一遍地抚着她的背脊,嘴里还不断喃喃:“不怕,不怕,我在呢,有我在呢。” 幼僖最怕打雷,都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尤其这种似要破开天际般的惊雷更是足以让她心神紊乱,恨不得躲到一个小小安静的角落,将自己蜷缩起来才好。 外头又是两声惊雷响起,伴随着几道闪电,将佛堂照得忽明忽暗。 幼僖躲在秦陆白的怀里,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双手抓着他的衣衫,单薄的身子不住的颤栗。 秦陆白也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举目望向佛堂外。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不消一会儿便转变成了倾盆大雨,伴着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第357章 被困佛堂,寸步难行 雷声很久之后才渐停,但外头的雨却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幼僖渐渐恢复了平静,从秦陆白怀里抽身出来,一张脸可见的苍白起来,十分憔悴,惹人心疼。 两盏烛台早已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湮灭了最后一点光芒。 秦陆白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弯下腰,将头凑近,仔细端详她的神色,语气也不由得放软:“好些了吗?” 幼僖好一会才从失神中缓过来,摇了摇头:“没事。” 她拨开她的手,转身走到判官神像前,也顾不得神像下方的底座脏不脏,走过去后便顺势坐下。 秦陆白跟过去,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由涌上一阵担心,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那些言词都很是乏力,没有半点说服的力量。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秦陆白长吁一口气,到底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字不言。 未久,幼僖忽然回过神来:“对了,刚才闪电出现的时候,佛堂里亮了一瞬,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幼僖起身退离神像两步,伸手指着那支判官笔:“我刚刚看到上面有什么东西,我本来像上去看看的,但是突然打雷,我……” 话语顿住,幼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浮现的一抹哀伤。 秦陆白会意,踩着底座站了上去,眼睛正好与判官像手中的判官笔持平。他伸出手欲要去摸上去时,却听见身后的幼僖开口:“别用手。” 幼僖从怀里摸出一张丝绢,伸长了手臂要递给秦陆白,等他接过,又喃喃补了一句:“脏。” 秦陆白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去够那支判官笔。丝绢擦过判官笔的硕大笔头,取下来一看,只余厚厚一层积灰,别的什么也没有。 “去沾点水来。”秦陆白说着,将丝绢重新递给了幼僖。 幼僖接过丝绢,赶忙去到佛堂门口,用丝绢去接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待将丝绢浸湿,又赶着回来递还给了秦陆白。 秦陆白依样画葫芦,用湿帕子擦拭判官笔的笔管、笔斗和笔头,再将湿帕子取下来看时,目光触到上头的一点殷红,脸色顿时一变。 幼僖见他愣在原地,喊道:“发现什么了?” 秦陆白跳下底座,举着那块丝绢递到她面前。 幼僖垂眸一看,惊道:“是血吗?” 秦陆白应了一声:“看来,大槐树下并不是第一个案发现场,或许,这里才是。” 忽然想到什么,秦陆白退步到门口站定,放眼再次望向整座佛堂,一一扫过。 之前幼僖说好端端的修建这么大一座佛堂来供奉阴间的神大有问题,他原本还不怎么在意,毕竟刑部遇见过更加千奇百怪的事情,再如何奇怪都已经不足为奇。但眼下他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或许,这座判官神像跟那棵大槐树之间,真的有着什么不一样的联系在。 幼僖见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只是看着里面出神,却什么话也不说,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秦陆白道:“我们等雨停了后,去后面的山上看看。” 幼僖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但还是应了下来。 只是这场骤雨来得快,却没有去得很快,一直落到下午都还是大雨如注,便是他们想走都走不了。 一整日除了那包绣球酥外,两个人水米未进,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奈何此处并没有什么吃的,外头雨下得又大又急,想出去找点什么吃的也是束手无策。 不过好在佛堂的角落里堆砌了不少的干柴,秦陆白搭了个火堆,生着火,倒还不至于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还得忍受寒冷侵体。 无所事事时,秦陆白用石子在地上画了一幅简易的关系图,将目前知道的所有线索都一一标注出来。 一个是最先发现尸体,然后前去京畿衙门报案的齐晖堂学徒四九;再有被吊在树上的七具无名尸体;以及现在他们所处的判官庙。 四九有没有问题,郑昊已经去查了,等他回去后自然就能知道结果。 那七具无名尸体因为已经高度腐烂,想要查出具体的身份恐怕有些困难,不过他们身上的衣裳还算完好,或许这也是可以突破的一点。 至于这座判官庙……秦陆白下意识又往那座判官像望过去,目光触及判官手中的判官笔,眉头一蹙。 幼僖听他分析,初时还能够聚精会神,但苦于线索实在是太少,后面已经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肚子又咕咕咕的响起来,幼僖捂着肚子,难受地撇了撇嘴:“我饿了。” 秦陆白闻声回过头,但见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脸上浮现委屈的表情,叫他忍不住一笑,立时将心里所有的不悦都尽数化为了乌有。 “行。”秦陆白丢了石头,拍拍手站了起来。 幼僖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秦陆白道:“你不是饿了吗,我出去给你找东西吃。” 幼僖探头朝外面望了一眼,伸手拉住他:“别闹了你,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这山里又危险,不要吃的没找到,你倒先出事了。”说完扯着他的手臂,拉他坐下,“你就好好的坐在这里,饿一会而已,也没什么关系。” 左不过就是这雨再下一夜,难不成第二日还会下这么大的雨不成?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还要继续下雨,他们一日一夜没有回去,其他人肯定会发现不对劲,到时候自然会上山来找他们,难道还怕会饿死在这里么。 “哎呀!”幼僖忽然惊叫一声。 秦陆白被她一惊一乍弄得心头一跳。 幼僖抓着他的手臂:“完了完了,我就说我们忘了什么东西。”乌晶晶的眼珠子快速眨了眨,“你说,我们是不是把那匹马给忘了?” “……” 幼僖紧张的朝外头张望:“刚才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后来还一直下大雨下到现在,那匹马不会有事?” 秦陆白定定看着她,突然噗嗤一笑,终究是没忍得住。 幼僖本来还担心不已,听他笑话自己,立时脾气上来,挥舞着手臂朝他揍过去。 第358章 深夜闲话,不速之客 大雨果真下了整日,眼看着都入夜了也未有停歇的趋势,而幼僖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原想睡上一觉,等睡着了就不饿了,可谁想竟然越来越饿,根本就睡不着。 幼僖哭丧着脸,抱着双膝坐在火堆旁,火光耀得脸颊一片绯红:“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也会有被饿死的一天。” 秦陆白正捡着枯枝往火堆里丢,听了这话,颇有些哭笑不得。 幼僖下巴抵着手臂,嘟囔道:“真的好饿啊,我觉得我快撑不过明天了。” 秦陆白被她的话彻底逗笑了,将手里的枯枝对半一折,对准火堆抛了进去,立时响起一道枯木炸开的声音。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没忍住去揉了揉她的发顶,薄薄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眼都带着笑意。 要是换了平时他这么揉她的头发,幼僖早就开始动手打人了,但她现在实在没力气,饿得手脚都泛软,动都懒得动,就由得他放肆一回。 饥饿使人头晕目眩,但一天没吃东西还不至于让人饿昏过去。幼僖觉得实在是难挨,想了想,干脆跟他闲话起来。 “你那个荷包是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荷包,却就是想不起来荷包的来历,秦陆白不禁有些失望。 荷包依旧被他佩戴在腰间,做什么都没有解下来,闻言却别过头:“你不知道就算了。” 幼僖忿忿扭过头来瞪着他,火光映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光晕中。也就是那么一会,她想起来了什么,但随着火堆里又突然爆开的一声,又很快忘记。 “我不在的这两天,你都在府里做什么了?”秦陆白闲话家常一般问她,不着痕迹地将荷包的事情一笔带过。 幼僖也没多想,老老实实的答了:“也没做什么,到处瞎逛逛,还有就是去了一趟云府……。” 满脑子又是那天在云清漪的闺房,她以为进来的人是秦陆白,掐着正好的时间从浴桶里站起来,就那么赤身裸体的坦然相对,没得叫幼僖心里堵得慌,闷闷的,于是更不舒服了。 秦陆白却疑道:“这两日刑部很忙,我和云舒都分身乏术,连回家一趟的时间都没有,他不在,你去云府做什么?找云清漪?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谁跟她关系好了?”幼僖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要将那天的事情和盘托出,可想了想,还是将话头止住。 秦陆白满面不解:“你倒是说下去啊。” “算了。”幼僖紧抿着嘴,手臂继续环着双膝,提起那件事情就来气,根本不想再提。 “那你呢?栖碧山的时候,你跟云清漪又是怎么回事?”幼僖复又问他。 秦陆白脸色陡然凝重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抿着嘴半晌,忽然冒出一句:“你以后别跟她走得太近。” 这话正中幼僖下怀,但还是免不了问:“为什么?” 秦陆白拾起旁边的枯枝,折了又折,随手抛进了火堆里:“我不喜欢。” 憋了半晌憋出了这么句话,着实是将幼僖给怔住。 不过其实也想得到,云清漪能冒着女儿家清誉受损的风险走了那么一步棋,那么或许在栖碧山,她不过也只是玩了一出同样的把戏。但是发生的结果却与预料中的恰好相反,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惹了秦陆白的反感。 只是关于她为什么会突然挑中了秦陆白,幼僖初时的确是疑惑了一段时间,但后来也就想通了。 且不论秦陆白年轻有为,仕途平坦顺遂,前程似锦,就说国公府便不是一般世家能够比拟。更何况,国公府背后的靠山可是太后,只要有太后在,国公府繁荣昌盛,屹立不倒不在话下。 单看一个承南伯府是很不错,可一旦有了比较,那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再者,吴望祖是个什么样的人,云清漪心里定然有数,权衡之下,自然是秦陆白更胜一筹。 想通了这一点,幼僖只觉得分外可笑。云清漪凭什么以为,她想要嫁进国公府,就真的能如她所愿? 殊不知,丢掉的除了她自己的名节,还有云舒的声誉,得不偿失。 想想都还有些不能让人理解,同一血脉,云舒清高孤傲,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怎么亲妹妹却如此会算计?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幼僖正凝神思考着这一问题,冷不防手臂一紧,她转过头,愣愣的看着秦陆白:“干什么?” 秦陆白神情凝重:“好像有人来了。” 幼僖屏息凝神静听,却也只能听到佛堂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别的什么都没有听见,连虫鸣声都没有。 而就在下一刻,秦陆白却忽然拉着她起身,以身躯将她护在了身后,警惕的望着门口的方向。 他确确实实是听见了有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但眼下佛堂就这么大,里头生着火,外面下着大雨,他们根本无处可躲。 素来的警惕让秦陆白绷紧了弦,他随手挑了根树枝握在手里,若是生变,也只要先抵挡一阵,尽量拖着时间让幼僖先走。 然而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从佛堂外响起,由远及近,辨着声音,少说也得有四五人的样子。 幼僖抓紧秦陆白的手臂:“这山里不会有山贼?” 秦陆白抿唇不语,神情严肃,手握树枝盯紧了门口的方向。 “一会若是是敌非友,真要动起手来,我拖住,你先走。” “我不要!”幼僖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 不待秦陆白说什么,也蹲下身找了一根较粗的树枝握在掌心,态度已然十分明显。 秦陆白再要说什么已经来不及,火堆映得半边佛堂都亮堂堂的,也将门口忽然闯进来的几道身影逐渐拉长,直到几人冒雨进了佛堂中。 两方甫一打了照面皆是紧张起来,秦陆白和幼僖各做好了准备迎敌,而对方几人却齐刷刷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明晃晃的刀身在火光下尤其刺眼。 第360章 登上山顶,分析地势 翌日清早,幼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着墙壁,身上罩了件湖蓝外裳,而面前的火堆早已熄灭,只徒留一地柴火烧尽后的黑灰。 揉了揉眼,幼僖扶着墙壁站起,顺手将那件外裳搭在臂弯,扫视一眼整个佛堂,除了对面的判官神像座底下也有一堆灰烬外,此外再无一个人影。 正纳闷他们是不是丢下自己已经走了,幼僖心头一惊,下意识间往门口望去。只见地上拉出一道黑影,黑影临近,逆着外头的阳光走进来了一人。 那人脚步顿在门口,侧目望来,见她怔怔站在原地,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你醒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 秦陆白阔步走来,在她面前顿住,顺势伸出手,将她斜了一半的珠钗扶正。 幼僖将臂弯上的外裳取下来递还给他:“表哥他们人呢?” “都走了。”秦陆白接过外裳,利落的穿回到身上。 幼僖大惊:“走了?那你怎么不叫我呀。” 秦陆白哑然失笑:“我们跟他们又不一起走,他们走他们的,你睡你的,又没碍着什么事。” “可是找线索要紧啊,他们已经去找线索了,我们可不能落下。”幼僖急了,拉着他就匆匆地往外走。 秦陆白任她拉着,见她是真的着急,才不得不解释:“其实昨晚下过一场大雨,今早方停,林间还聚了很多的雾气,时间早了雾气凝聚不散,我们也看不出什么,所以我才没有叫你。” 幼僖匆忙的步子缓了下来,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假的?” 秦陆白含笑点头:“别的事情都可以迁就你,但公事和私事,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 幼僖嘟囔着嘴,想想他也的确不是个会耽误正事的人,这便才放下心来。 松开他的手,幼僖仰头望向天边,却被头顶的阳光刺痛了眼,赶紧低下头,不舒服地揉了揉眼睛。 秦陆白倍感无奈:“你都敢直视太阳了,真不怕眼睛痛啊。” 幼僖哼了哼,背过身不理会他。 秦陆白走出庙宇的大门,环视四周。 供奉判官神像的庙宇在半山腰往上,能够看到大部份的情况,只是看得不够透彻。眼看着周遭的浓雾都已经散了不少,秦陆白方回转身冲院中的幼僖说道:“走,我们也该出发了。” 幼僖小跑出门,左右往两边一望,拿不定注意:“往哪边走?” 秦陆白沉吟良久,忽然抬手一指左边。 幼僖朝他指的方向望去:“走这边,你确定吗?” “也许。” 幼僖瞪着他,满眼不信。 秦陆白忍俊不禁:“其实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已经勘察过周边的地形了。那边有条小路,虽然很久没有人走过了,但大致的路形还在,沿着路往上,应该就能到山顶。” 幼僖顺着左边的方向眺望,可实在没看出来什么。 秦陆白含笑道:“走,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幼僖也不同他玩笑,老实的跟在后头往山上去。 昨日下了暴雨,有山石滑坡将路堵住,秦陆白只好带着幼僖绕路上山,两人还没走几步就已经踩了一脚的泥,衣服也因污泥而脏得不成样子。 山路湿滑,秦陆白一步一步都走得极慢,不忘牵着幼僖的手,唯恐她摔跤。 原本一刻钟就能到山顶的事,两人却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上山的路还十分不顺,弄得两人周身都十分狼狈。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幼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扶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气,脸颊酡红,双脚泛软,若不是地上还有泥坑,大抵是要席地而坐,歇歇脚了。 秦陆白身体子底子却很好,跟个没事人似的,大气也不喘一声,只是安静的观察四周。 眼下已快接近正午,好在天公作美露出晴天,加上起了东风,山中的雾气已经散了大半,勉强能够看得清楚山中的情况。 再等了一会儿,等到山中雾气彻底消散,显露出全部山中景象来,秦陆白才定睛向着山中望去。怎奈他越看神情越凝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抿紧薄唇,不发一言。 幼僖站在山顶吹着冷风,已经缓和了不少,见他一直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便也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她疑惑问。 秦陆白抬起手臂一指:“你看看那里像什么?” 幼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能够很清楚的看见半山腰的判官神庙。再往下却像是一个天坑,被茂密的树木遮盖,黑黝黝的,叫人看不透底,不禁只觉一阵森寒。 她忽然想到什么:“那里不会就是那棵大槐树的位置?” 秦陆白点点头:“我们昨日是先到了大槐树的位置,然后才看到了不远处的判官庙。以我们走过的方向判断,判官庙就在那棵大槐树的正上方,大概有两到三里的路程,而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山顶,正好能够将所有的景象一览无余。” 昨日看见那棵大槐树时他觉得有些奇怪,即便树冠再大,怎么可能遮了半壁天空。原来是地理位置的原因,大槐树处在一方凹处,四周都是树木,层层叠叠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先前我还纳闷,为什么这座山都没有什么人家,但是现在,我好像能够理解了。”秦陆白单手负背,神色凝重。 幼僖侧头看着他,似在等他的下文。 秦陆白本没打算说下去,不期然间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好奇,便只好老实交待。 他指了指那处深坑:“一般人都很讲究风水地势,不管是建房也好,还是办事也罢,更有甚者都会请术士来算上一卦,以求安心。” “但是你看,那棵大槐树处在一个深坑下,周遭的林木生长十分茂密,正是因为这种茂密,反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将槐树埋在其中。人们都深信槐树至阴,能招不祥之物,而不祥之物又恰恰喜阴喜静,槐树的位置,不是正好给了这些不祥之物一个最好的栖身之处吗?” 幼僖听得一知半解:“所以那座判官庙的存在……” 第361章 上山不易,下山更难 “镇鬼。” 平地一阵寒风起,幼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侧目往那深坑方向望去,竟觉那黑不见底的深坑似盘旋着阵阵哀鸣,有双无形的大掌在空中摇曳挥舞,意图抓住那些心思不定的人的心,趁其不备,然后一把将他们拽进地狱深渊,万劫不复。 幼僖闭上双眼,将脑海里这些臆想出来的幻觉都统统从脑海中摒除,半晌,那躁动不安的心脏才缓缓恢复了寻常的律动。 她再看向深坑时,已经没有了那种令人畏惧的感觉,深不见底还是深不见底,漆黑中却只剩下了空洞。 “连你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吗?”幼僖问他。 秦陆白盯着那深坑目不转睛,闻言淡淡摇头:“其实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修建判官庙的人怎么想,刻意将大槐树种植在那个位置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幼僖蹙眉:“你的意思是,眼下我们看到的这些都是人为的?” 判官庙是,但槐树呢?槐树也是? 秦陆白目前并无太多头绪,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故而选择了沉默。 太阳升至当空,金色的光芒笼罩下来,却也没能穿透那密集的深坑一处。 秦陆白收回目光:“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他伸出手,幼僖迟疑着再望了一眼深坑的方向,目光不再逗留,将手落在秦陆白掌心,相携着往山下去。 上山不易,下山更难。 下了一夜的雨,到处都是积水的泥坑,一不小心踩到松动处还极易从山上滚落下去。 一路上秦陆白已经几近小心的护着幼僖,但还是没防备,叫她不小心踩中松动的石块,差点儿连人带石头一起滚下山坡去。好在他眼疾手快将人拉至身前,却还是叫她滑了一跤,落得满身泥泞。 下山的路花了更长的时间,好在还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半山腰那座判官庙前。 裴子绪和他的手下早已经等了不知多久,遥遥见了满身泥泞的幼僖从远处走来,当下心一急,丢了手上摆弄的鼠尾草,亟步跑了过去。 “是不是摔跤了?”裴子绪担忧的看着幼僖,转身给了秦陆白胸口一拳,“不是让你照顾好我表妹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那一拳力道并不重,秦陆白也自觉愧疚,故而并没有还手。 倒是幼僖不乐意,瞪了裴子绪一眼:“我又没事,就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是陆白拉着我,我才没出事。表哥你也太小题大做了,你要这样不讲理,下次他办案都该不带着我了。” 好心没好报,裴子绪吃了闷亏,脸都气白了,气得来回地走动,中间停下来忿忿指着幼僖,到底是没说什么重话。 幼僖才懒得理他,扯了扯裙角,心疼道:“可惜了我这套水烟衫,可是新做的,穿了一次就报废了,真是可惜。” 秦陆白本来还担心她是不是摔到了哪里,可见她还不忘心疼身上的裙子,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真拿她没办法。 众人先进了判官庙,侍卫找到庙里的一口井,见遗弃在旁边的木桶还能用,便打了桶清水上来,让幼僖简单的清理身上的泥污。 秦陆白也只是草草的擦拭过,便和裴子绪进了佛堂里面,只问:“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裴子绪心情沉郁:“不乐观呐。” “说来听听。” 裴子绪道:“我的人将槐树周围,以及判官庙的周围一里处都仔细的找了一遍,除了判官神像上有被风干的血迹外,神座底下也有血迹,看起来应该是有些日子了。” 裴子绪垂下头,默了默,才继续道:“老秦,你这桩案子可不好查呐。” 秦陆白不置可否:“我知道。” 出事的地方是少有人烟的树林,但第一案发地点却不是齐晖堂学徒看见的挂着尸体的那棵大槐树,但至于是不是在这座佛堂还有待考量。血迹并不能说明什么,最多只能说明这里曾经有人打斗过,见了伤,掉了血,可是谁的,什么时候落下的,这些都不得而知。 秦陆白复又想起刚才站在山顶往下看时的一幕,忽然道:“老裴,一会儿回去后,你多找一些人到这附近来看看,再找周围的百姓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知道这座判官庙的出处。例如,这庙是什么时候修建的?什么时候被废弃的?以前都是谁守在庙里?要是可以,顺便再查一查当初是谁出资修建的这座判官庙。” “好,回去我就让人去查。”裴子绪一口应下。 这时,幼僖大致清理完了身上的泥污进来,身上的水烟衫是彻底报废了,摔的那一跤勾破了丝,补是补不回来了,而且这会看上去也十分狼狈,全然没有平时那般光鲜亮丽。 屋里两人见到她后都默契的闭了嘴,待得幼僖走近,只听得她不住的抱怨:“好歹是跟着你来查案的,我这算不算工伤?” 她伸出双手,袖口也破了道口子,撅着小嘴,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秦陆白失笑:“算,回去补给你。” 幼僖原是见着他们神情凝重,想随口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没成想秦陆白还真就应了下来,当下心里头也美滋滋的。 事情办完,三人也不打算继续在山里逗留,虽说下山的路难走,但还是得先回城,将目前得知的消息和云舒交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至于仵作那边,两日两夜过去了,差不多也该有结果了。 于是几人出了判官庙往山下去,因山路泥泞难走,骑马是不可能的,能够平稳地走下山去就已经很是不错了。 秦陆白和裴子绪为了照顾幼僖都有刻意放缓脚步,等好不容易下了山,侍卫将马匹牵来,照旧还是秦陆白和幼僖同乘一骑。 几人打马而回,待入了城门后,便分作两路。裴子绪和其手下先一步回宫安排余下事宜,秦陆白和幼僖则往国公府去,打算先换下身上这身满是泥垢的衣服,再去处理手头上的案子。 第362章 七具尸体,死因揭露 秦陆白回府沐浴换衣,又紧赶着往宫里去,正巧在宫门口和外出归来的云舒打了个照面。 两人颔首示意,一并往宫里面去。 云舒率先开口:“我已经去京畿衙门问过了,近来并没有报失踪人口的,前两个月倒是有,但是无论是身份、年纪还是走丢的时间,都和那七具尸体对不上。我想,如果想要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只怕还需要另辟蹊径。” 秦陆白点点头不置可否,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张草图来递给云舒:“这次去城外十里坡我也有了一些发现,这是我绘制的一份草图。” 云舒将纸接过展开,是城外西郊十里坡的地形图,上头着重描绘的是那座判官庙和大槐树的位置。但他没去现场看过,仅仅只看草图并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来。 秦陆白继而道:“我怀疑是有人在摆弄风水秘术,大槐树的位置是气口,而那座判官庙,当是后面才修建起来,目的,是为了镇鬼。” 云舒拿着草图的手一僵:“风水之说过于荒诞,难道我们在最后结案的时候,要以风水术杀人来做结案陈词吗?” 秦陆白负手于背往前走着,听了这话,薄薄的唇微微弯起,笑意溢出。 云舒将草图收好,侧目看着他:“你心里面到底是什么打算的?” 秦陆白唇边的笑意浅了下去,淡然道:“这事确实很棘手,主要发现尸体的槐树下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且不能确定那几具尸体的身份,要从中找到线索确实很难。” 两人已走进长巷,呼呼的风迎面吹来,将身上的官服说得簌簌作响。 秦陆白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我已经让老裴继续去十里坡打探消息,顺便再问问周边的百姓,知不知道那座判官庙的来历。” “所以,你还是觉得是有人在用风水秘术杀人?”云舒心里是不信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又由不得有此猜想。 秦陆白却只是摇头:“如你所言,刑部断案从来就没有猜测一说,我们要的,是真凭实据。” 到了刑部,秦陆白踏上石阶,阔步入内:“郑昊呢?让他去找齐晖堂的学徒问事情的细节,带消息回来了吗?” 云舒与他一道拐过照壁:“昨天下午就回来了,等了你很久都不见你回来,所以我让他去做别的事情了。对了,你怎么去了一天一夜,是路上出事了吗?” 秦陆白顿住脚步,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无奈:“别提了,时运不济,刚到那里就开始下大雨,把我们堵在山上一夜都没能下来。” “你们?”云舒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秦陆白耸了耸肩,推门进值事房:“半路遇见了幼僖,带着她一块去的。” 从回府再到刑部,秦陆白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这会实在是渴了,进屋先就倒了一杯水来喝。 待得喉咙润了,他回过头,才发现云舒还站在门口不进,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这是什么反应?” 云舒紧抿着唇,须臾才摆首道:“我打算去停尸房看看,都两天了,应该有消息了。” 秦陆白又灌了一杯水下肚,闻言赶忙道:“我也去。” 于是两人便又往停尸房去。 刑部的仵作姓陈,世代都是仵作,也一直在刑部做事,现今三十多岁,但是个经验老道,又极老实的一个人。 那七具尸体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便是站在门口,那冲天的腐尸味都冲得人几欲作呕。 秦陆白将人叫出来,在院子里说话:“查得怎么样?” 陈仵作神色如常:“都验过了,除了那具女尸是死于勒颈致死外,其余六具男尸皆不是死于此种原因。” 饶是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准备,秦陆白和云舒还是不小的震惊了一下。 不过陈氏是位极有经验的仵作,他竟然这么说了,那么验尸结果便也只能是这个原因。 秦陆白又问:“其他人是怎么死的,查得出来吗?” “关于验尸的结果我已经写在了验尸单上,有几笔尚未补完,还请两位侍郎稍待。”说完,陈仵作拱手一揖,便又回到了停尸房内。 秦陆白和云舒自然在外头等结果,少顷,陈仵作便拿着写好的验尸单从屋内出来。厚厚的一叠,因不知名讳,便只用数字编记,也好对应得上尸体。 两人拿着验尸单离开,一路上各自翻看着手中的验尸单,上头对死因写得很是详细,乃至于不曾痊愈的生前伤也记录在册。 阳光暖暖,看着手中的验尸单却升不起丝毫的暖意,反而脊背发凉,寒到心处。 二人穿过院子径直回了值事房,在房中将余下的验尸单一一看完。 待将上头最后一个黑子篆体阅后,秦陆白将手上的验尸单放到了桌上,脸色铁青,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一汪深潭,幽深而不可见底,当中迷雾重重,那是他不曾看穿的真相。 验尸单上面写明,七具尸体,六男一女,女子死于勒颈窒息而死,但不是自缢,而是被人用绳子活生生的勒死,然后挂在了树上,伪装成了自缢的假象。而勒颈之时,那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道,几乎将女子的颈项勒断,可谓令人骇然。 其余六具男尸,有两具是死于溺亡,一具是死于箭伤,一箭贯胸,当场毙命。还有一人死于毒杀,另外两人则是刀剑加身,重伤不治身亡。 窗外起了风,将半开的窗棂吹得咯吱作响,秦陆白起身至窗边关窗,只字不发一言。 还是云舒率先开了口:“京中没有报案失踪的人口,这些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上京的人?” “仅仅只凭着报案失踪的人口数来断定这些人不是上京城的人,未免有些武断。”秦陆白坐下,修长的手指略过验尸单上的字,“我以为,我们应该加大搜查的范围,先把这七具尸体的身份弄清楚了再说。” 云舒阴郁道:“查固然要查,但是要加大范围,大到什么程度呢?难不成,要将整座上京都翻过来查一遍吗?” 第363章 死人衣物,残留线索 别说要将整个上京城翻过来一遍,就是将整个城西翻过来都不是一件易事,当中阻碍自不必说。要是刑部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只怕坊间便要开始议论纷纷,继而弄得人心惶惶了。 秦陆白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种方法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但眼下从京畿衙门处找不到线索,又不能真的将整座上京城翻找过来,如此一来,岂非不是给办案增加了一个不小的难度? 深思间,秦陆白目光落在桌上的验尸单上,骤然想起来,问云舒:“尸体从京畿衙门移交到刑部时,是不是把尸体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一并移交过来了。”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被挂在树上,身上也就只有一件衣服……”云舒话语一顿,也似想到了什么。 他抬头和秦陆白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均想到了一块。不必明说,立即起身往值事房外走去。 恰巧郑昊刚回到刑部,绕过照壁进来,见了两人急匆匆的身影,心知有事,立马小跑上来,至二人身前一揖。 秦陆白忙问:“那几具尸体身上的衣物何在?” 郑昊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已经收好了,就放在证物房里,属下这就带二位侍郎过去。” 刑部人手不算多,但人人都有自己负责的一块,前日京畿衙门将尸体移交过来时,是郑昊带着人去交接的,秦陆白和云舒稍后才至。 按照惯例,无人认领的尸体,在查清楚案子前都会统一放在刑房停尸房,身上的一应物品则会另外妥帖放置,待有需要之时会起到极大的作用。 前日尸体刚送过来时,秦陆白有检查过那些衣服,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也是觉着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尸体的真实身份弄清楚,故而并没有十分仔细的查验。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远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简单,这背后,恐怕大有内容。 三人急步匆匆往证物房去,大门自外推开,一抹阳光就着洞开的大门洒进来,将昏暗的房间照耀得一片明亮。 郑昊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七具尸体身上的衣物,都分别收着,郑昊将东西一一都拿了出来,摆在桌面上。 如今尸体因为高度腐烂而变得面目全非,想要通过面貌绘画人像是不太可能,那么最有希望的便是从他们随身的衣物上找到一些隐藏的线索,或许还有机会找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东西一摆上,三人也都不耽误,开始细细的检查起来。不管是衣物的料子、纹饰,亦或是针脚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丝毫没有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根据验尸单上所写,几具尸体死亡时间接近,远到一个月前,近到十日前。只是他们都被挂在那棵大槐树下不知道有多久,受着风雨日晒,尸体腐坏得很快,身上的衣物也多少有些损坏,上头的赃物更是难以言喻。 而就在这时,秦陆白翻着一件满是泥污血迹的衣服,摸到内衬的手一僵,眉头紧紧蹙起。 云舒发现了他的异样,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发现什么了?” 于是秦陆白将那块内衬翻出来,递到云舒面前:“你摸摸这块布料,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云舒只好放下手上的东西,伸手去摸那块内衬。本来还没有发现什么,但细摸之下却发现了异样,骤然想起什么,脑海中一个念头极速闪过,再仔细着摸了一摸,脸色顿时大变。 “是湖缎!”他骤然一惊。 秦陆白黝黑的眸子透出笃定:“就是湖缎。” 云舒回忆着:“我记得,就在太后千秋寿诞的前一个月,陛下为了庆贺太后生辰,将江南织造处进贡的湖缎,按照大臣的身量尺寸做了成衣,连带着福包一起送给了各臣工,连我也收到了一份。” 郑昊惊骇道:“要真这么说起来,那么死的那几个人里头,莫非有一个还是朝中大臣?” 秦陆白面色凝重的将那件衣服再检查了一遍,胸口的地方有块空洞,按照验尸单上面所写,应该就是中箭身亡的那一个。可要真是大臣,普天之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诛杀朝中大臣,还堂而皇之的将尸体挂在城外西郊十里坡的大槐树下? 这样的举动,是胆子大到一点都不怕被人发现?还是,故意等着人来发现? 秦陆白越想越不对劲,其中谜点重重,仅仅只以一身衣料缎子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但要论巧合,这是不是也太巧了? “郑昊。”秦陆白忽然喊道。 郑昊一个激灵,下意识应了一声:“诶。” 秦陆白将装着那件衣服的托盘递给他:“去查一查,这上头的料子出自什么地方?是不是上一次陛下赏赐给臣工的那一批湖缎。” “是。” 就在郑昊欲转身出门时,秦陆白仍不放心的叮嘱:“从现在开始,关于这件案子的细节你不可对外说起,查案也悄悄的查,有什么问题直接来告诉我和云侍郎。” “侍郎放心,我都晓得。”郑昊端着托盘,见秦陆白不再有吩咐,这才出了证物房。 云舒望着郑昊出门的身影,心里也有了存疑:“你是觉得这桩案子,会牵扯到朝堂上的人吗?” 秦陆白长臂一身,够过那一件粉色轻纱:“会不会还很难说,不过那件湖缎制成的成衣我也有一件,我摸着料子差不多,但还是得去查过了才能确定结果。毕竟眼下我们并不知道当时陛下命尚宫局做了多少件成衣,又送给了哪些臣工,成衣的款式又是不是一致,现在就妄下断语,有些言之过早了。” “可你还是怀疑了。”云舒步步紧逼,纵然秦陆白顾左右而言他,但他还是有了同样的疑惑。 两人沉默,整个证物房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空气中还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皆来自面前的一堆泥泞血污并存的肮脏衣物。 秦陆白似是随意般翻看着,心却跟着一点一点的沉下去,良久,才抬起头:“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你面前的人到底藏着什么心思,伴君如伴虎,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似是一句劝言,听在云舒的耳朵里却犹如一句忠告,像是在告诉他,永远都不要轻信了身边的人,尤其那些看不穿的,才更加危险。 而他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一句:“那你呢?” 第364章 再造故地,仍是公事 其实这句话一出口,云舒就后悔了。 纵然朝堂之上人心叵测,心思各异,可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秦陆白,也自知不该问这一句。但不知怎的,这话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脱口而出,甚至于,当中模棱两可的怀疑在践踏他们之间难能可贵的友谊。 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收是收不回来,而他也很想知道,真正的秦陆白,是不是跟他心里所想的那个影子完全重合。 屋内静谧无声,连呼吸都轻得微若鸿毛,秦陆白立在原地,面上神色无波,不露喜色。 云舒心底无声的一叹,想着不答也罢了,总归真实也不是通过宣之于口来体现。 低下头,云舒继续默默地翻看着桌上的衣物,垂下眼帘,不看身旁之人的反应。 良久,久到时间寸寸略过,方才响起了那一声久违的回应。 他答:“生而为人,顶天立地为根本,忠心报国为夙愿。虽人各有选择,但我的选择,始终如一。” 清朗温润的嗓音说着坦坦荡荡的话,不加掩饰的立场,已经足以能够证明己身。 云舒抬起头,眼睛里溢出熠熠生辉,薄唇轻启回应:“真巧,我亦如此。”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将彼此的立场说明,自这一刻起,往后便再无猜忌,不信别人,但信知己。 草草结了尾,不在此事上继续周旋,秦陆白也低头查验着手边的衣物,却意外发现那身粉色轻纱底下还压着一个东西,他拨开层层轻纱,将底下的物品取了出来。 是一个香囊,上头满是沾着的泥污,但不难辨清面上绣着的花卉是牡丹。而纵然在一堆血腥味弥漫的衣物中,香囊仍旧散着浓郁的香气,有点腥,还有点像土质的味道,有些难以辨明。 云舒从他手里将香囊接过来,反复的翻看了一遍,确定表面没有什么发现,便索性将香囊上的绳结解开,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登时间扑面而来。 香囊里的味道有点特别,单闻并没有觉得难闻,但和着周遭的血腥味和泥土味,那味道却并不怎么美妙了。 云舒摊开手,将香囊里的粉末倒了一点出来,有点偏黑,又有点泥土的颜色。 “这东西,像是麝香。”云舒猜测着,也不能十分肯定。 他对香料一事并不熟悉,之所以猜测是麝香,也不过只是根据书中的一点记载来推论,但要确定,还需要找一个懂行的人来辨一辨。 秦陆白却并没有十分执着这香料是否为麝香,而是再在香囊和那身衣裙上来回打量,思索半晌,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或许,我们可以去一个地方找找线索。” 云舒未有多问,因他一句话便跟着离开了刑部。而要去的地方,于他们而言其实也算得上是个老地方,不是他处,正是飘香院。 烟花之地向来白日里都是大门紧闭,只有夜里才会宾客迎门。但这次去是为了查案,且不用偷偷摸摸的装扮成任何身份,只需换上便装,堂而皇之的即可上得门去。 待将门叩响,不多时,便有一位垂髫小姑娘前来开了门。 这次秦陆白很是直接,径自摸出腰牌,亮明了身份。而那腰牌之上那一个“刑”字便足以将小姑娘震慑住,连人都忘记了要先请进去,赶忙地跑进去大声呼唤花妈妈。 青楼的姑娘做着皮肉生意,白日无事都在补觉,花妈妈亦不例外。听见小姑娘咋咋呼呼的声音,美梦被搅扰,骂骂咧咧的从房间里走出来,身上的薄衫松垮着,露出半边肩膀。 “大白天的你叫魂呢,信不信我抽你!”花妈妈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半倚着凭栏打了一声哈欠。 小姑娘急得连连跺脚,想张口说些什么,又被花妈妈那一声恐吓震慑住。再一瞥到跟着进来的两道身影,更是咬着唇瓣,怕得不敢出声。 “花妈妈。” 一道声音骤然在大堂里响起,不止是个男人的声音,且这声音还有些分外耳熟。 花妈妈一愣,待低头朝楼下望去,同样瞥见了那两道身影时,陡然打了个激灵,残留的睡意一时间消散了个干净。 秦陆白负手于背,站立在堂中,仰着头,唇边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花妈妈,别来无恙啊。” 花妈妈这才看清了底下站着的两个人,确认自己并不曾看错,于是精神一凛,拢好衣裳后,赶忙脚步匆匆的下了楼。 那垂髫小姑娘则是赶紧怯怯地躲在了花妈妈的身后,也有样学样的跟着行了一个礼,此后便缩在身后,低垂着眉眼望着脚尖地面。 花妈妈压下心头的不安,笑得不免有些敷衍:“大、大人,这次咱们楼中可没有姑娘犯事了,不知大人这次来,可还是为了公事?” “自然是为了公事。”秦陆白也不同她浪费时间,手臂略略一抬,指了指楼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还是移步楼上。” 花妈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当即引着两人往楼上去。 二楼都是姑娘们的房间,此刻皆都房门紧闭,也无人好奇探出头来。 花妈妈引着二人直往二楼的尽头走去,那里有两三间空房,此刻屋里也没有什么人。在秦陆白的授意下,花妈妈特意选了最靠边的一间房,中间还有两间空房隔着,也能稍稍隔音些,不至于叫人轻易窥听了谈话去。 房间的门被推开,秦陆白迈出一只脚要进去,忽然又收了回来,回头对着花妈妈吩咐:“花妈妈还是去把小蝶姑娘请过来,我们只想向小蝶姑娘请教几个问题,问了就走,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花妈妈脸上松垮的肉一抖,纵然不愿,又哪里敢反驳什么,当即吩咐身后的垂髫小姑娘去叫人。 秦陆白另又道:“还是老规矩,我们不止要安静,还要花妈妈对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说完,便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 花妈妈本来还不太乐意,秉着不敢得罪官老爷而勉强答应,登时一见银子,立时就笑逐颜开。她伸手将银子接了,往腰间一收,满嘴答应下来,乐颠颠地便离开了。 第365章 闻香断案,不同之处 秦陆白和云舒进了屋里等候,没过半晌,小姑娘便奉了两盏茶水上来,前脚刚一走,后脚小蝶便到了。 也不知道花妈妈是怎么同人说的,小蝶来的时候,许是因为太过着急,连发髻都没来得及梳理妥当。一支玉簪斜斜插在髻间,一咎头发丝散落下来,堪堪垂在耳后,倒有些疏懒的别致。 但知对方不是寻常客人,小蝶也不敢怠慢,忙用手梳拢着头发,想尽力凭着感觉将头发梳得整齐些。可奈何没有妆镜,这般凭着感觉梳发不免有些为难,梳了半晌还是没能将那咎头发梳上去。 秦陆白挠了挠额头,一副甚是无奈的模样。 小蝶顿时窘得脸蛋都红了,只是尴尬地将头发拢到耳后,局促地站在原地等着安排。 秦陆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声音不大,且十分有节奏,但落在一无所知的小蝶耳朵里,便成了一种无形等待的煎熬。 未知,才最容易叫人心生畏惧。 少顷,秦陆白才将目光移到小蝶的身上,将她一番打量后,道:“小蝶姑娘不用担心,我们来这里不为别的,只是想请教姑娘几个问题,问了就走,不会为难姑娘。” 小蝶愣然抬头,倏然间回想到上一次,两位刑部的大人也是扮作寻常的客人来飘香院,结果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从她嘴里套话。 如今,这是又故技重施了? 可她仔细再想了想,自从翩翩那件事情之后,飘香院上下最近都相安无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还是说,的确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小蝶胡思乱想着也没能猜出来一个最贴近的可能,如花容貌带着愁色,试探性的问道:“两位大人,难不成,是飘香院又出事了?” 秦陆白和云舒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这话的根据从何得来,也不甚在意。 云舒将一块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放到桌上,示意小蝶近前:“还麻烦小蝶姑娘看看,这香囊里的香料,都是些什么?” 小蝶半信半疑:“只是闻香料?” “不然呢?”秦陆白向后微微一靠,已有不耐。 小蝶略一思量,晶亮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权衡再三,还是走上了前。但也不坐,只站在桌边,白嫩纤长的手指将牛皮纸一层一层的打开,露出底下还沾着污泥的香囊来。 小蝶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白嫩的手指往后一缩,似是十分嫌弃一般,迟迟没有动手去拿香囊。 秦陆白遂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头摸出一块小金锭来:“你只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如实答了,这块金子就是你的。” 小小的一块金锭却金灿灿的,被秦陆白捏在指尖,散着十分诱人的味道。 小蝶登时粲然一笑:“好说,好说,这事就交给我了,我一定知无不言。” 有了金子诱惑,小蝶哪里还会嫌弃什么脏兮兮的香囊,一时将袖子挽起,便将那香囊拿在了手中。 香囊上头覆着泥泞,泥土的味道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有些闻不太真切。小蝶索性将香囊的带子解开,将里头的香料倒了一些在手心里,举到鼻子前细细辨别。 这味道甚是熟悉,小蝶心下了然,但又担心不是这么简单,便又格外认真的再闻了一闻,最后才确定下来。 “大人,这里头装的,是麝香。”小蝶将手心里的香料重新装了回去,如实回答。 秦陆白和云舒相视一眼,均是半信半疑。 云舒问道:“小蝶姑娘可辨别仔细了?这香料至关重要,不能出错。” 小蝶闻言抿紧了唇,将香囊放下:“二位大人请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言罢便转身出门。 不消一会,小蝶便又折了回来,手里还另外多了一个紫色的香囊。 她将香囊递到云舒面前:“大人可以闻一闻,我这枚香囊,和大人让我辨别的香囊可是同一种?” 云舒接过香囊闻了闻,味道相似,但气味略淡上一些。再将束口打开,也倒了一些香料粉末在掌心里,颜色略浅一些,但毫无疑问,的确是同一种。 秦陆白沉吟片刻,悟出一丝不对劲儿:“不知小蝶姑娘知不知道,是所有姑娘都会佩戴这种香囊,还是特别的才会佩戴?” 秦陆白这话说得隐晦,但小蝶是什么人,在风雨场所里混迹惯的,向来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他方开了一个口,不必多说下去,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既然大人问起,我也不隐瞒大人。”小蝶顿了顿,才道,“麝香可是个好东西,在药理上也是有不少的大作用,但一般正经家的姑娘,就算有配制香料,但那香料里的麝香也是有定数的,即便长年累月的戴在身上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但似这般,一个香囊里头只装有麝香,那便不是寻常姑娘会佩戴的了。” 秦陆白怀疑道:“你的意思是,似佩戴这种香囊的姑娘,也很有可能是风尘中人?” 小蝶肯定的点点头:“大人或许不知,这麝香对其他姑娘而言并非什么好东西,对我们青楼女子来说,那便是一个极大的宝贝了。” “此话怎讲?”秦陆白道。 小蝶紧了紧手里的香囊,眸中一闪而过伤怀之色:“麝香长年累月的佩戴在身上,极易损伤女子身体,长此以往可致不育。虽说现在市面上也有不少带有麝香的香料,但那也不是单一味的,且用量极少,所以不会出什么乱子,但我们却不一样了。” 小蝶垂下头,语气亦跟着伤感起来:“做我们这一行的,谁会愿意生下一个没名没份的孩子出来,既拖累了自己,也害苦了孩子的一生。”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由牵起一些伤心往事来。但在飘香院这么多年,小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收敛了思绪,小蝶问面前二人:“二位大人只看出了这两个香囊的相似之处,可曾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第366章 一字不落,半字不假 小蝶突然的反问,叫秦陆白和云舒都有些始料未及,心下生疑,便拿起香囊与小蝶手中的进行一个对比。 小蝶有此一问,必然不是问的香囊有何不同,这重点,自然是在里头的香料中。 云舒回忆着在证物房时闻到的香料味,再仔细辨了辨小蝶之后拿过来的那一枚,两相对比,倒是发现了一个细微之处。 “虽然两个香囊里面装的都是麝香,但小蝶姑娘的那一枚,味道要轻一点,香料的颜色也要浅一点。”云舒将自己发现的不同之处说出来,也不知说得对是不对,“除了这个,我还真是没有发现别的不同之处。” 小蝶低首噙笑,一双盈盈水眸直勾勾的看着云舒。 云舒不察,一心扑在案子上:“要是有什么不同,不妨请小蝶姑娘直言相告。” 小蝶本是想卖个关子,不曾想对方竟是个老实人,轻纱水袖半掩红唇,娇声一笑:“大人是位细心的,说得也正在点上。” 秦陆白从旁看着,隐约瞧出小蝶望向云舒的眼神不对劲,可看云舒,仍旧是一张生人勿进的脸,若非是为了查案,大概美人在面前轻歌曼舞,他亦能不动如山。 不知怎的,查案闲余,他竟然有些担心起云舒的婚姻大事来。再这么下去,得是多想不开的姑娘,会愿意跟一个木头在一块啊! 屋中三人心思各异,却借着香囊的缘故将心事掩藏,除了云舒将心事写在了脸上,另外两人却半点风水不露。 小蝶也不再卖关子,挑破了话头:“先前大人问我,佩戴这枚香囊的姑娘,是不是也是风尘中人。我现在能回答大人,是。” 秦陆白正经了神色:“你怎么就能断定?仅仅只凭着一个香囊,不会太武断了吗?” 小蝶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语气更平稳些:“我七岁就被人卖进了窑子里,飘香院并非是我栖身的第一处地方,我见过的,遇到的,那些都是大人们所不能想象得到的。不过,我之所以能够断定这枚香囊的主人也是风尘中人,其原因有二。” 秦陆白和云舒正经危坐,听着小蝶继续说下去。 “先讲麝香。”小蝶从云舒手中将自己那一枚香囊接过来,将两枚香囊并放在一起,“方才我问大人,这两枚香囊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大人回我,是香料的气味浓烈和颜色不同,这个回答是正确的。” “其实麝香也分很多种,有贵贱之分,自然也有价格高低之分。青楼里的姑娘们接完客之后都会喝上一碗避子汤,但毕竟是药三分毒,那东西也不能天天的喝,故而也想了许许多多的保险的法子,麝香就是其一。” “好的麝香在市面上能卖到三金一钱,还都是楼中花魁娘子,素日能得赏银多的才能买得起。像我平常佩戴的这一种,只能算是中等,而大人带来的这一枚,却是上上等,那可是有银子都不见得能够买得到的好货。” 秦陆白默默听完,视线由不得往她手上的两枚香囊睇过去。实在是想不通,就这么一点东西,竟然能值这么多银子。 小蝶见他们没有反驳之言,便继续说下去:“再说其二,姑娘们栖身青楼,谁也不是心甘情愿,若能堂堂正正的做一回清白人,又有谁会选择这么作践自己呢?所以啊,姑娘们素来都会在随身的物品上做一些特别的记号,比如,在香囊和荷包上绣一个最能代表内心的字,祈求有朝一日能够心愿达成。” 话音刚落,见二人均是投来打量的目光,小蝶猜到他们还有怀疑,便先将自己那一枚香囊放到桌上。解开束口,小心翼翼地翻出内衬,里头果然有小小的一个“安”字。 小蝶道:“安好,安心,顺遂,这是我的心愿。” 小蝶再将手里另外一个香囊的束口也解开,谨慎地翻出内衬,目光触及上头的两个字,却讶异的“咦”了一声。 听见这反应,秦陆白顿时朝她望去:“上面写了什么?” 小蝶步上前,将手里的香囊奉上。 秦陆白将香囊接过来,翻出内衬一看,里头却写着两个字:清白。 这“清白”二字不免有些意味难明,可作身世清白一解,也可作遇见不平之事,不能还之以真相,可愿有朝一日能重现清白。 小蝶端量着这两位大人的脸色,约莫也猜出了这香囊非同一般,总不会是哪位姑娘遗落,恰巧叫两位大人给拾到。 可小蝶也知道自己的分量,该问的,不该问的,为免惹祸上身,她统统都不好奇。该说的都说了,一字不落,半字不假,见二位大人不再多问什么,她便也收起了好奇,静静的立在一侧,等候接下来的吩咐。 良久,秦陆白才将重重疑惑和猜想都尽数压下,用牛皮纸将带来的香囊仔细包好:“今日要问姑娘的只是这些,这是姑娘的报酬。”言讫,果然守信的将金锭子递过去。 小蝶顿时眉开眼笑,伸手过来接,指尖尚未触到,那托着金锭子的手却往回缩了缩,连带着她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一僵。 秦陆白提醒她:“老规矩,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小蝶姑娘可是心中有数?” 原来是为了这事,小蝶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金锭子取回来,了然笑答:“大人且放心,收了大人的金子,小蝶这半个时辰就是叫大人给买下了。出了这个门,之前发生的一切,小蝶通通都不记得。” 秦陆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满意小蝶的识时务,却不喜欢她刚才的形容。 什么叫买下了她的半个时辰,这话要是叫幼僖听到,非得大骂他臭不要脸,还得把他脸给挠破才能解气。 思及此,秦陆白竟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在这里继续逗留,拿上东西,与云舒一并出门下楼。 小蝶送二人到了门口,直到他们走上大街,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锭子,才十分满足地将门合上,回去补觉去了。 而离开了飘香院后,秦陆白和云舒还在就着方才小蝶的话商讨,竟然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双眼睛,自打他们出了飘香院时就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 第367章 蝎子摆尾,身手不错 已过正午,大街上却还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秦陆白正说着话,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话语一顿,余光不经意间向着身后瞥去。 云舒瞧见,正也要跟着回头望一望,却忽地被一把抓住了手臂,偏过半边的脸又转了回来,疑惑的目光对上那神色凝重的一张脸:“怎么了?” 秦陆白松开手,严肃的神情骤然瓦解,若无其事地朝前迈步而去。 云舒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你发现什么了? “后面有人。”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得云淡风轻,可云舒哪里习惯这种场面,当下就要回头去望,却被一声喝止:“别回头。” 云舒便不动了。 秦陆白侧过半张脸,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我过来。” 云舒颔首,跟上秦陆白的步子,亟步往前走了两步后,双双极快地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而他们前脚消失,后脚便有一个人影从一个卖伞的小摊后露出脸来,也追了上去。 大街上早已经没有了那两道身影,反倒是旁边的小巷子空荡荡的。那人一经思量,便提步往巷子里追了上去。 巷子七拐八绕,绕过两个拐角也没有发现跟丢的那两个人,还当是真的失了他们的踪迹,不免有些气恼。 正打算放弃,而就在这时,一道疾风掠来,一条长臂伸出,五指成爪直逼那人咽喉。那人反应也极快,一个旋身躲过,随即来了一招蝎子摆尾,踢出凌厉一脚,使得秦陆白被迫将双臂护在身前,也被踢得连退数步。 “等等,是郡主。”云舒从拐角里现出身来,赶忙喝停了这一出闹剧。 秦陆白后退数步刹住脚,正要发出的攻势在听到云舒的声音时蓦然顿住。抬眸望去,对面那逆着阳光,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姑娘,不是幼僖又是谁? 他登时收了攻势,亟步上前,拉着幼僖的手臂担忧的问:“刚才没有伤着你?” 幼僖拂开他的手:“谁能伤着谁还不一定呢。” 秦陆白不禁一笑。 云舒走上前来,好奇道:“郡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倒想问你们呢。”幼僖双手环胸,带着别样意味的目光扫视着他俩,“就没听说过大白天逛青楼的,两位侍郎,这青天白日的,你们也真好意思。” 本来是正大光明的去查案,被她这么一曲解,倒成了他俩作风不正,惹得两个人的脸上都多多少少带着几分难堪。 秦陆白一早就知道,要是被抓到,出言嘲讽都还是轻的,没下死手,就算是面前这位姑奶奶手下留情了。 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尴尬的模样,一个垂头沉默,一个挠头无奈,像是憋了什么苦水,倾诉不得,比吃了黄连还苦。 幼僖扑哧一笑,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也就开个玩笑。你们去青楼,实则是为了查案的。” 云舒眼睛一亮。 幼僖背着双手,笑意盈盈的给他分析:“我知道你的为人,你绝对不会去青楼那种地方。至于秦陆白么6” 这断句断得秦陆白心口突突直跳:“我……我怎么了?我也很正直得好不好。” 幼僖嫌弃的别开眼,转又握着拳头,狠狠的威胁:“我最讨厌男人花天酒地了,你要是敢去青楼潇洒,让我给知道了,我打断你的腿。” 秦陆白顿觉双腿一软,讨笑道:“不敢不敢,我可不去那种地方,打死都不去。” 幼僖懒得跟他费唇舌,直接开门见山:“怎么样,得到你们想要的线索了吗?” “算是知道一点。”秦陆白突然想起来,“对了幼僖,我记得太后千秋寿诞之前的一个月,江南织造处进贡了一批湖缎,当时陛下让尚宫局按照各臣工的身量尺寸做了成衣,连带着福包一起分发了下去,你还记得这事吗?” 幼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了,这事跟你们目前要查的案子有关?” 云舒颔首,也步瞒她:“我们怀疑,那七具尸体里,或许其中有一位是朝中大臣。” “什么?”幼僖大惊失色。 秦陆白吓得赶紧要捂住她的嘴,不忘左右环视,唯恐隔墙有耳。 现在案子还没有一个十分清晰的突破口,他们也只是怀疑或许跟朝中大臣有关系,若是这样一来,那么这桩案子就不能够摆在明面上来查,不然还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大的乱子。 幼僖也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难免会大受震惊,但冷噤下来之后,也就不觉得如何稀奇了。 只是若牵连到朝中大臣,那么这事可不小。谋杀臣工,论情节严重者,可诛连三族。 幼僖深知此事严重,固然是在无人的小巷里,也还是不忘压低声音:“你们是想让我去尚宫局查一查当时给各臣工做成衣的记录吗?” 秦陆白刚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领悟到了。 而下一刻,也果见得秦陆白点头:“毕竟只是猜测,倘若真的牵连到朝中大臣,此事必然要先上奏陛下。眼下我们是打算先破了这七具尸体的身份,从他们的身上慢慢着手调查。” 秦陆白话语一顿,阴沉着脸色:“自然,如果这件事情真的牵扯到朝堂上其他的大臣,未免有些人会中途行阻挠之事,我想先暂且把事情给压下来,等掌握住了实质的证据之后,再将背后之人一举击溃。” “你想的固然周全,可你大概不知道,关于城外西坡那棵大槐树的事情,现在已经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了。”幼僖很是不忍将他幻想的计划打破,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一二。 秦陆白脸色骤然一变,同云舒相视一眼,似乎都很奇怪这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幼僖便好心替他们解答:“刑部想要严守案情,自然没有人能够从刑部得知一星半点的消息,可是你们别忘了,当初这桩案子,可是京畿衙门移交到刑部来的。就算你们不说,可衙门的人呢?还有那个报案的齐晖堂学徒,听说他都吓得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净说胡话。” 秦陆白紧抿着唇,甚是无言。 “不过……”幼僖话音一转,身旁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投过去。 幼僖深思斟酌道:“不过,如果在真的瞒不住的情况下,那么声东击西,是不是也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呢?” 第368章 被人撞倒,声称有鬼 秦陆白微微挑眉:“愿闻其详。” 幼僖神秘一笑:“其实这两天我也听到了一些传言,说什么的都有,但当中传得绘声绘色的,还是那些虚无缥缈的鬼怪之事。” 她点了一个醒,炯炯有神的目光睇向秦陆白,她知道,他一定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当时从山顶上俯瞰山下的一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里,秦陆白顿时被点醒:“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用鬼神之说来造势,坊间传得越离谱,对我们而言更加有用?” 幼僖点点头:“正好,你们也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查一查手里的案子。有这个谣言给你们做掩护,不是很好的一个办法么。” 秦陆白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声东击西的办法固然好用,但制造舆论必然会引得人心惶惶,到时候传到景文帝的耳朵里,少不得又要来斥责刑部办事不力。 固然他并不在乎会不会被斥责,但是制造舆论有益也有弊,就怕到时候不受他们控制,反而往无法掌控的一面而去。 幼僖也不过只是提了一个意见,见秦陆白犹豫,大概也知道他不会采纳了。不过论办案一事上,她确实不如秦陆白想得周到,或许他考虑的才更有道理些。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幼僖和他们在巷口里分了别,原打算先回一趟阎府,现在也不去了,直接改道回了宫,而后径直往尚宫局去。 闵尚宫是太后扶持的人,对幼僖也多加敬重,听说幼僖要几个月前尚宫局给众大臣裁制成衣的记录,虽有为难,也还是照办。 幼僖拿到册子时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翻阅起来,一眼便瞧见了上头有秦陆白和云舒的名字,略略思忖一会儿,忽问:“陛下当时命尚宫局裁制成衣送给诸大臣,用的全部都是江南织造处进贡的湖缎吗?” 闵尚宫颔首:“是的,都是用的那一批湖缎。” 幼僖再问:“可是每一位大臣都有?” “这……”闵尚宫有些为难,毕竟在太后千秋寿诞之前,她还不是尚宫局的尚宫,当中最隐秘的细节也只有尚宫才最清楚,她便不得而知了。 反倒是民尚宫身边的宫人答道:“回郡主的话,并非是每一位大臣都有。因为这次江南织造处送来的湖缎有限,陛下只赏给了六品以上的大臣,其他大臣则是改用了景锻。”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幼僖目光睇向她。 宫人福了一礼:“回禀郡主,奴婢以前是司衣司的人,近一个月才被闵尚宫调到身边,所以对这件事情有些印象。” 幼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纤纤玉手抚着手中册子上的名字,“那这么说,尚宫局除了这本记录大臣名字的册子之外,应该还有给诸位大臣裁制成衣时,留下的身量尺寸的记录。” 听闻此言,闵尚宫不禁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踟蹰道:“郡主,不是下官不肯把东西给郡主,实在是有违规矩,要是叫皇后娘娘知道了,这事就瞒不住了。” 闵尚宫说的“这事”,自然指的是幼僖今日来尚宫局讨要东西一事。 前段时间跟宁皇后闹得不愉快的事情在满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来,要是再闹一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更何况,这次她不占理,要是被中宫的人揪了小辫子,那可真是没地喊冤去。 幼僖也顾忌到这一点,可刑部眼下又急需这份东西,思来想去,倒是折了一个中:“这样,你们把那份册子拿来,我不拿走,就在这里看看。今天的事情,只要你们不说,我不说,这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她已经退了一步,闵尚宫又顾及着太后扶持的恩情,便也应了下来,令身边的宫人去取册子。 不消一会,宫人便将册子取了回来,双手恭敬的奉上给幼僖。 幼僖命宫人备了笔墨纸砚,先是将册子从头到尾的阅了一遍,将绝无可能的一些人自动划去,只留下了她不太熟悉的人的名字和身量尺寸,一一誊写了下来。 闵尚宫从旁看着,自知这样有违规矩,但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 等幼僖誊写完,便将册子递还给了闵尚宫,告了辞,带着誊写好的东西离开了尚宫局。 她想着刑部此刻或许正急着用,便赶紧往刑部去。可等到了刑部才知道,原来自从早上秦陆白和云舒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刑部,便是郑昊也不在。 幼僖不放心将东西交给别人,只好又带着东西只身离开。 眼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幼僖想了想,还是径直出了宫。 趁着天还没黑,幼僖先赶去国公府,问了门房,谁知秦陆白也没有回去,便也不进,准备先回阎府再想辙联系秦陆白。 天色已经渐晚,街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许多店铺也已经相继关了门。 幼僖走在回阎府的路上,不自觉间想起先前在坊间听到的传闻,再结合十里坡的地形,还有从秦陆白口中得知的一点线索,是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劲。尤其这好端端的还跟朝中大臣扯上了关系,这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呐! 她正全神贯注的想着此事,也没注意周围,直到后背被一股贯力撞上,她踉跄着往前扑去,顿时摔倒在地,手心擦着粗粝的地面,瞬间被磨出了一道红印。 而与她一起摔倒的还有从身后撞她的人,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皆十分狼狈。 幼僖看了看被磨出红印子的掌心,没好气的瞪着摔倒在旁边的人:“你这人怎么走路的,也不知道看看前面有没有人。” 男子浑身哆嗦,目光一直往巷口的黑暗里望去,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浑身颤栗不停。 乍一听见幼僖的话,那人方才侧过头来,脸上煞白一片。初时还没将幼僖认出来,待定睛辨认之后,竟脱口而出一声:“世安郡主?” 幼僖正恼着,倒没想到这人竟还认识自己,不过她却没有半点印象。兀自从地上站起来,也省得理会这人。 那人却一把抓住幼僖的手,急道:“郡主快走,有鬼,有女鬼啊!” 第369章 酒后胡言,巷子女鬼 幼僖大晚上的无辜被撞倒摔了一跤,还要听这么荒诞无稽的鬼话,只觉一阵不耐烦,急于甩开钳制住玉腕上的那只手。 但显然面前的男人被吓得厉害,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指着不远处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胡言乱语:“郡主,有鬼,真的有鬼啊,就在那条小巷子里。” 幼僖不耐烦的抿了抿嘴,使劲儿想要挣脱开他的手。 但奈何两人的力量悬殊实在是太大,幼僖无法挣脱,便是连最后的一点耐性也被磨灭了。再使劲挣脱,再挣不开,幼僖顺势抬手扇去,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在空荡寂寥的大街上响起。 男子被打得偏过头去,嘴里叫嚷着的胡言也顿时消失。 腕上的力道一松,幼僖趁机将手抽了出来,冷眼看着他:“清醒了吗?” 男人木讷地摇头。 幼僖抬起手,作势又是一巴掌要落下,吓得男人赶紧捂着脸退开两步,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幼僖这才放下手,目光森凉:“你谁啊?你竟然还认识我?” 男人像是被一巴掌打懵,还有些畏惧地看着她,直到幼僖冷着脸近前一步,他才赶紧自报姓名:“吴望祖。” “吴望祖?”幼僖盯着他上下打量,“你就是吴望祖?” 吴望祖捂着被打的脸点点头,一听这话,顿时双眼一亮:“郡主听说过我?” “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了。”幼僖抱着双臂,打着转的将他打量一遍,“承南伯大公子的大名,我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 吴望祖听了此话顿时间心花怒放,倒是全然将方才的恐惧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幼僖斜乜着他,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十分嫌弃的撇了撇嘴。 什么叫巧,这就叫巧。 回家的路上还能碰见吴望祖,想到他就是云清漪日后要嫁的夫婿,心里头说不明白是什么滋味。 听说吴望祖素来喜欢沾花惹草,没事就爱往烟花柳巷里头钻,现在又一身酒气的出现,多半是从哪个温柔乡里面出来。还说什么看见鬼了,真是鬼话连篇,喝上头了。 幼僖不欲理会他,提步就继续往阎府的方向去。 吴望祖赶紧追了上去,三分的酒气也被那一巴掌彻底打散了:“郡主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在路上不安全,要不还是我送郡主回去。” 幼僖余光冷淡瞥去,不作理会。 吴望祖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郡主别不信,这大晚上的真的不安全,有鬼。” 幼僖迈开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转身不耐烦的瞪着吴望祖:“天子脚下,哪里来的什么鬼怪!你要是再敢胡说,我就禀报有司,治你一个霍乱人心的罪。” 吴望祖急不可耐:“我说的都是真的,郡主你怎么不信呐。” “我看你是喝多了头了,再敢胡说,你信不信我再赏你一个巴掌。”幼僖抬起手,作势就要落下。 吴望祖着急一躲,不经意间往那小巷处瞥去一眼,当看到黑漆漆的巷口突然冒出来一个身影时,顿时吓得大叫起来,赶紧躲在了幼僖的身后。 幼僖见他这反应也不像是装的,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回头望去。 漆黑一片的巷口果然倒着一个人,那人似乎还有点反应,勉力抬起头。昏暗的天色下只能看见那人朝着他们望来,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下一刻,头便重重地垂了下去。 幼僖一惊,提步过去,却不妨被人拽住了袖子。 吴望祖颤颤惊惊的拉着她:“别、别过去,有鬼。” 幼僖懒得理他,一巴掌打在他手上,赶紧朝巷口处跑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地上的人衣衫褴褛,身上泥污遍身,蓬头垢面看不清楚模样。 幼僖站在旁边试图唤了两声,见地上的人丝毫反应也没有,想是已经晕了过去。便壮着胆子上前去将人翻过来,拨开头发一看,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隐约看得出来是个姑娘。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醒醒。” 幼僖唤了几声不见地上的人有反应,便伸手去探她鼻息,鼻息虽弱,但好歹还活着。 幼僖朝四下环顾,此刻也没有其他的人在,可看这姑娘的模样,约莫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她终归是不忍心将一个姑娘留在这里,望向不远处的吴望祖,大喊了一声:“吴望祖,你过来。” 吴望祖被吓破了胆,摇摇头,说是什么都不过去。 幼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不过来,等会有你好看的。” 吴望祖顿时一惊,毕竟是不敢真的招惹幼僖,只好压着心里的胆怯,不情不愿地小步走过去。 “你赶紧的。”幼僖扬声催促他。 “哦。”吴望祖应了一声,这才小跑着过去。 一走近,他便看见了地上的女人,吓得当场就要转身走,冷不防耳朵一疼,已被幼僖揪着耳朵又给扯了回来。 “你看清楚了,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幼僖松了手,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姑娘给他看。 吴望祖吃疼的捂着耳朵,半信半疑的凑过去一看,果真发现地上躺着的真是个姑娘。他仍旧不太信,蹲下身去探了探那姑娘的鼻息,还在出气,还活着。 幼僖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把她带回我家,你去把她背起来,跟我一起回去。” “啊?”吴望祖愣怔回头,不可思议的指着着急,“我,背她?” 幼僖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 秦陆白立刻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我堂堂承南伯府的大公子,我怎么能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呢?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背过人,背她,更不行。” 吴望祖躲得远远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幼僖冷眼瞪他:“你背不背?” “不背。” “真的不背?” 吴望祖果断摇头:“打死都不背。” 幼僖气得笑了:“好啊,既然打死你都不去,那我就打死你好了。”言讫扬起手就要一巴掌落下。 吴望祖不敢还手是一回事,但酒已经醒了,就更不可能站着挨打了,转身就要跑。 可幼僖哪里会让他如愿,一脚踩着旁边的矮墩凌空一跃,利落的出脚将人踢翻在地。 幼僖稳稳落地后拍了拍手,对着摔了个狗啃泥的吴望祖哼了一哼,道:“跑啊,你再跑,我把你腿给你卸下来。” 第370章 不便进门,送回吴府 吴望祖重重摔得趴在地上,后背疼,前胸也疼,回头看着幼僖怒气冲冲的脸,心底的畏惧一下子提上来。 幼僖好歹是将门出身,虽然长年养尊处优的住在宫里,对付练家子可能不行,但对付这么一个成日里只知道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那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见他还磨磨蹭蹭的不肯起来,幼僖冷着脸色,沉声道:“还不快点起来,是等着我过去扶你吗?” 吴望祖赶紧摇头,忍着身上的疼从地上爬起来,不甘不愿的朝地上那姑娘走过去。 幼僖催促着他,又看着他将那姑娘从地上扶起来,手下没轻没重,明显是带着被迫的意味,不敢宣泄在她的身上,倒想趁机折腾一把已经晕过去的那位姑娘似的。 幼僖看穿了他的意图,扬手作势要打人:“你好好的背,要是敢耍花样,我先打死你。” 吴望祖撇了撇嘴,果然老实了下来。 幼僖帮着将地上的姑娘扶到吴望祖的背上,一同往阎府去。 好在这里离阎府已经不远,走到大街尽头往右转,再过一条巷子就到了。 背上的姑娘很轻,吴望祖虽然不情不愿,但也没觉得多么吃力。只是那人蓬乱的头发一直搔在颈项,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直冲鼻尖,差点没叫他把晚上吃的饭都给吐出来。 一路上幼僖也不理他,几次见他想上来搭话,她便刻意走得快一些,吴望祖跟不上,只好乖乖闭上嘴,又吃力地追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阎府门口,吴望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将人放在了台阶上,他自己也瘫软着嗤嗤地喘着粗气。 幼僖上前去叩门,不多时,阎府大门开了一条缝,门房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 还不待他说话,幼僖已经率先开口:“小李,赶紧进去找人出来搭把手。” 门房定睛瞧见了是自家姑娘,瞌睡登时就醒了大半,赶紧地将大门打开,这才注意到了门口石阶上仰躺着的两个人。 门房一时间还有些懵:“姑娘,这……” 幼僖耐心再重复一遍:“先赶紧进去叫人。” 门房连连应了,不敢再耽搁,匆匆忙忙的进去叫人。 这会儿已是后半夜,府中上下的人早就已经睡下了,门房进去叫人,势必就会再惊动其他的人。阎七睡眠素来就浅,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也穿好了衣服紧赶着出门来看。 阎七一出门便看见自家姑娘正半蹲在那昏迷的女子身旁,旁边还躺着一个大喘着气的男人,当下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亟步出了门。 阎七看了看地上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家姑娘,满面不解:“姑娘,这……这发生了什么事啊?” 幼僖温声解释:“七叔,这位姑娘是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的,我瞧见她昏迷在路边,担心放任她一个人会出事,所以我就先把她带回来了。我们还是先把人抬进去,再让人去请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 阎七连连应下,赶紧让家丁来把人抬进去,又让门房去请大夫,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才注意到旁边石阶上的人:“姑娘,那这位是……” 幼僖瞥了眼地上的吴望祖,淡然道:“承南伯府的大公子,也是路上碰见的,我请他帮我将人送了回来。没事,估计就是给累趴下了。” 再往大喘着粗气的吴望祖看去一眼,幼僖十分嫌弃的抿了抿嘴:“就这?他还真不行。”说罢,便打算只身进屋。 阎七追上两步,犹豫道:“那吴公子怎么办?是要请进来休息一会儿吗?” 幼僖在门口顿住脚步,回过头:“七叔是糊涂了,他是已有婚约在身的人,且这大半夜的我要是让他进了府门,明日这外头该要怎么传我的闲话?” 阎七垂下头,细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再一犹豫的望向石阶上,阎七犹豫道:“可到底是承南伯的儿子,要是咱们闭门不让进,万一出了点什么差错,只怕不好跟承南伯交待。” 幼僖想想这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略略思量后,方道:“这样,找个人给他送回吴家去,务必交到吴家人的手上才能回来。要是吴家人问起,就说吴公子好心救了一个路边晕倒的姑娘,考虑吴公子带回吴府不方便,便由本郡主带回家养伤。明日一早,本郡主自会去官服备案。” 阎七听罢这话再没有任何问题,于是吩咐家丁准备将吴望祖送回去。 两个家丁上前去将地上的吴望祖掺起来,吴望祖还有些愣愣,回头一脸疑惑的看着幼僖:“我、我这就回去了?” 幼僖淡然道:“不然呢?” “可是,可是现在天这么晚了……” “就是现在天已经这么晚了,本郡主要是留吴公子,那就更不像样子了。”幼僖睥睨他,神色无波,“不过,看在吴公子也难得大发善心救了一位姑娘,你先前害本郡主受伤的事情,本郡主就不和你计较了,你速速离去就是。” 看幼僖有意露出擦红的手掌,吴望祖心虚地垂下头,再不敢多说一二,由着家丁搀扶着往巷子外头去。 “关门。” 幼僖转身进了府门,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应声关上。 “七叔将人安置在何处了?” “北边的厢房,有丫头照看着。” 幼僖点点头,提步往厢房去,也打算在临睡前去看一看那位姑娘的情况。 阎七憋了一路的疑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姑娘怎么会遇见承南伯府的公子?” 想到莫名其妙摔的那一跤,幼僖就有些忿忿难平:“我从国公府出来后,路上耽误了点时间,谁知道就遇上了喝了酒的吴望祖。他从小巷里出来,说是看见女鬼了,疯疯癫癫,满嘴的胡话。” “女鬼?” “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位姑娘。” 幼僖甚是有些无奈,好端端的姑娘被人说成是了女鬼,要不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从巷子里出来被她看见,这大晚上的,指不定还要再出什么岔子。 阎七大概也明白了这当中的经过,只是还有一事不明:“可是我看姑娘好像很讨厌吴公子似的,这又是为什么?” 第371章 不知来历,恐有隐言 阎七并不知道襄王和承南伯结亲的事情,这事除了两家人知道外,也就他们几人知道,还并未外传。 虽说云清漪的有些手段令人不齿,但看在云舒的面子上,幼僖也会多给她留一些颜面,故而太多事情没有说出来。 这次提到了吴望祖,话题避免不了,她也只是简而言之:“说来话长,云舒的妹妹和承南伯的儿子吴望祖订了亲,如无意外,婚期也将提上日程。可惜吴望祖是一个花花公子,成日里除了斗鸡走马,就是烟花柳巷,实在不是一个良配。” 阎七也听闻过这位吴家公子的花名,再听幼僖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姑娘是想借机整治整治他,也好给云家姑娘出口气。” 说话间,两人已拐入院子,正中一间屋子里烛火通明,正是安置那位姑娘之处。 幼僖听闻这话,半晌没有回应。 说是给云清漪出气也不尽然,毕竟有先前的过节在,即便中间夹着一个云舒,她对云清漪也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好感来。至于教训吴望祖,那就更没有这回事了。 大晚上的街道上又没有什么人,这巷子口躺着一位姑娘,要是不让吴望祖把人给背回来,就凭她一己之力怕是费力得很。而且若是留下那位姑娘一个人在漆黑无人的巷口,怕是会出大事,于情于理,都不能这么做。 不过,想来这吴望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救了这位姑娘,也算是给他积阴德了。 房门敞开,幼僖径自入内,往床榻旁走去。 有两个丫头正在为床上的姑娘擦拭着脸颊,待将脸上的泥污都擦拭之后,也瞧得出来是位模样清秀的姑娘,只是脸色十分苍白,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这位姑娘一直都没有醒过吗?”幼僖温声问。 丫鬟摇头:“一直都没有醒来过。” 幼僖一时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好在没过多久,门房便将大夫给请了过来。 大夫一进屋便开始为那位姑娘诊治,又是号脉,又是检查,折腾了不小的一会,才终于停了手。 幼僖问:“大夫,这位姑娘没有什么大碍?” “没有大碍。” “可她一直都没有醒呐。” “这位姑娘是因为太过劳累,没有休息,再加上她应该是受了风寒,所以现在有些发烧。不过这些也不要紧,等老夫开一剂驱寒的药,药一服用,烧一退,人也就慢慢苏醒了。” 幼僖了然,让家丁带大夫出去开药抓药,又吩咐丫鬟好生照顾着。 阎七估摸着今夜那姑娘是不会醒了,便让幼僖先去休息,一应事宜都有他安排,也不必担心。 幼僖应了,加上困意上头,便自回了房间休息。 翌日清晨,青时青月方伺候完她妆扮,正在用早饭时,便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昨日她带回来的姑娘已经醒了。 幼僖往厢房里去,进去的时候,那位姑娘果然已经醒了,只是还有些怕生,蜷缩在床榻里面,抱着被子,警惕又惶恐的看着周围。 幼僖走过去,示意丫鬟都退下。刚想要近前些,却见那姑娘像是更害怕的往里头缩了缩,便也站定在床边不动了。 幼僖温声解释道:“姑娘,你昨晚晕倒在路边,是我把你救回来的。昨晚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你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好好的服药,待伤寒退了,多多休息也就没事了。” 那姑娘似是不信,仍旧警惕地缩在角落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屋中陌生的人,对于幼僖说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幼僖也是极有耐性的劝说:“姑娘,你家住在哪儿啊?要不你告诉我,我派人送你回去,也免得你家人担心呐。” 那姑娘仍旧是不理。 这时候青月也觉察到古怪了,凑到幼僖的审判,低声猜测:“这姑娘,该不会是个哑巴?” “不要胡说。”幼僖轻斥道。 青月吐吐舌头,乖乖的不再说话了。 就这样僵持着好半晌,幼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唤来青时:“去衙门里报备一声,看能不能找到她的家人,也好把她送回去。” 青时目光睇向缩在床榻里面的女子,应道:“是。” 谁知这话落在了那女子耳里,一听官府,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别、别去报官,别去报官。” 这下屋中三个人都怔了怔,寻常良家女子,哪有害怕见官府的? 莫非,还是个犯了事的? 这下连幼僖也不得不慎重起来,语气略沉了两分:“这位姑娘,我的确是好心将你救回来,不会害你。你若是有难处,大可以对我直言,如果我能帮你,一定会帮你的。” 那女子似有动容之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双手紧紧抓着身上的锦被,直抓得指尖都泛白了也不曾松手。 幼僖打量着她,斟酌道:“这样,你可以不说你的来历,我不问就是。厨房已经在给你煎药了,等你把药喝了,你便离开。” 幼僖耐性已经耗尽,约莫看出此人恐有隐言在身,但她并不想自找麻烦。既然对方也不信她,那正好,倒省下了许多麻烦的事情。 她转身就走,青时青月也跟在身后准备出门。 那女子望着她们要离开的背影,想挽留又开不了口,豆大的泪珠砸落下来,喃喃道:“可是我无处可去了。” 幼僖只听得一声细如蚊吟的声音,没太听清,停下脚步,回望着她:“你方才说什么?” 那女子抬起头,半张脸上布满了泪痕:“我已无处可去,无家可回了。” 幼僖愣住,想要转身就走,不淌浑水的心有些动摇了。 那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抓着被子,将脸埋进被子里哭泣出声。 幼僖犹疑片刻,才道:“这样,倘若你无处可去,我倒是可以先暂且收留你。” 听了这话,那女子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 “不过,你身上的衣服已经脏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一套干净的,你先沐浴更衣,然后再把药喝了,总得先养好身子不是。”幼僖和声劝她。 等待一会,见女子点头,已是默许。 幼僖便吩咐青时准备热水,主仆二人一个眼神,便已将无法言明之事尽数领悟。 第372章 血字手绢,牵涉案情 幼僖在水榭里等着,闲来无事正喂着池中的鱼儿,姿态悠闲。 未久,青时急色匆匆的跑了进来,临至幼僖身后,欲言又止的唤了一声:“郡主。” 幼僖回过头,见她神色不对,便将手里的鱼食小瓮递给了青月,起身道:“发现什么了?” 青时从袖中抽出一张绢帕,白色的丝绢上头殷红点点,写满了血字。 幼僖拿过丝绢细看起来,顿时目光一凛,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青时发现她反应不对,担心问:“郡主,怎么了?” 方才她在那位姑娘沐浴时看见了这块从她衣裳里掉下来的丝绢,只是匆匆一眼扫到上头有血字,再加上那位姑娘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问话时的反应都十分可疑,唯恐是身上背着什么事的,她才妄自悄悄拿出来。 里头的内容她并没有看过,不过现在看郡主的反应,八成这里头是真的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幼僖惊愕失色,忙将那带着血字的丝绢塞进了青时的手中:“把这个东西悄无声息的还回去,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安抚住她,先将她留下来。” “是。” 幼僖复又转首顾向青月:“青月,你现在赶紧出门,把去官府的家丁给我追回来。” “好。”青月刚应下,突然想起来,“可要是我赶不及,人已经进官府了可怎么办?” 幼僖想了想,沉吟道:“如果人已经进了官府,那你就说,我已经找到了那位姑娘的家人,很快就会把她送回去,就不必劳烦他们了。” “好,我这就去。” 青时青月即刻出了水榭,分别办事去了。 幼僖朝池中吃饱了鱼食的鱼儿望去一眼,时而跃出水面的鱼儿将平静的水池掀起层层涟漪,经久不平。一如她此刻的心,也泛起惊涛骇浪,良久不能平息。 再无闲情逸致在水榭中喂鱼,幼僖也坐不住了,起身往前院走去。好在去得及时,赶在阎七出府门前将人给截住。 阎七站在府门口,一只脚正要踏出门槛,忽然听到身后幼僖的声音,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回转身,望着水蓝烟纱裙的幼僖小跑着过来。 人刚及近,阎七便开了口:“姑娘怎么出来了?” 幼僖犹疑的望了眼四下,示意阎七随自己去无人的角落,才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个大概。 关于城外十里坡的事情,最近上京里传得沸沸扬扬,阎七自然也是听见了一些风声,只是知道得并不详细,但大概也知道一些。 再听幼僖将那位姑娘有异样的事情一说,阎七也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倘若姑娘猜得不错,那暂且安置在厢房里的那位姑娘,岂不是此案当中最有力的人证?” 幼僖还不敢十分笃定:“我也只是猜测,不过那封血书实在是有些问题,但具体真伪,还得让刑部去查一查。” 阎七不置可否:“姑娘心思缜密,事情多考虑全面一些也是好的。只是姑娘现在打算怎么做,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幼僖紧张的神色渐渐舒缓下来:“倒还真有一事需要七叔帮忙。” “姑娘尽管说就是,我一定义不容辞。” 幼僖再望了一眼四下,确定隔墙无耳,才道:“最近陆白和云舒都在忙着查案的事情,时常不在刑部,国公府也找不到人。所以七叔,我希望你能够找个人先去国公府看看,告诉门房一声,要是陆白回去了,让他记得一定要来阎府告诉我。” 阎七点头应下,转又道:“要不要也去云府说一声?万一秦侍郎一直没有回去,反而是云侍郎得空回了府,也好能够尽早得到消息,姑娘以为如何?” 阎七的话其实在理,但幼僖始终有些犹豫,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确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要是耽误的案子,怕牺牲的人会更多。 再一犹豫,幼僖还是应了下来:“就按照七叔说的办,一切就麻烦七叔了。” “姑娘放心,我这就着手下去安排。”阎七说完,折身便往府外去。 幼僖站立在原地许久,直到再看不见府外的马车,这才举步往厢房去。 而另一面,折腾了一晚上的吴望祖也是早早的就被人叫起来。美梦被吵醒,正待要发作,可一听说是宁鸷在醉仙楼设了宴请他去吃酒,便是有再多不愿,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两人在一块是混迹惯了的,宁鸷做了礼部侍郎后才被公务缠身,渐渐少了往来,但隔三岔五还是会相约一块喝酒吃肉,或是上山打猎。 吴望祖去到醉仙楼时,宁鸷人已经到了许久,桌上的汤锅也已经煮沸,扑面而来一阵羊肉的味道,又膻又香,不禁令人食指大动。 “宁兄真是好雅兴啊,竟然还有闲工夫来请我吃涮羊肉。”吴望祖径自走到桌边坐下,自在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往煮沸的锅里涮,“怎么,今日礼部无事,宁兄才想起我这个老朋友了?” 宁鸷闻言一笑:“吴兄说的是哪里的话,除开公务,哪次出去玩乐没有带上你。这不,难得今天有空,想吃涮羊肉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吴望祖笑了笑,将涮好的羊肉放进碗里,又倒了杯酒,举杯敬对座的宁鸷。 宁鸷举杯喝尽,注意到吴望祖眼下的乌青,薄薄的唇抿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吴兄艳福不浅,但还是要保重身子啊,切莫贪恋,切莫贪恋呐!” 吴望祖初时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朗朗笑道:“宁兄真是多虑了,我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 “是吗?”宁鸷举杯一笑,并不相信。 吴望祖倒也并不在意他怎么想,只是想到昨晚的事情,顿时觉得送进嘴里的羊肉也不香了,索性放下了筷子,转而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酒。 一杯酒下肚,这是困意也没了,身子也热起来了,话自然也变多了些。 吴望祖一时忘乎所以,说起昨晚的事情来:“昨天晚上真是倒霉,莫名其妙撞见一个女鬼就算了,还被人踢了几脚,还扇了我一个耳光,真是时运不济,想想都倒霉。” 第373章 认了命了,不惹麻烦 “女鬼?”宁鸷涮羊肉的动作一顿,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吴望祖。 吴望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实也不能说是一个女鬼,也是我昨晚喝了点酒,经过暗巷的时候看岔了,把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当成是女鬼,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宁鸷哑然失笑,只当他是真的喝多了酒,醉鬼的话又怎么能相信呢? 宁鸷站起身,将涮好的羊肉放进他碗里:“吴兄说是喝多了,把一个女人看成是女鬼我也能理解,毕竟夜黑风高的,吴兄又喝了点酒,难免有眼神不好的时候。但吴兄说有人打了你,这我可就不信了,该不会是吴兄你的错觉。” 言讫,仰头朗朗笑出声来,权当吴望祖的胡言乱语就是一个笑话。 吴望祖正吃着碗里的羊肉,听了这话顿时激动起来,险些没烫着舌头:“我承认女鬼的事情是我看错了,但被打的事情是真真的,我两只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 宁鸷摇头笑笑,本来也没怎么相信他的话,但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少不得也要配合一二。 于是他起了身,端着酒壶走过去给吴望祖满上一杯:“那吴兄倒是说说,这上京城里哪个这么不开眼的,竟然敢打承南伯的儿子,难道不是嫌命长了吗?” 吴望祖闷闷的喝进去一口酒:“她还真就敢。” 不止敢打他,还扬言说要打死他,偏偏他还真就不敢招惹这个女人,挨了打也只能把怒气往肚子里咽。 宁鸷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便也信了两分:“那吴兄倒是说说,敢打吴兄的这个人是谁,说出来,我也好给吴兄出气去。” 吴望祖端起蓄满的酒杯,眼底露出讥诮来:“宁兄说得言之凿凿,就怕我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来,宁兄也只能默默的把这句话给收回去。” 宁鸷端着酒壶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听罢这话只觉可笑:“吴兄也太小看我了,就算我不行,难道我爹也不行?再不济,还有太子殿下,难道殿下也不行吗?” 区区一个礼部尚书或许不行,但是朝中正一品,手握重权的丞相呢?东宫太子,未来的储君呢? 宁鸷自信满满,自以为能将背后这两人搬出来,定然能够震慑住吴望祖。 谁料吴望祖听完这话笑得更加放肆,浅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酿,摇摇头道:“还是算了算了,宁兄替我出不了气。我呢,栽她手上,认了也就认了。” 这话无疑是小看了丞相府和东宫,宁鸷顿时火气上来,便是刚才说要给吴望祖出气的话是戏言,但这会也由不得较了真。 他冷哼一声:“吴兄把这个人说得这么厉害,那我就更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连吴兄都愿意认栽,恐怕来头不小。” “你真想知道?”吴望祖挑了挑眉,满脸戏谑。 “是,真想知道。” 吴望祖不急不徐地将羊肉往锅里涮熟了,捞起来,放进碗里,这才道:“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阎幼僖。” “阎幼僖”三个字一出口,宁鸷手上动作一僵,举起的杯子凑到了唇边也迟迟没有饮下。反而因着杯子斜了半寸,半杯的酒倾洒在衣袍上,连连手忙脚乱的擦拭起来。 吴望祖斜乜他一眼,眼底藏不住的讥诮之色:“宁兄啊宁兄,我不都说了吗,这个气,你帮我出不了。” 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吴望祖不仅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甚至好心的再给他把杯里仅剩的半杯酒也给斟满。 宁鸷顿时如鲠在喉,桌下的手握得咯咯作响。 吴望祖涮了片羊肉放进嘴里,呵出一口热气来:“我呢也就认命了,主要那小妮子我也惹不起啊,就省得再给我老子添麻烦了。” 宁鸷脸色阴沉下来,面前的汤锅里还咕咕的冒着热气,煮出羊肉的香味,此刻却半点都再引诱不起胃里的食虫来。 默了默,宁鸷单手撑着桌面,倾身道:“难道被打了这么一巴掌,吴兄就真不打算出口气了?” 吴望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虽然挨打的地方早就已经不疼了,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承南伯的儿子,大街上的被一个女人打,说出去不免有些丢面。 可再一想,对方是个女人不假,但那也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啊。那可是当今陛下亲封的郡主,享受着连公主都没有的封号和封地,人背后还有太后撑腰,他想要出气还真得再掂量掂量。 “我呀,还是不给我老子惹麻烦了。”吴望祖摇摇头,继续涮羊肉。 宁鸷暗暗气恼,对他怕事的模样感到十分不屑,举杯喝了一口闷酒。 方才被他将话题这么一引,倒是忘了前半句话。 要是昨晚看见的事情不是吴望祖酒后眼花,那么那个女鬼又是怎么回事? 宁鸷抛开幼僖的事情,转而问他:“吴兄,你说你昨日看见的那个女鬼……” 吴望祖拿筷子的手摆了摆,纠正他:“不是什么女鬼,就是一个昏过去的女人,那个真是我看花眼了。” 宁鸷也不计较,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是是,不过那个女人呢?吴兄该不会是将人给带进府了?” 吴望祖见色眼开也不是一次两次,平白在路边捡了一个姑娘,但凡是有点姿色的,最后都能使尽办法将美人拥入怀,估计这次也一样。 岂料吴望祖却摇了摇头:“她把我吓得个半死,就算是美若天仙我也没有兴趣,看着都瘆人。” 说到这里,昨晚那女子晕倒的模样不禁又浮现到脑海里,吴望祖倒吸一声:“不过昨晚那个女人挺奇怪的,浑身脏兮兮,像是从哪里才逃跑出来一样。你是不知道啊,那个味啊,都快给我熏吐了。” 吴望祖满脸嫌弃,紧跟着又叹息一声:“要不是阎幼僖逼着我把那个女人给背到她家去,我连碰都不愿意碰她一样,扭身我就走。可惜啊,奈何打不过呀。” 想到昨日那一脚,他这会后背都还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这阎幼僖在宫里是怎么长大的,宫里规矩那么森严,怎么还教出了她这样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宁鸷却没心思听他抱怨,只是注意到了其中一句话:“你是说,阎幼僖把那个女人给带回家了?” “是啊。”吴望祖不在意的答了,“说是不忍心看见一个姑娘躺在巷口,怕有危险,所以先带回去,今早报备官府再说。” 宁鸷诧异:“她报官了?” “也许,谁知道呢?” 宁鸷垂下眼,像是沉思什么出了神。 吴望祖半晌没再听到有声音传来,抬头一看,宁鸷却不知因为什么在出神,略略想了想,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将筷子犯下,疑惑道:“不对呀,你怎么对那个女人那么好奇?” 第374章 父亲盛怒,妹妹解围 宁鸷游离的思绪被打断,诧然抬起头,似乎并没有听清吴望祖说了些什么。 这下意识反常的举动被吴望祖尽收眼底,怀疑更甚:“你不是一个喜欢打听闲事的人,怎么这次这么反常?” 宁鸷神色一凛,目不转睛的紧紧盯着吴望祖,神经绷紧。 吴望祖打量着他,忽然一拍桌子,玩笑道:“宁兄,那个女人,该不会是从你们丞相府跑出来的?” 吴望祖开怀笑着,半真半假的跟他打着哈哈。 宁鸷心里头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懈了下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垂下的眼底却一瞬间如临深渊,幽深不见底。 以礼部还有事情为由,宁鸷草草的结束了这场宴饮,出了醉仙楼,骑上马急匆匆地就往丞相府去。 临至丞相府,宁鸷勒马停下,利落地跃下马背,随手将马鞭抛给了迎上前的门房,随即大步流星地迈入府中,直往宁之涣的书房去。 宁鸷一路匆忙,待见书房的门洞开两面,未曾住步便亟步入内。 彼时宁之涣正在书案前挥墨书写,寂静的房中忽然传来动静,他眼皮未抬,却沉声斥道:“出去,没规矩。” 宁鸷的脚像是灌了铅一般被钉在了原地,脸上难掩尴尬神色,到底是不敢忤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站在书房外,宁鸷先整理衣冠,调理了气息,方才叩响了书房的门。 “进。” 宁鸷迈步入内,至屋中时站定,深揖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宁之涣淡淡“嗯”了一声,仍旧不抬眼,只沾了沾墨,而后继续写字。 半晌没等到宁之涣开口,宁鸷憋不住了:“父亲,那个女人有消息了。” “死了吗?” 宁鸷心虚的垂下头:“没死。” 宁之涣手腕一滞,下一刻入场挥洒笔墨:“找到了人了吗?” “大概知道她的藏身之地,但是不是她,还得再去确认一下。” 宁之涣手腕顿住,抬起头来,如鹰隼般的眸子凌厉森寒,直叫人背后汗毛竖起。 宁鸷惊得赶紧垂头:“是儿子办事不力,还请父亲责罚。” “你的确办事不力,不止要罚,还该重罚。”宁之涣最后一笔挥洒收势,将笔搁下。 宁鸷心头忐忑不安,眼睛盯着地面,浑身都绷紧了。 宁之涣却像说着什么闲话家常一般,将文墨拿起来细细阅过:“你要不是我儿子,这次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早就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宁鸷更低了头,不敢辩驳。 看了看刚写的字,什么都好,唯独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好好的字旁边竟然有一滴墨汁,晕出了不大的一点黑迹。 宁之涣眼神一变,陡然将纸张撕碎,零零落落的纸片散在地上,无人去拾。 他负手于背,绕过书案:“人现在在哪儿?” “听说……”宁鸷话语一顿,不太笃定的道,“是在阎府。” 宁之涣面色铁青,走到红木桌旁坐下。宁鸷会意,赶紧上前为他斟茶,而后站定一旁不再作声。 宁之涣端起茶杯,吹了吹,正待要喝,忽然顿住,疑道:“怎么,这事还跟阎家那丫头扯上关系了?” 宁鸷赶忙解释:“应该没有,听承南伯的儿子吴望祖说,昨晚他在街上无意间碰见了世安郡主,两个人又恰好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女人。世安郡主担心放任那个女人一个人在街上不安全,所以让吴望祖帮忙,把人给背回了阎府。” 宁之涣抿了一口茶,轻哼道:“她倒是好心。” 宁鸷道:“但是吴望祖也说,听世安郡主说,如果找不到那个女人的家人,应该会去衙门报备。估计,是想让衙门帮着找人。” 宁之涣目光深邃,沉默着半晌不语。 宁鸷悄悄的打量着他的神色,心底也在盘算,但始终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眼下的问题是还不能确定被阎幼僖带回府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就是他们要找的,可就算是确定了,若真的是,那个女人不主动出来,他也不好派人进去硬抢。 忠武侯战死沙场虽然已经十多年了,阎家昔日风光也不在,可陛下一直很喜欢阎幼僖,多半也是看在了已故忠武侯的份上。他若是派人进阎府抓人,要是不小心遗漏了什么把柄,再好巧不巧的被阎幼僖抓住了辫子,一旨诉状告到陛下那里,那才是真惹一身骚。 他正兀自想着对策,却不妨听见父亲开口:“先派人守着,要确定了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想个办法除掉。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阎家那丫头起冲突,更不要暴露自己。” 宁鸷颔首:“是,父亲放心,这次儿子一定能够办妥。” 听闻这话,宁之涣忽然气不打一出来,抬头怒瞪宁鸷:“你的疏忽我也不想追究了,以后长点教训,切记不要再留下任何把柄遭人诟病,知道了吗?” “儿子知道。” “还有,城外西郊十里坡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查清楚了没有?”宁之涣隐忍着怒火,“那七具尸体怎么会出现在那株大树下?还有,怎么偏偏就那么巧的还被人给看见报了官,这些你都查清楚了吗?” 宁鸷心虚胆怯的垂下头,不敢应话。 那些尸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十里坡,背后是谁干的,他查了,但是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照这样看下去,多半会查无音讯。 宁之涣狠狠瞪一眼他:“我要你有何用!” 宁鸷当即跪下:“父亲,是儿子办事不力,还请父亲给儿子最后一个机会,儿子定然能够查到幕后搞鬼的人是谁。” “次次都说办事不力,没回都给你机会,可你看看你自己做成了什么样子?” 宁之涣盛怒,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便要朝宁鸷掷去。 “父亲。” 忽而一道温柔的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宁之涣手上动作一顿,抬眼望去,只见宁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书房外,款款走来。 宁瑶余光扫过跪在旁边的宁鸷,坦然走上前朝宁之涣福了一礼,将手上的汤盅放到桌上:“昨日听见父亲有几声咳嗽,女儿特意做了川贝雪梨膏给父亲送来,父亲尝尝。” 宁之涣面色稍霁,重坐了下来,接过宁瑶递来的白玉碗,就着玉勺喝了两口。 “瑶儿有心了。” 宁瑶微微一笑:“父亲满意就好。”余光不经意间往一旁瞥去,继而又道,“其实这碗川贝雪梨膏也有大哥的功劳。” 宁之涣闻言不禁抬头看来,就连跪在一旁的宁鸷也露出讶异神色。 宁瑶却淡定从容:“大哥听见我说要给父亲做川贝雪梨膏,一大早的就出门去买梨,逛了两条街市,挑了又挑,好不容易才挑了几个满意的回来。所以父亲,其实大哥也是很关心父亲的,只是不擅表露,倒是被女儿给抢了功劳。” 宁瑶一席话说得恰当好处,宁之涣脸色果然恢复如常,将半碗川贝雪梨膏都喝完,搁下碗,道:“起来。” 宁鸷道:“多谢父亲。” 宁瑶扶着他起来。 宁之涣起身,和蔼的拍了拍宁瑶的肩头:“瑶儿有心,天也渐凉了,早晚记得多穿一些,别着凉了。” 宁瑶莞尔:“是,父亲。如果父亲没有别的吩咐,女儿和大哥就先不打扰父亲了。” 宁之涣摆摆手,转身往书案走去。 兄妹俩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退下,出了门,细心将门带上。 走出书房范围,踏上回廊,宁鸷才顿住脚步,忍不住抚了抚宁瑶的鬓发,满眼温柔:“刚才,多谢妹妹解围。” 宁瑶嫣然一笑:“你我是亲兄妹,这是应该的。要是大哥今日无事,不如带我出府去看看皮影戏,听说来了个新的班子,会的花样儿可多了呢。” 宁鸷满眼宠溺,含笑应下:“好。” 第375章 巧套名字,山中灵芝 幼僖在府中待了一整日,期间不时便会去北边厢房与那位姑娘攀谈两句。为了师出有名,次次去都还用了不一样的理由,带了不一样的东西,奈何人家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倒叫她束手无策。 不过好的是,人是留下来了。但不好的是,除了早晨说过两句话以外,整日下来再无言语交流。 幼僖自认是没辙,本着能将人暂且留下来就是好事的想法,沉默的度过了一上午。而于下午的时候,她没等来那姑娘的开口,却是等来了郑昊。 据郑昊说,城外西郊十里坡的事情现下已经彻底传开,坊间传说什么的都有,千奇百怪,引得人心惶惶。而这事也被有心人说进了景文帝的耳朵里,登时惹得龙颜大怒,即刻召见了刑部官员。 眼下刑部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不说秦陆白和云舒忙得脚不沾地,便是一向偷懒耍滑的马尚书,这次也是乖乖的待在了刑部,即便什么都帮不上,表面上也得和手底下的人共同进退。 秦陆白无暇回国公府,也是让郑昊抽了一点闲余时间回去取一点东西,正巧这次回去便听见了门房的传信,他取了东西便匆匆往阎府赶来。 幼僖将尚宫局的事情简而化之的说了,再将自己誊写下来的东西交给了郑昊,嘱咐他一定要亲手交到秦陆白的手里,才将人送走。 不过,有关厢房里那位姑娘的事,她却暂时隐瞒了下来。 晚饭的时候,幼僖让青月去请那位来膳厅用饭遭了拒绝,秉着你越是疏远我,我却越是要亲近你的原则,幼僖索性让人将饭菜都送到了厢房里,她也过去同那位姑娘一块吃饭。 默默无语的将晚饭用了,幼僖邀她去登月楼看看夜景,想是拗不过她,那位姑娘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秋季入夜要比夏季略微早些,不过她们登上登月楼时时辰还尚早,天儿尚未完全黑透,街上的灯笼也还没有全部亮起来。 幼僖自顾自的跟她讲起来上京城里一些游玩的好地方,精致的小食,别样的巧物,就连青月都听得津津有味,奈何那位姑娘却一直神色寡淡,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来兴趣。 渐渐的,幼僖也懒得说话了。 夜幕黑尽,大街小巷的灯笼都亮了起来,万家灯火,与白日的时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站在高楼之上俯瞰半城,无一不是在诉着上京的繁华与安宁。其实说透了,边境的将士们守卫着国土,不就是为的这一朝繁华么。 “这里,就是上京吗?” 耳畔甫一传来浅浅的声音,似飘絮般轻柔,随风掠过耳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幼僖别过头,身旁的姑娘已经梳洗干净,换上了整洁的衣裙。此刻她手扶凭栏,眺望远处,眼里有星辰跳跃,有压抑的激动和无尽的感慨。 幼僖观量她许久,才确定了方才是她在说话,于是答:“是,这里就是上京,不过,只能看见半城。” “我还是第一次来上京。”那姑娘目眺远方,星辰碎了满眼,凝成粒粒珠光。 幼僖转过头,也将目光投向远处,似是随意般的开口询问:“所以,你不是上京人吗?” 谈话只三二句便因此而截止,而后,久久无话。 幼僖忍不住侧目去看她,她脸色已经趋于平淡,眼里寂寥,将最后的星辰都尽数掐灭。 幼僖还是没能忍住好奇,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无动于衷。 幼僖也难得的好耐性:“我救了你,把你带了回来,找大夫给你医治,还给了你一个栖身之处。我以为,告诉名字乃是寻常礼仪,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姑娘姑娘的叫你?” 这话让那姑娘有所动容,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小小的一张瓜子脸,五官很秀气,约莫年岁也不大。 她盯着幼僖的双眼看了一会,才报了姓名:“灵芝。” “你叫灵芝?”幼僖诧异,“是灵芝生,粲若英,来百福,世其昌的那个灵芝吗?” 灵芝笑容浅浅:“我听不懂郡主在说些什么,灵芝,就是山中可入药的那个灵芝。” 幼僖了然点点头,一时竟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 或许,她应该趁此机会再多问问,例如,她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什么人?为何会那么狼狈的晕倒在大街上? 还有,那条带有血字的手绢…… 幼僖整理着思绪,想着该要怎么说才不至于过于唐突而让人心生戒备。 好不容易整理好了措辞,她正待要开口,却被灵芝给抢了先:“夜里高楼冷,郡主,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言讫,也不等幼僖做出什么反应来,便也学着白日里看见青时青月行礼的模样,极是生疏的行了一礼。 幼僖被话堵在了喉咙里,想说什么已是来不及了。因为人已经转身往楼梯处走去,于是只好让青月跟上去,将人好生送回北边厢房。 夜里起风,犹登月楼上寒意更胜,青时捧来一件披风为幼僖穿上:“郡主,夜里冷,要不咱们也回去。” 幼僖点点头,并肩往楼下走。 主仆二人出了登月楼,青时取来一盏风灯,掌灯往西院去。 幼僖甚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刚才灵芝会直接提出要回去休息的话,她就应该抢先说出来。即便不能得到所有的答案,便是回答个一两个也是好的,谁知道白准备了一场,到底还是落了一个空。 青时知道她在愁烦什么,便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其实那张手绢上面既然已经有了血字,倘若有用,那为何郡主不直接将东西拿到刑部去,让刑部去查呢?倒也不必郡主低声下气的去哄着人,偏偏人家还不太领情。” 幼僖抿了抿唇:“一份血书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即便上头所言是真的,可人已死,但凡有心人来一句此信是为捏造,那么这个东西也就彻底没用了。” 夜风平地卷起,吹得衣裙飘飘,更有冷风灌进领口,不禁叫幼僖冷得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拢紧了披风。 “血书重要,灵芝的证词也很重要。”幼僖将手藏在披风下,踏上了回廊,“我要把那方手绢拿给陆白,也要让灵芝开口,证实那方手绢上面所述的事情皆为真相。” 青时明白了,心下再无疑惑。 幼僖道:“明日一早我就要进宫,你和青月都不必跟着我,留在府里,把灵芝给看好了。记得,我没回来之前,不能让她离开阎府半步。” 青时点点头:“其实,如果那方手绢上写的都是实情,为了她自己的安全,我想,她自己都不会踏出府门半步。” 青时的话说到了关键点上,也正是幼僖所想的那般,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举步往院子里走去。 第376章 江城蒙难,是为人祸 翌日清晨,幼僖早早起床梳洗妆扮,待用过早饭后,便乘坐阎府的马车赶去了宫中。 这次是带着目的进宫,于是中途也不耽搁,直奔刑部。 紧赶着到了刑部时,里头的人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人人行色匆匆,见了她也只是深揖一礼,随即又赶着去忙手上的事情。 幼僖倒是不需要谁来招呼,轻车熟路的往秦陆白的值事房去。 推开值事房的门,亮堂堂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里面的小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也不知道是一早起来就去忙公务了,还是昨晚根本就没有回来。 值事房里没找见人,幼僖无奈,只好出门去外头找找。谁知她刚一转身,迎面一道黑影罩下,她猝不及防撞了上去,撞上一个宽厚的胸膛,紧跟着又下意识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岂料身子失了平衡,一歪便要朝地面倒下去。 “小心!” 幼僖还来不及惊呼,只觉腰间一紧,有人长臂一揽环住她的腰,悬空的身子堪堪顿住,离地面不过咫尺距离。 狂乱的心跳还没有安定下来,一道力已将她带起,稳稳站好。 “你没事?”秦陆白松开搭在她腰间的手,满脸担心。 幼僖摇摇头,随即反应过来:“你这是刚回来?” 秦陆白扬了扬手里的册子,举步进了房中:“仵作说有了新的发现,我便去停尸房候了一晚上,刚拿到的结果。” 他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倒了一杯水仰头喝尽,又觉得不过瘾,连连再喝了几杯,干涩的喉咙才润了不少。 幼僖走过去:“仵作新发现什么了?” 秦陆白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桌上的册子,而后自顾自的又喝了杯水。 幼僖也不跟他客气,拿起桌上的册子翻看起来。 上面是一具尸体的验尸结果,男性,约莫二十八九,高七尺,中箭而亡,死约半月前。另一旁的小字则写上了男子的身量尺寸,以及身上其他的零碎伤痕,便是指甲缝里的泥土都一一做了分析,可谓详细非常。 幼僖阅完将册子放下,也就近落座:“我昨天让郑昊带给你的东西,你都看了吗?” “看了。”秦陆白起身往书案旁走去,弯腰在书案上翻找着什么,最后才在一册兵书里翻出了一张纸笺。 他拿着纸笺走过来,伸手递给了幼僖:“这是我和云舒对照你那本册子分析出来的,最后确定了五个人,但我们一直在这五个人里面犹豫不定。” 幼僖看了眼纸上写的五个人名,疑惑问:“为什么?” 秦陆白叹息:“这五个都是外放的官员,因为不在京中,所以要查他们的具体信息还需要一些时间。” “有司不是有各朝中官员的记录吗,为什么不去哪里查?” 秦陆白道:“有司是有大致的记录,可是不详细啊。而且这些人都已经外放离京了好几年,要是中途娶妻生子,或是天长日久变了模样,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有司不可能记录得这么详细。” 而且所谓天高皇帝远,外放的官员做了一些什么,上京不可能一五一十的都知道得很详细。 眼下为难得是,那些人死去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加上吊在树下日晒雨淋,无人收殓,早已经腐烂不堪。不过幸运的是没有被乌鸦啄食,起码给留了一个全尸,要不然,这半拉的尸身还要更为难刑部一些。 不过,能缩小范围到这五个人已经很不容易了,再等一段时间,等派出去查消息的人回来,自然就能够确定具体的身份。 幼僖也知道他的愁闷,于是开门见山说了来意:“昨日我没有跟郑昊说,其实前天我从国公府回去的路上,救了一个晕倒在巷口的姑娘。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是浑身泥泞,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像是经过长途跋涉才来到上京一样。” 秦陆白静静听她说着,知道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救人的小事,当中定然有用意。 幼僖继续说下去:“后来我请了大夫给这位姑娘医治,只说是劳累过度,嘱咐好好休息就行了。我一开始也没有怎么在意,可是第二天我去厢房看这位姑娘的时候,她的反应却很奇怪。” “哪里奇怪?”秦陆白半开玩笑似的,“难道是从哪家逃出来的丫鬟?” 幼僖盯着他:“谁家的丫鬟逃出来,身上还带着血书的?” 秦陆白不禁皱起了眉头:“什么血书?” 幼僖回忆着那手绢上的内容:“上面只有几句话,江城蒙难,是为人祸,贪官横行,民不聊生,今岁身死,来日真相必昭天下。” 手绢上的血字实在是触目惊心,她虽只是草草看过,但却将上头的话记得一清二楚。 还有灵芝这些天的反应也很奇怪,听去厢房伺候的丫鬟说,她总会深夜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有时候梦魇,嘴里还会一直叫着哥哥,哥哥。 幼僖忽突然想起来,指了指纸笺上的人名:“这五个人里面,有没有谁是在江城任职,还有一个妹妹的?” 秦陆白倏然抬头,神色凝重。 幼僖恍然明白,这反映,定然是有了。 “是谁?” 秦陆白伸出手,修长白净的手指点住一个名字:纪珩。 幼僖道:“你确定是他吗?” 秦陆白却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一个妹妹,但他和云舒曾一同参加过殿试。云舒是一甲第一名,他是三甲,后来按照规矩被外放离京,上任的地方就是江城。” 幼僖努力回忆,可实在是没想起来有关两年前的那次科考。 当时殿试的成绩出来之后,按照一贯规矩,景文帝会在宫中设宴,为表庆贺。当时此宴可许女眷参加,不过却以屏风为界限,虽在同一处天地,但实则并不能怎么见到。 她还记得,当时有不少的女眷都会偷偷的躲在屏风后去窥视,乐天还拉着她去看过来着,但也只是匆匆一瞥,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 秦陆白正色道:“如果那血书上面真的写了‘江城’两个字,又是着湖缎的官员,年纪相仿,应该就是纪珩。” 第377章 同为殿试考生 “纪珩有妹妹吗?”幼僖还是记得灵芝夜里梦靥的话,由不得想要再确定一次。 虽然大部分的证据都证实那具尸体极有可能就是纪珩,但那也只是猜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如秦陆白所说,想要知道更真实的东西,还得再等一段时间,等派出去的探子从江城回来,答案自然能够清晰明了。 可是这样等下去,即便能够等到人顺利将消息带回来,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 秦陆白霍然起身:“去找云舒,他应该知道。” 幼僖愕然,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急匆匆的夺门而出。 也是正巧,正说要出门去找云舒,这不,刚从值事房出来,便在院子里见到了他。 云舒看起来甚是有些疲倦,边往值事房走来的同时,还边按着鼻根,脸上倦色明显,也像是一晚上没有怎么休息的样子。 秦陆白叫了他一声,将他从疲惫中惊醒。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也没解释什么,揽着人的肩膀便往自个儿的值事房里面领。 幼僖退开半步让他们进来,随后将门掩上。 云舒被按着坐到了凳上,还愣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抬头便看见了幼僖。刚要起身,又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按住肩头,被迫着又坐了回去。 秦陆白旋身在他身旁坐下来,不说废话,直入正题:“你对和你同为殿试考生的纪珩,还有没有印象?” “纪珩?”时隔两年再听到这个名字,云舒还有几分恍然如梦。 秦陆白很肯定的回他:“是,就是纪珩。” 云舒沉下心思,那些蒙尘的记忆也渐渐复苏:“我记得他。” 幼僖顿时一喜,赶紧坐了过去,认真听着。 “纪珩当时和我的确一同参加过殿试,他的文才很好,人也温厚,只是时运不济,殿试前两日,他接到他家乡寄来的书信,说是他父亲染病未愈,已经撒手人寰。当时纪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就大病了一场,参加殿试的时候人也浑浑噩噩,不然以他的文才,进一甲绰绰有余。” 提起这个人,由不得便联想到了当时的事情,至今为止他也替纪珩感到可惜。 不过他们突然提起纪珩,却让云舒有些纳闷:“这件案子是跟纪珩有关系吗?我记得,殿试之后他就被外放到了江城,两年多了,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秦陆白将桌上写着五个人名的纸笺递给他看:“一开始我跟你拟了五个人,但昨晚我想了很久,觉得其中一个人在年纪方面恐怕对不上,所以我给划了,添了一个纪珩进去。” 云舒看着纸笺上被划过的名字后头又添了“纪珩”两个字,顿时心头一凛,目中的震惊久久不散。 幼僖双手撑着桌面,也将灵芝的事情说给他听,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后,便问他:“你有没有听纪珩说过,他是不是有一个妹妹?” 云舒从惊骇中反应过来:“我和纪珩只是泛泛之交,他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略一顿,忽又想起来,“不过,纪珩的父亲在两年前去世了,但他的母亲还尚在,听说家乡还有一位等他回去的未婚妻。至于他有没有妹妹,我还真的不知道。” 未婚妻三个字落入耳中,秦陆白下一刻即望向幼僖,似乎在问是不是她给记岔了,不是妹妹,而是未婚妻。 但幼僖却记得很清楚,她亲耳听丫鬟说的,就算是梦呓说的迷糊,但也总不至于将哥哥和夫君给听错了。 她不死心的追问:“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纪珩跟你说过,但是你忘记了?” 她始终执意于灵芝就是纪珩的妹妹,要是对上了,那么七具尸体中的一具也算是对应了身份。有了一个突破口,再知道了事情发生地就在江城,再从纪珩的身上延申查下去,也算是一条线索,总比现在一头雾水来得好。 可云舒想了很久,实在是没能想起来这事。或许纪珩真的有跟他说过,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一句话的事,谁能够记得那么清楚?且他当初和纪珩并不深交,说没说过这话,还有待斟酌。 冷静下来后,云舒恍然发现其中一个疑点:“倘若被郡主救下来的灵芝姑娘真的跟纪珩有关系,而纪珩也已经遇难,她不辞千辛万苦从江城赶来上京,还贴身带着血书,会不会是想要来击鼓鸣冤?” 幼僖倒是忘记了这茬,只一心想着要解开灵芝身份的秘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是啊,她带着血书,会不会就是上京告御状来的?”秦陆白摸着下巴,也有此猜测。 但这话幼僖答不上来,因为自从灵芝醒来后,跟她说过的话统共也没几句,就连名字都还是半哄半骗得来的。 可看她成日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也不像是有要去击鼓鸣冤的模样,反而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幼僖揪着腰间的流苏,忽然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把灵芝带进宫,让她认一认那具尸体,会不会能够发现什么?” 秦陆白和云舒相视一眼,像是犹豫,但最终还是十分默契的拒绝了这个想法。 云舒道:“我以为此想法太过大胆,不可靠。” “同意。”秦陆白附和道。 幼僖抿着唇,失落的垂下头。 秦陆白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只好分析给她听:“虽然她说她叫灵芝,但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她的真实身份我们并不知道,不能轻信。” “可那封血书呢?”幼僖辩驳。 “那封血书只你一人看过,我们都没见过,无法评论真假,所以不能作为证实她身份的证据。”云舒顿了顿,沉吟道,“还有就是,我总觉得这桩案子的背后大有蹊跷,让我很奇怪的是,杀了人,不想着毁尸灭迹,为什么还要把尸体挂在树上?虽然十里坡平时鲜少有人去,但万一呢?” 而这个万一还真的就出现了,齐晖堂的学徒,四九。 第378章 眼见,未必属实 云舒的话彻底点醒了幼僖,一直以来她都太过执着于灵芝的身份,再到后来看见血书后,就怀疑她跟尸体之间的关系,以至于被一叶障目。 可是现在将这些一开始就打入意识里的东西都通通摒弃了之后,以一个绝对旁观者的目光看过去,此事的确有诸多问题重重。 她不想去怀疑遇见灵芝的开始是不是算计,可灵芝身上带着血书还这样的从容,的确是非常奇怪。她很冷静,冷静得异乎常人。而就是这么平静的状态下,掩藏着的东西才更加真实,那些掩埋着的真相,才是解开案件的最关键点。 幼僖倏然起身,突来的动作把对座两个大男人都齐刷刷的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抬头朝她愣愣望来。 而幼僖毫无所察,须臾,轻启檀口:“我的确太片面了,凡事不能只通过眼睛去看,眼见,未必属实。” 云舒被她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去看秦陆白,却见他耸了耸肩,似乎也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倒是幼僖已经想明白了,便也不打算跟他们在这里继续耗下去,折身就往值事房外走。 一路上,她将见到灵芝的经过到发现那封血书,再到今日她来刑部找秦陆白,所有的事情都像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掠过。她回忆得仔细,生怕漏了当中最要紧的部分。 出了宫门,幼僖登上马车,令车夫加速回了阎府。 一进府门,幼僖匆匆就往北边厢房去,却在路上先碰见了青时。看她神色匆匆,从廊下跑过时,竟还没留神注意到她。 于是幼僖只好唤她一声,青时闻声顿住了脚步,循声望来,一眼便瞧见了回廊中的幼僖。 青时提裙跑了过去,白皙的面颊浮上两抹粉红,却像是松了一口气:“郡主可算是回来了。” 幼僖上下将她打量一眼,见她气息急促,便问:“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复又留意到她来的方向,“你不是在厢房陪灵芝吗?” 青时微微气喘:“郡主走后,我和青月就一直在厢房里陪灵芝姑娘,先开始倒还平静,也没怎么跟我们搭话,后来就问起来上京哪座寺庙祈愿更灵验。我和青月也没当一回事,就随口说了一间观音庙,但也不知道那灵芝姑娘是怎么知道城外有座灵云寺,说想要去那里给家人上香祈愿。” “灵云寺?”幼僖喃喃,不禁疑惑,“城内就有大大小小的寺庙无数,她偏偏要去城外的灵云寺做什么?” 青时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那灵芝姑娘是个说走就要走的人,我和青月好说歹说都留不住她,但也记着郡主的话,郡主没回来之前不能让灵芝姑娘出府。我也是没辙,才想着去前院找阎管家,看能不能先把人给稳住。” 幼僖脸色顿时黑沉下来,目光幽幽的往厢房的方向睇去,提裙出了廊下:“走,去看看。” 青时忙跟在身后,两人亟步往厢房里去。 刚进院子,青月的声音便从里屋飘了出来,不待幼僖临近,两道身影便追赶着一前一后的出了房门。 青月赶紧跑到前面,双臂一伸,拦在灵芝的前头:“灵芝姑娘,你不能出去,真的不能出去。” 灵芝原想拨开挡在前头的青月,手都搭了上去,冷不防看见朝着院子里走来的幼僖,手上动作一顿,站在原地,等人临近。 青月背对着看不见,还以为灵芝改变了主意,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抬起的手臂却被人按下。她一扭头,惊喜的发现竟然是幼僖,正要开口唤一声郡主,却被青时示意噤声,于是乖乖地走过去站好,不发一言。 幼僖看着灵芝,神色如常:“灵芝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郡主让人看着我,连我出门都不肯,这恐怕有些不太合适。”灵芝仰着头,盈盈眸子暗含怒意,先发制人。 “是吗?竟然有这回事?”幼僖侧目睇向身后。 青月刚要说话,却被青时拉了一把,而后顺话接了下去:“回郡主的话,灵芝姑娘兴许是误会了。大夫说了,灵芝姑娘的身体还没有好全,应当好好的在房间里休息,尽量少走动,以免再对养病不益。” 幼僖唇角微微弯起:“那你怎么没有好好的跟灵芝姑娘解释,反倒惹出了这么大的一桩误会,还险些叫灵芝姑娘以为,本郡主有意要限制她的出行。” 青时闻言作讶异状:“竟有这回事?兴许是奴婢没有给灵芝姑娘解释清楚,郡主一番好意,倒是叫灵芝姑娘误会了。”言讫,转身朝灵芝福了一礼,“灵芝姑娘是郡主救回来的,也是郡主的客人,府里上下都理应要把灵芝姑娘给伺候妥当。郡主临出门前都还不忘交待我们要好好的照顾灵芝姑娘,谁知道仅仅因为没说清楚,竟还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是对不住。”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默契的唱着双簧,轻言两语的便将事情给按了下去,反倒还顺便给灵芝扣了一个不知感恩图报的罪名,直把灵芝气得不行。 幼僖和煦一笑:“罢了,事情说开也就过去了,灵芝姑娘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还是回屋去休息。” 话音一落,幼僖转身就便打算离开,不欲与她多费唇舌。 谁知灵芝却唤住她:“郡主好意,灵芝心领了。不过,灵芝先前曾向菩萨许愿,希望家中人都能够好好的,如今,也该是去还愿的时候了。” 家中人?幼僖心里生了疑惑,转过身来,掩饰不住诧异:“灵芝姑娘住进来也有两天了,我还从未听到姑娘提起过自己的家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但灵芝脸上一闪而过的悲痛还是被幼僖轻易捕捉到,纵然稍纵即逝,但已在心里埋下了疑根,轻易拔除不了。 灵芝勉力维持着平静,微微笑道:“灵芝不过是个平头老百姓,路上出了点意外,多亏了郡主把我救回来,灵芝无以为报。至于家中之人,不过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不足以特意说给郡主知道。” 幼僖盯着她,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的淡了下来,目光锐利,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灵芝极力镇定下来,客气开口:“我想去灵云寺还愿,不知道郡主能答应吗?” “非去不可吗?” 灵芝轻轻颔首,语气却坚定异常:“是,非去不可。” 第379章 灵芝姑娘可不要小瞧了我 灵芝态度强硬,显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看样子,便是幼僖不答应,她今日也会想办法出城去灵云寺。 幼僖双眼定定的盯着她一会儿,见她没有丝毫的动容,斟酌再三,便应了下来:“好。” 灵芝见她松口,颇为意外。 幼僖却已经转头吩咐青时:“去准备马车,送灵芝菇娘出府。” 青时应了,临转身前和幼僖打了一个眼色,一瞬领悟,转身出了院子往前院去了。 不多时,前院来人,说马车已经备下,灵芝便径直往前院去。 府门外只停了一辆马车并一个车夫,灵芝出了府门,正要踩着矮凳登上马车,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唤:“灵芝菇娘。” 是幼僖。 她举步往府门外走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青时,临至门口时,粲然一笑:“我也是听灵芝菇娘说起,方才知道原来城外还有一座灵云寺。既然灵芝菇娘那么执意要去灵云寺祈福,想来那里一定很灵验。” 灵芝的脸色一瞬间暗沉了下来,不可置信的盯着幼僖,似乎已经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话。 而幼僖也很是直截了当,笑说道:“正好我今日有空,便跟灵芝姑娘一块去灵云寺上香,也为身边亲近的人祈求平安顺遂。” 话落,幼僖绕过她径直登上了马车。 等了一会不见人上来,幼僖挑开车帘,见灵芝果然还站在原地不动,于是出声唤她:“灵芝姑娘还不赶紧上车,再晚一会,天黑前该要来不及赶回来了。” 灵芝立在原地,单薄的身子迎着冷风,紧绷着一根神经。半晌,她阖上眼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才转身踩着矮凳登上了马车。 车夫将矮凳收了,待青时坐上车辕,便扬鞭驾马而去。 一路上灵芝都没有再说什么话,幼僖也不在意,正好图了个清净,开始闭目养神。 不过出了城门后到灵云寺还有一段路好走,平坦的官道走着倒还平稳,可驶上了崎岖的小道上,那马车颠簸得人都快散了架,幼僖就算是想闭着眼睛假寐一会也是不行了。 也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幼僖渐渐坐不住,将车帘挑起向外头张望。偏离了官道,马车越往前走越是偏僻,放眼望去,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庙宇会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幼僖将车门推开半扇,身子前倾同青时说话:“还有多远?” 青时望了望周围,也发现了越来越偏僻的事情,问了车夫后,才回道:“好像也不远了,前边再走一炷香的时辰就到。郡主还是坐回去,小心些,这条路可不好走。” 幼僖只好又坐了回去,见灵芝安静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指,但神色却隐见一些急躁。 车轱辘压上一块石头,使得马车颠簸了一下,幼僖一个没坐稳,险些一头撞上车壁,于是赶紧坐好。 调整了一个位置,幼僖理了理发丝,似是闲谈一般开口:“还没问过灵芝姑娘家住何处?” 灵芝抬起眼皮,眸底平静无波,转又垂下头,似乎并没打算同她攀谈。 幼僖也是个不见外的,自顾自的说下去:“灵芝姑娘不是上京的人,但是却连灵云寺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得到,想我从小生长在这片土地,却还不知道城外竟然还有个灵云寺。” 灵芝轻轻扯了扯嘴角:“郡主不必旁敲侧击的来试探我,我的确不是上京的人,之所以知道这里有座灵云寺,那是因为来上京的路上迷了路,偶然发现了这座寺庙,所以知道。” “哦?”幼僖饶有兴味的盯着她,“灵芝姑娘不嫌折腾一趟,也要特意来灵云寺,这座寺庙应该很灵验?” 灵芝深吸了一口气,却不作答。 幼僖双腿做得酸麻,索性伸直了腿,抻了抻筋:“灵芝姑娘只身一人来上京是来找人的?还是来办事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家里人也放心你一个人长途跋涉的来这里吗?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等办完了事,可还需要我安排人护送你回去?” 她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大抵是灵芝嫌她旁敲侧击不够爽快,于是幼僖便称了她的心意,直截了当的问出口,一番话堵得灵芝是哑口无言。 自然,她似乎也没想着要回答这些问题,一听了这些话,由不得露出几分烦躁的神情来。 幼僖对她的不耐烦视而不见,仍就滔滔不绝:“其实相遇也是缘分一场,更何况我还救了姑娘。虽则,我也不需要你报答什么,但这么一直闭口不言,我想,似乎有些不太合乎礼数。” 灵芝反应平静,声音淡淡:“我不过是乡里的一个小老百姓,承蒙郡主搭救,灵芝感激不尽。但我身上并没有什么是值得郡主探索的,恐怕要叫郡主失望了。” 幼僖环着双臂,闲闲地靠着车壁,只是目光一直定格在灵芝的身上,将她的神情反应一览无遗。 马车里一时间安静下来,除了外头传来马车的车轱辘压过山道的声音,也就偶尔间杂着几声鸟鸣传来,气氛一时显得格外的凝重。 不过好在这种气氛也并没有持续多久,没过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外头随即传来青时的声音:“郡主,灵云寺已经到了。” 车门被拉开,幼僖也不再跟灵芝僵持,弯腰下了车架。 林间树木幽深,阳光透过密集的树丫投下一地斑驳。她站在一条石梯下,目光顺着蜿蜒的石梯一路向上,除了更茂密的树木外,什么也没瞧见。 灵芝随后也下了马车,站在那条石梯前,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山路不好走,郡主千金之躯还是别上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很快就下来。” 她希冀着幼僖能答应,清明的眸子盈盈间泛着波澜。 幼僖背过双手,嫣然一笑:“灵芝姑娘可不要小瞧了我,我乃将门出身,不是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怕是灵芝姑娘你的身体底子还没有我好呢。” 幼僖一笑间露出两粒可爱的小虎牙,眉眼弯弯,转过身,脚步轻快的上了石阶。 几步后,她才在一节石阶上站定,转身回望还立在原地的灵芝:“灵芝姑娘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再不快些,天都要黑了。” 青时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灵芝姑娘请。” 一前一后的路都被幼僖主仆二人截住,灵芝就算是再不愿,也还是迈开了步子。 第380章 鬼都嫌它寒碜 幼僖让车夫留在原地看着马车,便带着青时上了山。虽说灵芝有诸多不愿同她们一起上山,但到底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只能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似在有意拖延什么。 幼僖也不甚在意,不时回头确定她还在身后便行了。 上去的石阶蜿蜒多阶,但实则并不太远,再走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地方。 可当最后一步石阶迈上时,眼前的景象却是将幼僖和青时都狠狠震惊住。 面前的残垣破壁,哪里看得出来是个庙宇的样子,比之先前在十里坡看见的判官神像庙还要破败一些。到处蛛网横结不算,不大的一间庙宇早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大门卸了半边,窗户也只剩了一个破旧的架子,估计暴风雨的天,也就勉强能遮得住一点。 这样的地方,别说祈愿平安,鬼都嫌它寒碜。 身后脚步声临近,幼僖倏尔回头,讥诮道:“灵芝姑娘就是在这个地方祈愿的?” 灵芝瞠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屋子,也是愣了好半晌。 幼僖早知道她不是来还愿这么简单,只是要找个借口,是不是也得事先把事情给布置全面了。这一来就被戳穿了谎言,她倒想看看,接下来灵芝要怎么来圆这个谎。 然而灵芝却只是咬着嘴唇,盯着面前的庙宇看了好一会,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目光四下张望,倒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幼僖也不禁同她一样环视四周,静下心来后骤然发现,这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已经有些不太寻常。 而在这时,茂密的林间一道寒光闪过,幼僖微微侧了侧头,骤然间反应过来,心脏跳动加速,忙伸手将近前的灵芝一把拉开。 就在灵芝被拉开的一刹那,一把柳叶小刀从树林里射出,准确无误地穿过灵芝方才站的位置,而后钉在了一颗树上,入木三分。 灵芝被拽了一个踉跄,刚站稳,也看见了那把钉入树干的小刀,登时间吓得脸色苍白,愣怔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青时也被吓得惊叫一声,顿时花容失色。 幼僖则是警惕的注意四周,刚才是她大意了,竟然没发现这里的不对劲儿。 好好的一片树林怎么可能安静得连一声雀鸟的叫声都没有,原来是有人早早地就已经埋伏在了林子里,为的就是出手杀人。 观那把柳叶刀的方向,显然目标就是她身旁的灵芝无疑。 还不待她多思量什么,一道道黑影从树梢跃下,像潜在白日里的鬼魅,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长刀,气势汹汹地从树林各处现出身来。 粗略一看,约莫得有十多人的样子。 幼僖赶忙将青时往灵芝身旁一推,旋即抽出腰间的软剑,立时同四面八方围拢上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青时惊吓不已,情急之下想要冲上去,却被灵芝紧紧拽住。 而黑衣人始终是冲着灵芝来的,分出一部分人缠住幼僖后,其余人便持刀向着灵芝砍来。 灵芝吓得脸色倏然苍白,却也没傻愣愣的站着,当即拉着青时四处躲避。周遭能用上的东西都使劲地朝后扔去,打在追过来的黑衣人身上,勉强拖延了一点时间。 幼僖正和那群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余光瞥见灵芝背后高高举起的长刀,心下一紧。 一个漂亮的下腰避开了迎面挥来的一刀,旋即一脚踹中面前黑衣人的腹部,将其一脚踹倒在地。紧跟着提气一跃,一跃来至灵芝身后,横剑一挥,锋利的软剑瞬间割破黑衣人的喉咙,顿时血流如注,还未哀嚎一声已倒地不起。 灵芝听见倒地的声音下意识回转身,看见就倒在脚边的黑衣人顿时吓得傻了,手里的木棍倏然落地,张着嘴,好一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可那些黑衣人哪里会给她们喘息的机会,眼看着同伴一个个的倒下,也彻底杀红了眼,举刀再次袭来。 幼僖苦于双拳难敌四手,尤其黑衣人蜂拥而来,便是一开始能占据上风,渐渐的也因为体力不支,身上也已多处负伤。 “郡主!”青时双眼通红,眼泪簌簌而落,刚要冲上去护着幼僖,却被幼僖一把推开。 “带着灵芝快走!” “郡主……” “快走!” 幼僖怒吼一声,刚分了心,手臂立时被一刀划破,疼得险些叫她拿不住手上的软剑。 三人被步步紧逼后退,幼僖有意将下山的后路留出来,边打边退,尽量给青时和灵芝留出了逃跑的去路和时间。 眼看着再打下去自己终将不是对手,幼僖余光瞥见满地的枯叶,灵机一动,一剑横扫,逼得近前的黑衣人连连后退。与此同时,玉腿一扫,掀起地上的枯叶落灰,直逼黑衣人的面门。 趁此机会,幼僖拉着青时和灵芝便匆匆地往山下去,黑衣人反应过来之后仍旧穷追不舍。 都是练家子,一个翻阅便来到了前面,挥刀挡在了前路。 灵芝不察,被一刀划破手臂,眼看那黑衣人举刀将要落下,幼僖即刻上前挥剑刺破那人手腕,旋即一脚踹中黑衣人的胸口,将他踹下了石阶,滚了又滚,蜷缩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得了空隙,幼僖赶紧带着两人疾奔山下而去。 好在车夫就在马车旁等着,看着情况不对,赶忙上前搭了把手。 幼僖将灵芝推上马车,又让青时先上,随即自己断后。待人都上了马车后,车夫赶紧跳上车辕坐好,扬鞭落下,马儿吃痛,撒腿疾跑了起来。 可就算是这样,黑衣人显然也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们,仍旧穷追不舍。 幼僖挑起车帘朝外头张望,自然也瞧见了追来的黑衣人,恼怒之下要问灵芝什么,却见她已经吓得脸色煞白一片,整个人浑身颤抖不已,显然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而就在这时,车顶忽然响起什么声音,不待幼僖反应过来,抓住车顶的铁爪已将马车拆得四分五裂。车夫不敢回头,仍旧驾着马车使劲往前去。 但回去的路上早已被黑衣人布下了陷阱,极细的一根铁丝被绑在路中,车夫不察,驾车径直而过。可想而知马蹄被绊倒向前倒去,而马车也同时一歪,将车上的四个人都甩下了马车。 灵芝摔出马车,顺着山坡就要滚下去,危急时刻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她仰头望去,抓住自己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以来最为防备的幼僖。 此时黑衣人也已经赶到,其中一人扔出一支柳叶刀,小刀正中幼僖手臂。 幼僖吃痛,手上劲道一松,眼看着灵芝就要摔下山坡去,幼僖赶忙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手臂抓住。汨汨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手臂都在隐隐颤抖,却半点没想过松开。 温热的血滴落在脸颊上,灵芝动容,看着临近的黑衣人,终是于心不忍:“你松手,再拉着我,大家都得一起死。” 幼僖充耳不闻,眼看着黑衣人高举长刀已到了近前,她却再没了还手的能力。 就在黑衣人长刀落下之际,青时忽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幼僖,将后背袒露在黑衣人的视线中。 第381章 我自己可以走 眼看那明晃晃的大刀就要朝着青时的后背砍下,忽而一道劲风袭来,举着大刀的黑衣人应声倒地。 幼僖来不及多看身后发生了什么,赶紧趁着机会和青时一块将灵芝给拽上来。三人瘫坐在地上,抱在一处,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这时幼僖才定眼望去,只见有人策马而来,当先一人正是秦陆白,而方才击中黑衣人的是他手中的剑鞘。幸亏来得及时,方才将她们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秦陆白身后除了郑昊还跟着一队人马,看服饰,应是侍卫司裴子绪手底下的人。 两方很快交织打斗在了一起,刀剑相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秦陆白下手毫不留情,围拢上来的黑衣人几乎被他两三招撂倒,且一剑封喉,丝毫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幼僖捂着手臂上的伤就这么看着,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缝隙滴落下来,一滴,两滴,在地上洇出一朵朵血色小花。 解决了围拢上来的黑衣人,秦陆白抽出身朝幼僖走来,单膝点地,脸上可见焦灼担忧之色:“伤得严不严重?” 幼僖还是第一次见他出手如此狠辣,一击毙命,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一时不免怔住。 秦陆白见她不应,目光上下将她来回打量,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血,也不知道究竟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别人的。但她手臂还插着一把柳叶刀,鲜血直流,看得人触目惊心,一颗心骤然硬了起来,眼中杀气迸现。 未久,郑昊等人也已经将所有黑衣人都制服,只留了一个活口,但也受了重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郑昊上前来复命,秦陆白未曾理会,头也未回的将手中长剑抛给郑昊,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幼僖从地上搀扶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幼僖吓了一跳,刚一动,又牵扯到手臂上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好看的眉眼紧紧蹙在了一起。 “别动!” 秦陆白语气森凉,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幼僖果然老实不再乱动,也是被他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语气便也软和了下来:“我只是伤在了手臂,脚没事,可以自己走。” 秦陆白却抱着她径直朝马儿走去,将她放了上去,随即也一跃上马,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 “郑昊。” “属下在。” “把青时送回阎府。”秦陆白侧目望向灵芝,目光凌厉,“把她带回刑部,交给云舒审问,没有我的命令,除了云舒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郑昊抱拳领命。 秦陆白不再耽搁,扬鞭驭马,策马离去,溅起身后一地尘土。 山间的道路很是崎岖,秦陆白心急着要带幼僖回去疗伤,又恐太过颠簸将她伤得更深,一路紧抿着唇不说话,也很是难受。 幼僖这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冷风呼呼吹在脸上,半晌也没将她涣散的思绪从游离中拽回来。 就在刚刚,本来那样凶险的情况就那么轻易的被他瓦解,满地横倒的尸体,鲜血流了一地。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噬杀的人,凡是都会留一线,即便之前在鬼市的时候,他也是手下留了情的,并没有大开杀戒。可就在刚刚,他出手绝不拖泥带水,一剑封喉,半点没有仁慈之心。 幼僖也被怔住,半晌反应过来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开口。 因为就算她不必回头去看,也能感受到背后人的怒气。 他,大概是真的急了。 待进了城,秦陆白抛下一切先带着人回了府。 在阎府门前勒马停下,秦陆白率先翻下马背,伸出手将幼僖也抱了下来,仍旧将她打横抱起,毫无顾忌的阔步入内,直奔西跨院而去。 这样的举动无疑惹来府中人的注目,自然也看见了幼僖身上的狼狈,还有她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鲜血已将半壁衣袖都染就成了殷红,看起来十分瘆人。 很快有人将消息告诉了阎七,阎七匆匆赶来,在去西跨院的路上和他们碰上。 见到幼僖身上有伤,阎七估摸不准伤到了哪里,赶忙让小厮去请大夫,然后一路小跑着走在前面,先为秦陆白开道,推开了幼僖的房门。 秦陆白径直入内,绕过屏风,走向床榻。先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转头赶紧吩咐跟上来的青月:“去打一盆干净的水来。” “是。”青月亟亟退下。 “剪子呢?” 阎七又赶紧去房间里摸索着剪子,拿回来递给了秦陆白。 秦陆白握着剪子作势要剪开幼僖的袖子,锋利的剪子刚要剪开衣料,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刀在你的手臂里是一定要取出来的,所以我要先剪开你的袖子,可以吗?” 秦陆白面色森寒,但问出这话时还是尽量平和着语气,似乎是怕吓着她,又怕唐突了她。 幼僖本就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女儿,从小父亲也是把她当成男孩子,和哥哥们一起长大,而秦陆白于她而言也不是外人。况且,名声在这一刻跟手臂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于是点点头。 秦陆白刚要下手,她又忍不住提醒:“你小心一点,有点疼。” 她脸色已经很是苍白,光洁的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唇瓣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浮现病态的苍白。 秦陆白心脏一疼,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握着剪子小心翼翼的剪开她已经被血浸湿的袖子,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来。 阎七看得顿时倒抽一口气,喃喃唤了声“姑娘”,语气里已尽带哽咽。 那小小的柳叶刀几乎深埋入整条手臂,不断有鲜血从伤口往外溢出,玉白的手臂很快被血迹染得一片血污。 青月已经打了水回来,将帕子浸湿后扭干,替幼僖擦拭着手臂上不断留下来的血。 秦陆白接过帕子,吩咐道:“去把金创药拿过来。” 阎家是将门世家,府中最不缺的就是金疮药,于是青月赶忙去取。 阎七洞悉了他的想法,忍不住开口:“秦侍郎,要不,还是等大夫来了再拔刀。” 秦陆白紧拧着眉头:“大夫来了也是要拔刀,而且这刀不能一直留下,得尽快拔出来才行。放心,我有分寸。” 青月已经将金疮药取了回来,阎七也不好再说什么。 秦陆白找来干净的纱布,将金疮药倒在纱布上面,又让青月抱着幼僖,待她准备好了之后,迅速的将她手臂上的柳叶刀拔了出来。 第382章 说真的,我会很欣慰 柳叶刀一经拔出,顿时血流如注,幼僖疼得冷汗涔涔,紧紧咬着嘴唇,几欲滴出血来。 秦陆白赶紧将纱布覆到幼僖的伤口上,金疮药入了伤口里,又是一阵极难忍受的疼。 青月早已经抱着幼僖哭得泣不成声,倒是幼僖还在咬牙坚持,明明痛彻心扉,却还是硬生生的憋着眼泪。 秦陆白看得于心不忍,动作麻利地将她的伤口包扎好,才坐到床沿上,用帕子替她将额头上的冷汗拭去。 他再看一眼被丢进铜盆里的柳叶刀,刀尖血液鲜红,幸好,柳叶刀上并未喂毒。 没等一会儿,小厮已经将大夫请了过来,随后赶到的还有青时和郑昊。 大夫先为幼僖把脉,又为幼僖其他地方的伤口都一一上了药,索性都是些皮外伤,也没有伤到筋骨,最严重的,也就是被柳叶刀刺中的那一道。 大夫出去为幼僖开药方,青时青月便伺候着幼僖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简单梳洗干净。 青月出了门,将一直候在门外的秦陆白请进来。 “大夫开了药,七叔已经安排人下去煎药了,再等一会就会把药端来给你服用。”秦陆白站定在床榻前,容色也恢复如常,声线温和,不带戾气。 幼僖只着单衣坐在榻上,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了两条包扎好的手臂,闻言只点了点头。 阎府的金疮药里加了一味特别的药,能舒缓疼痛,以至于她方才疼得厉害,这会疼痛也渐渐减轻不少,尚且能够忍耐。 秦陆白单手负背,立于榻前久久沉默,垂着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青时青月惯是个会看眼色的,相视一眼,寻了个由头,极有分寸的告礼退下。 秦陆白近前一步,踟蹰着开口:“今天,是不是吓着你了?” 幼僖诧然抬头,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桩,要是担心刺杀的事情会吓着她,那就大可不必。 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见识过硝烟,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将她唬住。刺杀纵然带给她意外,但其实想想也不是毫无踪迹可循,是她没有考虑全面,险些晾成大祸。 “青月来刑部找我,说你和灵芝一起去了城外,一听到这话,我的心顿时就乱做了一团,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秦陆白现在回想起来还仍旧心有余悸。 当时一听说她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去了城外时,所有不好的猜想都尽数涌入脑中,他根本不敢想象,要是他去得晚了,她会出什么危险。 只这么一想,那股潜藏的狠厉便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所有的神志尽数都湮灭。 幼僖低着头,手指沿着锦被上的绣纹描绘着,不知怎么的,脸颊顿时烧了起来,苍白的肤色透出点点粉来。 良久,她才抬起头,伸手拍了拍床沿,示意秦陆白过来。 秦陆白会意,依她的心思坐了过去。 幼僖方才缓缓开口:“其实也怪我没有考虑得太过周到,我见灵芝执意出府,知道她肯定是要去见什么人,本来想着让青月去通知你,届时你带着人一起来,正好可以将和灵芝碰面的人一举拿下,说不定还能够给破案找出一点线索来。” 思及此,幼僖羞愧的垂下头:“我还是疏忽了,竟然没有想到会有人事先埋伏在那里,目的居然是要杀人灭口。” 幼僖骇道:“你说,那些人不惜费这么大的周章也要灵芝的命,会不会灵芝跟刑部目前在查的案子其实是有关系的?” 目前除了这个猜测,她实在是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可能。 秦陆白见她一心只扑在案子上,眸色沉了沉,不由想到他刚赶到时,幼僖正不顾一切的拉着灵芝的手,险些把自己的命都丢了。 一想到这,秦陆白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以后,凡事能不能先考虑考虑自己?” 幼僖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我这不是看你们为了案子愁眉不展,想到灵芝身上可能有秘密,所以才会冒险跟着她去城外。虽然遇上了黑衣人,但好在最后都逢凶化吉了不是吗?” 秦陆白实在是憋着一口气,偏偏又拿她没有办法:“以后不管怎么样,冒险的事情一律不许做,凡事都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危。” “是是是。”幼僖难得见他这么严肃的叮嘱自己,知道刚才的事情是真的把他吓了一跳,想缓和缓和气氛,于是笑问他,“那以后要是我们两个都遇见危险了,我是不是也要先自己逃命,而把你丢下呢?” “也不是不可以。”秦陆白答得顺口。 幼僖一怔,不辨他话中真假。 秦陆白会心一笑,抚了抚她鬓发:“我打小就说过会保护你,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变过。要是有一天,我们真的遇上了你说的那种情况,你要是抛下我先逃命了,说真的,我会很欣慰。” 本就是一句玩笑话,他却答得那样的一本正经,听得幼僖心头突突直跳,脸色阴沉下来。 她拂开他的手,隐约有些不太高兴。 秦陆白深深吸纳一口气,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也该回刑部看看了。” 幼僖抬起头:“你打算怎么对付灵芝?” 秦陆白想了想:“如今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和这桩案子有关系,但若要以她勾结黑衣人谋害郡主,倒也是个理由能够将她顺理成章的关押在刑部。” 见幼僖定定的看着自己,秦陆白叹了声气:“你放心,我虽然生气她害你受伤,但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公报私仇。刑部也只会讲究证据,若她是清白无辜,我也不会为难她。” 幼僖如此方才收了心,目送秦陆白出了房门。 青时青月一直在门外等候,见秦陆白出门,双双福了一礼。 秦陆白径直走来,吩咐道:“好好照顾你们郡主,注意她的伤口,切记短时间内不要碰水。另外,我也会传话回宫,说我母亲想留她小住一段时间,事后你们回了宫里,要是太后问起,也要记得这么回答。” 青时青月应下,送了秦陆白出府。 第383章 你以为你是谁 秦陆白回到刑部时,天已经尽黑了。 绕过照壁,远远看见有道人影从正堂里出来,待人行到院中的风灯下,映着光,秦陆白才将人看清。 “郑昊!” 他扬声唤道,听见声音,那道人影停了下来,随即朝着照壁处走来,走得近了,才越发看清楚了脸,正是郑昊。 这么晚才看见秦陆白回来,郑昊也是一愣,忍不住探头朝照壁后望了望:“侍郎怎么回来了?” 秦陆白莫名其妙的跟着他也朝后望了一望,负手道:“我不回来,你以为我会在哪儿?” 郑昊搔了搔后脑,憨厚一笑。心里话压在心底,不敢说,不敢说。 秦陆白也省得跟他玩笑,只问:“云侍郎呢?” “刚在刑房,这会应该在牢房。” 秦陆白皱着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郑昊于是赶紧解释:“侍郎有所不知,带回来的那姑娘嘴实在是太硬了,从来到刑部开始,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用动刑来吓唬,她也不为所动。后来云侍郎还好心让人给她送饭去,她也不吃,到现在了连口水都没有喝上一口。” 听到人连水都没有喝一口,秦陆白的眉头蹙得更紧:“人呢?” 郑昊往后一指:“在牢房。” 秦陆白单手负于背后,阔步流星地往牢房去,郑昊亦是跟上。 路上,秦陆白再次询问:“她真的从一开始就什么话都没有说过吗?” 事关重要,郑昊也不敢妄言,于是极认真地回忆了一番:“除了说要见郡主外,其他的真的什么都没有说过。” 秦陆白脚步微顿,一时半会没想明白她为何突然会提这个要求。可提到幼僖,心下不禁更急了些,连带着脚步也更匆忙了。 郑昊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刚一分心,临了最后差点要改为小跑才能跟得上。 绕过院子,秦陆白脚步不停,不多时已经到了牢房。 先前他有交待过,不许其他人来探视灵芝,且人还是郑昊亲自带回来的,中间铁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她突然提出要见幼僖又是为了什么? 秦陆白带着浓浓的困惑进了牢房,在漆黑逼仄的甬道里,不期然间和提灯走来的云舒撞了一个正着。 他上下将对方打量一眼,诧道:“招了?” 云舒不经意间回头望了一眼,很是疲倦地摇了摇头。 “真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只说要见世安郡主。”云舒将话重复给他听,模样看上去也十分无奈。 秦陆白走上前,拍了拍云舒的肩:“走,一起过去看看。” 云舒于是只好掉转头,又同他一起再次返回了牢房中。 “从她的身上搜出来了一封血书,和郡主说得一样,一字不差。”云舒话音略略一沉,“我比对过了,那就是纪珩的笔迹。” 秦陆白讶异的看着他:“纪珩从未在上京任职,殿试之后更是直接外放去了江城,除了考卷,他应该没有什么墨宝留下。” 云舒平静道:“纪珩的飞白写得不错,当年他离京,我去城门送了,他便回赠我一幅飞白,我一直留着。” 穿过甬道,两侧燃着油灯,半黄的微光洒落下来,照得整座牢室半明半暗。 云舒将手上的灯顺势放在桌上,前方分道,于是伸手指路。 秦陆白闻言只觉好奇:“有人留下血书,还刻意用飞白写?” 这话里更多的是不解,也略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 云舒并不在意,仍旧冷静解释:“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习惯在,不管用什么字,写得潦草与否,都会留下痕迹。” 秦陆白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 转过一间空置的牢房,隔壁就是关押灵芝的地方。 此刻,她正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阴暗覆上了周身,将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包裹得严严实实。 秦陆白站定在牢房前,沉声唤道:“纪灵芝。” 他连名带姓的喊出来,想来已经是确定了她的身份,或者,又可谓是一种试探。 然角落里的人却半点都不为所动,仍旧躲在阴影处,一点反应也无。 云舒叹气:“一天了都是这个样子,一句话不说,一口水也不喝。”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里头关押的那位姑娘那么执着的要见世安郡主,而郑昊也是先一步回来,只大概说了她们在城外/遇刺的事情,别的细节也没有多少可以透露。 毕竟人是秦陆白抱回府的,郑昊刚一把青时送回阎府,便被打法回了刑部,对于之后的事情,实在是不怎么清楚。 其实除了灵芝追问,他也很在意。 云舒踟蹰道:“郡主她……” “郡主”二字像是一个魔咒,话音还未落,角落里的人便动了动,随即抬起头来,阴暗下,那双眸子猝然点亮。 “郡主?”灵芝喃喃,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倾身扑了过来,双手一把抓着木柱,略显狼狈的脸上尽是焦急,“郡主怎么样了?她伤得严重吗?” 秦陆白盯着她,眸子在一寸一寸的暗下去,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灵芝浑然不在意,只是继续追问:“她到底怎么样了?我要见她。” 秦陆白紧抿的唇微微掀起一个弧度,带着几分讥诮:“你以为你是谁,她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灵芝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陆白道:“你还是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老实交待了,省得我们麻烦,你也可以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灵芝松了手,颓丧地转过身,继续回到角落里坐好:“你死心,见不到郡主,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云舒被她这副模样折腾了一天,也显得十分无奈:“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执着,一定非要见郡主不可。” 他想不通,但也没顺势劝说什么,毕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身份至今成谜,让郡主过来见她,委实是有些冒险。 秦陆白盯着角落,灵芝仍旧是刚刚那副模样,俨然已经是打定了注意,咬死都不会开口了。 再僵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秦陆白和云舒打了一个眼色,一并先出了牢房。 第384章 我也想跟她单独聊一聊 黑夜深沉,刑部内外一片寂静无声。 并肩走在回值事房的路上,云舒追问白天城外发生的事情,秦陆白毫无隐瞒,一一都说了。 云舒放心不下幼僖的伤势,担忧着问:“郡主的伤,很严重吗?” 秦陆白眸色深沉,眼底蕴出一片压抑的恼色:“大多都是皮外伤,也没有伤到筋骨,多多休息应该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听他这么说,云舒才慢慢放下心来,想起什么,又不由得回头朝身后隐在夜色下的牢房望去一眼:“她说要见郡主,这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秦陆白深知,但凡把灵芝要见幼僖的消息放出声去,幼僖知道了,是肯定会来的。 但现在,他犹豫的是灵芝的身份未明,白天又才出了刺杀的事情,跟她在一起,他实在是不放心幼僖的安全。 云舒见他不语,只好说下去:“刚才在牢房里,你故意叫她纪灵芝,目的是想诈出她的身份,让她自露马脚。但刚才我看她毫无反应,会不会,是我们推测的方向错了,她根本就不是纪家的人?” 秦陆白心里正愁闷着,仰头望了眼漆黑的天际。今夜无月无星,所有一切都被黑色笼罩,像一层黑衣罩住了所有的真相,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扯开这层罩衣,刨出底下隐瞒的真相来。 而有关灵芝执意要见幼僖的事情,秦陆白再三犹豫,还是让人将消息连夜送到了阎府。至于幼僖的选择,她会不会来,这便是她的事情了。 翌日早早的起了个大早,秦陆白刚去膳厅里用了早饭,便有吏员进来通报,说世安郡主来了。 秦陆白起身出门,幼僖已经绕过照壁径直走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他站定在廊下,等着她走近。 幼僖今日穿了身鹅黄轻纱缎,梳了个灵蛇髻,簪以碧玉钗,钗下坠着三个铃铛,行走间铃音响动,清音袅袅。 她伤在手臂,广袖覆下,很难看出底下的伤势来。加之今日她施了胭脂,气色看上去格外不错,一点也没有有伤在身的样子。 待人走近,秦陆白迎上两步,开口第一句便是关怀:“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按照大夫的话好好吃药?” 幼僖樱唇一抿,不耐烦的说了声:“啰嗦。” 秦陆白忍俊不禁,于是轻松的换了话题:“人在牢房里,不过那里湿气很重,又黑又暗,你就别进去了。我让人把灵芝带到暗室去,你在那里见她。” “好。” 不待秦陆白吩咐,听到全过程的郑昊已经激灵地跑去牢房提人了。 秦陆白引着幼僖往暗室去:“吃早饭了吗?” “吃了。”幼僖跟在他后头踏上小径,“七叔特意让厨房做的清淡的早点,一点荤腥油味都没有,吃得我嘴里寡淡无味。” 秦陆白哑然失笑,抬手轻抚了抚幼僖的头顶,却被她一手拂开:“说正事,昨天你们审出来什么结果没有?吏员来阎府传话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说灵芝要见我,消息还是今儿早上我才听七叔说的。不过,灵芝为何要见我?” 说话间已至暗室,秦陆白伸手推门而进。 小小的一间屋舍置在东南角,是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屋子,不大,背阳,就算是青天白日里,里头也是黑乎乎的一片。 这间暗室平时有人打扫,但用的次数不多,通畅时候秦陆白都喜欢将人带到刑房里头审问,利落,干净。 秦陆白摸出火折子,将各角的蜡烛点燃,屋中才亮堂起来。 “云舒审了一天,灵芝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了要见你这一句话,别的,也再不肯透露半字。”秦陆白将火折子收了,示意她进来坐下。 一进屋里顿时冷飕飕的,幼僖环视四周,精致的面庞露出猜疑之色:“可她要见我,难不成,是要跟我说什么?” 秦陆白负手站定,踟蹰道:“如果你不想见她,也不是不可以。” 幼僖闻言诧异望来:“为什么不见?我既然决定来了,就是准备好要听听她的话了。我倒像是想听听看,她是准备交待实话,还是继续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编织之前的谎话。” 秦陆白知道说服不了她,却无可避免心里的担忧:“她这个人不简单,你见她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幼僖点点头,应了。 没过一会,郑昊便将灵芝带来,身无枷锁一身轻。被推进门时,灵芝还一脸不悦的瞪向郑昊。可当回过头,定睛看见屋中站着的幼僖时,眸子一亮,冰冷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点欣喜来。 秦陆白却横跨一步挡在二人中间,冷面直对灵芝:“人你已经见到了,该交待的,是不是也该交待了?” 灵芝脸上破开的一点笑颜顿时收敛,冷着目光盯着秦陆白:“我想单独跟郡主说两句。” 秦陆白不动如山,态度已然明了。 两方僵持,谁也不肯先让出底线,但都十分有耐心,也就这么直面站着,谁也不曾先开口。 幼僖看着也是无奈叹气,于是起身轻轻扯了扯秦陆白的袖子:“行了,你们都出去,我也想跟她单独聊一聊。” “可是……” “你们在外面守着就行,难不成还会出什么事?”幼僖不耐烦的催促他们,“快走,快走。” 秦陆白无奈叹息,只好依了她的话,带着郑昊出了暗室。不过终究是不放心,也不敢走远了,只在门口守着。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关门带起的风将桌上的蜡烛吹得摇曳,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投在墙上。 相视无言一会,只是灵芝的目光却一直在幼僖的身上打量,最终停在她的手臂上。 昨日在城外,情况实在是太过混乱,她不知道幼僖究竟受了哪些伤,但最后马车倾覆,她险些滚下山坡时,是幼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才将她从鬼门关里面拉了回来。为此,她还被一把柳叶小刀刺中了手臂。 灵芝心底泛起阵阵酸楚,脚步挪了挪,想到什么,还是驻足原地,只是问:“郡主,你身上的伤,严重吗?” 第385章 灵芝哭诉身世 幼僖下意识抚上手臂上的伤口,虽然用了阎府的金疮药,但伤口还是隐隐作痛。 “听他们说,你一定要见我。如今我来了,你想说什么?还是,想要继续编造谎言来完美你之前的谎言?”幼僖不想与她刻意攀谈什么,直接跳过所有不必要的寒暄,开门见山的问她。 不比对着秦陆白和郑昊时的冷漠,灵芝对幼僖是有愧疚的,加上两次救命之恩,心里亦有感激。 暗室里光线不佳,但隔音很好,方才进门时还能听见外头鸟鸣声声,如今也全部隔绝在了门外,只剩屋内的寂静。 灵芝心里天人纠葛好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案子。” “你知道?” 灵芝重重一点头:“城外十里坡,那棵大槐树的案子。” 说这话时,灵芝鼻尖酸楚,纵然极力保持着镇定,但眼中已经盈盈聚泪。眼睛微微一眨,豆大的泪珠顷刻间夺眶而出,在脸旁划下两道泪痕。 幼僖心有不忍,但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对她的话,也只是半信半疑:“十里坡的案子现在已经在上京里传得沸沸扬扬,随意找个人打听都能知道一点消息,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你那么执意的找我来,应该不仅仅只是想要跟我说这些这么简单。” 灵芝忽然跪下,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包着眼泪:“郡主,我知道我不该骗你,可我也是有苦衷的。我没有想过要害你,我也没有想过,你竟然会舍命救我,我……我真的……” 灵芝已经哽咽得语不成调,掩面痛哭出声。 幼僖吓了一跳,赶忙着要去扶她。两人拉扯间碰到了手臂上的伤口,幼僖痛呼,一瞬间脸都苍白了下来。 灵芝惊骇不安,已顾不得哭泣,赶紧起身要查看幼僖手臂上的伤。 幼僖手不敢落在伤口上,隔空虚虚的搭着,连连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忍耐下来。 她摆了摆手,气息渐渐平稳:“没事。” 灵芝哭得更凶了,一个劲儿的说着对不起,全然没有之前的疏离防备。 幼僖盯着她,一字一字的问:“所以灵芝,你姓纪是不是?江城知州纪珩,是你的哥哥吗?” 灵芝死死咬着唇瓣,心里的防备骤然瓦解,重重点头:“是,是,他是我哥哥,我就是纪珩的妹妹。可是,可是我哥哥死了,他就死在我的面前,我亲眼看见他死在我的面前却无能为力。” 困了幼僖多日的疑虑在这一刻被瞬间打消,她安抚着拍了拍纪灵芝的肩膀:“到底发生什么了?纪珩不是江城知州么,他怎么会死?谁这么大胆,竟然连朝廷官员都敢杀害?” 纪灵芝哭得险些喘不上气来,抽噎不停:“我、我不知道。” 幼僖打量着她,估摸这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便拉着她先坐下,又取了怀中的帕子给她拭泪。 “灵芝,这案件事关重要,不止有你哥哥,还有其他惨死的六个人。你知道什么能不能都说出来,刑部早日破了案,也好还你哥哥一个公道啊。”幼僖温柔着声音劝她。 纪灵芝不住的点头,哭得伤心欲绝,但听了这话,也深知其中的道理在。何况,她也想为哥哥报仇,不能让哥哥含冤莫白的死去。 闭上眼,纪灵芝努力调整着呼吸,待得气息顺了些,才从头开始讲起:“我们一家原本不是江城人氏,是因为哥哥两年前上任江城,没多久后就把我们都接了过去,以享天伦之乐。” “我父亲病故,但家中母亲尚在,哥哥一年多前娶了嫂子,今年又新添了一个小侄儿,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安然自足。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就是在半个多月前,突然有一伙人闯到我家里面,二话不说就是烧房子,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 纪灵芝说着说着又大哭起来,抽抽噎噎继续说下去:“那一天晚上我们在家等哥哥吃晚饭,等到天都快黑了也没见哥哥回来,我们想着,可能又是被公事给绊住了。我/草草吃完后,就拿了嫂子做的鸡汤带去给哥哥,然后跟哥哥一起回家。可是谁知道,谁知道我和哥哥回到家时,却看见、看见……” 纪灵芝闭上双眼,眼泪簌簌而落:“我们看见娘和嫂子都死了,刚半岁的小侄儿也被摔在地上,整个屋子都快烧完了。我害怕极了,哥哥觉察到了什么,立即就带着我躲了起来。果然没有没有多久就看见了一群黑衣人从院子后面出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很久之后才离开。” 幼僖听得心里泛起酸楚,见她哭得哽咽,只好轻柔地替她顺着背,好让她好受一些。 纪灵芝抬手擦了擦泪:“哥哥说江城呆不下去,说这里有人一手遮天,企图以公谋私,危害百姓。因为哥哥挡了他们的路,所以他们要杀哥哥,就是连我们家人也不放过。” “后来你们就来了上京?”幼僖轻声问。 “嗯。” “你们是来告御状的?”幼僖试探性的问她。 岂知纪灵芝听了连连点头:“哥哥不止要为了我们家人讨公道,也为了江城无辜的百姓。可那些人并没有打算放过我们,估计是猜到了我们要去上京,就又派了好多黑衣人来伏击我们,想要杀我们灭口。” “我们一路逃,一路躲,跟在流民的队伍里避难。本来一路都还顺利,可眼看就快要到上京了,我们的行踪还是泄了密。”纪灵芝哭得险些背过气去,“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们和流民的队伍走散了,却被那些黑衣人发现了踪迹。他们一路追杀我们,我和哥哥只能逃命,但我们终究是没能逃得了。” “哥哥为了保护我跟那些黑衣人打斗在了一起,身上好多地方都被砍伤了,后来,后来当中有个骑马的黑衣人,他一箭射死了我哥。”纪灵芝大哭出声,“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哥哥被射杀却无能为力,只能跑,只能不断的跑。可他们依旧没想过要放过我,说是要斩草除根。” 幼僖心里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心疼的看着她:“后来呢?” 纪灵芝迎上幼僖投来的目光,忽而垂下头,眸中隐有闪烁之意:“后来我不甚掉下悬崖,好在下落的时候抓住了崖壁上的树藤才不至于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当时深夜,又下着大雨,那些黑衣人以为我已经掉下去死了,便离开了。” 纪灵芝抬袖拭泪:“之后我等那些黑衣人都走了,才顺着树藤爬上来,之后就乔装打扮来进了城。再跟着,就是晕倒后被郡主救回了府邸。” 第386章 我要把她带走 幼僖认真听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去看纪灵芝的反应,目光闪烁,像是还隐瞒了什么。 但眼下还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幼僖玲珑心思一转,便道:“对了,那封血书,也是你哥哥留给你的吗?” 纪灵芝已经渐渐平复了心绪,闻言点了点头:“是逃跑路上,我哥哥写下来留给我的。” 幼僖若有所思:“这么看来,你哥哥应该是担心会被黑衣人追上,所以才想着给你留下这么一封血书。若是他不在了,你也可以拿着他的亲笔血书来上京告御状,为你们家以证公道,将凶手绳之以法。” 提起纪珩,纪灵芝复又难过起来,掩面哭泣。 幼僖宽慰着她,待她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之后,方才出了暗室。 秦陆白和郑昊都在外头寸步不离的守着,见暗室的门打开,立刻都围拢上来。 不过,出来的仅幼僖一人。 她朝郑昊睇去,再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身后,未及言述,郑昊已经领会,抱拳一礼后,往暗室里面走去。 秦陆白则问:“如何了?” 幼僖顾忌着暗室,往角落里走了两步,才开口:“她说她是纪珩的妹妹,也说了一路逃来的事情,我听着倒像是真的。不过……”话语一顿,随即,目光深长的朝暗室望去,“我总觉得她说的不是全部的事实,一定还隐瞒了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秦陆白勾了勾唇角,不屑一顾:“早说了,她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能只身从江城走到上京,能安然无恙,能招来刺客,这样的人,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幼僖听出了他话里的愠怒,抿了抿唇道:“好了,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要把人带走。” 秦陆白惊道:“你要把她带回阎府?” “嗯。” “不行。” 几乎是想也没想,秦陆白即刻就拒绝,态度坚持,不作犹豫。 幼僖回头朝紧闭大门的暗室望去一眼,拉着秦陆白的袖子走到拐角的廊下站定:“刚才在暗室里面,纪灵芝跟我说了很多的话,把他们一路上遇见的事情都说了,我估摸着不太像是假的。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个怀疑,觉得纪灵芝说的或许不全部都是真相,她应该还隐瞒了什么。” “你知道她有问题还要把她带回你家,这不是把你自己置身险境吗?”秦陆白激动起来,态度更是强硬,“不行,绝对不行!” 幼僖却有自己的想法:“虽然我现在也怀疑纪灵芝有问题,可目前她是破案的关键,除了她,你还能找到其他的突破口吗?” 秦陆白面色凛然,线索不是没有,但一时半会肯定递不到手上,只会将案件一拖再拖,说不定还会损失更多证据。 幼僖敏锐的抓住了他的反应,微微一笑,继续劝说:“其实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纪灵芝对你们还是有防备的,不然昨天一天下来,她也不会什么都不说。眼下她既然能对我敞开心扉,为什么不让我试一试,说不定,我能够把她隐瞒下来的那些事都一并挖掘出来,对你们破案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幼僖想得单纯,却也不是真的毫无防备,等将人回到阎府,她也另有安排。 秦陆白见她说得笃定,也知轻易扭转不了她的想法,但出于关心,还是忍不住多提醒一句:“你把纪灵芝带回阎府,除了你自己的安危,还有纪灵芝的安危。昨日刺杀不成,背后的人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要是知道她曾经还进了刑部,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人灭口。” 幼僖对此不置可否:“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到,不过我想,好歹阎家也是有陛下特敕的‘满门忠烈’牌匾在,那些人再如何胆大,也不敢进我家杀人。” 幼僖转顾暗室:“而且府邸上下都是用惯的了老人,要么就是阎家村的人,都是值得信赖的。只要我留意纪灵芝的动静,其他的事情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秦陆白听她这话,分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和他说这些也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一声罢了。 徘徊犹豫许久,秦陆白到底还是松了口:“你把她带回阎府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得让老裴安排一些人手给你,替你把守住阎府各个入口,这样我才能放心。” 幼僖见说动了他,这点小事自然欣然应允:“好。” 幼僖乘坐的阎府马车不得特敕不能进宫,于是只好停在了宫门口。但带着纪灵芝堂而皇之的走出宫未免有些太过引人注意,秦陆白便为她安排下了马车,让郑昊充作车夫送她们出宫才能放心。 前脚刚送走了幼僖的马车,刚要转身进刑部,余光瞥见长巷处走来的一道身影,不由得将迈出去的步子也收了回来,静立在门口待人走近。 “你回来了。”秦陆白寒暄开口。 云舒点点头,回顾已经消失在长巷的马车:“谁来了?” “是幼僖。”秦陆白叹一声气,和云舒并肩进了刑部,“走,边走边说。” 于是他便将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云舒,另外也说了对纪灵芝的看法。 虽然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幼僖,让她把人带走,可对于纪灵芝,他始终并不是十分放心,总觉得此人有问题。 而关于这一点,云舒恰巧和他想到了一处:“纪灵芝的身份的确存疑,不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证实她的身份。对了,你不是派人去江城打探消息了吗,结果传回来了没有?”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秦陆白脸色沉了下来,“另外,我让老裴带着人去城外查一查那座判官庙的消息,已经好几天了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棘手。” 云舒眸色黯淡:“我这里也有一件事。” 秦陆白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云舒则道:“我今天去京畿衙门问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人来报失踪人口。” “我记得你之前就去问过。” 云舒颔首:“是问过,不过当时他们说,如果要得到具体的消息,还需要把卷宗都查一遍,这得费些时候。今天我过去,便是去拿最近三个月的失踪案件的卷宗。” 秦陆白问道:“查到了?” “查到了。” 第387章 保护她的安全 “查到什么了?”秦陆白激动的问。 云舒却是叹了一口气:“不是什么好消息。我把所有报失踪的卷宗都看了一遍,当中只有两个是和那几具尸体符合的,但当我仔细的对比了之后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所以我在想,这些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上京人氏。” 秦陆白垂下眸子,略略一思量后,喃喃道了二字:“江城。” 云舒神色严峻,他起初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如果那些人都是来自江城,那意味着他们也势必要走这一遭。 但眼下却有一个疑问点,倘若那七具尸体皆是江城人氏,为何尸体会突然出现在上京?是所有人都是在上京遇害?还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如果是前者这桩案子倒还能纯粹一些,可倘若是后者,将尸体悬于十里坡大槐树下又是怎么个用意? 天空阴沉下来,太阳早早地就躲到了云层后头,被层层云雾遮挡,越发衬得天暗了下来,似在昭示着这场不会平静收场的风波。 秦陆白也是一头雾水,奈何江城离上京骑马也要三天路程,派出去的探子也需要时间。可若真是有关上京的,那么这一趟是躲不掉了。 “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去江城看一看?说不定,还真能在那里找到什么线索。”秦陆白说道,其实也没有拿定主意。 云舒并不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提醒他:“前不久江城发了大水,庄稼有损,伤亡亦有。陛下已让太子和周王、豫王一起带着赈灾粮前去安抚百姓,倘若我们此番为了查案也要赶去江城,那么,就势必会和太子正面对上。” 上一次查案的时候,他们和太子起了冲突,加上之前太子和幼僖那回事,双方都存在着隔阂。纵然这次他们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过去查案,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又远离上京,若是从中作梗,他们怕是不太好应对。 秦陆白明白他的意思,沉思想了一会,忽道:“若不然,我们先将案情禀报陛下,待陛下裁夺,你以为如何?” 云舒斟酌道:“此事棘手,如果牵扯官员,那我们办起案子来势必会有所掣肘。上禀陛下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先看陛下如何说,要是注定要去江城,那么先得了陛下的手谕,日后对上太子也能方便一些。” 秦陆白正是作此打算,便不再逗留,即刻动身往朝阳殿去。 那厢,郑昊驾着马车将幼僖送回阎府后,便在门外同她告辞,旋即回刑部复命去了。 幼僖照旧将纪灵芝安排在了北边的厢房,只让青月过去伺候,意味不甚明显。 索性纪灵芝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乖乖的就回了房中歇息。 在院子里,幼僖低声提醒着青月:“凡事机灵些,看着她点,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立刻就来告诉我。” 青月忙拍着胸脯保证:“郡主就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幼僖倒是没再说什么,知道青月惯是个爱玩的性子,但遇见要紧事还是不会糊涂,只是再多提点了两句,便出了院子。 走过假山丛,遥遥见到从廊下走来的青时。青时自然也看见了她,于是提裙跑下了石阶,往假山处走来。 “郡主。” “人来了吗?” 青时点头:“总共来了有十二个,咱们府上的门都各留了两个人值守。为首的大人说,要是郡主觉得人手还不够,到时候那位大人会再派点人过来。” 幼僖听得无言以对:“瞧他们小题大做的样子,都恨不得把我们府邸上下都给围个水泄不通才满意。” 青时吃吃一笑:“还不是秦侍郎关心郡主,所以才会想着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也好保证郡主的安全。也就是裴大人没有回来,要是裴大人也在,估计这点子人手还不够,肯定会再派些人来的。” 幼僖光是想想那个场面都觉得十分夸大其词,甚至能够想象,要是表哥知道她将一个曾经害得她受伤的人带回家,估计会气得跳脚。更有甚者,怕是会时时都跟着她,美名其曰,保护她的周全。 幼僖实在是不敢往深了想下去,索性不再去想,只是吩咐青时:“来府邸的十二位大人都好生伺候着,他们需要什么,但所能及,无不应下。” “郡主放心,奴婢都知道,方才就已经安排下去了。” 幼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青时先去了前院,打算先和七叔说一说纪灵芝的事情。虽然人已经带回了府,但该有的防备还是一点都不能少,因为她始终觉着,这纪灵芝身上还藏着不少的秘密,而那些秘密,正是跟那桩案子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一日忙碌的过去之后,幼僖刚沐浴完,正打算歇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叩门声。青时放下篦子出去开门,才发现敲门的人是青月,她微微侧开身子,身后站着的正是纪灵芝。 青月道:“灵芝姑娘说要见见郡主。” 青时踟蹰不动,同青月打了一个眼色:“我先进去问问郡主的意思。”言讫又掩上门,进了屋里。 不多时青时才出来,将房门打开,请纪灵芝进去:“灵芝姑娘请。” 纪灵芝颔首,方踏进了幼僖的闺房。 青时先一步入内室,取来外裳与幼僖穿上,才绕过屏风外,和纪灵芝打了一个照面。 幼僖示意:“灵芝姑娘不用拘礼,还请坐。” 纪灵芝依言入座。 幼僖坐下,也开门见山:“这么晚了,灵芝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纪灵芝紧张地揪着袖子,左右望了眼青时青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不能当着她们俩说出来。 幼僖示意青时倒茶:“灵芝姑娘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她们都是从小跟着我的,对我最是贴心,不用顾忌。” 纪灵芝咬了咬唇瓣,如此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幼僖打量着她:“灵芝姑娘这么晚来找我,应该不是想来跟我说说闲话那么简单。” 纪灵芝所有踟蹰,心里宛如堵了一个大石头,说出来艰难,放下去又做不到,纠葛不已,反倒将自己弄得浑身不是滋味。 许久,她似才打定主意,压下所有的顾虑开了口:“我是想问问郡主,郡主什么时候才启程去江城?” 第388章 为什么要骗我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突然说出来,着实是叫幼僖愣了一愣。 可纪灵芝的眼中满是希冀,双手搭着桌沿,微微前倾的身子,抿紧了的唇瓣,还有那直勾勾盯着幼僖的眼神,都无不是期待着幼僖的回答,同样也担心着,担心她会拒绝。 幼僖愣怔过后颇有些哭笑不得:“灵芝姑娘记岔了,我何时答应过你要启程去江城了?” 纪灵芝花容失色:“可、可你分明答应过我,会帮我哥哥讨一个公道,查清整桩案子的。” “是啊,没错啊。”幼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可查案是刑部的事情,为你哥哥讨回公道有刑部在,有陛下在,就算是要去江城查案,我一个女子,怕是不太适合。” 幼僖省得去看纪灵芝愣怔的反应,浅浅抿了一口茶水。 纪灵芝愣了半晌,顿时有种自己被欺骗的感觉,眼睛一红,泪水便忍不住溢满了眼眶:“可是你明明说过的,我那么相信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你,你为什么……?” 幼僖脸色一沉:“灵芝姑娘还请慎言。” 手中的杯子搁回桌面,幼僖沉声与她道:“我应诺了你,言而无信,这才叫欺骗。可我事先从未承诺过你,这又如何能叫我骗你?” “可是……” 幼僖截断她的话:“纪珩是朝廷官员,他被刺杀,这是大案,得上禀陛下,由陛下裁断。刑部负责断案,自当会查清楚所有的事情,还无辜的人一个公道。而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而不该有任何隐瞒。” 幼僖话语一顿,目光凌厉的看着对座的纪灵芝:“纪灵芝,我不知道曾经你经历过什么,我的确也不能够感同身受,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眼下你是整桩案子唯一的一个突破口,也是人证,你的话对于查案来说至关重要。你要是真的想为你哥哥伸冤,为你死去的家人讨回公道,你就老老实实的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一番慷慨陈词震得纪灵芝说不出话来,紧紧咬着唇瓣,几欲滴出血来。 幼僖看着她,见她眼中聚泪,却还是咬紧牙关没有要说实话的意思,不禁有些生气。 “好了,天色已晚,我也要休息了。青月,送灵芝姑娘回去。”幼僖起身就往内室而去,半点不做停留。 纪灵芝张口要说些什么,但临出口的话语几经徘徊,还是被硬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 她木然起身,缓缓转身出了房间。 等到传来房门闭合的声音,幼僖方才屏风后现出身来,望着紧闭的房门,无声叹了一口气。 青时上前道:“郡主,这灵芝姑娘看起来有事隐瞒,且不会轻易开口了。” 幼僖叹息:“是啊。” 青时转顾门外:“这个灵芝姑娘也太拎不清了,郡主你待她那么好,给了她周全,护着她,也承诺会帮她查清/真相,可她也太不识趣了,竟然还隐瞒着事情,实在是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 幼僖微微侧目,纤长的羽睫在面庞上落下一层阴影,带着惆怅,经久不散。 她倒并不期望着纪灵芝能够对她感恩戴德,只是这桩案子闹得这么大,七条人命,所有人都在费力的找着线索,以求早日将案子告破,令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好让那七具尸身早日入土为安。 纪灵芝明明就知道些什么,可她为什么要隐瞒呢?隐瞒下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什么?难道,比给纪珩讨回公道还要重要么? 幼僖实在是没能想得明白,索性也不想了,扯下身上的外裳递给青时:“明日你让人进宫传话给陆白,把今晚纪灵芝跟我说的话,一一都告诉他,看他如何抉择。” 青时将外裳挂到架子上,过来伺候着幼僖上榻休息:“奴婢都知道,也会把这些事情都安排下去,郡主无须挂忧。” 幼僖倒是放心她,脱了鞋上榻。 青时为她将被角掩好:“郡主今晚就好好的休息,你身上的伤也不少,虽说都是皮外伤,但也得好好的将养着。等伤口结了痂,还得回太医院去找钟太医要祛疤的药,不然日后留了疤可怎么是好。” 幼僖微微一笑:“年纪不大,操心得还挺多。” “郡主就会打趣奴婢,你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头。”青时将金钩上得纱帐取下,理了理,方出了内室。 今夜天空被黑云笼罩,像是风雨欲来之势,沉闷得叫人只觉倍感压抑。 幼僖躺在榻上好半天都没有睡着,房间灯一盏盏的熄掉,直到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中,她方才睁开了眼,盯着床幔久久出神。 将近来发生的一切都一一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试图从中抓到些什么蛛丝马迹,但一切都快得好似过眼云烟,留不住,也抓不住,就在如此往复的回忆中慢慢睡去。 第二日起床后,幼僖显见得精神不太好,眼下有一层乌青,青时给她上了多层胭脂才算是勉强遮住。 梳洗后往前院去,幼僖一路都止不住的打着哈欠,久而久之,便是青时都忍不住笑话她:“郡主昨晚这是做什么去了,看上去可是困得厉害,要不是奴婢就守在外头,还以为郡主半夜里偷偷溜出去玩了呢。” 以前小时候幼僖常干这种事,经常害得宫人们第二天准备去伺候她梳洗时,却惊讶的发现人竟然不在床上。后头找出去,不是在树下,就是在树上,偏偏还睡得极为踏实,她没掉下来,倒是把所有人的心都吓得提了起来。 幼僖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揶揄小时候的蠢事,气得抬手要打她,却不甚碰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她痛呼一声。 青时立时收敛了笑容,着急的要看她的伤势,却被幼僖趁机捏了捏脸,窘得青时小脸立时红了起来。 主仆二人肆意打闹,却没注意廊下有一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直到一声轻咳响起,方才引起了她们的警觉,嬉笑声戛然而止,不约而同的朝着声源处望来。 第389章 从未看穿过她 站立在廊下的纪灵芝侧过头,冷淡的目光瞥向身后的青月,似乎在暗怪她刚才的通风报信。 青月抬眸看见,转过头不屑一顾。 不过到底刚才的出声还是引起了幼僖的注意,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敛去,沉着脸站在原地,目光却略过周遭物什,落在廊下静立不动的纪灵芝身上。 两道目光交汇,再想装着视若无睹也是不行了,于是纪灵芝走下回廊,朝着幼僖走来。临至面前几步距离时停下,欠身一礼。 这是她住在阎府这些天跟着底下人学会的,虽说幼僖并没有要求她如何做,但总有人时不时的提醒她,郡主不是寻常女子,而是千金之躯,该懂的礼数还是要懂得。 所以纪灵芝学会了行礼,但脸上无法掩饰的桀骜,可见这行礼也并不是出自真心。 幼僖并不想过多计较这些,但她方才站在廊下不动声色的窥视,要不是青月出声提醒,她还想看见些什么?亦或是还想听见些什么? 对于这一点不明朗的行为,幼僖十分不悦,也非常不齿。 她冷眼看着纪灵芝:“灵芝姑娘不在房里休息,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是特地来找郡主,有事相商。”被抓住了尾巴,纪灵芝也没打算藏头露尾下去,索性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幼僖已经大约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了,站着说话不便,便将人带到了旁边的六角凉亭中。 甫一坐下,幼僖便径自开口:“灵芝姑娘想说些什么,不妨直截了当的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纪灵芝垂下眼,唇边逸出浅浅一抹弧度:“昨晚郡主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将我一下子惊醒。郡主可能怀疑我一直有隐瞒着什么,而事实是,郡主猜想得不错,我的确有事隐瞒。” 幼僖目光一凛:“所以在刑部暗室中,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也有假的?” 纪灵芝深吸一口气:“那些话半真半假,冤屈是真的,亲人被杀也是真的,我们一路逃亡来到上京告御状还是真的。” “那什么是假的?”幼僖忽然就有些看不穿她了,或者说,是纪灵芝隐藏得太好,其实她从未看穿过她。 纪灵芝左右一望,见青时青月还驻留原地,想起幼僖昨夜说的话,她不避讳身边这两个侍女,可是她却避讳。 临到了喉咙里的话,几经徘徊终是咽下。 凉亭里好一阵的沉默,有秋风吹过水面,波动层层涟漪。 青时心思聪颖,不愿让幼僖为难,于是主动开口:“郡主,天冷了,奴婢去为你拿一件披风来,别着凉了。”转又与青月说,“你和我一块去,也为灵芝姑娘拿一件。” 青月颔首,双双欠身退下。 待得两人走出凉亭,不等幼僖开口问,纪灵芝已经率先道:“我知道的,远比郡主想问的还要多。为了帮家人讨回公道,为了完成哥哥的嘱托,我本应该把知道的全部实情都尽数相告,可我不相信其他人,不愿说。” 幼僖明眸微眯:“你不相信刑部的人,所以不愿意把你知道的告诉他们,难不成,你还相信我?” 纪灵芝笃定的点头,神情坚毅,不似作伪。 这倒是叫幼僖不禁怀疑起来,这纪灵芝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要说大槐树那桩案子已经统归刑部管理,由秦陆白等人彻查,倘若纪珩真是死者之一,要想为其讨个公道,查出背后的真相,纪灵芝就更该事无保留的将知道的一切告诉刑部。如此一来,刑部方才能借着线索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才更有可能找出真相。 可看纪灵芝的反应,提起纪珩时哭得伤心欲绝,但要她说出真相时,她又刻意将一些事情隐瞒,还说不相信刑部。难道,她就不想为纪珩讨个公道了吗? 所有想不通的事情都汇成了一团迷雾压在幼僖的心头,她冥思苦想也没能找出一个答案来,以至于现在再看向纪灵芝时,对她说的话多多少少都带着猜疑,并不全信。 “你救过我两次,所以我相信你。” 就在幼僖苦想时,纪灵芝忽然开口,用了一个近乎拙劣,却又很理所应当的借口。 幼僖打量着她,仍旧不肯轻信。 纪灵芝眼眶红了起来:“我哥哥就是因为轻信了别人而身死,临终前他交代过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且不能轻信别人。”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幼僖半信半疑。 纪灵芝却很慎重的点头:“哥哥说,查清/真相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替他讨回公道,也是为江城千千万万的百姓而讨回公道。” 幼僖一愣:“这事还跟江城百姓扯上关系了?” 纪灵芝抬手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目光黯淡下来:“此事内里纠葛重重,不止是纪家,还有无数的百姓。我初到上京,不知道谁可信,也不敢轻信别人,就怕我把什么都说了之后,要是那人也是包藏祸心的,我死不要紧,若是因此而害了那么多的江城百姓,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幼僖看着她,似在分辨这话真伪。 纪灵芝抽噎两声:“我原本也对郡主存有怀疑,不肯轻信,可郡主不怪我隐瞒,还舍命救我,这份恩情灵芝无以为报。而且,而且我知道郡主不是普通人,你是忠武侯的女儿,忠武侯精忠为国,不惜战死沙场,作为他的女儿,你不会袖手旁观的对不对?” 提到父亲,幼僖心头顿时一紧,倏然抬眸看向纪灵芝。 纪灵芝目光殷切,仍在不断的恳求:“我现在只相信郡主,要是郡主能随我去江城查清案子,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郡主,一字都不隐瞒。” 幼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有犹豫,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的这番话。 秋风吹拂面颊,送来金桂的阵阵飘香,也将幼僖的思绪从游离中重新拽回。 她放下双手,斟酌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但这事不是小事,我得仔细再考虑考虑。” 眼见幼僖动容,纪灵芝立即眉开眼笑,也不得寸进尺:“有郡主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但还请郡主能早些下定主意,毕竟案子刻不容缓。” 她在提醒,也在拿案子威胁,幼僖脸色一变,隐隐露出些不悦来。 纪灵芝也是个识时务的,唯恐触怒了她,便不再继续紧逼,而是告礼退出了凉亭。 青时青月早就已经取了披风回来,见纪灵芝离开,青时同青月打了个眼色,她进了凉亭,青月则跟着纪灵芝回了厢房。 青时将搭在手臂上的披风取下,落在幼僖肩头。 幼僖沉默一瞬,忽道:“你听见纪灵芝的话了吗?” 青时转顾那抹离开的身影,似有所想:“听见了,她在引诱郡主去江城。” “是啊,她是故意的。” 故意将她的父亲搬出来,告诉她,她的父亲曾经是多么忠君忠国的一个人,身为忠武侯的女儿,要是她临阵退缩了,岂非不是令忠武侯英名有损。 纪灵芝很聪明,知道她最在乎什么,所以刻意用这个方式来逼迫她答应。 可是,纪灵芝为什么偏偏那么执意的要她一定得去江城呢? 幼僖想不通,索性道:“备马车,我要进宫。” 第390章 跟只斗鸡一样 幼僖嘱咐青时留下,帮着青月一起看着纪灵芝,不能让她有所小动作。另外则让府里备了马车,她乘车直奔宫里去。 到了承华门外,幼僖下了马车,摸出随身的御令往宫门口走去,将手中御令亮给了宫门口的守卫检验。 守卫恭敬放行,幼僖收好御令,正要迈步跨入宫门,却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渐近,随着一人唤了声“幼僖”,而使她收回了步子,住步回望。 骑马临近的人是裴子绪,身后还跟着三名侍卫司的人。待得马儿逼近宫门,裴子绪勒马停下,一跃跳下了马背。 随手将马鞭抛给了身后下马的侍卫,裴子绪大步流星的朝着幼僖走过来,不顾周遭人的目光,满面急切担忧的拉着她问:“听说你受伤了?” 幼僖被他突然这么一问,还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裴子绪却担忧不减,不知道她具体伤在了什么地方,双手只虚虚地搭在她的肩头,都不敢用力:“都是这个老秦,说话说一半,也没说明白你到底伤在哪里,害我担心不已。” 幼僖这才听明白了,定然是要调动侍卫司的人必得先得裴子绪的手令,彼时他又恰巧不在京中,故而秦陆白只得让人传话过去。也不知道中间怎么回事,传话的人把她受伤的事情也一并说了,还说得不清不楚,以至于叫裴子绪担心一场,这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只是在宫门口说这些话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幼僖左右看了看宫门口的侍卫,虽说都不敢侧目张望,但这耳朵始终是闭不了的,难免会将这些话都听进去。 幼僖尴尬的扯了扯裴子绪的袖子:“表哥,咱们能不能别在这里说这些话,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裴子绪似这才注意到周围有人一样,固然他不在意,但也得考虑到幼僖的名声,便岔开话题:“你准备去哪儿?” “刑部。” “正巧我也要去刑部,一起。” 幼僖颔首,与他一道往刑部中去。 跟随他回城的侍卫已经被先一步打发回了侍卫司,但一路上,裴子绪还是没能跳过那个问题,一再的追问。问得幼僖都开始烦躁了,避不过去,只好言简意赅的答了。 不过好在大多都是些皮外伤,也没有伤筋动骨,服用了大夫开的药,用上了阎府特制的金疮药,伤口已经慢慢在恢复,也不怎么痛了。 裴子绪其实是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但总不能在青天白日下叫她把袖子卷起来给他查看,于是就算是有再多的担心,当下也不能付诸行动。 两人说话间很快就来到刑部外,并肩入了刑部后,裴子绪随手抓来一个经过的吏员,问了秦陆白现下在何处,待吏员说了,他们便径直往后院去。 停尸房就在后院,那里是朝阴修建的一座屋子,平时鲜少有人去。但这次不一样,一连送来了七具尸体,还因为高度腐烂而给验尸带去了不小的麻烦,虽然仵作已经两次给出了验尸单子,但未免出纰漏,还是会多次检验。 他们到院子时,秦陆白和云舒正从停尸房里面出来,遥遥见到跟着裴子绪走来的幼僖,忙让她站在原地,不要上前来。 幼僖正疑惑着,直到嗅道了空气中飘来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腐臭味,意识到了是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十分不好,说了一句在前院等他们,便匆匆地走了。 裴子绪不放心,也跟着她过去。 秦陆白和云舒往耳室净手,又用了柚子水撒在身上,去了身上的味道,才往前院里去。 “你们今天怎么一起过来了?”秦陆白迈步入了正堂, “宫门口正好碰到,都要来刑部,就一起过来了。”裴子绪随口答着,想到什么,忽然起身朝着秦陆白走过去,二话不说就先给了他胸口一拳,“好啊你,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我表妹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秦陆白抿了抿嘴,懒得跟他说什么。 裴子绪却不依不饶:“老子辛辛苦苦去给你找线索,当跑腿,你对幼僖就不能上点心,把她给保护好了?我说你好好的把她牵扯进来做什么?这次是有惊无险,要是下次再出了事,你说该怎么办?” 秦陆白自知理亏,本来都不想搭理他了,可一听裴子绪说他没有上心的话,顿时火气上来,不由得出声辩驳:“我怎么就没有上心了?我对她的关心不比你少?” “是吗?”裴子绪不屑一笑,“那还真是得谢谢你的上心了,上心了就把我表妹照顾成这样,要是没上心,我今天还能看见我表妹吗?” 秦陆白怒气上涌,凑上去道:“你想打架是不是?” “来呀,谁怕你,来来来。”裴子绪边说边已经开始撸袖子。 “好呀。” “你来呀。” “来呀,看谁厉害。” 两个人剑拔弩张,嘴上功夫是谁也不肯服输谁,又是撸袖子,又是摩拳擦掌,可就是没有真的动起手来。 幼僖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揉了揉太阳穴,听他们还在争执,不耐烦的打断道:“行了,闹够了没有,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幼稚不幼稚。” 两个人互瞪一眼,朝着两侧凳子坐下,偏过头,谁也不肯先搭理谁。 幼僖懒得理他们,给云舒倒了一杯茶,陪笑道:“别在意,别在意,他们这儿,”指了指自己脑仁,“总有点不太灵光。” 云舒接过她递来的茶,这话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低头默默的喝茶。 正堂里顷刻安静了下来,幼僖晶亮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瞅了瞅这个,又瞧了瞧那个,见他们都给鼓着气,颇有些忍俊不禁。 “我说,你俩在这儿置什么气呢?”幼僖身子向后一靠,百无聊赖的盯着他俩,“大家不都是为了查案么,遇见危险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了,有必要跟这像两只斗鸡一样,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秦陆白和裴子绪闻言转过头,目光对上,顿时跟燃起熊熊火焰似的,竟还十分默契的共同回了一句:“有必要!” 第391章 判官庙的来历 幼僖哭笑不得:“好啊,那你们倒是说一说,这有必要在哪儿啊?” 裴子绪立即怒指秦陆白,控诉道:“他让你冒险,害你受伤。” 秦陆白也气鼓鼓的驳斥:“他说我对你不上心,我对你怎么就不上心了?我都快把一颗心掏出来了,这还叫不上心?” 裴子绪反唇相讥:“哟,还把心掏出来了,你倒是掏出来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有多缺心眼儿。” 秦陆白顿时火冒三丈,拍桌而起:“找茬儿了你。” “是你自己有问题在先。”裴子绪也不甘示弱。 “要不现在咱俩出去打一架?” “好啊,难不成我还能怕你?” “那就走啊。” “走啊。” 两个人说话夹枪带棒,说着说着就凑在了一起,竟还动手推搡起来。 云舒实在是坐不住了,真怕他俩打起来,赶紧上前去拉架做和事佬。 幼僖看得这副场面真是头疼得厉害,本来是好意要打圆场,岂料她就刚开口说了一句话,这局势走向就越来越不按照她预想的走下去,甚至还越演越烈了。 幼僖觉得很头疼,也很无奈,要是现在秦伯父在就好了,一人一脚,看谁还敢这么嚣张胡闹。 眼看两个人隔着云舒都还在相互推搡,大有一种真要出去干一架的模样,可明明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商量案子的呀,怎么就给跑偏了呢? 幼僖坐不住,不得不上去拦。 两个人的架势是谁也不让谁,嘴上不饶人,手上也不安分。幼僖走过去拦架,不知道胡乱中被谁推了肩头一把,眼睛一转,赶紧捂着手臂痛呼一声。 一时间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均围拢过来关心她的伤势,七嘴八舌的开口都是关切的话,倒是把刚才的剑拔弩张给抛到了脑后。 幼僖这时候也只能是捂着手臂装疼,一面可怜兮兮的撇了撇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你们为了我这么唇枪舌战,争得面红耳赤,我看了也很难受啊!” 为了演技更逼真,幼僖抬手擦了擦眼角根本就没有的泪水,还不忘抽噎一声,神态俱佳。 一句哽咽的话顿时间叫两个刚刚还恨不得打一架的人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气焰一时间收敛。 云舒本来还奇怪着,直到看见幼僖忍不住微微上扬的唇角,一时间明白了,顿时放下心来,忍不住微微一笑。 “好了,我不跟他吵了。”秦陆白率先服了软。 幼僖复又一脸委屈的看向裴子绪,看得他霎时心头一软,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好了好了,我也不跟她吵了。” “真的?”幼僖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不住要确定一番。 两个人相视一眼,默契的点头。 “这还差不多。”幼僖登时一笑,纤细的身子灵巧一转,已旋身落座,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兀自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这转变来得太快,叫秦陆白和裴子绪措手不及,纷纷一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她使了诈。不过没碰伤到她,两个人便也齐齐松了口气,也没再争锋相对,计较些什么。 云舒拍了拍秦陆白的肩,走到位置上坐下,极快速的转了话题:“裴大人,这次去调查十里坡上那座判官庙,可有消息了?” 裴子绪点了点头,也跟着坐了下来:“据我们了解,十里坡那一带,最开始的时候是有十几户人家在那里落户,那个时候山上还没有那座判官庙,但山中那棵大槐树是一直都在。” “不过,现在那些人早就都已经搬走了,十里坡左右再无人居住,我们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当初曾经在那里住过的百姓问话。”裴子绪说得口渴,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据曾经在那里住过的人说,每到夜里的时候,山里总会传来鬼哭的声音,尤其是夏季,那声音非常大,听得人毛骨悚然。” 幼僖纳闷:“鬼哭?所以那座判官庙,还真是修建起来镇鬼的?” 裴子绪不置可否:“那些人说,当时住在那一带的人都因为这个声音苦恼不已,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还请了大师来做法,但都毫无作用。后来啊,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术士,告诉那一带的人,说夜里鬼哭是因为有冤魂作祟,冤屈不消,则魂不能回归地府。因为冤魂白天都不能出来,所以只能晚上出来作祟,要是不尽早解决,等冤魂成了气候,就该为祸百姓了。” “荒谬!”秦陆白痛斥道。 裴子绪也是这个意思:“总而言之,当时那些人还真就信了,听了那术士的话,在山上正对着那棵槐树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判官庙,为的就是镇鬼。” 幼僖道:“都是无稽之谈,那座判官庙即便修建起来了,应该也没有什么作用。” “可不是。”裴子绪又喝了一口水,咂咂嘴道,“那座判官庙修建起来之后仍旧没有作用,鬼哭狼嚎的声音是一点也没有少,反而夜里还出现了其他的声音。” “什么声音?”幼僖好奇追问。 裴子绪想了想:“听那些人回忆,说是有刀剑的声音,每晚子时准时响起,风雨无阻。后来有胆子大的人想趁着夜里的时候去看看,可一去就没有再回来,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死透了,听说,是被吓死的。” 这话一说出口,满室寂静。 秦陆白沉吟许久,忽然想起来,问道:“那座判官庙修建起来已经有多少年了?” “应该也有七八年了。”裴子绪也不太能确定。 “那荒废多久了呢?”幼僖问道。 裴子绪垂下眼:“我问过了,他们说那座判官庙一直就没有什么香火,应该是修建起来之后,大家发现并不能镇压所谓的鬼魂,渐渐的,也就更没有什么人去了。” 幼僖回忆着判官庙中的细节:“可是判官神像上面有血迹啊,而且看样子,不像是很多年之前的。更何况十里坡的位置地处偏僻,原本就没有什么人去那儿,加上判官庙应该也没几个人知道,那里的血迹又是怎么来的?” 秦陆白神色凝重,经她提醒,自然也想到了当时看到的一切,只是眼下还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妄下断定。 云舒听了这些话,疑道:“难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第392章 大胆推测身份 对于这个问题仍是个谜,在场之人皆无一人能予以回答。 事关判官庙的事情既然一时得不到一个完美的解答,僵持下去也无用,秦陆白思绪一转,留意到幼僖身上:“对了幼僖,你今日怎么来刑部了?难不成是纪灵芝出什么事情了?” 一句话将幼僖的思绪拽回来,她道:“纪灵芝没有出事,只是我觉得她这个人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执意要我跟她一起去江城,也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秦陆白脸色凝重:“她没有说其他多余的话吗?” 幼僖仔细回想:“从昨晚到今晨,她统共来找过我两次,两次都是为了让我去江城的事情。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把她拒绝了,所以今天早上她跟我说,关于那七具尸体的事情,她还有线索隐瞒,但……她说她不信任刑部。” 骤闻此言,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已。 幼僖也深觉奇怪:“其实我也挺纳闷的,毕竟刑部主审此案,你们才是能够帮纪珩查清案子真相的人,可她就是防备心很重。但她说她隐瞒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但前提是,我必须得跟她一块去江城。” 幼僖将纪灵芝的意思言简意赅的说了,其实来刑部的一路上她也有考虑,固然她也想帮忙将此案尽快查清,哪怕是她去江城一同查案,她心里其实也是愿意的。只是纪灵芝那么迫切地想要她去江城,还不惜用条件来交换,这么心急,其中反倒意味难明,让人不禁想要怀疑些什么。 其余三人听了这话也是满面困惑,不比秦陆白和云舒,裴子绪更多关心地不是案子,而是幼僖。于是一听了纪灵芝要幼僖去江城的话,第一时间就表达了反对。 幼僖并不排斥去江城,但也心存疑虑,只是裴子绪这么直截了当的就替她做了决定,想想还是有些不妥。 “可是表哥,纪灵芝身上还藏着很多的秘密,这些秘密很有可能就是解开整桩案子的关键。你这么快的就拒绝了,好像不太好。”幼僖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但总觉得这么草率的决定了,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谁知裴子绪一听顿时要气得跳脚:“那个女人害得你受伤,险些连你的小命都快没有了,你还信她?她一直强调让你去江城,还说有什么秘密,我看八成就是诓你的,说不定又是一个陷阱。” 幼僖无言以对。 反倒是云舒想了想,忽然觉得其中不妥:“纪灵芝来上京是为了给她哥哥伸冤,如今刑部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这桩案子了,她为了纪珩,理应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才对,为什么还要隐瞒呢?” 众人皆默然不语。 云舒则继续道:“再者,她那么执意的要让郡主去江城,说明江城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可这个秘密,为什么又偏偏得是郡主去才能解开?还有一点,郡主是后宫中人,按规矩是无法插手前朝的事情,即便郡主去了江城,找到了背后的秘密,可要替纪珩翻案,始终还得依靠刑部才行。” 云舒不急不慢的将一番话说完,也就着目前知道的事情大概理出了一些问题。 总之不论怎么说,这个纪灵芝都非常有问题,轻信不得。 幼僖点点头,也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去看秦陆白,只见他一直垂首沉默,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在出神,不由得出声唤道:“陆白,你在想什么呢?” 秦陆白回神:“我只是在想,纪灵芝,真的是纪灵芝吗?” 他莫名其妙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叫所有人都不禁愣怔住。 幼僖似笑非笑:“你这话问得就有些奇怪了,纪灵芝怎么就不是纪灵芝了呢?” 要这个纪灵芝是假的,就说明那些证词也好,血书也好,通通都极有可能是假的,那么这些天来他们的努力就得全部化为泡影了。 纪灵芝要不是纪灵芝,那么那具尸体也就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纪珩,如此一来,本就有限的线索都得全部推倒重来,一切清零开始。 幼僖光是想想,全身都忍不住在拒绝。 云舒也觉得兹事体大,由不得多问两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秦陆白只好说出自己的见解:“我只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拼凑在了一起,重新的想了一遍,让我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其余三人目光齐刷刷的望过来,皆等着他的下文。 秦陆白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从一开始,幼僖是在大街上遇见了倒地昏迷的纪灵芝,将她救回了府邸。且不说这恰好的遇见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如果她一开始到上京来就是为了告御状,那么在苏醒的第一时刻,她为什么不去衙门?就算衙门不值得信,那么刑部呢?大理寺呢?再不济,就是豁出一切去敲宫外的登闻鼓又有何妨,为了家人的冤屈,总该不惜一切代价才是。” 幼僖嗫喏道:“万一,她是有所担心呢?毕竟要是她也出了事,就更没人知道这里头的内情了。” “万一要是成功了呢?”秦陆白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堵住了她的嘴,“告御状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危险重重,她想要真相,想要为家人讨回公道,就注定了要与背后相悖的势力周旋,危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倘若她一心为了要让事实真相大白于天下,哪怕是九死一生,她也会拼尽全力试上一试,而不是静待良久也毫无反应。” 秦陆白握了握拳头:“当然了,也不排除她是有更周全的考量。即便不愿意冒险,可她既然已经来到了刑部,也知道我们就在调查这桩案子,她明明就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了都还是不肯开口。如果她真的是纪灵芝,难道,她就不想为她的哥哥报仇雪恨了吗?” 这番话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降下,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虽然只是一个推测,但这推测有理有据,相比起纪灵芝那些空口白言,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要真按照这么推测下去的话来说,这个纪灵芝不仅有问题,连身份都极有可能是假的。 第393章 不如不要了吧 秦陆白一番洋洋洒洒的话说完,也略顿了顿:“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怀疑,但纪灵芝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她究竟是不是纪珩的妹妹,这一点还有待考证。” 虽然怀疑,但秦陆白还并不想这么轻易的就把想法坐实,如今还没有其他的证据来证明纪灵芝的身份,恐怕,还是得等到江城那边将消息传回来,才能再做打算。 商讨了一阵也没有结果出来,四人便就此散去,秦陆白送幼僖和裴子绪出门,临分别前还不忘提醒幼僖:“不管怎么样,纪灵芝有所隐瞒是事实,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就是纪珩的妹妹之前,你对她,还是得多一些防备。” 幼僖知道他的顾虑,也应承下来:“这你就是真的多虑了,我还没有傻到毫无防备的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地步。”她嫣然一笑,“放心,我有分寸的,要是还有什么消息,我会再来告诉你。” 秦陆白得她承诺,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早点回去,你手臂上的伤还没有好,平时要多注意着点,近段时间就不要再拿弓箭了。” 幼僖点点头,冲他摆了摆手,和裴子绪一道往长巷走去。 秦陆白一直站在刑部门口,等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长巷的尽头,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收回。眼底的温柔一刹那间被浓烈的惆怅包裹,平静的心也坠入无底深渊,不知前路如何。 裴子绪一直送幼僖到了承华门也不见有离去的迹象,反倒是有要跟着一块出宫门的意思,渐渐的幼僖才发现了不对劲,在临出宫门时拉住了他:“表哥,侍卫司的方向,好像不是在这里。” 她指了指宫门外头的方向,暗示着裴子绪这会不该跟着她一块出宫门,而是该转身回侍卫司才对。 裴子绪愣了一愣,旋即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派去给你守着家门的侍卫还等着我再去跟他们嘱咐两句。他们呐,也是麻烦,只认死理,非得让我给他们交代一二句,不然就说回头没办法给跟范大人交代,你说气不气人。” 幼僖盯着他,牵了牵嘴角:“演,演,你接着演啊。” 裴子绪不善说谎,被幼僖一戳穿,顿时脸皮都窘得红了,不自然地偏过了头,试图遮掩一二。 幼僖拍了拍他的胸口:“表哥,你别什么不好的都跟陆白学,他做这些手到擒来,那是因为他脸皮厚,你呀,还真不行。” 裴子绪嘿嘿一笑:“表妹,我也是担心你,要不,你让我过去看一眼,就一眼。我就去看看,保证了你的安全之后我就回来,绝不留下来烦你。” “真的?”幼僖将信将疑。 裴子绪连忙举手作发誓状:“我保证。” 幼僖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也没再推辞什么,转过身往宫门口走去。裴子绪会意,连忙阔步跟上。 二人乘坐阎府的马车回府,路上再闲话一二句,直到外头飘来阵阵香味,幼僖忍不住挑开帘子朝外头张望,一眼便瞧见了围着许多人的铺子,飘来的香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裴子绪见她一直看着外头,也凑过头从缝隙里看了一眼,笑道:“那是近来新开的铺子,卖的是胭脂醉鹅,听说味道很不错,惹得京中人都趋之若鹜,想要尝尝鲜。” 幼僖仍旧盯着那间铺子看,实在是因为围了太多的人,她只能嗅见一阵香味,却不能看见里头售卖的东西。不过这么多人抢着在买,味道应该还不错。 “马车停下。” 轱辘辘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幼僖放下帘子,不解其意的看着裴子绪:“怎么让马车停下来了?” 裴子绪扬唇一笑:“你在马车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言讫,推开车门便跳下了马车。 幼僖赶忙掀帘子朝外头张望,见他直奔那家铺子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忍不住唤住他:“表哥,人太多了,要不还是算了。” 裴子绪回过头,边缓缓退着边与她说话:“只要是我表妹想吃的,排队算什么。” 幼僖扑哧一笑,看着他往那人群里去。 在车上坐了一会,估摸着裴子绪排队也要好一会,幼僖便打算下车走走。 果然她就不适合长时间的坐在马车里,没下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下来走动,才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软了,正好趁着机会活动活动。 等着裴子绪买胭脂醉鹅回来的同时,幼僖闲来无事到处走走逛逛。也不知道是她不走运,还是别人不走运,偌大的一个上京城,竟就这么巧的叫她遇上了素日不怎么待见的人,还一遇就遇上了俩。 隔着一条街道,对面锦缎庄的两个人,不赫然正是吴望祖和云清漪! 幼僖不想与他俩打交道,奈何没忍得住多看了那么两眼。也就是这么两眼,竟叫她看见吴望祖拿着一块锦缎在云清漪的身上比划,手上还不安分,还不忘借机摸向云清漪的腰间,惹得云清漪频频躲避。 大约是碍着面子,她也只是默默的站开一些想要避开吴望祖的手,可吴望祖却跟瞧不懂似的,不住的往云清漪的身边凑。估摸着她不敢明目张胆的避开,于是胆子越发的大了,逮着机会就往云清漪的腰间捏了两把。 隔着老远的距离,幼僖都看见了云清漪脸上的难堪,那煞白的脸,厌恶之色尽然明显。 幼僖想着,总归人家两个是有婚约在身的,她过去掺和一脚似乎不太好。于是想着不看就不会觉得生气,避开也就是了的打算,真准备转身就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可光是这么一想想,那股按压下的怒气就陡然间越烧越旺,烧得她失了分寸,也忘了之前云清漪带给她的难堪,忍不下去了,亟步就往对面的锦缎庄走去。 而锦缎庄里面,吴望祖的手仍旧不安分,见云清漪是个胆小的,他便更加不怀好意的将手往上摸去,沿着腰间一直往上,再往上…… “哎哎哎,疼疼疼!”手骤然被人向下用力一掰,顿时疼得吴望祖惨叫连连,下一刻即就破口大骂,“谁这么不长眼,知不知道我是……” 最后的话在看见掰自己手的人是谁时而中断,吴望祖嚣张的模样顿时不复存在,心虚的看着幼僖只敢喊疼。 幼僖再用力下掰他的手指,噙着玩味的笑:“哟,你是谁呀,说出来,也让我害怕害怕。” 整个锦缎庄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放下手上的东西朝这里望来,就连云清漪和其侍女也躲得远远的,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吴望祖哪里还敢嚣张,忍着疼,陪着笑道:“郡、郡主真爱开玩笑,我在郡主面前算什么呐!” 幼僖似有所感的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愈深:“吴公子既然这么管不住自己这只不安分的手,依我看,不如就不要了。”说着用力往下再掰下去。 第394章 真不怎么上道 “别别别,疼疼疼疼疼。” 幼僖不过吓唬吓唬他,手上根本还没有使劲,吴望祖就已经开始鬼哭狼嚎。却也不敢还手,只是一个劲的叫着疼,一时间惹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幼僖也只是给他小小教训一下,还不至于真的将他的手给怎么样,当下听他求饶,也就松开了手。 吴望祖捂着吃痛的手腕立时躲得老远,警惕的盯着幼僖,唯恐她又来一次。 幼僖没动,只是警告他:“吴公子下次行事作风还是磊落一些,刚才那种样子,还真是不怎么上道。” 吴望祖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一次两次被打就算了,这还来了第三次,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间火气也上来:“阎幼僖,我好歹也是承南伯的儿子,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动动手怎么了?” 这话一响起,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齐刷刷的往云清漪身上聚过去,登时见她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又白,往侍女的方向瑟缩着,恨不得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幼僖近步上前,手臂高高抬起:“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吴望祖赶紧护着脸往后退了一步,见她没有真的动手,想来也是有所顾忌的,便壮着胆子反驳:“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她、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碰她一下怎么了,那是理所应当的。” 幼僖气得火冒三丈:“好啊,看来你是不记打,那我今天就帮你长长记性。” 幼僖左右环顾,瞥见了桌上的算盘,拿起来冲过去便要朝着吴望祖当头落下。 吴望祖赶紧随手抄起一匹锦缎挡着,不忘大声喊道:“我、我可是承南伯的儿子,你敢当街打我,就不怕我爹向陛下告你一状吗?” “那你就让承南伯去陛下那里告我一状。到时候陛下追问起来,看看是我丢脸,还是你们吴家丢脸。” 幼僖省得跟他废话,手臂有伤使不上劲儿,顺势抬脚一踢,顿时将吴望祖踢得摔了个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 这一场面顿时把所有人都吓坏了,纷纷避让开来,也不敢凑近。 幼僖顺势将手上的算盘扔过去,吴望祖赶紧抬起手臂护着脸,那算盘便直接砸在了他的手臂上,疼得又是一声彻天的哀嚎。 眼看着幼僖替自己出气,云清漪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解气还是有的。可看她似乎还想要动手揍吴望祖,唯恐事情闹大,于是赶忙过去劝和。 “郡主,要不、要不还是算了。”云清漪抱着幼僖的手臂,不经意间往地上瞥了一眼,脸上十分不好,“其实,他说得也没有什么错。” 她的确是吴望祖未过门的媳妇,既然王妃把她送来上京,那就表明这桩婚事已经是铁板钉钉,怕是很难再有转圜的可能。 而她……也就认命了。 幼僖沉着脸色回头看她,这话听在耳朵里很不是个滋味,但的确也是事实。 幼僖是很想再打吴望祖出口气,但若是以后这桩婚事真的成了,来日云清漪嫁入吴府,吴望祖该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来为难她? 想到这里,幼僖便犹豫了,转顾地上的吴望祖,厉声道:“你可记清楚了,今日是我看不过去,是我打的你,跟其他人可没有任何关系。若是有一天你不服气了,我欢迎你来阎府找我报仇,滚!” 吴望祖恨恨瞪了一眼幼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地溜了。 这人一走,看得热闹自然也就没有了,围拢过来的人不必轰,自然而然的也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幼僖瞥向还抱着手臂的那双手,云清漪似乎也意识到了,赶紧将手松开。 扫一眼这店里的狼藉,幼僖也觉得过意不去,便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锭子,放在了老板的面前。 那店老板探头见云清漪没有注意到这里,便凑过去同幼僖小声呢喃:“郡主干得漂亮,那吴公子一进门来就对着那位姑娘动手动脚,那位姑娘也是敢怒不敢言。郡主今日把他教训了,也算是给那位姑娘出了一口气,我们看着也觉得大快人心。”说着还不忘给幼僖举起大拇指,对她方才的“壮举”很是倾佩。 幼僖倒没多说什么,留下了银子,算是付了方才打坏的东西,跟着也不看云清漪,提步就往外走。 身后云清漪跟了出来,她也不曾回头理会,直到袖子被人抓住,用力之间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她痛呼一声。 云清漪赶忙松了手:“我不是故意的,是刚才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她近前一步要查看幼僖手臂上的伤,但幼僖却还记着她之前的事情,不肯跟她过多交流,后退一步,放下了手。 幼僖的疏离冷漠落在云清漪的眼里,叫她浑然不是一个滋味,低垂着头,顷刻间便红了眼眶。 幼僖实在是没瞧懂她的意思,刚才吴望祖调/戏她,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不哭,现在这满大街人来人往,她却要在她的面前哭,叫过往行人看见了,岂非会误以为她在欺负她? 幼僖实在是不想跟她扯上什么关系,冷冷道:“你要哭就哭。” 她是不奉陪了,于是转身就走。 云清漪急了,想抓住她,又怕碰到了她的伤口,急不可耐,只好小跑到前头将她给拦了下来。 前路被阻,幼僖才不得不停下来,脸上露出不悦来:“云四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刚刚好歹帮了你,就算你不领情,也没有必要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云清漪赶紧摇摇头:“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着急想要解释什么,一急,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止不住心里的委屈落下泪来。 幼僖十分无奈的朝左右望望,果然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这里了,又看云清漪似乎没打算让她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于是只好拉着她的手拐进一条巷子里,避开了周围的人来人往。 一进巷子幼僖便松开了她的手,只因已经提前领教过了她的这些不入流的把戏,这次故而也就没有心软:“你想说什么,还是一次性的说个清楚。” 第395章 云清漪的委屈 幼僖直截了当的开口,半点情分也没留,云清漪只觉得更加难堪,加之近日来的委屈汇拢,鼻尖一酸,豆大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侍女赶忙又是递帕子,又是安抚,却也没能叫云清漪停止哭泣,反而越哭越伤心,那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幼僖实在是在这里呆不下去,她不想看着她哭,既然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便准备转身离开。 云清漪顿时急了,连忙追了上去:“郡主,我……我……” 她将人拦截下来,却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幼僖所有的耐性都耗尽,推开她就要往巷子外头走。 “郡主!” 云清漪在后头忽然喊了一声。 幼僖不耐烦的停下来,回望着她:“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要说的,你现在又一直哭个不停,要是叫别人进来看见了,指不定还会误会说我欺负你。打吴望祖的事情我能承认,可这事,我是不会认的。” 她将丑话说在前头,并非是她想将云清漪想得那么不堪,实在是有前车之鉴,她不防不行。 云清漪脸上烧得一片通红,羞愧不已,当下却是一擦眼泪,行步上前,柔柔弱弱的朝幼僖欠了欠身:“方才在锦缎庄,多谢郡主出手替我出气。” 幼僖无所谓的摆摆手:“我也是看在云舒的面子上,即便不是为了云舒,那吴望祖花名在外,实在不是一个好东西。今日就算落在他手上的人不是你,换成了其他人,我也一样会路见不平,给他一脚。” 幼僖大约觉着她要说的就是这个,既然话已经说清了,那么彼此之间似乎也没有其他要说的了,于是转身便走。 走出几步,幼僖却又忽然停下,踟蹰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倒回来同她说道:“你好端端的跟那个吴望祖混在一起做什么?你们婚事又没有定下来,成不成都是两回事,你现在就跟他待在一块,就不怕毁了你的清誉吗?” 云清漪脸上露出慌乱之色:“不是的,我并没有想要跟他一起,实在是我、我拒绝不了啊。”话这么一说着,又忍不住委屈落泪。 幼僖只觉得一阵无奈,同时又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好歹也是襄王的女儿,婚约之事又未定下,无媒无聘,那吴望祖的背后就算是有承南伯撑腰又如何,你不愿意同他一起,他还能强迫你不成?更何况,那吴望祖就是一个纸老虎,专挑软柿子捏,你一次不反抗,两次不反抗,他会以为你好拿捏,下次会越来越过分。” 幼僖也是被气得糊涂了,本来这话不该她说,但那吴望祖实在是过分,两家既未正式定下婚约来,他和云清漪就算不得未婚夫妻。这人前就敢动手动脚,那人后还不知道得猖狂到什么地步。 眼下云舒为了案子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要是再知道了自家妹妹被那吴望祖当众调/戏,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 这番话似说到了云清漪的痛点上,她双肩微抖,竟又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侍女燕儿也是替自家姑娘委屈,忍不住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郡主有所不知,非是我家姑娘一定要搭理那个吴公子,实在是碍于承南伯夫人的面子,不得不去呀。” “这话是什么意思?”幼僖听得云里雾里,看来这事情里面不但有吴望祖的事,还有他母亲承南伯夫人的事。 燕儿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见姑娘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将实话说出来:“这几天二公子不在府里,承南伯夫人三天两头的就下帖子邀姑娘过府游玩,起初姑娘还能借口不适为由推脱,可时间一长,总不好一直都用这个借口。后来姑娘实在是推脱不了便去了,一开始还好,后来承南伯夫人索性把吴公子都叫了出来,又寻了借口离开,只留我家姑娘和那吴公子两个人。” 幼僖听得瞠目结舌:“他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云清漪止了哭泣,慌乱的赶紧解释,“他虽然有不安分,但到底没有做得太过。” 幼僖听后怒气半点没消:“这事,云舒应该还不知道?” 云清漪摇头,要是二哥哥知道,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二哥哥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回府了,我也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云清漪拭了眼角的余泪,“之前二哥哥在的时候,吴望祖也有来府里找过我,但都被哥哥给挡了回去。还说,如果我不想见他,不见就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会替我挡着。” “云舒既然都这样说了,你只管听他的就是,那吴望祖要来,你就叫人乱棒给他打出去。天子脚下,他还敢强闯朝廷官员的府邸不成。”幼僖说得义愤填膺,回想起来,刚才那一脚属实是轻了,就该狠狠地打他一顿才是正道。 云清漪哽咽道:“我可以不见吴望祖,但是不能回绝承南伯夫人呐。她是长辈,长辈邀,不敢辞。” 幼僖听明白了这当中的意思,吴望祖和云清漪的婚事虽然是两家商定好了的,但至今为止还并没有过聘,那么这桩婚事就只是口头承诺,算不得数。云舒以此为借口阻拦吴望祖找云清漪,这个理由名正言顺,便是承南伯府再有怨气,也不好说什么。 但当中唯一的漏点是,云舒可以阻拦吴望祖过府,却不能阻拦承南伯的夫人下帖子邀请。那是长辈,日后也很有可能会成为云清漪的婆婆,再怎么样也不能一再的推辞,恐伤了两家的情分。 看来,也就是被承南伯夫人抓住了这一点契机,以自己的名义邀云清漪过府,实则却给自己的儿子创造了机会。这样一来,便是云清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受了欺骗,为了两家的和气,也不好真的转身就走。 这桩事情里头纠葛缠绕得实在是太多,幼僖听得一阵烦闷,但也知道云清漪顾虑得并非没有道理。 这事,还真是难呐! 第396章 可惜不能用刑 幼僖抿嘴不再言,自知外人不好掺和进这些事,除了刚才替云清漪出气踹了吴望祖一脚,其他的,她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一时间静默下来,云清漪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幼僖的下一句话,不免有些失望。 正巧此时外头有人影闪过,幼僖敏锐发现,侧目望去,只见裴子绪行色匆匆,手里还拿着打包好的胭脂醉鹅。恍然间想起来,暗道一声:糟了。 她亟步出了巷子,喊住了正要往前面去的裴子绪:“表哥,我在这儿。” 听见声音的裴子绪回头一望,这才看见了站在巷口的幼僖,连忙跑了过来。 他气息都没有喘匀,握着幼僖的双肩便担心的问:“我回来没有看见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吓得我都快去报官了。” 幼僖扑哧一笑:“哪有你这样夸张的,大街上的,谁那么大胆敢劫持郡主?” 幼僖嫣然一笑,反倒把裴子绪气得不行,又狠不下心说重话,只生气地刮了刮她鼻梁,语气却不禁软了下来:“你呀,以后去哪里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省得我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哪里有这么啰嗦的人。”幼僖笑笑,转而指着身后的云清漪给他介绍,“这位是云家四姑娘,云舒的亲妹妹。” 云清漪福了福身,裴子绪亦揖了一礼,不过草草打过招呼,并没打算多攀谈什么。 眼下裴子绪也来了,幼僖念着还待在府里的纪灵芝,便不准备跟云清漪再耽搁下去,于是道:“云四姑娘,我府中还有事,今日就不能跟你闲聊了,先走一步。”言讫,拉着裴子绪的手便出了巷子。 云清漪追上去两步,脚步却似被灌了铅一般钉在了原地,望着前边笑笑闹闹走远的人,眸底一片怅惘。 幼僖直到拉着裴子绪走远了,微微侧头不见巷口还有人影,这才舒了口气。 裴子绪正跟她夸赞着手里买来的胭脂醉鹅,见她明明上一刻还兴致勃勃,下一刻却叹了口气,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巷口已经没有了人,那云四姑娘,怕是也已经离开了。 裴子绪道:“你跟那位云舒的妹妹,是不是有过节啊?” “啊?”幼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裴子绪负手于背,露出笃定的神色来:“一般来说,如果对方是云舒的妹妹,凭着你的性子,买了胭脂醉鹅,一定会很乐意跟她分享,顺便再邀请她过府一叙。可是刚才我来了,你又急匆匆地拉着我走,倒像是你早就想离开了似的,而我的到来,正好给了你一个离开的借口。” 裴子绪有模有样的分析,且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不禁油然升起一种他也可以查案的错觉。 幼僖本来还有些闷闷不乐,但见他的模样,也由不得一笑,但也没说什么。 好在裴子绪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问了一次她不说,也就没打算继续问下去。 两人登上马车回府,正巧又赶上了用午膳的时候,裴子绪自然顺理成章的留下来用饭。和七叔也是好久不见,两个人攀谈起来,那话简直滔滔不绝,直把幼僖都给晾在了一边。 用了午膳后,幼僖陪裴子绪去祠堂上香,出来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身上清香袅袅散去。 裴子绪忽然“咦”了一声:“我怎么没有看见你们说的那个纪灵芝?” “她从来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用膳,我也由得她去,只是不要出乱子就好。” 裴子绪了然,缓步行在鹅卵石小径上:“幼僖,我觉得,这府里面伺候的人也太少了,护卫更是没有几个,要不我替你张罗张罗,派几个人过来?” 幼僖欣然一笑,应道:“好啊。” 裴子绪诧异于她的爽快,不过也心满意足了。 回头裴子绪又去跟那十二个侍卫交代了几句,临走前还嫌人数不够,回宫后便要再派些人过来。虽则幼僖觉得这样实在是太过小题大做了,但奈何拗不过他,只好答应,随着他去折腾。 下午的时候,裴子绪便又从侍卫司里拨了六人过来,想是来之前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侍卫们过府见过幼僖之后,便各自寻着位置去了。 这时候纪灵芝过来,瞧见了六名侍卫离开的背影,神色无波的道了一句:“因为一个我动用了这么多的侍卫,怕是过于兴师动众了些。” 幼僖抬头望去,面色淡然:“不止是为了你,主要还是因为担心我。” 幼僖不动声色地抚了抚手臂上的伤口,再抬头朝纪灵芝睇去一眼,意味甚明。 纪灵芝道:“郡主不介意我坐下来。” “请便。” 纪灵芝入座,青时便为她斟上一杯茶,随即退至一侧。 纪灵芝看着茶盏中漂浮着的绿叶出神,经久不语。 幼僖已经摸清了她的性子,她不想说的事情,任凭别人怎么套话她都不置一词,她便也省得再去费那番功夫。 今日厨房里做了一道点心,叫做巨胜奴。之前永安宫的小厨房里也做过一次,但太后的牙口不好,她又不太喜欢吃这种点心,所以小厨房做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 今儿府里却特意做了一次,幼僖许久不吃,偶然一尝倒也觉得新鲜,便也如往常一般分享给青时青月,旁若无人的点评起来。 纪灵芝一人被晾在一旁委实是有些不自在,但也插不进去话,只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想要将这股不自在给抹平。 但显然幼僖经历了几次,这次是真的没把她放在眼里,和青时青月有说有笑,就是不理会她。 这人的心思有时候就是难以捉摸,喜欢玩点欲擒故纵,但倘若旁人也用同样的方法,渐渐的,那人也就忍不下去了,一如此刻的纪灵芝。 憋了许久,纪灵芝终究是没能忍住,借机开口道:“郡主就不想知道,那日我去城外的灵云寺,究竟是去见谁了吗?” 幼僖脸上笑容一滞:“我想知道啊,可你不说,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阎府也不是刑部,我总不能对你用刑。” 第397章 你还想说什么 纪灵芝淡淡一笑:“其实,只要郡主能够答应随我一起去江城,我就会把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案子也能很快告破,这样难道不好吗?” 幼僖因她这话心绪久久不能平复,拿在手里的巨胜奴也一瞬间失去了香味,变得毫无吸引力。 幼僖将点心放下,脸色深沉的盯着她:“纪灵芝,我真的有点看不懂你。纪珩不是你哥哥么,他被人杀死了,作为妹妹,你难道不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去替他报仇吗?” 话题说到了这个份上,幼僖已经不太想继续跟她打太极似的周旋下去,索性趁着机会将所有事情都一一挑破,摆在明面上说清楚,总好过一直防备猜测来得容易得多。 幼僖挥手示意青时青月退下,待得堂中再无第三人,方才缓缓开口:“城外灵云寺的刺杀事件也好,你隐瞒下的其他事情也罢,你实在是不想说,我也不可能真的动刑来撬开你的嘴。可是纪灵芝,你扪心自问,你这次来上京,真的是来告御状,想要替纪珩讨回公道的?” 纪灵芝垂下的双手不断地收紧成拳,面上极力维持的平静,还是因为那僵硬的笑容而尽数暴露在人前。 幼僖坦然的看着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江城,但是我告诉你,刑部查案,找出真相只是时间问题。没有你,他们照样能够找出真相,还无辜之人一个清白。至于你……” 幼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在考虑她的去留,但想了一会,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罢。” 眼下看来,跟不配合的人说话纯粹是在浪费时间,而幼僖也放弃了,不打算再跟她继续耗时间下去,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纪灵芝却叫住她:“郡主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些真相了吗?” 幼僖目眺远方,落到院子那方牡丹花丛上。有雀儿落在上头,娇弱的花枝不堪重负,被狠狠的压下一头,又随着雀儿的一声啼鸣,扑闪着翅膀飞入了天际,花枝弹回,仍旧翠绿。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想了。” “郡主。”纪灵芝霍然起身,听着那句回答,心里没来由的就慌了起来。 幼僖已经走到了门外,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却没转身,似乎那句“不想”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因为纪灵芝的一再隐瞒而耗尽了耐性,所以才不想了。 幼僖压抑着最后一点忍耐等着身后人的开口,想听听她又要如何故弄玄虚,却半晌没有听见声音传来。她奇怪的回过头,却见纪灵芝已跪在了身后,不禁叫她一怔。 “你这是做什么?”幼僖意外,不由得后退一步,“赶紧起来。” 纪灵芝不为所动,仰着头,目光透着一如既往的坚毅:“我知道我不该有所隐瞒,但我也是毫无办法。我哥哥就是因为相信了那些人才招致杀身之祸,我要给我哥哥报仇,为我家人报仇,所以我不能那么轻信的相信别人。我要是死了,就更没有人知道当中的事情了。” 幼僖被她说得糊涂了:“你既然不相信刑部,那你来上京做什么?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告御状,为什么不干脆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的过日子算了,何必还来这里折腾一遭?” 纪灵芝眼泪簌簌而落:“如果我把事情都说出来,郡主能随我去江城吗?” 幼僖叹息,对她一再的强调让自己去江城的话感到十分无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因为你是忠武侯的女儿。”纪灵芝答得笃定,半点不曾犹豫。 幼僖更加困惑了:“那又如何?我父亲已经战死沙场很多年了,我虽然是忠武侯的女儿,但现在也只是被安置在后宫的一个寻常女子而已。我不能上朝堂,不能替你哥哥伸冤,也无法替你做主。” 幼僖试图讲道理,想让她主动将秘密说出来:“你应该明白,如果你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么你能相信的人,就只有刑部。” 纪灵芝哭得梨花带雨,沉默了好一会,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不信他们,我只相信你。” 万千的无奈在这一刻化作了沉重的一声叹息,再无它话。 幼僖自认已经没有办法再跟她交流下去,再多说几句,纪灵芝还没有交代什么,她便要先疯了。 果然,与一个死心眼谈道理是谈不通的。她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情,不管对与错,都只会义无反顾的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根本不听旁人的劝。 幼僖不再想跟她继续耗下去,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 纪灵芝慌了,赶忙起身追了上去。但幼僖脚步很快,她几乎小跑着才不至于被远远的甩在后面,待追上了回廊,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头,才终于是把幼僖给拦了下来。 青时青月立即护主地挡在中间,将二人隔在两端。 纪灵芝显见得着急起来,一遍一遍地叫着“郡主”,得不到幼僖的回应,便试图从青时青月二人中间穿过去。奈何两人却半步不让,推扯间,险些没将纪灵芝给推倒在地。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是幼僖万万没有想到的,看模样,纪灵芝许是真的要说什么。幼僖便想着,就再给她一个机会,听听纪灵芝到底要说什么,若是还是执意隐瞒,那么再离开也不迟。 如此想着,幼僖便示意青时青月让开路来,对纪灵芝道:“你还想说什么?” 纪灵芝眼眶微红,盈盈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郡主为何不愿随我去江城?” 还是那一句话,听得幼僖已经快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不耐道:“我又不是刑部的人,跟你去江城做什么呢?” “可那个人说了,只有郡主去了江城,这桩案子才能够彻底告破。” 纪灵芝冲口而出这些话,话语一经出口,她倏然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透露了什么,立时吓得捂住了嘴,眼中慌乱着急之色迸现,不似作伪。 幼僖蹙眉,喃喃道:“‘那个人’?谁是那个人?” 第398章 难道非去不可 纪灵芝深知自己说漏了嘴,后来不管幼僖再如何试探,她都没有再开口。 幼僖无奈,只好先让青时青月带着她回北边厢房,随即招来侍卫司的侍卫,同其低低耳语了几句。侍卫颔首,当下即刻动身出了阎府。 一下午幼僖都心事重重,呆坐在登月楼上吹凉风,思绪不知随风飘远到何处。这么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甚至于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也置若罔闻。 “怎么坐在这里,着凉了可怎么办?” 身后传来熟悉温和的声音,幼僖飘离的思绪被拽回,回头一望,秦陆白正缓步走来,沐浴着月光,温润如玉。 幼僖起身,轻张檀口,却下意识间打了一个哈欠出来。 秦陆白含笑走近:“这么早就困了?” 幼僖抻了个懒腰复又坐下:“才不是,只是坐着无聊。”说着不由抬头瞪他一眼,“我都等了你多久了,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凭栏前置了一张美人榻,幼僖此刻正坐在榻上,怀中抱了一个靠枕,控诉着他的迟到。 秦陆白绕过去,在她的身旁顺势坐下:“刑部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经尽快的将事情做完,然后赶着过来找你。为了不让你多等,我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幼僖微讶:“那怎么能行?” 她转头准备吩咐青时青月,回头却看见空荡荡的屋子,不由怔了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午的时候青时青月被她安排去了北边厢房,盯着纪灵芝去了。 于是她准备自己起身下楼,去被秦陆白握住手腕:“别折腾了,先说正事。” “你不饿吗?”幼僖睁着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他,实在苦于下午她胃口不好,也没让人准备什么,手边就只剩了半壶冷茶。 秦陆白牵了牵嘴角:“晚一点吃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是说正事,一会我还得赶紧回刑部。” 幼僖垂下头,也不再纠结晚膳的事情,便把下午的时候,纪灵芝同她说的话都一字不差的说给了秦陆白听。 事情说完,她凝神觑着秦陆白的脸色:“你说,纪灵芝那么执意要让我跟她一块去江城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有啊,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提到了‘那个人’,我追问无果,但总觉得她的背后还有人。” 要是这么说起来的话,纪灵芝那么固执的要她一起去江城,说不定也是受了“那个人”的指使。 如果一定得是她,那么之前在大街上遇见昏倒的纪灵芝,会不会也是一开始就是被算计好了的? “这事该不会跟吴望祖也有关系?”幼僖大胆猜测,“毕竟最开始发现纪灵芝的人就是他,要不是他,我早就走回府邸了,根本不会遇见纪灵芝。” 秦陆白蹙眉想了许久:“如果是吴望祖,那么承南伯也推不开关系。但现在承南伯府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襄王府的联姻,且事情发生在江城,他应该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做这些事。” 倘若此事把承南伯都给牵扯了进去,只会更加的棘手。 秦陆白神色凝重,再问幼僖:“除了这些,纪灵芝还有说过什么吗?” 幼僖仔细回想,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纪灵芝还把之前去城外灵云寺的事情也跟我说了。” “她怎么说?”秦陆白问道。 “纪灵芝说,当时也是‘那个人’约她去的,说是能帮她侦破江城的案子。她信了,便去了。”幼僖顿了顿,“听纪灵芝话里面的意思,她和‘那个人’应该是提前就约好的,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执意跟着她一块去。也没想到,到了地方竟然会提前埋伏下杀手,想要杀人灭口。” 提起那天刺杀的事情秦陆白就不由得一阵心悸:“当时我们带回了一个黑衣人,不过那个人嘴硬,什么也没有透露。也是我们疏漏了,竟叫他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自尽了。” 对于这个结果幼僖早就已经预料得到,背后的人既然能派出黑衣人来刺杀,那势必会派死士,即便被捕了,也不会透露半点消息。 如今看起来,线索虽多,但都只有一半,有头没尾,很难查得下去。 秦陆白斟酌道:“纪灵芝知道要杀她的人是谁吗?” 幼僖想了想,摇摇头:“她说不出来,不过我猜,估计跟杀纪珩的那些人,就是同一拨。” 秦陆白不置可否,眼下他也犯愁:“其他六具尸体的身份一直都没能调查得出来,我和云舒都怀疑,这些人恐怕不是上京人氏,多半,也是来自江城。” 如果真是来自江城,那这桩事件可不得了。 幼僖想起来:“我记得,太子和周王、豫王,此次去的地方是不是也是江城?” 秦陆白点头。 幼僖纳闷:“这江城是怎么了,怎么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聚在那儿?你觉得,这会不会是巧合?” 幼僖拿眼打量秦陆白,目光炯炯的等着他的回答。 秦陆白垂下眸子,眉头紧皱。 他忽然又想起来云舒的话,再结合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江城,是不是非去不可? 楼顶的风凉,吹得人瑟瑟发抖,幼僖抱紧了怀中的靠枕,仍旧盯着秦陆白看:“如果所有的线索最终指着的方向都是江城,那我们要不要去江城看看?” 她这话半是试探半是问询,秦陆白不曾在意,只觉得话中有理,正好他也有此想法,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转念一想,思及不对之处,秦陆白诧异道:“听你的意思,怎么,你也要去江城?” 幼僖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不行。”秦陆白很干脆的拒绝她。 幼僖笑容收敛,诧异道:“为什么不行?” 秦陆白错过她投来的目光,起身走向凭栏处,双手搭在扶栏上,任着楼顶的冷风呼呼吹过面颊,将袍子吹得胡乱飞扬。 他没再回答这话,但态度已经很是明显,只有那两个字:不行。 幼僖气呼呼的丢了靠枕,也跟着起身站过去,不死心的问:“为什么不行。” 第399章 你就是在撒谎 秦陆白侧过头,盯着她,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你为什么那么想去?” 幼僖一下被问住,心虚的转头望向远处的夜景:“那是因为纪灵芝现在只相信我,我要是不去,她也就不会说实话。” 秦陆白露出探究的神色,眼眸微微眯起:“你撒谎。” “我没有。”幼僖高声反驳。 秦陆白也并不跟她争辩什么,只是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认识了多少年,她是不是撒谎,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而现在他能确定的是,她就是在撒谎。 幼僖对上他的目光,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不知是因为夜风冷,还是心里没有底气,单薄的身子隐隐颤抖,硬着头皮解释下去:“纪灵芝都说了,她不相信刑部的人,她现在只相信我。要是你们想快点破案,就得带着我一起去江城,这样才有机会早日让案件水落石出。” 秦陆白听着她诡辩,摇摇头,索性转过身直面她:“你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我很清楚,每回撒谎你都喜欢左顾右盼,还说不是在撒谎。” “我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秦陆白照旧不跟她争辩,但就只是这么看着她,也足够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幼僖气呼呼地转身回到美人榻上坐下,手指扣着身下的软垫,试图解释:“是纪灵芝自己说的,因为我救了她两次,第二次还是不顾性命的那种,所以她感谢我,自然也相信我。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去问纪灵芝。” 一句话便将矛头丢给了不在场的纪灵芝,可即便现在纪灵芝就站在这里,她那么固执的希望幼僖跟着一起去江城,自然会顺水推舟。 所以问与不问,结果都一样。 但秦陆白却不相信她的话,黑曜石般的眸子透着锐利,轻易将她的谎言戳破。可让他一时间看不懂的,是她为何要帮着纪灵芝说话?又为什么,突然之间改变主意要去江城? 这些问题堵在秦陆白的心上,抛不开,绕不过,只得正面应对。 秦陆白背靠凭栏,抄着双手将她望着:“你要是说实话呢,我尚且还可以考虑带你去,但你如果执意要隐瞒到底,你要是能出得了这上京城,我秦陆白三个字倒过来写。” 这话无疑是在赤/裸裸的威胁,饶是幼僖再想嘴硬一下,翕张的口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的谎言,就已经被一记厉眼给瞪了回去,默默垂下头,将打好的腹稿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秦陆白忍下想冲过去一把拎起她质问的冲动,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耐着性子问她:“再给你一次机会。” 幼僖抬头,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冷不防又是一个警示丢下来:“别想着说谎,我能听得出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让人说什么? 幼僖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的妥协:“好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了。” 秦陆白这才面色稍霁。 只听着幼僖缓缓道:“其实下午的时候,除了灵云寺刺杀那件事外,纪灵芝还告诉我,说只要我去了江城,她别后的那个人就能告诉我关于我父亲当年战死的真相。” 秦陆白惊骇,思绪极速的转动着。 幼僖用力扣着身下软垫上的纹饰,嗫喏道:“你也知道,我一直对我父亲战死一事耿耿于怀,我一直都不相信我父亲会因为贪功冒进而误入了敌军的陷阱,害得三万将士尽皆战死。可我爹出事的时候我还不到七岁,就算我相信事实真相不是这个样子,可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夜风呼呼吹过,吹得登月楼四角上悬挂着的风铃叮铃作响。 幼僖心底冒起阵阵酸楚,豆大的泪珠嗒一声坠在手背上,突来的温热烫得肌肤灼烧起来,眼泪越发流得汹涌了。 秦陆白所有的防备都在她那一句话出口时而被击溃得一败涂地,他提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垂下的手缓缓抬起来,隔着三寸距离在她背脊上空停顿住,犹豫着迟迟没有落下。 幼僖吸了吸鼻子,忽然抬起头:“陆白,你相信我爹是被冤枉的吗?” 秦陆白一怔,手堪堪僵直在了半空。 他还来不及回答,幼僖又抽泣着说:“我不信,我不信我爹是那样的人,这当中一定有什么问题。我想要知道真相,我一定得还我爹清白,不能让他九泉之下还要蒙受这不白之冤。” 秦陆白叹气,曲起手指抹去她脸庞的泪,心如同针扎一般的疼:“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些都是纪灵芝说出来骗你的呢?她想要你去江城,你不去,她便编造了这个谎言出来,想要先把你引诱去江城,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届时远离上京,若遇到了危险,你该如何自保?” 幼僖倏然抓住他的手:“你不是也要去江城么,带上我,我想跟你一块去。” 秦陆白万般无奈:“江城现在就是一个是非之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里,不止有未知的危险在,还有太子也在。你我和太子之间有过节在,以太子的性格,他不可能不借着这个机会为难你我,没有陛下护着你,他会更加肆无忌惮。” “我不怕他。”幼僖横袖抹去脸上的泪水,倔强的模样像极了一个逞强的小孩子。 秦陆白失笑:“他要是对付你,你该怎么办?” 幼僖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他、他要是真该欺负我,我就回京告诉陛下,让陛下惩治他。” “可是山高皇帝远,他要是对你动手,即便你回京去告状了,无凭无证,陛下何以会信你?”秦陆白继续给她出难题。 谁知幼僖却狡黠一笑:“那我也不是吃素的呀,怎么可能任由他欺负我不还手呢?再说了,反正天高皇帝远,说不定什么时候啊,我还能趁着他落单的时候暴打他一顿,顺便给我自己出出气,岂非不是更好。” 秦陆白被气得笑了,这倒打一耙的功夫,还真就属她练得炉火纯青。 不过玩笑归玩笑,秦陆白冷静下来,还是由不得担心,只是再认真问她一回:“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去?” 幼僖收敛了嬉笑,慎重的点了点头。 “哪怕这就是一个陷阱,你也非去不可?” 幼僖深深吸纳一口气,郑重回答:“是,哪怕真的就是一个陷阱,我也要去看一看,去闯一闯,不然我绝不能安心。” 秦陆白垂下眼,还想再劝些什么,但话到了唇边又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无奈道:“好,明日早些进宫,我在钟阳门等你。” 第400章 讨一份旨意 送走了秦陆白,幼僖一夜无眠,第二日顶着眼下一大块青色起来梳洗,那疲惫不堪的模样,饶是青时看见都被吓了一跳。 记着昨晚的约定,幼僖也没心思再补觉,赶紧让青月服侍着妆扮完毕,草草的用了早饭后,便乘上马车直奔宫里去。 马车依旧是停在了承华门外,幼僖下了马车,进了宫门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朝着钟阳门去。直到遥遥看见立于钟阳门下的两道身影,亟亟的脚步才逐渐慢了下来,喘了两口气后,改小跑为走,来到了钟阳门下。 秦陆白迎上来,眉头微蹙:“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我说过了会等你,就一定会等在这里。” 幼僖微微喘息:“还不是怕你食言,我得早点过来,不能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 秦陆白听得满脸无奈,实在是不想同她继续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没得到头来把他给气个半死。 “时辰不早了,赶紧走。”云舒提醒他们。 三人这才往朝阳殿去。 路上,幼僖不忘问他们:“是派去江城的探子传信回来了吗?” 她用手扇了扇风,一路跑过来,可把她给累坏了。 半晌没听见回应,幼僖侧过头,才见秦陆白和云舒二人都齐刷刷的望着自己,不由得怔了怔。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幼僖没好气的道,转念反应过来,于是解释,“我还能不知道你们,你们能因为我三言两语,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纪灵芝就决定去江城?我才不信呢。肯定是派出去的探子传了消息回来,而这个消息又正好跟纪灵芝说的对得上,你们这才同意去江城的。” 她毫不掩饰的将他们的想法揭露在阳光下,其实不用刻意去猜测,稍微动点脑筋就能够想得到。 江城可不是城外的灵云寺,说去就去了,说回来也就回来了,路上没个四五日的功夫也走不到那里。 况且,官员离京得提前报备,更别说还是查案的紧要关头,抛下手头上的案子离开,要是景文帝怪罪下来,谁能承担雷霆震怒? 秦陆白抿嘴不言,不知道是该为她的机灵鼓掌,还是叹息。 云舒却忍俊不禁,恭维道:“郡主很聪明,一猜就能猜到。” “那是。”幼僖毫不谦虚,顺着他的话也就心安理得的应了。 云舒摇摇头,唇边笑意愈渐深邃。 三人快步行到朝阳殿外,临进殿门前三人顿住。 秦陆白让门口的侍卫进去通禀,趁着闲暇转头对着幼僖道:“你先在这里等着,待我和云舒进去将前因后果说明了,陛下召你,你再进来。” 幼僖不会在这事上面逞强,知道他是担心太过冒头了反倒会惹得景文帝不悦,倒不如在这里等着,待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再进去不迟。 未久,侍卫便从殿中退了出来,只道景文帝请二位侍郎进去。因传话时没提幼僖,她便自然在殿外候着,看着二人进了殿中。 二人行至殿中站定,深揖一礼:“见过陛下。” “嗯。” 景文帝低头批阅奏章,闻言连头也不抬,继续批阅。 秦陆白道:“陛下,臣今日面见,是想要像陛下汇报几日前城外十里坡发现尸体的案子。” “说。” 秦陆白一揖道:“刑部经过连日的调查,已确定悬于城外十里坡大槐树下的尸体之一,乃是江城知州纪珩。” 此话音一落,景文帝批阅奏章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眼中透出不信:“纪珩。” “是。”秦陆白答道,“纪珩曾是大昭二十一年的进士,后来上任江城任知州,至今也有两年光景。” 景文帝搁下手中朱笔:“朕记得这个人,当年他写得文章很是不错,和云舒有得一较。” 云舒道:“启禀陛下,世安郡主不日前曾救过一名晕倒在路边的女子,此女子声称自己是纪珩的妹妹,并携带一封血书来到上京。” 云舒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梁全会意,上前来双手将东西接过,而后上呈御案。 盒中的东西正是之前在纪灵芝身上搜到,那块带着血字的手绢,现下已经证实那就是纪珩手笔,应当无误。 在景文帝细看血字的同时,云舒继续道:“经刑部调查,纪珩确实有一个妹妹叫做纪灵芝,年方十六,和世安郡主救下的那位姑娘年岁也能对得上。微臣拿了早些年纪珩留下的墨宝经过比对,确定血书上的字正是出自纪珩之手。如此一来,手绢上面留下的血字,就极有可能昭示着江城的不太平。” 景文帝默默听着,再将手绢上的血字又从头看过一遍,可谓触目惊心。 “江城,江城……”景文帝无意识的喃喃,总觉得像是漏掉了点什么。 他声音颇小,殿中人无法听见,却叫一旁的梁全听了个大全,估摸一阵,上前道:“陛下,前些时候江城闹了水患,陛下派了太子殿下和周王、豫王前去江城赈灾,算算时日,三位殿下应该已经到了。” 景文帝恍然想起来,难怪竟觉得江城如此耳熟。也是最近没有江城递上来的奏章,加上其他令人烦心的事情,竟叫他将这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景文帝将带了血字的手绢丢回到盒子里,睥睨殿中二人:“现下案子查得如何?” 秦陆白一揖:“还请陛下恕罪,只因带回刑部的七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京中也查不到与之对应的失踪名单,故而现在除了确定其中一名死者为江城知州纪珩外,其余六人,还没有明确身份。” 景文帝登时大怒:“都多少天了,刑部就是这么办事的?” 秦陆白不敢辩驳,只默默承受雷霆震怒。 云舒则道:“陛下,眼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江城,加上这块手绢为凭,微臣怀疑,江城恐怕还隐瞒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为了能够尽早查清案件,微臣恳请陛下降下谕旨,特许微臣和秦侍郎离京前往江城探案,以求尽早破案,还死去之人一个公道。” 景文帝沉吟不语,似在斟酌。 秦陆白飞快的同云舒打了一个眼色,也趁热打铁:“陛下,如今案子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若不及早查清,怕是会惹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流言蜚语不可当真,但倘若传扬甚广,怕是对朝廷威仪不利。” 景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也想让朕同意你们此番去江城的提议?” 秦陆白不假思索的答:“是。” 第401章 臣女义不容辞 景文帝思量着这话,沉吟了许久,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秦陆白和云舒面面相觑,一个眼神,对方已然明白。 云舒趁势启禀:“陛下,纪珩乃是朝廷官员,官员被刺杀乃是大事,且有纪珩留下的亲笔血书为凭,字字句句直指江城之祸。所以微臣恳请陛下应允,让微臣与秦侍郎共赴江城,以求查清案子,找出真相。倘若江城真有祸端,早日查清,也可解了江城百姓之祸,亦可令枉死之人的英灵得以安息。” 秦陆白亦跟着附和:“陛下还得顾及太子殿下,若江城真藏有什么隐患,此番前去赈灾的三位殿下岂非不是陷入了危险之地?” 景文帝听至最后一句话,眼神猝然而亮,威严龙威之上亦可见一丝担忧悄然划过。 但不得不说,秦陆白最后的一把火,好巧不巧地烧在了景文帝的犹豫之上,将那最后一丝犹豫也给烧得消弭殆尽。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江城不止有百姓,还有未来的储君,倘若太子出事,只怕会动摇朝廷根本,引来不必要的祸事。 景文帝斟酌许久,心头已然下了决定:“你们说得也不无道理,既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江城,那朕便下旨,命你二人前往江城查案。另外,让侍卫司拨出人手来,随行护卫你们。” 秦陆白、云舒相视一眼,齐声应道:“谢陛下。” “陛下,”秦陆白抬起头,试探性的目光睇向上座,“还有一件事情。” 景文帝闻言抬头望来,等着他的下半阙话。 秦陆白斟酌道:“陛下,纪珩的妹妹纪灵芝,因为此次来上京的路上也遭遇了刺杀,前不久,在城外的灵云寺外也被黑衣人伏击,险些命丧黄泉。当时好在有世安郡主跟着,郡主不惜冒险救了她一命,所以纪灵芝对郡主感恩戴德的同时,也十分信任。” 秦陆白话语一顿,估摸着前戏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于是道:“所以臣大胆恳请陛下,恩准世安郡主随臣等一起出发前往江城,将案子一查到底。” “混账!”景文帝怫然不悦,“前朝的事情,何至于牵连到了幼僖的身上?” 秦陆白欷吁道:“陛下,非是微臣一定要拉着幼僖去冒险,实在是那纪灵芝还有要事隐瞒,但她信不过刑部,只相信幼僖。还说,还说要是幼僖不一块去江城,她也不会说真话。” 景文帝龙颜大怒,横袖一挥,将御案上的奏章齐齐扫落在地。 秦陆白脖子一缩,作着为难的模样,但也不好在老虎身上拔毛。 而在这时,门外侍卫进来通禀,说是世安郡主请见。 景文帝目光即刻一扫殿中二人,顷刻反应过来,原来是他们三个人早就提前商议好了的。他刚刚才发了一通怒气,下一刻救场的人便来了。 虽是气恼,景文帝仍旧宣了幼僖进殿。 幼僖款款进入殿中,先是朝着景文帝福了一礼,随后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开口道:“陛下,前往江城查案不是陆白要带着臣女去冒险,是臣女心甘情愿要去的。” “幼僖!”景文帝语气一沉。 幼僖提裙下拜:“陛下,大槐树下发现尸体一事,如今看来并不仅仅只是一桩普通的案件。结合目前的线索来看,很有可能会牵扯到江城上万的百姓,若是不在危机来临之前先调查清楚案子,死的人,恐怕就不止是七个了。” 幼僖言辞恳切,语毕深深拜下:“臣女不怕冒险,若深陷险境能将案子查清,臣女义不容辞。” 幼僖一番话响彻在大殿中盘旋,话语消散,殿中寂静一片。 景文帝深深看着拜伏在地的幼僖,怒气已经悄然退去,打量她许久,终是不忍一叹:“先起来再说。” 幼僖抬起头,有一刹那的愣住,举目望向御案之上,经久未动。 秦陆白只好上去拉她起来,趁着弯腰的动作,低声提醒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幼僖一瞬了悟,在景文帝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再推波助澜一把:“陛下,臣女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尚在时,一直教育臣女和兄长,无论男女,皆是大昭的子民,哪怕只是微薄之力,也当在国家有需要之时身先士卒。阎家世代忠军卫国,臣女不才,却也有一颗效忠陛下的心,愿能尽绵薄之力,替陛下查清案情,解陛下一忧。” 一番话侃侃而道,幼僖便要再次下拜,景文帝洞悉她的动作,连忙摆了摆手。于是在她刚屈膝欲跪下时,秦陆白已经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景文帝面色不虞,将殿中三人都一一打量而过,心下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不过犹豫再三,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定。 幼僖心跳如擂鼓,唯恐被景文帝一言驳回,到时再想要出城,怕是就难了。 时辰缓缓流逝,眼看景文帝许久也没有下得了决定,秦陆白想着,不如再添一把火,趁机烧得更旺些罢了。 “陛下……” 岂料他刚甫一开口,景文帝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在几人注视下,不紧不慢的再问了幼僖一次:“你可想好了,你真的要去?” 幼僖目光澄澈,却透着坚毅:“若朝廷有需,臣女义不容辞。”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摆明了是非去不可,景文帝再不愿她去冒险,也知道关得住她的人,关不住她的心。就这调皮猴子,没得哪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的溜去了江城,等他反应过来,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景文帝心下也有考量,如果真的注定要去,与其让她只身一人偷偷的溜过去,倒还不如随行有人保护更加妥当。 这么一想,景文帝便也释然了:“你要去江城的事,朕说了可不算。回头你去跟太后说一声,太后要是同意你去,朕也无话可说。” 幼僖倏然一喜:“真的?” 景文帝颔首:“君无戏言。” 幼僖赶紧拜谢:“多谢陛下。” 景文帝却看向秦陆白二人:“你们先下去安排,幼僖留下。” 秦陆白和云舒双双一愣,齐齐望向幼僖,却不敢抗命,只好先行退下。 第402章 赐玉佩保周全 “你这个性格,简直跟你父亲一模一样。” 景文帝起身走下御座,来到幼僖的面前,盯着她认真的看了好一会。眼中的凌厉被温柔划去,透过那熟悉的眉眼,似乎看到了曾经与之共战沙场的挚友。 只是可惜,挚友已逝,就留下了这么根独苗,他怎么能不替故人好好的呵护着。 幼僖被看得一阵不适应,喃喃唤了声:“陛下。” 景文帝别开眼,神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不觉间眼眶竟已微微湿濡。 调整了情绪,景文帝再一次十分认真的问她:“僖儿,这次,你非去江城不可吗?” 幼僖怔了怔,不知道这只是寻常的问询,还是有意的试探,但她仍旧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不作虚伪。 顿时一阵无力感攀上心头,景文帝重重叹气一声:“罢了,你跟你父亲一样是个倔性子,他想要做的事情,拼了命的都会去做。你是他的女儿,这脾气性子跟他简直如出一辙。” 幼僖愣愣的抬头,有些不知所措。 景文帝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幼僖肩膀:“要实在想去,那就去。不过,朕得多派一些人随行保护你。” 幼僖欣然一笑:“多谢陛下。” 景文帝慈爱的看着她,仍不忘再次叮嘱:“僖儿啊,这次去江城,你只是去帮衬的,切记,查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自个儿。朕好好的放你去了,回来的时候,也一定要毫发无伤的回来,知道了吗?” 幼僖心间一暖,含笑点了点头。 景文帝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不过都是些担心的话,说来说去也不过就那一句,希望她能够好好保护自己。 思及什么,景文帝垂头瞥见了腰间的一枚玉佩,圆形的龙纹玉佩,下坠明黄流苏,是他带了多年的物什。 龙向来代表天子,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景文帝将其从腰间解了下来,放在了幼僖的手上。 玉佩一落到掌心,幼僖顿时觉得如握了件烫手山芋似的,情急的想要抽回手,却被景文帝拉住,按住她的手将玉佩握在了掌心里。 幼僖一时惶恐:“陛下,这玉佩……” “见玉佩如见天子。”景文帝打断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外头有多少危机四伏,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朕不可能真的把你关在这四四方方的城里面,但朕希望你能够平安,仅仅是派人去保护,那也远远不够。” 幼僖就这般呆呆的站在原地,听着景文帝近乎叹息的一番话,感受着手心里的冰凉,待冰凉褪尽,却是近乎灼烧一般的感觉。手心一烫,也只有用力握紧,猜不至于使它坠落在地。 景文帝负手于背,侧过身:“每次朕看到你,都好像看到了阎涛,总觉得,只有朕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了,才能弥补对他的亏欠。” 这话听得幼僖云里雾里,不过凝神一想,景文帝之所以这么说,会不会是因为十年前让父亲带兵去淮城一事? 那一次,父亲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一夕之间,阎家连番遭遇变故,她从万众宠爱变成孤苦伶仃的一人,可这些与景文帝并没有关系。 幼僖握紧了手里的玉佩,近前一步:“陛下,当年的事情是谁都不希望发生的,不过就算再来一次,我想,爹爹也会义无反顾的上战场,绝不会退缩。” 景文帝的眼眶已经渐渐少了,嗫喏了嘴唇却没再多说什么。压下心底的千头万绪,他摆摆手,示意幼僖先行退下。 幼僖不知道上一刻还好端端的,怎么景文帝的脸色说变就变,但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告了礼,正待要转身退下,顾及到手里的玉佩,还是忍不住站定。 “陛下,这玉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幼僖执着的伸出手,将玉佩递还到景文帝的面前。 景文帝只是一瞥,并不伸手:“你身上那块御令,在上京城兴许好用,但出了上京,旁人可不认。但朕这块玉佩不同,你拿着它,必要之时不仅能保你周全,且能帮你行便宜之事,你好生收着。” 听闻此言,幼僖犹豫了,须臾才将手收了回来,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玉佩。 景文帝却已提步往御座走去:“行了,回去,先去见见太后,能不能说服她老人家,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于是幼僖只好退下,刚出了朝阳殿的殿门,迎面碰上浩浩荡荡走来地众人,来不及将手里的玉佩收好,赶紧恭敬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宁皇后住步,斜睨她一眼,目光正巧落在她手里的那块物什上,脸色骤然一变。 幼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身后:“臣女还要去给太后请安,臣女先行告退。”言讫,告了一礼后匆匆退下。 迈下长阶,幼僖微微侧头向身后睇去,直到看见宁皇后一行人进了朝阳殿,悬着的心才彻底松了下来。脚步渐快,轻快地下了长阶。 长阶的尽头,是秦陆白,从朝阳殿出来后,他一直等在这里,直到看见幼僖走来,才举步上前。 幼僖环顾四周不见云舒的身影,疑惑道:“云舒呢?” “我让他先去侍卫司找老裴,等会我就过去找他。”秦陆白简单说完,也留意到她手里的东西,“这是……陛下的玉佩?” 那条明黄的穗子实在明目,故而一眼就能被人轻易瞧见。 幼僖点点头,将手摊开,正是那枚龙纹玉佩:“陛下刚刚给我的,说是让我拿着防身,关键的时候还能行便宜之权。” 思及什么,幼僖一喜:“突然发现,有这个东西也挺好的,到时候就算咱们去了江城,和太子撞上了,也不怕他为难。他要是举止过分,我就拿出陛下给我的玉佩,看他还能怎么样。” 秦陆白哑然失笑,总觉得当中有些奇怪,但见她欣然,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好了,我就是在这里等等你,想听听你的消息。”秦陆白长舒一口气,“见你没什么,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去侍卫司找老裴和云舒,等确定好了启程的日子,我会让郑昊来告诉你。” 幼僖颔首:“你去,我这会也要回永安宫,得把这件事情跟老祖宗说一声。” 秦陆白问她:“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幼僖脸上闪过一丝难色,沉默了许久:“实话实说,老祖宗待我很好,我不想瞒她。” 秦陆白见她已有了主意,便也没再说什么,二人便分道而行。 第404章 陛下亲生女儿 宁皇后从朝阳殿中出来后,即回了凤栖宫密见了丞相宁之涣。 景安姑姑着人奉上香茗点心,便带着殿中伺候的宫人都尽数退下。 “哥哥,来这里坐。”宁皇后招了招手,示意宁之涣到左手边的位置坐下。 宁之涣依言上前,入座后,便开口询问:“娘娘找我来,是想打听太子的消息?” 宁皇后摇摇头:“太子昨日来了一封书信,我知道他在江城无恙,也就放心了。” “那娘娘今日找我来,是为了……”宁之涣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是外戚,又手握重权,本不该经常往内宫里跑,不然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恐会惹得景文帝忌惮。 可既不是为了太子的事情,他想不出来,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什么值得皇后特意找他来这一趟。 宁皇后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哥哥可知道,刑部的秦陆白和云舒,不日也要启程去江城查案了。” 宁之涣微讶。 瞧见他这反应,宁皇后便知此事他还不知情,于是把今日上午看见的、听见的都简而化之的说了一遍。 “今日我去朝阳殿,本是为了承南伯儿子的事情,谁料去了之后却看见了阎幼僖。她正从殿中出来,在她之前,陛下还召见了秦陆白和云舒。”宁皇后放下手中茶盏,缓缓道。 “原本召见他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就是那么不巧,我在朝阳殿外看见阎幼僖的时候,瞧见她手中握着一枚玉佩。”宁皇后撇了撇嘴,有些不悦,“我识得那枚玉佩,那是陛下日日戴在身上的团龙玉佩。” 听了这话,宁之涣犹自思忖了好一会没有答话。不知道是因为景文帝给阎家那女儿团龙玉佩觉得不妥,还是因为秦陆白和云舒不日就要启程去江城,而让他心绪不宁。 宁皇后闲闲靠着负手,沉声一叹:“也不知道阎家那丫头究竟给陛下下了什么迷魂药,又是封郡主,又是赐封地,如今连团龙玉佩都给了她。那可是陛下戴了多年的饰物,日日都不离身,连太子都没有。” 提起这事宁皇后就不禁窝了一肚子的火,继续抱怨:“要不说陛下偏心呐,几个亲生女儿,除了远嫁和亲的兰陵适才得了一个封号外,其他几位公主,哪里就有这个福气。世安,世安,这不是明摆着期盼她一世平安顺遂的意思嘛。” 宁皇后兀自说得滔滔不绝,宁之涣斜睨她一眼,沉着的面上浮现不耐,并不去接这话。 想来是一个人说得没趣,略略抱怨了几句后,心里的不忿也就散了不少。也就是宁皇后自知自己没有女儿,即便景文帝如何偏心,也轮不到她去打抱不平,便是视而不见,她也没多少怨怼。 再喝了一口香茗,宁皇后无意道了一句:“我有时候都怀疑啊,那阎家丫头究竟是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怎的一个个的都这么向着她?” 这话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之涣脸色阴沉,皱着眉头斥道:“娘娘还请慎言,诬蔑陛下清誉,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宁皇后大惊失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失言,捏着帕子将嘴捂住。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凤栖宫,四下除了兄长也无外人在,便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饶是如此,宁皇后也由不得小声了些:“我也是随口说说,实在是陛下偏心得太过分了。” 宁之涣抿了抿嘴,不去理会她这无心这话,端起茶盏正要浅酌一口,忽然想起来什么:“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把随身的团龙玉佩赐给了阎幼僖?” 宁皇后解释道:“听说,这次刑部的人去江城,阎幼僖也会跟着一起去。陛下起初也是不愿意的,但后来竟然就被说服了,不过不放心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便将团龙玉佩赐给了她。说是见玉佩如见陛下,能护她周全,还能行便宜之事。” 这话越说到后面,心里的不平便愈是深重起来,宁皇后烦躁的夹起一块条头糕,狠狠咬下一口。 宁之涣却已觉察到当中不对劲:“刑部去江城查案,我尚且能够理解,但世安郡主为何也要一起去?她去那里做什么?” 宁皇后咀嚼着条头糕,对这个问题答不上来。 宁之涣放下茶盏,认真的思量了半晌,忽然间脸色一变:“不对,这当中肯定有什么问题。”于是神色紧张的看向宁皇后,“你留意一下这当中的事情,若是查到了什么,就让人出宫来告诉我一声。” 宁皇后点点头,放下吃了半块的条头糕,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还有一件事情,哥哥恐怕还不知道。” “什么事?”宁之涣抿了一口茶水。 宁皇后道:“先前哥哥调查云舒的背景无果,只当他没什么家世,如今我倒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刻意将话题挑起来,宁之涣由不得也跟着好奇。 宁皇后神秘兮兮的开口:“哥哥肯定想不到,这个云舒来自襄城,他是襄王云霈俭的次子。” 这话着实是叫宁之涣震惊不小:“他是云霈俭的儿子?” 宁皇后一脸笃定的点点头:“今早承南伯夫人进宫来,同我说起了她儿子和襄王女儿的婚事,我这才知道,原来云舒就是襄王的儿子。”她微微向后一靠,叹道,“这云舒还真是瞒得密不透风,朝里上下怕是没什么人知道。” 宁之涣冷哼一声:“别人不知道,陛下难道还能不知道?” 云舒竟然是襄王的儿子,这一点的确是叫他意外,若是这么说起来,景文帝应当是早就知道了云舒的身份,但为何却秘而不宣? 当初他调查云舒的身世,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查到。初时他就觉得疑惑,原来是背后还有人在阻止这一切,难道他什么也没有查到。 宁之涣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谱,凝神思量了一会,眸底郁色方才渐渐淡去,似是随意般问起:“对了,承南伯夫人进宫来是要做什么?” 第405章 统统都不重要 宁皇后目中闪过一丝不悦:“还能因为什么,人承南伯的儿子好好的跟未婚妻在锦缎庄里面挑着锦缎,说是想给未婚妻做身衣裳。两人正挑着呢,谁知道阎幼僖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当众踹了人一脚,又狠狠的将人打了一顿,今儿人都没能下得了床,定然是伤得严重。” 宁皇后低头抚了抚袖间的金丝牡丹,忿忿道:“承南伯夫人今天进宫,就是来向我告状来了,坐在凤栖宫里哭了好久,直说她儿子委屈,让我向陛下进言,惩治阎幼僖伤人之罪。” 宁之涣听后了然:“所以娘娘今日去朝阳殿见陛下,就是为了这件事?” “可不是。” “娘娘说了?” “那倒没有。”宁皇后语气渐淡下来,“本来是打算要去说的,结果谁知在殿外见到了阎幼僖,还看见了她手里的玉佩,估摸着就算我去说了,陛下顶多训斥,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宁皇后愤懑道:“毕竟啊,连团龙玉佩这样象征着天子威仪的东西都给了她,这偏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宁之涣不理会她的抱怨,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再提醒一二:“娘娘以后还是少掺和这些事情,你只听承南伯夫人的一面之词,又怎知她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这话说得宁皇后一愣,毕竟她并未见过吴望祖,只是听承南夫人哭诉,加上她也是真的不喜欢阎幼僖,便先入为主,以为打人才是重点,却忘了多问一句内情。 宁之涣不欲在承南伯儿子一事上多说什么,只是道:“阎幼僖毕竟是女儿身,总不可能住在宫里面一辈子,她迟早都要嫁出宫。如今陛下和太后都宠着她,娘娘也没必要为了旁人的琐事跟她起争执,与她生了矛盾倒没什么,可别在太后那里不得脸。” “那不成,以后我看见了她,还得卑躬屈膝,看她的脸色过活?”宁皇后气昏了头,逐渐开始口不择言。 宁之涣浓眉一皱,听她越说越离谱,语气也跟着重了起来:“娘娘何必跟一个小女孩置气?陛下和太后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娘娘之前跟她置气,可讨到了什么好处?” 这话听在耳里,不禁叫宁皇后想起了不久前尚宫局中发生的事情,神情一凝,心下不禁考量起来。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景文帝哪里是偏心,分明一颗心就长在了阎家那丫头身上,就连几个亲生女儿可都没得这么好的待遇。 臣子之女被封作郡主,住进宫里已经是逾举,还特赐了封号,加了封地,连及笄礼的排场都比之前乐天的要大,这俨然已经不是偏心那么简单了。 越是这么想着,那个念头便更是在宁皇后的心里根深蒂固:阎家那丫头,怕真不是陛下的私生女? 虽未将这话宣之于口,但宁之涣隐隐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脸色一沉:“娘娘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得好。” 宁皇后骤然回神,目光躲闪,有些心虚。 宁之涣警示她:“娘娘是皇后,母仪天下,天下万民都是你和陛下的孩子,你得有容人之量。别说阎幼僖是不是陛下的孩子,就算是,娘娘为了陛下的清誉,也得将这事嚼烂在肚子里。” 宁皇后再三因为阎幼僖的事情被数落,心里十分不悦,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只端起茶来,借着喝茶的契机将不悦粉饰。 雪山银峰是今年景文帝新赏的茶,独一份,景文帝尽数都给了她,便是太后也没有这好茶。也就只有品着香茗,宁皇后的心情才稍稍愉悦了些,什么阎家女儿,什么私生女,统统都不重要。 还是哥哥说得对,再得偏心又能怎么样,始终是个女儿,将来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只要不影响到太子的储位,便是陛下再偏心一点,她也可以视而不见。 “如今我是懒得理会她,总归待太子回来,便该同太子妃完婚,我的一桩心事算是了了。” 宁皇后闲闲说着,但面上却不见什么喜悦,也是对景文帝钦点怀化大将军之女为太子妃一事而有些不太乐意。 怀化大将军,说得好听了是大将军,实则不过是个闲职,手上既无兵权,也无人脉,对太子的裨益实在不大。奈何是景文帝指定,太后也应允了,她纵然是太子生母,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太子妃一事在太子去江城之前就已经定下,如今宫里面已经开始在着手准备,待太子从江城回来,估计也该到了成婚的日子。 提起太子的婚事来,宁之涣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下一刻却又失落的摇了摇头:“先前我想让太子娶阎家的女儿,最后没有结果,也属实是有些可惜。” 宁皇后红唇一撇:“哥哥还说呢,为了这事,太子都被罚禁足了,连带着我也遭了太后的嫌弃。哥哥也是的,阎家都已经倒了,就算是她在太后的跟前长大,又能够帮得了太子什么,平白的还遭了一通罪。” 宁之涣颇有些不耐烦:“娘娘这是在怪我?” “我哪有,只是不理解哥哥的做法而已。”宁皇后牵强解释。 宁之涣目露不悦:“阎家军有十万之众,当时随着阎韬父子战死了三万,剩下的阎家军除了被编织以外,多数都随着许昌邑镇守在边境的淮州城。阎家虽然倒了,但阎韬的威名还在,而且阎幼僖的祖父可是龙图阁大学士,三朝元老,还是陛下的老师,连我都得忌惮他几分。” 宁之涣端起茶来啜了一口:“我让太子娶阎幼僖,一是想借着她阎家女儿的身份,在军中为太子博得支持。二来,裴家几代文臣,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多少官员都曾是裴大学士的门生,太子娶了她,何愁裴家不支持太子?还有一点,也是娘娘你最在意的一点。” 宁皇后一怔,不知他指的何事。 “太子一向在太后的面前不得喜欢,在前朝,周王和豫王也不是泛泛之辈,但太子娶了阎幼僖,何愁偏心的太后不支持太子?”宁之涣缓缓转过头来,目光锐利,精光毕现。 宁皇后这才明白了他当初的用意,只是可惜,如今婚事黄了,太子妃的人选也已经定下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虽后悔,但自知事已成定局,再如何也是追悔莫及。 第406章 山间客栈落脚 启禀出发去江城的日子最终定在了两日后,幼僖好不容易说服了太后同意,因太后不舍,便特意留在宫中陪着太后,启程离开的前一晚方才回了阎府收拾细软。 前一晚的时候青时青月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妥当,第二日清早还特意检查了一遍有无疏漏的东西,青月一壁检查,一壁偷偷抹泪。 幼僖瞧见了,刚问了一句,她便顿时抑制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我以为郡主去江城也会把我们都带上,结果你却撇下我们了,我能不哭吗?” 幼僖忍俊不禁,放下了筷子,捏着丝绢擦了擦嘴:“好了,我去是帮着查案的,要是把你们都带上,那不成了游山玩水了?” 青时虽然还能克制,但也露出担心来:“可是郡主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身边没有人伺候,奴婢们怎么能放心得下来?” 幼僖起身,朝妆台走过去:“这一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前前后后顶多不出一个月,我一定会回来。再说了,我也不是不能照顾自己,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就可,什么钗环翡翠,这些累赘,能不要的都不要了。” 青时看着手里的妆盒,里头被塞了满满的金银玉饰。可这些都还是她精心挑选过的,连所有首饰的一小半都不到,要再减,怕是也太少了些。 幼僖见她不动,只好自己上手,先将所有的首饰都倒在了妆台上,然后随便挑了几样精简些的装进妆盒里,便算了事。 青时有些犹豫:“虽说出门在外,但郡主只挑这几样,怕是也太少了些。” 幼僖失笑:“你们都不在,我自己哪里有心思天天盘弄这些。还有青月,衣裳也不要带繁琐的,带些简单的就好。” 青月抹了一把泪,默默又将一套繁杂的裙裳挑了出来。 再收拾了一会,有丫鬟进屋来禀报,说是秦侍郎已经到了,就在正堂里等着,问幼僖还有多久收拾妥当。 幼僖着人先去回话,而后让青时青月快些收拾了,带着最后挑拣出来的行囊去了正堂。 秦陆白和云舒都已经到了,现在正和阎七在堂中说话,见了她来,才相继起身。 秦陆白看了眼青时青月手里挎着的四个包袱,含笑道:“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带两个大箱子。” 其余人皆忍不住笑,唯幼僖瞪他一眼。 秦陆白也不在意,让郑昊将东西接了放到马车里。 不多时,纪灵芝才姗姗来迟。她的东西更少,只一个包袱,且还是后头府中人为她准备的。 纪灵芝朝正堂中人一一见礼:“我已收拾妥当,不知何时能够动身?” “现在。”秦陆白抬手一指门外,率先出了正堂。 门外的马车是秦陆白日前就准备好的,不算奢华,但胜在宽敞,坐他们一行四人是绰绰有余。 原本男女同坐马车是有些不妥,但出门在外一切都以从简为主,饶是云舒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应了。 云舒和纪灵芝先行上了马车,幼僖正要同青时青月嘱咐些什么,青月已经绷不住哭了起来,便是青时也眼眶红红,强忍泪水。 幼僖不舍的将她们抱住:“我不在的日子,你们也别回宫了,就在阎府住着,也自在一些。我已经跟七叔说好了,你们想买些什么,用些什么,只管去账房支银子,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两个丫头一时间抱着幼僖哭得梨花带雨,三人分开的时候,眼角均噙了泪水,十分不舍。 但离开是注定的,再不舍也得舍得。 幼僖抽噎了两声,又嘱咐七叔照顾好自己,便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郑昊充当车夫,载着马车驶离了巷道,沿着大街往城门口去。 秦陆白摸出一块帕子递给她:“此行一去,不算来回的路程,我们顶多只在江城待半个月,尽早查完便回来了。” 幼僖擦着眼泪,点点头:“嗯。” 吸纳一口气,勉强将泪意止住了,幼僖才想起来问:“对了,我听陛下说,会让侍卫司也拨出人手来跟着我们,怎么没见着人呢?” “老裴带着他的手下在城门口等着,我们过来接你们,这就去跟他们会合。”秦陆白不经意间朝幼僖身侧的纪灵芝望去一眼,“另外,早在两日前,老裴已经派了人沿途去打点,这一路,应该会很顺利。” 他话中意有所指,云舒和幼僖都领会,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朝同一个方向望去。偏偏当事人不为所动,为了装着毫不在意,便挑开了车帘去看外头的情况。 就这般四人一路再无话,直到出了城门,见到了裴子绪和其手下。 只秦陆白下车和其交涉了几句,声音太小,车内的人什么也没听清。不多时,秦陆白便返了回来,裴子绪则骑马,带着两名亲卫在前为马车开道,一名侍卫驾着置了几口箱子的马车跟在后头,余下的七名侍卫则断后。 一行人出了城门,直往江城而去。 江城离上京不算太远,骑马也就三日路程,马车则要再晚一两日。不过侍卫司的人早两日已经去探过路,想来路上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秦陆白和裴子绪早已商议过路程,每日的行程也规划妥当,总能在天黑前赶到客栈,今日也不例外。 几个人下了马车后,秦陆白让店小二将马车牵去后院,随即带着一行人进了客栈中。 山野间的客栈不多,方圆十里也只这么一间客栈,地方宽敞,客人不多,更胜在安静。 秦陆白豪掷一锭金子,将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由店老板安排着房间,让店小二先带着侍卫司的侍卫上了楼。 裴子绪从店外进来,同秦陆白目光交汇,打了一个眼色。 秦陆白会意,这才将手中房牌给了幼僖:“我和老裴住在你左右两边,离你很近,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大喊一声,我们也能听见。” “知道了,啰嗦。”幼僖一把将房牌接过来,同样的话,他们走了多少天,她就听了多少次,实在是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秦陆白无奈一笑,复又让店老板带着纪灵芝去她的房间,带人上了楼,整个大堂便只剩下他们四人。 秦陆白自楼上收回目光:“我们来江城的事情不是秘密,江城的官员肯定早有防备,我们去了,看见的也是他们早就布置妥当的东西。那些都是他们要给我们看的,却不是我们想要知道的真相。” 云舒不置可否,他也在想这个问题:“江城知府叫做谭仁贵,来之前我查过他的底细,此人,并不简单呐!” 第407章 他脱不了干系 “云舒说得没错,纪珩的知州官阶不在知府之下,但他却遭遇刺杀,即便背后不是谭仁贵所为,他也一定脱不了关系。”秦陆白如是说着,脸色阴沉了三分。 江城也是一个富庶之地,远离上京,由知府坐镇,可谓大权独揽。此行他们前去江城,风声肯定一早就已经传到了谭仁贵的耳朵里,便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早早开始收拾,不会留下把柄让他们抓住。 裴子绪看着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也知道这事肯定是棘手,但他不喜欢想这些复杂的东西,摩拳擦掌一阵,握住了腰间的佩刀:“我说你们现在在这儿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明天就能到达江城,与其在这里庸人自扰,还不如早点休息,是人是鬼,明日一见便知。” 他说得也是话糙理不糙,于是四人散去,各自回了房中休息。 草草用过晚饭后,不多时夜已深沉。 裴子绪的人在夜里每两人轮值一个时辰,本该能睡个安稳觉,但幼僖躺在床上就是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于是干脆坐了起来。独坐一会,反倒精神头越来越好,索性穿鞋下了床,取过外裳穿上,走到窗子旁,推开窗户。 呼啸的冷风随着窗子打开的刹那汹涌地灌了进来,冷得幼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间将衣服拢紧。 此处客栈位于山间,迎面山风带着刺骨的寒,当中却夹着上京没有的青草幽香。 幼僖双手枕在窗棂上,仰头望向黑墨染就的夜空,其上繁星点点,一时看得怔了神。 直到周围传来几声异样的响动,幼僖诧异四望,黑乎乎的天际什么也没有。直到声音再次传来,她顺着声源扭头望去时,才看见了同样倚在窗户旁的秦陆白。 彼时他正朝她望来,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就知道你睡不着,是担心明天的情况吗?” 幼僖毫不隐瞒的点点头:“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未知的事情。” 秦陆白失笑:“所有的事情都是未知的,明日就要进城了,就算你这个时候想要退缩,也已经来不及了。” “谁要退缩了。”幼僖努努嘴,不忿反驳。 秦陆白唇边笑意不减,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是是是,世安郡主胆子最大了,连山间凶猛的老虎都敢猎,更别说区区几个人了。” 知道他是敷衍,但偏偏幼僖听着还十分享受,手指有意无意地叩击着窗棂,唇边缓缓漾开笑来。 “对了,你说……” 她正兴致勃勃的开口,抬头望去,却发现隔壁的窗子旁早已经没有了秦陆白的身影。少顷,屋里的烛光霎时熄灭。 幼僖笑容一僵,直勾勾的盯着隔壁已经熄灭的屋子,愣了愣。 上一刻还跟她说这话,这就睡了? 而须臾后,外头却响起了叩门声。 幼僖辨出声音是来自自个儿房间外,意识到什么,赶紧出去开门。果不其然,消失在隔壁窗口的人,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 幼僖蹙了蹙秀眉:“我还正想跟你说话,结果发现你不见了,还以为你睡了。” 秦陆白哑然失笑:“开着窗说话,你不觉得冷,别人还嫌我们吵。” 幼僖不悦地努了努嘴。 秦陆白笑道:“我想过来跟你说说话,不邀请我进去?” 他素来是嬉皮笑脸惯了的,幼僖懒得跟他计较,侧开半步让他进了屋,便将房门关上。 屋里的蜡烛是一早就熄了的,方才她起床去窗口站了一会也没点蜡烛,这会秦陆白摸黑进了屋,才拿出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上。 黑漆漆的屋子一刹那间亮堂了起来。 秦陆白收了火折子,兀自在桌边坐了下来:“本来用晚饭的时候就想跟你们商量,但被老裴拉着去巡视周围去了,后来回来,看你们都睡了,也就没来打搅。” 幼僖关好门走进来,在他身旁位置落座:“你想商量什么?” “自然是商量明日的事情。”秦陆白眸子明亮,微微侧过头,不置笑容时棱角越发分明,衬出几分严肃来。 幼僖眨了眨眼,双手托腮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秦陆白也十分给面子,将所有的想法都尽数道出:“第一,就是安置纪灵芝的事情。虽然我到现在都仍然觉得她十分可疑,但目前她是唯一的一个人证,她绝不能有事。” 幼僖点点头,认同他的话。 “第二,江城知府谭仁贵,这个人我有所了解。他在任近十年,将江城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曾经还亲自带兵剿灭过周边的山贼,还了周边百姓的一个安宁日子。后来,此事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连陛下对他都止不住的赞赏。” 幼僖听得糊涂:“如果他能把江城治理得那么好,还亲自带兵剿灭山贼,这是为百姓谋福祉,听起来,他是个好官啊。” 秦陆白摇摇头:“这是别人想要我们看见的结果,但你想不想知道点别的事情?” 幼僖最烦他卖关子,气得伸手打了他一下:“赶紧说。” 秦陆白笑了笑,很快又认真起来:“我记得多年前发生的一桩事,那时候我还不是刑部侍郎,一次路过京畿衙门时,看见有人在敲登闻鼓告状,扬言要告江城知府谭仁贵滥用职权,强抢民女,迫害百姓。当时我对上京之外的官员了解并不深,也不知道这谭仁贵是谁,也就没怎么在意。” “过了没两天,我向爹说起这桩事情,准备问一问后续时,我爹竟然完全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朝堂之上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秦陆白讥诮的扯了扯嘴角,“你想想,百姓状告官员强抢民女,迫害百姓,这是多么严重的罪。即便那人是诬告,但只要衙门一受理,就必得派人去江城查一查情况,直到查出真相为止。” “可是我才知道,这桩案子不止在朝堂之上没有掀起波澜,就是那告状的人,也在敲完登闻鼓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活生生的一个人啊,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陆白说出这件事情时,脸上隐忍着的愤怒昭明,这当中发生了什么,或许之前不明白,但现在,怕是跟谭仁贵脱不了干系。 第408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夜晚谈论这个话题,实在是叫人心生胆怵。尤其窗口大开,山间的夜风呼啸着袭来,惹得幼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搓了搓手臂,心里直发毛。 “是……有人杀了他?”幼僖大着胆子猜测,只是不能确定。 而秦陆白却很肯定的给了她这个答案:“谭仁贵府中妻妾成群,美艳外室更加不知道有多少,光是他的子女便是有十二个。所以你猜猜看,之前在京畿衙门前敲登闻鼓告状的人,说得可是实话?” 幼僖背后寒毛顿起,半晌没应这话。 夜风吹进屋中,将桌上的烛光吹得飘摇,几欲熄灭。 秦陆白起身去关窗,当最后一丝风被严挡在窗外时,他双手扶着窗棂,低垂的眼眸透着犀利之色:“状告谭仁贵的人,或许只说出了一星半点,并不是全部。一个知府,掌管着整个江城,倘若能有胆子犯下那些事情,那么,他能做的就远远不止是那些。” 幼僖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他:“你刚刚说了第二条,还有第三条吗?” 秦陆白折身往桌边走来:“当然有。第三,便是我们在进了城后,得想办法避开谭仁贵的耳目,去查真正的线索。若最后证实谭仁贵跟这桩事情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他,得把他带回上京,交给陛下处置。” “若他真的犯下了这些罪孽,强抢民女,迫害百姓,杀害朝中官员,哪一件不是能直接斩杀他。”幼僖愤懑怒道。 秦陆白摇摇头:“就算他真的罪大恶极,但是你别忘了,在陛下没有下旨撤了他的官衔前之前,谭仁贵仍旧是朝廷官员。你我都没有权力杀他,只有陛下才可以。” 幼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只有默默认了,不好辩驳。 夜已经深了,然幼僖却越发没有了睡意。 她双手托腮呆坐在桌旁,将今夜秦陆白同她说的话都再一一捋过一遍。有些苗头在不断滋长,但稍一往深处想下去,又被一双手悄然掐断,还未来得及长成,就已经消弭在了最初时。 微黄的烛光在脸庞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纤长的羽睫覆下,是满目的愁绪。 幼僖抬起头,纳闷道:“纪珩是知州,他会遭遇刺杀,一定是发现了别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经揭露,肯定会死不少人。如果我们大胆假设一下,是纪珩发现了谭仁贵为官不仁的秘密,他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而被灭口?” 秦陆白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缓缓紧握成拳,脸上一片凛然。 幼僖忽又扬声道:“可纪珩是知州啊。” 纪珩是大昭二十一年的进士,是奉命调任到江城任知州一职,待外任三年期满,倘若功绩卓着,是极有可能被召回到上京。如此一来,究竟是什么秘密,竟让背后的人无视纪珩是朝廷官员一事而痛下杀手? 幼僖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得明白,秀眉频频蹙起,着实是有些伤透脑筋。 沉默良久,秦陆白才中肯的给了她一个回答:“强龙不压地头蛇,纪珩是调任到江城,根基不深,没有自己的人脉,当然无法跟谭仁贵比较。倘若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一定不仅仅只是强抢民女这些事情,定然还有别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只怕是足以株连九族的重罪。 若不然,朝廷官员死在来上京的途中,这是多么大的一桩案子,足可以震惊朝野,令朝堂动荡,背后之人又怎敢冒这样的风险? 可是江城,又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两人许久,以至于面对面的坐了一刻钟也是彼此沉默无言,不知其中原因。 秦陆白后半夜才离去,幼僖则在他走后不久,才躺回到了床上。吹熄了烛火,睁眼看着面前的黑暗怔神,久而久之才缓缓睡去。 当翌日的第一声鸡鸣响起时,裴子绪已经早早的起来收拾妥当。先去将秦陆白和云舒都叫了起来,才来到了幼僖的屋子外头,连叩了三声不见里头传来回应,急得险些都要破门而入了。 最后幼僖是撑着一身的疲惫起床来开了门,明眸半垂,挡不住的困倦袭来。 裴子绪只瞥了她一眼,瞧见她只着中衣站在门口,也不敢细看,于是赶紧别过身,还不忘以身挡在门前,遮住身后的她。 幼僖打了一个哈欠:“你干什么呢?” “你你、你赶紧把衣服穿好。”裴子绪说话结巴起来,目不斜视。 幼僖低头看了自身一眼,再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关门,动作行云流水。 身后蓦然响起关门的声音,裴子绪怔了怔,回头一顾,自己果然是被关在了门外。 他一时无言,愣了愣,只好冲着那木门喊道:“幼僖,你快点收拾,我们都在楼下等你。” 须臾,里头才传来不耐烦的回应:“知道了。” 裴子绪不好再多待,先下了楼,一时无措,还险些走错了方向。 大半晌后,幼僖才收拾妥当从厢房里出来,缓缓步下楼梯,仍旧一个哈欠止不住一个哈欠。 客栈已经被他们一行人包下,在她没下来之前,侍卫司的人都已经吃完了早饭,该检查东西的检查东西,该准备的准备,均已各司其职。 裴子绪、秦陆白、云舒三人坐在一桌,纪灵芝则和他们格格不入,选择了单独坐在一桌,此刻正慢慢的喝着清粥,吃着馒头。 幼僖在两张桌子前顿住,看见秦陆白招手,她方才朝他们走过去。 端上桌的早点都已经凉透了,秦陆白便让店小二重新上过一份热乎的,然后将一小碟的咸菜也递了过去。 “要是觉得粥太清淡,可以吃点这个,味道还不错。”他温声建议着。 幼僖点点头,并不挑剔。 很快店小二便另上了一份早点,都还冒着袅袅热气,是刚在灶台上温着的。幼僖夹起一个包子吃起来,再喝一口粥,就一口咸菜,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桌上三人已经放下了筷子,均默默地在等她用完早点。 趁着这个当口,秦陆白便开口道:“根据客栈老板的指引,我们出门再走一个时辰就能看见城门。方才我已派了两人先进城告知谭仁贵,我想,既然无法隐藏行踪,不如大大方方的去。” 云舒点头:“不过,在去之前,我们得做一个准备。”说着,他下意识间朝身后望去一眼。 第409章 跟乌眼鸡似的 秦陆白余光瞥去,心下了然:“所以我打算,让纪灵芝扮作你的侍女,跟在你的身边行动。自然,此行必然会遇见太子一行人,他们知道你身边的侍女都有谁,所以扮作日常跟在你身边的人都不合适。” 幼僖无话反驳,点点头,应了,然后继续低头吃包子。 而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纪灵芝自然是听见了这些,背脊一僵,半晌才动了动,却只是默默将粥碗放下。 秦陆白不管她,旁若无人的同他们商议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此行到了江城,谭仁贵必定会安排我们先住进驿馆,但驿馆里面除了太子之外,还有两位殿下。虽说我们要做的事情跟他们并不冲突,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怕是也不利于我们做事。” 裴子绪听得有理,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于是径直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幼僖咬了一口包子,咀嚼道:“不住进驿馆不就好了,江城那么大,难道还能没有我们的住所吗?” 但云舒却持相反意见:“我以为,此行与三位殿下同住驿馆,或许是好事一桩。” 于是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他。 云舒则不紧不慢的解释:“虽然同住在驿馆,行动固然有所不便,要是我们私下里有所动作,恐怕也瞒不了其他人的眼睛。但是谭仁贵知道我们是做什么来的,纪珩的死要真是跟他有关,那么他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我们,干扰我们的注意力,说不定,还会派人监视。” 听他开了一个苗头,秦陆白顺藤摸瓜,已经了悟:“所以你是想住进驿馆,借着三位殿下的威势震慑住谭仁贵。这样一来,即便谭仁贵想要派人监视我们,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在驿馆安排下人手。” “没错。”云舒继续说道,“而且三位殿下都是面和心不和,但凡对方任何一人有风吹草动,另外两个人都不可能置之不理。这于我们而言,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掩饰” 幼僖漫不经心的咽下一口包子,想到什么,扑哧笑出声来。 裴子绪奇怪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幼僖极力憋着笑,却仍有笑意自唇边漫开:“豫王见了太子就跟乌眼鸡似的,都不用太子主动做什么,一嗅见太子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豫王自个儿就先扑上去了。” 说起这事,幼僖倒是想起来:“其实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太子会来给我们捣乱,豫王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向来都是谁跟东宫作对,他就帮谁。你们信不信,要是太子为难我们,只要我们不低头,豫王这个和稀泥的人,定然会站出来帮我们呛太子。” 她说得信誓旦旦,三言两语的就将太子和豫王不合的事实道了清楚。不过这些他们也都知道,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眼下秦陆白只是担心一件事:“如果谭仁贵不安排我们住进驿馆,那足以说明我们刚才的猜测都是对的,他的确是想让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顺便再从中做点什么。” 裴子绪问:“要是他不安排我们住进驿馆,我们到时候要怎么应对?毕竟驿馆就那么大点地方,他完全可以有理由安排我们去他事先布置好的其他地方。” 幼僖拿起勺子正准备喝粥,闻言狡黠一笑:“放心,我有办法,定然能让他乖乖的请我们住进去。” 事情商议到这里,话题就算告了一段落。 待得幼僖吃完早点,众人收拾收拾便动身出发。 离开客栈前,秦陆白又安排人另外置了一辆马车,他与云舒乘坐一辆,幼僖则单独乘坐一辆。而作为幼僖侍女的纪灵芝,自然也跟幼僖同坐。 马车行过山间道路,待驶到城门外不远处时,幼僖掀开帘子探头朝外面张望。只见来来往往的城门口驻足了一群人,乌泱泱的聚在城门口,翘首以望。 当中有个着官服的站在最前面,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实在是难以瞧得清楚面容。但那人是谁,其实并不难猜出来。 先前秦陆白已经派了人提前进城通知,来者一位是郡主,两位侍郎,江城知府谭仁贵理当出城迎接。 马车缓缓停下,一行人未及下车,已听得马车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下官江城知府谭仁贵,特在此迎接世安郡主驾临。” 马车内,秦陆白跟云舒打了一个眼色,旋即先行推门下车,其后云舒紧跟而下。 两人走近,谭仁贵又是深揖见礼:“二位必然是秦侍郎和云侍郎,下官未曾远迎,还请二位侍郎恕罪。” 秦陆白负手于背:“谭知府就别那么客气了,此番我们前来是为着案子的事情,一切虚礼,能免就都免了。” 谭仁贵连连道是。 许久未见马车上还有人下来,谭仁贵忍不住朝后张望:“世安郡主……” “郡主一路舟车劳顿,现在就想赶紧先到驿馆休息,谭知府要拜见郡主,稍后也不算太迟。”秦陆白截住他的话,轻言两语就将话题接过。 谭仁贵面露为难之色:“原本理应安排郡主和两位侍郎住进驿馆,但不久前三位殿下先行到了江城,现今都住在驿馆里,怕是郡主再过去,唯恐太过拥挤,且也不便。” 秦陆白眉尾一挑:“难道除了驿馆,谭知府还为我们安排了别的住所?” 谭仁贵立即接话:“下官还有一处宅邸,平时无人居住,虽比不上宫里奢华,但胜在宽敞,也还算是干净。郡主一路舟车劳顿,现下正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那处地方正是合适。” “谭知府有心了。” 清音袅袅从马车内飘过来,众人齐齐望去。 马车未动,车门未开,下一刻,只听见声音响起:“谭知府好意,但本郡主尚不能受。连三位殿下都住在驿馆里,倘若本郡主另择住处,怕是不太合规矩。要是三位殿下生了龃龉,怪罪到谭知府身上,本郡主岂不成了罪人?” 谭仁贵脸色一变,一时哽住。 秦陆白扯了扯唇角,努力压抑不断溢出来的笑意。 须臾,再听到幼僖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行了,本郡主已经决定,去驿馆,即刻启程。” 秦陆白抿着唇看向脸色凝滞的谭仁贵,忍着笑道:“谭知府好意,本官心领了,还是不作劳烦,只管带路去驿馆就是。” 谭仁贵如同咽了一只苍蝇,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脸色十分难看。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默默领路。 第410章 朱门酒肉臭 秦陆白和云舒重新坐回到马车上,有了幼僖的话,谭仁贵安分了不少,一路直领着他们往驿馆去,期间不敢再提另换住所之事。 有了江城府衙人的随行,一行队伍顷刻壮大了不少,浩浩荡荡地行在大街上,引得两侧百姓频频驻足张望。 不过先前才有三位殿下驾临,此次郡主再至,一应排场并不恢弘,但仍旧惹得周围百姓交头接耳,谈话连连。 幼僖端坐在马车里,对外头的议论声置若罔闻。其实不必她细听什么,也大概知道这些人谈论的无不是那一二个话题。也是,频频有京中贵人来访,确实值得稀奇。 不过幼僖却留意到,从上京到江城的路途中,纪灵芝一路都表现得十分镇定,风云不变。但从刚刚在城门口起,她的脸色骤变,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局促不安,揪着衣裙,连身子都在隐隐颤抖。 幼僖忽略了一路,直到瞧见她光洁的额上起了密密的一层细汗,这才没忍住问出声:“你怎么了?” “我……”纪灵芝欲言又止,脸色已经煞白。 幼僖诧然:“你到底怎么了?” 纪灵芝紧张得无所适从,好一会才勉强开口:“谭仁贵……他见过我。” 幼僖恍然,是了,纪珩在江城府衙任职,纪灵芝是他的妹妹,时常有出入其间给纪珩送东西,谭仁贵自然是见过她的。 可这样一来就不妙了。 幼僖挑开车窗帘子一角,前方领路的正是谭仁贵,想必也是要护送她至驿馆方才罢休。 略略一思量,幼僖从车上的一个包袱里翻出了两条面纱,一条递给了纪灵芝:“一会你蒙住脸,只管跟在我的身后,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纪灵芝木然地将面纱接过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好一会才应了一声。 再过不久,马车徐徐停了下来,幼僖仍端坐于马车内,只听得外头谭仁贵的声音响起:“郡主,驿馆到了,下官恭迎郡主。” 旋即马车车门被推开半扇,逆着阳光,秦陆白站在外头,含笑朝她伸了手:“下来。” 幼僖方才弯腰,搭着他的手臂下了车驾。 此时她已覆上面纱,朦朦胧胧瞧不太真切,但身姿轻窕,清冷傲然,叫人不可逼视。 秦陆白站在她身侧,刚要问她面纱的事情,便见其后纪灵芝也从马车上下来,而她的脸上,也覆上了一条面纱。再下意识看向谭仁贵,于是顷刻明了。 谭仁贵见了幼僖,赶忙上前来见礼:“下官谭仁贵,见过世安郡主,愿郡主康宁。” 幼僖微微颔首:“有劳谭知府引路,不知现下三位殿下在何处?” 谭仁贵低头垂目:“郡主来得不巧,三位殿下一早就已经视察灾情去了,不知何时方归。不过周王殿下知道郡主今日会到,特意交代下官好生接待郡主。” “三位殿下既然不在,那便先进驿馆。”幼僖明眸微转,“还有劳谭知府引路。” “为郡主引路,是下官之幸,郡主请。” 谭仁贵让开前路,先请了幼僖先行,方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每座驿馆的规制都差不多,但江城因为地方大,故而所建驿馆的规模也相对来说要大上一些。 一座五进五出的院子,再分东南西北四院。太子居东跨院,周王居西跨院,豫王居南跨院,而幼僖自然而然便住进了北跨院。 四座院子须经过同一处花圃,分道四条,通向不同的院子。 谭仁贵领着幼僖一行人往北跨院去,来到一间屋子旁,亲身上前将房门推开,而后退开半步,躬身迎着幼僖进入。 北跨院的规制不比其他三处院子的好,但目下这间已是北跨院中最好的一间,是之前连带着收拾驿馆时一并收拾出来好的。 幼僖迈步入内,先是打量一圈整间屋子。 屋子宽敞,分内外两室。外室置一张黄花梨面五足圆花几,桌上一只琉璃瓶插着时新的花卉,左手边有一方红木雕花平头画案,上面文房四宝布置周全,再有各类花瓶瓷器,摆件画轴应有尽有,可算妥当至极。 幼僖站在原地大略扫过,并不往内室去。 谭仁贵小心翼翼地候在一旁,拿眼风去觑幼僖的反应,估摸不准,便试探性的道:“此处定然是比不得宫里奢华,但下官已经用心尽力地安排,若郡主觉得有不妥当之处,下官即刻按照郡主的喜好另加添置。” 幼僖收回目光,侧身看着他:“不必了,谭知府安排得很是妥当。” 谭仁贵垂下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秦陆白这时道:“郡主舟车劳顿一路了,不如让郡主稍作休息。不知能否麻烦谭知府,先引我们过去住所?” 秦陆白仍旧温和,话语客气,俨然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然谭仁贵却不敢怠慢:“北跨院还有几处空出来的屋子,也早就收拾干净,下官这就带几位大人过去。” 幼僖微微颔首,众人这才退下。 一众人走后,屋子里顿时间便安静了下来。纪灵芝赶紧过去将房门掩上,然后背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松懈不少。 幼僖看着她,伸手解了面纱:“你就这么惧怕那谭仁贵?” 纪灵芝垂下头,似有难言。 幼僖也不管她,随手将面纱放在了桌上,提步往内室走去。 目光粗略一扫,大到牙床、妆台,小到床帐、饰物,真是无一不精致。 抿起的唇微微上扬一个讥诮的弧度,幼僖从内室出来:“江城还真是个富庶之地,瞧这些装饰,也得耗费不少银钱。” 纪灵芝扯下脸上的面纱,神色淡然,不作回答。 幼僖朝她走过来:“听说江城每年的收入也不少,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可还恣意?” 纪灵芝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倒有几分讽刺的意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幼僖的眸光骤然转暗,她迈步直逼纪灵芝过来:“之前你说,只要我来了江城,就会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如今我依你所言,正好好的站在江城的地方上,纪灵芝,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第411章 我对你绝不客气 纪灵芝脸色一滞,心知事已至此,再装傻充愣已经是不可能,只好道:“这会儿谭仁贵还没有走,他随时都有可能返回来,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幼僖看着她,流露的神情中已经带着不信任。 纪灵芝顿时心跳如擂鼓,努力按捺下:“晚上,等谭仁贵一走,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你最好说到做到。”幼僖折身去了内室,不再同她纠缠。 一时间所有的悲痛都泉涌上来,纪灵芝掩面哭泣,缓缓滑坐在地。 未久,屋外传来叩门声,纪灵芝心神一震,眼角还挂着泪水,紧张的留意门外:“谁。” “我。” 纪灵芝抬手将泪水抹去,因听出不是谭仁贵的声音,方才将门打开。 秦陆白站在门外,一眼看见了她眼角的湿濡,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纪灵芝心虚地垂下头,侧过身,让秦陆白和云舒进屋。 听见声响,幼僖已经从内室转出来:“谭仁贵走了?” 秦陆白颔首:“刚走。” “表哥呢?” 云舒接话:“裴大人去视察周围安防去了,估计会晚一些回来。” 秦陆白道:“正好打发走了谭仁贵,此刻三位殿下也都不在驿馆里,是时候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了。” 幼僖心里明白,但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急着找线索,而是要弄清楚一些事情。否则,她的这颗心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 “不急。”幼僖径直朝纪灵芝走过去,轻抬下颌,神色凝重:“方才你说因为谭仁贵在,担心隔墙有耳,如今他已经走了,外面又都是我们的人,你总该放心了。” 听闻此言,秦陆白和云舒双双将目光投到门口站立着的纪灵芝身上,不必多问什么,已经知道幼僖是对她隐瞒的事情颇有不满。 也是,所有的要求都按照纪灵芝说的做了,她要是再有所隐瞒,只怕就真的是不太合适了。 纪灵芝垂下头,面纱几乎快被扯破,咬着唇瓣不知从何说起。 幼僖却不惯她这个臭毛病,这一路她也算是忍得够久了,再听不到一个实话,这怒气也就是不必再继续忍下去了。 幼僖重力将门关上,而后盯着纪灵芝,目光如炬:“你要是老老实实的交代就算了,要是再敢跟我玩心思,弄手段,我不管你究竟是不是纪珩的妹妹,我对你绝不客气。” 她厉声威吓,全然不似平时般的和善,倒是叫云舒刮目相看。 他朝秦陆白望过去,眼中的惊诧不甚明显。秦陆白却只是耸了耸肩,唇边的笑意压抑不住。 纪灵芝脸色煞白,不敢再瞒:“我、我说。” 于是三人皆看着她,审视的意味甚是明显。 纪灵芝只好颤颤交代:“之前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我摔下悬崖的事情,不是。” 幼僖目光平静,听了这话毫无波澜。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困惑,纪灵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真要是摔下了悬崖,即便崖上有树藤被她抓住,但她哪里来得这么大的臂力,能够徒手攀上崖顶?而且她将晕倒在大街上的纪灵芝救回来的时候,大夫便在第一时间来看过,当时并没有说纪灵芝的身上有其他什么伤痕。 可见,徒手攀上悬崖这一措辞,根本不足以令人相信。 于是便听着她再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我和哥哥是真的遇见了黑衣人的行刺,哥哥被射杀是真的,临死前把那封血书给了我,让我一定要带到上京交到陛下的手中,让事情真相大白。” “我拼了命的跑,拼了命的跑,而他们就在身后不远处追我,嘴里还一直说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纪灵芝顷刻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坠落下来,“那天真的下了很大的雨,我看不清前路摔倒,而他们已经追上了我。那群黑衣人说想要玩玩,但骑马的那个却说不要夜长梦多,让他们赶紧动手……” 纪灵芝哽咽,缓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我本来都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另外一群黑衣人,两拨人打斗在了一起。我趁着机会就赶紧跑,但是也没跑多远就被追上。” 幼僖疑道:“是另外一拨人追上了你?” 纪灵芝点点头:“是,是他们追上了我,也是他们救了我。” “他们为什么要救你?”秦陆白提出疑问。 纪灵芝却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救我,我问过,但他们不说。” “他们没有伤害你吗?”云舒也是满腹困惑。 “没有。”纪灵芝擦了擦泪,“不止没有伤害我,还把我送到了上京才离开。” “他们还送你到了上京?”幼僖惊诧不已。 要是后面冒出来的人是来保护纪灵芝的,还把她安然无恙的送到了上京,那么她在街上遇见纪灵芝的事情就不是巧合,而是一开始就被精心设计好了的一个局! 想通透了这当中的关窍,幼僖顿时火冒三丈:“好啊纪灵芝,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在算计我了。从你晕倒在街上被我救起,然后带你回府,甚至于之后在城外/遇刺,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早就安排好了的,是不是?” 幼僖愤怒交加,极力忍住想冲上去扇她一巴掌的冲动。 原来这么些日子,她竟都成了别人局中的棋子,果然是被猪油蒙了心,连身边的是人是鬼都看不清了。 纪灵芝惊慌失措的摇头,刚止住的泪珠又不断地落下:“不是的,不是的,灵云寺的事情不是我提前安排好的。只是一开始那些人跟我说,让我什么时候去灵云寺,但是只说了让我一个人去,好告诉我下一步要怎么做。我没想到你会执意跟着我出城,更没有想到会在城外/遇见刺客,害、害你受伤……” 纪灵芝慌乱的解释,也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些什么,只是眼泪不住的往下落,迫切的想要得到幼僖的谅解。 但幼僖此刻正在气头上,尤其一开始来江城就是被动,再知道了从一开始的遇见就是一个局,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气得脸色铁青,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第412章 为什么是我 “对不起。” 纪灵芝垂下头,眼泪越发流得汹涌放肆。 但她已经消耗掉了幼僖对她所有的耐性和信任,即便这会纪灵芝再如何痛哭流涕,她也是再没有半点心软了。 眼看着纪灵芝决定说实话,但幼僖却生了气,唯恐事情闹得僵了起来,影响大局,秦陆白赶紧劝住幼僖,让她暂且忍耐。 幼僖固然生气,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忍耐,只是恼怒的哼了哼,别过头去。 云舒俟机岔开话题:“依你刚才所说,后来出现的那一拨人,不止替你解决了要杀你的黑衣人,还将你安全的送到上京。可我不明白的是,纪珩临死前不是告诉你,让你来到上京之后告御状,将那封血书呈给陛下么,怎么到最后,你反倒算计起郡主来了?” 话题不知不觉还是绕了回去,纪灵芝怯怯的抬头,余光飞快的瞟了一眼阴沉着脸的幼僖,又快速地垂下头去。 “我本是想敲登闻鼓告御状,但是后来一想,要是上京也有人官官相护怎么办?我死了不要紧,但不想哥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也不想让坏人阴谋得逞。” 纪灵芝说着说着忽然激动起来:“我哥哥真的是一个好官,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任何人,也没有欺负过任何人。自从他来到江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着想。他会带着百姓一起抗洪,会下到田地里跟百姓讨论庄稼,讨论今年的收成,还会拿出自己的银子去接济那些贫困潦倒的人。” 纪灵芝吸了一口气,抑制不住泪水簌簌掉落:“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说起往事,纪灵芝越发压抑不住心里的悲痛,哭得伤心欲绝。 然而此刻却并没有人安慰她,因为均已经听出来她在避重就轻,试图将话题重新引到已经死去的纪珩身上。 可这,目前并不是他们想要知道的。 秦陆白打断她的哭声:“这样问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这样,我问一个问题,你答一个,只要说实话就行。” 此事根本不容纪灵芝拒绝,她哽咽的哭声一断,怔怔的抬头。 秦陆白无视她脸上的泪痕,第一个问题顺势抛出:“第一个问题,你们遭遇刺杀的时间是多久之前?” 纪灵芝想了想:“大概,半个月前。” 秦陆白面上无波,继续问:“你们遭遇刺杀的地方是在哪儿?” “离上京不过一百里的地方。” “纪珩死在那里,他的尸体又为什么会出现上京城外十里坡的那棵大槐树下?”秦陆白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字的问下去,“还有,跟纪珩一起出现的尸体还有六具,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纪灵芝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许久。聚着泪珠的双眼凝视着秦陆白,唇瓣翕张,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幼僖知道她又打算蒙混过去了,不禁火上心头:“我可是已经到了江城,真相迟早都会查出来,但你要是继续不配合,我不介意先送你下去见纪珩。” 纪灵芝目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我没有想要隐瞒,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云舒诧异,也不信,“其他六具尸体的身份,你不知道也就算了,但照你刚才的话来看,纪珩就是死在你的面前,他是你哥哥,难道你没有为他收殓尸身,就任由他的尸体曝露荒野?” 纪灵芝摇摇头,神色慌张:“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那他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城外十里坡的地方?”秦陆白步步紧逼。 纪灵芝心慌意乱,脱口而出道:“当时那些人救了我之后,就帮我把哥哥的尸体暂时带到了一间破茅屋里。我来上京之前,是亲眼看着他们将我哥哥入殓,棺材就暂时放在了义庄里,说是等这件事情了了,他们自然会帮着我把哥哥的尸体带回家好好安葬。” 三人探究的目光落在眼里,叫纪灵芝越发着急起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好端端的,哥哥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十里坡,我要是知道,肯定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秦陆白皱眉:“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她话说得笃定,脸上的慌张也不像是假的,只这个问题,秦陆白一时并找不出破绽来。 但这桩案件太过曲折,内里藏着的东西也太多,不能仅仅只信她的片面之词 秦陆白再问下去:“你晕倒在街上,又那么恰巧的被郡主看见,然后被郡主救回阎府。这些事情,究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还是他们教给你,嘱咐你去做的?” “我……”纪灵芝惊惶抬头,不敢去看幼僖。 幼僖已经知道这件事是个局,怒气还没消,又见纪灵芝吞吞吐吐不肯合作,愈是火气上涌:“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撒谎隐瞒?纪灵芝,你到底想不想替你哥哥讨回公道了?” “我当然想。”纪灵芝冲口而出。 幼僖愤懑道:“要是真的想,那你就赶紧说实话。” 纪灵芝紧张的咬着唇瓣,挣扎良久,才终于开口:“是、是他们教我这么做的。” 猜测得到了证实,却是叫另外三人心底同是一沉。 纪灵芝小心翼翼的觑着他们的脸色,嗫喏道:“我之前真的有想要去敲登闻鼓,可是还没有走近衙门,就被两个人给绑到了后巷里。他们手里拿着刀,说是奉了主人的命令要杀害,怪只怪,我知道了太多的事情,所以不能留我。” “之后呢?”幼僖追问。 “之后就是护送我来上京的人出现,他们再次救了我。”纪灵芝垂下头,“也是他们跟我说,上京城的官员大多都不可信,叫我不要再去敲登闻鼓。万一遇见同伙,我不止不能讨回公道,还会送羊入虎口,什么时候命没了都不知道。” 幼僖微微眯了眯眼睛,已经猜出了接下来的事情:“所以,是他们跟你说,让你来找我?又让你演了那一出戏,好顺理成章的被我发现,让我把你救回我家?” 纪灵芝紧紧闭上双眼,还是认了:“是。” 幼僖气得身子都在隐隐颤抖,一口贝齿都几乎被咬碎:“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第413章 这才是胡说八道 “对不起。”纪灵芝掩面哭泣,话语已带哽咽。 幼僖实在是消不了这个气,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有一天,自己的善良也会成为被人算计的一步棋。 可是眼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纵然生气也于事无补。倘若不能找出真相,那么被人算计这回事,岂不是也白白了之了? 幼僖压抑住怒气,转顾秦陆白:“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秦陆白思量道:“我们初来江城,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依我之见,不如先休整一日,让老裴暗地里再去查一查目前城里面的情况,我们再静观其变。” 云舒颔首:“我打算先去衙门查一查近来有无报失踪人口的案子,如果有,我再从中比对,看究竟有没有与其余六具尸体能够对得上身份的人。” 秦陆白点点头,之前在上京没能查出那几具尸体的身份,倘若和纪珩一样都是来自江城,那么在这里,应该就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纪灵芝听着他们部署,擦了擦泪,哽咽问道:“那我呢?” “你?”幼僖冷眼看着她,“你现在是以我侍女的身份出现,自然我去哪儿,你就在哪儿。要是不想让谭仁贵发现你的身份,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纪灵芝低下头,默默不语。 秦陆白环顾屋子四周:“瞧这驿馆的装潢,只这么一间屋子就是造价不菲,就算出了涝灾,江城又怎么可能拿不出赈灾的银子,还要一封封的奏章递到上京御案上,哭诉百姓无处可居,无粮可食呢?” 他说的这话暗示的意味分外明显,若是真的在银钱上有所短缺,便是这北跨院中屋子里的饰物,哪一件是不能卖出去换银子,换粮食的? 规矩和人命相较起来,自然是人命更加重要一些。便是日后动用驿馆东西的罪名传到了上京,只要清楚了用处,难道景文帝还能为了些死物责罚有功的官员吗? 幼僖骤然想起来:“刚刚在城门口,谭仁贵一直游说让我们去他的别院居住,我现在倒是很好奇,连驿馆的北院都装潢至此,他的别院,得是多么奢华。” 沉寂间,忽闻一道不屑的轻哼。 幼僖纳闷望去,只见纪灵芝讥诮的笑出声来:“贪官奸佞,怎么可能会真心为了百姓着想?他们不从百姓的身上拔下来一层皮,我们这些人,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秦陆白听着她这番话,由不得多看了她两眼,心里盘旋着什么,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里说出来。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微妙起来,云舒思量道:“趁着还有些时候,我想先去衙门会一会这个谭仁贵,顺便再探一探他的口风。” “那纪珩的事情,现在要戳穿吗?”幼僖问他。 发现七具尸体的时候,刑部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后来他们猜出其中一具或许是江城知州纪珩,这事除了他们几个,也就上禀过景文帝,并没有对外说过。 如果纪珩的死跟谭仁贵脱不了干系,那么他们此番前来查案,他势必就会有所防备。但纪珩的死,目下还并没有同他当面说出来过,主要,除了纪灵芝的证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那具尸体就是纪珩。 幼僖虽然不喜欢纪灵芝的小聪明,但现在这么快就戳穿,岂不是也将纪灵芝的身份暴露,只怕于她而言不太安全。 但俨然这件事情秦陆白已经有了考量:“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纪珩妹妹的身份先不要暴露,但那张血书却可以拿出来作为调查的口子。总归连其他几具尸体的身份都没有弄明白,想要查出案件,只怕并没有那么容易。” 幼僖垂下眸子,思绪飘远,再未说过什么。 送走了秦陆白和云舒,幼僖带着纪灵芝在驿馆里逛了逛,打算先熟悉熟悉地形,于之后办事也能方便一些。 不过直到用了晚膳,外头也没传来三位殿下回到驿馆的消息,幼僖也无暇理会。反倒是入夜前秦陆白来过一回,将下午他和云舒了解到的消息都同她说了一遍,也好叫她心底有一个防备。 原来下午的时候,秦陆白和云舒拿着那张血书去了衙门找谭仁贵,谭仁贵见了那封血书之后吓得满脸苍白。提起很有可能纪珩已经遭遇不测时,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震惊得瘫坐在地,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也就是幼僖没有看见那样的场面,不然肯定要忍不住拊掌叫好。 秦陆白继续说下去:“谭仁贵说,江城出现涝灾之后,虽然没有伤到人命,但受伤的人却不在少数,庄稼也被毁了大半。衙门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能做得都做了,但仅靠江城历年存下来得粮食根本不够。后来,作为知州的纪珩看不下去百姓受苦,便打算亲自上京说明情况,请求陛下拨款赈灾。” 幼僖听得糊里糊涂:“先前不是早就有奏章递上上京了么,还用得着纪珩亲自去?” 秦陆白语气中颇带了几分无奈:“谭仁贵说,递到上京的奏章迟迟都没有返回消息来,以为没有送到御案前。但赈灾的事情刻不容缓,本来是他要去的,但是纪珩自告奋勇,他拦不住,还另外派了两个人护送。” “荒唐!”幼僖听得怒气上涌,“当初江城的奏章递到上京之后,陛下还在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也说过这事,怎么可能迟迟都没有消息传回去?再说了,后来陛下不是还派了太子和周王、豫王一起带着赈灾粮来江城吗,这话又怎么说?” 她被气得有些昏了头来,什么叫胡说八道,这才是胡说八道。 秦陆白安抚着她:“你也别急,谭仁贵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就是在推卸责任。他估摸我们手里面就只有那一封纪珩的血书,因为在上京查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所以才决定来江城看一看。” 幼僖忽然扭过头:“对了,那血书的事情,谭仁贵又是怎么解释的?” 第414章 我不信任她 提起这茬,秦陆白就是一脸的无奈:“还能怎么说?自然是矢口否认这是纪珩的笔迹,说是有人伪造,想要在江城出现灾情之后雪上加霜。再不然,就是什么半路冒出来的山贼劫杀了朝廷官员,担心被问责,所以才编造了这么一出谎言来,想要祸水东引。” 幼僖听后只觉得可笑之极:“他不去说书,还真是浪费了这样的好口才。” 秦陆白轻轻扯了扯嘴角:“借口就算是再离谱又能怎么样,他想要撇清自己,多的是理由。只要我们找不到证据,这些离谱的理由就能够成为他掩饰的最好借口。” 幼僖气呼呼地坐到梨木圆杌子上,气得重重一拍桌子:“怎么会有这么颠倒是非黑白的人,他说的一切跟事实完全不相符。” 秦陆白走过去,欲言又止,目光不经意间往内室瞟去。 好一会也没有听到回应,幼僖纳闷抬头,才顺着秦陆白的目光往内室的方向瞥去,瞬间了然:“纪灵芝不在,刚刚出门了。” 秦陆白复又才走近两步,微微弯下腰,刻意压低了三分声音:“谭仁贵固然是在撒谎,但纪灵芝的话也未必可信。” 幼僖倏然抬头:“你到现在都还在怀疑她?” 秦陆白面容清俊,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弧度:“今天我去纪家看过,那里的确已经被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看起来,跟纪灵芝说的话倒也对得上。但我始终觉得她有问题,她身上还有许多的秘密没有解开,在彻底挖出真相之前,我是不会信任她的。” 也许是来自官员的敏锐,秦陆白在怀疑什么的同时,也会保留三分。 虽然纪灵芝今天说了那么些话,看上去像是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零碎的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妥,但掺和在一起,未必就真的无懈可击,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关于这事,幼僖并没有跟他争辩,因为在她这里,她也并没有完全信任纪灵芝。 “如果你觉得纪灵芝有问题,就不要把她留在身边了,这样不知底细的人日夜都跟你待在一起,我也不安心。”秦陆白还是没忍得住把这句话说出来。 幼僖将游离的思绪拽回,目光清澈:“可是谭仁贵见过她,要是她不跟我待在一起,很有可能我们就要失去这个人证了。而且你也别担心,北跨院不是还有表哥的人守着吗,要是纪灵芝有什么举动,就算我制服不了她,但凡我大叫一声,门外的侍卫就会在第一时间冲进来。” 见秦陆白还有顾虑,幼僖继续劝说:“如果你是担心谭仁贵发现了纪灵芝的身份,想要杀人灭口的话,那谭仁贵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会敢在驿馆里面动手。何况还有三位殿下在,谭仁贵即便着急的想要抹掉犯罪的痕迹,也总会顾忌什么。” 幼僖微微一笑:“所以你放心,至少现在,驿馆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陆白就知道她会有这番说辞,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坚持:“那你平时注意一点,不要太过掉以轻心。到了这里之后,我就不能时时刻刻地守在你的身边,所以凡事也不要太过逞强,这里毕竟不是上京。” 幼僖乖巧点头:“放心,我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忍耐。”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不比在家里,驿馆内外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秦陆白也不好在这里继续多待,以免风声传出去,对幼僖的名声不好。 再叮嘱了几句,秦陆白动身离开,刚拉开房门,门外却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他定睛瞧清楚了面前之人的样貌,脸色顿时一沉。 纪灵芝却像是被抓住了小辫子一样,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解释什么。 秦陆白并不理会她,绕过她径自往前边去了。 就在纪灵芝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原本应该已经走远的秦陆白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叫住她:“不管你还藏了什么小心思,既然到了江城,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由你牵着鼻子走了。想要活命,就安分一点。” 纪灵芝陡然间如坠冰窖,身子隐隐颤抖着,咬着唇瓣,任由冷风无情的肆虐在脸上。好半晌她才回过神,转身进屋,再若无其事地将门合上。 “你回来了。”幼僖站在桌旁,看着进屋的纪灵芝。 纪灵芝低低应了一声。 “把外室的灯熄了,我要睡了。”将话撂下,幼僖转身进了内室。 纪灵芝便走过去将外室的蜡烛都一一吹熄,原本亮堂堂的屋子一下子黑了半边。 进了内室后,幼僖坐在罗床上,指了指一旁的美人榻,对进来的纪灵芝说:“虽然你以我侍女的身份留下来,但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那边有张小榻,你晚上就睡那里。” 纪灵芝看了看那张美人榻,抿嘴没有接话。 幼僖娇容浮上不耐:“柜子里应该还有多余的被子,你拿出来盖上,第二天再收回去,别让自己着凉了。” 说完这话,幼僖便脱鞋上榻。 待纪灵芝默默的将被子拿出来铺上后,便将内室里的蜡烛都一一吹熄。 正当要将最后一盏蜡烛也给吹熄时,幼僖忽然出声阻止:“别,留一盏,我不喜欢太黑。” 纪灵芝怔了怔,但还是应了:“好。” 幼僖翻了个身,阖上眼,却满眼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掠过,一一呈现。 想到今天纪灵芝的话,她越发的睡不着了,再翻过身,睁着盈盈水眸,隔着朦胧夜色朝贵妃榻的方向睇去。 “纪灵芝。” 她试探性的唤出声,不知对方有没有睡着。 好一会,黑夜里才传来一道轻轻的应答。 幼僖顿时一喜,忍不住出声道:“今天陆白他们在,所以我才没有问你。还是那个问题,那些救你的人,为什么一定执意地要你把我引到江城来?还有,他们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这些问题已经折磨了她许久,眼下四周无人,她想,再不问出来,怕是真的就要错过最关键的时候了。 纪灵芝睁开眼,盯着屋顶怔神,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你撒谎。”幼僖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怒气,“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这些话吗?” 第415章 打算来看看你 “我真的不知道。” 朦胧的夜色间,轻轻袅袅的回答飘了过来。 幼僖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怒吼道:“纪灵芝!” 该做出回应的人好半晌都没有反应,反倒是裴子绪留在门外保护她的侍卫听到了动静,焦急的声音从外传来:“郡主,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幼僖压抑着怒气,“不用理会,没事。” “郡主若有吩咐,尽管唤属下,属下等人就在外头守候。” 话音落下,只剩了屋外呼呼吹过的风声,一切皆归于平静。 幼僖深深吸纳几口气,勉强将气息调匀了,压低了三分声音道:“纪灵芝,你之前算计我的事情,不管是你晕倒,我救你回府,还是城外灵云寺刺杀,甚至于你用我父亲的消息来威胁我来到江城的事情,这些我通通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我一定要知道关于我父亲的那桩事。” 话语落后许久,屋中都没再传来任何回音。 幼僖压抑的怒气逐渐快要冲破理智:“纪灵芝,我再问你一次,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纪灵芝垂下眼,默了片刻,也跟着坐了起来:“有关忠武侯的事情,我知道得真的不多。” 幼僖双眼凝着泪:“所以用我父亲的消息骗我来江城,这也是你们设下的一个局?从头至尾,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我父亲的消息,你都是在骗我?” 温热的泪水从眼眶中悄然溢出,幼僖心痛如绞,紧紧攥着被子,恨不得用力扯破来掩饰心间的愤怒。 “对不起。”纪灵芝唯有满腔歉意,“是他们要我这么说的,说只有我这样说了,你才会不惜一切也要来江城。” “为什么?” 纪灵芝垂下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来江城,我只是听他们说,如果我要让这件事情平息下去,替其他枉死的人讨回公道,保住我自己的命,就只能设法引你来江城。” 纪灵芝的声音淡了下去,在夜色中显得尤其缥缈且底气不足:“他们说,我只有跟在你的身边,才能真正的安全,即便是身份暴露,谭仁贵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幼僖听罢这些话只觉得可笑至极,背后之人利用她,既然利用得这么的彻底。 一时间欺骗、谎言、利用……所有不好的情绪都一通的涌上心头,与那股压抑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压得幼僖快喘不过来气,但偏偏理智又因此而清晰不少。 幼僖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呼一口气:“纪灵芝,你想要给别人报仇,想要活命,这无可厚非,我不怪你。但是,你若妄图想要把我当一个傻子,只想让我成为你的庇护伞,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绝不可能。” 难过的思绪褪下,幼僖眸中泪水淡去,璀璨光华的眸子透着坚毅:“我有时候的确会心软,但我也有不可触碰的底线,倘若叫我查到是谁在背后以我父亲的消息来利用我,我绝不会放过他。” “至于你……”幼僖话语一顿,凉凉道,“你最好安分守己,若有消息我一定要第一时间知道,若不然,我就送你下去见你哥哥纪珩。” 冷冷抛下这句话,幼僖重新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身子却止不住的发抖。 一夜便这样再无波澜的过去。 翌日一早,厨房便送了早点过来,幼僖梳洗妆扮之后正吃着早点,只瞧见门外一道黑影覆下,随着地上拉长的影子渐近,一人已踏入了房间。 幼僖抬头望去,见到门口之人时愣了愣,那人见她反应如此,忍不住一笑:“这就不记得我了?” 幼僖反应过来,赶忙起身上前,欠身一礼:“周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前天就收到了你要来江城的消息,本来昨天应该去接你的,但跟着皇兄一起去赈灾,回来的时候天又晚了,所以今天一早才抽空赶忙来见你。”萧元羡微微一笑,脸上的笑容一贯温和可亲,“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幼僖后知后觉,脸颊一红,赶忙迎着人进去。 “殿下用了早点了吗?要是没用,倘若不嫌弃,便一起用一点。”幼僖跟上去,温声说道。 萧元羡看了一眼桌上的早点,还有她吃了还剩半碗的粳米粥:“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已经用过了。跟我不用拘礼,你继续吃早点,我也就是过来跟你说说话,看看你情况如何。” 幼僖低首一笑:“一切都好,路上也没有遇见什么危险,都很顺利。”清亮的眸子一转,道,“就是离开上京的时候乐天来找过我,知道我要来江城,还托我给殿下带句平安的话,还让殿下记得早日回去。” 提起这个妹妹,萧元羡的笑意越发藏不住,毫不给面子的拆穿:“她是不是还让你告诉我,要是在江城看见了什么好吃的,也顺便给她带一份回去,好让她也尝尝外头的美食?” 幼僖扑哧一笑,两人就着乐天打趣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此时纪灵芝从外头回来,见到屋里忽然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时愣住,还是幼僖一个劲儿的朝她打眼色,她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施了一礼。 萧元羡看见进屋的纪灵芝,上下将其一打量,笑容也就淡了三分:“她是伺候你的侍女?” 幼僖硬着头皮点点头。 萧元羡奇怪道:“时常跟着你的两个丫头,这次怎么没带来?” 言下之意,是因为陌生的面孔引起了他的注意,若不寻个妥当的由头,怕是纪灵芝的身份还不易圆过去。 幼僖注意到纪灵芝手中捧着的茶壶,示意她过来,而后伸手接过,取了一个杯子为萧元羡斟上一杯:“府里有位老人,我住在宫里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打理着阎府上下的一切。我离开上京的时候,七叔有些身体不太舒服,我想着青时性子沉稳,把她留下照顾七叔最是妥当,我也放心。” 萧元羡顺手接过她递来茶杯:“那青月那个小丫头呢?” “青月性子跳脱,要跟我长途跋涉,她哪里坚持得下来,只怕没两步路就开始哭爹喊娘了。”幼僖笑着打趣,“小芝不是宫里的人,是我从阎府带出来的,人很稳重,也很机灵。” 萧元羡啜了一口茶水:“难怪我觉得她眼生,原来不是宫里的人。” 幼僖颔首,浅笑间沉默,不再就着此事深聊下去。 萧元羡有意无意再瞥了纪灵芝一眼,见她快速垂头,眼底一暗,也没多说什么。 幼僖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心几乎快跳漏了一拍,跨过步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殿下一会也要出门吗?” 第416章 我遂了你的意 萧元羡放下茶杯:“今日也要去视察灾情。” 幼僖从旁坐下:“也是和太子殿下一块去吗?” 萧元羡含笑摇头,笑容和煦:“今日我去城西,都不在一块。” 幼僖灵动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右手托腮,直勾勾的看着萧元羡:“我初来乍到,要不,殿下今日带着我一块去,我也好熟悉熟悉这周围的情况。” 听了这话,萧元羡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着幼僖:“我还忘记问你,你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来江城做什么?太后竟然也舍得放你来?” “姑娘家怎么了?那陈国还有一个所向披靡的女将军呢。”幼僖不满的嘟囔着嘴,“我如今又没有上战场,只是来江城而已,殿下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萧元羡唇角噙笑,似乎不太相信她这话。 幼僖只好将早就准备好的腹稿拿出来:“也就是我爹爹不在了,要是爹爹还在,知道大昭的国土出现了灾情,不知道有多心痛。虽则我是个女儿身,但也想完成爹爹的夙愿,若是他还在,我想,他也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幼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到战死沙场的父亲,那眼里隐隐聚了泪,不免又给这说辞添了三分可信度。 萧元羡也就随口一问,无意提起她的伤心事,当下也不再追问了:“既然太后都准了,我又能说什么呢?不过这里比不得上京,处处都是危险,要是没事,你就少离开驿馆,好好的待着,等过段时间咱们一起回去。” 幼僖像模像样地擦了眼角的余泪,抬起精致的小脸,复又漾开一抹笑来:“那殿下可是同意带着我一起去了?” “我能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幼僖欣然一笑,顾不得其他,于是起身道:“那我们即刻就走。” “这就走了?”萧元羡看了看她一喜欣喜的模样,又转顾桌上吃了一半的早点,哭笑不得,“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你好好把早点吃了,我等着你就是。” 幼僖迟疑了一下,但想到现在正值灾情出现的时候,许多百姓都还没有饱饭吃,她要是浪费了,岂不是有违初衷? 如此这么一想着,幼僖便又坐了下来,端起晚,开始就着小菜喝粳米粥。 萧元羡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想着女孩子出门总归还是要收拾一阵,于是便先回了西跨院,顺便再去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送了萧元羡离开,纪灵芝不忘出门去瞧,确定人是真的走了,这才返了回来。 “我们真的要跟着那位殿下一起去城西看望灾民吗?”纪灵芝不确定的问。 “是啊。”幼僖指了指桌上还有许多的早点,回头问她,“要不要来吃点?” 纪灵芝迟疑地走过去,也的确没用早饭,便也不客气,同幼僖一块用起来。 幼僖咬了一口春卷,嚼了嚼,道:“虽然赈济灾民的事情并不是安排在我的身上,但去看看也无妨。而且,纪珩的案子眼下有刑部在查,我突然掺和一脚进去,你以为别人就不会怀疑吗?” 不止是谭仁贵,还有太子。 她到了江城,太子必然会让人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与其徒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倒还不如先按捺不动,先静观其变再说。 喝了几勺粳米粥,幼僖倏然想起来,转头问纪灵芝:“你到了江城之后,那些人有没有联系过你?” 纪灵芝听懂了她的意思,于是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纪灵芝弱弱的答了,手上还拿着一个春卷,不知道该不该吃。 幼僖不信任她,但也没有继续逼问什么,只是提醒她:“我遂了你的意,你也别叫我失望,要是那些人联系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倒想看看,那些人究竟想玩些什么花样。” 敢拿当年淮洲城一战的事情做诱饵,若不是真的知道当年的内情,那便只能是熟人了。 知道她是忠武侯女儿的人不少,可知道拿当年的事情来威胁她,有这个心又有这个胆子的人却不多。若真是身边的人,那可真是不得不防呐! 用了早点后,幼僖收拾收拾便出了门。她正往西跨院去,却不期然间在花园里同萧元羡打了一个照面。 萧元羡是一如既往的随和温厚,遥遥见了她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随即便绽放开笑容来:“幼僖。” 幼僖走过去,行至面前时停住,欠身一礼:“殿下。” 萧元羡伸手将她一扶,打量她今日的穿着,轻便简洁,头饰也简单,但胜在人比花娇,不必细心打扮也是艳压一方。 本来还想提醒她多穿一些,毕竟城西靠近江边,江风吹拂,比其他地方都要冷上不少。但见她已经披了一件斗篷,便压下了准备要说的话,带着人往驿馆外去。 今日去巡视灾情,萧元羡刻意精简了不少人手,只带了心腹阿大,另挑了五六名随从,马车也只备了一辆。 萧元羡毫不在意亲王的身份,先扶着幼僖上了马车,随即才踩着踏凳上面,便吩咐车夫驾着马车赶往城西。 纪灵芝亦没有覆面,但稍作打扮,穿着侍女的衣裳,已与平时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但若遇上熟人,还是轻易能够将她认出来。是以跟随马车走的一路上,她都尽量的垂着头,避过四下所有人的目光。 而这一切,均被幼僖从马车中看见,却没多说什么。 萧元羡见她挑开车帘一直朝外头张望,还以为她好奇周边的物什,便同她讲诉起来:“江城也是十分繁华,只可惜一场涝灾,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不得已露宿街头。” 幼僖听出他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但也不做辩解,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是啊,人祸可防,可天灾却来得猝不及防。” 幼僖的心不禁跟着一沉:“殿下,此番来江城,我也带了一些粮食,都是阎家村的村民亲手栽种,每年省下来的。他们知道我要来江城,便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虽然微薄,但好歹也是他们的一片心,还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萧元羡失笑:“有心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还捐出了粮食。等回宫以后,我会将此事上禀父皇,请父皇给阎家村允以褒奖。” 幼僖含笑摇头:“他们不求这个,只要江城的百姓能够度过危难,便是最大的宽慰了。” 第417章 原来你还没死 临近城西的一条街道上已经搭了五六个粥棚,有衙门的人负责放粥,百姓们都排着长队,等着喝那一碗热腾腾的粥。 幼僖从马车上下来,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有时候她在想,将士们保家卫国,牺牲陪伴家人的时间戍守边疆,想看到的无不是一片盛世繁华。可这天灾难料,一场灾难下来,多少的庄稼得被毁弃,即便侥幸逃得一命,可失去了所有,原本的幸福安宁都在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若非朝廷赈灾,怕是颠沛流离,终成一具枯骨。 幼僖情绪低落,站在马车旁久久移不动步子。看着那一个个粥棚,席地而坐的百姓,更有年幼的孩童,无一不是在击锤着心,浑然不是一个滋味。 萧元羡踱步上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两天,朝廷派下来的人已经开始紧急修建屋子,应该再过不久,他们就能拥有一个栖身之地了。” 幼僖侧过头:“那他们现在住在哪儿?” “能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百姓也被暂时安顿在了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虽然比不上屋子,但至少不用风餐露宿,能有一个歇脚之地。”萧元羡缓缓说着,见她情绪不高,便岔开了话题,“想不想去江边看看?” 幼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后赶忙点点头。 萧元羡为她戴好帽子,留下了随从去粥棚帮忙,便带着幼僖往江边去,阿大和纪灵芝随后跟上。 这次涝灾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江水冲垮了堤坝,以至于江水上涨,流向庄稼田地,将附近许多地方都淹成了一片汪洋。不过好在事情发生之后,衙门的人及时赶来,虽然无法抵挡洪水的侵蚀,但好在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百姓疏通,不至于伤亡太大。 幼僖站在江边,任江风冷冷的吹过面颊,冷风灌进斗篷里,混似置身于冰水一般,冷得人止不住的打哆嗦。 今日天气尚可,匠人们正在抓紧时间抢修堤坝,预防着不知何时会再次突然来临的洪水。 萧元羡负手于背,江风吹得他衣玦飘飘,看着那抢修了一半不到的堤坝,由不得发生一声感叹:“说来也是时也命也,朝廷曾经下令,每年都需要/官府检修堤坝,未防水患的突然来临。若有需检修的地方,各地知府亦可上折子递至御案,朝廷会由户部派下银子来,在水患来临前修建堤坝,防患于未然。” 幼僖仍定睛看着匠人修建堤坝,这样一番话听耳朵里,却让她悟出了一丝不对劲儿。 原来朝廷曾经是下过命令让各地官府都检修堤坝,以防水患的,那么如果曾经检修过,为何江城还会有此一难?是官员投机取巧?还是当中另有隐情? 幼僖心里生了疑虑,便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详细的事情:“殿下可知道,江城今年有无向朝廷递奏章,请拨银两用以检修堤坝之用?” 萧元羡面露为难:“此事我倒是并不知情,而且拨银子一事由户部管辖,他们才知道最详细的细节。” 幼僖垂下头,有些失望。 别说她现在远在江城,就是还在上京,她去了户部问这些,那户部也不一定会搭理她呀。没得到时候还落得一个后宫干扰前朝的罪名,那可就真是横生枝节了。 “对了,”萧元羡想起来,“太子应该知道这些,要是你好奇,不妨去问一问太子。” “问太子?”幼僖简直不可置信。 她对太子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有送羊入虎口的道理。何况,即便她去了,太子与她势成水火,怎么会告诉她真实情况。 罢了,罢了,与其去自取其辱,其实想想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萧元羡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跟太子之间的关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一二:“如今不是在上京,你凡事还是多忍耐一些。毕竟太子是储君,你们又同在江城,难免会有碰上的时候,凡事忍耐,别由着性子来,当心吃亏的还是你。” 同样的话,幼僖在秦陆白那里听了一次,又在萧元羡这里又听了一次。倒不是不满他们的关心提醒,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一个讨厌的人,心里面难免会生起一股抵触的感觉,然而越发烦躁。 趁着还能平静下心来的时候,幼僖赶紧转了话题:“殿下,要不你再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好。” 萧元羡应了,带着她折回马车的方向。 城西的粥棚不止这一处,因为这次的洪水来袭得突然,虽然伤亡不大,但损毁的庄稼田地,屋子农舍却是数不胜数,也直接导致了许多人无家可归。 朝廷派下来的人各司其职,几位殿下也每日都来巡察,时常也会帮着施粥放粮,很受百姓的爱戴。 萧元羡便打算带幼僖去其他地方看看,正待幼僖弯腰要上车时,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玉芙蓉?原来你还没死啊。” 幼僖顾不得弯腰进马车,听闻此言后诧异回头,只见一个衣着不菲的男人正凑在纪灵芝的面前,吓得她捂着脸四下躲避。 “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男人有稍许的愣怔,随即手臂一挥,笃定道,“不会不会,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人?你分明就是玉芙蓉嘛。” 纪灵芝不应这话,慌张的抬手挡住脸,不让男人细看。 那男人见她如此,奇怪的同时不免有些恼怒:“别装得这样扭扭捏捏,他们不是说你已经死了么,你怎么……” “住口!” 幼僖怒斥一声,踏着矮凳下得马车来。 纪灵芝赶紧慌乱地躲到了她的身后。 那男人不明所以,目光上下打量幼僖:“你谁呀?” 幼僖盯着他,冷面冷目,寒意逼人。 那男人看起来也是个家底殷实的,被人这么一蹬,顿时火气上来。他意图逼近幼僖,但还没走近两步,只见立于一旁的阿大已经迅速拔了刀,明晃晃的刀刃架在男人的脖子上。 “放肆,你面前这位可是世安郡主,还不速速拜下。” 第418章 当真是个人物啊 面前的男人见大刀横在脖子上,持刀的人一脸凌厉,肃杀之气足以震慑人心。目光再一扫过两张陌生面孔,虽未随从簇拥,但身上穿着皆是不菲,且贵气逼人,哪里是这么个地方能出来的人物。 “还不跪下。” 阿大一声呵斥,男人双膝一软,登时跪了下去。膝头狠狠触地,疼痛顺着骨头蔓延了双腿,但不及心头震撼,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小人不知是郡主驾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男人伏在地上,不住的叩头求饶。 但这并不是幼僖想要看见的,于是抬手示意阿大收刀退下。 她近步逼近那人,睥睨道:“不知者无罪,你起来。” 没有了初时的凌厉,男人小心翼翼的抬头,觑了幼僖一眼,见她面上已浮现温和之态,这才压下胆怯,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幼僖看着他,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平和些:“刚才你估计是认错人了,她不是什么玉芙蓉,而是随我一道从上京城来的侍女,自小被买入府中,还是第一次离开上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又怎么可能存在相识呢?” 男人还有些孤疑,忍不住探头朝纪灵芝望去,但纪灵芝恐惧,一个劲儿的躲在幼僖的身后,低着头,不露出半点容貌。 前头有幼僖挡着,男人就算是再想把人拉过来仔细看一看,也是没有那个胆子。 最后男人也只是挠了挠头,始终觉得奇怪:“可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便是长得像一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幼僖微微一笑,“好了,既然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再继续耗时间了。” 幼僖回头转顾萧元羡,莞尔道:“殿下,我们不是还要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吗?” 萧元羡颔首,照旧让她先行上车,随后自己才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解释了是误会后,阿大也没有为难那个男人,让惊恐未定的纪灵芝坐上车辕后,他便跳上车辕另一侧坐好,随即扬起马鞭,驾着马车往另一条街上驶去。 马车行驶出好一会儿后,幼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料一抬头,却正对上萧元羡投来的探寻目光,惊得她险些没能绷得住,慌张便要浮上面颊。 强自镇定后,幼僖才勉强露出牵强一笑,按捺着保持着平静:“这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你说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呢?像到,在大街上都能认错。” 萧元羡目光含着打量的意味,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在听了她这一番解释后,唇角勾起,扬起淡淡一抹弧度。 幼僖于这事上也有些心虚,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讨下去,索性装着好奇的模样朝马车外张望。 观她这一举动,萧元羡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了些,却没戳穿。 然而一整日幼僖因为那一个小插曲都有些心不在焉,看什么都觉得无趣,于是在外头用了晚饭之后,便寻了一个借口匆匆地回了驿馆。 一进北跨院,便将房门掩上,她坐在桌子旁,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站着的纪灵芝,审视的意味甚浓。 许是有些心虚,纪灵芝并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管垂着眼看鞋面上的绣纹。 幼僖抄着双手,面容清冷,在看了她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纪灵芝,你还当真是个人物啊,这谎言一个接着一个的,把我耍得团团转,可真是了不起啊。” 纪灵芝面颊一红,更是将头垂得低低的。 幼僖早已经知道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打算就这么跟她一直耗下去了,于是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毕竟是要耍一阵嘴皮子的,不喝杯茶润润喉,这仗,怕是打不下去哟! 纪灵芝始终保持沉默,看样子是打算一直沉默到底了。 幼僖一杯茶喝尽也没有等到她开口,也有些不耐烦:“看来,你是打算缄默到底了。” 纪灵芝仍旧不语。 幼僖脸色阴了下来:“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瞒着我?” 纪灵芝抬起眼,飞快地瞟了一眼幼僖,然后再低着头。 这一举动,幼僖算是看明白了,轻笑一声道:“好啊,你还真是个谜啊,到处藏着事情,让我看都看不透。” 幼僖站起身:“既然你执意不肯说,我也撬不开你的嘴,那就静等真相浮出水面。” 不咸不淡的撂下这话,幼僖提步往内室走去,似乎已经决定放弃继续盘问她。毕竟所谓的真相被她咬得太紧,一时半会没还真是不容易从她的嘴里打听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而就在幼僖要跨进内室的刹那,一直垂头不语的纪灵芝忽然回头望去,忍不住唤住她:“郡主。” 幼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 纪灵芝不安地绞着手指,踟蹰了半晌,喃喃道了句:“对不起。” 幼僖原本以为她改变主意要说实话了,不成想竟还是打算隐瞒,一时对她失望透顶,再不犹豫,举步进了内室。 两两相顾再无言,好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似的,纪灵芝一直待在外室,直到夜已经深了,才不得不吹熄了蜡烛,进了内室休息。 幼僖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直到纪灵芝睡着后,她试探性的唤了她两声,见美人榻上的人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回应,确定了她已经熟睡。于是她翻身起床,摸黑穿好衣服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房间外,裴子绪留下的侍卫仍在外头恪职尽责的守着,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现出身来,形如鬼魅,来得悄无声息。 侍卫来到幼僖身旁,拱手一揖:“郡主。” 幼僖留意身后,低声道:“我出去之后,倘若纪灵芝醒来,你们不要惊动她,也不要叫她发现你们的行踪。她若出门你们只管跟着,不管她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明日一早记得一五一十的报于我知晓。” “是。”侍卫应下,转又道,“郡主一个人出门,可需要属下安排人随行保护郡主?” 幼僖摆首:“不用了,你们只管注意纪灵芝的一举一动即可。” “是,属下领命。” 幼僖放了心,将兜帽戴上,不带风灯,只身便走入了黑夜中。 第419章 求你快别说了 北跨院中的侍卫都是裴子绪的人,他们把守着北跨院的各个角落,幼僖也并不担心什么,踏着黑夜,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寻了过去。直到来到一处屋舍前,屋里还亮着,她站定在门外,抬手叩门。 三声之后,静默须臾,门便应声而开。 “你来了。”秦陆白侧开半步,“快进来。” 幼僖便除了兜帽,进了屋中。 秦陆白朝外头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合上房门,也跟着进了屋子。 幼僖解下身上的斗篷,随手放在臂弯上,进屋后才看见云舒也在。 秦陆白从后跟上来,自然的将她手上的斗篷接过来,好好地放在了衣架上,才开口:“云舒也是刚过来,知道你也要来,我们都等着你。” 幼僖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 她进屋后带来一阵寒气,云舒便倒了一杯热水给她:“郡主也发现什么了?” 幼僖捧着茶杯暖手:“说出来你们兴许都不能相信,纪灵芝不是真的纪灵芝,而是玉芙蓉。” 话音刚落,秦陆白和云舒的神色各异,但似乎并没有多少震惊,不由得叫幼僖看得奇怪。 “怎么,你们竟是早就知道了?” 秦陆白道:“不能说早就知道,而是一直都有所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害得我还真以为她就是纪珩的妹妹。”幼僖嗔怪道。 “不告诉你,一是没有证据,不能妄下断定。二也是因为纪灵芝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们同进同出,要是你早就知道,心里难免要对她生疑,也是怕她看出破绽,反而节外生枝。”秦陆白温声解释着。 幼僖倒也没有真的生气,暖了一会手,又小啜了一口杯中热水,这才将带进来的一身寒气都祛除,渐渐暖和了起来。 她复又诧异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纪灵芝有问题的?” 秦陆白长吁一口气,将事情缓缓道来:“其实也不是一早就知道,只是对她的怀疑从来就没有减少过,直到我们来江城的前一天。” 这话的后头像是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幼僖屏息凝气,聚精会神的听着。 秦陆白直言道:“刑部的仵作一直都对那几具尸体持怀疑的态度,虽然验过几次尸,但都没有最后下定论。知道我们要来江城后,于是陈仵作又将几具尸体都连夜再验了一遍,最后发现,其中的女尸,死前竟还是完璧之身。” 幼僖纳闷,凝神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这说明了什么?” “我们先前在女尸的身上发现了她随身的饰物,通过那些东西我们怀疑,她生前极有可能出身青楼。”秦陆白摸了摸鼻尖,想大致略过青楼这个话题,“所以陈仵作后来告诉我,她还是完璧之身时,我就有所怀疑。但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幼僖了然,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一个数。 可转又有疑惑袭上,女尸是不是完璧之身,是不是青楼女子,这跟纪灵芝有什么关系?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怎么就能凭借女尸生前是完璧之身,就能怀疑到纪灵芝的身上,觉得她不是真正的纪灵芝? 幼僖想了许久都没有彻底想明白这个问题,思绪一转,反倒是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你们从女尸身上的饰物推断,她极有可能是出身青楼,你们凭什么那么断定?” “……”秦陆白目光闪烁,左右环顾不作应答。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幼僖看出他心里有鬼,眼色一沉,复又转首看向云舒。 云舒倒是个老实的,心里也没过九曲十八弯,于是径直道:“是飘香院的小蝶姑娘说的。” 秦陆白大惊失色。 “飘香院?小蝶姑娘?”幼僖斜眼睨着秦陆白。 “小蝶是飘香院的姑娘,有关那具女尸身上的饰物,还是小蝶姑娘认出来,我们才知道。”云舒好心的解释。 秦陆白急得抓狂,险些忍不住要伸手去捂云舒的嘴,被幼僖一瞪,只好讪讪的又低了头。 幼僖咬牙切齿:“你们很熟吗?” 云舒继续道:“不算熟,也就去过两三次。” “也就去过两三次?”幼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重复。 秦陆白想捂云舒的嘴已经来不及了,痛苦地一拍脑门,顿时觉得大祸临头。 云舒看着秦陆白的动作,还没想起来先前曾被秦陆白再三叮嘱过,他们去过飘香院的事情一定不能让幼僖知道。 他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故而再看秦陆白有这样的反应,只是觉得摸不着头脑。 幼僖经他这么一提醒,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我记起来了,有一次在大街上遇见你们,那时候你们就是从飘香院出来的。当时是青天白日,我也没往其他地方想,但现在听你们说起来,你们跟这位小蝶姑娘,应该很熟。” 幼僖扬着笑问他们,但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怪瘆人的:“你们……也是飘香院的常客?” 秦陆白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拨浪鼓似的摇摇头。 云舒还没有反应过来,无辜地眨了眨眼,她问,他便如实答了:“也没有很熟,就见过几次……” “求你了,你快别说了。” 秦陆白实在是听不下去,不待云舒再火上添油什么,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云大哥,你要是再说,她得把我的头都给拧下来。”秦陆白在云舒耳边,连声音都忍不住在发颤。 幼僖脸上的笑容登时褪得一干二净,忿忿的瞪着他。 秦陆白被她看得浑身汗毛都快立起来了,这屋里的气氛,简直比外头夜风呼啸还要来得冷上许多。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一把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裴子绪一把推开房门后愣在原地,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大半夜的,秦陆白的房间竟然还这么热闹,该到的都到齐了。 三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的裴子绪望去,神色各异。 裴子绪还维持着双手推门的动作,冷风吹向后背,他咽了咽唾沫,有些自我怀疑:“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第420章 只怕后患无穷 秦陆白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是时候,是时候,你来得实在是太是时候了。” 秦陆白一手圈过裴子绪的肩膀,在他愣神不及反应时,带着他转身将门关上,趁机低声道:“你最好是有事来的,赶紧把话题给我扯开,不然你表妹今晚得弄死我。” “啊?” 裴子绪一脸迷惑。 “啊什么啊,不想失去兄弟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兄弟的命就交到你的手上了。”秦陆白拍了拍裴子绪的胸口,转身的刹那旁若无事的微笑起来。 幼僖瞪着他,脸色十分难看。 裴子绪就算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大概猜得到。估计是老秦又惹幼僖生气了,为了不被教训一顿,所以才趁着机会让他赶紧救场。 想明白了这茬,裴子绪也附和着哈哈一笑,走过去,坐到了幼僖身旁,不忘搓了搓手:“外头还真是冷啊,比上京可冷多了。” 秦陆白陪着笑,拍拍他的肩头,从齿缝间溢出一句话:“赶紧的,说正事,别说废话。” “噢,对,对,正事,该说正事了。”裴子绪话音一落,忽然间脑袋一空,“我要说什么来着?” 秦陆白气得直翻白眼,以为来了个救星,没成想来了个笨蛋。 得,等着一起挨骂。 幼僖微微侧目:“表哥,你想说什么?” 裴子绪抓了抓后脑勺,满面苦闷:“呀,我给忘了,真忘了。” 秦陆白一拍脑门,果然今日不是什么黄道吉日,身边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云舒也反应了过来,这时候低头不再说话,唯恐再多说多错。 三个大男人,低头的低头,捂脸的捂脸,东张西望的东张西望,一个有用的线索都没有说出来,光顾着撇清关系了。 幼僖将三人一一打量过,长舒一口气后,凝聚胸腔里的怒气顿时间便消散了干净:“既然都没想起来要说什么,那就听我说。” 话音一落,三人齐刷刷抬头望来,敛声屏气,心无二用。 杯里的水已经温了,幼僖将杯中水喝尽,复又倒上一杯暖手,才缓缓道:“今日我随周王殿下去城西巡视灾情时,偶然间听周王提起一件事。原来江城每年都会检视堤坝,若有需要检修之处,知府可以上书御案,待陛下批了之后,户部就会拨下银钱,以做检修之用。” 幼僖秀眉微蹙,提出自己的疑虑来:“如果照周王所说,江城每年都会检视堤坝,若是天长日久需要修葺,即便库银不多,可朝廷会批银子啊。有了这笔款项,便可以将堤坝修葺得更加坚固,如何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白天听周王说起这事时她就很是疑惑不解,倘若真的有了这笔钱,不管是检修也好,加固也罢,即便洪水再大,有了提前的预防,也不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良田被毁,房屋冲垮,百姓们居无定所,食不果腹,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究竟是天灾?还是人为? 这话引起了其余三人的共鸣,皆因此事而深思起来,沉默良久不语。 裴子绪骤然想起来什么,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我要说什么了。” 他这样一惊一乍,把正在思考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裴子绪只好连声抱歉,再继续说下去:“这两日我都带着手下在暗里巡视周围,查到江边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城西临水,堤坝修建至今几十年不倒,但本该时常维护的地方却出现了裂痕。不用大洪水,但凡上游聚水,一旦开闸,下游必成一片汪洋。” 秦陆白紧蹙着眉头:“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本来应该年年都检修的堤坝,实则有人投机取巧,并没有按照规矩来办事?” 云舒也同样困惑:“是有人中饱私囊,还是天灾难挡?” “可是,江城位处之地,并不是下游。”幼僖说道,见三人齐齐望过来,于是解释,“是周王说的,他来江城也有些日子了,勘察过周围的地形。江城虽然临水,却不是下游,而是处于中上,最近发生的一次涝灾,还是二十年前。” 秦陆白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以江城的地处位置来看,只要不是如二十年前的那般大洪水,但凡堤坝修葺得坚固,根本不会闹成如今的模样。而且,位处下游的冀州也没事,为何就偏偏只有江城出现了涝灾?”幼僖将自己的疑惑道出来,但一锤定音,原因为何,已经不言而喻。 起初的时候她的确不知道这一层关系,但听了周王说了江城的地理后,她又琢磨了很久,便发现了这一个问题。 忽然想到什么,幼僖骇道:“纪珩的死,会不会跟这次江城发生的涝灾有关?” 秦陆白脸色沉重,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不敢妄下断语:“说不好,主要我们现在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谭仁贵和纪珩的死有关系。更何况,现在江城才经历了一场灾难,虽然止住了洪水,也有了朝廷的赈灾粮食,但若没有证据前,我们说的一切猜测都不能够对外传出。” “为什么?”幼僖不解,“要是真的是有人中饱私囊,那就是因为他的贪污才会让江城出现涝灾,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 云舒解释:“他的意思,是觉得在没有证据之前便将这样的猜测公之于众,势必会引得人心惶惶,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民心,这个时候不能乱。” 灾情本就让江城的百姓失去了良多,要是他们知道,一直以来赖以信任的父母官是导致良田被毁,令他们露宿街头的罪魁祸首,一旦发生暴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眼下幼僖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要是谭仁贵真的有问题,一旦放过了他,只怕后患无穷。” “所以不能放过他。”秦陆白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抬头看向幼僖,目光坚毅,“但我们得讲证据,要拿出真凭实据来定他的罪,让他再无翻身,祸乱百姓的可能。” 幼僖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第421章 太子是疯了吗 该怎么做这个问题确实叫人为难。 这次来江城,秦陆白和云舒是以刑部侍郎的身份来查上京城外十里坡大槐树下尸体的那桩案子,要查贪官污佞不是不行,可也得考虑眼下的情况。 太子、周王和豫王带着赈灾粮食来江城,刑部若要连带着将贪官的案子一并查了,势必绕不过太子。而今日他们去拜见太子,碰了一鼻子的灰不算,还被旁敲侧击的捶打了一番。 言下之意,他们要查尸体的案子,太子也自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他们去。但若要干点什么,不是不行,须得提前请示。 其实说白了,太子在朝中并没有做过什么丰功伟绩,除了储君之位,背后依仗的丞相外,论实打实的政绩,他并没有一样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现在带着赈灾粮出使江城,无疑对太子而言是最好拉拢民心的时候,但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此次来到江城,除了他这个太子外,还有周王和豫王也一并来了,他能拉拢民心,自然另外两个人也能。 秦陆白三言两语的将今日拜见太子的事情说了,也由不得叹息:“太子的意思很简单,我们查案,他不会插手,但要是动谭仁贵,至少现在不行。” 幼僖愣了愣,旋即嗤笑道:“太子是疯了吗,孰轻孰重都分不清吗?” 她气得开始口不择言,却叫其余三人皆惊了一跳,面面相觑不接她这话。 敢说储君疯了的人,她当是第一人。 秦陆白忍不住笑她:“你也就在我们面前心直口快便罢了,出了这个门,不许你口无遮拦。” 幼僖气鼓鼓的别过头,双臂撑着桌面:“可是,难道就因为太子不允许,我们就不查了?” “查是一定要查的,但可以避开太子的耳目。”秦陆白笑道,“就像你之前说的,豫王跟太子素来不和,太子要保谭仁贵,焉知豫王会任由太子想法,不会有所作为。” 一直沉默的裴子绪听了一个“保”字,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太子要保谭仁贵并不是因为要收拢民心,而是,谭仁贵其实是东宫的人?” 裴子绪不过提了一嘴,却像是黑暗中窥见一点曙光,将原本昏暗的一切照得亮堂起来。 秦陆白正被这一点困惑着,乍然听了他这话,忽地一拍手掌:“我一直都想不通,民生和民心之间,太子怎么会偏偏选择了后者,却一点都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如果谭仁贵真的是东宫的人,而纪珩的死又是因为谭仁贵,那么,太子是不是也牵扯其中?” “可是凡事都要讲证据,我们没有证据,是不能将人定罪的。”云舒适时插进来一言,“不止谭仁贵,还有太子。太子是储君,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我们的猜测而传出风言风语,不止对太子的名声有损,我们也难脱关系。” 秦陆白深知他的话在理,也没甚可反驳的。 云舒接着说下去:“这两日我去衙门查看了近来的案卷,多多少少也从当中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并不排除是有人事先动了手脚,所以仅仅只靠谭仁贵提供的线索远不可信。” 幼僖一时糊涂了:“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所有的问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 仅以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直接从谭仁贵下手显然不太可能,即便他没有太子的庇护,但没有证据,他们也仍然不能将他绳之以法,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有所防备。 秦陆白握着杯子,思忖许久后,才道:“既然一开始案子出现转机是在纪灵芝的身上,我们何不顺着她这条线索一直查下去?” “可是纪灵芝的身份有问题啊。”幼僖提醒她。 “正是因为她的身份有问题,我们才更应该顺着这一点继续查下去。”秦陆白说话间,心里面已经有了主意,“我们刚到江城,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但有一点,我们暂时还不宜暴露太多。” 秦陆白一一安排:“云舒明日一早照旧先去衙门,将那些没看完的卷宗都看一遍,要是能够找到跟案子有关的线索固然是好,要是没有,也不要太过拘泥于表面。” 他侧头朝云舒望向,两道视线交汇,也不必多说什么,云舒已经了然他的言下之意:“我知道,我会多留意衙门的情况。” 秦陆白自然信他,便又转顾裴子绪:“老裴你书信一封回上京,让人查江城知府近年来给上京递过的奏章,尤其要留意有关堤坝的事情。若是谭仁贵曾经上过折子给朝廷,以检修堤坝为由讨过银子,银子的数量多少,当中经了谁的手,都要事无巨细的调查清楚。” 裴子绪点头:“我一会就飞鸽传书回去,让侍卫司的人去查。另外,我也会留意堤坝的情况,如果能让我顺利找到历年来给堤坝检修的匠人,我也会打听清楚堤坝具体的情况。” “不止这些,还有玉芙蓉。”秦陆白忽然担忧起来,“今日有人认出纪灵芝就是玉芙蓉,消息必然瞒不住,要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怕是会给我们办案加以阻挠。而且现在我们还并不知道纪灵芝和玉芙蓉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尽早查清楚,日后也不会束手束脚,被人牵着鼻子走。” 裴子绪都一一应了,也记在了心里。 秦陆白垂下眸子:“明日我会借口去纪家再看一看,拉着谭仁贵和我一起,给云舒争取在衙门查找线索的时间。” 一一安排下来,幼僖并没有听见有关自己的,不由问道:“那我呢?” 秦陆白抬起头:“你要看着纪灵芝,她可不是个简单的。还有周王,他很聪明,又比我们早来江城,知道的事情一定比我们多。就算他不愿和太子为敌,但周王仁厚,危及百姓的事情他不会做。” 幼僖无话反驳,提起纪灵芝时不免一肚子气:“这个纪灵芝,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三分真,七分假,我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秦陆白只好温声安抚她:“你也不用太心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要是当真有问题,迟早都会露出真面目。” 第422章 扒开虚伪的脸皮 临至天明时,几人才散去。 幼僖回到北跨院,驻足在廊下,昨日的侍卫便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抱拳一礼:“郡主。” 幼僖回转身:“纪灵芝昨晚可有出去过?” “并没出去过。”侍卫如实答着,犹豫着将另外一件事情也说了出来,“不过半夜的时候,房间外面传来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幼僖犯疑:“好端端的,哪里来的什么布谷鸟?” 侍卫道:“所以属下也觉得奇怪,便顺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但最后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不知道是属下的错觉,还是晚了一步,放跑了背后的人,还请郡主降罪。” 幼僖心里的疑团不禁又多了一重,大半夜的哪里来的什么布谷鸟的叫声,还这么巧,她前脚刚走,后脚声音就响起来了,还偏偏就在她的房间周围。 这事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微妙了些。 幼僖回神,见侍卫还一副请罪的模样,疑惑的神色逐渐趋于平淡:“无事,你已经很尽心了,不用自责。” 话虽如此说着,幼僖的心却半点都没能放得下去。 要不是巧合,那么,会不会是纪灵芝背后的人来找她了? 连驿馆这样的地方都能够来去自如,纪灵芝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怀着疑惑,幼僖踏进了屋子,转进内室,却看见纪灵芝正弯腰在柜子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听见身后脚步声起,她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渐近的幼僖:“你回来了。” 幼僖取下身上的斗篷:“你在做什么?” 纪灵芝愣了愣,旋即侧开半边身子,露出了刚塞进去一半的被褥:“正在收拾,怕外人进来看见不好。” “郡主的房间,谁敢不经通传就贸然闯入。”幼僖随手将斗篷搭在床尾,走到床沿边坐下,抬手打了一个哈欠。 幼僖一晚没睡,这会正困着,精神也恹恹的,懒得再多说什么话。 纪灵芝快速将东西收拾妥当,瞧见幼僖面色不佳,也知道她一晚没回,却没有多问什么。 再怔了怔,她迟疑上前:“郡主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厨房去准备。” 幼僖又打了一个哈欠,浑身都疲惫着,很想说休息一会,但想到今日还有事,于是硬生生的将困倦压下。 起身抻了个懒腰,幼僖点了点头,纪灵芝便出门去。 趁着纪灵芝还没有回来,厨房的早点也没有送过来,幼僖便起身去到外室,坐在桌前,仔细将最近的事情都在脑海中过一遍。 一晚没睡,这会困意正上头,除了把发生过的事情都在脑海中重回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幼僖再撑不住,便趴在桌上眯了一会。 也就一小会的时间,幼僖睡得并不踏实,虽然困倦正浓,但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屋中响起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却不是纪灵芝。 幼僖打了一个激灵,骤然醒了过来,却在看见屋中不请自来的人时猛地怔住。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见她已醒了过来,双手负背,一脸居高桀骜:“看来真是被宠坏了,以为有太后和父皇撑腰,见到本太子,就可以不下跪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向和她不对付的太子萧元慎。 幼僖听得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当下是什么困倦都没有了,赶紧起身见礼:“不知太子驾到,是臣女有失远迎,还请太子恕罪。” “本宫哪里敢降你的罪。”萧元慎斜睨她一眼,踱步走到桌前坐下。 幼僖抿着樱唇无言以对,果然是该来的躲不掉,但被萧元慎亲自找上门,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深吸一气,幼僖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太子殿下言重了,本该臣女先去拜见殿下,只是去了好几次殿下都不在。” 这话倒不是假的。 萧元慎知道她来过几次,错过两次是真的,有一次避而不见也是真的。 他实在是不想看见这张脸,奈何又偏偏送到了他的面前来。江城不是上京,没有了景文帝的庇护,难道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萧元慎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随意的把弄着桌上的瓷杯:“本宫也就白天的时候不在,但你都来了江城两日,竟然也没有来拜见,反倒有心思和周王一起去城西巡视,看来是真的没把本宫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啊。” “我不是……” “还敢狡辩。”萧元慎轻飘飘的话将她还来不及说完的解释尽数打断。 幼僖气得瞪眼,她算看明白了,萧元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以为此地不是上京,所以就可以随意欺负她了? 幼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正待要发作,却又记起先前秦陆白的叮嘱。 他们这一行为的是查案而来,在这个时候开罪太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不如暂且先忍耐。 连连深吸几口气,幼僖将不忿通通压下,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礼:“殿下教训的是,是臣女不识礼数,回头一定好好反省,再不会惹殿下生气。” 萧元慎轻笑一声,侧过身,瞥见她脸上敷衍的笑,眼底一瞬聚了寒冰:“本宫就不明白了,好好的郡主你不做,荣华富贵你不享,没事跑到这刚发生过涝灾的地方来做什么?嗯?” 幼僖平静道:“臣女虽是女流,但也是大昭的子民,既享了郡主之尊,受天下人奉养,那么江城出了灾情,臣女也理当过来慰问。” “巧舌如簧。”萧元慎嗤笑,“你这话,说得好像本宫不关心天下人似的。” “臣女并不是这个意思。” 萧元慎咬咬牙,忽然拍桌而起。 幼僖一震,收敛了脸上那抹敷衍的笑意,抬头直视逼近的太子。原本还想忍忍,但现在是真的要忍不住了。 太子盯着她,眼里燃着熊熊烈火:“阎幼僖,你巧舌如簧,最善蛊惑人心,把父皇都哄得偏心你这边,你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啊?你知不知道,本宫有多少次想扒开你这层虚伪的脸皮,看看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竟然能叫所有人都站在你的身边。” 幼僖目光不避,胸腔里聚着不平的怒气,澄澈的眼眸里透出不服输的坚韧,可此刻在太子看来,却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挑/衅。 以至于当所有的不快都汇聚在一起时,萧元慎险些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手缓缓抬起,想试试一把掐断那条纤细的脖子是个什么样子的感觉。 而就在这时,忽有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旋即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哟,难怪找不到皇兄,原来皇兄在这里啊。” 第423章 我管他高不高兴 幼僖闻声朝外头望去,只见在一众簇拥下,两个身穿华服的人正阔步走来。 当先一人脸上带着戏谑之色,身上玉带琅佩,尽显风采,昂首扩胸,无不带着张扬之色。 正是豫王萧元启,而他身后落后一步的人,是周王萧元羡。 两人前后进屋,对着太子拱手一揖。 萧元慎早在看见他们时,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拉开了和幼僖之间的距离。听见那一声“皇兄”,也只是反应极淡的“嗯”了一声,再无反应。 幼僖从容的向两位殿下见礼,而后安静的立在一旁。 只是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场面,陡然被人撞破,所有的气氛都在霎时间凝固,变得微不可秒。 偏生有人瞧不懂,看好戏似的将两个当事人一打量,和稀泥般的开口:“方才臣弟和三皇兄一起给太子殿下请安,侍者说太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臣弟还以为,太子是心系黎民百姓,所以早早出门去巡视灾情。原来,太子是来看望世安郡主了呀。” 萧元启说话阴阳怪气,偏生又抓不到话柄,直把萧元慎气得够呛。 萧元慎的脸阴寒如冰霜:“豫王不也一大早就来了,可见也是关心世安郡主的。” 萧元启低头噙笑:“太子说得不错,臣弟关心世安郡主是真,但更关心郡主的,反而还不是臣弟。” 太子侧目凝视他,就连幼僖也生疑,她和豫王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关心”这一步了? 也不待猜测太久,萧元启便自己揭晓了答案:“昨日母妃来信,信中说,日前父皇在母妃宫中用膳时提到过幼僖。说不过才走几天,已经开始担心她一路上的情况,不知道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在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情况,有没有人……欺负她。” 这话一出口,幼僖满目震惊。 这些琐碎的事情倒不像是景文帝会问的,更像是太后会这样关心她。可要是太后说过这些话,也决计不可能会同高贵妃说,那这些话又是从何而来? 不过略略一想,幼僖倏然明白过来。 应该是萧元启听说了太子一大早来北跨院的消息,知道他们相处并不会融洽,所以他来,是来给太子添堵的。 然而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想的那般,太子一听这话,脸色阴得更黑了一些,矛头直接转到了萧元启的身上:“父皇还跟贵妃说过这些?本宫怎么不知道?” 萧元启故作惊讶:“难道父皇都没有使人来江城传话给皇兄?” 萧元慎的脸色更难看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握,只差一个冲动便要挥拳过去。 但萧元启却全然一副看不见的模样,还不忘过来安慰般的拍拍萧元慎的肩膀:“皇兄别生气,父皇定然是念及皇兄辛苦,不忍派人来打搅,但父皇的心里还是惦记皇兄你的。” 萧元慎一把拂开他的手,冷着脸不置一词。 幼僖憋着笑,却抑制不住樱唇缓缓勾起,心头竟然觉得畅快极了。 萧元慎实在是被气得不行,萧元启又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藏都懒得藏,更加刺激着萧元慎。 眼看情况不对,萧元羡赶忙上前来打圆场:“不是说今日要去看一看堤坝修建的进度吗?既如此,不如还是早些去的好,听说今日的天气不太好。” 萧元启作恍然状:“呀呀呀,是臣弟疏忽了。皇兄忙里偷闲也要来看看幼僖,既然心意达到了,不如咱们一块去看看修建堤坝的情况?” 萧元启仿佛已经把刚才挑/衅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笑嘻嘻的开口,拿着修建堤坝的借口当幌子,叫人没有理由可以反驳一二。 萧元慎眸中含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萧元启则追上去两步,不忘扬声在后头喊道:“皇兄再等等我们,臣弟等人一会就来。” 喊声并无回应传来,萧元启也根本不在意,扶着腰哈哈大笑起来,颇有一点小人得志的样子。 萧元羡摇摇头:“八皇弟,你这样说太子,太子会不高兴的。” 萧元启摆摆手,笑意不减:“我管他高不高兴,反正看着他不高兴,我还是挺高兴的。” 身后一阵沉默传来,似乎意识到这话不对劲,萧元启讪笑着转过身,果见得两个人都纷纷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 不过在场的人,幼僖跟太子不对付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萧元羡跟太子也就表面和气,况且他也不是一个多事的,萧元启也没怎么在意。 这时候纪灵芝才带着侍女,拎着食盒从外头回来,不期然间与门口站着的萧元启目光对上,愣怔片刻之后,怯怯的垂下了头。 萧元启蹙眉看着面前脸生的侍女:“她……” 不待他提出疑惑,幼僖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来,挡在纪灵芝前面:“是我从上京带来伺候我的侍女。” “可我记得,之前伺候你的是青时青月那两个丫头。”萧元启摸不着头脑,但也跟萧元羡之前一样发出了同样的疑惑。 有了第一次的慌乱,这次幼僖显得平静很多,于是把之前应付萧元羡的那番说辞又照搬照旧的说给了萧元启听。趁着萧元启愣神的时候,示意纪灵芝将早点放下,然后趁机退出了房间。 不过也就是个小丫头,萧元启见人一走,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算了,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行,反正也轮不到我来管。” 幼僖微微一笑,不作应答。 “既然你还没用早饭,本王就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了,你自个儿慢慢吃。”萧元启负手于背,昂首眺望屋外远处,“至于本王,还得去看看堤坝修建的进度。” “豫王殿下。” 幼僖忽然叫住他。 萧元启刚迈出的步子复又收了回来,看着幼僖绕到面前来,欠身道:“殿下可是要去城西?” “是啊。” “那不如还请殿下先回房换一身衣服再去。” 萧元启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复又打量了一遍周身,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幼僖微微一笑:“三位殿下此番来江城,是带着赈灾粮食来救助百姓。一场涝灾害得多少良田被毁,房屋冲垮,百姓们居无定所,连食物都是省了又省。殿下位分尊贵,但既得了旨意来巡视灾情,便该知民生疾苦,所以不如褪去华服,摘了美玉,岂非更能体现殿下为民的心。” 一语惊醒名梦中人,萧元启沉吟一想,忽然拊掌笑道:“你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本王这就回去换了这身累赘。”言讫,便带着门外的侍从大步流星地往南跨院去了。 身后的萧元羡也兀自打量了一遍周身,随即一笑:“你还真是心思玲珑,我们都没有注意,偏你还留意到了。” 幼僖莞尔,也不邀功。 萧元羡踱步上前:“我记得,你和老八素日也没有这么好的关系,今日怎么肯帮他?” 其实皇子着华服简直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毕竟身份在那里摆着,无论如何也得顾及皇家的颜面。不过萧元启今日是有些过头了,那一身装束岂止昂贵,单凭腰间佩戴的一枚玉坠,便是寻常人家数年的口粮。 只是幼僖从来都不掺和皇子们的事情,今日倒是叫他意外。 “我和豫王的确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不过他今日帮我说话,给我出气,我也感激他,这叫礼尚往来。”幼僖舒了一口气,“虽则,我也知道他只是为了要跟太子过不去,帮我,不过是因为对方正好是太子而已。”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挖苦了太子,萧元启过了嘴瘾,她也消了气。而做为报答,她也好意提醒,不叫他落人口舌,成为日后被人抨击的理由,这叫你来我往。 萧元羡淡淡一笑,没再就着此事多言,不经意间朝桌上的早点望去:“你赶紧吃早饭,一会该凉了。” 幼僖嫣然一笑:“殿下这么早过来,应该也没时间用早点?不如留下,一同吃一些。” 萧元羡迟疑须臾,颔首应了。 第424章 纪家废墟查案 在北跨院用过早点后,幼僖送萧元羡出院子。 本来她也想着要去江边看看修建堤坝的进度,但想到太子也要去,于是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早上的风波才刚刚平息,她要是也跟着去了,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萧元启,怕是又得闹出事情来。 出了院子,萧元羡便不让她送了,却不忘关怀的叮嘱一二:“江城毕竟不是上京,灾情又刚刚过去,眼下街上正乱着,你便不要出去了,留在驿馆里也能安全些。” “可是老待在驿馆也不是办法呀,我也是来关心百姓的,总待在驿馆里面,终究不是我的初衷。”幼僖温声说着,也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萧元羡沉吟一会儿,见她态度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那你打算去哪儿?” 幼僖想了想:“想先四下里看看,要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如让阿大跟着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这样我也能放心。” 幼僖含笑婉拒:“还是让阿大跟着殿下,随行保护殿下的安全。我也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得太远。” 幼僖已经打定了主意,萧元羡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随她去。 当他要走时,幼僖却又忍不住叫住他,缓步上前:“殿下可知道江城知州纪珩纪大人?” “我知道他,曾是进士,后上任到了江城,任知州一职。”萧元羡看向她,“你怎么忽然好奇起纪珩来了?” 幼僖坦然道:“不是我好奇,是云侍郎关心。听说他俩曾有交情,虽然两年多没有再见,但既然到了江城,便少不得要过问两句。只是云侍郎近日被公务缠身,忙得脱不开身,我想着就顺便替他问了,也好宽他的心。” 萧元羡点点头,对这话并没怀疑什么,只是眼中的光芒略暗了些:“可是我听说,纪珩好像出事了。” 幼僖故作惊讶状。 萧元羡便将知道的那点消息都娓娓道来:“是江城知府谭仁贵说的,他说纪珩打算亲身至上京,将江城遇涝灾的事情上禀父皇,但此一去便久无消息再传回来。此行道路崎岖不说,听说还时常有山匪肆虐,也不知道都过了这么久了,纪大人是不是也遭遇了不测。” 幼僖掩住嘴,脸上的惊骇不言而喻。 萧元羡温声劝慰:“眼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总比当尸首抬到面前,辨别了身份后叫人悲痛欲绝来得更好。届时,就是真的一点希冀也没了。 幼僖花容失色,捂住嘴好半晌都似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盈盈水眸透着对未知的害怕,我见犹怜。 萧元羡见她这反应也的确于心不忍,但眼下也是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便只有先暂且安慰几句。又唤来跟在不远处的纪灵芝上前,叮嘱她好生照顾着幼僖,才放心的出了驿馆。 而就在人出了院子时,幼僖捂着嘴的手缓缓放下,脸上的惊骇一扫而过,眸底深深,平静无澜。 纪灵芝目送萧元羡远去的背影,随即收回目光,轻声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幼僖缓缓别过眼,精致的脸蛋如覆了一层寒霜,清冷眸子下是深渊冰窖,没来由的叫人胆颤心惊。 她忽而挑唇微微一笑:“回来故乡这么久,不想回家去看看吗?” 清清浅浅的一句话,却把纪灵芝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头目森然,双脚虚浮,险些没一头栽下。 幼僖敛了唇边笑意,不管她,径直往前走去。 纪灵芝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追了上去。 而方才幼僖口中说的“回家看看”,这“家”,指的自然是纪珩的家。 听说那里已经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但她没去看过,现在却特别想去看一看。 出了驿馆,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上了驿馆外头备好的马车,随即马车向前驶去。 等到马车走远,才另有两道身影从暗巷里出来,正是乔装后的幼僖和纪灵芝。 她不想让人跟着,也不想暴露行踪,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人假扮身份出府。而她,则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去想去的那个地方。 幼僖带着纪灵芝穿小巷,走暗道,七拐八绕地才到了那一堆废墟前。 纪灵芝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郡主怎么会知道纪……我家的位置?” 幼僖敏锐捕捉到了什么,倏然转过头,只见纪灵芝已经心虚地将头垂了下去。 她目光冰冷的将人一打量,随后直视前方一片废墟处:“我远比你以为的要知道得更多。” 话音刚落,幼僖已经径直往那片废墟里走去。 其实说是废墟也不全是,一把大火虽然已经把纪家烧得干净,但据说后半夜火光冲天,惊醒了附近的百姓,大家同心一致将大火灭掉。所以大火将纪家烧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留下的,也就一个大致的框子,还有一地没有被收拾干净的断垣残留。 幼僖走进去,迎面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扑面袭来,她赶紧捂住鼻子,屏息凝气小心地踏上那些烧得黑漆的断垣,小心翼翼地往里头走。 纪灵芝跟在她身后,没有回家后的触景生情,有的只有恐惧还有胆怯,四下张望,连动作都谨慎得紧。 幼僖余光一扫到她的反应,并没有多少惊讶,毕竟她已经知道了,纪灵芝不是真的纪灵芝。 幼僖扫一眼四周的狼藉,留意到后院,举步便朝后院走去。 纪家被人放了大火,想要杀人灭口的同时,说不定是还想要毁灭掉什么证据。幼僖如是想着,才打算过来看看,要是能够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更好,若不到,再看看周围,问问邻里,说不定还能够知道一些。 幼僖专心看着四周,全然无暇顾及身边的纪灵芝,直到一声惊叫响起,顿时叫她心神一凛。 因为这声音,像极了纪灵芝的。 幼僖左右环顾,身周早已没有了纪灵芝的身影,一阵担心油然升起,她扬声唤道:“纪灵芝!” 第425章 没心肝的东西 “救……救命!” 一声“救命”传来,幼僖顿时意识到不妙,也顾不得找什么线索,赶紧寻着声源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亟亟绕过一堵烧得通黑的墙壁,一眼瞧见了被黑衣人用手臂勒住脖子往后带的纪灵芝,而那黑衣人不顾纪灵芝的挣扎,正强行硬拖着要带她绕过照壁。 幼僖左右环顾,瞧见地上一截木桩,借着巧劲一踢,木桩顺势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木桩打在黑衣人手臂上,使他吃痛的松开了力道。 纪灵芝也是个机灵的,趁着机会一口咬在了黑衣人的手臂上,趁他吃痛收回手时,赶紧撒腿就跑。 然而黑衣人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登时怒火上涌,拔出手中长刀便朝纪灵芝背后刺过去。 骤闻身后寒兵出鞘之声,纪灵芝头皮发麻,越发不敢停下来,咬咬牙,只顾着埋头朝前狂奔。幼僖已经上前,一把拉过纪灵芝的手,一拉一转,带着她躲过了背后刺来的一刀。 锋利的刀刃削落纪灵芝的半截长发,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纪灵芝还没有缓过心神,就被一股力道将她一推,脚下踉跄跌倒在地,断了半截的棍子生着倒刺,狠狠刺进了柔软的皮肤。 纪灵芝忍着掌心的疼痛爬起来,却看见幼僖一个漂亮的旋身,一脚踢在了黑衣人的脸上,在黑衣人还没有彻底回神之际,再一个蝎子摆尾,已将黑衣人手中的兵刃踢落在地。 兵刃坠地,发出咣当一声。 幼僖顺势踢出脚下一根木桩,桩子击中黑衣人的胸口,凌厉的劲道带得黑衣人重重倒地。 幼僖的身法干净利落,一招一式都直中要害,毫不拖泥带水。 但没能带走纪灵芝,撤退的黑衣人又很快返了回来,或从照壁后绕出,或从墙上跃下,四面八方的出现在院子里,将幼僖团团围住。 纪灵芝吓破了胆,赶紧缩在了角落里,随手抓住一根棍子,防备似的护在胸前。 而幼僖正与黑衣人僵持着,瞥见地上的掉落的长刀,不动声色地挪动两步,旋即脚尖一踩一勾,长刀旋转向上抛起,被她稳稳接住。 下一刻黑衣人群起而上,幼僖则手持长刀与他们对战起来。 有了上次在城外灵云寺的教训,幼僖不敢大意,也不会再心慈手软,招式简单利落,力道不够便用巧劲,三两下已挑破了两个人的手筋,手中刀刃纷纷落地。 打斗间掀起一阵灰尘,原本便被大火烧得残破的屋梁更是不堪一击,脚下踩中一根木桩,也是轻易的便能将其踩断两半。 幼僖渐渐开始吃力,对战五六人已经开始疲惫,余光瞥见身后一道寒光,高高举起的长刀就要朝她的后背砍下来,那刀刃却离她背脊上方时微微一顿。幼僖蹙眉,但也不敢多想,一个旋身,手中刀刃一转,轻易便划破了身后黑衣人的肚子,鲜血直流。 突然发生的一幕似乎叫其他黑衣人都措手不及,幼僖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一招剑花劈过,一扫一挑,地上黑灰悉数上扬,逼得黑衣人们纷纷抬手遮挡面门。而幼僖正是趁着这个时机,手中刀刃横劈而过,利落地割破面前黑衣人的手腕,几人吃痛,兵器纷纷掉了一地。 眼看情况不对,黑衣人不敢久留,互相打了一个眼神后仓皇逃走。 幼僖也不追,等确定黑衣人都离开了,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刚卸下防备,手腕便传来刺刺的疼。低头一看,已经有丝丝鲜血浸透衣衫,漫出一片殷红色。 幼僖丢了兵刃,从袖中抽出一条丝绢,纪灵芝见状上前来帮忙,却被她抬手拂开。 不欲让她插手,幼僖咬着丝绢一角,另一只手抓住丝绢将伤口简单包扎住。但即使这样血也无法止住,幼僖只好暂且按住伤口,打算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她冷瞥纪灵芝一眼,懒得理会她,提步就往外走。 纪灵芝赶紧跟上去,知道她不愿意让自己亲近,只好落后半步,踟蹰着开口,语调已带哽咽:“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救我了。” 她弱弱开口,心里愧疚不已。 幼僖亟亟迈出的步伐忽然就停了下来,她转身瞪着纪灵芝,嗤笑道:“是啊,第三次救你了,可你还是连一句真话都没有。” “对不起。”纪灵芝垂下头,脸色煞白。 幼僖盯着她,心里无名火陡然烧了起来:“纪灵芝啊纪灵芝,你可真是一个没心肝的东西。” 已经再不想同她纠缠,幼僖阔步直往纪家外头走去。 今日是铁定再查不到什么了,唯恐那些黑衣人卷土重来,幼僖也不敢在这里多做逗留,而且伤口也急需处理,于是还是照着原路,避开人群返回了驿馆。 驿馆有处后门,那里贴近北跨院,把守的人早已被裴子绪换成了自己人,所以在她叩出三长一短的信号时,小门便应声而开。 侍卫知道是她,却没想到她会负伤回来,一时慌了神:“郡主你的伤……” 一路走来,幼僖失血太多嘴唇苍白,打断道:“不要声张,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不要把柄。” 侍卫回头,果然瞧见零星几滴血滴落在地,于是应道:“是。” 纪灵芝欲要来扶她,却仍旧被幼僖侧身避开,而后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纪灵芝赶紧追上去,在幼僖快要临近房间时,先一步上前将房门推开,而后利落地去找药箱。 但她们住进来时日尚短,根本不知道药箱放在何处,纪灵芝只好翻箱倒柜地胡乱找着,急得满头大汗。 幼僖脸色十分难看,瘫坐在凳上,手还紧紧地捂着伤口,但仍有丝丝鲜血从指缝间溢出,一滴,两滴,三滴……滴落在地,洇出一朵朵鲜艳的红色小花。 失血过多,幼僖意识开始逐渐混沌,以至于根本没发现进屋前一直紧跟在身后的人。 门口一道黑影覆下,一只脚已经迈了进来,幼僖仍旧毫无所察,只道突来的声音响起,才将她生生吓了一跳。 那人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第426章 背后的大秘密 幼僖倏然抬头,脸上惊色未褪,浮在苍白的面庞上,越加衬得整个人脆弱不堪。 裴子绪目光落在她面庞上,见她脸上毫无血色可言,目光下移,落到她被血浸透的手臂上,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亟步过去。 “怎么受伤了?”裴子绪在她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去查看她手臂上伤口,唯恐弄疼了她。 幼僖苍白的唇瓣微启,带着一丝无可奈何:“说来话长。” 裴子绪不及追问,扶着她站了起来:“去我房间,我房里有药。” 幼僖颔首,由他搀扶着出了门。 而纪灵芝正在内室急切地找着药箱,全然没有注意到外间的动静,等找了一圈一无所获,转身从里头出来时,外间早已没有了幼僖的身影。 另一厢,幼僖跟着裴子绪去了他的房间,看着他从衣箱里翻出来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头瓶瓶罐罐好几样,还另有一卷干净的纱布。 “你袖子都被血染透了,影响后面包扎,我要给你剪开,你看可以吗?”裴子绪耐心问她。 幼僖疼得额上冷汗直冒,闻言应了。 裴子绪这才拿了剪子过来,将她的一截袖子小心翼翼的剪开,露出一条白皙玉臂。房间里有水,裴子绪便先将她手臂上的血渍都清理干净,再小心着取下了先前幼僖随意用来包扎伤口的丝绢,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来。 裴子绪捧着她的手臂,再三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伤到筋骨,这才放了心,然后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挑中了一瓶,小心翼翼地撒在幼僖的伤口上。 白色的药粉刚落在伤口上,须臾的疼痛过后,痛楚便紧跟着减轻了不少。 裴子绪一直留意着幼僖的反应,见她还能忍受,便专心的包扎起来。等将伤口包扎完后,将桌上一应物什都收拾了,又取来一件披风罩在她身上,替她遮住露出的一截玉臂。 等做好这些,裴子绪才空了时间坐下来,一开口便问她受伤的事情。 幼僖自然瞒不住,便将事情首尾都一一说了,眼看着裴子绪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临了赶紧补上一句:“我本来是在想,要是纪珩的死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会不会还有什么线索留在纪家。虽然我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是很小,但总归比待在驿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得有用些。” 但是会遇见黑衣人刺杀,这倒是叫她始料未及。 凝神回忆过当时和黑衣人交手时的细节,幼僖从中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说起来,我倒是觉得那些黑衣人很奇怪。” “什么奇怪?”裴子绪问道。 幼僖仔细回忆:“当时大概得有七八个黑衣人,他们围上来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有人绕到了我的背后,他举刀要劈下,当时的我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刀即将要落下的时候,黑衣人却忽然犹豫了。我也是趁着这个时机伤了他,若不然,我和纪灵芝当时都要交代在那里。” 裴子绪听完后神情严肃,浓黑的眉头紧紧皱着:“要照你这么说,他们是刻意对你手下留情了?” 幼僖沉吟道:“我在怀疑,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知道我的身份?要知道杀害一个郡主,朝廷是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裴子绪猜测:“莫非,是谭仁贵?” “可他从来没有见我的样貌。”幼僖说道,下意识抚了抚面庞,“我统共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初到江城的那一天。可那天我一直都带着面纱,我能确定,谭仁贵并没有见过我的模样,他不可能认得出我。” 这也的确是个漏洞,裴子绪摸了摸下巴,深思半晌也没能想通透这个问题。 毕竟当时进驿馆的时候,为了掩藏纪灵芝的身份,幼僖和她一样都带着面纱。就算今日出门,她们皆没有覆面,可那些黑衣人又怎么知道,纪灵芝身边的人是从上京来的郡主? 这一点说不通,但也的确是个问题所在。 幼僖倒了杯茶,浅啜一口后将自己的猜测道出:“其实我是有些怀疑,如果纪珩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秘密,从而招来杀身之祸,加上纪灵芝身上那封血书要是真的,那么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就真的跟江城的百姓有关。” 裴子绪沉吟不语,同样怀疑这个可能,只是目前并无证据,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下不得定论。 幼僖越往下想下去,有些不太清晰的东西便愈加明了起来:“而且我在担心,要是这背后真的牵扯进了江城的利益,那么,会不会始作俑者根本就不是谭仁贵一个人?他的身后,是不是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势力在?” 幼僖大胆的猜测,恍然想起来昨晚的事:“对了,还有一件事。昨晚我不是去陆白的房间,一直到天亮才回去的么。后来听侍卫说,夜半的时候,我的房间外头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鸟?”裴子绪诧异。 幼僖睁着水盈盈的眼眸眨了眨:“就是布谷鸟,可这个时候,哪里来的什么布谷鸟?而且当侍卫听见声音后过去时,别说鸟了,连风声都没有。” 她将昨夜的事情轻描淡写似的说了一通,言语间意在怀疑昨夜那几声布谷鸟叫来得蹊跷,恐怕并非是真正的鸟儿,而是和纪灵芝传信的暗号。 只是可惜没有抓到背后的人,不然,或许还能够问出点什么。 不过能自由进出驿馆还不被发现,要不是对自己的身手十分的有把握,会不会……其实就是驿馆里的人? 这样的想法一旦在脑海里扎下根,便像是得了雨露的枝蔓疯狂地生长,让幼僖一颗心狂乱跳动不停。要真是这样,这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幼僖想着事情出了神,以至于连裴子绪连声唤她都没有听见,直到一只手搭在肩头,突来的动作使她一震,生生被吓了好大一跳。 幼僖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哀怨的看着裴子绪:“表哥,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的。” 第427章 这不是我的初衷 “谁让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我都叫了你多少声了你都听不见,还怪我吓你。”裴子绪说着颇有几分委屈的感觉,端起茶杯闷了一口。 幼僖撇了撇嘴,也不跟他拉扯这些,反而问:“你这么快回来,是查到什么了?” 裴子绪甫一要开口,但见幼僖凑过头凝神要听的模样,那话在喉咙里转了几转,竟又给生生的憋了回去。 幼僖正竖着耳朵要听,却半晌都没有听见回答,反而不注意间额头被弹了一指头,于是捂着被弹的地方忿忿的瞪着裴子绪:“你干什么呢?”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省得你再去冒险。”裴子绪起身打算出门,也已经打定主意不与她透露半分。 但幼僖哪里肯这么轻易的放过他,见他要走,赶忙伸手去拉。但这一下意识的动作来得太快,竟是叫她忘记了手臂上的伤,疼得立时倒抽一口气,痛苦的蹙了眉头。 裴子绪听见她的痛呼,立刻就返了回来,半蹲在地上,捧着她的手臂查看伤口:“是不是很痛啊?” 幼僖嘟囔着嘴,顺势点了点头。 裴子绪小心翼翼的扒开那层纱布去看,脸上只觉火辣辣的。一抬头,幼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被轻易捕捉到,饶是后头再如何装模作样,他也是不信了。 裴子绪知道她是在装痛,而且伤口也包扎得好好的,至于痛也是在所难免,于是也不上当了,站起身,弯腰冲她道了句:“该!” “你!” 幼僖气得抬手打他,被裴子绪轻易跳开给避了过去。 别说现在她手臂上还有伤,就算是平时活蹦乱跳的时候,裴子绪不故意让她,她想碰他一根毫毛也是困难得很。 幼僖自然见好就收,见搏软弱不行,便打算改用柔情,没受伤的手臂抱着裴子绪的臂膀,软着语气,娇娇的道:“表哥,我为了查案手都受伤了,要是你连查到了什么线索都不告诉我,是不是也太不近人情了?” 软和下来的语气,加上一番温柔攻势,幼僖想,便是个石猴子也该有心软的表现。 奈何裴子绪不是个石猴子,却是个比石猴子还要不懂小意柔情的。只见他转过头对着幼僖嘿嘿一笑,下一刻却毫不留情地挥开了她的手,转身往屋外走去。 幼僖望着空荡荡的手心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赶紧追了上去。 “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走。”幼僖跑到门口将他拦住。 若是平时,裴子绪想过去也能很容易的过去,但这会她身上有伤,裴子绪也不敢来硬的,唯恐叫她伤势加重,于是也犯难了起来。 抓住这个契机,幼僖提出要求:“你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我就放你出去。” 裴子绪抄着手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不说?” “不说。”裴子绪很干脆的摇头。 “那你就别想出去了。”幼僖说服不了他,干脆就耍赖似的挡在门口,不忘扬了扬受伤的手臂,意在提醒他,自己现在可是个伤患,不能用蛮力。 这招虽说是有点损,还有用也是真的有用。 眼下时间本就紧缺,再被她这么一阻拦,裴子绪的确有点慌了:“表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跟你们一起查案。” 裴子绪拒绝她:“不可以。” “为什么?”幼僖不满,“以前我也经常跟着陆白一起查案,就连云舒那么守规矩的人也默许了,怎么到你这儿了就偏偏不行。” 幼僖有些气恼,来了江城都快两天了,她还什么都没有查到,再耽误下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查到跟爹有关的线索。 但这事她还不想告诉裴子绪,否则又得被拉着教训一顿,说她太执意过去,反倒叫黄泉之下的父母不得安宁。 幼僖不愿同他扯先父的事情,只是一再讨好:“表哥,你就告诉我,我又不会捣乱。” 裴子绪别开头不作理会,岂料幼僖直接缠了上来,抱着他的手臂就开始一个劲儿的撒娇,口口声声都是想要知道线索的话。 裴子绪被她缠得一阵头晕,无奈道:“表妹啊,这里可不是上京,没有多余的人手能够分出来保护你。而且你今天也看到了,背后的人铁了心的要置纪灵芝于死地,你要是掺和进去,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怕。”幼僖倔强的道。 “可是我怕啊。”裴子绪握住她的双肩,低下头,眼里尽是心疼,“早知道你会偷偷的去查案子,我根本就不会出门,就从早到晚的跟着你了。” “表哥……” “本来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来江城,要知道这里的危险防不胜防,又有一个跟你过不去的太子,还有一个日夜都跟着你,不怀好意的纪灵芝。表哥真的不希望你牵扯进这些是非里,就希望你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每天开开心心的不好吗?”裴子绪苦口婆心的劝着,当真希望自己的表妹永远都能够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幼僖听得心头一暖:“表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想要我平安。但灾祸不是你想躲避,它就不会找上门,它依旧会来,只是看你对它的态度如何,是退缩,还是迎难而上。” 裴子绪素来就说不过她,也不打算听她胡扯。 幼僖却情急拉住了他:“表哥,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我武功虽然不如你,但对付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而且我也有我在乎的事情,既然来了这里,我就没打算什么都不做,整天都只关在房间里,这不是我来这里的初衷。” 裴子绪瞥她一眼,知道自己难以说服她,也怕再听下去反而会被她说服,于是也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趁着幼僖不注意,赶忙的夺门而出。 “表哥!” 幼僖急切的声音响起,裴子绪却早已经消失在了门外,不见踪影。 幼僖伸长了脖子朝外头张望,没瞧见裴子绪的身影,知道他已经走远,紧抿的唇瓣忽然缓缓上扬,随即摊开手,露出静躺在掌心的一张小纸条来。 方才她央着裴子绪要听线索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他腰间露出一角的纸条,原以为他总不会隐瞒她什么,没成想却打定了主意不向她透漏半个字,这才叫她不得不使了这一招。 既然不告诉她,她也自有办法知道。 第428章 你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手心里捏着的纸条,幼僖在阅过之后便撕碎毁去,而后径直出了裴子绪的房间,身上罩着披风往北跨院去。 而此时,纪灵芝正因为找不见她满心焦急,在屋中来回踱步,很是不安。 纪灵芝正烦躁着,却见幼僖已经安然无恙的从外头回来,脸色仍旧不好,而身上还罩了件男人的披风。 纪灵芝也顾不得其他,不敢多问,只激动的迎了上去:“谢天谢地,你总算是回来了。刚刚我一扭头你就不见了影子,我多害怕你被那些黑衣人给抓走了。” 幼僖站定,冷眼看着她。 那目光里多少是带着几分讥诮的,毕竟这里是驿馆,住的都是皇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一遍不说,就论这房间门口,若有贼人闯进来,怎会不惊动门口的侍卫? 纪灵芝吸了吸鼻子,眼睛里聚泪盈盈的泪:“我很想出去找你,但门外的侍卫不让我出去。”说着,咬着唇瓣低下头,俨然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幼僖仍旧冷眼,不置一词。 纪灵芝忍着泪:“不让我出去,是郡主的意思吗?” “是。”幼僖也毫不避讳的承认。 纪灵芝蓦然抬头,眼角挂着的泪珠倏然而落:“我现在,在郡主的心里,已经彻底没有信任了吗?” 幼僖冷然一笑:“纪灵芝,我为什么防着你,你心里没有一点数吗?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 纪灵芝咬着嘴唇,眼泪潸然而落。 幼僖再看着她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已经完全再没有了怜悯,反而觉得可笑:“纪灵芝,我一开始对你不错,即便知道你是别有居心,我也没有为难过你。我几次三番给你机会让你说实话,你说了吗?因为你,我三番两次的落入危险之地,我埋怨过你吗?可你就是不满足,你到底想要什么呀?” 幼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明白她了,身份是假的,证词是假的,就连所谓的实话都是三分真,七分假。 眼前这个明明真真实实存在的人,偏偏却是满口胡言,没有一句值得人相信。 幼僖眼下还有事情要做,没工夫跟她在这里瞎扯,绕过她,径直往内室走去。 离开上京前,幼僖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让青月备了一身男装,现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幼僖从衣箱里将那身男装取出来后,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再褪去衣衫,换上了男装。而后又让人打水进来将脸上的妆容洗净,去了头饰,散了头发,用篦子梳理一头如瀑青丝。 可幼僖的手臂有伤,多少有些不太方便。这时纪灵芝走了过来,站在她的后,弱弱道了声:“我来。” 她伸出手,却低垂着眉眼,一副唯唯诺诺的。 幼僖透过妆镜看到身后的她的模样,犹豫了一会,还是将篦子递了过去。 纪灵芝将篦子接过来,细细梳着幼僖的长发,再将长发挽起,以玉冠戴上。 妆镜的姑娘着男装,戴玉冠,脸上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俨然是个翩翩公子哥。 幼僖摸了摸玉冠,难得露出浅笑来:“你手艺还不错。” 纪灵芝将篦子放回到妆台上,犹豫很久,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郡主这是打算出门?” “显而易见。”幼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 “能不能带上我?” 幼僖别眼凝视着她:“带上你去给我添堵吗?” 纪灵芝被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幼僖也不跟她浪费时间,冷瞧她一眼,径自出了房间。 踏出房门,立即有侍卫迎上来:“郡主出门,可要属下提前去安排?” “不用,给我看着她就行。”幼僖朝身后洞开的房门一望,临了又添上一句,“她要是安分守己就不用管她,要是敢做其他不利于我们的事,随你们处置。” “是,属下领命。” 幼僖再不耽搁,阔步往角门出去,绕过小巷,便轻易避开了驿馆周遭的护卫。 站在十字街口,看着陌生的街道,幼僖踟蹰不前,想起顺手从裴子绪身上拿到的那张纸条,上面所写:玉芙蓉,凝烟台。 幼僖实在是不知这凝烟台是个什么地方,但外出的时间有限,她得赶在太子一行人回驿馆之前返回来,不然定会穿帮。 于是幼僖只好找人来问,可当小摊的老板听到“凝烟台”三个字时,神色奇怪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眼,随即指了一个方向。 幼僖被那人看得一阵莫名其妙,但得了指引,还是快步朝着那所指的方向而去。 一场涝灾过后,江城街面上的商铺都相继关了门,只有零星几间还开着。偶有街道遇上摆小摊的,幼僖也会过去问一问凝烟台的位置,但那些人均是神色怪异,不由让她起了疑惑。 虽是如此,幼僖仍固执的想要去凝烟台一探究竟。可即便一路问人,她也还是错过了一个街口,以至于走了不短的一场弯路,才总算是跟着指引来到了一座楼台前。 那是一座建立在水面的阁楼,楼有三层,外面看去异常宏伟壮观。周边停驻几艘画舫,但都是靠岸停着,且上头一层积灰,想来是应是不用了许久。 幼僖站在楼阁前,望着牌匾上“凝烟台”三个大字,想着正是这里没有错,但为何大门紧闭,一点生气也无? 幼僖纳闷,左右环顾四周,只见周遭的商铺多数都关着门,这有廊桥的尽头有一间铺子还开着门,幼僖便抬步往那处走去。 “客官你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幼僖刚一踏进门,立时便有热情的小二迎了上来,招呼她往里头请。 幼僖走进店里,跟着指引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不经意的透过窗户望向对面的凝烟台,心事重重。 店小二留意到她的反应,也不点破,只殷勤的问着可要吃些什么。 幼僖这才回神,问了菜单,最后才点了几样店里的招牌小菜,随后又望向凝烟台,深思着什么。 不消多久,店小二便将小菜都端了上来:“姑娘请慢用。” 幼僖顺势接过筷子,骤然间反应过来,板着脸斥道:“胡说什么?我明明是男子。” 第429章 失足溺水而亡 店小二会意一笑:“姑娘生得眉清目秀,一举一动哪里像是个男人。”说着又环顾四周一眼,“这里也没别人,姑娘也不用装什么男人了。” 被人一眼看穿了身份,幼僖顿觉挫败,再想到一路来接收到的异样目光。难不成,那些人都是看出了她的身份,所以才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幼僖犯着疑惑,这时候店小二又熟稔同她攀谈起来:“姑娘乔装成男人,还一直盯着对面的凝烟台,是为了揪自个儿丈夫的?” “啊?”幼僖愣了愣。 店小二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又自来熟地顺势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其实这么做的,也不是姑娘一个人。这凝烟台是咱们江城最大的青楼,里头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不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是手到擒来,除了身份低了些,少有男人不会为此动心。” 幼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是误以为自己是来抓奸的,所以才会跟她攀谈这些。 幼僖想着,这可不就是送上门来的线索? 于是晶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立即作出一副委屈感伤的模样:“小二哥你是不知道,我那夫君就是跟一群狐朋狗友去了凝烟台,至此是乐不思蜀,连家都不回了。我但凡要是有点法子,也不会出此下策,来这里盯人。”说着说着,还甚是委屈的哭了起来。 店小二慌了神,想递帕子,但找了一圈,也就搭在肩上的一条抹布,不好递过去,只是劝她:“姑娘也不要太伤心了,要知道,这凝烟台已经不是当初的凝烟台了。” 幼僖哭声一顿,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正想要问清楚些,只听着店小二复又多问了一句:“姑娘的夫君,看中的是里头的哪位姑娘?” “好像叫什么……玉芙蓉。”幼僖试探性的道出这个名字。 只见店小二原本好奇的脸上顿时出现怪异之色,警惕的望了眼四周,眼中隐有恐慌。 幼僖似模似样的擦了擦眼角的泪:“小二哥怎么这个反应?” 店小二留意四下,好在店里面生意也不太好,本就没有两桌人,这会子也无人注意这里,便凑过去跟幼僖小声说起来:“姑娘快快别提这个玉芙蓉,人都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 “什么?”幼僖大惊失色。 店小二神情紧张:“真死了,后来紧跟着凝烟台也出了事,接二连三的死人。现在江城的百姓对这个地方都闭口不谈,唯恐避之不及,惹来邪灵报复。” 这一通话说的过于玄学了些,幼僖听得云里雾里,这玉芙蓉身死,跟凝烟台出事有什么关系?人都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鬼魂作祟么? 不过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凝烟台竟然是青楼!那么说,玉芙蓉岂非不是青楼女子? 幼僖正犯着疑惑,却听店小二问她:“听姑娘的口音,应该不是江城本地人?” 幼僖心思一凛,有种被人抓住小辫子的感觉,但也尚算镇定:“我和夫君是来江城探亲的,一个多月前才来的这里,谁知道……谁知道来了没有多久,夫君的魂都要被人勾走了。”说完立时捂住嘴,嘤嘤哭泣起来。 店小二本来还有些觉得奇怪,但女人的眼泪珠子一向都是最好打动人的利器,想着又是个失了丈夫欢心的,一时间同情大过怀疑。 “姑娘的夫君,到现在都没有回去吗?”店小二又问她。 幼僖眼角含泪的点点头:“本来以为还在凝烟台,谁知道竟然不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人都到哪里去了,这可叫我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可怎么活得下去哟。” 幼僖声音悲切,泪光盈盈,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店小二也是心软,不忘替她出主意:“凝烟台已经关了十多天了,洪灾一出,各个大小青楼也关得差不多了。姑娘要是没有找到夫君,不如去报官,万一要是人出事了可怎么办?” 幼僖点点头,缓缓将泪擦了,顺势问下去:“不过,凝烟台好端端的怎么就关闭了?我瞧着,修建得还挺不错的。” 店小二透过大开的窗户,眺望对面的凝烟台:“姑娘来的时日尚短,还是不知道这里头的故事。凝烟台不但是咱们江城最大的青楼,但这本后的势力却不容小觑,也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随便议论。” 店小二一脸神秘兮兮:“不过,说起来还真是怪得很,自从玉芙蓉失足溺水之后,楼里面的姑娘就接二连三的出事,不是失足坠下高楼,就是食物中毒。听说更有甚的,晚上的时候还好好的,第二天去的客人一觉醒来,发现昨晚还跟自己翻云覆雨的姑娘就死在身边了,像是被吓死的,死不瞑目啊。” 店小二说起来都浑身在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试图将寒意祛走。 幼僖听着只是颇觉得奇怪:“玉芙蓉真的是失足溺水?” 虽说凝烟台就是建造在水面上,但这么大的一座楼,没有关闭前不知是怎样的乐舞笙歌,便是不慎失足,也应该很快引来周遭人的注意才对。 店小二却困惑:“姑娘为何这么问?” 幼僖打着哈哈:“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虽说是青楼女子,但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呐。溺水而亡,属实可惜。” “姑娘还真是善良,那玉芙蓉拐走了你的丈夫,你还这样的同情她。”店小二颇有些感慨,看向幼僖的目光里越发多了些同情。 幼僖淡淡一笑,不欲解释。 话题到这儿仿佛就断了线,幼僖想再多问些有关玉芙蓉的事情,但又担心太过操之过急会引来怀疑,便打算先按捺住,或许徐徐图之的更好些。 店小二见她神色恹恹,以为是她又思念夫君了,也不好再多说下去,准备起身做旁的事情去,好让她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 而就在店小二转身离开时,却看见一道身影经过窗户,无意间朝里头看了一眼,旋即住步,盯着他面前的姑娘唤了一声:“幼僖!” 第430章 娇滴滴一声夫君 幼僖错愣抬头,果然看见了立于窗外的秦陆白,他看着她一身男装,也微微露出诧异之色。 幼僖将嘴里的菜咽了下去,突然暗道不好。果然一回头,店小二正奇怪的看着他俩,眼中露出疑惑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疑惑、诧异更有之。 几乎是下意识间幼僖反应过来,起身奔到窗前,拉住秦陆白的手,娇滴滴的唤了声:“夫君。” 秦陆白大大张着嘴,满脸惊骇。 幼僖捏着粉拳,佯装嗔怪地捶了捶秦陆白的胸口,语气娇柔得都能滴出水来:“夫君你这些天都到哪里去了,害得人家找了你好久。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记我这个结发妻子了?” 幼僖背对着店小二,使劲的冲秦陆白眨眼,暗示着什么。奈何秦陆白被那一声“夫君”喊得骨头都酥了半边,又是骇然,又是沉迷,全然没有接收到她丢过来的信号。 幼僖气恼,拉着他手的同时,趁机在他内侧软/肉上一捏,痛得秦陆白险些大叫出声来。 幼僖嘤嘤泣道,将那一声低低的痛吟轻易给盖了过去。 这番场面落在店小二的眼里,只当是夫妻俩重逢,为幼僖高兴的同时,还不忘数落秦陆白几句:“这位公子,家中既有娇妻,还是得顾家才是。那么好的娘子都不知道珍惜,将来失去了,可有得你后悔的时候。” 秦陆白已经反应过来,硬着头皮随幼僖演下去:“是是是,小二哥教训得是。从前是我孟浪了,家里有这么好的妻子,那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理应珍惜才对。”转而握住幼僖的手,含情脉脉,“日后为夫定然会对娘子更好,以求弥补之前的过错。” 幼僖应付似的一笑,想抽出手,奈何被他紧紧包裹在掌心,只是蹙着眉头瞪着他。 秦陆白嘴角笑意更胜,演得越发惟妙惟肖:“娘子可吃好了吗?” “她惦记着你,才吃了两口。”店小二替幼僖答了。 “哦——”秦陆白拖长了尾音,饶有兴味的看着幼僖,“原来是想念为夫了,那这样,为夫进来陪娘子一起吃。”说着,径自松开了幼僖的手,找门而进。 幼僖怔了怔,双手攀着窗户朝外探头,大感意外的不是秦陆白已经进了店门,而是云舒竟然也在。 她错愣许久,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云舒,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和他一起来的。”云舒淡定的回答。 幼僖一时怔住,这么一来,岂不是刚才她演的那出戏都叫云舒看见了?真真是丢死人了。 不待她掩面无地自容,只觉玉肩一沉,下一刻已经被带入一个怀抱。 秦陆白笑吟吟的看着她:“之前是为夫疏忽娘子了,以后对娘子一定会加倍的好,定然补偿娘子这些日子的孤独。” 幼僖蹙眉,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 秦陆白全然略过,还不忘对站在外头的云舒亲切招手:“云兄弟快进来啊,正好没吃饭,一块就吃了,千万别客气。” 云舒无声一叹,方才转身寻门而进。 秦陆白看向店小二:“楼上可还有空房间?” 店小二惊愕不已,下意识看向幼僖和才从外头进来的云舒,俨然是误会了什么。 秦陆白笑着解释:“我娘子穿成这样实在是不太妥当,找个安静些的地方用饭,也不至于太过招眼。”跟着凑到店小二身旁,轻声说道,“小二哥给个机会,这大庭广众的,我实在是拉不下脸来说些柔情蜜意的话,帮帮忙。” 店小二看着秦陆白,两个大男人目光一交汇,对方是什么心思,顿时拿捏。 店小二也是个好成人之美的,当下请了三人上二楼的雅间,然后才将先前幼僖点好的菜肴都送去了二楼。后头秦陆白又再点了几样小菜,店小二得了吩咐,带上门出了雅间。 房门一关上,幼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挥开秦陆白的手臂,抬手就要朝他打去。 劲风未到,已先领会,秦陆白侧身躲开,擒住了她的手:“刚才可是你让我配合的,现在过河拆桥算怎么回事?” “让你配合,但让你占我便宜了吗?还敢叫我娘子,看我不打死你。” 幼僖横手一扫,秦陆白忙避开,见她还要再来一招,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却听得她一声痛呼,好看的细眉也皱在了一块。 秦陆白立时发现了她的异样,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袖子卷起来,赫然发现手臂上裹着一圈纱布。好在伤口并没有裂开,但也是令他焦心不已。 “好端端的怎么又受伤了?”秦陆白一改嬉笑之色,流露出担心来。 幼僖抽回手,闷闷地坐到位置上,将袖子放下:“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犯太岁,几次三番的受伤,还都是伤在手臂上,真是时运不济。” 秦陆白不想听她顾左右而言他,也跟着坐了过去:“你今日是不是出门了?” 幼僖撇了撇嘴,不答这话。 云舒忽道:“是因为纪灵芝?” 幼僖抬头看向云舒,无法隐瞒,只好点头。 秦陆白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怎么又是她?因为她,你最近都受了多少次伤了。” 幼僖看着他几乎暴跳如雷的模样,赶紧将实情都一一说了,而后道:“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纪灵芝一直都跟我待在一块,和我同进同出,那些人怎么知道她回来了?而且我和那些黑衣人交手的时候,我是有感觉他们保存了实力,否则我和纪灵芝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云舒品出了当中的不对劲之处:“想要掳走纪灵芝,却因为对你手下留情而将目标给放过了,背后的人,难不成是认识你的?” 幼僖也是如此想:“从纪家回来的时候,我也是有这个想法,当时还告诉表哥了,但是我们俩都没能想明白这当中的事情。”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桌上的佳肴渐渐冷却,却无人动一动筷子。 幼僖秀眉紧蹙:“其实我在怀疑,如果不是身边的人,会不会,驿馆也出了别人的眼线?” 第431章 得益者益全家 秦陆白搭在桌沿的手缓缓紧握,目光冷凝:“谭仁贵是江城的知府,在太子一行来之前,驿馆一直都是由他做主打理。虽然我们都带了近身的侍卫,但他想在驿馆里面安插人手不被我们发现,一点都不能难。” 目前他们,乃至于几位皇子,也只是近身伺候护卫的人是从上京带来。驿馆里帮厨的,打扫的,仆役的,谭仁贵想安插个眼线,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幼僖也知道这个问题,所以一直没有在此事上多费时间。待将眼下繁杂的问题都抛在脑后,她倏然想起来,看着面前二人问:“你们怎么会来凝烟台?” “你说呢?”秦陆白没好气的看着她,满腔怒气终是自我消散,不舍得重斥一句。 云舒解释:“裴大人找到了我们,告诉了我们有关凝烟台的事情,又发现随身的纸条不见了,想到或许是被你悄悄拿走,怕你又冲动鲁莽,所以赶着回驿馆找你。我和秦侍郎便决定先来凝烟台探一探情况,没成想正好就碰见了你。” “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但没想到你是个这么不安分的。”秦陆白凝着她,“你说说你,受了伤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怎么还到处乱跑?你还穿男装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 幼僖心虚地挠了挠额头,嘟囔道:“谁让表哥不肯告诉我线索,他不想带我一起查案,我只好偷偷一个人来了。” “他也是关心你。”云舒将裴子绪待她的好都看在眼里,便忍不住要替他辩解一二。 “我知道。”幼僖弱弱的应着。 秦陆白甚是无奈:“你明知还故犯,等回去以后,你看他怎么教训你。” 幼僖撇了撇嘴,不愿去想回驿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裴子绪定然会大发雷霆,但他不会真的动手打她,可念叨肯定是少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学渊源,裴家世代文臣,那嘴皮子一流。裴子绪别的没遗传到,教训人的话学了一箩筐,偏偏她还真就怕这个。 秦陆白怒气消了大半:“老裴本来就不愿意你来江城,他得知你要来的时候,还跑去刑部把我臭骂了一顿,一路上逮着机会就要说我两句。你看看你现在都受了几回伤了,下次再想要老裴出任务的时候带着你,估计是不可能了。” 秦陆白半是威胁,半是警示,也不太愿意她去冒险。生气总归是有,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毕竟像上次在城外/遇见刺杀,九死一生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幼僖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知道回去后肯定逃不过裴子绪那一番教训,这会就不太想再听秦陆白唠叨了。 她摆摆手,打断秦陆白滔滔不绝的话:“这些话你就拿给表哥去说,你现在说了,回头我还得再听一遍,我这耳朵怎么受得住。” 秦陆白愕然,扑哧一笑,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顶,被她一巴掌拍开。 云舒也是忍俊不禁,但提到正事,很快便认真起来:“其实我们也有查到关于凝烟台玉芙蓉的事情。” 幼僖顿时来了精神,凝神听着云舒说下去。 “据我们调查后所知,玉芙蓉的确是凝烟台的人,但在一年多前,她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因为才情好,会弹琴,会唱歌,还能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慕名前去的人不在少数。”云舒坐了下来。 幼僖响起店小二的话:“可是凝烟台多的是这种姑娘啊。” “是,但玉芙蓉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云舒顿了顿,继续道,“玉芙蓉原姓甄,是朝中官员的女儿,因为父亲犯了罪,所以牵连三族。她父兄按律皆被判了斩首之刑,甄氏族人连坐,男子流徙,女子贩卖为奴,玉芙蓉后来就是被人卖进了凝烟台。” “她父亲竟然曾是朝中官员!”幼僖讶异,“因为什么罪名获罪?” “玉芙蓉兄长强抢民女,致人羞愤投井而亡,其父为保全长子,使银子贿赂了知府,以女子自杀定案,判了她兄长无罪。后来此人不经悔改,将牢狱之灾归结到了那投井女子的家人身上,带着人趁夜在人家里放了一把火,造成两死一重伤。” 秦陆白说道,似也觉得惨烈:“玉芙蓉的父亲还想故技重施,甚至不惜用势力弹压了一众人,使得群民激愤,一状子递了上去。后来东窗事发,陛下震怒,就判了甄氏死罪,其家人皆连坐。” 幼僖惊骇:“还、还诛连了三族?” 秦陆白点点头:“甄氏犯下的罪孽远不止这些,后来查出来了一箩筐,他们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一众女眷,听说最小的才五岁,仍被牵连,没能逃脱。” 虽说甄氏一族也有被无辜牵连者,譬如玉芙蓉就是其中之一。但得益者益全家,一遭东窗事发,自然所有曾得益者都不能独善其身,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只是玉芙蓉的身世倒是令人意外的一点。 据说凝烟台中有才情的姑娘不在少数,但又有才情,又有样貌,还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却是屈指可数。加上背后的人会造势,玉芙蓉就算是不接客,也能成为响当当的一个角儿。 幼僖理清了玉芙蓉的身世,又道出当中疑惑:“所以玉芙蓉至死都是清白之身?” “非也。”云舒摆摆首,“倘若要说到这件事情,还得从一年多前讲起。” “还是我来说。”秦陆白喝了一口水,接着话讲了下去,“玉芙蓉自打进了凝烟台后,即便不接客也能给凝烟台带来不小的收入,所以没人强行逼迫她。但后来她似是喜欢上了一个书生,两个人蜜里调油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书生要上京赶考,玉芙蓉便将所有体己都拿出来给了书生做上京路上的盘缠,以期求他高中之后为她赎身,两个人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也好逃出凝烟台这个火坑。” 幼僖蹙了蹙眉:“但玉芙蓉是罪臣家眷,她不能被赎身呐。” 第432章 无辜替死女子 “可问题是,那个书生自此一去,再无音讯传来。”秦陆白毫不留情的道出了当中的绝情之事。 幼僖美目圆瞠:“他是个骗子?” 秦陆白紧抿着唇沉思了一会:“怎么说呢?听说两个人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感情也很好,他们还伺机逃跑过一次。” 幼僖顿时全神贯注。 秦陆白被她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哪里像是在听案子的线索,分明就是在听话本子一样。 须臾忍了笑意,继续说下去:“后来自是没能跑成,两个人连城门都没有出得了,就被凝烟台赶来的人给截住了。他们要打死这个书生,玉芙蓉便倾力相护,甚至不惜为了让书生能够逃出生天,还答应自此愿意接客,以护佑书生的周全。” 幼僖撑着下颌:“这么说,玉芙蓉对书生是一片真心呐。” “可一片真心并没有换来同等的真情,书生不止一去不复返,还卷走了玉芙蓉多年来的体己,致使她不得不委身于凝烟台,任人摆布。”秦陆白平淡着将这些话说完,再一想到驿馆里的那个女人,原本不算太过清晰的事情也在慢慢破开云雾。 幼僖静静听完这些话,再将所有的线索都一一的理了一遍,喃喃道:“这么说起来,现在在驿馆里的人不是纪珩的妹妹,她才是玉芙蓉。可如果她是玉芙蓉的话,那真正的纪灵芝又去了哪里?” 云舒脸色阴郁:“恐怕溺水而亡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纪灵芝。” 幼僖满面困惑:“我不是很明白,纪灵芝怎么又跟玉芙蓉扯在了一块?凝烟台那个地方,等闲不会是叫清白人家的姑娘进去,更何况,她还是江城知州纪珩的妹妹,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一点也是幼僖一直都没有能够想通的一点,毕竟于身份而言,她们俩的确悬殊太大。而且同为女子,纪灵芝进不了凝烟台,那么她又是怎么认识的玉芙蓉? 至于替死一事,就更加的说不过去了。 秦陆白沉下心思想了想,嘴角缓缓勾起:“我还听到一则逸闻,说是纪珩时常出入凝烟台,跟玉芙蓉可谓是知己良朋。要这么说起来,纪灵芝会认识玉芙蓉,也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情。” 毕竟中间有纪珩在,她们会认识,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么一来就又牵扯到了纪珩的身上,但人已死,要想查点别的什么,还得通过其他的途径。 “这么说来,纪灵芝不是真的纪灵芝,而是本应该死去的玉芙蓉。”幼僖喃喃,困惑一重接着一重的袭上来,“可玉芙蓉究竟是不是失足溺水,这谁也不知道。再说了,纪灵芝是个良家女子,即便她是通过纪珩认识了玉芙蓉,可纪珩怎么能放心她一个姑娘去凝烟台那种地方?” 几个问题落下来,幼僖越发觉得奇怪了:“还有啊,这玉芙蓉是在凝烟台落的水,她被捞起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人看见过她的脸?如果她不是玉芙蓉,那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她是,还对外宣称玉芙蓉已死?如果她是玉芙蓉,那么在街上的时候,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管纪灵芝叫玉芙蓉?” 光是身份这个问题,实在是把幼僖纠结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本来已经认定驿馆里的那个不是真的纪灵芝,而是玉芙蓉,可要是在凝烟台落水身亡的那个也不是真的纪灵芝,那么真的纪灵芝去哪儿了? 幼僖冥思苦想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答案来,反倒困扰令头疼得厉害。 她想起来问:“其他几具尸体的身份都有线索了吗?” 云舒神色凝重:“目前还没有太大的线索,我也没在衙门里的卷宗上找到什么。我想,应该是有人早就动了手脚,不想让我查出来。” 幼僖努了努嘴:“这案子牵连甚大,一经查出来,不会比甄氏的那桩案子小。” 光是暗杀朝廷官员这一桩罪,就足以诛连三族了。 秦陆白道:“虽然我们在衙门里并没有查到什么,但是我们却查到,纪珩身边有一个副官叫做周合。令人奇怪的是,纪珩失踪后不久,紧跟着他的副官周合,也一并失去了消息。所以我们怀疑,周合是不是也遭遇了不测。” “是那七具尸体之一?”幼僖猜测。 “说不好,不过我已经让郑昊去查了,也让飞鸽传书回上京,让陈仵作再将那几具尸体的详细情况誊写下来,让人带来江城。”秦陆白顿了顿,“或许,面貌虽然看不清了,但还可以从其他地方找出那些人的身份。” 三人再交换了一些各自查到的线索细节,零零碎碎的拼凑不完整,但所有的线索都昭示着,纪珩的死绝不仅仅只是一场暗杀那么简单。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而他知道的秘密,是足以颠覆整个江城,所以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只是可惜,谭仁贵也是朝廷官员,还是江城知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不止不能提审谭仁贵,就连仅知的线索都要瞒下去。 更要紧的是,现在还有太子护着谭仁贵,那么他们查案起来就不免变得更加的束手束脚。 屋里的饭菜没动两口已经冷却,秦陆白唤来店小二将冷掉的饭菜都撤下去,再换一桌新的上来。 店小二虽然疑惑,但秦陆白一出手极为大方,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当是方才秦陆白都在雅间里哄生气的小妻子,也没顾得上吃饭,这样一想倒是说服了自己,很快下去再安排一桌新的吃食。 用完饭后,三人出门往凝烟台去。 本打算先去查看一番,谁知道凝烟台已经落了锁,里头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查不到什么,只好又先回了驿馆。 秦陆白和云舒带着幼僖从角门进去,直至北跨院中。 刚一踏进院子里,一道凌厉的劲风劈来,带着满地落地纷飞骤起。幼僖立在原地紧紧闭上眼,只闻风声过,而后满地落叶纷纷扬扬落下,落了她满身。 第433章 他见我做什么 幼僖站在原地,等风声止,落叶静,缓缓睁开一只眼,再睁开一只眼,心虚的干笑了两声。 而她的面前,是一脸愠怒的裴子绪。刚刚那场动静便是他在院中舞剑,剑花挑起满地落叶,洋洋洒洒落了她一身,昭示着他此刻满腔的怒气难消。 幼僖求助似的回头,却不知何时,秦陆白和云舒已经回避了几步。见她望来,更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谁也不看她。 幼僖不可置信地瞠大了双目,明明不久前才坐在一起商议案子细节的朋友,怎么转瞬就成了大难临头各自飞,是不是也太不讲义气了些? 埋怨归埋怨,但眼下要应付的还是面前怒气正盛的裴子绪。 幼僖回过头,樱唇一撇,精致的小脸涌现委屈,糯糯的唤了声:“表哥。” 裴子绪双目凌厉,手腕一转,已将剑负在身后,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幼僖只好踱步走过去,临至裴子绪面前时站定,低着头,俨然一副做错了事,认错的好态度:“表哥,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 她伸出手,轻轻拽了拽裴子绪的袖口,裴子绪仍旧面无表情,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对她这样。 幼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闹过头了,只好硬着头皮再走近一步,继续拽他的袖口:“表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要不你骂骂我,别这样不说话,看着怪瘆人的。” 裴子绪只管冷冰冰的盯着她,从头到脚散发凌冽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幼僖忽然觉得,其实表哥像平时那样唠叨她也挺好的,总比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怪吓人的。 许是看不过去,秦陆白上来劝:“你也别怪她了,她也时一番好意……” 相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子绪狠狠瞪了一眼。在这件事情上,秦陆白也是心虚得很,乖乖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幼僖只好自己认错:“表哥,我下次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这样生气,我看了也好难过,一难过,手臂上的伤口就更疼了。” 细细的柳眉微蹙,幼僖捂着受伤的手臂,露出一副痛苦的模样来。 但这招对裴子绪是真的有用,只见他面色稍霁,明知她是装的,还是忍不住担心。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裴子绪还是缓和了脸色,却为着让她长记性,还是厉声警示道:“以后再敢一个人出去冒险,我就绑了你,让人把你扭送回上京。” 幼僖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为让他相信,还举手作发誓状:“我保证不会。” “你呀,能不能长点记性。”裴子绪无奈,怒气褪去之后,只剩了满眼的宠溺。 幼僖娇俏一笑,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我知道表哥生气是因为关心我,可我也想为你们出一把力。你们早日将案子破了,咱们也好早日回家不是?” 裴子绪扭过头,想要说什么,又先一步被她抢先打断:“不过我也明白,我不是刑部的人,查案子的事情有陆白和云舒,万事都轮不到我去操心。不过呢,我帮忙可以,但最要紧的,还是要先保住我自己的这一条小命,我都懂。” 幼僖巧舌如簧,说了裴子绪的话,叫他无话可说:“你既然都明白,以后就更加要注意了,下次还敢受伤,我真会把你给绑了送回上京去。” “知道,知道。”幼僖乖巧点头。 裴子绪的怒气消了,自然也不继续留在院子里耍剑发泄怒气,任幼僖抱着手臂,欲出院子。 这时候有侍卫从远处走来,行至几人面前时停下,抱拳一礼。 裴子绪站定在廊檐下:“有何事禀报?” 侍卫抬起头,目光一转,落在了他身边的幼僖身上:“是江城知府谭仁贵来了,说是要求见郡主。” 幼僖纳闷:“他见我做什么?” 破案该找秦陆白和云舒,讨好应该找太子,即便不是太子,也该是周王和豫王,好好的来找她做什么? 侍卫道:“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说要求见郡主,不知郡主见不见?若是不见,属下这就将人赶走。” “见,为什么不见?”幼僖已然有了主意,“让他先去堂中等我,我稍后就来。” “是。” 侍卫得了吩咐,转身往来时的路返回。 这时候裴子绪也犯起了疑惑:“谭仁贵来见幼僖,到底有什么企图?” 秦陆白和云舒相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幼僖观三人脸色不佳,心头觉得甚是麻烦,于是摆摆手:“不管他来这里做什么,总归是有目的。就让我先去会会他,看看他这个知府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她撂下这话,见三人仍旧是没有什么反应,也懒得等他们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转身径自往房间去。 眼下她一身男装见人实在是不怎么合适,只好先回房里换衣裳。又让纪灵芝帮忙将发髻梳好,配了珠钗步摇,再上了脂粉,细细描过柳眉。 纪灵芝梳头发是一把好手,又替幼僖描了眉后,还不忘取来镜子让她对镜自揽。 幼僖对她虽然没有什么好感,但对她的手艺还是十分满意,对镜左右细看:“想不到你这发髻梳得还真不错,倒是我小瞧你了。” 纪灵芝微微敛目,得了夸赞也并没表现出十分的开心来。 幼僖自顾自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确定已经打扮妥当,方起身准备出门。 纪灵芝手里还拿着妆镜,见她欲要出门,忍不住唤住她:“郡主非见谭仁贵不可吗?” 幼僖被她这话问得一阵糊涂:“他是江城知府,我是上京郡主,他来求见我,我见他亦是情理之中。不过,你究竟在怕什么?” 纪灵芝咬了咬唇瓣,欲言又止。 幼僖知道她有话要说,只是过不去那个砍,但这会也极是好耐性的等着她。 过了一会,纪灵芝才冲口而出:“谭仁贵不是什么好人。” 幼僖挑眉:“我知道啊。” 跟纪珩被暗杀的事情有关,与堤坝冲垮,涉嫌贪污有关,就算还没有真凭实据定谭仁贵的罪,那他也绝对干净不了。 只是这种事情她不是一早就已经知道了吗,纪灵芝何苦还来刻意提醒她一次? 第434章 该来的躲不了 这时有丫鬟从外头进来,福身一礼:“秦侍郎遣奴婢来问问郡主,还有多久可以过去?” 幼僖挥挥手,示意丫鬟退下,复又看向纪灵芝:“我先去见谭仁贵,你要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你先想好,待我回来之后再说。当然了,嘴长在你的身上,要是没有什么要说的,我也不会为难你。” 大抵是对她不抱什么希望了,幼僖说完这话,随即出了门。 谭仁贵已经在堂中等候了许久,茶续了两杯,糕点上了两盘,除了偌大的屋子只他一人有些冷清外,别的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幼僖姗姗来迟,缓步踱进堂中:“本郡主来迟了,还望谭知府勿要见怪。” 没有下人的提前通禀,谭仁贵尚在兀自端着茶盏品茶,乍然听闻声音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杯中茶水溢出,溅湿了衣袍。 胡乱的拂去衣袍上的水珠,谭仁贵赶紧起身来到中间见礼:“下官谭仁贵见过郡主。” 幼僖旋身落座:“谭知府不必多礼,请坐。” “谢郡主。”谭仁贵方才回到位置坐下。 丫鬟奉了茶水上来,幼僖端起杯子浅抿一口,随手放下:“谭知府今日来驿馆,可是有事?” 谭仁贵垂首:“下官求见郡主并非有事,只是念及郡主来到江城已有好几日,下官本该好好招待郡主,只是涝灾刚退,灾民还没有安置妥当,所以下官一时分身乏术,怠慢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幼僖抬眸看去:“谭知府都说了灾情严重,自然应该以百姓为先。况且,本郡主来此也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所谓告罪一事,实在是无稽之谈。” “是是,郡主心系百姓,实乃百姓之福。”谭仁贵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复又道,“郡主初来江城,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郡主不嫌弃,可让下官拙荆带着郡主看一看江城周边。自然,郡主心系遭难的百姓,若有一个对此地甚是熟悉的人引路,郡主想去何处都能便一些。” 幼僖打量这谭仁贵,分析着他话里的意思。 须臾没有回复传来,谭仁贵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只见那张倾城容貌绽出浅浅一笑。 正当他拿捏不准时,幼僖却道:“好啊。” 谭仁贵不敢直视郡主容颜,迅速垂头:“若郡主不嫌弃,下官这就回去安排。不知,郡主打算什么时候出门?” 幼僖沉吟道:“明日。” “是,那下官明日就让拙荆备好车驾至驿馆,恭请郡主驾临。” 幼僖想起来:“听说谭知府还有好几个女儿是?” 谭仁贵微一愣,不知幼僖打算为何,但还是如实回答:“是,下官膝下有五个女儿,长女前两年已经出嫁,次女和三女年纪相仿,今年正好十六,余下两个,一个七岁,一个六岁,都还尚幼。” 幼僖点点头,心里有了盘算:“那就让谭知府的五个女儿明日都跟着一起去,虽是女子,但也是官宦之女,还是应该知晓民生疾苦,为民作表率。本郡主如此安排,谭知府意下如何?” 谭仁贵慌乱起身,带着满腔困惑不解,终究还是应了下来:“郡主所言甚是有理,能陪着郡主一同去视察灾情,这是小女的福气。若是郡主没有别的吩咐,下官这就回去安排。” “去。” 幼僖淡淡应了一声,谭仁贵方才告退离去。 前脚人一走,幼僖便遣退了堂中伺候的丫鬟,紧跟着上座屏风之后相继走出来三个人,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一时无话。 幼僖起身,看着他们三人:“你们觉得,好端端的,谭仁贵为何要让他的妻子跟着我?是监视?” 若说不是,那还真是赶得巧了。 今儿上午,她和纪灵芝乔装出驿馆,去到纪家的时候就遭遇了刺杀,那些黑衣人刻意的手下留情就已经让她很是怀疑了。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怎能叫人不将这两件事联合起来? 若是谭仁贵是想让他的妻子来监视她,好让她没有办法去做其他的事情,搅乱了他的计划,这事,也不是说不过去。 秦陆白脸色难看:“谭仁贵是个老狐狸,能在知府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他可不是什么什么泛泛之辈。就算是他的家里人,肯定也是被他提前授意,即便明面上不敢动手脚,但防不了暗地里会做什么,你还是要小心。” 幼僖应了一声:“我知道,我会留意的。” 裴子绪没想明白:“你明知道谭仁贵不安好心,有他的妻子就已经够麻烦了,你还把他的女儿都带上,不是更加自找麻烦?” 幼僖浅笑:“表哥,你都说了,明知道他让他的妻子陪着我是因为别有用心,那么肯定是一早就被授意了的,即便我中途想问些什么出来,怕是提前得了吩咐,她也不会透露什么。” 裴子绪道“那你还……” “大人可以说谎,但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子,就算是提前被人教过,也不会把谎话说得天衣无缝。”幼僖一番话说完,看着他们浅浅一笑,“该来的躲不掉,而且我也想知道知道,究竟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让谭仁贵忌讳,如此来防备我?” 所有看上去太过巧合的事情,临了最后就一定不会是巧合,她只是怀疑,这当中,会不会跟纪灵芝用来哄骗她来江城的原因有关? 幼僖打定了主意明日要去,便没再同他们多说什么,径自回了房间。 房间里,纪灵芝正等得焦急,听见推门的声音,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吓得站起。 幼僖也被她的反应看得怔了怔,须臾,才神色如常的走了进来。 幼僖坐到梨木桌旁,伸手要倒水,反应过来的纪灵芝洞悉后,急忙抢先把茶壶捧起来,取来一个杯子将水蓄满,然而双手递给幼僖。 平时防备的姿态见得多了,陡然见她这么殷勤,幼僖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下一刻,仍旧淡定的接过来,却没喝:“你是想问我什么吗?问。” 纪灵芝踟蹰良久,才忍不住问:“谭仁贵来找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幼僖冷眼瞥向她:“你很关心这个?” 纪灵芝一愣,知道瞒不过,于是用力点点头。 幼僖浅浅抿了一口水,才道:“明日一早,谭府的马车就会来到驿馆外,我要和谭仁贵的妻子女儿一起去巡视灾情。” 第435章 我就是玉芙蓉 幼僖风轻云淡的说完这些话,却见纪灵芝的脸色陡然一变,骇然不解道:“谭仁贵不是什么好人,他这样做是别有目的的,郡主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 “我知道啊。”幼僖放下手中杯子,闲闲凝望着她,“那又怎么样呢?” 纪灵芝顿时急了:“所以你不能跟他去,你会有危险的。” 幼僖倏然抬头,满面不解的盯着她,缓缓起身,逼着心虚的纪灵芝一步一步的回头。 料到自己说错了话,纪灵芝脸色陡然煞白,被迫着步步后退,直到撞上身后的柜子,退无可退,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幼僖凝视她许久:“纪灵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纪灵芝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作答。 幼僖对她简直失望透顶:“你知道谭仁贵有问题,却不肯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你也明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却还执意隐瞒。纪灵芝,我三番两次舍命救你,难道就不足以让你信任我,跟我说实话吗?” 纪灵芝咬着唇,目中盈盈聚泪。 幼僖摇摇头:“我一腔热忱,就算是个石头也该捂热了。纪灵芝,你到底是没有心呢?还是有更大的算计在谋划?” 此间发生的种种,已经让幼僖对她再也没有了忍耐,知道自己撬不开纪灵芝的嘴,她也不在她的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不欲在房间里多待,幼僖转身准备出门。 可这时候,一向保持沉默是金的纪灵芝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身后,情急之下拉住幼僖的裙摆,声音悲切:“郡主,我……” 幼僖转过身,却见跪在地上的纪灵芝满面泪痕。垂下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眶里掉出来,砸在冰凉的地面,晕开层层泪花。 幼僖并没有扶她起来,只是冷眼看着她,越发瞧不明白了:“纪灵芝,我平心静气的问你,你不说实话,我也没有对你怎么样。你现在忽然又跪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做什么呢?” 纪灵芝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哽咽道:“我、我其实不是纪珩的妹妹,不是纪灵芝,我是凝烟台的……玉芙蓉。” 幼僖早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听她亲口承认了,也并没有多少的意外。 玉芙蓉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一个多月前,纪大人神色慌张地来凝烟台找我,说他即将大祸临头,要往上京告御状,但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定然会派杀手伏击。纪大人把一个盒子给了我,说让我好好的保管。他说,若是他死在路上,朝廷知道后一定会派官员来江城调查案子,就让我设法见到那位大人,然后把那个盒子交给他。” 幼僖听后蹙眉,上前将她拉了起来:“你起来再说。” 玉芙蓉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水,正待要开口,却被幼僖抬手打断。 幼僖先将房门掩上,才拉着玉芙蓉进了内室,坐在美人榻上后,递了块丝绢过去,才问:“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一遍。” 玉芙蓉捏着丝绢将眼泪拭去,抽泣道:“其实我知道得并不是很多,纪大人虽然时不时会来凝烟台找我,但对于政事上面的事情他都只字不提。有时候即便高兴了会冲口而出几句话,但也很快就会将话题给岔过去,我也从来没细问过。” “而就在一个多月前,纪大人急匆匆地找到我,拉着我进了房间之后,不由分说地将一个盒子塞给了我。他说,这个盒子至关重要,甚至干系到整个江城的民生和未来,让我一定要把盒子收好了,不能让任何人拿去。”玉芙蓉调理了气息,渐渐平静下来,“后来纪大人说,他要启程去上京,要去面见陛下。我再问他,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幼僖静静听着她说出这些话,打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玉芙蓉的脸上,忽然问她:“你跟纪珩……究竟是什么关系?” 玉芙蓉羽睫覆下,骤然反应过来,慌张解释:“我和纪大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没有任何肮脏关系。更何况,纪大人家中已有妻房……” 最后那句解释得奇怪颇有几分古怪,幼僖也没往深处问去,只是道:“你和纪珩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那么相信你,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都交到你的手上?” 玉芙蓉不免叹息:“我和纪大人初见,是在他刚上任不久,和谭仁贵一伙人一起来凝烟台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个清倌,卖艺不卖身。谭仁贵点名我去弹曲,我去了,期间有人对我动手动脚,纪大人为人很正直,不似旁人一般取笑,反而站出来替我解围,还让我趁机离开房间,免了他们的骚扰。” “所以,你从那个时候就喜欢纪珩了?”幼僖问她。 玉芙蓉却摇头:“那时候我心有所属,那个人是一个书生,家世平平,但有一腔快意抱负,对我也是一心一意。他为能来听我一曲,不惜典当身上所有值钱物,只为能来凝烟台看我一眼。” 提起从前往事,玉芙蓉不胜唏嘘:“后来我看见了他,知道他的难处,我问,明明没有银子,为何还要来这销金窟,他说,是因为我在这儿。” 玉芙蓉看向幼僖,强忍下去的泪水又卷土重来:“郡主,你生来高贵,一帆风顺,从未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当天之娇女一朝沦为烟花女子,若不是怕连累家人,我早就投江自尽了,怎么还会甘愿在这种地方受尽屈辱。” 幼僖知道这当中的事情,按照律例,凡是流放的罪眷,若有自杀之意,经人发现就是罪加一等。不止自己,连同其他流放的族人也会一同受到严惩。 所以当玉芙蓉沦为青楼女子,想自尽,企图用死亡来一了百了的时候,也不得不权衡再三。 幼僖能够理解她这一点,却不能赞同她说她一帆风顺的话。 纵然如此,幼僖这时候也没想过要辩解什么,只耐心的听她说下去。 “若换成几年前,这样的人我是断断看不上的。但后来我沦落风尘,一颗心静若死水,却忽然有个人成日对你嘘寒问暖,为见你一面不惜倾家荡产,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挖出来捧在你的面前,哪有人会不心动呢。”玉芙蓉说着,眸中光彩逐渐黯淡下来。 第436章 按进鱼池里淹死 幼僖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说起伤心往事,玉芙蓉不免痛上心头,捏着手绢拭去眼角不可控制而流出的泪水,强忍难过,道:“郡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应该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那个男人他负了我,不止负了我,还欺骗了我,卷走了我所有的体己,害我不得不委曲求全,答应接客。” 幼僖别开眼:“这些事情就别再说了,还是说一说那个盒子的事情。” “那个盒子……” “你把盒子藏哪儿了?”幼僖直言不讳的问她。 当初她救下玉芙蓉的时候,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包袱,只有贴身带着的一张血书。倘若那个盒子还没有落到其他人的手上,那就一定是被玉芙蓉藏起来了,而且地方,还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说起正事,玉芙蓉调整了思绪,正色道:“那个盒子的确被我藏起来了,就在凝烟台。” 幼僖大惊:“什么?” 玉芙蓉却肯定的道:“当时纪大人找到我,将盒子交付给我之后,我就把盒子藏起来了,就藏在凝烟台中。” “那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幼僖问她。 玉芙蓉摇摇头:“纪大人嘱咐我不要打开,说会引来杀身之祸。我听他的话,从来都没有打开看过。” 幼僖辨不出她话里面的真假,忍不住说道:“可是凝烟台人来人往,而且我听说,凝烟台的生意,谭仁贵也有份参与。你把东西放在了凝烟台,就不怕被他们找到,然后交给谭仁贵吗?” 玉芙蓉听了这话,脸上浮现难色,但想了想,还是很肯定的摇头:“不会的,要是他们真的找到了那个盒子,就不会一路追杀我和纪大人,也不会放火烧了纪家。我想,他们除了想要杀人灭口,更多的,就是想要找到那个盒子。” 幼僖思虑着,如果按照纪珩的交待,那个盒子至关重要,那么背后的人想尽办法想得到盒子也无可厚非。 也是了,今日她和玉芙蓉去纪家的时候还碰到了那些黑衣人,应该是还没有找到盒子,想着再去找一找。结果没想到,盒子没有找到,倒是和她们面对面的碰上了。 幼僖分析一番后,也信了玉芙蓉的话:“所以说,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什么纪家被烧,你和纪珩逃跑遇上黑衣人追杀,还有另外一拨人救你的事情,都是真的?” 玉芙蓉直面幼僖,隐有焦急:“除了我自称是纪大人的妹妹,这一件事情是假的之外,其他的话都是真的。” 幼僖盯着她:“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如果你是玉芙蓉,那么凝烟台对外宣称玉芙蓉失足溺水,打捞上来的那具尸体又是谁?该不会,那个才是真正的纪灵芝?” 玉芙蓉重重叹了声气,眼看着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就在纪大人来找我的那天晚上,纪大人刚走,我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将盒子藏好之后,便急匆匆地追出门去寻找纪大人,想要问清楚情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害怕至此。” 玉芙蓉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以玉芙蓉的身份,我是断然走不出凝烟台,可我又很担心纪大人,觉得他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所以我就换上了丫鬟的衣服,避开人群,从后门溜了出去。” “你找到纪珩了吗?”幼僖问她。 玉芙蓉摇摇头:“我追到了街上也没找到他,想着不能出来太久,要是被人发现了踪迹,肯定又会挨一顿打,所以又赶着回了凝烟台。可就在我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回到凝烟台的时候,却发现赵五赵六从我的房间里扛了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身上穿着我的衣裳,人已经昏迷不醒。” “我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好奇之下就跟了过去。结果被我看见,赵五将女子抗到后院,将她的头狠狠地按进了鱼池里面。那个女子中间醒了过来,不断地挣扎想要摆脱,但赵五人高马大,一只手将她按住,她挣扎无果,没过多久就没有了气息。” “我吓坏了,躲在暗处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声。这个时候我看见红姨从楼上下来,问赵五赵六情况怎么样,他们把人从鱼池里拖出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纪灵芝,穿着我衣服的纪灵芝。” 不知是那晚亲眼看见纪灵芝被杀而感到恐惧,还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感到后怕,玉芙蓉捂着嘴,又低低哭泣起来。 幼僖听得云里雾里:“好端端的,纪灵芝怎么会去凝烟台?她好歹也是知州的妹妹,又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凝烟台也会放人进去?” “纪灵芝跟我有些误会,她一直以为是我在纠缠纪大人,所以纪大人时不时地才会来凝烟台这种烟花之地。”玉芙蓉抽噎道,“也是因为有一回,纪大人说想给怀孕的妻子挑一件首饰哄她开心,但纪大人不知道女子喜欢什么,所以请我一块去帮忙挑选。结果就那么不巧,竟然被纪灵芝给看见了,她当时就误会了,还、还打了我一巴掌。” 玉芙蓉垂着头,思及当时在大街上,纪灵芝对她破口大骂,极尽羞辱的话。当时虽觉得难堪,几乎羞愤至死,但这会因为纪灵芝的死,却无话可说。 幼僖蹙眉:“你和纪珩真的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那种关系。”玉芙蓉再三保证,“我被那个书生欺骗了之后,我真的想过一死了之,是纪大人救了我,他劝说让我好好的活下去,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没什么可以报答纪大人的,听说他喜好文墨,因为自己也学了几年的字,便大胆写了一幅送给纪大人。正好那幅字对了纪大人的胃口,所以纪大人不嫌弃我身份卑微,视我为知己,时不时也会来凝烟台同我讨教文墨。” 眼见幼僖不发一言,玉芙蓉只当她是不信任自己,顿时慌乱起来:“是,我是喜欢纪大人,但纪大人只喜欢他夫人,对我只是朋友之间的情谊。我很清楚的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不敢奢求跟他在一起,只是想着,能有纪大人这样一个知己良朋,也是我此生的福气了。” 幼僖听她一番慌不择言的话,大概情急之下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清楚。幼僖也不想同她争论这个,毕竟逝者已矣,眼下除了真相,她并不想窥探什么。 “所以那天晚上,纪灵芝为什么会去凝烟台?” 第437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玉芙蓉神色古怪起来,似是想了许久,才支支吾吾的解释:“会不会……是因为她又误会了?或者,因为纪大人许久都没有回去,她以为纪大人在我这里,所以过来找纪大人,结果阴差阳错,被赵五赵六当成是了我,给杀害了?” 幼僖微微眯了眯眼,看她目光闪烁,手指不安的绞着丝绢,俨然就是一副撒谎的模样。 大抵是因为对她的谎言已经司空见惯,幼僖几乎是刹那间便拆穿了她:“你撒谎,是因为你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恰好又被她给发现了,是不是?” 幼僖话语直白,将玉芙蓉掩藏在心里,那份本不该摊在阳光下的小心思彻底暴露出来。 玉芙蓉死死扯着丝绢,双眼紧闭,许久,才似下定主意一般,深深呼出一口气:“是,是因为我,她才会乔装打扮来凝烟台。” 幼僖微微眯眸:“具体是怎么回事?” 玉芙蓉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她嗤笑一声:“因为我自不量力,恬不知耻,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给纪大人写了一首诗。” “什么诗?” “《白头吟》。” 那三个字说出来,幼僖几乎是刹那间就明白了纪灵芝为何会不顾女人家的名节跑去凝烟台那种地方。 原来什么视为知己良朋,甘愿止步于此,通通都是假的。人呐,果然还是最贪心的,拥有了一样东西,就期待着想拥有更多。 譬如玉芙蓉,在等到了纪珩给她的救赎之后,不禁期望起更多的东西来。她希望有人能够带给她远超知己的好,能带她离开凝烟台这种是非之地,能够让她摆脱官伎的身份,重获新生。 幼僖没见过纪珩,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所以不便多做评论。 但俨然纪珩的妹妹纪灵芝却不是一个只知忍气吞声的善茬,见到身为烟花女子的玉芙蓉,堂而皇之的和纪珩走在大街上,而作为家中已有一位妻房,纪灵芝则为自家的嫂嫂打抱不平。这才有了后来大街上她斥骂玉芙蓉,并大打出手的一幕。 估计之后玉芙蓉写给纪珩的那一首《白头吟》也被她给截了下来,想要为嫂嫂出一口气的纪灵芝,乔装打扮的去了凝烟台。原意应该是想要教训玉芙蓉,替自家嫂嫂出气,顺便警告她不要再纠缠纪珩。 可是谁知道,她的命竟这样的不好,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理清了这一段错综复杂的关系,幼僖作为一个局外人,并不想干预评判什么,于是径自将话题揭过:“凝烟台的人发现死的人不是你,应该不会放过你,你后来又是怎么逃离凝烟台的?” 没再提纪灵芝的事情,玉芙蓉也渐渐镇定下来:“你说得不错,红姨发现死的人不是我,立即就让打手暗中搜索我的下落。赵五赵六则把纪灵芝的尸体丢尽了江里,直到尸体被人发现,便对外宣称玉芙蓉失足溺水而死。” “可他们还是没有打算放过你。”幼僖一针见血,“凝烟台的人追杀你,如果是受了谭仁贵的示意,那么你想顺利出城,应该很难。这当中,又是谁帮了你?或者说,应该是谁帮了你和纪珩?” 幼僖省得跟她废话,将所有的话尽都挑明,看着玉芙蓉一刹那的惊愕,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猜对了。 玉芙蓉的身后,还有人。 沉默片刻,玉芙蓉也不瞒她,将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出来:“我会凫水,而且知道有一条路可以更快的到达纪家,且避开所有人的眼睛。我当时就是从那条路赶去的纪家,我想通知纪大人,他的计划已经暴露了,杀手很快就到。” “你不是不知道纪珩的计划吗?那为什么又那么笃定是他的计划暴露了,让你也跟着被连累?”幼僖盯着她,将问题一一抛出。 玉芙蓉抬头,与她目光相对:“我是罪臣之女,全族女眷沦为官伎,我不能自杀,自然,我要是莫名其妙的死了,凝烟台跟上头也没有办法交代。而且,纵使一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纪大人前脚来,把东西给了我,后脚红姨就要杀我灭口,还把我房间翻得乱七八糟,这样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玉芙蓉抬起手,纤细白净的手指一揩眼角的余泪,微微上扬的唇角,透着的是笃定和自信。 幼僖看着她,忽然发现自己一开始还是小看了这个女人。她识时务,懂算计,知进退,也懂如何谋算才能够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化。 如今想想,焉知纪珩不是她算计当中的一环? 幼僖沉了脸色:“说下去,后来呢?” 玉芙蓉思绪飘远:“那天晚上很黑,大街上几乎就没有几个人,所以也没有人发现我的行踪,我很轻易的就到了纪家。可等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黑衣人手持刀剑闯进了纪家的院子,我吓得赶忙躲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了纪老夫人,纪夫人,就连孩童都没有放过,被生生捂死。后来他们在纪家翻箱倒柜一阵,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就放了一把火,把纪家上下都烧了。” “那纪珩呢?” “纪大人是后面才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那群黑衣人正在放火。我看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担心他会出事,就死死地拉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使了全力抱住他,不想让他上去送死。”玉芙蓉眸光暗淡下来,“后来我们等到黑衣人都走远了,才敢从暗处出来。但纪家已经被火光包围,纪家人的尸体都在里面,我们进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和房子一起被大火吞噬却无能为力。” 想到那夜看见的一幕,玉芙蓉至今心里都不是滋味,即便没有亲缘,可眼看着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随大火消逝,不禁感叹人命果然轻如草芥,不值得一提。 幼僖继续问她:“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大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百姓们纷纷出来救火。而我担心身份暴露,就想带着纪大人赶紧出城,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幼僖发现不对劲:“那群黑衣人既然敢堂而皇之的杀官眷,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让你们从城门口逃离?” 玉芙蓉被问得哑口无言,俨然还有事情没有说明白。 幼僖回忆今日从秦陆白那里听来的话,不禁猜测:“帮你们出城的,是不是纪珩的副官,周合?” 第438章 救救我妹妹 见话题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说谎话也毫无意义,玉芙蓉只好应了:“不错,就是周合。” 玉芙蓉深深舒了一口气:“纪家出事之后,我们就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们必须出城。紧跟着我们就去了副官周合的家里,因为他是纪大人在江城,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幼僖咂摸着这话,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如果要杀你们的人是谭仁贵,他就应该知道纪珩在江城的人脉不广,能信任的人也不多。这样一排查下来,很容易就能够联想到周合,你们去找他,就不怕自投罗网吗?” 玉芙蓉经她的话一提醒,此刻也后知后觉的吓出了一身冷汗:“当时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觉得四下无去处,总得找一个靠得住,又信任的人才行。” 不过也算是他们运气好,不知道是谭仁贵对那些杀手太过有信心,觉得他们不可能躲过那些刺杀,还是谅他们也不会胆子大到敢选择去投靠周合,所以并没有在那里设下埋伏。 还好翌日一早,周合便想了个办法,将他们偷带出了城。否则,只怕他们早就已经死在了江城里埋伏下的那些黑衣人的手中。 对于他们如何逃离的,幼僖心里大概有数:“那周合呢?他是跟你们一起逃往上京的?” 玉芙蓉摇摇头:“周大人说,一个运瓷器出城的木板车装不下三个人,与其大家都暴露,倒不如先送我们两个出城。但自那分别之后,我也就没有再见过周大人。” 似是才想起来,玉芙蓉激动地抓住幼僖的手,急切问:“对了郡主,周大人怎么样了?” 幼僖不动声色的拨开她的手:“我们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到周合,听谭仁贵说出来应付我们的谎话,他说周合和纪珩一起去的上京,两个人都没有传消息回来,多半是凶多吉少。” “他撒谎!”玉芙蓉忽然激动起来,怒斥道。 幼僖抬头看着倏然站起来的玉芙蓉,对她这反应有些捉摸不透。 玉芙蓉胸口起伏不定,像是受了刺激,又像是知道,当唯一那个肯帮助他们的人也遭了毒手,偌大的江城,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幼僖微微向后一靠:“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在上京的时候,跟我哭诉一路来的逃亡,都是真的吗?” 玉芙蓉怒气骤然消散,有些心虚,缓缓坐了下来:“除了我说我是纪灵芝这一件事情是假的以外,其他的都是真的。” 幼僖半信半疑:“真的?” 玉芙蓉看着她,有些局促不安:“是真的。我和纪大人逃亡是真的,被追杀是真的,纪大人惨死箭下,我被另外一波黑衣人救下也是真的。” 说到另外一波黑衣人的问题,幼僖就不得不再多问一句:“可是到现在你都没有告诉我,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你引我来江城?他们的目的何在?” “有关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玉芙蓉唯恐她不信,慌乱不已的解释,“当时我听到他们说,让我假装晕倒被你救下,再用忠武侯战死的消息引你来江城的时候,我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诛杀朝廷官员的案子那么大,大昭又一向有严律,女子不得参政,更何况你还是后宫中人。” 这话越说到最后,越发的没有了底气。之前有多么怀疑,那么现在的事实,就有多让她吃惊。 毕竟谁能够想得到,景文帝疼这个臣子之女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想来不光来了,还一路派了那么多人随行保护。 玉芙蓉忽然间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她眼睛一亮,忽然抓着幼僖的手,跪在了她的面前。 这一举动将正在深思的幼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要拉她起来,却反而被她紧紧拉住手,不禁一时气恼:“你又跪下做什么?赶紧起来。” 玉芙蓉巍然不动:“郡主,我知道之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好,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毫无怨言。但是郡主,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这样,即便让我即刻就去死了我也是愿意的。” 幼僖恍然觉得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抿嘴不答。 玉芙蓉抬起头,满眼的希冀。 幼僖忽然有了一种被威胁的感觉,手一松,也任她跪着。 玉芙蓉见势不对,脑筋一转,脱口而出道:“郡主要是答应我这件事情,我一定配合郡主查案,郡主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幼僖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免嗤笑一声:“玉芙蓉,你现在是在同我做交易吗?” 想让她帮忙,交换的等同条件就是帮助他们查案。可别说这个玉芙蓉满嘴的谎话不可信,就算说的是实话,这样的利益交换,也是叫幼僖深深不耻。 毕竟,她一开始之所以会来这里,可也是被利用来的。 新旧怒气交杂起来,令幼僖越发不想答应她任何事,而且直觉告诉她,玉芙蓉接下来要说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不欲与她做什么劳什子交易,幼僖愤而起身。 谁料玉芙蓉不肯作罢,膝行着跪上去,情急之下攥住了幼僖的裙摆:“郡主为什么不肯听我说完呢?要是我说完了,说不定郡主会改变注意的。” 幼僖满脸不耐:“虽然我不知道你要跟我做什么交易,但如果是有关案子的事情,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应该去找刑部的人才对。毕竟,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负责查案。” 说完这话,幼僖拨开她的手,便打算往外间去。 可玉芙蓉哪里愿意轻易放她走,手抓了一个空,见幼僖正往外间去,于是赶紧提裙追了上去。 在幼僖即将快出门时,玉芙蓉扑上去拦住了她,在幼僖快发脾气前,又屈膝跪下:“我这辈子是已经完了,我也不敢再有其他的什么奢求了,可是郡主,我还有妹妹,我的妹妹还小,我不想让她们跟我走同样的路。所以郡主,能不能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我求求你了郡主。” 玉芙蓉额头触地,连连叩头,声声悲切。 第439章 厉声斥责玉芙蓉 她声音哀婉,听在耳朵里,纵使平日里对她颇多微词,此刻也不免动容。 幼僖叹气一声,将她扶起来:“甄氏一族有现在这个结果,是你父兄咎由自取,不能怨天尤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要是因为跟你做交易就赦免了甄氏,那对那些被你父兄欺压,丢了性命的百姓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冷漠挥掉抓住手腕的那双手,幼僖别开脸,眼神已经趋于冷漠。 甄氏,强抢民女,致人投井身亡,不知悔改,而又放火烧屋,害人性命。其父为掩其罪行,贿赂官员,试图扭曲事实,化黑为白。种种罪行都已经昭然,实在是天理难容。 甄氏女眷即便无辜,可甄氏有受/贿之嫌,其家产皆来于不义之财。甄氏一族素日不加以规劝,反而享受其好处,乐在其中,那么自然在罪行昭然若揭之后,亦不能幸免。 幼僖熟知大昭律例,即便想尽快将纪珩的案子破了,但也不会明知故犯。即使不被律法羁绊,以人性来看,她也不会答应帮甄氏平反。 玉芙蓉眼中希冀的光倏然湮灭,她愣了一会,不死心的抬头:“如果我用那个盒子来交换呢?” 幼僖紧抿樱唇,十分不耐烦的看着她,俨然已经将所有的好脾气都终结在了她这里,她斥道:“玉芙蓉,即便甄氏一族获罪,而你还是大昭的百姓,只图己身之利益,你内心过意得去吗?而且以你如今的处境,若是不倾尽全力帮刑部破案,凶手不得正法,你以为谭仁贵会放过你吗?我能护得了你一时,难道我能护得了你一世?” 幼僖对她真是失望透顶,语气亦不禁寒了三分:“盒子的事情,你若不交,我们自有办法能够找到。” 幼僖推开挡在面前的她,拉开门,正要出去,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身再告诫了她一句:“甄氏的案子已经结案,而且证据确凿,再无翻案的可能。我知道你疼惜幼妹,不想让她们步你的后尘,但这件事情,别说我无能为力,就算是你求到太子面前,面对天下悠悠众口,他亦无能为力。” 丢下这样一句话,幼僖摇摇头,径自出了房间。徒留玉芙蓉瘫坐在地,久未回神。 一直到夜里幼僖才回来,却与玉芙蓉再无话,直到翌日天明。 丫鬟打来水,取出蔷薇花露往水中滴上两滴,沁人心脾的香味顿时自水中袅袅升起的轻烟中漫开,然后伺候幼僖梳洗上妆。 收拾一番后,幼僖对镜自揽,再三确定过无疏漏之处,方才起身。欲要出门前,仍旧迟疑的回头往内室望去一眼,而后再不回头,径直出了门。 驿馆外,两辆马车已停在外头等着。 幼僖缓步出了驿馆,等候在马车旁的女眷则款款迎上前来。 当中年纪略大一些,雍容华贵的妇人步上前来,朝着幼僖一礼:“妾身张氏,是江城知府谭仁贵的妻子,见过郡主。” 幼僖挥手示意:“不用多礼。” 张氏道:“多谢郡主。” 旋即张氏又领了五个姑娘上来,一一为幼僖介绍:“这是小女,二娘、五娘、七娘,以及两个还没长大的丫头,小十一和小十二。你们还不快些拜见郡主。” 几个女眷均上前一步,朝着幼僖恭敬一礼,饶是两个小丫头也行礼周正,俨然是提前教授过的。 幼僖不动声色的将面前五个女眷打量一遭,谭二娘梳得是妇人发髻,已然是成婚了的,谭五娘和谭七娘都还是待字闺中,但已长开,模样不俗。再看那两个小的,六七岁的垂髫孩子,倒没有什么可需要特别注意的。 几个女眷虽不说如何貌美如花,但一看便是金尊玉贵养大。端那身上的衫裙便是上好的凌烟罗所裁,头上珠钗,腰间玉环,更是自不必说。 幼僖淡淡打量之后,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几位姑娘都生得模样极好,我看二姑娘就跟谭夫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很好。” 幼僖知道,张氏只生了两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已经出嫁的谭二娘。先前她已着人打听过了,张氏在家中时常打压庶子庶女,轻易不让她们抛头露面见世面,若不是这番她点名要几个姑娘一起陪同,怕是张氏是绝不会叫另外两个姑娘一起出来见见。 果然一听幼僖夸赞,张氏喜笑颜开,谭二娘也是羞怯的低头,脸上笑意难掩。 幼僖目光扫过谭五娘和谭七娘局促的表情,恍若未见,只道:“是时候该出发了。” 张氏立即反应过来,躬身问幼僖:“不知郡主今日想去什么地方?” 幼僖故作沉吟:“就去被洪水淹没的粮田看看。” 张氏闻言,脸色闪过奇怪的表情,和自己女儿打了一个眼色,并未立时答话。 幼僖道:“怎么了?不方便吗?” 张氏讪讪一笑:“郡主要去,自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只是那里日前才退了水,到处都是泥泞,怕是会污了郡主玉足。” “无妨。”幼僖浑不在意。 今日她穿着轻便,烟衫轻缈却不累赘,裙角刚至脚踝,别说去良田看看,就是骑马驰骋也无不可。可再一瞥几个女眷,身上所着无不是繁琐的服饰,且尽都奢华,怕是如何能够彰显身份,便如何妆扮。 幼僖冷眼一瞥:“若是谭夫人不方便,那便算了。车马留下,本郡主自己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完这话,幼僖便要往马车走去,俨然是不打算带着她们,准备自己先行了。 但张氏一早得了谭仁贵的授意,哪里敢在驿馆门口就放幼僖独行,于是举步跟上:“郡主莫生气,是妾身考虑不周。郡主若要去良田看看,妾身这就带着郡主过去就是。” 幼僖前行的步子这才停了下来,回过头,如花娇颜绽开敷衍一笑:“那就有劳谭夫人了。” 张氏低低垂头:“能陪着郡主,是妾身的福气。” 幼僖再看她们一眼,不耐之色一扫而过,旋即转身便要登上马车。 “郡主,请等一等郡主。” 第441章 一唱一和套话 幼僖让其余人皆等待在原地,只带了玉芙蓉和谭家两位姑娘同行。 洪水冲毁了堤坝,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其中,良田被毁,庄稼皆无,其实一眼已能看遍周遭。 田野里的寒风迎面吹来,将衣裙吹得飘摇。 幼僖最后站定在坝上,望着一望无垠的良田,却问出了一个令谭家两位姑娘都怔忪的问题,她道:“这块地,是百姓私有,还是和官府签订了租佃契约?” 几句话问得两个人都是一脸迷惑,想来也是从未有机会接触这些,故而不知。 幼僖也不为难她们,一壁往前走,一壁闲话家常:“谭知府的子女有很多?” 谭五娘回应:“兄弟姐妹共有十二人。” “你们俩是一母同胞?”幼僖忽然问她们。 只见两个姑娘相视一眼,均点了点头。 幼僖心下了然:“谭夫人素日里对你们怎么样?可还好?” 幼僖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注视着面面相觑的谭家姑娘。其实不必她们解释什么,就刚才的场面,她又不是瞧不出来。 但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谭五娘还是选择了最体面的回答:“母亲待我们都很好,一视同仁,并无参差。” 幼僖看着她们,心里有数,于是不再继续多问。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彼此都是无话,一路静默。 玉芙蓉跟在幼僖的身边,回头见四人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离停留原地的马车已经有好长一断距离,估摸着应是听不见了,目光下移,留意到幼僖沾湿的裙角,突然“咦”一声。 几人都被她的呼声惊到,纷纷朝她投过目光去。 玉芙蓉却指着幼僖的裙摆:“郡主的裙子脏了,一会可得找个地方换一身才行。要是就这么一身回去,若是中途撞见了太子殿下,怕是会觉得郡主失礼呐。” 幼僖看着她,从她晶亮狡黠的目光中似乎读懂了什么。 谭七娘即刻道:“我家有个别院,就在不远处,郡主要是不嫌弃,可以去那里换一身衣裳。” 谭七娘是个直性子,也没多想什么,当下就把这话给说了出来。谭五娘意识到不妥,赶忙拉了谭七娘一把,但想阻止也是来不及了。 玉芙蓉听后做后知后觉状:“七姑娘的话倒是提醒了奴婢,不知郡主还记不记得,先前咱们刚进城门的时候,谭知府就说过要给咱们安排一处别院居住,也不晓得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玉芙蓉状似四下环顾,倒真像是在找着别院一般。 谭七娘见她真的找了起来,连忙道:“别院不是在这里,但是,我不知道父亲说的是哪一处。” 哪一处? 这话十分敏感,一下子就让幼僖和玉芙蓉捕捉到了什么。 一路上幼僖都没接玉芙蓉的话,也是有观量她举动的意识,不过这一番看下来,她倒是有意在替她套话似的。 虽然不知道玉芙蓉是不是已经放弃了要跟她做交易的想法,但至少眼下她们是一条心,还得一致对外才是。 只听玉芙蓉露出讶异的神情,有意套话谭七娘:“照七姑娘的意思,谭家的别院竟还有好几处?” “是父……” 谭七娘憋不住话,又待要冲口而出,却被谭五娘及时扯了扯手臂,将话题揭过:“掌家之事一直都是母亲在做主,我们并不知道多少。若是郡主想要了解什么,不妨直接去问母亲,母亲定然会欣然答复郡主的所有问题。” 眼见谭五娘不是个好糊弄的,再多问怕是要露馅,玉芙蓉随即打了个哈哈:“五姑娘误会了,都是奴婢好奇,所以才壮着胆子随口问一问。这么点小事,又何须去烦扰谭夫人。” 谭五娘垂眸不语,已不再接她的话。 幼僖看一眼玉芙蓉,佯装斥道:“多嘴。” 玉芙蓉惊慌垂头:“是奴婢僭越,奴婢知错,还请郡主责罚。” 两人一唱一和,演得倒是惟妙惟肖,纵使谭五娘还心存犹疑,但谭七娘却不但口快,还心软,当下就要再为玉芙蓉求情说项。 幼僖原本也没有真的要惩罚玉芙蓉的意思,正好谭七娘撞上来,也就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了。 眼瞧着旁敲侧击的问不出什么来,幼僖也不在那事上费心思,她转而望向前方,沉吟道:“本来是想来看看良田被毁的情况,也想看看地势,只是可惜位处低处,还真是不易看出点什么来。” 她这话暗自里藏了些什么,谭五娘思绪一转,踱步上前:“郡主初来江城,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也是情理之中。” 幼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么说,五姑娘倒是知道?” 谭五娘颔首:“良田一带大多都在城外,位于江河下游,农民为了浇灌良田方便,也会从江河中引流。要不是堤坝被毁,这里也不会淹没成现在这样。” 简短几句话概括了大概,幼僖欣赏的看着她:“五姑娘养在深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谭五娘面色一白:“是我娘告诉我的。” 幼僖看着她,见她垂着头,绞着手指,细弱蚊吟的声音低低传来:“我娘是寻常百姓人家,家里曾经也是务农的,所以知道这些。我只是听我娘说过一些,略知一点皮毛,要是说错了话,还请郡主勿要怪罪。” 幼僖倒是对她刮目相看,浅浅笑道:“随意闲聊而已,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无足挂齿。” 谭五娘这才放下心来,却心有顾虑,不敢再胡言乱语。 幼僖心思一转,忽然问:“五姑娘可知道知州纪珩?” 谭五娘闻言一愣:“纪大人?” 幼僖看着她:“五姑娘和纪大人很熟?” 谭五娘沉默一瞬,转而摇了摇头:“只在父亲安排的宴席上远远见过几次,并不相熟。但我知道纪大人的字写得很好,连不少城中的老学究都连声夸赞。”话语一顿,转又叹了声气,“只是听父亲说,纪大人恐怕在去上京的途中遭遇不测,实在可惜。” “谭知府是这样跟你说的?”幼僖诧异。 “难道不是?” 第442章 邀谭家女眷同乘 谭五娘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却叫幼僖身旁的玉芙蓉紧绷了神经,垂下的手暗暗紧握成拳,身体却在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幼僖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异样,极快的将话题岔开:“我只是问问,毕竟官府里武功路数好的应该不在少数,为何独独是纪大人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去上京传递消息?他若不会骑马,岂不是更加耽误时间?” 幼僖的话似是叫谭五娘觉得十分有道理,沉思一想,一时竟没有能够答得上来这话。 略想了想,谭五娘不确定的道:“会不会,是因为纪大人觉得事情紧要,不放心别人,所以才打算自己去上京传递消息?” 幼僖直视她,再用极其淡然的口吻抛出另一个问题:“可纪大人是文官,留在江城治理水患,远比千里迢迢去上京报信来得更有用些。” 谭五娘垂下头,彻底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幼僖也不为难她,毕竟是闺中女儿,在家里只怕又时常被嫡母打压,处处受制。有关政事要事,她就算知道,碍于身份,也的确不好随意宣之于口。 幼僖理解她,于是换了一个问题:“那你知道,哪里可以拿到江城的地形走势图?” 谭五娘想了想:“父亲的书房应该有。”思及什么,声音越发的小了,“不过,父亲的书房一向都不许外人进出。有一次六弟不经父亲允准进出了父亲的书房,被父亲发现后,当着众人的面被狠狠地打了三十板子。后来,就更没有人敢随意进出书房了。” 书房一向都是要地,向来有任何重要的文书一类,大概率都会放在那里。幼僖听她这么一说,便更加确定了谭仁贵的书房里有秘密。 只是除了谭家主宅,其他的别院有没有问题,还另当别论。 幼僖知道谭五娘不似谭七娘那般单纯好骗的,也担心露了马脚,反而叫她防备起来,于是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深问下去。 再将周遭都看过一遍,幼僖大概清晰了这里的水流走向,不过要想知道更加具体的,只怕还得拿到地形图才能知晓。 寒风中待了好长一会,感觉寒意侵体,周围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幼僖才带着她们往马车走回。 张氏听见声音,带着女儿从马车上走下来,迎至幼僖面前,不忘殷切的关怀:“郡主可算回来了,这里寒风正盛,想必是冻坏了。” 幼僖冷眼看着她,连一开始的敷衍功夫也不做了,容色清冷,眼中尽是疏离。 张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谭五娘和谭七娘在幼僖的耳边吹了什么风,这才叫幼僖对她们颇有看法,于是将二人狠狠一瞪。 谭家两位姑娘即刻垂下头,怯生生的躲在幼僖的身后,似乎有意寻求庇护。 幼僖冷面道:“我裙角脏了,想先找个地方清理一下。听说谭府离这里不远,不知道能否叨扰个一时半刻?” 张氏一愣,旋即笑颜:“不叨扰,不叨扰,郡主能驾临寒舍,是妾身等人的福气。” 幼僖颔首,搭着玉芙蓉的手,准备登上马车离开。 正待要弯腰进马车时,幼僖恍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着张氏:“谭家女眷都在一个马车上未免太过拥挤了,反正一路无趣,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就让五姑娘和七姑娘跟我坐同一辆马车。” 此话一出,谭家女眷皆都愣了愣。 张氏脸色陡然一变,狠瞪一眼谭五娘姐妹,并没立时答应。 但幼僖话语并非商量,复又不耐烦的重复一遍:“我想让五姑娘和七姑娘随我一同乘坐一辆马车,谭夫人是不愿意?” 幼僖秀眉一蹙,话中已带凌厉。 张氏哪里敢拒绝,不情不愿的应了。看着几人上了马车之后,复才带着谭二娘和另外两个小姑娘上了后边的马车。 马车徐徐前进,往来时的原路返回。 谭五娘和谭七娘坐在马车里不免拘束,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时不时的相看一眼,却都沉默不作声。 幼僖看着她们打了好一会的眼色,才不慌不忙的开口:“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邀你们同乘?” 谭家两位姑娘相视一眼,再齐刷刷的看向幼僖,使劲点了点头,皆是一脸迷惑。 幼僖则道:“一路无趣也是真的无趣,何况我初来乍到,想找一个谈得来的不免有些为难。不过刚才一番谈话,我倒是觉得跟你们颇有缘,所以邀你们同乘。” 幼僖云淡风轻的将解释道出,旋即一扫身边二人:“我这样说了,你们可还有疑惑?” 谭七娘是个老实的,当下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脸上露出憨憨的笑来。 谭五娘眼帘半垂,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想着什么出了神。就连幼僖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听见,还是谭七娘奇怪的一拍她的手,她才倏然回神,却被吓了好大一跳。 谭五娘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脸上还有未消散的慌张:“怎么了?” “五姐,你在想什么呢?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谭七娘唤着她。 谭五娘迷惑:“什么话?” 幼僖打断正要开口的谭七娘:“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闲来无事的时候听说过纪大人的名声,想到你们在江城长大,应该更知道纪大人的为人。” 谭五娘神思回拢,就着这话思量了半晌,又抬眼用余光悄悄打量一眼幼僖,似在斟酌什么。 好一会她才深深吸纳几口气,想好了措词,缓缓道:“其实我对纪大人真的不算太熟,只远远见过几面。但纪大人为人温和,从不拿捏官员架子,待所有人都很和气,一视同仁,是个为官清廉,又极爱护百姓的好官。” 谭五娘毫不吝夸赞之词,遂又深想下去:“我曾经还听说,纪大人曾跟百姓一起治理过水患,不顾及身份,只着粗布短衣,和百姓们一块修补堤坝,治理洪水……” “等等。”幼僖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江城除了这一次的水患,还曾经发生过一次?” 第443章 我也很羡慕 “是啊。”谭五娘木然以答。 幼僖则问她:“什么时候?” “就在前两年。”谭五娘看着幼僖澄亮的双眼,默了默,又添上一句,“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纪大人刚上任江城不足两月。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听底下人说,那时候纪大人去巡视堤坝,发现堤坝有裂痕,扬言说若不修补,日后定然会酿成大祸。” 幼僖沉默无言,听她继续说下去:“那时正是多雨的时节,江城地处中游部位,倘若下大雨,上游一旦积水,堤坝有裂缝,大水一定会冲毁堤坝,酿成灾祸。当时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将修补堤坝的事情延后,但纪大人还是发动百姓提前做了防御,就算在下大雨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而是和百姓一起冒雨堵住水流,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本来只是听得几句的事情,又加之时日久远,谭五娘本来都快忘记了,但这会提起来,所有尘封的记忆就像是江水一般滔滔不绝涌上来。 谭五娘微微低头,唇角弯弯,带着丝丝笑意:“我所了解的纪大人,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他来江城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但百姓对纪大人都很爱戴,歌颂之词流传坊间。郡主若是不信,还可以去问问其他人,我说的,句句属实。” 幼僖注视着她,看她面上流露出对纪珩的赞赏之意,略顿了顿:“你不会也……” 谭五娘面颊一红,却摆了摆首:“我不过实话实说,纪大人是一个好官,我只是客观的说出我的见解。而且纪大人对纪夫人很好,他们很是恩爱,我也很……羡慕。” 幼僖微微蹙眉。 犹似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谭五娘慌张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将来我也能有这样一段美满姻缘,我也就满足了。” 她慌乱解释,说到后面,脸上的希冀之色愈加明显。但那,却不是对着纪珩。 幼僖倒没往其他地方多想,只是觉得,一个个的都说纪珩和其夫人感情甚笃,那么同玉芙蓉又算怎么回事?难道,就真的只是所谓的知己良朋? 清风拂过车窗帘子轻轻飘扬,扬起的一角,正好可以看见跟着马车走在外头的玉芙蓉。幼僖有那么一刹那的怀疑,但终究还是将这份疑惑压了下去。 她收回目光,只是问谭五娘:“我听说纪大人的家里失火,以至于纪家人全部蒙难,这事你们知道吗?” 谭家姐妹听罢这话均垂下了头,不免露出哀婉之色,俨然是知道这回事的。 幼僖凝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谭五娘檀口微张,到底是顾忌着什么,始终没将那即将出口的话给说出来。 反倒是谭七娘心直口快,重重一声叹息后,道:“听说是夜里碰翻了蜡烛,蜡烛点燃了床幔,火势就那么一点一点的烧了起来。”说着又是一声叹息,“说来也是可怜,里面还有纪大人的儿子,听说没还没有一岁,也这么死在了大火里。” 她说得太多,谭五娘赶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一些。 谭七娘一向听胞姐的话,当下咬了咬嘴唇,不敢再说了。 幼僖若有所思,但端看谭七娘单纯的模样不像是撒谎。也就是说,这里头的内情,她们并不知情。 谭五娘注视幼僖许久,心中斟酌着事情,犹疑再三,终是没有再次开口。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直到马车停了下来,玉芙蓉将车门打开,冲着里头唤道:“郡主,谭府已经到了。” 幼僖弯腰出了马车,随后车上的谭家姐妹紧跟而下。 来了这么些时日,幼僖还是第一次来谭仁贵的府上,看着大气富贵的谭府,想到那些居无定所的难民,眸光不禁暗淡下来,紧盯着门匾不置一词。 张氏从马车上下来后,紧赶着来了幼僖的面前,福了一礼:“郡主不如先请进去坐坐?” 幼僖颔首,由张氏带路,提步进了谭府。 “郡主不如先去厢房更衣?”张氏从旁唯唯诺诺的小心应付着。 幼僖并无二话,随着她往后院厢房去,谭家姐妹亦跟在身后。 一路行去,她留意四周景物,若说方才只看府邸便觉得大气有余,那么一进府内更是别有洞天。假山楼阁,亭台玉树,珍稀花木,不但一栋一梁雕画精良,就连廊下凭栏都是汉白玉石做成,可谓极尽奢华。 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脸跟朝廷哭穷,赈灾银子没有,修葺堤坝的银子也没有,偏偏将自己的宅子修建得比一般王府还要华丽无数,可真真是讽刺至极。 幼僖深呼一口气,努力将不忿暂且压下,愈渐冷淡的脸,已昭示此刻心中的不满。 而这一切,均被谭五娘一一看在眼中。 张氏犹自不察,还津津乐道的同幼僖介绍起府中的装潢来,说到兴起处,竟还大胆邀请幼僖多留江城几日,或可直接入住谭府,也好叫他们一尽地主之谊。 幼僖淡淡笑过,并不接话。 很快来到西边一处厢房,推开雕花木门,一阵沁人芳菲扑面而来。 幼僖站在门口,阖眼深吸一口气,清冷花容浮上淡淡一笑:“红梅迦南,是一味不错的好香。” 张氏一听顿时面露喜色,按压下澎湃的心绪,躬身请幼僖进门,谭家姐妹则候在了门外。 屋中香气盈盈,隔着一扇屏风,后头轻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玫瑰香,亦盖不过屋中香炉里燃烧的红梅迦南香。 不过细看那屏风,却并非绘制山木花鱼,而是金丝银线绣成完整一幅花开牡丹,栩栩如生,奢华无比。 幼僖唇边勾勒一抹讥诮,别开眼,径自绕过屏风往前。 屏风后有两名侍女静候,一旁放置一身干净崭新的绫罗烟衫,另有香膏香泽十数罐,俱已样样齐备。 这些都是马车还未到时,张氏便紧赶着让人回府报信,匆忙备好的。她将一应好物都拿出来招待,对自己的布置也甚是满意,想着,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郡主,也该觉得这些物什不俗才是。 张氏掩不住内心欢喜,一开口,竟有几分邀功的意思:“妾身如此安排,不知郡主可满意否?” 第444章 忍得一时气 幼僖淡淡扫过房间布置,闻言微微一笑:“谭夫人有心了。” 张氏垂着头,并看不见幼僖眼中的冷漠,还以为讨得了郡主欢心,眼下正欢欣不已。 “郡主满意就好,要是还有不妥当的地方,尽管吩咐妾身,妾身即刻就着手去安排。”张氏越发殷勤起来,语气中都是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幼僖淡淡道:“不用了。让侍女都退下,有小芝伺候我就行,我不太喜欢外人在场。” “这……”张氏迟疑,“恐怕有些不妥。” 幼僖仍旧耐着性子:“无妨。谭夫人安排已是非常周到,但我仍想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幼僖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张氏饶是觉得这样做有怠慢之意,却也不敢违拗,只好带着侍女都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刹那,幼僖的脸色趋于冷漠,宛若山巅冰霜,透着阵阵寒意。 玉芙蓉这才抬起头打量四周,注意到面前的一扇屏风,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沿着金线勾勒的牡丹边缓缓抚过:“这就是百姓的衣食父母,住着比皇宫还要奢华的宅子,仆人近百,产业千万,而本该他尽心尽力为的子民,却在灾祸中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话落,玉芙蓉讥诮一声:“真是可笑至极啊!” 幼僖不接她的话,但也觉得这座宅子是过于奢华了些。想她阎家世代忠良,祖辈皆受陛下器重,可阎府传至今日,却还没有一介知府来得堂皇。 山高皇帝远,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玉芙蓉打量过牡丹屏风,嗅着房中的熏香,忽然想起来幼僖刚进门时的反应,不由好奇:“这房里的熏香,是否有什么出处?” 幼僖透过屏风望向正中的一尊三足青香炉,语气森寒:“红梅迦南,一钱可值五十金。可我记得,这是御用之物,只供帝后与太后所用。” 玉芙蓉顿时花容失色,素手捂着嘴,难掩震惊:“天呐,谭仁贵竟然连御用之物都敢擅用,真是胆大包天。” 幼僖深深吸纳一气,阖上眼,沉默着不语。 两人在屋中收拾了好一会,才各自换了衣裳出门。门外,张氏与谭家姐妹都在外候着。 幼僖不免讶异:“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张氏堆笑上前:“郡主初次驾到,怕底下人服侍不当,所以妾身等皆在门外候着,已供郡主差遣。” 幼僖已走出房间,闻言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们这么伺候我,我只是借贵宝地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你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 谭家女眷闻言相互环顾,却也没有先一步的动作,而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张氏,似乎在等着她的授意。 张氏笑容不减:“能伺候郡主,是妾身等人的福气。” 幼僖十分无奈,并不想她们像看守犯人一般盯着她,这让她心中十分不快。 张氏机敏察觉,于是赶忙着转开话题:“前方水榭中略备了些点心,郡主车马劳顿一路,想必也是累了。不妨移步水榭,歇歇脚,品尝香茗,吃些点心。” 幼僖并不想应邀,但挡不住有人盛情邀约,于是只好移步水榭。 水榭中/东西早已备齐,该有的不少,不该有的也一样不多。 张氏引着幼僖进入水榭,一众侍女齐声见礼,幼僖抬手免礼,被张氏引到上首落座。 目前水榭之中皆是女眷,若按身份,幼僖居于上首理所应当,也就不作推辞。 张氏上前道:“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府里最近倒是排了首新曲,不妨将乐姬叫来,给郡主解解闷如何?” 幼僖陡然听了这话,脸色倏然黯淡下来,张氏这是将她当作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们了? 如今灾情未过,尚有百姓为食宿为难,张氏不止大摆筵席,竟还准备歌舞,实在是混账至极! 张氏小心翼翼觑着幼僖脸色,不知道自己刚刚是哪一句话说错了,竟惹得郡主不快,不免有些胆颤。 玉芙蓉观量众人反应,弯下腰,在幼僖耳畔适时开口:“郡主,忍得一时气,方能成就大事。” 幼僖听进去了她的话,森寒的面色回暖,努力按下不悦,勉强噙笑:“今日已经叨扰,大家坐下闲话家常即可,不必叫什么乐姬。都坐,安心吃会东西,毕竟都累了。” 张氏刚准备开口,幼僖却俨然已经不想理会她,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将所有的不悦尽数遮挡。 张氏闹了一个没趣,只好乖乖回到位置上去,席间又主动说起江城的风土人情来,试图想要搏得幼僖的欢心。 其间幼僖不过敷衍几句,偶尔提问一二,也是对着江城地理人情,或是谭家女儿读书一类,都是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气氛倒也还是融洽。 宴至一半,幼僖借口出了水榭,带着玉芙蓉沿着鹅暖小径往前走。留意四周,见四下无人,匆忙的脚步方才缓了下来。 玉芙蓉知道她不高兴什么,不用等幼僖开口,她已替她先说出了口:“张氏是个没脑子的,二姑娘亦承了其母愚钝,不必在意。但我看着,那位五姑娘倒是个心思玲珑,有巧见的人。” 幼僖不置可否:“她像知道很多事情,却不说。我想,应该是她知道那些事情有关谭氏一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说,也无可厚非。” 真要论起来,她身边这位可是比谭五娘有过之而无不及,撬开她的嘴,才真是难如登天。 似也预料到话题偏离,再说下去,怕是又要将自己给绕进去了,于是玉芙蓉极快的转了话题:“只是可惜那张氏那黏人了,郡主去哪儿,她就要去哪儿,要不是借口雪隐,怕是她也要跟着过来。” 提起这事,幼僖就忍不住的摇头:“本来想找个机会去谭仁贵的书房一探究竟,看样子是没有机会了。” 张氏一直跟着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她想要抽身去书房,实在是难。 玉芙蓉斟酌道:“如果今日没有办法去书房探探,郡主,不妨我们先回去,也好避免和谭仁贵碰面。” 玉芙蓉还是担心被谭仁贵认出,虽说是迟早的事情,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幼僖也有自己的考量,与她的想法并不冲突,也就应了。 第445章 门前出言不逊 回到水榭后,再闲聊三四句,幼僖便以天色不早为由,欲要起身回驿馆。 张氏自然再三挽留,只是好话说尽也没能打消幼僖的主意。无法,只得吩咐下人准备马车,然后带着谭氏女眷并一众侍女送幼僖出门。 张氏步下台阶,送幼僖至马车旁:“郡主的衣裳,待府中清洗干净,熏香熨烫之后自会送到驿馆,交由小芝姑娘手中。” 幼僖浅笑:“无妨,一件衣裳而已。” 话虽如此说,张氏却不敢这么应下来,仍旧客客气气,十分恭敬。 幼僖折身登上马车,刚坐稳,车夫还没来得及行驶马车,只骤闻不远处一道马蹄声疾驰而来,带着喧嚣之色,直到谭府门前才勒马停下。 有人翻身下马的声音,而后一道调笑声响起:“哟,今儿门口怎么这么热闹?” 随即传来张氏的斥声:“有贵人在这儿,不许无礼。” “贵人?什么贵人?让我也瞧瞧。” 男子声调轻浮,听得幼僖一阵烦闷,独坐马车中,神情不耐。 男子被张氏训斥,却半点没有收敛的痕迹,反而带着坏笑朝马车边走来。 自见到那人起,玉芙蓉就一直有意低垂着头,尽量回避男子的目光。不想她已经如此低调,却仍旧被看见,还当场给人抓了个正着。 男子走过来时,起初并没有注意到马车旁一身侍女服饰的玉芙蓉,只觉得侧脸有些脸熟,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就只这么一眼,他却似忽然受到惊吓一般,大叫着后退数步。 “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玉芙蓉纵使再想低调些,更低调些,眼下也是不能了。 她索性抬起头,施施然一礼:“奴婢是世安郡主身边的侍女,名唤小芝。” 她仰起头,坦然接受男子的目光打量,从容不迫,宛若真事一般。 那男子却不信,后怕地往后躲着:“我认识你,你是凝烟台的玉芙蓉,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人还是鬼?”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人交头接耳,或疑惑有之,或惊慌有之,但更多的,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事实真相为何。 张氏抱着儿子,看看玉芙蓉,又看看自己儿子,最终还是没有相信,反而斥道:“你胡说什么,小芝姑娘是郡主身边的侍女,从上京来的,你哪里会见过?你要是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告诉你父亲,让你父亲狠狠地教训你。” 张氏把谭仁贵搬了出来,虽有震慑谭文昊的用意,但也是不想他在人前出丑。尤其郡主还没走,议论得偏偏还就是郡主的侍女,一个弄不好,只怕会惹祸上身。 谭文昊听到父亲的名字,确有一刹那的回神,但转又看到玉芙蓉的脸,还是不可置信:“娘,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她……她真的是鬼啊!” “放肆!” 一声怒斥从马车中传来,原本喧闹的众人尽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落到马车上。 幼僖推开车门,玉芙蓉及时回神,赶忙上前去搀扶幼僖下车。 幼僖搭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里的冷汗,微一侧目,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却没即刻多说什么。当玉足踩在地面,与此同时,幼僖手上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背,无形中给予她一种宽慰。 众人皆骇然,纷纷告礼。唯独谭文昊骤然回府,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从未见过从上京来的郡主,只是看见周边的人纷纷行礼,一时还有些愣怔,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而下一刻,幼僖已经径直朝他走过来,废话没多说,玉臂一抡,一个响亮的巴掌声顿时响起。 众人大惊。 谭文昊捂着被打的脸,亦是怔忪原地。 幼僖压抑着怒火,厉声斥道:“这就是你们谭家的规矩吗,谭夫人?” 张氏身子一抖,吓得心肝儿一颤,赶忙要拉着谭文昊就要跪下。 但谭文昊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金尊玉贵的长大,骤然被一个女人掌掴,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面子自然挂不住。刚才还没反应过来,现下反应过来了,不服气的就要上前欲要教训回去。 张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和谭二娘一左一右的拉着他,见儿子跟个蛮牛似的,唯恐他闯祸,也管不得心疼,又是一巴掌狠狠落下。 “娘?”谭文昊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张氏。 张氏把心一横,赶忙拉着谭文昊跪下,身后一众女眷也相继跪下。 “是妾身教子无方,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念在小儿无知,是初犯,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儿一次。”张氏为子请罪,语声哽咽,尽是一片慈母心怀。 幼僖睥睨谭文昊,难掩怒火:“原来他就是谭夫人的儿子,有子如此,谭夫人日后还有得操心了。” 言讫,幼僖并没追究,转身登车离去。 等到马车缓缓驶离谭府,跪着的一众人才纷纷松了一口气,相继起身。 张氏被侍女搀扶起来,望着远去的马车,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忍不下气,气得打了儿子:“你个不争气的,成日里给我惹祸就算了,那位是什么人?也是你能够招惹得起的?” 张氏气得直拿手指戳谭文昊脑门,谭文昊赶忙拿手护着,却还不忘从手臂间的缝隙中去觑那辆走远的马车,不确定的问:“娘,刚才那个小娘子,真的是郡主?” “什么小娘子?”张氏气得怒目圆睁,“那是上京来的世安郡主,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你以为你有几条小命可以挥霍的。” 谭文昊不敢顶嘴,再望向那马车的方向,不由得喃喃:“难道,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张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眼下怒气正盛,刚才被儿子这么一闹,一整日的讨好都算是百搭。她怒气无处可泄,一把揪起谭文昊的耳朵,拎着他便进了府里。 而另一面,驶出谭府门口的马车,再拐过一条街道后停了下来,随即一路随行的玉芙蓉亦登上了马车。 第446章 再遇刺杀 玉芙蓉登上马车后,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手心里的冷汗更是起了一层又一层。可见方才在谭府外头,那般强自镇定面对谭文昊时的指认,她的心里是多么的没有底气。 幼僖瞧她脸色苍白,略略一顿,抬手敲了敲车壁,吩咐车夫:“去闹市转悠一圈,买一些点心带回去。” “是,郡主。” 于是车夫调转马车往另一条大街驶去。 车内一时无话,待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条巷口时,同幼僖道:“还请郡主稍待,小的去去就来。” “去。” 静默了一会,幼僖挑开车窗帘子朝外头张望,见车夫已然进了一家点心铺子。又环视周遭,虽说是闹市,但灾情毕竟还没有完全过去,街道上的店铺只零星开着几家,也没什么人在街面走动,便将帘子放下。 幼僖看着玉芙蓉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来的样子,于是递了条帕子过去:“擦擦。” 玉芙蓉愕然抬头,伸手将帕子接过,握在手里僵硬地擦起掌心的冷汗来。 方才对着谭文昊时,她已经是用尽了所有的努力才能勉强让自己平静且完整的说出那些话,可这会远离了众人,坐在仅两人的马车里,她就再也绷不住了。 幼僖见她反应太大,不由好奇的问:“那个谭文昊,你们很熟?” 玉芙蓉惊诧抬头,浮于脸上的苍白并未褪去,喃喃道:“不算很熟,但我同意接客之后,他的确时不时会来凝烟台找我。我去谭府之前,竟然忘记了会碰上他,还险些被认出来。” 提起刚才被谭文昊指着说是已经死去的玉芙蓉时,她的心几乎都跳漏了一拍,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幼僖却是镇定:“打从你决定踏出驿馆时就应该想到这些,今天只是一个谭文昊,我尚且还可以用郡主的身份压制他,要是换了谭仁贵……” 幼僖眼风一挑,看着玉芙蓉陡然色变的脸,没再将话续下去。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刻意说出来吓唬玉芙蓉,谭仁贵是什么人,就算之前她没有深入了解过,只凭着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此人也绝没有表面上做出的那么老实。便是单论谭府里的装潢饰物,受/贿都是小的,怕是别的地方,还藏着什么金山银山罢。 幼僖深吸一口气,眸色沉沉,里头似凝聚千层骇浪,经久不平。 时间寸寸而过,幼僖从深思中缓过来,正纳闷车夫为何去了这么久都没有返回来,正打算推开车门一看,却紧跟着马车一沉,似是有人跳上了马车。 几乎是刹那间,一柄森寒的长剑穿透车门直直刺进来,幼僖侧身一避,锋利的剑刃险险擦过面颊,不过咫尺距离。 玉芙蓉惊叫一声,而后惊恐的死死捂住了嘴。 幼僖示意她噤声,待长剑退出的刹那,她忽而抬脚踹开车门。外开的车门打在站在车辕上的黑衣人身上,使他不得已倒翻跟头,跃下马车。 幼僖弯腰探出身子,果瞧得外头围拢过来几名黑衣人,粗略一看,竟有四五人。 不待她想出对策,两名黑衣人已经持剑朝她刺来。幼僖慌忙一躲,为防连累到马车上的玉芙蓉,于是趁着间隙从马车之上一跃而下,将战场与马车隔开。 本就人烟稀少的大街,在出现黑衣人持剑行凶之后,鲜少的百姓更是纷纷躲了起来,不敢张望,连同打开的铺子也匆忙关门。一时间,偌大的街道竟然空了出来,成为幼僖与黑衣人对峙的战场。 幼僖身手并不弱,上次受伤也只是伤在手臂,巧用招式倒是都能一一轻松的躲避开去。 几个回合下来,幼僖发现面前黑衣人的武功招式与上次在纪家行刺的一拨人并不是同一种路数,她虽然一时没能瞧得清楚,但能肯定的是,这些黑衣人似乎并没有想要伤她性命,一招一式都留有三分余地。 看明白了这些,幼僖反而手下愈不留情,与一名黑衣人对峙的时候,手腕一转一按,只听骨骼咯哧一响,黑衣人腕骨错位,手上不得劲,长剑顺势掉落。 幼僖反应迅速地接过长剑,剑花一挽,顺势割破黑衣人另一只手的手腕,顿时血花溅出。黑衣人捂着手腕哀嚎一声,退了开去。 幼僖并未心软,很快又同其他黑衣人交战在了一起,即便以一敌四,竟也一时没落下风。 仿佛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几个黑衣人相互打了一个眼色,出招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寒剑挑花,又快又猛。 幼僖被逼得连连后退,一时竟恍乱了眼。 几个黑衣人强势出招,将幼僖逼到小摊上,后背抵着摊子,在威势之下撞上小摊摔倒在地。 就在幼僖暗呼小命休矣时,空中却有几道劲风袭来,未及反应,四支羽箭从后上空射来,带着势如破竹之势钉进四个黑衣人的胸膛,高举着的长剑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已经失了气息,重重倒地。 紧跟着有几人从后方屋檐之上一跃而下,落地之后,齐齐拜倒在幼僖面前。 幼僖还在九死一生的余韵中没有回过神来,为首跪地的人却抬起头,唤了声:“郡主没事?” 幼僖缓过神,竟是阿大。 骤闻马车内一声惊呼,所有人皆注目望去,只见玉芙蓉从马车内探出半截身子,指着一开始被幼僖挑破手腕准备逃跑的黑衣人大喊:“他要跑。” 阿大朝身后侍卫一个示意,侍卫即刻上前,轻易就将那逃跑的黑衣人制服。 五名黑衣人,四死一伤。 玉芙蓉从惊慌中回过神,赶忙跳下马车,奔上前来将幼僖从地上搀起,担忧不已:“郡主,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幼僖拍了拍手上的细灰,摇摇头。再去看那被侍卫制住的黑衣人,嘴角溢出血沫,地上还有两颗被打碎的牙齿与零星几滴血迹,应该是侍卫担心他嘴里藏着毒囊,会自尽而死失了线索,所以先一步做了此举。 但眼下看来,他们倒不像是谁派来的死士暗杀,毕竟方才并没有出全力,否则不待阿大出手,幼僖早已经小命呜呼。 幼僖别开眼不再去看那黑衣人,反而转顾阿大,问:“你怎么会那么恰好的出现在这里?谁告诉你,我会经过这里的?” 第447章 我有说过吗 阿大垂下头,抱拳道:“是周王殿下担心郡主安危,故而派属下等人在暗中护卫。” 周王?幼僖明眸半眯,若有所思。 阿大又紧跟着解释:“郡主不要误会,殿下也是担心郡主安危,属下等人只是远远在暗中跟着,不会阻挠郡主做任何事情。” 幼僖一时缄默,并没有回应他这话。 她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周王还暗中派了阿大等人随行保护,可名为保护,这暗中行事,是否有些不太光明磊落? 幼僖心头渐渐生出了抵触之意,脸色阴沉了下来,死里逃生之后竟然没有半点喜悦。 阿大觑着她脸色不对,暗呼坏了事,也只是沉默,并不再继续多做解释,只怕多说多错。 幼僖并没发难,直到看到侍卫在生擒的黑衣人身上一阵搜索后,竟从他怀里搜出来了一个令牌,而后朝阿大走去,双手奉上。 阿大不过只看了一眼,顿时色变,目光还不经意间往幼僖的方向睇去。 幼僖虽然想着事情,但也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儿,将令牌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东宫。 压抑的怒火顿时上涌,幼僖深吸一气,指着地上已经气绝的几个黑衣人:“去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一样的令牌。” 侍卫得令后,即刻走到那几具尸体旁,手在尸体身上摸索一阵后,毫无意外也各摸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令牌。一共四枚令牌,皆呈至幼僖面前。 幼僖接过其中一枚,仔细端详过令牌上的纹路和字样,所有的血液顷刻间覆上寒霜,随着流遍四肢百骸,纤细的身子亦忍不住微微颤抖。 玉芙蓉担心的看着她,想要搀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回驿馆。” 冷冷抛下三个字,幼僖怒气冲冲地往马车走去,踩着矮凳弯腰进了车中。 阿大望了眼地上的尸体,以及被生擒住的那名黑衣人,走向马车,隔着车帘对里头那位请示:“郡主,地上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里头良久沉默,忽然帘子被一把挑开,幼僖容色清冷,眸中跳跃着两簇熊熊火焰:“都带回驿馆。”随即放下车帘,再不作声。 “是。” 阿大应后,命侍卫将黑衣人尽数带走,护着马车往驿馆去。 回到驿馆后,幼僖先往北跨院中去,将所有人都赶出房间后,一个人在梨木桌旁枯坐了许久。 直到门外响起三道叩门声,随即有玉芙蓉的声音传来:“郡主,前院的侍女来报,说太子殿下回驿馆了,此刻正在东跨院中。” 幼僖倏然抬眸,清亮的眼眸透出凌厉之色,狠狠紧握手中令牌,而后霍然起身。 没让任何人跟着,幼僖捧着一个盒子径直往太子歇息的东跨院去。 站在院子里,让侍卫通禀后,得了通传,幼僖方才捧着盒子入内。 萧元慎刚巡视堤坝回来,才换下一身舒适的衣裳,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下,便听见侍卫通传世安郡主前来请安。虽是允准了,但心里多少不悦,连带着浮于表面。 幼僖进了屋子后,行至中间站定,不卑不亢,巍然不动。 萧元慎端着茶杯,见她不仅不跪,还敢直视太子,心里火气上来,重重将手中茶盏掷在桌上,借机斥道:“好你个阎幼僖,以为仗着太后和陛下的宠爱,所以你现在连本宫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吗?” 他声音凌厉,借机斥责,丝毫不留情面。 幼僖昂首挺胸,面色几尽淡然:“让他们都退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萧元慎冷笑两声,声音越发冰凉:“你以为这里还是上京吗?在这里,本宫才是最大的那一个,你不过区区郡主,有什么资格跟储君这样说话,嗯?” 幼僖耐性忍到了极致,深深吸过一气,冷声提醒:“如果不想丑事外扬,我也不介意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来。只是太子,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若是传扬了出去,就算你是储君,来日回到上京城,怕是也不好跟陛下交代。” “阎幼僖你——” 萧元慎忽然拍桌而起,怒指幼僖。 幼僖仍旧面不改色,甚至直视而来的目光中更添厌恶。 到底是相识了这么久,萧元慎固然不待见她,但也多少知道她的脾性。 两人之间不和睦时十有八九,但即使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阎幼僖也不会这么当众呛他,让他下不来台。再想到一些事情,萧元慎忽然就怂了,便让屋中所有人都尽数退下。 待人退下后,萧元慎坐回位置上,端起茶杯掩饰的喝了一口:“你想说什么,就说。” 幼僖坦然望着他,脸色沉沉:“今日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几个黑衣人,竟然持剑就要刺杀我。” “哦?”萧元慎一挑眉头,将茶盏放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人抓到了没有?” “死了。”幼僖淡淡道。 萧元慎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公然在街上行刺,实在是大胆妄为。等来日回了上京,本宫一定会将此事上禀父皇,替你做主。” 幼僖轻轻扯了扯唇角:“我方才有说过,我是在街上遇刺的吗?”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听得萧元慎顿时背后汗毛竖起,身体僵硬,一时再无话头。 幼僖轻笑一声,径自将手上的盒子打开,随即将盒子一倒,四枚令牌便从中掉落出来。其中两枚向上,正写着“东宫”两个字。 萧元慎霍然起身,紧盯着地上的令牌经久不语。 幼僖注视着他,高傲抬头:“殿下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派出去了五个黑衣人,但是我拿过来的令牌却只有四个?” 萧元慎转而盯着幼僖,神情莫测。 幼僖脸色骤然变得森冷,欺进一步:“因为五个黑衣人,诛杀了四个,一个生擒。四枚令牌上都刻有‘东宫’两个人,我想,应该是太子臣下之物。” 太子双拳紧握,目光凝聚在地上那几枚令牌上,一时不语。 幼僖留意他的反应,继续道:“太子殿下也该好好管一管身边的人了,老是随意这么放出去,要是伤着了人可要怎么善后?” 第448章 殿下糊涂啊 萧元慎倏然抬眸盯着幼僖,眼中忿恨难消,如淬毒一般。 幼僖浑然不惧,仍旧上前一步:“还有一人一令牌就先放在我这儿,我想,总会有一日,我是用得上它的。你说对吗?太子殿下!” 幼僖语声柔柔,缓缓漾开一抹巧笑,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更多三分讥诮。 “阎幼僖,你敢!”萧元慎咬牙切齿,怒指幼僖。 幼僖收敛了笑容,挥开他指着自己的手,寒声再道:“我虽是女流,但承蒙陛下庇护,亲封为世安郡主,享郡主爵位,而非平民。我父兄为国征战沙场,捐躯赴难,一生忠勇,阎家女儿又岂是非贪生怕死之辈?几次忍让,不过维系你我之间那一层薄薄的面子罢了。” 幼僖一字一字说着,再走近一步,逼得萧元慎不得不往后退一步。 “我几次三番作出退让,奈何太子你非要苦苦相逼,今日竟然还派人伏击想要杀我。既是如此,往后我也不会再顾及谁的颜面了。”幼僖昂首,清冷孤傲,“不过我也须得提醒太子,我身上好歹是有郡主的爵位,父兄又曾是为国征战的大功臣,要是我在江城出了事,连带着殿下在内,怕是都不好交代。” 这话倒也并非幼僖故作夸大,别说她还是郡主,便不是,但只要她还是阎家的女儿,只要阎家还享有整个大昭的尊崇,朝廷就不会放任她不管。 即便,对付她的人是当朝太子亦不例外。 萧元慎并非愚昧之人,知道她拿捏住了身份说事,手上又还有证据证明今日的刺杀和东宫有关,他就等同有把柄在她的手上。来日等回了上京,这事要是闹到了陛下的面前,他还真是没法交代。 幼僖将狠话放下,也不欲跟他再多费唇舌,凌厉的目光一瞪,便要转身离去。 走出不过几步,幼僖似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转身道:“对了,接下来的日子,太子殿下要是想平平静静的过去,完成任务早日回上京城交差,那最好彼此之间都相安无事,这样你好,我也好。若是殿下再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我想,一向喜欢乐于助人的豫王殿下,应该会很关心今日刺杀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追究到底。” 幼僖唇边勾出嘲讽一笑,不顾怒不可遏的萧元慎,径直出了门。 刚踏出门,幼僖的脸色即刻冷淡下来,亟步走出院子,迎面碰上一人,那人远远退到一侧行礼,她也没注意看,直到身后有人唤了声“郡主”,她方才停下了脚步。 回过头,幼僖孤疑的将面前躬身见礼的人一打量,待得那人抬起头,她方才看清楚了面前之人的面貌。 “是你?”幼僖认出了人,狐疑道,“韩詹事怎么也来江城了?” 面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予以信赖的詹事,韩明正。 韩明正再拱手一揖:“回郡主的话,臣本该一早就随太子殿下来江城办事,但东宫有事耽搁了,晚了几日启程,这才方到。” 幼僖闻言,不由得拿眼将他上下一阵打量。 韩明正穿着斗篷,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鞋上有泥泞,袍角也有尘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俨然就是刚到。连跟着他的两个护卫手上还一人拎着一个包裹,一看便知是才到江城,还未来得及歇息片刻,便打算先去拜见太子。 不过,他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兼师兼友,换了往常,为着跟太子的面子上过得去,幼僖倒也对他客客气气,但是今日却…… “韩詹事近来可有疏忽之嫌呐,这样,该如何对得起陛下对你嘱托?”幼僖阴阳怪气,话语中半点也不客气。 韩明正一愣,不明所以:“郡主这话太过言重,臣惶恐。” 幼僖冷哼:“韩詹事饱读诗书,是有大智慧之人,这也是陛下安排韩詹事辅佐太子的原因之一。可辅佐了太子殿下这么些年,怎么将殿下辅佐成了这般模样?我若是韩詹事,回京之后便即刻到陛下面前自请回乡,再不敢授詹事一职。” 半带讥讽的话一说完,幼僖甩手离去,徒留韩明正满面疑惑,不知当中情况。 待人走远后许久,韩明正也没将那番话想透,倏尔回头望去,见侍从站了满院子,又不禁朝幼僖离开的方向望去,心道出事,亟亟往堂中而去。 “殿下……” “滚啊!” 一个杯盏摔过来,韩明正躲闪不及,那杯子就在他脚边碎裂,滚烫的茶水淋湿步履,连带着衣袍也湿了一角。 韩明正不过垂头略略一扫,旋即缓步上前,至堂中停下,再唤一声:“殿下。” 萧元慎正在怒气当口,但也听出这声音的主人。倏然转身,在瞧见韩明正的刹那,脸上的肃杀之意陡然散去,急行两步上前来。 “詹事……”萧元慎注意到脚边的碎片,惶惶道,“没伤着詹事?” 韩明正摇摇头。 萧元慎舒了口气,开口欲唤侍从进来清扫碎片,却被韩明正抬手一拦,他径直开口:“方才臣进院子时碰见了世安郡主,郡主怒气冲冲的出来,该不会,是跟殿下又起不愉快了?” 萧元慎抿着嘴转身,眼神躲避,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韩明正哪里肯轻易揭过,又道:“殿下曾经不是答应过臣,日后都不会再与世安郡主起争执了吗?怎么又……” “詹事。”萧元慎不耐烦的打断,“非是本宫一定要与她为难,是她处处跟本宫作对,本宫才想着要小小的教训她一下以出出气。” 唯恐他不信,萧元慎还不忘强调再三:“真的只是小小的教训了一下。” 他说话避重就轻,但到底在如同师长的韩明正面前不免有些心虚,这浮于面上的反应,很快就被韩明正看出了端倪。 韩明正目光如炬,刨根问底:“殿下说的这小小的教训,究竟指的是什么?” 萧元慎眼神飘渺:“就……就找人假扮刺客,去行刺了她。” 韩明正闻言大惊,踉跄着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吓得萧元慎赶忙伸手去扶:“詹事小心!” 韩明正站稳脚,抬手避开了萧元慎的触碰,凝神反应过来后,却急得连连跺脚:“殿下糊涂,殿下糊涂啊!” 第449章 树倒猢狲散 韩明正气急攻心,心口忽然一阵绞痛,下一刻脸色遽变,捂着心口露出痛楚之色。 萧元慎吓了一跳,忙扬声吩咐侍从去请大夫,又赶紧扶着韩明正坐到椅子上:“先生,先生你没事?” 萧元慎见他痛楚不减,赶忙倒了一杯水来,却被韩明正一把按住了手,苦口婆心劝道:“殿下太过冲动,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 韩明正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急得心口愈加痛了起来,连轻轻呼吸都觉有双手紧紧攥着心脏,极为痛苦。 萧元慎将杯子放到一旁小几上,顺势在韩明正身畔蹲下:“先生,我一点都不明白,为何先生和丞相都如此偏帮阎幼僖?父皇是这样,连你们也是这样,你们可是我最信任的人呐!” 韩明正疼得额头直冒冷汗,闭上眼缓了缓,痛楚才算减轻稍许:“殿下怎能这样想?臣和丞相一心为了殿下考虑,殿下不听臣之忠言,难道,殿下连丞相的话都不相信了吗?” 萧元慎重重叹了口气,张口欲辩解什么,但看见先生如今这副模样,也不忍心加以重词,只是和声道出心头疑惑:“阎幼僖自小就跟我不对付,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我已经是能避开她就避开她了,可舅舅竟然让我娶她为妻,我真是一点也想不通?就算我认了,可最后闹了那样一出,不止婚事没成,我还因此被父皇责罚,我心里面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韩明正忍痛摇头:“殿下错了,臣和丞相之所以有此考量,不是因为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而是因为她是阎家的女儿。” 萧元慎蹙眉不解:“可是忠武侯都已经战死十多年了,就算她是阎家的女儿又能如何?现在树倒猢狲散,朝廷之上,早已没有了她阎家立足之地。” 想到之前的过节种种,萧元慎嗤之以鼻:“不过靠着太后的一点宠爱就敢作威作福,再不压制,来人她都要骑到本宫的头上来了。” 过往种种回想起来都是恩怨,别说和她成亲,就是现在面对面的站着,他都难以平息惊奇,更别说好好相处。 或许是上辈子的冤家,所以这辈子也总是针尖对麦芒,根本就不可能会和平共处。 韩明正听得心惊,忍着痛,一把抓住了萧元慎的手。 萧元慎木然抬头:“先生?” 韩明正倾过身,忍着心绞痛,艰难开口:“殿下啊殿下,你只看到了忠武侯的离世,却不知道人虽逝,但他在军中的威望却丝毫不减。世安郡主是阎家女儿,就算是她什么也不做,仅仅只是依凭这个,军中不少老臣都会看在已故忠武侯的份上卖她一个面子。” 韩明正说到激动之处,忽然咳嗽了两声。 “先生!”萧元慎一急,争辩也忘了,忙为他顺背,“我这就出去为先生找大夫,先生等我。” 言讫,萧元慎起身便要出去催促,却被韩明正再次拉住。 他摇摇头,极力忍下咳嗽后,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来。 萧元慎放心不下:“先生还是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韩明正却摆摆首,紧抓着萧元慎手臂不放:“如今殿下虽是储君,朝堂之中也有丞相帮衬,但太子废立也不过是陛下一念之间。更何况,还有其他皇子虎视眈眈,殿下不可不防。” 韩明正缓了缓,稍稍觉得轻松了些,才继续说下去:“丞相手握大权,但其下门生多为文官,兵权一事沾染甚少。守卫边境的许昌邑,镇守襄城的襄王,殿前司范锡继,还有手握西山大营兵权的秦国公,他们眼下可都不是殿下的人呐。” 韩明正同他分析着眼下的局势,不由得一叹:“周王和豫王的背后都有大族撑腰,尤其周王,他贤名在外,外祖又是黔州节度使,手握五万兵马,不得小觑。殿下虽是储君,但没有兵权在手,将来一旦发生什么变故,殿下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萧元慎思量着这番话:“先生担心的我都明白,可先生要明白的是,即便我当初娶了阎幼僖,他们也不会为我所驱使。” 韩明正摇摇头:“殿下无需驱使他们,要知道何为名正言顺,殿下是储君,来日登基大统就是名正言顺,身为臣子,竟该服从君王。但殿下至今并没有任何政绩在身,纵有朝官拥护,但在武将心里,殿下并不得人心。” 眼见萧元慎肯认真听话了,韩明正便松开了他的手,焦急的口气也缓了下来:“忠武侯虽然战死,昔日阎家军也被重新编织,但镇守边境的将军许昌邑曾是忠武侯的麾下,他手中亦有数万兵马,难道不会看在昔日之情分,对世安郡主多有拥护?” “再者,世安郡主的外祖是龙图阁大学士,舅父是国子监祭酒,就连表兄都是侍卫司指挥使,文武皆占,可不容易呐!”韩明正看着萧元慎,目光如炬,“另外,世安郡主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太后的身后是国公府,难道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秦国公不会帮衬殿下吗?” 一番话说得萧元慎哑口无言,他细细想过,却也是这么一种道理。 尤其忠武侯已故,若真能娶得阎幼僖,他既能借着忠武侯的名声收拢军中人心,还不用担心日后被人掣肘,可是一举两得。 只是现在才明白这些,也着实是晚了一些。 萧元慎的气焰湮灭,悔不当初:“是我没听先生教诲,如今已是悔之晚矣。” 韩明正想起刺杀一事,只觉心惊肉跳:“殿下派人伏击郡主,此举实在是不妥。要是真伤了郡主的性命,朝廷调查下来,怕是太子也难以独善其身。” 萧元慎至今也觉懊悔:“我真的只是想教训教训她出出气,没有想过真的要害她性命。只是那些人也太笨了些,哪有假扮刺客还带着东宫令牌的?这下好了,人落在了阎幼僖的手里,证据也被她掌握,以后,她定然会要用这个来制衡我了。” 韩明正一想,却持相反意见:“可臣倒是觉得,世安郡主要是有心要借此事来对付殿下,那么只需将这事瞒下来,等到回京之后将证人证据一同带去面见陛下,到时殿下就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但郡主既然来了,想必还是想要跟殿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真的?”萧元慎半信半疑。 其实韩明正也说不准,但为宽太子的心,还是点了点头,应了。 萧元慎却仍旧心事重重:“但有一事很奇怪,我派去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以阎幼僖的武功,根本不可能以一敌五,还能生擒一人。” 韩明正明白了他的话:“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帮郡主?” 萧元慎点头。 韩明正却纳闷:“难道,是秦侍郎?” 萧元慎凝神一想,却否认:“我刻意让他们避开秦陆白和裴子绪再动手,所以不会是他们。可若不是他们,难道是……” “是谁?” “周王?” 第450章 从别的地方入手 幼僖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北跨院,只见房门大敞,有二三人从屋中夺步而出。当先走在前头的秦陆白一脸愠怒,浑身散着戾气,大步迈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两人在院子里打了一个照面,目光对视的刹那,两人双双愣住。 秦陆白抢步上前,一把拉住幼僖的手,愠怒渐散,化作重重担忧:“你没事?太子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裴子绪也看见了她,大步迈过来,又急又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还一个人去找太子,要是吃亏了怎么办?” 就连一向儒雅温和的云舒也少见的露出焦急之态:“裴大人说得对,出了事情,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你独自去找太子,实在不是上上之策。”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齐齐包围着幼僖,把幼僖说得一愣一愣,就连方才的怒火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 目光睇向方从屋中出来的玉芙蓉,见她低头垂眸,俨然一副心虚的模样,幼僖便知今日在街上遭遇刺杀的事情定然是她说漏了嘴。看眼下的情形,怕是从刺客身上发现的东宫令牌一事也全部都招了。 幼僖还受着他们的追问,显得十分无奈:“咱们能不能进去说?” 三人相互环顾,默默应了,同幼僖一起进了房间,玉芙蓉则留在了门外。 一进屋,秦陆白便拉着幼僖一个劲儿的问:“太子没有为难你?” 幼僖张开手臂:“你看我像是被为难过的样子吗?” 秦陆白定睛将她一打量,稍许放下心来:“那你去找太子说什么了?他派人暗杀你的事情,他也承认了?”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幼僖旋身落座,“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十足十就是他找人做的。” 一下午没喝一滴水,幼僖便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杯子刚送到唇边,骤闻一道怒拍桌面的声音响起。忽来的响声惊了她一跳,手腕一颤,不慎溅出几滴杯中水来。 幼僖哀怨的抬头看了一眼裴子绪,跟着低头默默擦拭衣襟上的水渍:“表哥你说话就说话,不要老是动不动就拍桌子,怪吓人的。” 裴子绪就着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又是一掌拍向结实的梨木桌,忿忿道:“太子也太不像话了,他是真当你身后无人,可以随意任他欺辱了吗?今日竟敢派刺客来刺杀你,明日是不是也打算把我们裴家也给一锅端了?那些不支持他的老臣,他是不是也要一并处置了?” 幼僖已经习惯了他的大呼小叫,默默抿了一口茶水,并不接他的胡话。 云舒垂下眼帘,冷峻的脸上也是一片郁色:“太子这事做得的确不对,竟然敢当街行刺,若是姑息,怕是来日会变本加厉。” 秦陆白更是气得跳脚,指着门外大骂:“他萧元慎还真把自己当君王了吗?我行我素,连功臣之后都敢下手,等他当了皇帝,是不是要把跟他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大臣都统统杀尽?” 幼僖闻言,只是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元慎派人来刺杀她一事显然是触了他们的逆鳞,尚且不说她是功臣之后,撇开这些,她身上可是还有郡主的爵位。大昭一向有律例言明,凡是有爵位者,即便犯罪论诛,也得将案宗递至御案,让陛下审批方才能够夺爵斩杀。 萧元慎仗着他是储君就敢这样的肆无忌惮,这消息来日要是传回了京城,怕是都得人人自危了。 幼僖往深处想下去,原本笃定的想法竟有了渐渐动摇,猜测道:“我怎么觉得,太子派人不像是来杀我的?” 秦陆白三人齐齐转头望向她,皆目露疑惑,不明白她为何要帮萧元慎说话。 幼僖却越发坚定了心中猜测:“其实今天和那些黑衣人交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们虽然看样子像是来刺杀我的,但招招都留有三分余地,即使到最后也一直没有真的伤到我。我本来还怀疑他们和之前在纪家准备抓玉芙蓉的是同一伙人,直到我看见了刺客身上的东宫令牌,才知道他们原来是太子派来的人。” 其实有关这一点,还是很错漏百出。 若是刺客真是萧元慎派来刺杀她的,就不该手下留情,应该一击毙命才对。再者,哪有刺客刺杀,还带着足以暴露身份的令牌? 其实说是栽赃也说得过去,但她去东跨院兴师问罪的时候,面对她的指责萧元慎并没有反驳,那就说明那些人还真就是他派去的。但,不是去杀她的。 这么前后一想,幼僖忽然之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能确定那些人一定是萧元慎派来,但目的不是为了要我的性命,估计,应该是想报之前陛下罚他禁足的仇。” “陛下惩罚太子禁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裴子绪不解。 幼僖深吸一气,倍显无奈的看向他。 裴子绪后知后觉想起来,一拍脑门,不再问了。 幼僖续道:“其实我在想,我来江城之后统共遇见了两次刺杀,一次是在纪家,一次是在街上。在街上的刺客是萧元慎派来的毋庸置疑,可纪家的那一次倒不知道是谁的幕后主使。不过他们都有同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都没有想要伤我性命的意思。” 本来纪家那事她都快忘了,但这会结合这次的刺杀来看,倒是有相同之处。 秦陆白的怒火已然平息不少,听她这么一说,粗略一想,也同样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你是怀疑……在纪家伏击你们的刺客,也极有可能是太子派去的?” 幼僖眨眨眼,不置可否。 秦陆白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顿觉背脊生寒:“要真是太子,那纪珩被杀,该不会也跟太子有关?” 幼僖只是大概的一个想法,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这种事情还是不能随意宣之于口。 不过她这么一点醒,刚开了一个口,源源不断的猜测便席卷而来,令在场其他人都跟着深思起来。 云舒沉默良久,思量再三后道:“或许,我们查案还可以从别的地方入手。” 秦陆白道:“比如……” “太子。” 第451章 坐享渔利就行 云舒的话,让在场之人皆沉默下来。 太子是君,他们是臣,以臣之己身调查储君本就是僭越,更何况还是在毫无实质证据之下行动。此举若是叫人发现,只怕难挡悠悠众口,届时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云舒熟知律法,自然知道这么做并不合乎规矩,只是眼下是特别情况,谭仁贵有太子护着,他们想要从谭仁贵的身上着手,很难。且幼僖两次遭遇刺杀,已经能证实今日的刺客就是太子派去的,仅这一件事,太子就并不清白。 虽然现在他们并没有什么把握能够证明太子真的和这件事情有关,但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从太子身上着手,也未必就不是一个办法。 云舒很是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于是道:“我并不惧怕太子威势,只要能够调查清楚整件案子,来日就算是被陛下责怪,我也毫无怨言。” 言下之意,若是他们心有顾虑也不打紧,他也可以一个人去调查。 幼僖和秦陆白默契的相视一眼,彼此心中有数。 秦陆白道:“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惧怕太子,只是在一个更好的办法。” 云舒纳闷不解:“难道从太子身上找线索,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成?” “当然有。”幼僖盈盈一笑,接过他的话续下去,“如今我们是在江城,我们固然孤立无援,但太子身后也同样没有了丞相的助力,也相当于断了一臂。对付太子不是没有办法,但最好的办法不是我们动手,而是让别人动手,我们坐享渔利即可。” 云舒被她的话绕得晕头转向,什么叫坐享渔利?难不成,现在还有谁跟他们一样,都想要调查太子? 幼僖会心一笑:“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豫王和太子一向不睦,但凡东宫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豫王都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朝廷官员被杀的案子要是牵扯到了太子,即便最后查明和太子有关,但在案子结束之前,太子都会遭受非议,对于储君之位也会有所动摇。” 一番话说完,幼僖落下最后评语:“所以,豫王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很好的契机。” 云舒想起来了:“可是豫王会上当吗?” “当然不能由我们去说了,不过,我们可以旁敲侧击,或者是透露点风声给他。”秦陆白起身朝云舒走去,“豫王当然会有所顾忌,但只要牵扯到太子,他都会将事情一直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而只要他查,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云舒到底是跟几位皇子都不相熟,对皇子之间的恩怨也不过只是道听途说个一二句,当下听了幼僖和秦陆白的建议,虽说明知不妥,但或许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 幼僖信心满满:“豫王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我太了解他了,他一定会上当的。” 此时裴子绪却纳闷道:“可是,就算豫王愿意插手,最后也找到了证据证明太子跟这件事情有关,可他是为了搬倒太子才这么做,又怎么可能会把他查出来的线索告诉我们?难不成,后面我们还得花费心思从豫王的嘴里套话出来?” 幼僖浅笑摇头:“表哥你也太不了解豫王了,豫王只是冲动,人又不傻。他要查太子,除非抓到一击必中,且还是能让太子永无翻身可能的把柄,他才会亲自动手,不然他是不会让自己淌这趟浑水的。到时候要是真查出来了什么,不用我们去探听,他自己就会主动把消息递上来。” 以她对萧元启的了解,那样懂得明哲保身的一个人,最大可能的选择一定是借刀杀人,他根本就不会亲自动手。何况太子始终是太子,就算是有错,背后还有皇后和丞相撑着,再者,要是豫王公然用把柄抨击,即便成功搬倒了太子,来日在景文帝的面前也不会得好眼。 毕竟处处算计兄长的人,来日也不会成为登基大统的最佳人选。 萧元启并不傻,他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既然你们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那便这么做。”云舒不再多说什么,顺着他们的话也接了下去。 有关调查太子的事情有了一个定论,此事也就没什么再好商议。至于具体细节之处,还得慢慢推敲。 秦陆白恍然想起来:“刚才太着急,我竟然忘记问你,太子派人伏击你,那些人,都是你一个人杀的?” 这话中多少带了些不信,毕竟幼僖的身手如何他很清楚,对付一般人尚可,但若是对付些训练有素的刺客,要胜很难。 幼僖也不瞒他:“是周王殿下身边的侍卫阿大救了我。” “周王?”秦陆白诧道。 幼僖只好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都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再说了一次。而在说到有关周王派阿大暗中保护她一事,她虽然心里芥蒂,但并不想将周王想象得太过阴损,毕竟,他可是乐天的亲哥哥。 幼僖闷闷喝了一杯水:“总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虽然太子可能并没有想要我的命,但要是阿大没有出现,恐怕我也不会全身而退。” 太子要报复她,找她出气,就不可能只是派刺客来吓唬吓唬,多半会动点真格。只是阿大会那么及时的出现,也不知道是在暗中跟了她多久,她和玉芙蓉的谈话,阿大是不是也听见了? 幼僖越想越觉得心里忐忑,看着裴子绪道:“表哥,你不是带了一些侍卫来吗?” 裴子绪如实点头。 幼僖握住他的手臂:“从明天开始,你把你的侍卫拨几个给我,让他们在暗中跟着我。至于阿大……” 幼僖满面愁色,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这一份默默无闻的“好意”。 秦陆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问:“你不会也是在怀疑周王?” 幼僖愕然抬头,反应过来:“周王殿下素日对我都很好,他还是乐天的亲哥哥,我真的不想往其他地方去想。或许,周王派阿大暗中保护,就真的只是保护。” 第452章 知我者,秦陆白是也 秦陆白很明白为何幼僖不愿把周王想象得别有用心,毕竟那是自她住进宫里后,为数不多对她极好的人。更何况,周王还是乐天的胞兄,她就更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人会存有其他的心思。 其实秦陆白倒也希望这件事情跟周王毫无关系,若是连周王都牵扯其中了,届时可要幼僖如何自处?将来又如何去面对乐天? 不再去想这些事情,秦陆白将话题岔开:“你今日不是还去了谭府吗?你去谭府做什么?” 幼僖的思绪被成功拽回:“我本来是想去城外看看被大水湮没的良田,想了解一下地势,要是能找出点什么线索来也是好事。不过谭五娘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她说谭仁贵的书房一向不许别人进去,就连他自己的亲儿子进去了,也曾被他当着下人的面重打了一顿。可见他视那个地方为禁忌,任何人都无例外。” 幼僖话语一顿,猜测道:“我想,谭仁贵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就放在书房里面,所以他才会那么严厉禁止别人进去,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可以。” 只是可惜今日没有找到机会进去一探究竟,不然还可以探一探谭仁贵的书房里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 但只这样一想,幼僖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冲动。 她抬起眼,不期然间和秦陆白对视上,还什么都没说,对方已经了悟:“你不会是想去夜探谭府?” 忽闻此言,裴子绪和云舒都不约而同的朝幼僖看去,似在等她的回应。 只见幼僖微微一笑,定睛看着秦陆白,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狡黠:“知我者,秦陆白是也。” 秦陆白无语凝噎,既为自己能猜中她心事开心,又觉得似乎猜得太准了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譬如,他能猜到她今晚想去夜探谭府,同样她也能够想到,只要她开口,他就一定会答应。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彼此之间从外例外的默契。 不过夜探谭府的事情说起来是有些欠缺考虑了,但苦于江城里面没有自己人,能够浮于表面的证据都是谭仁贵刻意露出来想让他们看见的。但那不是真实,想要用于破案根本不可能。 其实想想,如果部署好了,也未必不是不能一去。 这么一想,秦陆白便也默许了此事:“如果要去,就一定要思虑周全。既然谭仁贵那么忌讳其他人进他的书房,那么,就算书房里没有我们要找的证据,也一定有谭仁贵不可告人的秘密,去探一探,也无不可。” “但是如果谭仁贵在,我们就一定进不去,说不定还会暴露行踪。”幼僖将担忧说出来。 几人一时沉默下来,此时却听得云舒道:“这就何难?一会我就前往府衙借口留住谭仁贵,给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你去?”幼僖诧异。 谭仁贵混迹官场那么多年,混得风生水起,不知道是修炼多少年的老狐狸,云舒这样坦坦荡荡的心思,哪里就能够跟这只老狐狸比? 云舒仍旧气定神闲:“你们去夜探谭府,我去了只会是累赘,不如做点实事,帮你们拖住谭仁贵,也好为你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秦陆白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疑问:“可是你要用什么方法留住谭仁贵?毕竟夜探谭府,总得夜深人静的时候过去,你能留得住他一整晚吗?” 云舒深呼了一口气,想了想,忽然就有了主意:“之前在去查看江城府衙里那些案卷的时候,有好几处地方我都看不大明白,当时就觉得那份卷宗极有可能是被伪造的,再不然,那也是被人为篡改过,所以错漏百出。府衙里那么多份案卷,我留他一晚上,应该很合情合理。” 他淡淡说完这些话,目光扫过面前三人。只见诸人神色各异,或惊讶,或偷笑,或疑惑,均是觉得一向持君子之风的云舒也会有这样算计人的时刻,不免意外。 云舒却没看懂,只当他们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于是问:“怎么,是觉得我的法子不行吗?” 幼僖摇摇头,唇边溢出浅浅的笑来。 秦陆白却绷不住了,扑哧一笑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云舒啊云舒,平时见惯了你老成的样子,突然听你自告奋勇的要去唬弄人,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云舒讪讪垂下头,耳根竟然红了,却越发激起了秦陆白想要笑话他的冲动。 幼僖听不下去,起身走过去,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了秦陆白的手背上,疼得他立时收回了手。 幼僖道:“你就别取笑云舒了,知道他脸皮薄,你还笑话他。” 秦陆白挠了挠额头,不接这茬。 闹闹笑笑过后,正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 裴子绪大概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今晚也要跟你们一起去谭府?” “不。”秦陆白斩钉截铁,“我另外有事要安排你去做。” 裴子绪不解:“什么事?” “今晚我和幼僖去谭府,而你则带几个人去凝烟台找玉芙蓉说的那个盒子。”秦陆白道。 盒子的事情裴子绪只知道一个苗头,多余的一概不清楚,于是听了这样的安排,不禁有些大感奇怪。 毕竟夜探谭府也不是一个小事,加上幼僖三番两次的被刺杀,他的一颗心都大起大落了好几回,实在是不放心她冒险去探谭仁贵的书房。 正待要拒绝,却被幼僖看出迟疑,于是先一步打断他:“我和陆白会趁着夜色深的时候潜进去,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不会叫人发现。而且云舒会帮我们拖住谭仁贵,只要他不回来,我们躲在书房里,不会有人敢进来,也就不会被人发现。所以表哥,你大可以放心。” 话虽这样说,但裴子绪哪里能够真的放下心。证据固然重要,但没了还可以找其他的线索,表妹就只有一个,危险的情况有一有二就不能再有三了。 裴子绪皱着眉头,甫一要开口,谁知又被秦陆白给截了过去:“我说老裴,有我照看着幼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你?”裴子绪别过眼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显然的嫌弃,“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第453章 我们也拦不住啊 “嘿!” 秦陆白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我说老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我在,你就更不放心了?” 裴子绪原本也不想跟他掰扯,但既然他非要刨根问到底,也就不要怪他实话实说了,于是道:“你说说,幼僖好几次受伤,哪次不是因为你?不说远了,就说这次的案子,她为了这事都受了几次伤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这话无疑于有些混不讲理了,尤其听到害幼僖受伤这话,秦陆白就更不能忍,脸色一变,陡然认真起来:“这话我得跟你好好的掰扯掰扯。” 秦陆白较真道:“幼僖受伤,我承认我是有责任,毕竟查案是刑部的事情,把她卷进来,害她受伤,我的确有不能推卸的过错,这一点我认。但是你说我不心疼她,这一点我不能认。” “那你说,幼僖最近是不是经常受伤?还有她来江城的事情,要不是你同意,还在陛下面前帮她说话,她能来这里?”裴子绪拔高了音量,似乎要辩出一个是与非来。 幼僖听着情况不对劲,想要上前去插嘴一句:“那个……关于我来江城的事情,我有话要说……” 话音未落,陡然面对面逼近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推搡间,不知是谁无意间把幼僖给推了一个踉跄,她后退两步,还好及时被云舒扶住,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但正在较劲头上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有发现这一细节,还在你来我往的争辩,听得人脑仁儿疼。 秦陆白亦拔高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裴子绪,你说这些话就没意思了。你是幼僖的表哥不假,你心疼她,难道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我不心疼?” “那你为什么同意她来江城?难道不知道来江城会危险重重吗?”裴子绪想起这个事情就不禁怒火中烧,直接把这件事抛出来抨击秦陆白。 于是秦陆白又扬声解释,语气也越来越冲,但说话有度,至少还没将玉芙蓉以忠武侯战死事件作威胁说出来。 想当年忠武侯战死的消息传回上京,所有崩溃的人里面就有一个裴子绪。 裴家是世代的文臣,原本以为唯一的这根独苗也会走上同样的仕途之路,考科举,做文臣,将裴家的传统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但谁知道,裴大学士精心培养了多年的孙儿,到最后竟然忤逆了他的意,偏偏要去做什么武将,这事可把裴大学士气得够呛,直至现在两人之间都还有心结在。 当时幼僖的父亲阎韬见裴子绪对练武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而且也是真的有天赋,便瞒着人偷偷教授他无疑。此后这事被发现,裴大学士气得不轻,为着这事,阎韬也是三天两头的往裴家跑,给老岳丈告罪赔礼。 但是,该教授的还是一样没落下。 所以裴子绪对阎韬的感情亦师亦父,很是尊敬,能走上今天的路,其实也跟这事脱不开干系。要是他知道当年阎韬战死的事情或许还别有内情,定然会冲动行事,怕只怕,最后落入了别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里面。 而这也是秦陆白和幼僖商议之后,一同决定隐瞒下来的原因。 听着两个人还在高声争辩,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们争执的声音,听得幼僖实属无奈,原本想要劝说的话都尽数的堵在了喉咙里,干脆不说了。 但云舒显然是没见过他们俩像这样的阵仗,明明上一刻还好端端的说话,下一刻就大吵起来,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冲动的样子,像是就快要忍不住动手一样。 云舒观望一会,忍不住低声对幼僖道:“要不还是劝劝,再吵下去,我怕他们真会打起来。” 幼僖摇摇头:“要打早就打了,根本不会费这么多口舌。再说了,就算是他们真的打起来了,你跟我也拦不住啊。” 这话倒不是推诿之言,秦陆白和裴子绪都师从阎韬,两个人的武功路子相差无几,便是动起手来,一时半会的还真是不容易分出胜负。 好在争执没有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两人争吵的声音顿时被打断,皆齐齐朝紧闭的房门望去。 云舒上前去开门,却见门外立着的人不是别人,竟是玉芙蓉,不禁奇怪:“有事?” 玉芙蓉小心翼翼的朝里头望了一眼:“刚才听见里面有争吵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所以想来问问。” 一时间,四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轮到秦陆白和裴子绪时,两人的目光刚一对上,又十分不服气的别过头,俨然是争吵被打断了,但气还没消。 幼僖忍俊不禁,想着应该是刚才的动静太大,玉芙蓉就在院子里,难免会听到声音,好奇也是常事。 闹剧也差不多了,幼僖便招呼玉芙蓉进屋:“正好有事要找你,你倒是先来了,赶紧进来说话。” 玉芙蓉依言进门,云舒便在她进门之后出了门,朝四下里探望,确定无人,才返回房间将房门再次紧闭。 幼僖也不啰嗦,径直问她:“你们离开江城之前,纪珩交给你保管的那个盒子,被你藏在凝烟台的什么地方了?” 玉芙蓉一听这话,顿时知道了当中的用意,却不答反问:“你们是要去拿那个盒子吗?” 幼僖道:“既然纪珩那么慎重的把东西给了你,那盒子里面一定有什么紧要的东西。之前不知道有它的存在,现在知道了,当然得赶紧拿回来。” 幼僖刻意提起这事,也是有意在暗示玉芙蓉,要不是当初她的再三隐瞒,这东西早就已经到手了。再结合查到的证据,要是顺利,说不定都已经能够将案子窥破,将凶手绳之以法。 玉芙蓉听明白了她画里面的含义,当下讪讪的垂下了头。 幼僖也不同她含糊,直接安排:“今日夜里,你就跟着裴大人去凝烟台把东西拿回来。要是除了那个盒子,你再想起了其他的什么线索,也一并告知裴大人,让他陪你去,明白了吗?” 玉芙蓉微一犹疑,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也不管裴子绪是否愿意,幼僖也懒得跟他征求意见了:“表哥,今晚你就带着玉芙蓉去凝烟台,务必要把盒子拿回来。云舒去府衙拖住谭仁贵,我和陆白还是照常潜进谭府的书房里找线索。” 裴子绪开口:“可是……” “不许可是。”幼僖打断他的话,不耐道,“事分轻重缓急,要是爹还在,看见你行事优柔寡断,定然饶不了你。” 幼僖搬出了已故的阎韬,只这么一句话便震慑住了裴子绪,纵然不情愿,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第454章 谁在书房里面 事情一经商议,便已是敲定了局,不再更改。 为防将谭仁贵拖住在府衙的事情生变,云舒也不在驿馆耽误,即刻出发去了府衙拦人,而秦陆白和幼僖也自为了夜里去探谭府的事情而做准备。 其实说要准备,也没什么好特意准备的,不过只是事先吩咐郑昊去要来一份谭府的地形图,也好提前熟悉谭府的地形。两人拿到手之后,便在秦陆白的房间里商议起来。 秦陆白展开地形图,将谭府的地形仔细研究之后,经过再三的考量,终于确定了一条线路。 “从西边的角门潜进去,那里有一处花圃,我们夜里借着花圃藏身,绕过阁楼就能去到谭仁贵的书房。”秦陆白手虚虚指着那条路线,忽又蹙眉,“只是看图上描绘,绕过阁楼之后还需要穿过一条回廊,那里可没有什么能让我们遮挡的地方,要是撞见府中的下人,怕是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幼僖听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再研究了一会地形图,忽然灵机一动,指着其中一条线路:“那就从北边的院墙翻进去,那里有很多房舍,要是遇见了巡夜的下人,我们躲进房间里面,借着夜黑风高,也不容易被发现。” “但此处离谭仁贵的书房距离甚远,如果从这里进去,就需要再绕很大的一段路,被发现的机率也就更高。”秦陆白摇摇头,“我以为此处不妥。” 幼僖再想了想,又指着地形图上头南面的院墙说道:“那就从这里进去,有假山,有池水,房舍也多,能藏身,能隐蔽。最重要的,离谭仁贵的书房并不算太远。” 说完,幼僖满眼希冀的看着秦陆白,期待他的同意。 岂料秦陆白却面色凝重的看着桌上的地形图:“这里也不行,这一块住的都是谭仁贵的子女,十二个呢,不太容易能藏身。” 幼僖的两次建议都被否了,这也挑剔,那也挑剔,顿时也没有了耐性:“这也不妥,那也不行的,干脆就直接点,第一个方案,就这么定了。” 秦陆白听她如此草率的决定,深以为不妥:“让我再想想。” 幼僖抿了抿嘴,扭身走开,随他独自想去。 而这一想便想得天都黑了,等到夜幕笼罩了整片天地,当一切都趋于平静时,才等到了云舒使人从府衙里带了话出来,说谭仁贵现下还被拖住在府衙,让他们放心行动。 于是两人带着郑昊一起,三人换了夜行衣,偷摸着潜出了驿馆,按照早已背熟的路线来到了谭府的院墙外。 经过足足一个时辰的考量,秦陆白还是最终选择了第一个方案,从西边的角门处翻进去。虽说这一条路会经过一条很长的回廊,那里没有什么可躲避的地方,要是遇见人,很轻易就能够被发现身影,但这无疑是最快,也是最妥当能够到达谭仁贵书房的路。 而选择这条路微一的担忧,便是那条回廊。 但现在他们也已经没有了可犹豫更改的时候,秦陆白让郑昊留在原地等候接应,和幼僖一块覆上黑巾,便轻松的翻墙而进。 早已经将地形记得滚瓜烂熟的两个人从墙上翻越而下,正好落在一处花圃后头,而好巧不巧便有两个护卫打灯从面前经过。夜里漆黑,两人又巧妙借着花圃遮挡,很轻易的便躲了过去,未曾被巡视的护卫发现。 等到两个护卫一走,便紧赶着按商议好的路线朝书房去。 谭府占地甚是宽敞,白天的时候幼僖也有刻意窥视周围的地形,加上已经将郑昊拿到手的地形图都记了下来,于是巧妙避过府中下人,也很容易地来到了书房。 左右观望四下无人,两人将书房拉开一条缝,闪身躲了进去。 谨慎合上房门,确定外头无人走过,又静听书房里并没有其他声响,两人这才松懈下来。 幼僖将面巾扯下,蒙了一路,又担心又紧张,可把她给憋坏了。 只是环视书房并无亮光,要是点灯必然会引来府中其他人的注意,但黑漆漆的实在是难以视物。 幼僖正懊恼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却见黑暗中起了两簇光亮。盈盈微光托在掌中,可视片寸距离,又不至于因为太亮而被外面的人发现。 “你竟然还准备了这个!” 幼僖欣喜若狂,从秦陆白的掌心里拿起一粒散着盈盈光辉的夜明珠,简直喜不自胜。 秦陆白拉下面巾,闻言得意一笑:“事先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一早就准备下了。” 幼僖反复看着手中明珠:“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里弄到手的?” “山人自有妙计。”秦陆白卖了一个关子,心知时间紧迫,于是也不同她闲聊,只道,“赶紧找,找到了赶紧离开。” 幼僖点点头,将疑惑压下,托着夜明珠同秦陆白分开找起。 不过,夜明珠的光辉实在是过于弱了一些,并不足以他们将整个书房环视,只能借着一点微弱光芒看近前的东西,委实有些吃力,进度也就跟着慢了下来。 幼僖先来到书桌旁,将桌案上堆放的东西都一一扫过,不过都是些书卷之类,于他们今晚要找的东西毫不相干,于是一眼略过。再去看博古架上的书册,底下的抽格都一一找了一遍,却仍旧一无所获。 幼僖心忖,这样找下去压根不是办法,只怕找到了天亮都找不到有用的线索。正思量着,没曾注意手边的一个白瓷花瓶,手臂落下,不慎将花瓶碰翻。 幼僖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接,幸好眼疾手快将掉下博古架的花瓶一把护在了怀里,才不至于使得花瓶掉落。但这样惊心动魄了一阵,却叫她心里突突直跳,后背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喘了两口气,紧张的心缓了下来,幼僖方才将花瓶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博古架。正待转身,却不妨一脚踢在了博古架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而这时,门外却紧跟着传来一道警惕的询问声:“谁?谁在书房里面?” 第455章 不是两全其美吗 门外骤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幼僖几乎魂飞魄散。 秦陆白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边,温厚的大掌隔着衣衫抵在她后背上,掌心里的温度穿透衣料递到肌肤上,无形中给了幼僖一点安慰。她高举着手,掌心里的夜明珠在昏暗中散发出柔和光晕,将秦陆白的脸映得格外清晰。 他竖指放在薄薄的唇瓣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幼僖惊魂未定,咬咬牙,试图将狂乱的心跳加以抚平。 “是谁在书房里面?” 随着声音的迫近,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有人进得书房中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秦陆白拉着幼僖赶紧躲在了博古架后头,同时将面巾重新戴好。然而,他们与那人之间也不过只是隔了一个博古架,只需绕过来便能看见其后的他们。 两人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何会有人深夜来谭仁贵的书房。而且,谭仁贵不是已经言明禁止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里吗? 只是疑惑还没有来得及等到解答,进得书房来的人却已经将房门重新掩上,奇怪的是,下一刻却将手中风灯里的蜡烛也给一并熄灭。 黑暗中,幼僖下意识里往身旁看去,纵使只看得一片黑暗,她也知道,秦陆白定然同她一样不解。 寂静中,只听得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直到空气中那道脂粉香越来越近,秦陆白掐准时机出手。一手钳住来人肩膀,一手扼住她的喉咙,刻意压低的声音缓缓响起:“别喊,要不然扭断你的脖子。” 不知是被震慑住,恐被真的杀人灭口,女子竟真的安分得没有说话。 眼看行迹暴露,幼僖不免担心起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秦陆白一时还拿捏不准擒住的这个女人的身份,正想着要不直接打晕算了,刚抬起手,却听见女子开口。 她小声询问:“是……是郡主吗?” 秦陆白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再要落下时却被幼僖抓住,一时不解。 幼僖却听出了这声音,将收进怀里的夜明珠重新拿在手中,凑近被秦陆白桎梏住的女子,盈盈光晕映在女子脸上,竟然是白天才见过的谭五娘。 幼僖也是诧异,略一犹疑后,还是示意秦陆白先将人松开。秦陆白虽不情愿,但还是如她所愿松了手。 刚一得到自由,谭五娘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走,也没有惊叫,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离秦陆白远了些,却离幼僖近了些。 面前二人面上皆覆着黑巾,谭五娘看不到底下的容貌,但从那声音里依稀分辨得出是郡主的声音,故而注意力便只放在了幼僖的身上。 “是……郡主?”先前没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谭五娘还是小心翼翼的再问了一次。 身份已经被发现,幼僖也省得故弄玄虚了,索性径自将面纱摘下。 谭五娘反而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今晚一定会有人来,却没想到,郡主会亲自来。” 幼僖微愣:“你知道我会来?” 谭五娘肯定的点头:“因为郡主想要查清楚纪大人被杀的真相。郡主怀疑我父亲,又从我口中得知书房的禁忌,出于好奇,所以郡主一定会来。” 这话一出口,无疑是在昭示这一切都是陷阱,白天之所以会说出谭府书房的禁忌,也只是为了请君入瓮。 秦陆白顿时怒不可遏,长臂一伸,谭五娘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把掐住了脖子。 幼僖急了,赶忙抓住秦陆白的手:“你干什么?” 暗色下,秦陆白声沉如冰:“她故意引你来这,显然是别有用心,你被骗了。” 忽然想到下午的时候裴子绪斥责他的话,正是因为他,所以幼僖才会三番四次的落入危险之中。一开始他还辩驳,但现如今看来,还真是叫裴子绪说对了。 要真是一个陷阱,他那么盲目的就答应了要夜探谭府的事,岂非不是把幼僖亲手推进了陷阱之中? 光是这么一想,秦陆白气得简直要发疯,手下不禁更加用力了些:“说,是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谭仁贵?” 谭五娘被掐得说不上来话,满面憋得通红,呼吸一窒,仅有的空气也在被一点一点的抽走,险些叫她晕死过去。 “问话也不是你这么问话的。”幼僖眼看情况不对,便用力想要掰开秦陆白的手,“你再这么用力下去,就真的要掐死她了。” 秦陆白双目赤红,须臾,才缓缓松了手。 谭五娘踉跄后退撞上了桌案,喉咙疼得厉害,但唯恐引来巡逻的护卫,也只是用力捂着嘴不敢大声咳嗽,样子显然忍得十分艰辛。 幼僖问她:“白天的时候你故意告诉我有关书房的事情,是在暗示我谭仁贵的书房里有秘密,你料定我会来,所以你故意来这里是为了找我,但你的目的是什么?” 谭五娘死死捂住嘴不让那险些抑制不住的咳嗽溢出来,忍得辛苦至极,好一会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我并不知道郡主会亲自来,但我想,不管是谁,只要是郡主派来的人,我就可以相信。” 幼僖听得糊里糊涂:“你到底想要什么?” 听谭五娘话里的意思,故意告诉她谭仁贵的书房里有秘密是真,为的就是要引她的人来这里,但她的这么做的目的,似乎又不太像是为了谭仁贵。 幼僖先前才被玉芙蓉耍得团团转,现在也不敢轻信于她,目光里仍旧带着警惕的意味。 谭五娘捂着胸口,微微气喘:“我知道郡主想要什么,我可以帮郡主找到你想要的所有东西。” 幼僖蹙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眼下已经到了这一步,谭五娘也不同她拐弯抹角:“确实有一件事情,如果我能帮郡主找到对案子有关的线索,我希望郡主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情。” 交易? 这是下意识间从脑海里冒出来的两个字,然而幼僖现在对这两个字实在是反感得厉害。先有玉芙蓉,再有谭五娘,怎么,江城的姑娘都是这么喜欢跟人做交易的? 幼僖抿嘴不言,端量她许久,好一会才道:“你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啊。” 谭五娘微微一笑:“我知道的事情,远比郡主以为我知道的,还要更多。只要郡主能够帮我达成心愿,我亦不遗余力的帮助郡主,不是两全其美吗?” 第456章 书房中的暗室 幼僖听她这么一说,方才知道谭家五姑娘竟然是如此有城府之人,对方已经将她看得透彻,而她却连对方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处境,还真是不太好呐。 幼僖逼近她,沉声道:“你想要跟我做交易,你到底想要什么?荣华富贵?” 谭五娘看着她,摇摇头。 幼僖再猜:“还是说,你知道总有一天纸包不住火,当我们找到谭仁贵杀害朝廷官员的证据后,谭家被抄家,你希望通过今晚的事情,让我们去陛下面前给你求情,放你一马?”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谭五娘轻笑出声,还是摇头不语。 幼僖就算有耐心,这下也憋不住火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可别忘了,纪珩是朝廷命官,要是谭仁贵真的杀了他,作为谭家的女儿,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这句话似乎无意中点到了点上,谭五娘脸色一变,杏眸微眯,带着掩藏不住的恨意:“我就是要让他死,不止他死,我想要整个谭家都全部覆灭,统统都要死。” 寂静的夜里,谭五娘一句话听得幼僖胆寒,不明所以的同时,后背也不禁寒毛直立。 她下意识间朝秦陆白望去,对方也同样露出不解的神情来。 可再看谭五娘,像是刻意压制着什么,但眼中迸射出的恨意却是真真的。幼僖只是不明白,谭五娘不是谭仁贵的亲生女儿么,到底谭仁贵做了什么,竟招致谭五娘如此恨他?恨到,不惜让全家人都一起去死? 幼僖没想明白,索性径直问她:“谭五娘,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谭五娘眸光一沉,轻笑道:“当然知道,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过,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幼僖只觉一头雾水,和秦陆白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谭五娘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女儿害父亲,真是匪夷所思。 恰时门外有几簇亮光闪现,谭五娘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三人皆缄默不语。等到亮光临近,透过映上门窗的黑影,隐约瞧得是几个护卫的身影,但他们经过书房时不做停留,径直往前边去了。 谭五娘解释:“府中日夜都有护卫巡视,但书房是禁地,只要我们不出声,他们就不敢进来。不过,要是再耽搁下去,等到府中下人都相继起来,郡主要走,怕是就难了。” 幼僖下意识又朝秦陆白望去,目光交汇,不发一言,却也心领神会。 于是她道:“你准备怎么帮我们?还是说,你知道谭仁贵杀害纪珩的证据在哪儿?” “他有没有杀纪大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的书房里面有一个暗室。”谭五娘不加隐瞒,眸中闪过一丝寒芒,“我想,连书房都视为禁地不许旁人随意进来,那么修建在这里面的暗室,里头是不是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谭五娘说话模棱两可,但也没有多余的卖关子:“你们随我来。” 屋中照旧没有点灯,但谭五娘似乎对书房的地形很是熟悉,摸黑往里头走去,须臾便来到一堵墙前停下。 谭五娘驻足,回头对幼僖道:“不知可否借郡主手中的夜明珠一用?” 幼僖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珠子,毫不吝啬地递了过去。 谭五娘将手里的风灯放到地上,双手接过夜明珠,捧着来到墙角处,伸长了手臂,欲要借着夜明珠的光辉照亮眼前的景象。 明珠光弱,谭五娘只能来回的看,不时又停下来想一会,再看一看。 幼僖猜想她估计是在找暗门的机括位置所在,但一整面墙上空空如也,连幅字画没都没有,一眼便能看遍,实在没有什么蹊跷之处。 但见谭五娘始终执着,幼僖只好走上去,伸手在墙上摸了摸:“你确定暗门的开关就是在这里吗?” 谭五娘应了一声:“我听谭文昊说的,他说暗室的机括位置就在墙上。但我也是第一次进来,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的在哪儿,所以还需要再找一会。” 幼僖不由想起今天在谭府门前碰见的那一位:“是今天在谭府门前出言不逊,被我教训了一顿的人?” 谭五娘神色有异,须臾才点了点头:“就是他。” 幼僖却不解:“可是你不是说过,之前有人进了这间书房,谭仁贵可是毫不留情的把那个人给丈打了一顿。怎么,难道那个人就是谭文昊?” 谭五娘抿了抿嘴,最后点头承认了。 若是这样联合起来,当初谭仁贵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舍得下那么重的手,是不是因为谭文昊无意中发现了书房里的暗室,或者,甚至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所以谭仁贵才会那么生气,不惜当着下人的面也要仗刑谭文昊? 不过这样一来至少也有了杀鸡儆猴的意思,谭文昊是张氏所出,虽行四,但也是嫡子。谭仁贵对嫡子都尚且如此严苛,想必其他人就更不敢去触碰这个逆鳞了。 幼僖只是不明白:“可我看谭夫人对你们都不是太好,谭文昊是她的儿子,难道他对你,还十分不错吗?” 一句话似乎戳中了什么,谭五娘倏然瞠大了眸子,身体骤然紧绷,握着夜明珠的手更是不断收紧,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但并不愿意启口。 幼僖只是觉得奇怪,但看谭五娘这副样子,多半是问不出什么的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幼僖遂不再言,认真的找起墙上的机括来。便是秦陆白对谭五娘的话都尚且还存有疑虑,眼下也加入起来,谭五娘回了神,三个人便一块对着一面偌大的墙找起来。 秦陆白查案时也碰到了多次这种事情,有了些心得,找起机括来自有一套,不似幼僖和谭五娘那般,只顾着明面上的线索。但显然谭仁贵也不是假的,即便已经下令府中下人不得进出书房,也不会把暗室的机括做得若以此明显。 秦陆白聚精会神,修长的手指探过墙面,先是检查了一遍纹路,又敲了敲墙面听声音。当指腹滑过某一处时,他却发现了异样,曲起手指叩了叩,随即墙后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于是愈加坚定了心中想法。 秦陆白手下用力,一块四四方方的墙面竟然凹了下去,他伸手入内,手指勾住了一个圆环,用力一拉。只听机括的声音响起,原本结实的墙面竟然缓缓移动,打开了门。 第457章 用物几尽奢靡 暗室的门打开,三人站在原地观望一会之后,相继进入。 待三人进去后,须臾,身后的门又应声而关。 暗室里没有烛光,一片漆黑,便是有两颗夜明珠在手,微弱的光芒也被黑暗湮灭,伸手不见五指。 秦陆白遂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火折子上立时燃起了一簇火光。跳跃的火苗映出面前三分地,但仍旧光芒黯淡。 秦陆白叮嘱幼僖先留在原地,他则拿着火折子将暗室打量了一圈。整个暗室还没有看完,反倒先发现了桌上的几盏烛台,于是先将蜡烛点亮。 有了数支蜡烛,暗室顷刻间亮堂了起来。 不大的一间房,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简洁非常。三面摆放有博古架,四面无窗,也没有可以令人躲避的地方,进出也只有方才那一扇暗门。 幼僖将夜明珠收好,环视四周:“你来过这里吗?” 这话问的自然是谭五娘。 她也正好奇的打量四周,闻言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没有进过这里,就连书房,也只是曾经悄悄进来过一次,但都没有仔细的看过。” “那你怎么能确定谭仁贵的书房里有他的罪证?”幼僖一针见血的问出口。 闻及此言,秦陆白也不由得将目光投了过来。 谭五娘被这么一问,还尚算镇定:“我曾经见过他在这里密见了什么人?” 幼僖疑惑:“什么人?” 谭五娘摆首道:“那个人是深夜来的,带着斗篷,我看不清脸,只敢躲在暗处悄悄看过几回,只能确定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过,每次他来,我爹……谭仁贵都会离开府中许多天,这几天,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从来不说。” 幼僖敏锐的注意到她的称呼,谭仁贵是她的生父,父女俩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不但连一声“爹”都不愿意叫,甚至恨到希望全家都一起去死? 幼僖直觉谭五娘的身上藏了些什么秘密,同样对她的说辞也不是完全相信,只是要想知道这当中隐藏的事情,至少眼下还不是时候。 于是幼僖也只是轻易带过,复又问她:“谭文昊进来过,他有没有看见过什么?” 谭五娘想了想:“他是喝醉酒的时候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书房里还有一间暗室。不过听他说,当时他好奇进了一次书房,无意间发现了暗室的机括,只可惜还没有来得及进去,就被突然回来的谭仁贵撞了一个正着。,再之后就是被痛打了一顿,他也就没再敢进去了。” 幼僖了然,本还想再多问两句,但刚才在外间的时候不过提了那么一句嘴,谭五娘的脸色立即就变了,想来是不会轻易同她说的。 眼下幼僖更关心的还是能否找到谭仁贵犯罪的证据,对其他的事情都觉得暂且可以先放一放。也是她分心,以至于并没有看见在她们说话时,秦陆白在博古架上找到了一个盒子,不过看了一眼,眼神一变,趁她们都没有注意时将里面的东西偷偷顺走,收进了怀里。 三人分别从一个博古架上找着,上头的册子里分类众多,但都记载十分详细,也是不能暴露于人前的东西,譬如谭府真正的账簿。 谭五娘也在认真找着,还不忘踮起脚努力朝上面张望,却正好瞥见一角。她努力踮脚,又伸手去够,奈何始终都够不上那个东西,环视四下也无凳子可踩。 无奈之下,谭五娘只好求助秦陆白:“大人。” 她怯生生的唤了一声,秦陆白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于是转身回望她,语气仍旧冷淡:“何事?” 谭五娘也不在意,伸手往博古架上一指:“上面有一个盒子,可是我够不着,能不能烦请大人帮个忙?” 秦陆白顺势望去,一眼便瞧见了放在最上层的盒子。于是他径直走不过,不过伸长了手臂,轻易便将上头的盒子取了下来。 盒子上头覆有一层薄灰,应该是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秦陆白打量了盒子一眼,盒子上头有一把精致的小锁,他打量四周,目光落到了谭五娘的发髻上:“能不能把你头上的簪子借我一用?” 谭五娘手摸向发髻,摸到了髻中的银簪,直接便取了下来,双手递给秦陆白。 拿到银簪后,秦陆白将簪子极细的一头插进了锁孔里,耳朵聆听,不过三两下已将锁打开,将银簪奉还。 “里面是什么?”幼僖凑了过来,好奇的朝盒子里张望。 秦陆白将盒子打开,里头一摞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纸张,粗略一扫,定睛看见了上头“地契”两个字。 谭五娘抢先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一张一张的翻过,杏眸圆睁:“是谭府的地契,还有谭仁贵这些年来积攒下的私产。” 一一看完之后,谭五娘震惊无比:“我只知道其中几个,但不知道,原来他的私产竟有这么多。” 幼僖将东西接过来细看起来,随意接了一句:“你没有掌管中馈,谭仁贵有什么私产自然不会告诉你。” “可是这些东西,就连夫人都不知道。” 幼僖诧异:“你怎么知道?” 谭五娘道:“夫人掌管府中的中馈,账册明细都是要一一过她的眼的,但走明帐的银子和实际的根本就不相符合。我们时常都能听夫人抱怨,说谭仁贵好结交,每次出去宴请都是一笔流水一般的花出去,从来也没见过收回的。” 说到这里,谭五娘话语一顿,似乎有所隐瞒,但想了想,还是径直说了:“我曾经悄悄去看过账册,一直以来都是出账多,进账少,看起来都是入不敷出的样子。但郡主也看见了,府中用物几尽奢靡,哪里像是一个知府能够用得起的。” 这话倒是叫幼僖认同,她进来看见里头装潢的第一眼就知道这里面有古怪,不仅奢靡,有些东西还是进贡之物,区区一个知府,哪里来的胆子? 除非…… “梆!梆!梆!” 外头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幼僖的思绪打断,她倏然抬头,紧张问:“什么声音?” 第458章 拖住了一个晚上 谭五娘凝神细听一会,意识到了什么,骇道:“糟了。” “什么糟了?”幼僖益发跟着紧张起来。 谭五娘解释道:“府中一向有规矩,五更一到,护卫就会打梆子提醒,届时府中下人都会起床各司其职。我们耽误了太久,竟然忘记了时辰。眼下已是五更时分,你们再不离开,到时候下人们都起来,你们就不太好走了。” 幼僖下意识看向秦陆白,在等他的决定。 秦陆白不过略一思量,便从她手里将那叠房契地契都拿了过来,重新锁回了盒子里,再将盒子放回原位。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书房里还有这么一间暗室在,下次还可以再来一探。但这次我们应该走了,不能叫谭仁贵发现我们来过这里,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秦陆白说着,便去将暗室里点着的蜡烛都一一吹熄。 幼僖固然想再找找,毕竟方才他们看见的只是一部分,且还是不容易带走的那一部分,这里头藏着的,说不定还有更多未知的线索。 秦陆白找到开门的机括,暗门打开,谭五娘率先出了暗室。见幼僖还站在原地,回头望着身后的博古架,轻叹一声道:“先出去再说。” 幼僖回过头,这才跟着出了暗室。 当秦陆白也随后出了暗室之后,看着暗门合上,又留意了周遭有无留下痕迹,发现没有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谭五娘将带来的风灯拾起,站在门口,将房门拉开一条缝朝外面张望。此时不过才五更时候,外头还正是一片黑沉沉的,打梆的声音才刚刚过去,下人们应该还没有这么快起来。 小心将房门掩上,谭五娘回头,只见幼僖和秦陆白都已经重新戴上了黑巾,便道:“我掩护你们出去。” 幼僖看了眼秦陆白,诧异转顾谭五娘:“你掩护我们出去,要是被人看见,你就不怕引火上身吗?” 谭五娘微微一笑:“我巴不得火势烧得更大一些,若是可以,我甚至希望这把火是我亲手烧起来的。”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迷糊至极,至少在不清楚谭家内部事情的情况下,听了这话,不禁叫幼僖和秦陆白都双双摸不着头脑。 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谭五娘真的很恨谭家上下,恨到,可以玉石俱焚。 不过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再耽误下去,怕是真就要暴露了行踪。于是幼僖便默认了她带路,倒不是按照原路返回,而是跟着谭五娘一起穿小道,不但绕过了那条长廊,还避开了谭府所有下人的耳目,很容易便来到了西边的角门。 谭五娘率先从花圃里探出头,先是观望四周,确定无人后才走了出来。 她将角门上的木栓取下,拉开半扇角门,再次观望四周无人,便向幼僖二人招手。 两人会意,从花圃里现出身,披着夜色出了角门。 走出不过几步,幼僖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返回的谭五娘,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你这么做,真的想好了?” 谭五娘愣了愣,许是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询问这个问题,不过略一踟蹰,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欲多解释里头的事情,幼僖也就不问,再不回头,和秦陆白一起离开。 郑昊一直守在外头,见他们出来,赶紧跑了过来。三人会面,当下并不多说什么,先往驿馆回去。 天刚蒙蒙亮时,三人方回到了驿馆中,仍旧从角门里回了北跨院。 如今驿馆的北跨院中上下尽是自己人,回到了这里,三人也就放松下来。但也唯恐隔墙有耳,并不在院子里说话,先各回了房间换下身上的夜行衣。 路过院子时,秦陆白逮住一个侍卫问了裴子绪和云舒有无回来,得了否定的回答后,才往自己的房间去,先行换下了身上的夜行衣。 一封信从衣服里掉了出来,秦陆白斜乜地上的信件,浓眉紧紧蹙起,许久才弯腰捡了起来。 而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秦陆白扬声:“谁?” “是我。” 清冽如微风般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不过只简单两个字,秦陆白已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于是快速将衣服换好,又将换下来的夜行衣收到了衣箱里,才走过去开了门。 云舒站在门外,一身白衣朗朗如月,但眼下浮现淡淡青色,俨然是一晚没睡而浮现的倦怠。 秦陆白让人先进来,随后探头望了眼外面,见无人,这才将房门掩上。 “你这是刚回来?”秦陆白随口问出,走到圆桌旁,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 云舒坐下来,疲倦的点了点头:“我估量着你们应该回来了,所以才从府衙回来,刚刚才和谭仁贵分开。” 秦陆白将茶杯递过去:“你留住他一整个晚上,他就没有怀疑什么吗?” 云舒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水早已经凉透,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冰进了胃里,把那点萦绕着的困倦都尽数驱散了干净。 “应该没有发现。”云舒也拿捏不准,“不过江城府衙这几年办的案子确实是漏洞百出,我提出了几个问题,谭仁贵答不上来,所以我们一整个晚上都耗在衙门里。我想,这一个晚上,他应该更加坐立难安才是。” 闻言,秦陆白忍俊不禁,险些没笑出声来。 原本他还答应云舒搞不定这只老狐狸,但现在看来,一开始只是想要敷衍了事的谭仁贵,大概是没有想到此行还有一个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的云舒。别的事情或许尚且难办了一些,但要是从案卷里找出些什么错处来,对云舒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有关这一点,秦陆白深有体会。 云舒不欲在昨晚如何拖住谭仁贵一事上多说什么,反倒问起昨晚他们在谭府发生的事情来:“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秦陆白脸色沉了下来,叹息道:“那件事情我稍后再说,现在,我想先让你看看这个东西。” 秦陆白起身走向内间,转出来后,手中却多了一封信件。 第459章 原来就是一封信而已 秦陆白将一封陈旧泛黄的信件拿了出来,走到桌边重新坐下,将手中信件递给了云舒:“事情真的是说来话长,其他的事情都暂且可以先放一放,你先看看这个,看完之后再告诉我你的看法。” 他没说缘由,只将信件递了过来,云舒只好接过,拆开信封,细读起来。 一开始云舒就没猜出这是什么信件,初时还以为是上京送来的密信,但看手中已经泛黄的纸张,显然是已经有些年头,自然不会是近日才从上京送来的信。 云舒仔细阅读起来,岂料越看越心惊,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等到他把两页纸都阅完,不知不觉间竟已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信是……”云舒捏着信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秦陆白捏着信笺一角接过来,目光草草略过上头的文字:“是十年前,阎伯父写过我爹的书信。上面所写,淮州城一战必败,阎伯父若不幸身死,还希望我爹能够查出当中隐藏的秘密,不能让无辜的三万将士尽皆枉死,一定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云舒品着这话,提出疑问:“这封信,有落到过你爹的手上吗?” 秦陆白很笃定的摇头:“并没有。” 云舒定睛看着他,意在有所怀疑。 秦陆白于是解释:“我爹和阎伯父交情甚笃,倘若我爹知道淮州城一战有猫腻,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就算排除万难也会请旨彻查此事。而且,陛下待阎家一向情谊深厚,对阎伯父也是十分信任,否则也不会允准阎家军延续至今,到阎伯父手上时,甚至还有十万人之多。” 秦陆白将上一辈的关系三言两语的说了清楚,毕竟在他看来,不管是他爹也好,还是当今陛下也罢,都不会允准当年淮州城一战有任何的猫腻出现。 可问题偏偏就出现在这封信件上。 信笺上的字迹的确是阎韬亲笔,但既是写给秦章的,那为何这封信一直都没有送到秦章的手上,而是出现在江城知府谭仁贵的暗室里? 十年前……那个时候,谭仁贵才刚刚上任江城知府。 秦陆白此刻心中疑虑甚多,似有千千结堆积在心头挥散不去,他想努力找到当中的症结所在,但奈何始终找不出源头,反而越陷越深,叫他一时竟有陷入流沙之感,挣扎无力。 这时却听着云舒冷静开口:“这封信件既然没有落到秦国公的手上,莫非,是你从谭仁贵的书房里找到的?” 秦陆白道:“是。谭仁贵的书房里还有一间暗室,我们找到机关进入了暗室,这封信,就放在暗室博古架上的一个盒子里,被我顺了出来。” 云舒再问:“郡主知道这事吗?” 秦陆白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当时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不过大概看了一眼就已经觉得心惊肉跳,我哪里敢让她知道?我都不敢想象,要是幼僖看到了这封信,她会有多崩溃。” 这事,又不禁让他想起了来江城的前两日。 当时听幼僖说,以纪珩妹妹身份接近她的玉芙蓉,当时就是以十年前淮州城战役有内情一事诱她来的江城,但之后迟迟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传来。如今这封书信却被他从谭仁贵书房暗室中找到,那么玉芙蓉说的这件事情,是不是就是这封书信? 秦陆白越想越觉得不对:“你还记不记得玉芙蓉曾经说过,她逃往上京的时候,是另外有一拨黑衣人救下了她。那些人不但救了她,还教她去接近幼僖,再引诱幼僖来江城,当时她用的就是十年前淮州城战役的事情。” 云舒经他提醒,自然也想了起来。当时他也曾心生奇怪,只是苦于并没有证据证明玉芙蓉话中真假,而幼僖也对此事十分上心,是铁了心的要来江城彻查此事,所以他才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云舒再仔细的看过信封、信笺,端量许久,缓缓道:“看信封陈旧泛黄的程度,应该也有好几年往上。但这信笺上的字迹,你确定是忠武侯的亲笔?” 秦陆白再仔细看过信笺上的字迹,十分确定的点头:“我房中还有阎伯父当年的手札,我能确定,这就是阎伯父的亲笔。” 云舒闻言不禁紧皱了眉头,若是确定了笔迹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要查的案子,就远远不只是纪珩被杀这一桩了。 可是为什么,忠武侯当年写给秦国公的信没有送到上京,而是出现在了江城知府谭仁贵的暗室里? 这个问题困扰着两人,沉默许久,所有的思绪都纳入了此事中,以至于并没有听见房间外传来的脚步声。直到房门被人用力一把推开,两人倏然回神,皆惊吓了一跳,连摊在桌上的书信也忘记了收拾。 裴子绪站在门口,见屋中两人都瞠大了双眼望着自己,一时怔了怔:“怎、怎么了?” 秦陆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大舒了一口气,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能不能不要这么冒冒失失的,你这样真的会吓死人。” 裴子绪讪讪一笑,进了屋中后,一眼留意到了桌上的信件:“这是什么?你们找到的线索?让我看看。” 他伸手欲去拿桌上的信,却被秦陆白一把抽回,迅速地将信笺塞回了信封里:“没什么,就是一封信而已,不看也罢。” 裴子绪本来还没觉得哪里奇怪,但见他神色紧张的收拾起来,越发觉得事情诡异,怕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哦哦,原来就只是一封信而已。”裴子绪状似不在意的点点头,搓着手逼近,趁着秦陆白不注意时,忽然抢先出手,一把就将他藏在身后的信封给夺了过来。 秦陆白大惊,赶忙出手欲要抢回,却被裴子绪旋身躲开,手中信封在躲避时已经被拆了出来。 秦陆白暗道不好,想再抢回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子绪将信件打开,阅着上头的信笺,脸色越来越阴沉,几近扭曲。 第460章 我认得我爹的字 秦陆白见他反应不对,遂走过去,手落在他肩头,担心的喊了声:“老裴。” 裴子绪忽然转过身来,双眼赤红,额上青筋暴起,怒道:“这是什么?” 秦陆白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裴子绪却又悲又怒,压抑着怒火,致使周身都忍不住在隐隐颤抖:“为什么会有这封信?这封信你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哪里来的?” 秦陆白被他逼到了圆桌旁,身后抵着桌角,面对他的再三诘问,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云舒也看出了情况不对,刚站起身想要来劝说两句,却被裴子绪怒指:“不关你的事!” 云舒少见他这么生气的时候,“裴大人”三个字还没有喊出口,已经被尽数给堵了回去。 秦陆白看了看裴子绪,又看了看他手上的信笺:“老裴,你先别激动,这封信上面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还有待证实。” 裴子绪却半点听不进去他的话:“什么叫还有待证实?这上面的字迹分明就是姑父的,他的字我认得,绝不会有错。” “什么字迹?” 门外轻飘飘传来一声疑问。 原本还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都齐齐一愣,顺着声音望来,果然瞧见了门口的幼僖,不禁心底一沉。 她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只是以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露出疑惑之色。 秦陆白赶紧推开裴子绪,顺便从他手里将信笺抢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塞回到信封里。 这一幕被幼僖看在眼里,又觉得他们反应奇怪,踱步进来道:“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姑父?表哥,你刚才是在说我父亲吗?” “我……”裴子绪刚张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是目光不经意间往秦陆白藏在身后的信件瞥去一眼。 这一瞥,倒叫幼僖确定了他们中间的确有事隐瞒。 于是她将目光落在秦陆白的身上,朝他伸出了手:“把那封信给我,我要看看。” “幼僖……” “信。” 幼僖冷静着又重复了一遍,手仍旧伸着,态度强硬。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秦陆白再想瞒一瞒,这会也是瞒不住了,于是只好把信交给了她。 幼僖打开信封,展开信笺,将上头的字一字一字的阅起来,脸色骤然煞白,单薄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秦陆白慌了神,一个错步上前,伸手将她双肩环住:“你还好吗?” 幼僖头目眩然,好一会才平复了下来,轻轻推开护着自己的秦陆白,含泪拿着信笺质问他:“这信是从哪里来?为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 秦陆白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实话实说:“这封信是在谭仁贵书房的暗室里找到的。”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幼僖杏眸聚泪。 秦陆白垂下眼帘,不敢看她:“我找到这封信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但我怀疑这封信的真假,怕是别人的圈套,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 话音未落,只闻一道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幼僖重重一巴掌打下去,打得秦陆白偏过了头,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突来的动作把另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裴子绪回了神,赶忙上前来把幼僖拉开:“幼僖你这是做什么?” “你也知道是不是?”幼僖挥开他的手,泪珠潸然而落,“我爹写的信,你们都知道,偏偏就我不知道。要不是被我看见了,你们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我,不告诉我?” 幼僖生气怒吼,冷冽的目光环视三人,又是心痛,又是无力。 几人都想来劝她,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毕竟这封信也只是刚刚在才拿到手,除了上面的字迹,根本无以能证实真假的线索。 幼僖哭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这信为什么会在谭仁贵的书房里?难道说,他跟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也有关系?” 这句话问得所有人都哑然无解。 秦陆白顾不上脸上的疼,上前来握住她双肩,温声劝道:“幼僖,这封信还有待分辨真假,你先不要激动,待我们继续往下查下去,自然能够知道这封信的真伪。” “可这上面的确是我爹的笔迹啊。”幼僖急得又哭起来,“我认得我爹的笔迹,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幼僖心头难受,急得连连跺脚。 秦陆白赶紧试图安抚住她的情绪:“你先别着急,除了你,我和老裴都很关心这件事。我之所以先打算瞒着你,就是怕你看了着急。毕竟这封信并没有得到证实,若是别人设下的陷阱,那不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幼僖陡然清醒过来,忽然提裙往外头跑去。 屋中三人皆面面相觑,忽然暗道不好,赶紧追了上去。 幼僖匆匆忙忙跑回房间,怒气冲冲的将房门一把推开,木门撞墙发出“砰”一声响,将里头正在擦拭桌子的玉芙蓉吓了一跳,立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满面怒气的幼僖。 幼僖冲了进来,不待玉芙蓉喊出一声“郡主”,忽然便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质问道:“是不是又是你?” 玉芙蓉被问得一愣,手腕又被掐得生疼,不知所措。 秦陆白三人也追了过来,看见这副场面,犹豫着并没有立时上前将她们分开。 幼僖拿着信笺问她:“之前你用我爹的消息引我来这里,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东西?你早就知道谭仁贵的书房里有这封信了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一早不说?” 幼僖怒不可遏,双眸迸射寒光,凌冽如寒芒刺背。 玉芙蓉盯着她手上泛黄的信笺,仍旧是一头雾水,只苍白无力的解释:“我不知道什么信笺,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幼僖冷哼,一把甩开她的手。 玉芙蓉踉跄退了几步,举起手,手腕处赫然浮现一圈红印,隐隐作痛。但什么信笺,她真的一无所知,就连幼僖为何生气,她此刻也是茫然不解。 幼僖怒气攻心,早已没有了耐性再同她兜圈子:“好啊,一个个的都喜欢撒谎,那不如就先让我割了你的舌头,看看你到底还藏了些什么事情。” 第461章 郡主好大的威风 幼僖当真是被气昏了头,目光扫视屋子,忽见桌上的绣篓里有一把剪子,于是直接冲了过去将剪子拿在手中,而锋利的剪子散着寒芒直对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玉芙蓉。 玉芙蓉大惊失色,以为她不过气急随口说说,直到这一刻见她就竟然真的将利刃握在了手中,便知刚才的话并不单单只是威吓那么简单。 玉芙蓉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沿着墙角不断缓慢地屋外挪动,惶恐不安的看着不远处手持剪子的幼僖:“郡、郡主,郡主你别冲动,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信的事情,我没有瞒着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双眼已被泪水晕得模糊不堪,耳边是玉芙蓉带颤的解释,可幼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心跳起伏剧烈,握着剪子的手仍在不断用力收紧,近乎崩溃。 幼僖定睛看着不断往门口移动,状似要逃跑的玉芙蓉,忽然间受了刺激,发了狠,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玉芙蓉惊叫一声,撒开步子就往门外跑。 就在幼僖即将要追上来时,一道身影忽然拦在了二人中间。秦陆白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按住她的肩,试图劝她冷静下来。 幼僖双眼迷离,耳畔只觉嗡嗡作响,不知怎的,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这一晕,幼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父亲和兄长都在,裴子绪和秦陆白也在。父亲在院子里教他们剑法,她就躲在紫荆花架后偷偷的看,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却被后面不知何时出现的母亲给逮了个正着。 母亲斥她人小鬼大,明知不许她偷偷看兄长们练剑,偏她还使计支走了丫鬟,从绣楼里偷偷地跑了出来。 幼僖嘴上说着再也不敢了,可下一次,却又偷偷地躲到了梧桐树上,趴着树干看兄长们练习射箭。 彼时春意盎然,万物复苏,小小的身子趴在成人手臂般粗的树干上看得有滋有味,全然不察一尾小蛇正吐着殷红的信子朝她游过来。等她赫然发现时,那尾小蛇已经近在咫尺,直起半身,与她大眼瞪小眼。 小小的姑娘一声惊叫,吓得连连挪着身子后退,手掌错开树枝,撑了个空,竟直直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树下的阎韬正指点着裴子绪拉弓的身法,听见声音抬头一望,只见一一小小的身影已经从树上坠了下来。阎韬大骇,来不及思考,提气一跃从空中将她接住,而后稳稳落地。 阎韬为她攀树的行为大感震怒,可是还不待他开口斥责,只听“哇”一声,幼僖张着嘴便大哭起来,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大滴大滴的坠下,把阎韬好一阵心疼,赶紧抱着女儿温声安抚。 而那一年,她五岁,双亲俱在,其乐融融。 “爹……爹爹……” 幼僖梦呓出声,无意识地抓紧了什么东西,听到耳边有人在唤她,声音温柔,又是那么的熟悉,叫她忍不住跟着那声音走。 不知身在何处,幼僖只觉越走越迷茫,直到黑暗中有道光破开了黑幕,强烈的光芒将她从黑暗中一把拉回现实。 幼僖惊醒过来,双眼无神的睁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幼僖,幼僖。” 温柔至极的声音响在耳畔,幼僖渐渐回神,眼神聚焦,眼前的青色帐幔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涣散的思绪也慢慢回拢。 幼僖转了转眼珠,才将周围的景物看了个一清二楚。 秦陆白的脸近在咫尺,见她清醒过来,脸上惊喜浮现,眸中却又隐隐带着担忧 “陆白。”幼僖喃喃启口,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秦陆白顿时欣喜若狂,更凑低了身体,骨节分明的手指拂去她额前被汗湿的碎发,温柔轻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幼僖摇了摇头,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秦陆白赶紧扶着她起来,又往她身后垫了软枕,瞧见她苍白的面色慢慢转为红润,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幼僖刚从梦魇中醒来,静默了好一会,才彻底冷静了下来。只是脑袋还有些混沌,一时竟记不起晕倒前发生了什么。 秦陆白揶揄她:“世安郡主好大的脾气,大发雷霆,扬言要用刀割了别人的舌头,叫人不能再说谎,可是威风得很呐!” 幼僖恍然失神:“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忘了?”秦陆白和声问她,见她一脸懵懂,于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开口:“你拿起一把剪子就要朝玉芙蓉冲过去,说要割了她的舌头,我拦住了你,夺下了你手里的剪子,但你却晕了过去。” 幼僖仔细回忆着晕倒前发生的事情,还是没能想起来,但对秦陆白的话不作怀疑,于是问:“我没有真的伤到玉芙蓉?”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只这么听起来就不免有些惊心动魄,怕是冲动之下真的会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来,可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秦陆白微微一笑:“放心,她没事。” 幼僖方才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不见其他人:“表哥呢?云舒呢?” “你晕倒后,他们一直都守在这里,我想有我一个人守着你就够了,便让他们去查看纪珩留下来的那个盒子。” “盒子到手了?”幼僖问。 秦陆白点点头:“老裴将盒子已经顺利的拿了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打算等你醒了,再过去找他们。” “那还等什么呀,查案要紧,我们现在就过去。”话音未落,幼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秦陆白不免担心她的身子:“你才醒来,不如还是多休息一会,晚些时候去找他们也不迟。” 幼僖已经穿好了鞋子,起身去取衣架上的衣服:“我已经睡够了,不想再继续躺着了。而且一个人待下去我会胡思乱想,不如还是做点实事,这样我也好分散注意力。” 秦陆白听她这样一说,于是不再相劝。 等幼僖穿好衣服,略微整理了发髻,正要出门去。 岂料秦陆白刚打开房门,门外便站着玉芙蓉,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中还放着汤盅,盖着盖子也能嗅见一阵诱人的香味。 三人面对面撞上,皆是一怔。 秦陆白会意,让开了身。 玉芙蓉微微颔首,举了举手里的托盘:“厨房刚做好的苏叶粥,我正打算端来给郡主尝尝,郡主要不要用一些?” 玉芙蓉言语间颇为谨慎,小心翼翼的模样不似往常,更有迁就之意。 幼僖虽然忘记了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但看她这模样,显然秦陆白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了。她顿觉不好意思,讪讪道:“我不饿,正打算出门。” 玉芙蓉垂了眼,眸中尽是失落之色。 秦陆白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先出了门等她。 幼僖想到刚才秦陆白说自己要割了玉芙蓉舌头的事情,而她现在又端了粥来看望自己,不禁有些赧然,踟蹰之下,还是先让人进来。 第462章 吓破了胆 幼僖让玉芙蓉进屋后,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汤盅里的不知是何物,散着异香,让原本没有什么食欲的幼僖也不禁有食指大动之意。 不过才出了那件不愉快的事,幼僖也只好暂时按捺下想要跃跃欲试的心,不过淡淡瞥了一眼,便转顾玉芙蓉。 此时的玉芙蓉低垂着眉眼,双手局促的放在双膝上,变得十分的小心翼翼,因此并没有发现幼僖在看她。 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坐了一会,眼看着谁也没有要率先开口的意思,空气里冷寂下来,带着不可捉摸的尴尬气息。 良久,幼僖错开眼,取下了汤盅的盖子:“这里头是什么?好香啊!” 盖子打开,袅袅轻烟带着沁人的香味扑鼻而来,不是刻意夸耀,而是真的很香。 玉芙蓉抬起眼,细声解释:“这是江城人氏的做法,先煮沸粳米,再入苏叶,熬出浓香后粥即成了。” 她看着幼僖,打量她神色无异,便略略放开了一点胆子,伸手去舀粥:“不是什么珍馐美撰,但味道还不错,郡主不妨尝尝看。” 她舀了半碗苏叶粥,幼僖伸手接了,吹了吹热气,尝了一口。清香浓郁,是一种十分清新的味道,倒是和平时吃的粳米粥有不同之处,不由得让她又尝了几口。 用了小半碗,幼僖才将碗放下,捏着丝绢拭了嘴角。 两人又沉默下来,颇有几分尴尬。 幼僖揪着手绢,支吾道:“那个……是我今天冲动了,差点儿伤到你,我向你道歉,望你不要介怀。” 玉芙蓉仿若受惊的小鹿,立时起身退开,连连摆手不敢应承,俨然是被之前气昏了头的幼僖给吓破了胆。 幼僖于是更不好意思:“你坐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玉芙蓉依言坐了下来,眼里的慌乱不作掩藏,不待幼僖再说什么,她已亟亟开口辩解:“郡主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事先不知道那封信的事情。我是骗过你,但你也三番两次的救我,我很感激,所以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骗你了。我要是知道谭仁贵藏了什么信,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可我实在是不知道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啊。” 听着玉芙蓉语无伦次的解释,俨然是被今天上午的事情给吓怕了,倒是叫幼僖一阵窘迫。 幼僖尴尬的笑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低头默默喝粥。 从房间里出来时,秦陆白正在院子里等她,长身玉立,迎着阳光站在花树下。金黄的光芒穿过枝桠投下一地斑驳,也映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竟有谪仙身临其中之意。 幼僖缓步走过去,临至他身畔时驻足,细语道:“我们走。” 秦陆白侧目望来:“说清楚了?” 幼僖抿着唇,却摇了摇头。 对于玉芙蓉,其实她的想法有很多,有怜悯,有同情,也有生气,有愤怒。实在是因为一开始她投入了真心,可回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骗得她心力交瘁,以至于印象大打折扣。 秦陆白不再多问有关玉芙蓉的事情,与幼僖并肩往云舒的屋子去。 院子里种了一株银杏树,金黄的树叶不时随风飘落,浮于地上未及收拾,已铺就一层黄缎,踩在上面,松松软软,别有意趣。 沉默了一路,还是幼僖耐不住寂寞,先开了口:“其实玉芙蓉的身世也挺可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却因为她父兄的缘故而遭此牵连,落到如今地步。其实呢,她长得美丽,又有才情,写得一手的好字,要是能安安稳稳的长大,也会有很好的结局。” 秦陆白缓步走着:“惠及家人,自然也会祸及家人。她是可怜,但是被甄氏害的人难道就不可怜吗?” 秦陆白侧目,留意着幼僖的反应,见她颇有落寞之色,便将话头一转:“玉芙蓉因家族获罪而沦落青楼,不过,既然凝烟台已经报了玉芙蓉的死讯,那么等这件事情之后,就当玉芙蓉已经死了。” 幼僖倏然抬眸,满眼骇然。 秦陆白知道她想问什么,不待问出口,已接着道:“其实刨根究底,玉芙蓉除了撒谎骗过我们,但她确实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等案子了了,你若同情她,不妨给她一些银两,让她离开此地,从此隐姓埋名重新开始,也不无不可。” 幼僖对他的这番话感到甚是意外,一时不应。 秦陆白停下脚步,转身定睛看着她:“玉芙蓉牵连此案,但她若能帮我们成功破获案子,也算得上是戴罪立功。即便她没死的消息传回了上京,念在她有功的份上,我相信陛下也会网开一面。” 幼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其实之前玉芙蓉有想跟我做交易,她交出纪珩让她保管的盒子,我则向陛下求情,饶了甄氏女眷。但我没有答应,也自认做不到。” 因为做不到,也不想胡乱给出承诺,以免最后失落更大。 幼僖叹气,举步继续超前走去。 其实说来说去最可怜的还是女子,十多年的养尊处优,一朝落败,官家小姐沦落成为青楼女子,任人欺凌践踏,怎不可悲! 说起来,要是谭仁贵犯罪的证据被找到,当这些证据呈交御案,定下了案子后,谭家女眷的结局未必就会有玉芙蓉好。 不过总归是前朝的事情,幼僖自认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也就不再去想。 “对了陆白,那封信呢?”幼僖忽然问。 秦陆白愣了愣,目光睇向前方,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幼僖尚觉得奇怪,侧着脑袋望去,才见秦陆白神色不对,略微一想,随即噗嗤一笑。 秦陆白背脊僵直,讶道:“你笑什么?” 幼僖捂着嘴乐呵两声:“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像上午那样,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秦陆白不说话,但反应已经足可以说明一切。 “放心好了,我只是刚开始看见的时候不敢相信,所以才会做出那样冲动的事情来。”幼僖解释着,“不过现在不会了,我已经想通了,乱发脾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跟何况,那封信不是还没有证实真伪吗?” “你真的这么想?”秦陆白还是不太相信。 第463章 够,也不够 幼僖眨了眨水盈盈的眼睛:“我不想瞒你,要说我一点都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我能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就执意来到江城,那么当字迹与我父亲亲笔并无二致的书信摆在我面前时,我就更加不能做到视若无睹。” 幼僖深吸一口气,迎着清风徐徐踏上回廊:“其实冷静下来之后想想,一封信件而已,能说明什么呢?说明当年淮洲城一战是有内情?可内情是什么呢?我父兄都已经战死,随行的三万阎家军也无一生还,既不能亲口问他们当年的事情,难道就仅仅只是凭着一封不知真假的书信来揣测真相吗?” 秦陆白心忽然疼了起来,他侧首看着她,眼里是压不住的心疼:“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这背后的真相。要是当年淮洲城一战真的是另有内情,不止我,我爹,就是陛下都不会坐视不理。” 幼僖垂着头,紧抿的唇瓣缓缓漾开一抹笑,所有的郁结都释然了。 她抬起头,眸中浮了层薄泪:“不用了,先查纪珩的案子,那个才更加重要。” 秦陆白不解的看着她。 幼僖当他是担心自己说的是气坏,只好解释:“我不是意气之言,我只是在想,若这封信是假的,那么会不会是谭仁贵故意放在书房的暗室里,就是防着我们查纪珩的案子,好用这个来转移我们的视线?” 幼僖猜测着,顺便也将另一个想法道出:“还有就是,当初救玉芙蓉的那些黑衣人,叫她以纪珩妹妹的身份来接近我,还用当年的事情引诱我来江城。如果不是要拿我牵制你们,那么就只能说明,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 “倘若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那我会发现书信也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幼僖分析着,“这样一来,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主动找上门来,顺便再告知我有关十年前那场战役的更多的线索。要真是这样,我就只管等着他们好了,至于得到的线索是真是假,还就得靠我们自己来证实了。” 秦陆白实在是难以相信,不过只是睡了一觉起来,幼僖竟然就已经想通了? 不过她分析的结果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既然他们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那便等着他们主动找上门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解决的那一刻。 如此想着,秦陆白也不再就着此事多说什么。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云舒的房间外。 秦陆白叩门三声,得了允准才和幼僖推门进入。 屋中的两人在看见幼僖进门时,皆将目光转移朝她睇来,关切的话脱口而出。 幼僖缓步入内,含笑应道:“我没事了,刚才吓着你们了。” 云舒温和一笑:“无妨,你没事就好。” 幼僖微微颔首,浅笑以对。 反倒是裴子绪大舒了一口气,想问什么话也不敢再问了,就怕再刺激到幼僖。 秦陆白则及时转了话题:“纪珩交给玉芙蓉保管的盒子,你们都打开了吗?” “打开了。”云舒将盒子递到秦陆白面前,“里面是纪珩梳拢的有关谭仁贵勾结官员,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的罪证。” 秦陆白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细看:“证据够定罪吗?” 云舒道:“够,也不够。” 秦陆白侧目看他一眼:“你怎么也学坏了。” 人人都爱卖关子,就连一向老实的云舒都学了这一套,说话说一半,真真是急死个人。 云舒淡淡一笑,道:“光是这些证据,定谭仁贵贪污之罪足够,但我以为,他犯的罪或许远远不止这些。” 秦陆白已经将盒子里的证据看完,知道幼僖好奇,便也递给了她。 听罢这话,秦陆白隐约猜到了一些:“你具体怀疑什么?” 云舒思忖须臾:“其一,若只是贪污,纪珩只需把这些证据一并收齐了递至御案即可,届时自有刑部从中进行调查,他又何必曲折的将东西交付给玉芙蓉保管?其二,江城府衙里经手的案卷我大约有看过一些,十之一二都是有问题的案子,不是证据不足,便是证词含糊,都不足以结案,可他偏偏就结案了,未免有些草率。” 云舒将自己的怀疑尽数道出来,临了又想到一事:“还有,我怀疑谭仁贵的背后还有人在给他撑腰,而且这个人一定是朝中官员,且品阶不低。” 裴子绪纳闷:“何以见得?” 云舒续道:“首先,自当今陛下登基之后,便设立了一条制度,那就是朝廷每年都会派遣官员至各个州县进行检阅。无论民生疾苦,城中情况,经手案卷等都会一一查过一遍。府衙里的那些东西,连我大致看过都觉得不妥,真要是一一检查起来,根本就经不起任何推敲。” 秦陆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历年来去到州县检阅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御史官员,要是他们包庇谭仁贵,刻意将一些实情都隐瞒下来,上京闭耳塞听,被欺瞒不知真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秦陆白便再添上一句:“另外,我们也在谭仁贵书房的暗室里找到了一些房契地契。拒谭五娘说,这些东西连执掌府中中馈的张氏都不知道,那么极有可能便是贪赃而来,或是受/贿所得。” 秦陆白眸色渐沉:“只是可惜那些没有拿出来,也是怕打草惊蛇。” “你没拿出来是对的,眼下只有他贪赃的证据,但他有没有派人追杀纪珩,还有火烧纪家一事都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并不拿他如何。”云舒分析着,心也不禁跟着沉了下来。 表面看似平静无波澜的江城,实则里头已经是波浪滔天,底下隐藏的更是数不清的漩涡暗流,若是稍不注意,连他们都要遭了对方的道。 秦陆白沉默一瞬,忽然问裴子绪:“对了老裴,之前飞鸽传书回上京,让调查江城申报银子修葺堤坝一事,有消息传回来了吗?” 第464章 是不是另有企 裴子绪心算了片刻时间,道:“约莫也就这两天,消息就该传回来了。” 秦陆白颔首:“先把谭仁贵贪污受/贿的证据搜集起来,不要打草惊蛇。另外,我们在城外西郊总共发现了七具尸体,其中一具是纪珩已经得到了证实,至于那具女尸,如果我没有估量错,应该就是纪珩的妹妹纪灵芝。” “可是他们原本想要杀的人应该是玉芙蓉,因为他们想要拿到纪珩藏起来的那个盒子。但是阴差阳错的却把去凝烟台的纪灵芝当作成了玉芙蓉,在没看清脸时就把她带到了鱼池中将其溺死。”幼僖说着,弯弯的柳眉蹙了蹙,“只是我一直都不明白,那些尸体怎么会出现在上京城外的十里坡?” 纪珩是来上京的路上被刺杀身亡,按照玉芙蓉所说,当时另有一拨黑衣人将她救下来之后,他们便一起将纪珩的尸身暂放到了义庄里面,随后才暗中保护玉芙蓉来的上京。 可纪灵芝却是不一样,她是死在江城,就算凝烟台的打手发现杀错了人想要急着埋尸掩藏,也只会在江城附近找个地方掩埋,尸体又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上京城外? 还有另外五具尸体,倘若他们都是因为纪珩要来上京告状一事才丢了性命,也就是说他们极有可能也是江城人氏,而且跟纪珩或是谭仁贵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联系,所以才会遭至杀身之祸。 要按照这样说起来,那么这桩案件就绝不仅仅只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单一,这里面一定还有另外的原因在。说不定,跟在路上救纪灵芝的那伙黑衣人也有什么扯不开的关系。 幼僖回忆着,将所有的线索都一一串联起来,始终没有弄明白那些人费尽心思把七具尸体运来上京,还想方设法地摆了这么一出迷阵,为的就只是把他们引来江城? 可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 幼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一个结果,忽然间心神一凛,似乎有了那么一点苗头。 难道…… 幼僖脸色遽变,惊骇道:“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以纪珩的死为苗头,引诱我们来江城,好借我们的手将谭仁国及其身后的党羽连根拔起,他们好坐享渔翁之利?” 云舒垂下眼帘深思一番:“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是我们既要查案,还要防着背后的人耍心思,玩手段,怕是不容易对付呐。”幼僖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忍不住担心起来。 岂料秦陆白听了这话却是一笑:“有人想要借刀杀人,我们也能借他的手查清整件案子。” 闻言,屋中几人皆齐齐看向他。 秦陆白胸有成竹:“有些人想要坐享渔翁之利,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呢?”他将怀里的信摸出来,和桌上的盒子放在一起,“他们想要借十年前淮州城一战来生事,试图在利用完我们之后再摧毁我们的防备,可是,我却偏偏不让他如愿得逞。” 云舒挑眉:“这么说,你是已经有办法了?” 秦陆白会心一笑:“纪珩被杀的案子其实已经初见苗头,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如何对付另外一拨人,毕竟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交起手来我们会很吃亏。不过,他们既然想要借我们的手扳倒谭仁贵及他背后的人,那么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全力找出线索。至于我们疏忽的地方,我想,自然会有人通过其他的办法把消息传递给我们,力求我们能够顺利破案。” 秦陆白走向书案,取了一张纸并一支笔过来,一壁解释,一壁绘图:“目前,我们处于同一立场,纪珩兄妹和其他不知身份的五具尸体是一个谜团,我们目前只解开了纪珩兄妹的身份,其他五个人还需要先破了他们的身份才是当务之急。” 秦陆白说着,又在纸上写了一个“谭”字:“谭仁贵是江城知府,他在江城任职已十数年,人脉甚广,可谓一手遮天。我们纵然是代表朝廷,但是同他硬碰硬,我们绝不会占到一点好处。另外,太子和谭仁贵来往甚密,我们假设两种可能,一种是太子与谭仁贵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只是借着谭仁贵在江城的影响力想要在赈灾一事中博得好名声,那么太子就不是我们拦路石。如果太子保谭仁贵,是因为谭仁贵背后最大的势力就是太子,那么东宫、中宫、丞相府,都会成为我们破案的阻碍。” 分析完这些,秦陆白又在纸上写了“淮州城”三个字。想了想,又在其后添了一个“待”字,昭示此事存疑,目前并无线索,或可暂放一边不作理会。 不过听这样一分析,眼下他们能做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全力找到谭仁贵的罪证以及纪珩被杀的真相。至于谭仁贵背后的势力是谁,企图借刀杀人对付谭仁贵的又是谁,届时只要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之后,那么这一切都会顺势浮出水面。 几人再聚在一块商议了一些细枝末节,便相继出门而去。 行到院子中时,待看着幼僖当先走到前头,彼此拉开了一些距离后,裴子绪便赶紧上前去将秦陆白拉住。 秦陆白瞧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极为嫌弃的拨开手臂上的那只爪子:“要说话就好好说,别拉拉扯扯。” 裴子绪当下抡起拳头,好不容易忍下了,立即又将他拉到一旁,确定幼僖已经走远,才敢低声询问:“我表妹真的没事了吗?” 秦陆白下意识往幼僖离开的方向瞥去一眼,并未回答。 裴子绪则不免担心:“表妹对姑父战死的事情一直耿耿于心不忘,这些年我们都不太敢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些事情。现在突然多出了一封姑父的亲笔信,信里的话还模棱两可,我是担心表妹会不会多想?” 上午的事情他们都是亲眼所见,从小一块长大,他们哪里见过她那样痴狂的一面,均是把他们都吓得够呛。 虽说后来幼僖已经平静下来,但这事搁谁身上怕是都轻易过不了那个坎。 别的不怕,就怕有心人在背后作祟,抓住了幼僖这一处弱点对她不利。 秦陆白也深知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就连他也担心过,不过想想,还是决定相信幼僖她自己的判断,遂安抚裴子绪。 “幼僖醒来之后也跟我们说过这些话,她说她也知道这恐怕是有心人的陷阱,所以她不会冲动。”秦陆白抬手落到裴子绪肩上,长舒一口气,“放心,她从小聪颖,就这么一点把戏,我想是不会骗到她的。更何况,不是还有我们守在她身边,你还担心什么。” 秦陆白拍拍他的胸口,言尽至此,便要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去。 裴子绪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回过神来后却见秦陆白已经走远,于是赶忙追了上去,手臂顺势勾过他的肩:“好小子,你对我表妹这么上心,是不是另有企图啊?” 秦陆白瞥他一眼,十分无奈。 裴子绪却越想越不对:“每次提到幼僖你都紧张不已,该不会……该不会你在打我表妹的注意,啊?” 秦陆白站定,转身正面看了他一会。就在裴子绪以为他要就此解释什么时,却见秦陆白虚晃一招,待他回过头来时,人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第465章 那是他亲妹妹呀 是夜,幼僖沐浴完,正从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个玉瓶,里头膏体散着异香,别样好闻。玉指勾出一点香膏抹在手背上,慢慢抹开,连带着肌肤也沾了那异香,举手投足间都散着淡淡香味。 玉芙蓉正在里间铺床,先为幼僖将床榻铺好后,方才从柜子里取出褥子铺在美人榻上。 幼僖走过去,闲来无事同她说起夜探谭府的事情:“幸亏遇见了谭五娘,不然我们还真是不容易找到那间暗室。没想到谭仁贵竟有这么多私产,平日里所用吃穿用度都已经造价不菲了,再加上那些东西,怕是都富埒王侯了。” 玉芙蓉弯腰铺着被子,闻言一笑:“郡主有所不知,这谭知府的私产,远比郡主看见的都还要多。” 幼僖坐到榻上,仍久低头抹着香膏:“此话怎讲?” 玉芙蓉将被角理好后直起身:“凝烟台是谭仁贵的地方,那里纸醉金迷,笙歌曼舞,是个销金窟,也是他素日谈事最爱去的地方。有一回他找我过去弹曲,我去了,看见一个男人给他送礼,成人般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就那一颗,便是价值连城,更别说还另外再送了几个小箱子。我虽然没有看见里头是什么,但想必送给谭仁贵的,也不会是什么寻常不值钱的。” 幼僖静静听着,嗤笑一声:“江城闹了水患,他还有脸哭着上折子请求朝廷拨赈灾银!这老东西,还真是会变着法的吞银子,那张嘴,怕是比钱庄里的金蟾还要大。” “可不是。”玉芙蓉同样嗤之以鼻。 幼僖闷闷道:“难怪连他的女儿都要背叛他,看看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玉芙蓉听得云里雾里:“郡主说的,是谭五姑娘?” “不是她还能有谁。” 玉芙蓉顿觉奇怪:“方才听郡主说,是谭五姑娘带郡主和秦侍郎找到那间暗室的,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谭仁贵的书房里有间暗室,连机关在哪儿都知道?” 幼僖随口应道:“她说是谭文昊醉酒后,无意间说出来的,她听了半句,所以知道谭仁贵的书房里还有间暗室。” 只是谭五娘为何要背叛自己的父亲,还恨谭家人恨到如此地步,这倒是不得而知了。 偏玉芙蓉听了这话不禁更是觉得奇怪,有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在慢慢复苏。眼见着有了一点苗头,她费力的想要抓住,却奈何什么也抓不住,反倒连那点好不容易清晰起来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幼僖半晌都没听见回应,抬起头,却见玉芙蓉神色奇怪,脸上一副凝思状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玉芙蓉愁容满面,近前两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幼僖打断她的话。 但玉芙蓉却不肯放弃,情急之下想不起来,转而继续问幼僖:“郡主,谭五娘和谭文昊兄妹感情很深吗?” “这我哪里知道。”幼僖被她问得不明所以,“不过我看张氏偏心偏得厉害,估计不会允许她儿子和庶出的妹妹走得太近。而且我见过那谭文昊,成个也一不着调的,怕也不会是什么有担当,重情义的人。” 幼僖想起谭府门前的闹剧就闹心得慌,本都不打算再深究了,却偏偏想起来一事,“不过,我倒是试探性的问过谭五娘,但是她的反应很奇怪,而且我觉着,他们不像是兄妹感情很好的样子。” 虽然只是见过两面,但她就是觉得那不是兄妹感情深厚的样子,倒像是……仇人! “我想起来了。” 沉默间,玉芙蓉忽然惊叫一声。 幼僖被唬了一跳,抬目望来。 玉芙蓉亟亟道:“我忽然想到了几个月前的一件事,当时听着还以为是酒后无言没有当真,但是现在想想,会不会……” 她说话欲言又止,可把幼僖的好奇心都给勾了起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她过来坐下。 玉芙蓉走过去,坐到榻沿上:“谭文昊是江城出了名爱吃喝玩乐的,时常跑凝烟台也是寻常事,而且他爱喝酒,一喝酒就喜欢胡言乱语。我还记得有一回他喝醉了,拉着我硬要我陪他喝,我心里厌烦,但是又碍着他是谭仁贵的儿子不敢直接拒绝,只好陪他喝了两杯。 “那天晚上他喝得实在是有些多了,莫名其妙的说了一些话,大概就是整个江城就没有他谭文昊想要而得不到的女人。还说昨晚伺候他的紫织妹妹不好,只要得了银子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反倒是他妹妹虽说脾性不好,但那股子矜持劲儿,却是我们青楼女子都没有的。” 幼僖听罢不禁蹙紧了眉头:“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芙蓉脸色难看,张了张嘴,好几次都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幼僖见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急了,连着催问了几次,玉芙蓉才耐不住开口。却不好直接说出来,而是凑过去,倾身过去,对着幼僖耳畔耳语几句。 话音刚落,幼僖气得直跳脚:“他谭文昊是疯了吗?那是他亲妹妹呀!” 幼僖火冒三丈,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一些,吓得玉芙蓉赶紧拽了拽她的袖子,让她坐下来。 玉芙蓉脸色尴尬:“郡主还是小声一些,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让人听去了也不好。” 幼僖实在是难以消气,听了那话久久都不能回神,震撼无比。 长长呼出几口气,幼僖勉强让心绪平复下来,谨慎的再问一次:“你确定这事是真的吗?” “本来不确定,但是听郡主刚刚说的那些话,我想,八九不离十了。” 玉芙蓉紧蹙细眉,想到之前谭文昊就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事情,她本来以为是醉鬼胡言,但眼下看来,说不定还真有其事。 幼僖难以置信:“可你怎么就知道,那个人是谭五娘?” 玉芙蓉道:“谭家统共就五个姑娘,三姑娘是谭夫人是女儿,是谭文昊的胞姐,他没有那个胆子,便是有这个心,不待他付诸行动,谭夫人第一个就饶不了他。十一姑娘和十二姑娘都还是垂髫年纪,他又怎么下得了手?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五姑娘和七姑娘。” “本来我还在想会是哪位姑娘,可现在看来,多半就是五姑娘了。” 谭文昊那个人是个什么玩意她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一个混世魔王,仗着是谭夫人所出,是嫡子,父亲又是江城知府,于是日夜笙歌,享乐无度,就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儿。 只是这件事情也太大了,谭文昊……怎么就能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呢? 第466章 说一说交易 尽管这事让人深觉匪夷所思,但幼僖却忽然想起来,当时听谭五娘说要交易的条件时,她说希望谭家人被诛杀殆尽,一个不留。说那话时,她眼里的恨像淬了毒,半点不带犹豫。 幼僖双眼无神的盯着地面许久,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头一遭听说,不免觉得有些骇人听闻,久久无法接受。 玉芙蓉叹了一声:“看似出身自那么显贵的家族,可如今看来,她过得却并没有比我好多少。” 她是因为家族而获罪,这不是她能够选择的,只怪投生成了甄家人,享受了十多年的荣华富贵,所以现在开始还债了。而谭五娘比之她来还要悲惨,那可是她的亲哥哥啊,纵然不是一母同胞,可身上也是留着同样的血,谭文昊怎么能……怎么能那么糟践她! 当不伦的事情被戳开,一整个晚上幼僖和玉芙蓉都没能安然入睡,两个人睁着眼直到天明才朦胧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幼僖尚觉得身处天外之中,周遭一切有浓雾包裹,让人觉得十分不真实。而耳边却总有异样的声音在不断响起,破开层层浓雾,将她从睡梦中拽回现实。 “谁啊?”幼僖没好气的掀开被子,眼睛困倦得根本挣不开,但敲门的声音还在响起。 玉芙蓉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随手抓过一件衣裳披在身上,起身去开门。 幼僖闭着眼,坐在床上昏昏欲睡,直到快要睡过去时,却感到肩膀被拍了拍,她懵然中睁开眼:“谁啊,大早上的烦不烦。” 玉芙蓉一壁穿好衣裳,一壁说道:“郡主,下人来禀,说谭家五姑娘来拜见郡主,问郡主见是不见?” “不见。”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不假思索地吐出来,幼僖拉过被子倒头就睡。 然而睡下还没有片刻,蒙住脑袋的被子又被一把掀开,幼僖眨了眨眼,不确定的问:“谁?” “谭家五姑娘,谭五娘。”玉芙蓉弯下腰,再次重复。 昨晚才议论过的人,今早就不请自来了,幼僖哪里会不见,赶忙让下人先带人去花厅稍待,她随后就到。 这下困倦尽皆消失,幼僖也不赖床了,让人备下盥洗用物,打着哈欠开始起床收拾。 梳洗完毕,幼僖方带着玉芙蓉往花厅踱去。 花厅内,谭五娘正站在窗前眺望外头的一簇大花蕙兰。 说来这驿馆还真是麻雀虽小,然五脏俱全。就谭五娘此刻观赏的那一株大花蕙兰便是自外间运来的花种,叶长碧绿,花朵硕大,颜色多种,异彩纷呈,十分好看。 而谭五娘就站在那里看得出了神,就连屋里进了人也未察觉,直到侍女唤一声“郡主”,她方才如梦初醒般。回了神,转身朝幼僖一礼。 “你怎么来了?”幼僖站定在她面前,瞧她只身而来,连个侍女都没带,便猜到定然是有事,而非侍女说的拜见。 而事实证明谭五娘也的确没让她失望,旋即再一一礼,径自开门见山:“不问自来是为不妥,但有一事,想同郡主商议。” 幼僖抬手打断她的话,折身吩咐花厅中的侍女下去准备早点,这才走到长榻旁坐下,示意谭五娘继续说下去。 谭五娘檀口微张,觑到一旁站定的玉芙蓉,似有犹疑,没有立时开口将话接下去。 玉芙蓉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当下便躬身告了退,却并不走远,只在门口守着。 幼僖示意她落座:“你想说什么?” 谭五娘款款落座,双手交叠于胸前,端得是一副端庄文雅的模样,不落闺秀之名声。 幼僖淡淡一瞥,替她累得慌:“在我这里不必拘那些繁文缛节,我原本也是将门世家长大,不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 谭五娘抿唇浅笑:“装模作样谁不会,不过只是看谁能够坚持得更久罢了。” 她眸光趋于淡然,唇角弯弯,始终噙着抹不咸不淡的弧度,须臾又添了一句:“毕竟,这样委屈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偶尔约束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幼僖被她的话绕得有些迷惑,一大清早的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拐弯抹角也没个正句。 幼僖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你来找我,不会就只是为了来跟我说这些无用的东西。” 谭五娘摆摆首:“昨晚我同郡主说,想要和郡主做交易,但是郡主不信我,对我有防备。不过我也能够理解,毕竟郡主对我也只是一面之缘,对于前后统共见了才三次的人来说,要说信任,的确是言之过早了。” 幼僖放下茶杯,默默不语,静听着她说下去。 “我想帮助破案是真的,有私心也是真的,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存在交易。” 谭五娘三句不离“交易”两个字,俨然是因为昨夜她问了幼僖,但没得到回答,所以不得不寻了个借口来这里,想要再问一次。 幼僖对她是用什么理由出的门,还能让张氏答应放她出来,这些都并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至于那个交易,她已然看出了谭五娘的心思,不过各取所需,又恰好不谋而合,说交易,未免有些多余了些。 幼僖别过头,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刑部查案是奉了皇命而来,倘若谭仁贵当真有罪,刑部绝不会行包庇之事。但倘若我们找不到证据去证明谭仁贵有罪,也无法捏造虚无的证据,只为了让他伏法。我现在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这话里有敲打之意,谭五娘岂能听不出来。 “郡主着实是多虑了,谭仁贵多行不义,犯下的罪责岂止是贪污受/贿这一桩。”谭五娘眼中带着藏不尽的恨意,“要说他的罪行,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也无需人捏造什么伪证去诋毁他。” 谭五娘微微笑着,但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有瘆人之意,叫人不寒而栗。 幼僖也看出了她的决心,既然人来了,想要推人出门未免有些不太现实。固然她并不愿意同人做什么交易,毕竟刑部查案靠得是真凭实据,那些投机取巧之事,她不愿意做,秦陆白也同样不会愿意。 第467章 痛苦往事回忆 花厅里沉默下来,徐徐清风送来窗外花香,沁人心脾,却并未叫人的心绪宁静多少。 大约是看出幼僖无意与自己做交易,谭五娘垂下眼帘,暗中思忖一番,道:“郡主何不听听我的故事,要是我说了,郡主还不愿搭理我,我即刻就走,绝不留下再给郡主为难。” 幼僖闲闲靠着小几,玉手捋了捋袖间的褶皱,既没拒绝,也没接受。 如此,谭五娘便也大胆直言:“我娘是妾室入门,但进入谭府时,她却并非完璧,也非待嫁之身。” 幼僖挑了挑秀眉,心生疑窦。 而门外的玉芙蓉听了这话,也不禁好奇,耳朵贴着门,静静聆听起来。 安静异常的花厅内,只余了谭五娘轻轻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娘出自极普通的人家,但也有了婚配,曾育有一子,生活虽不奢华,但也十分美满。不知道谭仁贵从哪里见过我娘一面,不顾我娘已是他人之妇而强纳进府,我娘不从,谁知当夜就有一伙人闯进了家中,以强权占有了我娘。” 谭五娘语声哽咽,平息了许久,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娘被欺辱,自觉愧对夫君,当晚就想要自尽,命悬一线时被人发现给救了下来。后来钱氏……也就是我娘的夫君气不过,便一旨诉状告到了衙门里。” 说到这里时,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态,谭五娘却抿笑摇头,良久道了一句:“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幼僖这时方抬头,清亮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后来呢?” “后来……”谭五娘话语一顿,许久才接了下去,“后来还能如何,谭仁贵是江城知府,一手遮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谁还能玩出花样来吗?第二日夜里,谭仁贵便带着七八个护卫上了门,手里那张那张诉状,毫不客气的当着钱氏的面撕了个粉碎,又叫护卫乱棍棒打钱氏,将他打成了重伤。” 谭五娘深深叹息:“后来钱氏重伤不愈,没了。” “那你娘呢?”幼僖问下去,“还有那个孩子。” “钱氏被打成重伤的那一天,我娘就被谭仁贵强行带进了谭府,说要纳她为妾。我娘抵死不从,谁知谭仁贵竟然以孩子为威胁,强迫我娘就范,我娘不得已,只能从了。” “再然后呢?” 谭五娘眼神忽然变得迷离,眼中有盈盈泪珠浮现:“后来没有多久,那个孩子的死讯便传来,说是夜里打翻了烛台,起了大火,整个家都烧成了一副空架子,孩子也没能跑出来。我娘伤心欲绝,当下就要碰柱而死,被大夫救回来后,便发现再次怀有身孕,那个人,就是我。” 幼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没点破。 谭五娘抽噎两声,续道:“我娘是为了我才苟延残喘活了下来,紧跟着,不出两年又生了七娘。” “那你娘现在……” “死了。”谭五娘脸色阴冷至极,语气淡淡,似在说着别人家的事,但眼里的恨却是藏也藏不住。 幼僖定睛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情,知道不该继续问下去,于是选择了沉默。 但这些话一经出口,谭五娘似乎没打算留一半,又继续说了下去:“五年前,我娘再次怀有身孕,有一日却腹痛难耐,最后小产。大夫来看,说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婴,可是落地时就已经没有了气。我娘大出血,大夫拼尽全力也没能保住,最终撒手人寰,留下了我们姐妹俩在这吃人的狼窝里面如履薄冰。” 听了这些,幼僖忽然有个疑窦:谭五娘的娘亲,真的是因为小产而死? 在这种深宅大院里面,吃人都能不吐骨头,更何况想要一个孕妇小产,只要做得隐秘一些,完全可以不漏痕迹。更何况,下药不露痕迹,事后又能全身而退,这背后害人的是谁,其实彼此都心中有数。 幼僖垂头思忖间,忽见一条绸带落到地上,她诧异抬头,见谭五娘不知原因竟开始动手解衣,不禁吓了一跳。 她倏然而起,呵斥谭五娘:“你在做什么?” 谭五娘解衣服带子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又继续开始解开腰间衣裳上的花结。 等到衣服松散,谭五娘拉着衣领朝两边剥下,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出现大大小小的红印无数,从锁骨到胸前,到肩胛都是如此。她转过身,玉雪冰肌之上更是惨不忍睹,不但红印遍布,还有竖条红痕,像是被人用鞭子抽在身上留下来一样。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红印不但新旧交错,更是遍布整片玉背,令人不忍直视。 幼僖看不下去,箭步上前,为她将衣衫拢好。 两人四目交汇,经久不语。 隐忍了多年,这一刻,谭五娘终是忍不住破防,眼眶一红,大滴的泪珠便夺眶而出。 之前幼僖不知道她的处境,还对她说的交易一事倍加反感,但此刻听说了这些,也忍不住同情起来。 谭五娘抓着衣襟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声音更是颤颤:“一年多前,谭文昊那个禽/兽喝醉了酒来了我的院子,不顾我撕心裂肺的喊叫,硬是侮辱了我。” 有温柔的泪水落到手背上,幼僖玉手微颤,快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恨:“那么大的院子,难道就没有人出来制止?” 谭五娘哭得哽咽:“我的侍女双儿知道,她扑上来救我,却被谭文昊用花瓶砸晕在地。第二日夫人听到了消息,带着下人冲到了我的院子里,不止不帮我出头,还骂我水性杨花,不知羞辱,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要勾/引。事后,她不仅封住了下人的嘴,还把双儿发卖了出去,以致谭文昊越发肆无忌惮,时常来我院子里对我行苟且之事。” 谭五娘忽然一把抓住幼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可我是他的妹妹呀,是跟他流着同样血脉的亲妹妹!纵然我是庶出,可他怎么能这样侮辱我,怎么能……” 谭五娘哭得哽咽,身体微微颤抖,听得幼僖一颗心都不禁被揪了起来,轻轻搂过她的肩,温声安抚。 第468章 无一人清白 同为女人,幼僖对谭五娘的遭遇自然不免生出同情怜悯之心,也算是知道,为何身为谭家人,谭五娘却如此憎恨谭家,这事落到任何人的身上怕是都不能够释怀。 虽然谭五娘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提到谭仁贵的一字半句,可谭家偌大的一个府邸,下人奴婢数十人,众口铄金,流言蜚语未必能够堵得严实。 亲女儿被亲儿子侮辱,这件事情想必谭仁贵定然早就知情,否则张氏不会有那么大的权力能将此事悄然无声的按压下去,谭文昊也不会大胆到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行这种龌龊之事。 光是想想幼僖就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她实在不能想象,今年方才及笄的谭五娘,在此之前还受到过多大的欺辱与伤害。 偌大的府邸,那么多的家人,竟无一人能成为她的救赎。反而一个个都是推她入深渊的刽子手,无一人清白。 “郡主。” 谭五娘忽然跪了下来,仰起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颈肩:“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要不是为了怕七娘也步我的后尘,我恐怕早就已经投井而死。可我大仇未报,我无法忍心把我妹妹一个人留在谭家那种肮脏地,也不想看到那些畜生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都是罪人,他们应该被律法惩治,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啊!” 谭五娘彻底失了矜持,抓住幼僖的手哭得声声悲切,似要将多年来所有积聚的所有委屈都一并哭出来。 幼僖心慌意乱,想要搀她起来:“你先起来,万事都先起来再说。” 谭五娘哽咽难止,经幼僖再三劝说才站了起来,抹了泪水,却又有更多的眼泪决堤似的流下来。 幼僖拉着她坐到长榻上,递了帕子过去:“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也想为你做主,可我不是刑部的人,案子的事情我一律插不得手。” 谭五娘捂面痛哭起来。 幼僖实在是不忍心,只好和声劝慰:“谭文昊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实在是天理难容,可是要想替你出这个口气,那么这件事情就瞒不住。届时流言成刃,你可承受得住?” 听了这话,谭五娘哭泣的声音渐止,她放下手,抬起已泪如雨下的脸:“我连死都不怕,还怕那些流言蜚语吗?” 谭五娘语声决绝,眼中蹦出恨意,一字一字带着坚定的决心:“若我要下地狱,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作恶的人,不能好好的活在世上,要忏悔,得去地狱忏悔。” 幼僖将搭在她腕上的手默默抽回,顿觉遍体生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这番带着滔天恨意的话。 索性没有多久,解决她眼下危机的人便来了。 玉芙蓉推门而进,余光快速扫过谭五娘,随即行至幼僖面前欠身一礼:“郡主,早点已经备下,可要人即刻传膳?” 幼僖同玉芙蓉打了一个眼色,了悟颔首:“传。” 玉芙蓉应声,出门安排。 幼僖便转顾身边的玉芙蓉:“你来得这么早,要不也留下来吃了早饭再回去?” 有人进来时,谭五娘已经别过头慌忙拭泪,这会玉芙蓉再退了出去,她痛苦的思绪被打断,心绪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不过谭五娘并未选择留下,告辞离去。 临走前,她再三频频回头,最终未语泪先流,拭了泪水出门去。 幼僖颓然长叹,等到侍女将早点都送到花厅来,她也食欲恹恹,不过随意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用过早点,着人进来收拾后,幼僖便和玉芙蓉一同去院子里走了走。她知道玉芙蓉方才就在门外,里头的谈话也定然都听了去,便直接问她关于此事的看法。 秋风送来金桂的飘香,小小的金色花朵飘下枝头,洋洋洒洒落在发梢肩头。 玉芙蓉摊开手,一朵金桂便飘扬落在掌心:“谭五娘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她想要报复谭家情有可原,但是以她之力不过是蚍蜉撼树,痴心妄想。所以当朝廷派人来江城查案,又恰好查到谭仁贵身上时,她便似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既想脱离苦海,又想报复所有谭家人。她恨,无可厚非,只看郡主要不要拉她一把。” 幼僖侧目看着她,所谓“拉她一把”,是想在谭家大厦将倾之时,救谭五娘姐妹一命吗? 可谭仁贵若倒了,那便是证据确凿,不论是贪污受/贿也好,还是诛杀朝廷官员也罢,这些通通都是死罪,足可夷三族,岂是她一介女流可以力挽狂澜?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幼僖颓唐一叹。 这样的大事本不该落在她的身上,可玉芙蓉却把救谭五娘姐妹的重任交到她的手里,不知是感同身受,还是单纯怜悯,但都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玉芙蓉微微一笑:“其实谭五娘也没想能过全身而退,她想要谭家人死,而刑部要的则是谭仁贵的罪证,如此说起来,两者正好不谋而合。谭府戒备森严,无论是郡主还是秦侍郎,去了都一定会引来谭仁贵的防备,想要找到证据怕是不易。但是谭五娘本就是谭家人,她出入谭府任何地方都是名正言顺,要想拿到什么,不是轻而易举?” 玉芙蓉声音淡淡,却把那点埋藏的小心思都一应暴露无遗。 幼僖步子缓了下来,最终停在一座假山前,望着怪石嶙峋发起呆来。 她何尝不知这是搜寻谭仁贵罪证的最好办法,但是要利用一个可怜人,她实在是不忍心。更何况,一旦证据确凿,岂非不是谭五娘自己找证据把自己给送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这样的事情,她可不愿去做。 玉芙蓉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假山石,长舒一口气道:“出身不能选择,但如果能选择结局,其实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幼僖怔怔,不由侧目凝视她。 玉芙蓉合上双眼,感受着清风拂面,须臾睁开,缓缓道:“其实我很能理解谭五娘,若是孑然一身,自然可以什么都不用顾忌,只管放手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可是她身后有挂牵的妹妹,她不能那么做,我也不能。” 第469章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甄氏一族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女子更可怜,皆入了烟花柳巷之地成为轻贱之身。玉芙蓉有想过一死解脱,可她也知道,代罪之身自戕会连累全族,无辜之人已经很可怜了,再被牵累,便是比之身处地狱还要不如。 清风吹进眼睛里,盈满眼眶的珍珠默然滑落,在白净的脸蛋上滑下一道淡淡的痕迹。玉芙蓉抬袖拭去,拾了心情转过身来:“我其实理解谭五娘,她活着,至少她妹妹还是安全的。但倘若她死了,明日的谭七娘,就会是今日的谭五娘,甚至更惨。” 幼僖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若不能都生,那便选择都是死,这样才不至于让痛苦延续。因为谭五娘无计可施,所以这是她权衡利弊之下,自认为选择的最好的一个结局。 幼僖心头五味杂陈,缓步往银杏树下走去。 那里置了一张石桌,不过片刻无人打扫,银杏叶已铺就成了一层金黄的锦缎。她举步过去,袖子扫过石凳上的银杏叶,坐下后,也让玉芙蓉同坐休息。 幼僖拾起桌上的一片叶子,修剪得宜的指尖沿着叶子脉络轻轻游走:“谭五娘确实很可怜,我很想帮她,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大昭律法一向严明,倘若谭仁贵有罪,那么谭家上下无一人能够置身事外,便是无辜稚子也会一并诛连。” “倘若不能救赎,那便替她超脱。”玉芙蓉将手里的一叶银杏放到幼僖面前,“其实死真的不可怕,但要死得其所,死得值当而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最后才发现毫无作用。” 幼僖拾起玉芙蓉放在桌上的银杏叶,与手里的一片放在一起比较,沉默无话。 玉芙蓉则道:“虽然我和这位五姑娘并没有很熟,了解也不多,但我以为,她或许不单单只是为了报私仇,更多的,应该是不希望再有人步她和她娘的后尘。” “那谭七娘呢?”幼僖将两片银杏叶放在桌上,再拿走一叶,“谭五娘死是因为解脱,那谭七娘又当如何?” 玉芙蓉睁着懵懂大眼,看向幼僖。 “陛下仁慈,若是知道我们破案当中有谭五娘的一份功劳,即便谭仁贵罪恶滔天,但谭五娘无罪且有功,多半会保住一命。”幼僖抬眼睇向对座的玉芙蓉,双手交叠撑着石桌,“谭七娘生性单纯,估计什么都不知道,但也免不了因为身为谭家人而枉送性命。可是谭五娘隐忍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妹妹步同样的后尘,但一生一死,怕也不是她想要的最终结局。” 玉芙蓉听后这话,极认同的点了点头,但她却前倾身子,看着幼僖,笑容艳艳的回上一句:“当年甄氏蒙难,我父兄罪有应得,我无话可说,那我呢?我妹妹呢?那时我尚未及笄,我妹妹不过垂髫年纪,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不过生为甄家人,得到了甄氏给予的富贵,所以当甄氏倾覆的时候,不过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今谭五娘面临的不过是当年她走过的路,只是若能一死百了,那倒是比她要幸福得多。 幼僖缄默不再说话,这事,她还需再想想。 秋风落叶,心事繁杂,幼僖这一刻里思虑了许多。忽然又想起玉芙蓉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她说:郡主生来高贵,耀眼如天上月,所享皆是众星捧月之尊,自然不会明白寻常百姓的艰辛苦楚。 当时听了这话时,她简直气得不行,纵使她生来高贵,却也不是一帆风顺。但如今想来,不过是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同,例如玉芙蓉不会知道她尊贵的郡主爵位之下是如何的如履薄冰,一如她也不会知道原来人性如此龌龊,血脉亲缘也不过如是。 或许终究是她见识得太少,所谓民生疾苦,所见所听也不过单见浅闻,蝉不知雪。 闷闷无语间,忽觉身后有人缓步靠近,阴影覆下,遮了她头顶阳光。 有淡淡的冷香钻进鼻尖,幼僖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谁,仍旧双手托腮,继续发呆。 玉芙蓉则起身见了一礼,退至一侧,安然静立。 许是许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身后之人站不住了,绕过来在她身旁落座,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秦陆白饶有兴致的拿起她面前的银杏叶把玩,不过下一刻,还是抬眼落在她脸上。见她神色惆怅,便侧目往一旁的玉芙蓉睇去,意在询问原因。 玉芙蓉收到示意,正思量该如何开口,便听着幼僖一声长叹,已然道出了心中事:“我是在想,要是谭仁贵倒了,谭家人的结局会怎么样。” 秦陆白还以为她在挂牵那封信的事情,本来还有些担心,但见不是为此,便也松了口气。 略略一思量后,秦陆白斟酌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隐秘的犯罪也总会有露出破绽的那一天。若是坐实了谭仁贵贪污受/贿又兼暗杀朝廷官员的罪名,再加上不恪尽职守,以致堤坝损毁,冲毁良田,害得百姓伤亡,居无定所,朝不保夕,这桩桩件件,便是诛九族也毫不为过。” 幼僖喟然长叹,果然她不是刑部的人,觉得夷三族已是牵连,居然最后最坏的结局是九族之下亦无完卵。 秦陆白伸手取下她髻间的一朵金桂:“好了,有人从上京来,现在已经去了老裴的房间,我们也赶紧过去。” 一听有人从上京来,幼僖倏然回神:“是现在吗?” 秦陆白点点头。 幼僖立时起身,急吼吼地拉着他就要走。走出几步又想起来,回身对着玉芙蓉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在院子里转转,但不要离开北跨院,要是撞上了太子,我就保不住你了。” 玉芙蓉颔首:“我知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院子等郡主回来。” 幼僖没再说什么,拉着秦陆白便急匆匆地往裴子绪的房间去。 路上,秦陆白好奇问她:“你跟玉芙蓉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幼僖抿了抿唇,慨然叹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第470章 暗中中饱私囊 不愿再去多想那些,幼僖随即问道:“上京来人,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么?” 秦陆白应道:“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所以立即就从外边赶回来了。想着你估计也关心这事,便先来这里寻你,想跟你一块过去。” 幼僖抬起头,粲然一笑:“还是你懂我。” 秦陆白温润一笑,忍不住抚了抚她发顶:“得亏你是个姑娘,要生为男儿身,连我这刑部侍郎的位置都该拱手让贤了。” 幼僖扑哧一笑,略略一想,仰首道:“不过我要是个男子,若国朝安宁,我就戍守边关,若战事再起,我就披甲持刀上战场。谁若敢骚扰边境我就带兵征讨,定要护佑我大昭安宁祥和,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火流离之苦。” 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幼僖倒是真的憧憬起来,明眸闪烁熠熠光辉,那是对美好的向往,是她心底最期冀见到的画面。 秦陆白转顾她,唇边勾勒浅浅的一抹弧度,右手负于身后,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要真是个男子,不知道谁又该伤心失意了。” 幼僖愕然的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眼中的火热灼灼,竟叫她倏然间明白了什么,耳根一红,再不理他,埋头间不禁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可等她匆匆去到裴子绪的书房里时,里头却只有裴子绪和云舒二人,不见旁人。 纵然猜到了什么,幼僖却还是忍不住四下里张望,然后蔼然问:“那个从上京来的人呢?” “走了啊。”裴子绪答得理所当然。 “走了?”幼僖惊叫一声,“我都还没有来,他怎么就走了呢?” 云舒摆首微笑,解释道:“我们是怕逗留太久会引来旁人猜忌,所以让他先行退下。不过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所有消息,你若想知道,我们转述又有何妨。” 左右也是听结果,是谁说的幼僖觉得并不打紧,于是奔到圆桌旁坐下,单手支颐,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几个人都被她这好奇的样子逗笑,相继坐了下来。 云舒则道:“从户部得到的消息,几个月前,谭仁贵曾写了折子递到上京御案,大抵是说堤坝日头年久需修葺,特请批十万两白银用以修补堤坝之用。朝廷商量之后,拨下了七万五千两,由户部落印拨银子,在一个月后便送到了江城。” 云舒将已经整理好的一摞纸分别递给了幼僖和秦陆白:“这是抄录下来的折子和户部的批文。” 等两人都专心看起来,云舒便继续说下去:“灾情出现后,谭仁贵又请折子递至上京,请求朝廷拨款赈灾。此次户部拨下的粮食、衣物、用品等,折银共二十一万两,由太子主理,两位殿下辅助。再之后的事情我们也差不多知道了,先前的七万五千两倒是可以查一查,但是赈灾银却……” 云舒欲言又止,实在是顾及太子,要是真查起来,久势必绕不过这个坎,最后必然又得引起一番不小的风波。 幼僖将手里的东西看完之后,没再听到接下来的话,也猜到了云舒的顾虑。 略微一想,她便道:“你想查那笔赈灾银?” 云舒道:“谭仁贵的私产多数来历不清,我怀疑是他中饱私囊,但是苦于没有证据。” “可是赈灾银兹事体大,谭仁贵就算有心,也没有那个胆子。”幼僖说着,实在是不能想象有人会在赈灾银上面动手。 秦陆白微微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假使一个地方遭了天灾,地方官员请求朝廷拨款赈灾,都是大昭的百姓,陛下总不能视若无睹。可这赈灾银需要有人护送,要是中途出了点什么纰漏,缺少了一星半点儿的谁能知道?” “当地官员知道啊。”幼僖冲口而出。 秦陆白摇头叹息:“’贪‘之一字害人不浅,白花花的银子,谁看了能不动心?” 幼僖骇然,大惊失色。 秦陆白也不怕吓着她,直言揭露了当中肮脏事:“例如十万两白银,从户部拨出来的时候是整数,送出上京时拨一层,途径中道拨一层,沿路打点,中饱私囊再拨一层,等到了地方,欺上瞒下,打点之余还又得拨一层。这样算下来,能到真正落到百姓手上的能有多少?” 幼僖大骇:“可那是赈灾用的呀,这么一层层的拨下来,等到了地方还剩下个什么?百姓都已经风餐露宿了,食不果腹了,到时候让百姓们吃什么?” 秦陆白摇摇头,往杯中倒了几滴水:“假使这是白米,”遂又提起茶壶将茶杯蓄满,“我将白米放进锅里,再加满水熬煮,煮出来的白粥分发给百姓,告诉他们这是陛下隆恩浩荡,特拨下米粮用以赈灾,当感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幼僖观量一会,才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把戏:“一点点米就可以熬煮一大锅米粥,白米虽少,水虽不能果腹,却不会死人,所以这就是他们玩的把戏?” 秦陆白点头:“没错。” 云舒道:“有人先发制人,搬出陛下的名义将众人震慑住,即便有人不服,又如何敢攻讦当今陛下?” 沉默不言尚且还有一晚稀粥果腹,若是奋起反抗,官员则需拟一个捣乱赈灾进度,企图犯上作乱的名头便能轻易治人死罪。而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传到了上京,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也不过只是被表现所欺骗,当真以为是贼人犯上作乱罢了。 毕竟,死人又如何能开口说话呢? 幼僖大为震撼,竟不知道这当中层层关系竟如此错综复杂。到底是她养在深宫太久,竟不知天下不平肮脏事如此之多,难怪陛下会重用刑部,便是要刑部行公正之权,扫天下不平之事。 秦陆白和云舒相视一眼,皆以为事情点到即止即可,唯恐吓到她。 而幼僖确实震惊许久,久不能回神。 她实在不能想象原本用以赈灾之银竟然都还能被人层层剥削,这样一层层的剐下来,等倒了百姓的手里不过微薄之数。 绕来绕去这些人胆子还真不小,竟然连朝廷的银子都敢贪污。可转念一想却又不对,是这次的银子,却是给了太子的啊…… 第471章 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幼僖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朝廷拨的赈灾银子,太子应该没有那个胆子敢占为己有。”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但实在是难以相信,太子好歹是储君,朝廷拨的赈灾银子为的是民生,他当知大局,不该如此眼皮子浅才是。 但这话没人回应她,一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二是因为对方是太子,即便怀疑,也不能当着明面去查。 幼僖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大抵是猜出来了他们的意思:“你们是想调查太子?” 秦陆白和云舒相视一眼,两人均默契的没有回答,但态度显然已经是默认了一切。 幼僖明白了:“其实要查太子也不难,反正先前的消息都已经透露给了豫王,那么再多一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而且豫王本来就跟太子不对付,但凡有点风声都会密切关注那边的情况,既然我们不好动手查,那就交给豫王,我想他会非常乐意替我们查这件事。” 太子是储君,刑部未经景文帝允准私查储君是僭越之罪,一经怪罪就势必会连累整个刑部上下,所以秦陆白和云舒即便怀疑太子就是谭仁贵背后的最大保护伞,也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但是豫王就不一样了,同是景文帝的亲生儿子,便是私查太子的事情暴露出来,景文帝也不会将他如何重罚,顶多斥责一顿。 况且,豫王费尽心思的想要扳倒太子,即便只是有那么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一定会全力以赴,争取把那些微妙的流言变作事实,好一举掌握太子的罪证,将他一击击溃。 幼僖的提议得到了在场人的默允,思来想去,查太子之事他们不好亲自动手,那么豫王就成了最合适的那一个人选。 裴子绪忽然提出疑问:“可要是豫王找到了太子的罪证,但是却牢牢的掌握在手里不给我们怎么办?” 幼僖闻言摇头:“萧元启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拿着证据去陛下面前告太子一状,那不明摆着把罪证都变成了兄弟阋墙,争夺权位的证据了么。以我对萧元启的了解,他多半会把搜集来的证据推给其他人,让同样跟太子不睦的人去做这件事,而他不止会在背后坐享渔翁之利,说不定还会在陛下怪罪太子时上演一副兄弟情深,好排除自己的嫌疑,顺便博得陛下的另眼相待。” 幼僖那副煞有其事的模样,瞧得其他三人都均是忍俊不禁。瞧瞧这把皇室拿捏得紧紧的模样,那点子藏在背后的事情,倒是都叫她给玩明白了。 秦陆白哑然失笑,忍不住伸手再次摸了摸她的发顶:“还是咱们幼僖聪明,瞧把这些皇子一个个的都吃得透透的,要是没有你的好建议,估计这会我们都还一筹莫展,伤神苦恼。” 这听上去似是恭维的话,可落在幼僖的耳朵里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她忿忿拨开头顶上的那只手,扭头瞪他:“合着你是在挖苦我呢。” 秦陆白赶紧举手作发誓状:“天地明鉴,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瞧你这副装模作样的态度,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幼僖哼哼一声,别过头,不理会他。 这一举动更是逗得几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虽在打趣,但更多的却还是宠溺。 裴子绪握拳抵在唇边笑了两声,想起来一事:“对了,今早是不是有个姑娘来找你?我听下人说,那个姑娘是谭仁贵的女儿?” 此话一落,秦陆白和云舒均向她投去目光,俨然这事他们事先是都不知道的,这会听了裴子绪说才晓得有这么一桩。 幼僖却不禁垂下头,娇容露出惆怅之色。 秦陆白观她这反应,脑海中便冒出了一个人:“是谭五娘?” 幼僖点点头,应了:“是她。” “一大早的,她来找你做什么?”秦陆白继续问。 幼僖咬着唇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涉及到姑娘家的名声,还是这样一桩见不得人的丑事,她实在是不想把这事展露人前,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毫不留情地扯下。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察出事情有异,但你一言我一语的连番问了,可幼僖就是抿唇不言,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开这个口。 眼瞧着是问不出什么了,秦陆白索性便换了一个问法:“这个谭五娘来找你,是想跟你联手对付谭仁贵?” 幼僖诧异抬眸:“你怎么知道?” 秦陆白道:“昨晚我们去夜探谭府的时候,要不是她出现帮我们找到了谭仁贵书房里的暗室,又掩护我们出门,估计行动不会那么顺利。” “哦。”幼僖低低道。 秦陆白问她:“谭五娘不是谭仁贵的女儿吗,哪里有女儿帮着外人对付自己老爹的?” 幼僖慨然长叹,双手托腮,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真是说来话长,不过谭五娘确实挺可怜的,那谭家父子也忒不是个东西了,连我听了都生气。真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谭五娘是怎么在那个吃人的狼窝里长大的。” 她对谭五娘倍感同情,实在是想不通,这么会有那么禽/兽不如的兄长,和这样不作为的父亲! 果然天下的父母都并非是一样的为儿女着想,至少谭五娘就是运气不好,摊上了这么个父兄,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不过抛开这些,幼僖却忍不住将谭五娘说的话再述了一遍:“对了,谭五娘临走的时候,说她愿意替我们在谭府找谭仁贵贪污受/贿的证据。但是至于纪珩被杀一事,她因为不知情,所以不知道该从何处查起。” 云舒垂下眼睑:“如果她能帮忙自然是好,但谭仁贵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她想要在谭仁贵的眼皮子底下找到什么线索,估计很难。” 幼僖会意:“关于这事我已经跟她说过了,要是觉得勉强可以不用去做。毕竟谭仁贵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要是轻易的就被人找出来罪证,怕是也不会安稳的在江城扎根十数年。” 幼僖也正为这事为难,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反倒想到了一个人:“之前玉芙蓉是不是提到过,纪珩还有一个很信任的副官,叫什么……” 云舒替她接了下去:“周合。” 第472章 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对对对,就是周合。”幼僖想起来这个人了,于是问,“周合现在人呢?他既然是纪珩的副官,应该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才对,我们找到他,不就可以知道更多的消息了。” 闻言,三人的脸色都骤然黯淡下来。 裴子绪耐不住,所以直言:“打从知道周合是纪珩的副官起,我就已经派人去找他了,但是周合已经失踪了快一个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觉得,他估计凶多吉少。” 幼僖的心紧跟着沉到了谷底:“周合的家里人知道他的去向吗?” 裴子绪摇头:“他家里人只是说有人在一天夜里把周合约了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后来我去府衙打听,府衙的人只是说周合告了长假,在此之后也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 说到这里,裴子绪砸了咂嘴,一脸凝重之色:“所以我在想,周合应该是已经出事了。否则他身为纪珩的副官,又知道那么多要事,他一定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而且他的家人也不会过得如此平静。” 如果周合还活着,又知道关于纪珩不少的事情,那么背后的人就一定不会希望他胡乱开口说话,而制衡他最好的把柄就是他的家人。但如今周家人都安然无恙,周合却失了踪迹,一想便知结果如何。 恐怕在周合帮着纪珩逃离江城后不久就已经遭到了暗杀,所以那些人才没有对周家人动手,因为,已经不再需要制衡周合的把柄。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有些事情不说破,但彼此之间却已经心中有数。 谭仁贵贪污,纪珩被杀,堤坝决堤,所有的事情一件件的都围绕着一个“贪”字。但仅仅只是因为一个贪,就能从而牵扯出这么一大桩的案子? 幼僖心觉有异,也觉得此事并不像他们分析的那样单一。 结合如今他们手中的线索来看,谭仁贵触犯律法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甚至当年还有人告到了上京,而此事却被人悄无声息地按压了下来,足可证明背后是有人在保他的。而背后的这个人定然是朝中大员,至于是太子还是其他人,却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实。 再说那七具尸体,其中两具是纪珩兄妹,而周合的尸身至今都不见踪影,若是把他也算上……那剩下还有四具尸体又是谁? 线索好像一时间就卡在了这么个地方,幼僖左思右想都没能想出当中的问题来,直至从裴子绪的房间离开,独自往北跨院去时,她都仍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途径那处小院子时,幼僖惊讶发现玉芙蓉竟还在那里,她就蹲在银杏树下,低头拾地上的银杏叶,神情专注,就连她走近了没未察觉。 幼僖敛去好奇,踱步过去,柔声问:“你在做什么?” 玉芙蓉闻言抬头,白净的面上绽开笑靥:“我在拾掉落在地上的银杏叶。” 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多余,玉芙蓉讪讪一笑企图掩实尴尬,提着裙角站了起来。她果然是在很认真的拾着银杏叶,地上的落叶差不多都在她的怀里了,但不知道是要做些什么。 “郡主跟我来。”玉芙蓉转身,往石桌旁走过去。 幼僖自然跟上,这才注意到所有的银杏叶都被她堆在石桌上,像是铺就了厚厚一层软缎。中间还有一个鼓起的大包,上头有银杏叶覆盖,倒不知道底下是什么。 玉芙蓉将兜了一裙子的银杏叶都堆在了石桌上,小心翼翼地将银杏叶往一遍推了推,然后把凸起大包上的银杏叶也拂落,露出底下的东西来。 幼僖凑近看了看,这才看清底下是一朵芙蓉花。不过说是芙蓉花也不全对,而是用银杏叶编织成的芙蓉,花瓣层叠,嫩黄娇艳,栩栩如生,倒是十分好看。 幼僖忍不住捧起来,惊喜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玉芙蓉羞赧一笑:“只是闲来无事做的一点小玩意,郡主不嫌弃,就已经是它的福气了。” 幼僖盈盈一笑,对手中这朵芙蓉花简直爱不释手:“不会啊,我觉得做得很好看,就跟真的似的。” 玉芙蓉低首一笑,手上还拿着一片银杏叶。 幼僖坐了下来,也让她坐下,才小心翼翼地将芙蓉花放在石桌上:“我和陆白商量过了,既然凝烟台已经上报了玉芙蓉的死讯,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权当玉芙蓉已死,世上也再无玉芙蓉这个人。” 幼僖轻轻浅浅的话随着微风飘进了玉芙蓉的耳朵里,令她全身僵直,有意外也有忐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幼僖凝视她,续道:“甄氏虽有罪,但祸首已诛,连坐者上百人,包括你在内,我想也有许多无辜不知情者,但受了这些年的苦楚,也算是够了。先前你说,希望通过交易来让你的妹妹们摆脱现有的桎梏,但是我能很明确的告诉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事不单是我,就算是陛下要宽恕甄氏,那也得师出有名,否则,就是对死去的人不公道。” 玉芙蓉紧紧咬住唇瓣,纤细的指甲嵌进肉里,掐出了半圈红印也没住手。 幼僖余光一瞥,继而道:“其他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但你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毕竟凝烟台已经上报了你的死讯,而你又在查案一事上助我们有功,到时候即便放你离开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念在这一点上,我想陛下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玉芙蓉低着头,晶莹的泪珠啪嗒一声砸在手背上。 幼僖不忍,握住她的手背:“等这段风波过去了,我会给你银子,替你造新的户籍,到时候你就离开江城,去其他的地方重新生活。九死一生还能重活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好好珍惜。我想,你那么优秀,余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玉芙蓉鼻尖酸楚,眼泪凝聚成雨潸然落下:“我从未想过还能有从头再来的一次,我沦落风尘,身心已脏,往后孑然一身不过是孤楚飘零。天下之大,却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幼僖听得心尖一酸,紧了紧她的手背:“你不能妄自菲薄,只要离开了江城这个是非地,天下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改头换面再重来一次,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无人认识你,你会重活得很好很好。” 幼僖将最后一句话狠狠强调,说得十分认真,也在无形中给了玉芙蓉坚持下去的勇气。 她横袖擦去眼泪,用力点头:“但愿如此。” 第473章 我还能咬回去么 幼僖再见到谭五娘是在第二日的上午,张氏领着谭二娘、谭五娘和谭七娘三姐妹来到驿馆,一并带来的还有大大小小许多的礼盒,包装精美,却不知里头是何物。 幼僖在花厅里接见了四人,侍女奉上茶水和点心,点了凝神的沉水香后在示意下退了出去。 幼僖端坐于上座,目光轻悠悠的转过桌上一堆成小山似的礼品,语气平淡无波:“谭夫人这是做什么?” 张氏闻言便要起身:“前日是小儿不对,冒犯了郡主身边的人,妾身今日带着礼品贸然登门,也是希望郡主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小儿一般见识。” 原来是为了这事。 幼僖心下明了,玉臂闲闲撑着扶手:“谭夫人过虑了,不过小事一桩,我早就忘了。还是谭夫人可莫要记恨我在贵府门前掌掴贵公子一事,如此才好。” 张氏立时惶恐:“郡主言重,是小儿无礼在先,郡主替妾身教训儿子,妾身还当感激涕零才是。” 幼僖盯着她,目光里并不见任何愠色,玉指点了点张氏身后的位置:“谭夫人还请坐下说话,不必拘泥于小节。” 张氏听幼僖话中并不见恼色,知道她并未真的动怒,也在暗地里舒了口气,依言坐下。 这时,张氏余光瞥见角落里堆作小山堆似的礼物,立时献宝似的说起来:“妾身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所以大概估摸着郡主的喜好都送了一些东西过来,还请郡主笑纳。” 幼僖抬眼睇去:“谭夫人不必客气,心意领了,但东西我就不收了,还是都拿回去。” 张氏忙道:“莫非,郡主是嫌弃东西简陋?” 幼僖讥诮一笑,本想给她留些颜面,眼下看来倒是不必了,于是道:“如今灾情未解,百姓安顿尚是一个问题,倘若因为一件小事我就收谭夫人如此厚礼,怕是说不过去。若是谭夫人一定要送,那本郡主就先收下,届时换作米粮什物接济百姓,不知谭夫人意下如何?” “这……”张氏的脸顿时难看如猪肝色,本想是借着东西讨好幼僖,谁知道竟要为难民做嫁衣。一时间如吞了一只苍蝇,上不去下不来,卡在喉咙里还怪恶心的。 张氏悄悄回头和女儿打了一个眼色,意在询问。可谭二娘哪里就知道该怎么做,当下母女俩大眼瞪小眼,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谭五娘从旁瞧见了,抬手掩住嘴角,试图挡住那忍不住上扬的弧度。 幼僖也懒得跟张氏废话什么,既然人要送,她便大大方方的收了,当下便让玉芙蓉唤人将东西都拿出去。也不看张氏是何等难看的脸色,端起茶杯来浅抿一口。 中途,谭五娘借口外出净手,由玉芙蓉领她出门。二人出了花厅,绕过长廊,在尽头的暗处说了会话。 谭五娘警惕的望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出现,方才悄悄的将一张纸条塞进了玉芙蓉的手心:“请姑娘代为转告郡主,就说谭仁贵隔三岔五就会去这个地方,似乎是在密见什么人。” 玉芙蓉将纸条握在掌心,也不好奇去看,只是询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谭五娘面有迟疑,须臾轻蔑一笑,也不隐瞒,“谭文昊是个好/色之徒,又小有癖好,我不过温言细语几句,他就什么都依了我。” “什么?”玉芙蓉花容失色。 谭五娘唇角勾起嘲讽的笑:“自知躲不掉,不若换成有用的线索,也算为让我解脱尽了一份力。我也就权当是被狗咬了,除非杀了狗,难道,我还能咬回去么?” 谭五娘是地道的江南水乡女子,秀气温婉,娉婷袅娜,让人见之有如沐春风之感。可此刻谈笑风生一般说的这些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两人一同回到了花厅,遥遥便听见张氏说笑的声音,走得近了,才发现不过是她一人搭的戏台子,幼僖闲闲坐着,十句也不应一二。 玉芙蓉见礼,方从容走到幼僖面前,不动声色地露出半截手心里的纸条,确定幼僖看见,而后才行到她身旁站定,不言一语。 眼看着一杯茶都见了底,有侍女上来再欲续茶,却被幼僖挥挥手止住。 “好了。”幼僖打断张氏的滔滔不绝,起身道,“我还约了周王殿下,眼看时辰也快到了,叫殿下等着也不太好。若是谭夫人愿意,可随我一同去拜见周王殿下。” “好啊!”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回应,却令在场之人皆变了脸色。 张氏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又匆匆改口:“不、不用了。既然郡主约见了周王殿下,妾身也不敢打扰,这便告辞了。” 幼僖浅笑颔首,吩咐花厅中伺候的侍女:“送一送谭夫人。” 张氏告退,带着三个女儿退出了花厅。 待人一走,玉芙蓉凑过去在幼僖耳畔低语了一二句,随即将手心里的纸条递给了她。幼僖将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所写不过一个地名,其余再无二话。 她问道:“谭五娘可还留下了其他什么话?” 玉芙蓉回忆道:“谭五娘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让我提醒郡主,不时有人会夜至谭府与谭仁贵在书房里会面,神神秘秘,不知在商议什么。” “此人和谭仁贵亲自去见的可是同一人?” 玉芙蓉道:“谭五娘说她并未去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就这上面的地址,还是她哄骗谭文昊才好不容易得来的,但还是希望郡主能够小心,多加防备。” 幼僖心头一紧,从谭文昊身上得来的?好端端的,谭文昊为何会将谭仁贵的秘密说给谭五娘知道? 幼僖压不住疑惑,冲口而出想要问些什么,但檀口微涨,想是意识到了一二,忽然紧紧闭了嘴,不再多问。 玉芙蓉明白她已经猜到了,也不刻意隐瞒,只道出心内想法:“郡主,其实我觉得五姑娘真的挺可怜的,如此委曲求全倘若还不能称了心意,怕是才真叫生不如死。” “我明白。”幼僖喃喃,不由紧握了手中的纸条,“我不会让她的期待落空,绝不!” 玉芙蓉不过是感同身受,也自知自己蒲柳之身不能为谭五娘做些什么,但她笃信幼僖善良,不会放任谭五娘不管。所以在听到这番承诺后,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幼僖忽又问她:“他们三个都出门了吗?” 这“三个”是谁,玉芙蓉几乎了悟:“是,都出门了。” “去把他们找回来,就说我有要事要同他们商量。” 玉芙蓉几乎是下意识便猜到了,急问道:“郡主今晚就要去?” “事情紧急,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早一步去,才能避免意外发生。” 幼僖说完,捏着纸条往花厅外走去。玉芙蓉也随即跟出了花厅,立时安排护卫外出驿馆去找人。 第474章 那个地方在城外 收到消息后的秦陆白和云舒都相继赶了回来,二人在幼僖房里碰了面,等了许久都迟迟不见裴子绪的身影。 据玉芙蓉说,派出去的护卫都快把整个江城翻了个底朝天了都没找到人,也不知道裴大人究竟去了哪里。 幼僖只好问秦陆白:“你们不是一起出的门么,他去了哪儿,你应该知道才对。” 秦陆白道:“我们就一起出的驿馆大门,之后就分道而行,他去了哪里,我哪儿知道。” 许是见幼僖担心,秦陆白想想还是出声宽慰:“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老裴身手可不弱,一般人可降不住他。” 幼僖自然知道裴子绪的武功不低,只是他直来直去的,心里也没个城府。论武功别人自然是比不上他,可要是论计谋,八成得输得很惨。 幼僖实在是放心不下,便让玉芙蓉继续让人出去找,一有消息即刻来回。 云舒也是得了消息后火急火燎的赶回来,眼下一时半会没有裴子绪的消息,便索性岔开话题,问起了最关键的事。 幼僖想起来,赶忙将贴身带着的那张纸条拿给他们看:“今早张氏带着谭家女眷来驿馆,谭五娘便借着契机将这张纸条给了玉芙蓉,让玉芙蓉转交给我。她说,谭仁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这个地方,似乎是去见什么人,但具体是见谁,她就不得而知了,还得我们自己去看看。” 幼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便也分析起自己的看法来:“我想着,既然谭仁贵时不时的就会去这个地方见人,那么这个地方是不是还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我想去看看,但是怕这个是别人设计好的陷阱,想通过谭五娘的手引我过去,所以想着先把你们都找回来,大家商量之后再决定怎么做。” 纸条上面不过简单几个字,写的是一个地名,一眼就看完了。 秦陆白走到桌旁,打开香炉的盖子,将纸条丢了进去。看着火舌舔舐过纸条,随即一朵火花绽放,彻底将纸条吞噬成为灰烬。 秦陆白转过身:“这个地址我知道。” “你知道?”幼僖大惊。 而不但她惊讶,就连云舒也同样诧异:“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秦陆白只好解释:“就夜探谭府那一回,我们在书房的暗室里发现了谭仁贵的一些私产,当时东西没有带出来,但是我仔细看过,记得里面有一处私产的位置,正好就是这张纸条上面所写,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幼僖点点头,算是明白,转又道,“可是,我还是想去看看,看看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或者想看一看,那里还住着什么人。” 秦陆白不置可否:“那个地方在城外,如果要去,我们现在就得动身了,” “好。”幼僖毫不犹疑,又看向云舒,“那云舒……” “你不用顾虑我,我身手不及你们,去了也是添麻烦,我就不去了。”云舒说道,神色如常。 这样一商议便无人反驳,于是秦陆白和云舒都先退出了房间,等到幼僖换过一身便宜的装束从房中出来。 秦陆白将一柄长剑递给她:“出门在外,随身佩剑更安全些。你擅用弓箭,用长剑又如何?” 幼僖接过长剑,“锵”一声将剑拔出,长剑森寒,剑刃锋利,握在手里却觉得比普通佩剑都要轻一些。她试着舞了两个剑花,一劈一落间,自树上落下的树叶登时间被劈成了两半。 幼僖甚是满意的将长剑回鞘:“我只是不经常使剑,又不是一点都不会使剑。而且你们那些招式我都知道,你们会的我也会,不会给你丢脸的。” 秦陆白听她越说越没个正形,忍不住叹气:“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是是,你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会错了意。”幼僖随口敷衍,随即转顾云舒,“既然你不去,那就在驿馆等表哥。要是表哥回来了,你就把我们去那里的消息告诉他,也省得他担心。” “好。” 再一交待后,幼僖便和秦陆白从角门里出了驿馆,直通一条无人小巷。那里早已有郑昊等着了,三人打了个照面,而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地方在城外的一处山坳里,秦陆白曾经研究过江城的地形,知道一二。方才又趁着幼僖换衣裳的时候和云舒商议过路线,也将地形大致梳理过,知道该如何去,周遭又有几条路。 只是可惜,那处山坳里统共就两条路,一条上山,一条下山,再就是一峭壁,另外再无旁路。要是里头住了人,又恰好发现了他们的身份,那么他们想要脱身,怕是不易。 三人三骑出了城门,按着地形图上的指引疾驰而去,却觉得越走越荒凉,直至进了山中,回想起来,才发觉一路竟未看见任何人影。 秦陆白勒马停下,幼僖和郑昊随即也停了下来。 秦陆白手中拿着地形图,对比着周围的地形看了看,确定并未走错。可四周可谓是荒凉至极,树木丛生,鸟雀吱呀,但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看见什么人,可见此山偏僻之程度。 说来谭仁贵还真是会找地方,找了这么个鲜有人烟的,不常有人来,那么即使他在这里见谁都不易被察觉。 幼僖见秦陆白环视四周许久,也跟着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心存有疑,便径直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秦陆白指着前方一条上山的小路:“前面就一条路,直走就能到达山坳,纸条上面写的地方就是那里。” 幼僖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过去。” 秦陆白犹豫了一下,道:“我们还是弃马步行上山,不知道谭仁贵什么时候会来,要是正巧碰上了就不好了。” 幼僖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率先翻身下来,随后秦陆白和郑昊二人也翻身下了马背。 郑昊牵着三匹马先去了隐秘处,将三匹马都拴好藏好后才又小跑着过来。 秦陆白已将路线谨记于心,便将地形路收进了怀里,三人步行上山。 第475章 山坳竹林屋 其实上山的小路并不窄,足可容纳一辆马车顺利通过,道路也比其他山路略平坦些,像是被人刻意翻新过一样。 上山的路上,秦陆白都有刻意留意脚下。赫然发现道路两侧都是深深的车轮印,印子很深,不是拉过重物朝此处行过,便是时常有马车沿着此路上下山,日积月累便形成了这道痕迹。 山路弯弯绕绕不好找,三人颇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算是找到了位于山坳的一座房子。 不大的一间竹屋,前有一处小院,院子里只一张石桌并四张石凳,一眼望去空空如也。旁边就是一片偌大的竹林,有风吹过时发出呼呼的沉闷响声,震在人的心头十分不适。 三人躲在暗处打量四周,许久之后,郑昊方提议绕到竹屋后方去查看里头的情况。秦陆白允了,眼看郑昊身手敏捷的绕了过去,而他仍警惕四周,不忘将幼僖牢牢护在身后。 郑昊绕到竹屋后,先是警惕的观察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悄悄探头,缓缓将木窗推开一条细缝。郑昊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望了望,见里头并无声响传来,便壮着胆子再推开了一些,定睛一望,确定四下的确无人。 将窗子合上,郑昊绕出竹屋后,朝躲在林中的两人招了招手,示意竹屋无人,暂时安全。 秦陆白看懂收势,正待要拉着幼僖现身,却敏锐觉察到附近有脚步渐近的声音,于是赶紧又拉着幼僖隐在了树木后。而郑昊也发现了不对,也赶紧在竹屋后寻了一个僻静处躲了起来。 未久,只见一个身着短打的男人从旁边的竹林里现出身来。他径直朝竹屋进去,推开院子的门,再大步推门进了竹屋。 幼僖小心翼翼从树木后探出脑袋:“他就是谭仁贵要见的人?” 秦陆白不置可否,但想来多半也是了。 环视四周并没有其他屋舍,他们一路走来也没有看见附近有其他百姓出入,而这男人一身肃杀之气,俨然不是本分的寻常百姓,多半还是个练家子,不易对付。 秦陆白留意到整间竹屋:“竹屋布置简陋,根本没有寻常生活的气息,不像是有人经常住在这里。我想,这里应该只是他们碰面的地方,能约在这种荒郊野岭,想来要谈的也不是什么正当之事。” 幼僖十分赞同这话,她一直都觉得谭仁贵为人不显山不露水,俨然是个老成的狐狸,若是不将其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怕是还真不容易将他彻底拉下马。 而此时,一阵车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 秦陆白赶紧按下幼僖的头,两人低着身子藏在树木后,透过树叶缝隙遥遥看见有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直到来到了竹屋门口方才停下。马车之上下来一人,不赫然正是谭仁贵! 只见谭仁贵径直入了竹屋,而护卫他来的共有七八人,皆守卫在竹屋外头,小小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秦陆白悄悄抬起头,正待定睛注意前方的情况,忽觉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等他反应过来时,那脚步声已经出现在了身边。 几乎时同一时刻,秦陆白迅速出手,挥出的一拳被人轻易躲开,再打出一掌时,手腕却被人捉住。 “是我。” 眼看秦陆白动了真格,唯恐动手的声音引来竹屋旁的护卫注意,背后之人才不得不小声报上名字:“老裴。” “表哥!”幼僖讶异。 裴子绪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但奈何刚才动手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门外守卫的护卫,有人疑了一句:“谁!” 三人赶紧屏息凝气,回望身后,蹑手蹑脚地向身后退去。 而那名发现异常的护卫也拔刀走了过来,长刀一层层的拨开灌木,直到来到幼僖几人方才躲避的灌木丛后,却突然有只老鼠从护卫脚下跑过,瞬间带起灌木骚动,将他吓了一跳。 “谁在哪里?” 竹屋外的护卫见势问出声。 护卫见只是一只老鼠,当下松了口气,收回长刀往竹屋走去:“没事,只是一只老鼠。” 此时躲在另一块大石后头的三人尽都松了一口气,手从剑柄上挪开,靠着石头休憩一会。 幼僖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抓着裴子绪问:“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掺和进来了。”裴子绪没好气的瞪着幼僖。 幼僖心虚垂头,不再开口。毕竟前不久她才答应裴子绪不掺和进这些事情来,结果自己说得话还没记得住两天,就这样又被抓了一个现行。 秦陆白只好从中打圆场:“这些事情都等回去后再说,不过老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诺!”裴子绪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口的马车,“我离开驿馆后就一直在府衙外头埋伏,见谭仁贵神色慌张的从府衙里面出来,让人备了马车就走。我觉得奇怪,所以就一路跟着他。” 裴子绪说着,不由轻嗤一声:“不过这个老狐狸还真是狡猾,不知道是太过谨慎了,还是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坐着马车在城里面七拐八绕也就算了,中途还换了两次马车,还准备了替身混淆视听,差点我就让他给蒙混过去了。” 裴子绪将事情大致讲完,语气里不免还有些得意:“好在我跟得紧,就一路跟到这里来了。你们呢?你们怎么在这儿?” 秦陆白道:“是谭仁贵的女儿给的线索,说谭仁贵时常会来这里跟别人碰面,我们疑心里头可能会有情况,所以才打算过来看看。” 见裴子绪张口要说什么,秦陆白赶紧抢先解释:“幼僖派了人出去找你,但是没找到,云舒现在都还留在驿馆里,就是为防你突然回去了,也好知道我们的去处,不至于太过担心。” 裴子绪打量的目光落在二人脸上来回游移:“真的?” 秦陆白咂咂嘴:“这样的事情我还能骗你吗?你要是真不信,回头你自己问问云舒去。” 裴子绪孤疑的看向一旁的幼僖,幼僖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意在表明句句属实。 第476章 途中遭遇灭口 于是裴子绪也不再在此事纠结,三人转而注意起对面竹屋的情况来。奈何距离甚远,只见谭仁贵进去后迟迟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在里头商议些什么,等得人怪是捉急。 留意四周的同时,秦陆白询问裴子绪:“你跟来的时候,还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的问题?” 裴子绪沉默一想,有些不明所以:“你指的哪一方面?” “护卫。” 裴子绪回忆一路跟来的细节:“谭仁贵来这里的路上都很谨慎,我一路跟着他,看见同他一起从府衙里出来的时候才左右两个人,剩下的都是在出城后才聚在一起。谭仁贵如此小心,他所见的人,一定不寻常。” “会不会,就是他背后的那股势力?”幼僖大胆猜测。 秦陆白垂眼道:“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朝廷派了我们来查案,又正好查到了谭仁贵的身上。以我们现有的证据,就算暗杀朝廷官员的罪名落实不下,但定他一个贪污受/贿之罪还是绰绰有余。他背后的人若想要保住他,就一定会将人约出来见面,即使不是背后的那个人,也一定会派心腹过来同他交涉,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幸好在人来之前郑昊已经躲到了竹屋后,他那里的地势比他们更加有利,但凡小心一些,应该也能偷听到什么。 如此,眼下的他们除了静待倒是没有了其他的法子。 而这一等,竟等到了太阳落山。 幼僖蹲在石头后面,早已经双腿犯软,换了几个姿势都仍旧舒服,麻麻痒痒的感觉游遍整条腿,动一动都难受得厉害。 可她不察的是,身后一条通体碧绿的蛇正吐着殷红的信子朝她游走过来,软软的身子悄然攀上脚踝,绕圈似的往上攀去。 幼僖觉察到不对,低首一看,正好瞧见一条竹叶青盘在自己小腿上,登时吓得她汗毛直立。刚要大声惊叫出来,又思及目前情势,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嘴,克制着不让惊骇之声溢出。 秦陆白注意到她的反应,同样低头看去,便瞧见了竹叶青盘在幼僖腿上,正朝她吐着信子。手里的长剑未出鞘,剑鞘挑起竹叶青向后一扔,已将它远远抛了出去。 裴子绪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蓄力一掷,树枝的尖利尾端便准确地将竹叶青贯穿,使它痛苦的不断扭动着身躯,即使再如何挣扎却再也没有了攻击的能力。 幼僖死死捂住嘴,吓得浑身都在颤抖,却始终咬牙隐忍,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秦陆白耐心地一遍遍安抚着她,将她颤抖的身子环在怀中,也尽力克制声音不发出来,以免惊动了不远处的人。 而就在这时,竹屋紧闭的门倏然打开,裴子绪连忙低声提醒他们。三人伏在大石后,悄悄的向外头张望。 只见谭仁贵从竹屋里出来,身后紧跟着的是早他一步进去的男人,身着短打,神情严肃。 二人在门口又再说了几句,谭仁贵便登上马车离开。 裴子绪一直注意马车离开的方向,待得行远了些,才拍了拍秦陆白的肩头:“你照顾幼僖,我跟上去看看。” “好。” 待得裴子绪一走,幼僖和秦陆白又留意着竹屋的方向。 见得那男人走向竹林,不过吹了一声口哨,立时从竹林中涌出二十来个黑衣人。也不知那男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只听得黑衣人齐声应“是”,随即亟步追马车而去。 因为距离尚远,他们说了些什么,幼僖伸长了耳朵都没能听见,于是轻轻拽了拽秦陆白的袖子,问:“他们刚刚说什么了,你听见了吗?” 秦陆白摇头,但神色凝重。 直到周遭一切都归于平静,徒剩了风声吹拂树叶传来的飒飒声,秦陆白倏然抬眸,惊道:“不好。” 幼僖诧愣:“怎么了?” “抓住那个人,不能让他跑了。” 秦陆白忽然一跃而起,拔剑直刺那男人而去。男人的反应也极快,迅速做出应对后,从腿间摸出一柄短匕同秦陆白交起手来。 幼僖在愣怔片刻之后,亦从大石后面出来,拔出长剑,很快同男人打斗在了一起。 三人的打斗声引来了郑昊的注意,他从竹屋后绕出来,看着三人交织打斗的场面,也迅速加入进来。 男人的身手不弱,可双手终究是难抵四拳,很快就落了下风,被秦陆白一脚踢中了胸口,重重摔倒在地。 郑昊迅速收了剑,一个箭步上前,手捏住男人的下颌稍稍一用力,便将男人的下颌骨卸了下来。然后解下男人的腰带,将其双手反剪于背后绑好。 等做完这些,郑昊站起来看向秦陆白,神色紧张:“公子,我刚才听到他们谈话,说是要杀人灭口,现在那些黑衣人已经追谭仁贵去了。” 秦陆白暗道不好:“郑昊,把此人带回驿馆,不能让他死了,回头我要审问。” 郑昊应是。 秦陆白转身看向幼僖,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幼僖已经抢先道:“别想甩下我,我得一起去。” 事情紧急,秦陆白也不好再耽搁下去,便只是嘱咐幼僖照顾好自己,凡事不要逞强,便往谭仁贵马车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等二人追到半路时,谭仁贵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道路中央。他带来护卫已经和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人数落了下风,连带着战斗时也有些败下阵来,身上皆有负伤。 秦陆白扫视战场一圈也没有看见谭仁贵的身影,到是看见了战场中的裴子绪,可谓凶猛无比,以一对数人也不曾落了下风。但黑衣人车轮战似的缠上来,虽不能伤到他分毫,但也叫他无暇顾及马车,很快就有一名黑衣人趁机跳上了马车,手执兵刃将要落下。 骤闻马车内传来一声惊呼,秦陆白心道不好,迅速拔出手中长剑,顺手再将剑鞘掷出,带着凌厉之势直击黑衣人胸口,将其击倒在地。 “照顾好自己。” 草草落下这一句,秦陆白手持长剑飞身上前,很快就与马车周围的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他动作凌厉,剑挽成花,一招一式皆带着肃杀之气,威吓周遭黑衣人,将其不能小觑。 幼僖遥遥看了,拔出长剑,亦加入到战斗中去。 第477章 你说可笑不可笑 战斗打得可谓激烈,有了秦陆白和幼僖的加入,很快黑衣人便渐落下风,多数身上已经负伤,但仍势头很猛,俨然是素日训练有素的杀手,杀气人来干脆利落。 秦陆白击退了马车旁的黑衣人,趁着空隙让幼僖上马车去查看,而他则护在马车外。 幼僖从战斗中抽身,一跃上了马车,推开车门,谭仁贵正窝在车内一角瑟瑟发抖。陡然见车门被人推开,还吓得浑身一哆嗦,额上的冷汗更是如雨般落下。 幼僖蹙了眉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提下了马车。 裴子绪也击退了面前的黑衣人来到马车旁,和秦陆白双双将幼僖二人护在中间。 “再这么耽误下去可不行,要是对方来了援兵,怕是我们都吃不消。”裴子绪横剑杀了一人,微微气喘道。 秦陆白执剑护着几人后退,目扫战场,发现谭仁贵带来的护卫大多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只有三两人还在负隅顽抗,但也身负有伤,想来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再看二十来个黑衣人却还剩了七八人,待将护卫都解决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他们了。 如今的情况是有人想要杀谭仁贵灭口,毫无疑问,定然是担心他会向朝廷吐露什么而牵连到背后的人,所以有人容不下他,一定要他死。 但现在,他却偏偏还不能死。 秦陆白当机立断让幼僖带着谭仁贵下山,而他则和裴子绪将黑衣人抵挡住,争取他们逃亡下山的时间。 如今情况危急,幼僖自然不能意气用事,叮嘱他们小心之后,方带着谭仁贵紧急下山。 打斗声渐渐远在身后,幼僖带着谭仁贵下了山,找到了郑昊之前藏起来的马匹,叮嘱谭仁贵在原地等候,她则上前去解开马匹的缰绳。 就在幼僖专心解着缰绳时,阳光投射一道寒芒,刺得她眼睛一疼,偏头避过。与此同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幼僖反身一脚踹出,将鬼鬼祟祟接近身后的谭仁贵踹翻在地,一把锋利的匕首则掉落在他身侧。 幼僖眸光渐寒,踩着一地枯叶缓缓靠近,睥睨摔倒在地的人,脸上尽是冷漠之色。 谭仁贵顾不上疼痛,抓起身旁的匕首再次朝幼僖刺来。 幼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匕首刺过来,离面门不过三寸距离时微微一侧身,便将袭击轻易躲了过去。随即幼僖一把抓住谭仁贵的手腕,向下一折,只闻一道惨叫,谭仁贵的手腕已经脱了臼,手中匕首也再次掉落在地。 幼僖目光冷冽,看着他痛苦得近乎扭曲的脸,抬手一巴掌扇在了谭仁贵的面颊上,将他打得生生偏过了头。犹觉不解气,幼僖再反手一巴掌扇下,骤闻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谭仁贵的脸上已经赫然多出五道红指印。 幼僖松了手,抬起一脚便踹在谭仁贵的胸口,将他一脚踢飞出去。 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来,谭仁贵身形略肥硕,重重摔倒在地后再难爬得起来,捂着胸口,将整个身体都蜷缩成了一团。 幼僖捡起地上的匕首,踏着枯叶缓缓靠近:“好你个谭仁贵,还敢在背后袭击我,真是不知死活。” 谭仁贵已经再无力爬起来,不过挣扎了几下,便传来一阵钻心似的疼,连瑟缩往后退也是艰难。 幼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语声凛冽:“你抢占民女,杀人放火,贪污受/贿,诛杀官员,如今还想来刺杀本郡主,此间重重罪行,便是杀你一万次都犹不解气。” “既然你找死,那我不防成全你。” 谭仁贵目露惊惧,捂着胸口似要挣扎后退,怎耐被幼僖一脚踩在胸口上,疼得他登时间汗如雨下,只管呼痛。 幼僖收了脚,缓缓在他身边蹲下来,手中的匕首却不紧不慢的划过他的颈项:“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立刻就死掉,落在我的手上,总得叫你也尝一尝被你害过的那些人的痛。” 在一声声威吓中,谭仁贵瞠大了双目,几乎在惊惧中晕死过去。 等到秦陆白和裴子绪解决了所有黑衣人赶过来找马准备下山时,却发现原本应该已经回城的幼僖还在山下,此刻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握着长剑,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着圈圈。 两人相视一眼,均是担忧不已,几乎是箭步上前,一左一右的在幼僖面前蹲下来,着急的再三询问。 无聊被人打断,幼僖抬起头,奇怪的看着两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们才想问你怎么了。”秦陆白急了起来,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不是让你带着谭仁贵先回城吗,你怎么坐在这里?” 幼僖檀口微张,正要解释,裴子绪却忽然插了一嘴:“难道有黑衣人在追杀你们?” 幼僖摇头。 “那就是你受伤了?”裴子绪瞠大双眸,紧张不已。 “没有,没有,没有。”不待他们继续不着边际的追问,幼僖道,“没有黑衣人,我也没有受伤。” “那你为什么坐在这里?”秦陆白和裴子绪异口同声。 提起这事,幼僖顿时郁闷不已:“我只是发现,我们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秦陆白和裴子绪都是一愣,不明其意。 秦陆白问她:“谭仁贵呢?” 幼僖抿了抿唇,顺势往右边一指。 两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有一人站在树后,隐约看见的一片衣袂倒是跟谭仁贵今日所穿的一样。怀起好奇走过去,才发现那人正是谭仁贵,只是并非是靠着树干,而是直接被绑在了树上,身上狼狈不堪,左右两边脸颊各有五道红指印,鼻青脸肿,样子惨不忍睹。 裴子绪看着这样的谭仁贵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谁打的?”秦陆白问。 “我打的。”幼僖亦是答得坦然。 秦陆白和裴子绪相视一眼,皆是一怔。 秦陆白道:“知道你生气,想要为那些人讨一个公道,但是要惩治他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把他打成这个样子。” 尤其不知黑衣人何时卷土重来,就算是要报私仇,也不该选在这个地方。 幼僖顿时郁郁无语,再次瞪向谭仁贵:“可是,是他先想要杀我呢。” 第478章 带回去密审 “什么?”秦陆白大骇,火气蹭然点起。 幼僖压抑怒气,说道:“有人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知道我们在暗中跟着他,所以使人假扮杀手进行伏击,为的就是引我们出来,好把我们一举歼灭。若是黑衣人成功了,我们的死,自然而然就归结到了刺杀。是有人存心报复也好,还是有人蓄意谋害也罢,咱们这位谭知府总能够安全抽身。” 幼僖脸冷如冰块,忿忿道:“刚才他还想趁着我背过身的时候用匕首偷袭我,被我发现了,我就揍了他一顿,把他绑到了树上。也是打算等你们来了之后,再商量对他的处置。” 这话一经出口,登时叫秦陆白和裴子绪生气不已,拔剑的拔剑,撸袖子的撸袖子,吓得谭仁贵瑟瑟发抖,哀嚎出声。 幼僖赶紧拦住他们:“你们干什么呀?” 秦陆白已经拔出了剑,作势就要往谭仁贵身上招呼:“他还敢偷袭你,我非砍了他。” 裴子绪也摩拳擦掌:“这我同意,不过砍他之前,得先让我暴打他一顿出出气才行。” 一想到刚才那一出都是做戏,甚至为了引他们出来不惜牺牲这么多人,还敢趁着他们不在时对幼僖下手,秦陆白和裴子绪就恨得牙痒痒,当下是什么理智都没了,就想狠揍他一顿先出气再说。 但幼僖哪里敢放任他们动手,连忙张开双臂挡在面前:“行了啊,行了啊,我都已经报仇了,你们再动手算怎么回事?再说了,你们这一拳头,一剑下去的,他还有命可活吗?” 秦陆白忿忿难平:“反正都是罪大恶极,就先了结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不行!”幼僖不让,仍旧挡在面前,“谭仁贵再罪该万死也是朝廷官员,如何处置他得陛下说了算,我们私自处置了于理不合。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现在怎么就忘了?” 秦陆白略一顿,但也只是犹豫了那么须臾,便又举剑要朝谭仁贵去:“那我先暂时收回那话。” “语出如覆水,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 幼僖真是无言了,但也不肯让,将二人死死挡在他们面前。这一来二去的,她原本的怒气没了,倒是忙出了一身的热汗。 她固然也是真的想教训谭仁贵,但最起码的理智她还是有的,打一顿出出气可以,但是真要结果了他,那是真不行。 幼僖也恼了,气道:“行了,再胡来,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被她一吼,两人也不闹腾了,恨恨瞪一眼被绑在树上的谭仁贵一眼,暂且放下了要立时结果他性命的想法。 见他们终于安静了下来,幼僖终于松了口气,叉着腰微微气喘:“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回城,不过谭仁贵已经落到了我们的手上,还有那个跟他会面的人,先审问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秦陆白不置可否,将长剑入鞘,随即将绑在树上的缰绳解了下来,三人三骑打算先回城后再做商议。 至于谭仁贵,秦陆白有心给他一个教训,便用绳子绑了他的手,另一头则给了裴子绪,三人骑马,而他则被绑着步行回城。 不过,虽说谭仁贵不值得可怜,但在证据没有公之于众之前,他仍旧是是江城的知府,是朝廷的官员,被拖于马后带着回城实在会招人非议。 于是在即将进城前,秦陆白勒马停下,与幼僖二人商议之后,决定让裴子绪先行回驿馆,安排马车将谭仁贵先带回去密审了之后再做定夺。 裴子绪应了,当即打马离去。 他一走,秦陆白和幼僖便打算先在原地等候。好在此处亦是城外,现在灾情未过,更多的百姓都聚在东南西北四城门口,倒是没人注意城外的情况。 二人在原地稍事休息,也顺便等待裴子绪的回来,可谁知等了半晌没将裴子绪等回来,反而等来了另外一队人马。 秦陆白抬眼望去,只见浩浩荡荡的一众人自远处而来,前有护卫骑马开道,中间护着一辆奢华马车,断后的则是另一队护卫,看起来架势不小。 幼僖定睛望去,脸色一变:“是东宫的人。” 随着那队人马走近,秦陆白也看清了,的确是东宫的人。这样一来,那马车里的人岂非不是太子? “这下可坏了!”幼僖苦恼道,“太子本来就偏帮谭仁贵,他赶来这里,该不是听说了消息,来找我们要人的。” 秦陆白不置可否,但还不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那队人马已然到了。 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萧元慎。 被缚了双手,堵住了嘴丢在角落里的谭仁贵,一见来人是太子便激动不已,便是嘴里面塞了一块手绢,也呜呜的叫出声,意在引得太子注意,好将他给救出去。 幼僖岂能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当下回头一瞪,凌厉的眼神登时将谭仁贵震慑主,委屈地垂下头,不敢发出一眼。 萧元慎余光一扫角落,行至幼僖二人面前停下,斥道:“不知道谭知府究竟犯了什么错,竟惹得郡主大发雷霆,居然要这么作践一个朝廷官员!” 第478章 带回去密审 “什么?”秦陆白大骇,火气蹭然点起。 幼僖压抑怒气,说道:“有人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知道我们在暗中跟着他,所以使人假扮杀手进行伏击,为的就是引我们出来,好把我们一举歼灭。若是黑衣人成功了,我们的死,自然而然就归结到了刺杀。是有人存心报复也好,还是有人蓄意谋害也罢,咱们这位谭知府总能够安全抽身。” 幼僖脸冷如冰块,忿忿道:“刚才他还想趁着我背过身的时候用匕首偷袭我,被我发现了,我就揍了他一顿,把他绑到了树上。也是打算等你们来了之后,再商量对他的处置。” 这话一经出口,登时叫秦陆白和裴子绪生气不已,拔剑的拔剑,撸袖子的撸袖子,吓得谭仁贵瑟瑟发抖,哀嚎出声。 幼僖赶紧拦住他们:“你们干什么呀?” 秦陆白已经拔出了剑,作势就要往谭仁贵身上招呼:“他还敢偷袭你,我非砍了他。” 裴子绪也摩拳擦掌:“这我同意,不过砍他之前,得先让我暴打他一顿出出气才行。” 一想到刚才那一出都是做戏,甚至为了引他们出来不惜牺牲这么多人,还敢趁着他们不在时对幼僖下手,秦陆白和裴子绪就恨得牙痒痒,当下是什么理智都没了,就想狠揍他一顿先出气再说。 但幼僖哪里敢放任他们动手,连忙张开双臂挡在面前:“行了啊,行了啊,我都已经报仇了,你们再动手算怎么回事?再说了,你们这一拳头,一剑下去的,他还有命可活吗?” 秦陆白忿忿难平:“反正都是罪大恶极,就先了结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不行!”幼僖不让,仍旧挡在面前,“谭仁贵再罪该万死也是朝廷官员,如何处置他得陛下说了算,我们私自处置了于理不合。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现在怎么就忘了?” 秦陆白略一顿,但也只是犹豫了那么须臾,便又举剑要朝谭仁贵去:“那我先暂时收回那话。” “语出如覆水,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 幼僖真是无言了,但也不肯让,将二人死死挡在他们面前。这一来二去的,她原本的怒气没了,倒是忙出了一身的热汗。 她固然也是真的想教训谭仁贵,但最起码的理智她还是有的,打一顿出出气可以,但是真要结果了他,那是真不行。 幼僖也恼了,气道:“行了,再胡来,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被她一吼,两人也不闹腾了,恨恨瞪一眼被绑在树上的谭仁贵一眼,暂且放下了要立时结果他性命的想法。 见他们终于安静了下来,幼僖终于松了口气,叉着腰微微气喘:“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回城,不过谭仁贵已经落到了我们的手上,还有那个跟他会面的人,先审问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秦陆白不置可否,将长剑入鞘,随即将绑在树上的缰绳解了下来,三人三骑打算先回城后再做商议。 至于谭仁贵,秦陆白有心给他一个教训,便用绳子绑了他的手,另一头则给了裴子绪,三人骑马,而他则被绑着步行回城。 不过,虽说谭仁贵不值得可怜,但在证据没有公之于众之前,他仍旧是是江城的知府,是朝廷的官员,被拖于马后带着回城实在会招人非议。 于是在即将进城前,秦陆白勒马停下,与幼僖二人商议之后,决定让裴子绪先行回驿馆,安排马车将谭仁贵先带回去密审了之后再做定夺。 裴子绪应了,当即打马离去。 他一走,秦陆白和幼僖便打算先在原地等候。好在此处亦是城外,现在灾情未过,更多的百姓都聚在东南西北四城门口,倒是没人注意城外的情况。 二人在原地稍事休息,也顺便等待裴子绪的回来,可谁知等了半晌没将裴子绪等回来,反而等来了另外一队人马。 秦陆白抬眼望去,只见浩浩荡荡的一众人自远处而来,前有护卫骑马开道,中间护着一辆奢华马车,断后的则是另一队护卫,看起来架势不小。 幼僖定睛望去,脸色一变:“是东宫的人。” 随着那队人马走近,秦陆白也看清了,的确是东宫的人。这样一来,那马车里的人岂非不是太子? “这下可坏了!”幼僖苦恼道,“太子本来就偏帮谭仁贵,他赶来这里,该不是听说了消息,来找我们要人的。” 秦陆白不置可否,但还不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那队人马已然到了。 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萧元慎。 被缚了双手,堵住了嘴丢在角落里的谭仁贵,一见来人是太子便激动不已,便是嘴里面塞了一块手绢,也呜呜的叫出声,意在引得太子注意,好将他给救出去。 幼僖岂能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当下回头一瞪,凌厉的眼神登时将谭仁贵震慑主,委屈地垂下头,不敢发出一眼。 萧元慎余光一扫角落,行至幼僖二人面前停下,斥道:“不知道谭知府究竟犯了什么错,竟惹得郡主大发雷霆,居然要这么作践一个朝廷官员!” 第479章 你须得识时务 裴子绪前脚刚进城不久,后脚太子就来了,消息能来得这样的灵通吗?若不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便是他们身边一直有人在暗里跟踪了。 但显然裴子绪绝不会是那个告密的人,那么一直监视在他们周围的人是谁?竟是叫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幼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将所有话都挑明,却被身旁的秦陆白拦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只见秦陆白上前两步,朝太子躬身作揖:“下官秦陆白,见过太子殿下。” 萧元慎冷哼,寒冰似霜的眸子转顾幼僖,但见此刻她亦没有要见礼的举动,实在无礼至极。 不知是韩明正呕心沥血的劝说有了作用,还是上次的把柄被幼僖牢牢地抓在手里,萧元慎这次显然对幼僖十分宽容。她既不愿见礼,那他也随她去,只做视而不见。 只是他此次来的目的十分明确,也没有打算要在这里同他们耗下去的意思,随即道:“谭知府的情况看起来不好,来人,把谭知府送回谭府,请了大夫好生诊治。” 萧元慎一抬手,身后侍卫便朝谭仁贵的方向走去,欲待将他带走。 谭仁贵宛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浑浊的眸子散出了希冀的光,纵然颓坐在地无法起来,却也不忘努力抬起手,等待着太子的人将他带走。 “谁敢!” 一声斥责,已经走到了谭仁贵面前的侍卫停下了脚步,回头迟疑的看着说话的人。 萧元慎怒道:“本宫是太子,本宫敢。” 幼僖忿忿:“谭仁贵涉嫌贪污受/贿,他是代罪之身,不能被太子带走。” “哦?”萧元慎近前一步,似笑非笑,“你说他是代罪之身,你可有凭证?” 幼僖抬头直视,不露半点惧色:“当然有。” 萧元慎唇角一勾:“那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让本宫看看。” 幼僖一时语塞,别说现在有力的证据都还在谭仁贵书房的暗室里,便是就在她的手上,太子此举显然是和谭仁贵一伙,她又怎敢将证据拱手让出? 沉默不言间,幼僖强硬的态度明显已经软和不少,至少在拿出证据这一件事上,她确实拿不出,士气就不免弱了三分。 萧元慎冷笑:“空口无凭,还敢妄称有什么证据。污蔑朝廷命官也是重罪,本宫看在已故忠武侯的份上暂且不与你计较,你须得识时务,否则,有你好看。” 一听亡父,幼僖压抑的火焰倏然点起,愤怒烧得她几乎快要失去理智。紧要关头却被秦陆白握住手腕,拉着她护到身后,迎面直视太子。 秦陆白脸色铁青:“殿下来得还真是时候,我们都还没进城,殿下竟然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还带了这么多人来。想必殿下也是时时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一切都尽在殿下的注视下,未有遗漏。” 秦陆白心知,在裴子绪没有带着援兵回来时,以硬碰硬绝非是上策。真要是谈崩了,太子强行将人带走,他们只有两个人,难道还能挟持太子将人强行留下不成。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拖到裴子绪带人回来。 眼看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秦陆白并未就此罢手,但说话间也经过了再三斟酌,不敢说得太过。 “殿下,陛下有旨,着刑部来此查案,今日做的一切,下官都是奉着皇命行事。”秦陆白伸出手指向一旁跌坐在地的谭仁贵,语气森寒,“此人不止罪大滔天,且还敢派人假扮杀手围杀朝廷命官和郡主,光只这一桩罪,今日,殿下就带不走他。” 萧元慎闻言望向谭仁贵,恨得咬牙切齿。 秦陆白留意着太子的反应,这显然是对刚才刺杀一事并不知情,那太子何故又会来得这样的及时?难道,竟不是暗中有人在通风报信吗? 不待秦陆白思量出当中的问题来,萧元慎已然意识到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当下不再遂他心愿,不顾阻拦,直接让人将谭仁贵带走。 眼看侍卫已经将谭仁贵架了起来,作势要往马车的方向去,真要将人放走了,再要抓回来可就难了。 秦陆白急道:“太子可要三思而后行,要是陛下知道太子阻拦刑部办案,怕是会龙颜震怒。” 萧元慎已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了这话,阴恻恻的回头:“在这件事情传到父皇的耳朵前,秦侍郎还是先掂量掂量,问问自己能不能够保住这条命回京再说。” “你!”秦陆白脸色难看。 萧元慎勾了勾嘴角,讥诮道:“本宫只是路遇城外,恰巧看见谭知府重伤倒地,出于好心才将他送回府邸。什么刺杀,什么贪污,本宫一律不知道。” 幼僖怒极:“殿下这样颠倒是非,助纣为虐,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萧元慎阖上眼,垂下的双手骤然紧握:“你要是有证据,尽管把证据拿出来,不然,后宫干政,你也跑不了。” 威吓的话落下,萧元慎已不欲同他们耗费唇舌,转身便要往马车踱去。 幼僖固然想要隐忍,但也实在没法眼睁睁的看着罪大恶极的谭仁贵就这样被带走,当下大喝一声:“不许走!” 幼僖蹭然拔出长剑,挥开秦陆白来拦的手,执剑朝谭仁贵刺去。 萧元慎闻声回头,正好与幼僖手中长剑擦肩而过,而她丝毫不作停留,执剑刺去,一挥一刺间就将架住谭仁贵的两名侍卫刺杀在地,森寒冰凉的剑刃便顺势落在了谭仁贵的颈项上。 “阎幼僖,你在干什么?”萧元慎怒不可遏。 幼僖一手抓着谭仁贵,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却下压了两寸,削铁如泥的宝剑登时在谭仁贵的颈项上拉出一条血痕。 谭仁贵吓得浑身直抖,眼睛下瞟落在颈项上的宝剑上,颤颤的手试图抚上宝剑欲将其挪开,怎料却只听一声呵斥:“别动。” 幼僖执剑往下一压,威胁道:“谭知府还是老实一些,剑可不长眼睛,你要再敢动一下,我就削了你的脑袋。” 第479章 你须得识时务 裴子绪前脚刚进城不久,后脚太子就来了,消息能来得这样的灵通吗?若不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便是他们身边一直有人在暗里跟踪了。 但显然裴子绪绝不会是那个告密的人,那么一直监视在他们周围的人是谁?竟是叫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幼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将所有话都挑明,却被身旁的秦陆白拦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只见秦陆白上前两步,朝太子躬身作揖:“下官秦陆白,见过太子殿下。” 萧元慎冷哼,寒冰似霜的眸子转顾幼僖,但见此刻她亦没有要见礼的举动,实在无礼至极。 不知是韩明正呕心沥血的劝说有了作用,还是上次的把柄被幼僖牢牢地抓在手里,萧元慎这次显然对幼僖十分宽容。她既不愿见礼,那他也随她去,只做视而不见。 只是他此次来的目的十分明确,也没有打算要在这里同他们耗下去的意思,随即道:“谭知府的情况看起来不好,来人,把谭知府送回谭府,请了大夫好生诊治。” 萧元慎一抬手,身后侍卫便朝谭仁贵的方向走去,欲待将他带走。 谭仁贵宛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浑浊的眸子散出了希冀的光,纵然颓坐在地无法起来,却也不忘努力抬起手,等待着太子的人将他带走。 “谁敢!” 一声斥责,已经走到了谭仁贵面前的侍卫停下了脚步,回头迟疑的看着说话的人。 萧元慎怒道:“本宫是太子,本宫敢。” 幼僖忿忿:“谭仁贵涉嫌贪污受/贿,他是代罪之身,不能被太子带走。” “哦?”萧元慎近前一步,似笑非笑,“你说他是代罪之身,你可有凭证?” 幼僖抬头直视,不露半点惧色:“当然有。” 萧元慎唇角一勾:“那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让本宫看看。” 幼僖一时语塞,别说现在有力的证据都还在谭仁贵书房的暗室里,便是就在她的手上,太子此举显然是和谭仁贵一伙,她又怎敢将证据拱手让出? 沉默不言间,幼僖强硬的态度明显已经软和不少,至少在拿出证据这一件事上,她确实拿不出,士气就不免弱了三分。 萧元慎冷笑:“空口无凭,还敢妄称有什么证据。污蔑朝廷命官也是重罪,本宫看在已故忠武侯的份上暂且不与你计较,你须得识时务,否则,有你好看。” 一听亡父,幼僖压抑的火焰倏然点起,愤怒烧得她几乎快要失去理智。紧要关头却被秦陆白握住手腕,拉着她护到身后,迎面直视太子。 秦陆白脸色铁青:“殿下来得还真是时候,我们都还没进城,殿下竟然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还带了这么多人来。想必殿下也是时时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一切都尽在殿下的注视下,未有遗漏。” 秦陆白心知,在裴子绪没有带着援兵回来时,以硬碰硬绝非是上策。真要是谈崩了,太子强行将人带走,他们只有两个人,难道还能挟持太子将人强行留下不成。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拖到裴子绪带人回来。 眼看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秦陆白并未就此罢手,但说话间也经过了再三斟酌,不敢说得太过。 “殿下,陛下有旨,着刑部来此查案,今日做的一切,下官都是奉着皇命行事。”秦陆白伸出手指向一旁跌坐在地的谭仁贵,语气森寒,“此人不止罪大滔天,且还敢派人假扮杀手围杀朝廷命官和郡主,光只这一桩罪,今日,殿下就带不走他。” 萧元慎闻言望向谭仁贵,恨得咬牙切齿。 秦陆白留意着太子的反应,这显然是对刚才刺杀一事并不知情,那太子何故又会来得这样的及时?难道,竟不是暗中有人在通风报信吗? 不待秦陆白思量出当中的问题来,萧元慎已然意识到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当下不再遂他心愿,不顾阻拦,直接让人将谭仁贵带走。 眼看侍卫已经将谭仁贵架了起来,作势要往马车的方向去,真要将人放走了,再要抓回来可就难了。 秦陆白急道:“太子可要三思而后行,要是陛下知道太子阻拦刑部办案,怕是会龙颜震怒。” 萧元慎已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了这话,阴恻恻的回头:“在这件事情传到父皇的耳朵前,秦侍郎还是先掂量掂量,问问自己能不能够保住这条命回京再说。” “你!”秦陆白脸色难看。 萧元慎勾了勾嘴角,讥诮道:“本宫只是路遇城外,恰巧看见谭知府重伤倒地,出于好心才将他送回府邸。什么刺杀,什么贪污,本宫一律不知道。” 幼僖怒极:“殿下这样颠倒是非,助纣为虐,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萧元慎阖上眼,垂下的双手骤然紧握:“你要是有证据,尽管把证据拿出来,不然,后宫干政,你也跑不了。” 威吓的话落下,萧元慎已不欲同他们耗费唇舌,转身便要往马车踱去。 幼僖固然想要隐忍,但也实在没法眼睁睁的看着罪大恶极的谭仁贵就这样被带走,当下大喝一声:“不许走!” 幼僖蹭然拔出长剑,挥开秦陆白来拦的手,执剑朝谭仁贵刺去。 萧元慎闻声回头,正好与幼僖手中长剑擦肩而过,而她丝毫不作停留,执剑刺去,一挥一刺间就将架住谭仁贵的两名侍卫刺杀在地,森寒冰凉的剑刃便顺势落在了谭仁贵的颈项上。 “阎幼僖,你在干什么?”萧元慎怒不可遏。 幼僖一手抓着谭仁贵,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却下压了两寸,削铁如泥的宝剑登时在谭仁贵的颈项上拉出一条血痕。 谭仁贵吓得浑身直抖,眼睛下瞟落在颈项上的宝剑上,颤颤的手试图抚上宝剑欲将其挪开,怎料却只听一声呵斥:“别动。” 幼僖执剑往下一压,威胁道:“谭知府还是老实一些,剑可不长眼睛,你要再敢动一下,我就削了你的脑袋。” 第480章 这么一出好戏 “别、别。” 谭仁贵吓得语气都在打颤,不敢刺激幼僖,唯恐颈项上的那柄宝剑稍稍一动就能割断他的喉咙,要了他的小命。 但命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是真的不好,谭仁贵望向前方不远处的萧元慎,恐慌道:“殿、殿下,殿下救救我,救救我啊。” 萧元慎双目赤红,大声斥道:“放肆!” 话音一落,周遭的侍卫忽然齐齐将腰间佩刀拔出,森凉刀尖直对幼僖。甚至还有两个胆子的大的,悄悄挪到了幼僖的身后,举刀就要向其劈下。 秦陆白目光一凛,余光触及脚下石子,蓄力一踢,那石子便直飞向幼僖身后之人。 只听“锵”一声,护卫手中的刀被击落在地。 幼僖反应过来,转身的刹那手中长剑一挥,锋利的剑刃轻松便割断了身后两个护卫的脖子,顿时血流如注,顷刻便应声倒地,挣扎几下就没了生机。 没了颈项上那柄长剑的震慑,谭仁贵趁着机会就要跑,撒开丫子的朝着太子的方向跑过去。 幼僖目光一寒,从后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随即将人向后一拽,谭仁贵便被贯力重重拉倒在地。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柄宝剑,不偏不倚,擦着他的面颊钉在地上,脸上也就势落下一条血痕,狰狞可怖。 幼僖面无表情,语气却如寒冰地窖:“你要是再敢跑一步,我一定割断你的喉咙,送你下地狱见阎王。” 谭仁贵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看向太子的方向,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了。 见此一幕,萧元慎更加气上心头,怒吼一声:“阎幼僖!” 幼僖抬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直透寒光,半点不惧。 有了刚才她挥剑斩杀侍卫的一幕,其他侍卫也不敢妄动,只是手持刀剑将她团团围住,却不敢上前一步。 萧元慎双目赤红,怒火一触即发:“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本宫上,把她抓起来。” “我看谁敢!” 一声叱喝,秦陆白不顾太子威仪大步走向幼僖,手中长剑出鞘,剑尖冒着冷光,一身戾气。 侍卫不敢阻止,纷纷让开。 秦陆白走到幼僖身畔:“刚才没伤到你?” 幼僖摇头:“只是闹成现在这样,估计,得大干一场了。” 秦陆白则道:“有我在,你只管在一旁就行。” “秦陆白,你是要反本宫吗?”萧元慎大吼道。 秦陆白转了身,讥诮一笑:“臣对大昭尽心竭力,对陛下忠心不二,殿下现在说臣要反殿下,臣竟不知,大昭除了陛下这位圣明的君主外,难道,还有第二个君主?” 情况到了这一步,好好说话已经没用了,秦陆白也不再隐忍,句句带刺,明里暗里将太子推上异心之路。 萧元慎怒目切齿,原本只想将人带走了事,但眼下看来是步行了。既然都逼他,那也别怪他手下无情。 萧元慎抬起手,轻轻一挥:“杀了他们。” 得了命令的侍卫面面相觑,忽然举刀朝着中间二人挥去。 而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随即而来的还有两支羽箭,犹如破风之势飞来,直直钉进幼僖面前两名护卫的胸膛里,将其掀翻在地,转眼便没有了声息。 眼见如此,其他侍卫尽皆停了手,先是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才顺着那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脸色齐刷刷一变。 萧元慎也抬头望去,只见那坐在马背之上,弯弓搭箭的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周王萧元羡。而他的身后除了一众护卫外,还有裴子绪和云舒。 几人相继翻身下马,裴子绪和云舒阔步奔向被太子侍卫团团围住的两人。 侍卫不敢拦,收了刀剑推开了一条路。 裴子绪奔过去,先是将幼僖上下打量,见她裙上有血,顿时目赤欲裂。 幼僖赶忙拉住要冲过去的裴子绪,低声道:“太子和周王都在,别冲动。” 裴子绪愤怒交加,这时秦陆白和云舒也低声劝他,毕竟现在不止他们,连周王都来了,就更不能随心所欲的行事了。 幼僖松开他的手,对行近的萧元羡福身一礼:“殿下。” 萧元羡将弓箭丢给了身后的阿大,看着幼僖一身的狼狈,还有地上看起来浑身是伤的谭仁贵,蹙眉道:“怎么回事?” 幼僖朝谭仁贵瞥去:“这个人罪大恶极,刚才还派了杀手试图围杀我们,我着了他的道,还险些死在了他的手上。” “竟有这回事?”萧元羡语气一沉,看向谭仁贵的目光里也不禁带了恼意。 幼僖道:“我们准备把他押送回城再行审问,但太子却带人拦住了我们,还想要杀我们灭口。要不是殿下来得及时,怕是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 一听这话,倏然叫萧元羡心里激起了千层骇浪,他暂且安抚住幼僖,随即径直穿过侍卫丛,迈步走向太子。 临近面前时,萧元羡仍旧拱手一揖,而后才道:“皇兄,幼僖说的,可是真的?” 萧元慎冷哼一声:“怎么,周王是来保驾护航来了?” 这话并没否认此前恶行,原本萧元羡还不太相信,但这会却是容不得他不信,顿时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来:“皇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幼僖啊,她也算是咱们兄弟看着长大的,就跟妹妹一样,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下这样的杀手呢?” “呸!”萧元慎怒道,“谁跟她是兄妹,她不过是一介大臣的女儿,要不是太后怜悯,就凭她的身份,她能住进宫里,还一住就住了十年?” 萧元羡摇摇头:“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对她下这样的杀手,要是父皇知道了……” “父皇?”萧元慎冷目看来,打断他的话,“看样子,你是铁了心的要保护她,跟我作对了?” “皇兄……” “不必说了。”萧元慎已不想再多听,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现在离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往后我们还是兄弟。要不然,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连你一起收拾。” 萧元羡叹气:“皇兄执意要这么做?” 萧元慎道:“是。” 萧元羡已知再劝无力,但要他现在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转身离开,将幼僖等人留在这个杀人的战场,他却说什么都做不到。 “既然皇兄执意如此,那臣弟只好对不住皇兄了。” 萧元羡说完,转身走向幼僖等人,从阿大手中接过长剑,俨然是要和他们共同进退。 萧元慎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但话已经放出去,且还闹到了这个地步,挽回是挽回不了,便是硬着头皮都要做下去。 “杀!” 一个“杀”字出口,侍卫们忽然举刀向众人挥去。 此时又有一道马蹄声渐近,为首一人高呼道:“这么一出好戏,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第480章 这么一出好戏 “别、别。” 谭仁贵吓得语气都在打颤,不敢刺激幼僖,唯恐颈项上的那柄宝剑稍稍一动就能割断他的喉咙,要了他的小命。 但命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是真的不好,谭仁贵望向前方不远处的萧元慎,恐慌道:“殿、殿下,殿下救救我,救救我啊。” 萧元慎双目赤红,大声斥道:“放肆!” 话音一落,周遭的侍卫忽然齐齐将腰间佩刀拔出,森凉刀尖直对幼僖。甚至还有两个胆子的大的,悄悄挪到了幼僖的身后,举刀就要向其劈下。 秦陆白目光一凛,余光触及脚下石子,蓄力一踢,那石子便直飞向幼僖身后之人。 只听“锵”一声,护卫手中的刀被击落在地。 幼僖反应过来,转身的刹那手中长剑一挥,锋利的剑刃轻松便割断了身后两个护卫的脖子,顿时血流如注,顷刻便应声倒地,挣扎几下就没了生机。 没了颈项上那柄长剑的震慑,谭仁贵趁着机会就要跑,撒开丫子的朝着太子的方向跑过去。 幼僖目光一寒,从后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随即将人向后一拽,谭仁贵便被贯力重重拉倒在地。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柄宝剑,不偏不倚,擦着他的面颊钉在地上,脸上也就势落下一条血痕,狰狞可怖。 幼僖面无表情,语气却如寒冰地窖:“你要是再敢跑一步,我一定割断你的喉咙,送你下地狱见阎王。” 谭仁贵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看向太子的方向,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了。 见此一幕,萧元慎更加气上心头,怒吼一声:“阎幼僖!” 幼僖抬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直透寒光,半点不惧。 有了刚才她挥剑斩杀侍卫的一幕,其他侍卫也不敢妄动,只是手持刀剑将她团团围住,却不敢上前一步。 萧元慎双目赤红,怒火一触即发:“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本宫上,把她抓起来。” “我看谁敢!” 一声叱喝,秦陆白不顾太子威仪大步走向幼僖,手中长剑出鞘,剑尖冒着冷光,一身戾气。 侍卫不敢阻止,纷纷让开。 秦陆白走到幼僖身畔:“刚才没伤到你?” 幼僖摇头:“只是闹成现在这样,估计,得大干一场了。” 秦陆白则道:“有我在,你只管在一旁就行。” “秦陆白,你是要反本宫吗?”萧元慎大吼道。 秦陆白转了身,讥诮一笑:“臣对大昭尽心竭力,对陛下忠心不二,殿下现在说臣要反殿下,臣竟不知,大昭除了陛下这位圣明的君主外,难道,还有第二个君主?” 情况到了这一步,好好说话已经没用了,秦陆白也不再隐忍,句句带刺,明里暗里将太子推上异心之路。 萧元慎怒目切齿,原本只想将人带走了事,但眼下看来是步行了。既然都逼他,那也别怪他手下无情。 萧元慎抬起手,轻轻一挥:“杀了他们。” 得了命令的侍卫面面相觑,忽然举刀朝着中间二人挥去。 而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随即而来的还有两支羽箭,犹如破风之势飞来,直直钉进幼僖面前两名护卫的胸膛里,将其掀翻在地,转眼便没有了声息。 眼见如此,其他侍卫尽皆停了手,先是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才顺着那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脸色齐刷刷一变。 萧元慎也抬头望去,只见那坐在马背之上,弯弓搭箭的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周王萧元羡。而他的身后除了一众护卫外,还有裴子绪和云舒。 几人相继翻身下马,裴子绪和云舒阔步奔向被太子侍卫团团围住的两人。 侍卫不敢拦,收了刀剑推开了一条路。 裴子绪奔过去,先是将幼僖上下打量,见她裙上有血,顿时目赤欲裂。 幼僖赶忙拉住要冲过去的裴子绪,低声道:“太子和周王都在,别冲动。” 裴子绪愤怒交加,这时秦陆白和云舒也低声劝他,毕竟现在不止他们,连周王都来了,就更不能随心所欲的行事了。 幼僖松开他的手,对行近的萧元羡福身一礼:“殿下。” 萧元羡将弓箭丢给了身后的阿大,看着幼僖一身的狼狈,还有地上看起来浑身是伤的谭仁贵,蹙眉道:“怎么回事?” 幼僖朝谭仁贵瞥去:“这个人罪大恶极,刚才还派了杀手试图围杀我们,我着了他的道,还险些死在了他的手上。” “竟有这回事?”萧元羡语气一沉,看向谭仁贵的目光里也不禁带了恼意。 幼僖道:“我们准备把他押送回城再行审问,但太子却带人拦住了我们,还想要杀我们灭口。要不是殿下来得及时,怕是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 一听这话,倏然叫萧元羡心里激起了千层骇浪,他暂且安抚住幼僖,随即径直穿过侍卫丛,迈步走向太子。 临近面前时,萧元羡仍旧拱手一揖,而后才道:“皇兄,幼僖说的,可是真的?” 萧元慎冷哼一声:“怎么,周王是来保驾护航来了?” 这话并没否认此前恶行,原本萧元羡还不太相信,但这会却是容不得他不信,顿时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来:“皇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幼僖啊,她也算是咱们兄弟看着长大的,就跟妹妹一样,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下这样的杀手呢?” “呸!”萧元慎怒道,“谁跟她是兄妹,她不过是一介大臣的女儿,要不是太后怜悯,就凭她的身份,她能住进宫里,还一住就住了十年?” 萧元羡摇摇头:“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对她下这样的杀手,要是父皇知道了……” “父皇?”萧元慎冷目看来,打断他的话,“看样子,你是铁了心的要保护她,跟我作对了?” “皇兄……” “不必说了。”萧元慎已不想再多听,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现在离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往后我们还是兄弟。要不然,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连你一起收拾。” 萧元羡叹气:“皇兄执意要这么做?” 萧元慎道:“是。” 萧元羡已知再劝无力,但要他现在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转身离开,将幼僖等人留在这个杀人的战场,他却说什么都做不到。 “既然皇兄执意如此,那臣弟只好对不住皇兄了。” 萧元羡说完,转身走向幼僖等人,从阿大手中接过长剑,俨然是要和他们共同进退。 萧元慎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但话已经放出去,且还闹到了这个地步,挽回是挽回不了,便是硬着头皮都要做下去。 “杀!” 一个“杀”字出口,侍卫们忽然举刀向众人挥去。 此时又有一道马蹄声渐近,为首一人高呼道:“这么一出好戏,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第481章 你可以试试 萧元慎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险些没气得当场晕过去。 先是周王,现在连豫王都来了,一个个的都跑来跟他作对。 萧元启勒马停下,睥睨已经打斗在一起的众人,脸色森寒,冷冷道:“都给本王住手!” 一声怒吼,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回头望来。 萧元启翻身下马,黑色锦靴踩在地上步步临近,神色骇然。 他径直走向众人,却在一名侍卫面前停下了步子。侍卫赶紧垂头,不妨手中长刀却被一把夺过,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一刀割断了喉咙。 随着侍卫倒地的声音,余下侍卫皆慌了神。毕竟在场无一不是贵人,莫不是皇子便是郡主和朝中大臣,伤了哪个都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尤其王爷还一来来了俩,更是叫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萧元启拿着刀一一扫过在场侍卫:“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什么人你们都敢动手,不怕诛九族吗?” 他语气寒凉,刀尖上还沾着温热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洇出一团血花。 侍卫们早已被吓得胆战心惊,纷纷举刀后退,不敢近前。 萧元启一把丢了手里的兵刃,望向不远处的太子,微微抬起的下颌带着桀骜之态:“围杀朝廷官员,残害手足,就连女人都不放过,要是不来,臣弟还险些错过了这么一大出好戏。” 萧元启面带嬉笑,走近萧元慎:“太子还真是杀伐果断,如今太子就连兄弟都不放在眼里了,说杀就杀,要是哪日真的做了帝王,是不是顺你者昌,逆你者亡呐?”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萧元启高声吼出来的,意在警示太子,也顺便敲打了周王。 瞧平日里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如今遇到了事情,不也一样是毫不留情,说杀就杀。 众人的目光皆在两兄弟身上,便是一向与太子交好的周王也不禁不怀疑,这样的太子,真的能做君王吗? 眼下事态一再恶劣,俨然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情况,不止牵扯官员和郡主,更重要的,是萧元慎能狠到连兄弟都杀,这便触到了所有人的底线。 饶是萧元启和萧元羡并没有多深厚的关系,就凭着萧元慎要杀兄弟,他们就不得不站在同一条阵线上。若不然今日能杀周王,明日死的,说不定就是豫王了。 萧元慎死死盯着不嫌事大的萧元启:“你什么意思?” 萧元启道:“是臣弟问皇兄什么意思才对,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情,竟然连兄弟情谊都不顾了,要将这么多人都诛杀在这里。我想,不止臣弟好奇,父皇也好奇。” 萧元启微勾唇角,再添一把火:“皇兄猜猜看,要是父皇知道你今日要杀命官,杀幼僖,杀兄弟,父皇是会夸你杀伐果断呢?还是说你冷血无情,难堪大任呢?” “你敢!”萧元慎咬牙切齿。 “我有什么不敢的。”萧元启摊开双手,无所谓一笑,“太子想要杀人灭口,能杀得了一个人,两个人,难道还能把我们这么多人都一起杀死在这里吗?” 目下的情势已经大变,太子虽然人多势众,但现在多了周王和豫王,以及他们带来的护卫,两边的阵势几乎齐平。就算是真的要动手,也不定是哪边能赢过谁。 萧元慎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势,只是眼下话都已经放出去了,事情也做了一半,就算是现在他想要抽身离开,可有萧元启这么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一定会揪住这件事情不放,甚至还会添油加醋上书御案,届时他就算是有一百张嘴要辩解都是枉然。 既然已经进退维谷,萧元慎也不打算就此放手,就算要鱼死网破,那也得狠命拼上一把。 他抬眼瞪着萧元启:“能不能做到,试一试就能知道。” 萧元慎冷声一笑,缓缓退了几步,旋即一拍手,顿时从暗处涌出来几十名护卫,将所有人团团包围。 现在不但幼僖等人变了脸色,就连萧元启都是一惊,俨然没想到远在江城这么个地方,太子竟然也能召集出这么多人。 瞧着萧元启多变的神色,萧元慎只觉一阵畅快:“你一向跟我作对,今日,便跟他们一起葬送在这里,也省了我许多麻烦。” “你敢!”萧元启咬牙切齿。 萧元慎嗤笑:“试试。” 话音落,萧元慎抬起手,周遭护卫尽皆握住了手中兵器,大战蓄势待发。 幼僖眼看情况不对,从怀中摸出一物,高举道:“陛下龙佩在此,见龙佩如见陛下。” 她高声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过去。 萧元慎自然也看见了那枚玉佩,微微眯了眯眼,随即瞧清。 幼僖拨开众人站了出来,仍旧高举玉佩:“龙佩象征天子,见龙佩如见陛下亲临。尔等若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便是谋逆之徒,届时连累全族,这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这话无不带着震慑之力,人能说谎,但龙佩不能。 众护卫面面相觑,皆露犹疑之态。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他们固然听命于太子行事,但追根究底还是大昭人,太子和景文帝,孰轻孰重自然一眼分晓。 秦陆白和云舒打了一个眼色,两人顺势跪下,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子绪会意,也放下手中兵刃跪了下来。 这一跪,便把所有护卫的犹疑心彻底打碎,纷纷放下手中兵刃屈膝跪下。 一时间,不论是谁的护卫,在龙佩面前尽都俯首称臣。 萧元羡环视周遭,不期然间和萧元启的目光对上,两人视线交汇,只一人颔首,令一人当即了悟,也屈膝下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齐呼,彻底定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一时间,除了手持龙佩的幼僖和已经惊得呆立原地的萧元慎,所有人都跪伏在在地,一片寂静。 幼僖握着龙佩逼近萧元慎:“陛下所赐龙佩,允我可行便宜之事。但见龙佩如见陛下,太子不跪,是已然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第481章 你可以试试 萧元慎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险些没气得当场晕过去。 先是周王,现在连豫王都来了,一个个的都跑来跟他作对。 萧元启勒马停下,睥睨已经打斗在一起的众人,脸色森寒,冷冷道:“都给本王住手!” 一声怒吼,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回头望来。 萧元启翻身下马,黑色锦靴踩在地上步步临近,神色骇然。 他径直走向众人,却在一名侍卫面前停下了步子。侍卫赶紧垂头,不妨手中长刀却被一把夺过,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一刀割断了喉咙。 随着侍卫倒地的声音,余下侍卫皆慌了神。毕竟在场无一不是贵人,莫不是皇子便是郡主和朝中大臣,伤了哪个都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尤其王爷还一来来了俩,更是叫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萧元启拿着刀一一扫过在场侍卫:“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什么人你们都敢动手,不怕诛九族吗?” 他语气寒凉,刀尖上还沾着温热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洇出一团血花。 侍卫们早已被吓得胆战心惊,纷纷举刀后退,不敢近前。 萧元启一把丢了手里的兵刃,望向不远处的太子,微微抬起的下颌带着桀骜之态:“围杀朝廷官员,残害手足,就连女人都不放过,要是不来,臣弟还险些错过了这么一大出好戏。” 萧元启面带嬉笑,走近萧元慎:“太子还真是杀伐果断,如今太子就连兄弟都不放在眼里了,说杀就杀,要是哪日真的做了帝王,是不是顺你者昌,逆你者亡呐?”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萧元启高声吼出来的,意在警示太子,也顺便敲打了周王。 瞧平日里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如今遇到了事情,不也一样是毫不留情,说杀就杀。 众人的目光皆在两兄弟身上,便是一向与太子交好的周王也不禁不怀疑,这样的太子,真的能做君王吗? 眼下事态一再恶劣,俨然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情况,不止牵扯官员和郡主,更重要的,是萧元慎能狠到连兄弟都杀,这便触到了所有人的底线。 饶是萧元启和萧元羡并没有多深厚的关系,就凭着萧元慎要杀兄弟,他们就不得不站在同一条阵线上。若不然今日能杀周王,明日死的,说不定就是豫王了。 萧元慎死死盯着不嫌事大的萧元启:“你什么意思?” 萧元启道:“是臣弟问皇兄什么意思才对,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情,竟然连兄弟情谊都不顾了,要将这么多人都诛杀在这里。我想,不止臣弟好奇,父皇也好奇。” 萧元启微勾唇角,再添一把火:“皇兄猜猜看,要是父皇知道你今日要杀命官,杀幼僖,杀兄弟,父皇是会夸你杀伐果断呢?还是说你冷血无情,难堪大任呢?” “你敢!”萧元慎咬牙切齿。 “我有什么不敢的。”萧元启摊开双手,无所谓一笑,“太子想要杀人灭口,能杀得了一个人,两个人,难道还能把我们这么多人都一起杀死在这里吗?” 目下的情势已经大变,太子虽然人多势众,但现在多了周王和豫王,以及他们带来的护卫,两边的阵势几乎齐平。就算是真的要动手,也不定是哪边能赢过谁。 萧元慎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势,只是眼下话都已经放出去了,事情也做了一半,就算是现在他想要抽身离开,可有萧元启这么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一定会揪住这件事情不放,甚至还会添油加醋上书御案,届时他就算是有一百张嘴要辩解都是枉然。 既然已经进退维谷,萧元慎也不打算就此放手,就算要鱼死网破,那也得狠命拼上一把。 他抬眼瞪着萧元启:“能不能做到,试一试就能知道。” 萧元慎冷声一笑,缓缓退了几步,旋即一拍手,顿时从暗处涌出来几十名护卫,将所有人团团包围。 现在不但幼僖等人变了脸色,就连萧元启都是一惊,俨然没想到远在江城这么个地方,太子竟然也能召集出这么多人。 瞧着萧元启多变的神色,萧元慎只觉一阵畅快:“你一向跟我作对,今日,便跟他们一起葬送在这里,也省了我许多麻烦。” “你敢!”萧元启咬牙切齿。 萧元慎嗤笑:“试试。” 话音落,萧元慎抬起手,周遭护卫尽皆握住了手中兵器,大战蓄势待发。 幼僖眼看情况不对,从怀中摸出一物,高举道:“陛下龙佩在此,见龙佩如见陛下。” 她高声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过去。 萧元慎自然也看见了那枚玉佩,微微眯了眯眼,随即瞧清。 幼僖拨开众人站了出来,仍旧高举玉佩:“龙佩象征天子,见龙佩如见陛下亲临。尔等若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便是谋逆之徒,届时连累全族,这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这话无不带着震慑之力,人能说谎,但龙佩不能。 众护卫面面相觑,皆露犹疑之态。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他们固然听命于太子行事,但追根究底还是大昭人,太子和景文帝,孰轻孰重自然一眼分晓。 秦陆白和云舒打了一个眼色,两人顺势跪下,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子绪会意,也放下手中兵刃跪了下来。 这一跪,便把所有护卫的犹疑心彻底打碎,纷纷放下手中兵刃屈膝跪下。 一时间,不论是谁的护卫,在龙佩面前尽都俯首称臣。 萧元羡环视周遭,不期然间和萧元启的目光对上,两人视线交汇,只一人颔首,令一人当即了悟,也屈膝下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齐呼,彻底定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一时间,除了手持龙佩的幼僖和已经惊得呆立原地的萧元慎,所有人都跪伏在在地,一片寂静。 幼僖握着龙佩逼近萧元慎:“陛下所赐龙佩,允我可行便宜之事。但见龙佩如见陛下,太子不跪,是已然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第482章 压下此事不发 场上诸人皆屏息凝气,唯太子站定不动,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幼僖,浑身都气得发颤。 幼僖再进一步:“见了龙佩,太子竟然还不跪?” 萧元慎轻嗤道:“你随便拿块玉佩就说是龙佩,本宫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欺上瞒下。” 骤听这话,幼僖粲然一笑,笑意过后,眼睫似覆了层霜雪,冰凉刺骨:“那你可以试试。” 一句话堵住了萧元慎,他当然不敢试试,倘若证明龙佩是真,他岂非不是坐实了犯上的罪名,到时候只怕是连东宫太子的位置都要坐不住了。 幼僖见他仍不跪,拔高了声音道:“见陛下龙佩仍不跪者,实属不尊陛下,或有谋逆犯上之嫌。太子不跪,是也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萧元慎气得周身颤抖,紧咬着牙关,恨不得似有千万羽箭射出,能当场将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射杀倒地方才解气。 但不愿固然是不愿,可他却不敢去猜测着龙佩真假。好一番踟蹰之后,太子的双膝才弯了弯,屈膝而跪。 殊不知,幼僖不过强撑着一口气,手心里都已经沁出了汗水,直到看见萧元慎服软下跪,她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冷风呼啸,吹在身上止不住的打着寒颤,幼僖咬咬牙勉强承受下来,高声道:“陛下龙佩在此,令尔等速速散去,不得在此逗留。” 一句话落,在场众人皆有疑惑。 唯萧元启反应最大,满眼透出不可置信,几乎想要上去和幼僖掰扯一番,手腕却叫人及时抓住,他再想动弹也是于事无补。 萧元启气急,极力要挣脱萧元羡的手,奈何对方手劲太大,他挣脱不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元慎在应声“尊陛下旨意”后站了起来。 这一散,便表示今日之事就不能被作为把柄来抨击太子。白白失去了这么一步好棋,萧元启怒不可遏,转而死死瞪的着幼僖,恼意递增。 众人都已相继起来,有景文帝的龙佩在手,萧元慎就算是再想将众人一网打尽也得再掂量掂量,毕竟杀人尚有理由可以圆过去,但是要杀了手持龙佩的幼僖,那这事可就大了。 萧元慎压抑怒气走向幼僖:“你还真是厉害啊,连这东西都给了你,父皇这偏心偏得也太没边了。” 幼僖平视前方,坦然自定。 萧元慎冷眼瞥来:“咱们山高水长,你且等着,早晚有你落到本宫手里的那一天,到时候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幼僖微微侧目,萧元慎已经朝车驾走去,带着他的人一并离开了这里。 危机解除,幼僖浑身泛软,身子一歪便要向一侧倒去。千钧一发之际,有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身侧一带,下一刻,她便已稳稳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秦陆白抱着她,看着她脸色煞白的模样心疼不已。 这时萧元启也阔步走了过来,脸色很不好,一开口便是带着怨气的诘问:“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放过太子了?你有父皇的龙佩在,他萧元慎敢动你就是犯上,回京之后再把这件事情上禀父皇,难道他太子之位还能坐得下去?” 幼僖浑身乏力,别过头,省得听他聒噪。 萧元启为她放过太子一事耿耿于怀,见幼僖不理会自己,更是狂躁不安,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萧元羡蹙眉走过来,手落在他肩头,将他似海水般滔滔不绝的话语打断:“八弟,你少说两句。” 萧元启忿忿挥开他的手,转身带着手下人驭马而去。 耳边没了那股子聒噪,幼僖只觉清静了不少,借着秦陆白的力道站好,朝萧元羡略一福身。 惊得萧元羡赶紧伸手欲扶她,唯恐她现在情况不对,勉强行礼身子更是撑不住。 幼僖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触碰:“多谢殿下及时赶来,从太子手上救了我们,恩情至深,无以为报。” 萧元羡看着空落落的手心,默默将手收回:“不妨事,只要你平安无恙就好。” 幼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萧元羡道:“刚才八弟说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他一向冲动,又跟太子不睦,难免会转而将气撒到你的身上,等风头一过他也就没事了。” 幼僖并不在意萧元启的看法,故而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萧元羡留意到还瘫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谭仁贵:“那此人要怎么处置?可需要我派人带他回去吗?” “眼下危机已解,就不劳烦殿下了。”幼僖冷眼瞥向谭仁贵,“查案是刑部的事情,人既然抓到了,那就交给刑部处理就是,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直接就把谭仁贵的事情归交到了刑部的手上,俨然是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但这样一来,就算萧元羡想借着要帮她的名义带谭仁贵回城,那也是师出无名,反倒落下一个插手刑部办案的罪名,遭人指摘。 如此一来,萧元羡只能作罢。 幼僖和他告辞,便欲和秦陆白等人一同离开。 这时萧元羡却忽然叫住她,幼僖回头,不免困惑。 萧元羡缓步走上前来,目光一扫她身畔的秦陆白,似乎欲言又止。 秦陆白会意,道:“我在前面等你。”言罢告退离开。 这时幼僖才开口:“殿下叫住我,可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萧元羡踟蹰道:“之前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怕你在江城人生地不熟,所以我才让阿大暗中保护你,但不想让你给误会了。但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阿大等人都撤了回来,往后不会再做这种让你不悦的事情了。” 幼僖起初还纳闷,不成想他说的竟是这件事。 “殿下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上次要不是殿下考虑周到,我恐怕就要命丧贼匪之手了。”幼僖盈盈一笑,一扫阴霾,“殿下好意我都心领了,日后我会更加小心,即便独身一人,也会以保护自己为重要前提。” 她缓缓说完这些,朝萧元羡一礼,随即转身离开,走向秦陆白。 第482章 压下此事不发 场上诸人皆屏息凝气,唯太子站定不动,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幼僖,浑身都气得发颤。 幼僖再进一步:“见了龙佩,太子竟然还不跪?” 萧元慎轻嗤道:“你随便拿块玉佩就说是龙佩,本宫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欺上瞒下。” 骤听这话,幼僖粲然一笑,笑意过后,眼睫似覆了层霜雪,冰凉刺骨:“那你可以试试。” 一句话堵住了萧元慎,他当然不敢试试,倘若证明龙佩是真,他岂非不是坐实了犯上的罪名,到时候只怕是连东宫太子的位置都要坐不住了。 幼僖见他仍不跪,拔高了声音道:“见陛下龙佩仍不跪者,实属不尊陛下,或有谋逆犯上之嫌。太子不跪,是也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萧元慎气得周身颤抖,紧咬着牙关,恨不得似有千万羽箭射出,能当场将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射杀倒地方才解气。 但不愿固然是不愿,可他却不敢去猜测着龙佩真假。好一番踟蹰之后,太子的双膝才弯了弯,屈膝而跪。 殊不知,幼僖不过强撑着一口气,手心里都已经沁出了汗水,直到看见萧元慎服软下跪,她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冷风呼啸,吹在身上止不住的打着寒颤,幼僖咬咬牙勉强承受下来,高声道:“陛下龙佩在此,令尔等速速散去,不得在此逗留。” 一句话落,在场众人皆有疑惑。 唯萧元启反应最大,满眼透出不可置信,几乎想要上去和幼僖掰扯一番,手腕却叫人及时抓住,他再想动弹也是于事无补。 萧元启气急,极力要挣脱萧元羡的手,奈何对方手劲太大,他挣脱不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元慎在应声“尊陛下旨意”后站了起来。 这一散,便表示今日之事就不能被作为把柄来抨击太子。白白失去了这么一步好棋,萧元启怒不可遏,转而死死瞪的着幼僖,恼意递增。 众人都已相继起来,有景文帝的龙佩在手,萧元慎就算是再想将众人一网打尽也得再掂量掂量,毕竟杀人尚有理由可以圆过去,但是要杀了手持龙佩的幼僖,那这事可就大了。 萧元慎压抑怒气走向幼僖:“你还真是厉害啊,连这东西都给了你,父皇这偏心偏得也太没边了。” 幼僖平视前方,坦然自定。 萧元慎冷眼瞥来:“咱们山高水长,你且等着,早晚有你落到本宫手里的那一天,到时候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幼僖微微侧目,萧元慎已经朝车驾走去,带着他的人一并离开了这里。 危机解除,幼僖浑身泛软,身子一歪便要向一侧倒去。千钧一发之际,有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身侧一带,下一刻,她便已稳稳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秦陆白抱着她,看着她脸色煞白的模样心疼不已。 这时萧元启也阔步走了过来,脸色很不好,一开口便是带着怨气的诘问:“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放过太子了?你有父皇的龙佩在,他萧元慎敢动你就是犯上,回京之后再把这件事情上禀父皇,难道他太子之位还能坐得下去?” 幼僖浑身乏力,别过头,省得听他聒噪。 萧元启为她放过太子一事耿耿于怀,见幼僖不理会自己,更是狂躁不安,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萧元羡蹙眉走过来,手落在他肩头,将他似海水般滔滔不绝的话语打断:“八弟,你少说两句。” 萧元启忿忿挥开他的手,转身带着手下人驭马而去。 耳边没了那股子聒噪,幼僖只觉清静了不少,借着秦陆白的力道站好,朝萧元羡略一福身。 惊得萧元羡赶紧伸手欲扶她,唯恐她现在情况不对,勉强行礼身子更是撑不住。 幼僖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触碰:“多谢殿下及时赶来,从太子手上救了我们,恩情至深,无以为报。” 萧元羡看着空落落的手心,默默将手收回:“不妨事,只要你平安无恙就好。” 幼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萧元羡道:“刚才八弟说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他一向冲动,又跟太子不睦,难免会转而将气撒到你的身上,等风头一过他也就没事了。” 幼僖并不在意萧元启的看法,故而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萧元羡留意到还瘫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谭仁贵:“那此人要怎么处置?可需要我派人带他回去吗?” “眼下危机已解,就不劳烦殿下了。”幼僖冷眼瞥向谭仁贵,“查案是刑部的事情,人既然抓到了,那就交给刑部处理就是,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直接就把谭仁贵的事情归交到了刑部的手上,俨然是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但这样一来,就算萧元羡想借着要帮她的名义带谭仁贵回城,那也是师出无名,反倒落下一个插手刑部办案的罪名,遭人指摘。 如此一来,萧元羡只能作罢。 幼僖和他告辞,便欲和秦陆白等人一同离开。 这时萧元羡却忽然叫住她,幼僖回头,不免困惑。 萧元羡缓步走上前来,目光一扫她身畔的秦陆白,似乎欲言又止。 秦陆白会意,道:“我在前面等你。”言罢告退离开。 这时幼僖才开口:“殿下叫住我,可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萧元羡踟蹰道:“之前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怕你在江城人生地不熟,所以我才让阿大暗中保护你,但不想让你给误会了。但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阿大等人都撤了回来,往后不会再做这种让你不悦的事情了。” 幼僖起初还纳闷,不成想他说的竟是这件事。 “殿下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上次要不是殿下考虑周到,我恐怕就要命丧贼匪之手了。”幼僖盈盈一笑,一扫阴霾,“殿下好意我都心领了,日后我会更加小心,即便独身一人,也会以保护自己为重要前提。” 她缓缓说完这些,朝萧元羡一礼,随即转身离开,走向秦陆白。 第483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幼僖走向秦陆白,在他的搀扶下翻身上马,二人同乘一骑走在前头,其余人则各有安排,均走在后头不远处跟随。 秦陆白打马前行,一路留意着幼僖的反应,见她神色恹恹,不知是因为太子要杀他们的事情忧愁,还是因为萧元启那番诘问的话让她难受。再不然,难道是因为萧元羡? 秦陆白一路都有疑问,但是见幼僖情绪不高,便也一直憋着没问,只默默驭马前行。 幼僖则坐在前头,神思飘离,好一会才从冷风中回过神,下意识拢了拢衣襟。 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耳后,幼僖身子一僵,只听着秦陆白温声问:“是不是很冷?” 幼僖赶紧摇头,唯恐他再问,便赶紧转了话题:“你有没有觉得周王殿下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嗯?”秦陆白不解,“为何突然这么说?” 幼僖想了想:“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只是有种感觉,觉得周王殿下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就连什么时候突然有了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倘若真要追寻找起来,那么,大概是前不久太子派刺客来杀她,千钧一发之际是阿大及时出现才救了她。 其实说起来,上次如果没有阿大的出现,即便萧元慎不是真的要取她的性命,但重伤一场估计是免不了。可就是这么太过及时出现,才叫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路都被人跟踪监视,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全无察觉。 或许是因为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以至于幼僖对这样的举动十分反感,自然而然的也就多想了一些。可这越往下想就越觉得不对劲,以至于现在怀疑越来越多,却又在一时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倒把她给憋得慌。 秦陆白经她提醒也仔细思考起来,不过他和周王的接触并不多,打从一开始也没什么深刻的了解,不过只是一如外头所传那般,觉得他皇子中最温厚良善之人罢了。 端看这些日子来他护着幼僖,其实打心眼儿里秦陆白也是感激她的,但就怕所有的好都只是表现。毕竟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真要是别有用心,还真是防不胜防。 一时间思虑不出这个问题,秦陆白也不欲随意掺言,转而道:“其实刚才豫王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太子既然已经想着要对我们痛下杀手,那么这次不成,他一定还会再来一次。你放过他,他也未必会感念你的好,只怕会想着其他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们。” 这话不禁让幼僖想到刚才萧元慎离开时落下的狠话,别说感念她的好了,只怕把她挫骨扬后的心都有。 “一个玉佩而已,不过是打着陛下的威严狐假虎威,难道还真奢望一个玉佩就能把太子怎么样吗?”幼僖摇头苦笑,“豫王想要搬倒太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围杀大臣,残害手足这么好的理由在,他自然希望把握住,从而把太子一举拉下马。我坏了他的事,他当然恨我。” 秦陆白想了想:“你应该也有你的考量。” 幼僖目视前方,任风吹乱额稍发丝:“现在远在江城境内,谭仁贵虽然被我们控制在手里,但他私底下还有多少人马,我们谁也不知道。本来还不太确定太子就是谭仁贵背后的人,可是刚才闹了这么一出,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太子要杀我们灭口,应该不单单只是要保住谭仁贵,他固然重要,但还不至于让太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幼僖话语一顿,凝神细想,“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现在在查的案子,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所设想的那样。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如果只是贪污受/贿,太子只需要舍弃谭仁贵这一枚棋子就能够全身而退,如今却为了他不惜跟这么多人撕破脸,那就说明,这背后一定还策划了其他的什么。 如果真是策划了什么,他们这样跟太子作对,太子应该更不会放过这些人才对。 最紧要的是,他们这些人虽说顶着朝廷的官员和爵位,但无一兵一卒,就手底下那么几个人,真要是动起手,怕是会闹得两败俱伤。 思及此,幼僖忽然担心起来:“陆白,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之后会出现什么让我们始料未及的事情。” 秦陆白想了想,道:“你是担心太子?” 幼僖点头,确实有这种担心。 秦陆白现下也迷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被侍卫架在马背上的谭仁贵。或许要解开背后的秘密,还得从谭仁贵的身上入手。 几人很快便驾马回了城,却没去驿馆,而是径直去了府衙。 谭仁贵是江城的知府,现在又是灾情刚刚得到缓解的时候,要是谭仁贵被抓的事情传到了百姓的耳朵里,不定还会引起多大的麻烦来。 思来想去,几人便将谭仁贵带去了府衙,由幼僖出面,亮出了景文帝给的龙佩。府衙中人就算不认识景文帝的贴身物,也知道龙纹并非普通人能够擅用,便是身为太子的萧元慎也只能用四爪蟒纹,否则便是僭越犯上之罪。 龙佩一出,府衙人尽皆听命行事。 于是秦陆白先让人将谭仁贵关进了牢房里,守卫的兵卒却一应撤下,换作了裴子绪的亲信,着人严加看守。 几人屏退左右,站在牢房外的院子里说话。 裴子绪说:“这次带来的人不多,如果将大部分的人都留在府衙里看守,那驿馆可用的人就少了。” 秦陆白知他担心,便道:“可是谭仁贵现在是一切线索的源头,他很重要,一定不能出事。” “你是担心太子没能带走谭仁贵,怕他吐露出对太子不利的消息,所以会招致杀身之祸?”云舒说着,也明白了他们的顾虑所在。 秦陆白点头,不置可否。 他确实担心这一点,但裴子绪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太子已经跟他们撕破了脸,要是为了隐瞒罪责而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说来也不是全然没有这个可能。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幼僖想了想,忽然提出了建议:“既然人手不够用,为何不去借人呢?” 第483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幼僖走向秦陆白,在他的搀扶下翻身上马,二人同乘一骑走在前头,其余人则各有安排,均走在后头不远处跟随。 秦陆白打马前行,一路留意着幼僖的反应,见她神色恹恹,不知是因为太子要杀他们的事情忧愁,还是因为萧元启那番诘问的话让她难受。再不然,难道是因为萧元羡? 秦陆白一路都有疑问,但是见幼僖情绪不高,便也一直憋着没问,只默默驭马前行。 幼僖则坐在前头,神思飘离,好一会才从冷风中回过神,下意识拢了拢衣襟。 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耳后,幼僖身子一僵,只听着秦陆白温声问:“是不是很冷?” 幼僖赶紧摇头,唯恐他再问,便赶紧转了话题:“你有没有觉得周王殿下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嗯?”秦陆白不解,“为何突然这么说?” 幼僖想了想:“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只是有种感觉,觉得周王殿下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就连什么时候突然有了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倘若真要追寻找起来,那么,大概是前不久太子派刺客来杀她,千钧一发之际是阿大及时出现才救了她。 其实说起来,上次如果没有阿大的出现,即便萧元慎不是真的要取她的性命,但重伤一场估计是免不了。可就是这么太过及时出现,才叫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路都被人跟踪监视,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全无察觉。 或许是因为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以至于幼僖对这样的举动十分反感,自然而然的也就多想了一些。可这越往下想就越觉得不对劲,以至于现在怀疑越来越多,却又在一时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倒把她给憋得慌。 秦陆白经她提醒也仔细思考起来,不过他和周王的接触并不多,打从一开始也没什么深刻的了解,不过只是一如外头所传那般,觉得他皇子中最温厚良善之人罢了。 端看这些日子来他护着幼僖,其实打心眼儿里秦陆白也是感激她的,但就怕所有的好都只是表现。毕竟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真要是别有用心,还真是防不胜防。 一时间思虑不出这个问题,秦陆白也不欲随意掺言,转而道:“其实刚才豫王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太子既然已经想着要对我们痛下杀手,那么这次不成,他一定还会再来一次。你放过他,他也未必会感念你的好,只怕会想着其他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们。” 这话不禁让幼僖想到刚才萧元慎离开时落下的狠话,别说感念她的好了,只怕把她挫骨扬后的心都有。 “一个玉佩而已,不过是打着陛下的威严狐假虎威,难道还真奢望一个玉佩就能把太子怎么样吗?”幼僖摇头苦笑,“豫王想要搬倒太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围杀大臣,残害手足这么好的理由在,他自然希望把握住,从而把太子一举拉下马。我坏了他的事,他当然恨我。” 秦陆白想了想:“你应该也有你的考量。” 幼僖目视前方,任风吹乱额稍发丝:“现在远在江城境内,谭仁贵虽然被我们控制在手里,但他私底下还有多少人马,我们谁也不知道。本来还不太确定太子就是谭仁贵背后的人,可是刚才闹了这么一出,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太子要杀我们灭口,应该不单单只是要保住谭仁贵,他固然重要,但还不至于让太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幼僖话语一顿,凝神细想,“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现在在查的案子,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所设想的那样。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如果只是贪污受/贿,太子只需要舍弃谭仁贵这一枚棋子就能够全身而退,如今却为了他不惜跟这么多人撕破脸,那就说明,这背后一定还策划了其他的什么。 如果真是策划了什么,他们这样跟太子作对,太子应该更不会放过这些人才对。 最紧要的是,他们这些人虽说顶着朝廷的官员和爵位,但无一兵一卒,就手底下那么几个人,真要是动起手,怕是会闹得两败俱伤。 思及此,幼僖忽然担心起来:“陆白,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之后会出现什么让我们始料未及的事情。” 秦陆白想了想,道:“你是担心太子?” 幼僖点头,确实有这种担心。 秦陆白现下也迷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被侍卫架在马背上的谭仁贵。或许要解开背后的秘密,还得从谭仁贵的身上入手。 几人很快便驾马回了城,却没去驿馆,而是径直去了府衙。 谭仁贵是江城的知府,现在又是灾情刚刚得到缓解的时候,要是谭仁贵被抓的事情传到了百姓的耳朵里,不定还会引起多大的麻烦来。 思来想去,几人便将谭仁贵带去了府衙,由幼僖出面,亮出了景文帝给的龙佩。府衙中人就算不认识景文帝的贴身物,也知道龙纹并非普通人能够擅用,便是身为太子的萧元慎也只能用四爪蟒纹,否则便是僭越犯上之罪。 龙佩一出,府衙人尽皆听命行事。 于是秦陆白先让人将谭仁贵关进了牢房里,守卫的兵卒却一应撤下,换作了裴子绪的亲信,着人严加看守。 几人屏退左右,站在牢房外的院子里说话。 裴子绪说:“这次带来的人不多,如果将大部分的人都留在府衙里看守,那驿馆可用的人就少了。” 秦陆白知他担心,便道:“可是谭仁贵现在是一切线索的源头,他很重要,一定不能出事。” “你是担心太子没能带走谭仁贵,怕他吐露出对太子不利的消息,所以会招致杀身之祸?”云舒说着,也明白了他们的顾虑所在。 秦陆白点头,不置可否。 他确实担心这一点,但裴子绪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太子已经跟他们撕破了脸,要是为了隐瞒罪责而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说来也不是全然没有这个可能。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幼僖想了想,忽然提出了建议:“既然人手不够用,为何不去借人呢?” 第484章 谁是幕后推动的黑手 “你说的,是周王和豫王?”云舒猜测道。 幼僖却摆摆首:“此事牵涉太子,无论是周王还是豫王,他们的人我们都不能用。” 刑部查案要的是公正廉洁,倘如事情牵扯太子,而他们又动用了豫王和周王的人,来日回了上京,这事就不好说了。 秦陆白问她:“你是已经有想法了?” 幼僖将怀里的龙佩摸出来:“离江城最近的是泸州,拿着龙佩去调泸州兵马,不知能不能行。” 她将龙佩摊在手心,朝他们伸出手去。 几人望着幼僖手中的龙佩面面相觑,竟是谁也没在第一时间里将龙佩接过来。 幼僖不确定道:“难道,不行吗?” 秦陆白再看了看龙佩,解释道:“调兵需要陛下的手谕,一个玉佩只能够震慑人,调兵不行。” “借人呢?”幼僖不死心的又问。 裴子绪叹气:“泸州知府是个老顽固,他一向只认死命令,我们没有陛下的手谕,他根本就不会搭理我们。” 裴子绪将话挑明,幼僖也彻底没有了法子。 谁知道来江城查案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事,更没有想到这桩案子怎么就和太子扯上关系了,以至于他们现在束手束脚,既要查案,还要防止被太子灭口,真是想想都难。 问题卡在了这儿,一时间也没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眼看着天色已晚,裴子绪便提议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今晚他就宿在府衙,以防有突然情况的发生。 秦陆白三人便往驿馆去,一路上三人都沉默无言,均是在回想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唯恐遗漏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还是云舒见他俩心情低落,于是道:“其实把谭仁贵抓住了也是一件好事,虽然牵扯出了太子,但至少改变了我们在明,敌人在暗的处境,以免被人摆弄还不自知。” “可是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在背后想要借我们的手除掉谭仁贵的人是谁。”幼僖苦恼这个问题已经许久,但始终都没有头绪。 云舒道:“之前不知道,是因为那人一点都没有透出消息来,所以他在暗,让我们一点都抓不到马脚。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知道谭仁贵背后的人是太子,只要想一想,太子出事,谁会得益最多。” 云舒的话叫幼僖顿时间豁然开朗,她凝神一想,涌出脑海的无外只有两个人选:周王和豫王。 豫王针对太子,费尽心思的想要把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就刚才而言,豫王可是想要借此机会直接铲除太子,只是没能成功。 但周王看起来一直待人亲近,也很和善,饶是豫王这样喜欢咄咄不饶人的都能跟他兄友弟恭。若这样的人都能是那幕后推动的黑手,那该多让人防不胜防。 “仅这样想也不能完全笃定。”秦陆白忽然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如果有人想要借机离间,来个一石二鸟呢?” 这话一出口,顿时叫幼僖和云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光是眼下的情况就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要是再来一个转折,这案子不知道还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幼僖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脑仁疼得厉害,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江城啊,果然是一汪浑水,谁进来了都讨不着好。” 秦陆白忍俊不禁:“当初可是谁吵着嚷着要来的,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幼僖瞥他一眼,再次垂头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驿馆门口,从大门而入,再径直往北跨院去。 秦陆白送她到了房间门口,叮嘱她最近都要留意东跨院,留意太子。 幼僖的房间里还烛火通明,听见门口的谈话声,房门打开,玉芙蓉站在门口,脸上的焦急在见到幼僖时霎时一松,赶忙跑了出来。 虽是着急,玉芙蓉仍不忘先对秦陆白和云舒见礼,才一脸担忧不尽的看着幼僖:“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害我担心了好久。” 幼僖轻松一笑:“你没去,简直没看见今天惊心动魄的一幕。” 玉芙蓉被她说得一愣,不知如何应答。 幼僖观她反应,反而笑了起来,轻松了一刹那。 见她还能开玩笑,秦陆白便也松了一口气,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和云舒离开了。 幼僖方才和玉芙蓉回到屋内。 玉芙蓉关门进屋,回转身时才注意到幼僖裙上有血迹,不禁吓了一跳,捂着嘴惊吓一声:“郡主你怎么受伤了?” 幼僖闻言,低头看了看裙角,再提起裙子看了看背后,果然有一点血迹:“没事,不是我的。” 玉芙蓉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她进屋,为她宽衣。 “今儿裴大人回来了一趟,把北跨院里面所有的人都带走了,神色匆匆,我就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也不敢拦着他问,一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玉芙蓉将幼僖换下的脏污衣服都收好放在了一边,提起这事来,这会都还心有余悸。 幼僖转首一笑:“让你担心了。” 玉芙蓉追问:“谭仁贵……” 她欲言又止,但幼僖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也不拐弯抹角,只道:“我们跟踪谭仁贵到了那间竹屋,也看见了他和别人密见,但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幼僖坐到妆镜前,抬手准备拆发髻。玉芙蓉见了,便放下衣服朝妆镜处走过来,站在幼僖身后为她解发髻,拆簪环。 幼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珠钗把玩:“说起来,这个谭仁贵还真是老奸巨猾,竟然想到要用假刺杀来引诱我们出来,还想将我们一举歼灭。” “啊?”玉芙蓉吃了一惊,手上动作也下意识一顿。 幼僖则道:“不过他的小算盘没有打好,被我发现了。他还想偷袭我,结果被我狠狠揍了一顿,揍得他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得。” 虽然一整日都有些郁郁,但想到这个,幼僖顿时眉开眼笑。 她回头冲着玉芙蓉一笑:“揍了他一顿,也算是给你出气了。” 第484章 谁是幕后推动的黑手 “你说的,是周王和豫王?”云舒猜测道。 幼僖却摆摆首:“此事牵涉太子,无论是周王还是豫王,他们的人我们都不能用。” 刑部查案要的是公正廉洁,倘如事情牵扯太子,而他们又动用了豫王和周王的人,来日回了上京,这事就不好说了。 秦陆白问她:“你是已经有想法了?” 幼僖将怀里的龙佩摸出来:“离江城最近的是泸州,拿着龙佩去调泸州兵马,不知能不能行。” 她将龙佩摊在手心,朝他们伸出手去。 几人望着幼僖手中的龙佩面面相觑,竟是谁也没在第一时间里将龙佩接过来。 幼僖不确定道:“难道,不行吗?” 秦陆白再看了看龙佩,解释道:“调兵需要陛下的手谕,一个玉佩只能够震慑人,调兵不行。” “借人呢?”幼僖不死心的又问。 裴子绪叹气:“泸州知府是个老顽固,他一向只认死命令,我们没有陛下的手谕,他根本就不会搭理我们。” 裴子绪将话挑明,幼僖也彻底没有了法子。 谁知道来江城查案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事,更没有想到这桩案子怎么就和太子扯上关系了,以至于他们现在束手束脚,既要查案,还要防止被太子灭口,真是想想都难。 问题卡在了这儿,一时间也没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眼看着天色已晚,裴子绪便提议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今晚他就宿在府衙,以防有突然情况的发生。 秦陆白三人便往驿馆去,一路上三人都沉默无言,均是在回想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唯恐遗漏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还是云舒见他俩心情低落,于是道:“其实把谭仁贵抓住了也是一件好事,虽然牵扯出了太子,但至少改变了我们在明,敌人在暗的处境,以免被人摆弄还不自知。” “可是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在背后想要借我们的手除掉谭仁贵的人是谁。”幼僖苦恼这个问题已经许久,但始终都没有头绪。 云舒道:“之前不知道,是因为那人一点都没有透出消息来,所以他在暗,让我们一点都抓不到马脚。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知道谭仁贵背后的人是太子,只要想一想,太子出事,谁会得益最多。” 云舒的话叫幼僖顿时间豁然开朗,她凝神一想,涌出脑海的无外只有两个人选:周王和豫王。 豫王针对太子,费尽心思的想要把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就刚才而言,豫王可是想要借此机会直接铲除太子,只是没能成功。 但周王看起来一直待人亲近,也很和善,饶是豫王这样喜欢咄咄不饶人的都能跟他兄友弟恭。若这样的人都能是那幕后推动的黑手,那该多让人防不胜防。 “仅这样想也不能完全笃定。”秦陆白忽然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如果有人想要借机离间,来个一石二鸟呢?” 这话一出口,顿时叫幼僖和云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光是眼下的情况就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要是再来一个转折,这案子不知道还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幼僖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脑仁疼得厉害,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江城啊,果然是一汪浑水,谁进来了都讨不着好。” 秦陆白忍俊不禁:“当初可是谁吵着嚷着要来的,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幼僖瞥他一眼,再次垂头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驿馆门口,从大门而入,再径直往北跨院去。 秦陆白送她到了房间门口,叮嘱她最近都要留意东跨院,留意太子。 幼僖的房间里还烛火通明,听见门口的谈话声,房门打开,玉芙蓉站在门口,脸上的焦急在见到幼僖时霎时一松,赶忙跑了出来。 虽是着急,玉芙蓉仍不忘先对秦陆白和云舒见礼,才一脸担忧不尽的看着幼僖:“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害我担心了好久。” 幼僖轻松一笑:“你没去,简直没看见今天惊心动魄的一幕。” 玉芙蓉被她说得一愣,不知如何应答。 幼僖观她反应,反而笑了起来,轻松了一刹那。 见她还能开玩笑,秦陆白便也松了一口气,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和云舒离开了。 幼僖方才和玉芙蓉回到屋内。 玉芙蓉关门进屋,回转身时才注意到幼僖裙上有血迹,不禁吓了一跳,捂着嘴惊吓一声:“郡主你怎么受伤了?” 幼僖闻言,低头看了看裙角,再提起裙子看了看背后,果然有一点血迹:“没事,不是我的。” 玉芙蓉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她进屋,为她宽衣。 “今儿裴大人回来了一趟,把北跨院里面所有的人都带走了,神色匆匆,我就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也不敢拦着他问,一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玉芙蓉将幼僖换下的脏污衣服都收好放在了一边,提起这事来,这会都还心有余悸。 幼僖转首一笑:“让你担心了。” 玉芙蓉追问:“谭仁贵……” 她欲言又止,但幼僖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也不拐弯抹角,只道:“我们跟踪谭仁贵到了那间竹屋,也看见了他和别人密见,但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幼僖坐到妆镜前,抬手准备拆发髻。玉芙蓉见了,便放下衣服朝妆镜处走过来,站在幼僖身后为她解发髻,拆簪环。 幼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珠钗把玩:“说起来,这个谭仁贵还真是老奸巨猾,竟然想到要用假刺杀来引诱我们出来,还想将我们一举歼灭。” “啊?”玉芙蓉吃了一惊,手上动作也下意识一顿。 幼僖则道:“不过他的小算盘没有打好,被我发现了。他还想偷袭我,结果被我狠狠揍了一顿,揍得他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得。” 虽然一整日都有些郁郁,但想到这个,幼僖顿时眉开眼笑。 她回头冲着玉芙蓉一笑:“揍了他一顿,也算是给你出气了。” 第485章 为和好之用 玉芙蓉喉头哽咽,瞬间有泪盈眶。 幼僖半晌没再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纳闷回头,却见玉芙蓉垂着头,暗自抹泪。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幼僖转过头问她。 玉芙蓉赶忙用袖拭了泪:“没事。” “你真的没事?”幼僖不信。 玉芙蓉破涕为笑:“只是自从甄家蒙难以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替我着想,更别说替我出气了。” 玉芙蓉将眼泪拭尽,清明的眼眸溢出流光:“郡主刚才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很温暖,也没想过,我骗过郡主,还把你带到了这是非之地,你非但没有怪我,还肯为我出头,替我铺好后路,我真的……” 玉芙蓉哽咽,再难说下去。 幼僖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事。 她起身轻轻拥住玉芙蓉,玉手轻拍其后背:“好了,你也是迫不得已,并非你的初衷,所以我不怪你。” 幼僖轻轻松开她,用单衣袖口为她揩去滚滚落下的泪珠子:“其实就算没有你一开始的欺瞒,以我的性格,多半会不放心,早晚都会跟着来的。” 玉芙蓉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幼僖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后重新坐回到妆镜前,并没有对此多加解释什么。 不过刚才她说的也不全是谎言,大概是随了父亲,遇见不平之事总想着掺和一点。 何况江城不太平,里面发生的事情又错综复杂,牵连甚多,便是她一开始没有跟着来,但只要知道了当中的细枝末节,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江城帮忙。 这么说起来,也不能全怪在玉芙蓉的身上。 幼僖说道:“目前谭仁贵是抓到了,但我总觉得,他或许不会那么容易开口。” 玉芙蓉收拾了心情,听罢这话,也赞同的点点头:“谭仁贵老奸巨猾,他所有的家业都在江城,他定然会有所顾虑。但倘若他将实情说出来,供出了幕后主使,那么他背后的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不说那些真金白银,他妻妾子女众多,再怎么样,也会想要留下一根独苗,不至于让他谭家断了后。” 幼僖也是担心这个,倘若证据确凿,谭仁贵是要被押解进京,待景文帝判定罪名才能实施。但太子想要灭口就很简单了,只要抓住他的弱点,谭仁贵再怎么也不敢将那些实情说出来。 一时间幼僖头都大了,但苦于实在是没想出来一个两全的法子,便先洗漱后睡下,一切都待明日再说。 翌日,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投进屋里时,幼僖已经醒来。 她掀开帘帐,才发现美人榻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夜里睡在上面的人此刻也不在房中。 幼僖揉揉眼掀被下床,取过架子上的衣裳穿起来,此时便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桌上传来轻响,不多时,便有一道人影拐进了内室,正是玉芙蓉。 “郡主怎么起来得这么早。”玉芙蓉上前来,拾起玉带为幼僖系上。 幼僖将腰间花结系好,见玉芙蓉又主动为自己系袖间的玉带,迟疑着提醒她:“其实,你不用伺候我的。” 玉芙蓉动作未停,只抬起头,精致的脸上略带了几分委屈:“郡主是嫌弃我吗?” 这话让幼僖不知道该怎么接,但心里却着实不是这么想。 幼僖紧张的眨眨眼:“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虽然在人前说你是我的侍女,但你实在不是啊,所以不用做这些事情。” 玉芙蓉没应,替她系好了一只手,又去系另外一只。纤细的手指将带子灵活的在手中挽动,须臾便系好一个漂亮的结扣。 幼僖抬手手,抚了抚袖口:“这些事情我都会做,我也不是那种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人,不用人伺候也可以过得很好。” 其实她只是想要告诉玉芙蓉,等到谭仁贵的案子一结,到时候天高地阔任而飞,她可以重新开始,没必要继续再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 但玉芙蓉却不这么想:“郡主待我很好,我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在这些小事上为郡主尽尽心。”她回过头,嫣然一笑,“知道郡主厉害,不需要旁人服侍也能够处理得井井有条,但要是郡主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不是显得我很没用了么。” 她舌灿莲花,说得幼僖扑哧一笑,倒是没有了反驳的话,也随得她去。 玉芙蓉唤了候在门外的侍女进来,伺候着幼僖净面、漱口,又伺候她挽发,上妆。等一应都做好了,玉芙蓉又将妆镜上的一个妆盒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一套首饰。 “这套首饰我怎么没有见过?”幼僖取出盒中一支珍珠钗。 全套的珍珠饰物,颗颗珍珠都有小拇指那般大小,圆润光泽,中间用银线穿就,很是精美。 这套倒是跟之前在太后的千秋寿诞上,她戴过的那一套珍珠头面有些相似,但面前的这套不及那一套华贵,简洁许多,更像女儿家素日时戴的。 但是,她确未见过。 玉芙蓉便解释:“这一套首饰是昨晚周王殿下让人送来的,说是前不久看见这套首饰不错,知道郡主喜欢珍珠,便送来给郡主压惊用。” 压惊?幼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怕不是用来给她压惊,而是变相的在为派人跟踪她的事情来赔罪。 幼僖原就是个心软的人,有和周王的情谊在前,这会他又送来这和好的东西,她要是不收,反倒有些斤斤计较了。 玉芙蓉观幼僖脸上不对,犹豫着将手里的珠钗又放了回去:“郡主要是不喜欢,那今日就不戴这套就是。” 她欲伸手从妆镜上取别的首饰,却见幼僖将手里的珠钗递过来:“戴,为什么不戴。” 玉芙蓉踟蹰不接。 “周王殿下送的礼物,当然得戴上,还要大大方方的戴出去。”幼僖将珠钗往玉芙蓉手里塞了塞,“簪上。” 玉芙蓉这才放心接过,为幼僖一一簪上。 等妆扮完毕,幼僖便往外间用早点,也拉上玉芙蓉坐下一同吃。 第485章 为和好之用 玉芙蓉喉头哽咽,瞬间有泪盈眶。 幼僖半晌没再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纳闷回头,却见玉芙蓉垂着头,暗自抹泪。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幼僖转过头问她。 玉芙蓉赶忙用袖拭了泪:“没事。” “你真的没事?”幼僖不信。 玉芙蓉破涕为笑:“只是自从甄家蒙难以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替我着想,更别说替我出气了。” 玉芙蓉将眼泪拭尽,清明的眼眸溢出流光:“郡主刚才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很温暖,也没想过,我骗过郡主,还把你带到了这是非之地,你非但没有怪我,还肯为我出头,替我铺好后路,我真的……” 玉芙蓉哽咽,再难说下去。 幼僖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事。 她起身轻轻拥住玉芙蓉,玉手轻拍其后背:“好了,你也是迫不得已,并非你的初衷,所以我不怪你。” 幼僖轻轻松开她,用单衣袖口为她揩去滚滚落下的泪珠子:“其实就算没有你一开始的欺瞒,以我的性格,多半会不放心,早晚都会跟着来的。” 玉芙蓉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幼僖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后重新坐回到妆镜前,并没有对此多加解释什么。 不过刚才她说的也不全是谎言,大概是随了父亲,遇见不平之事总想着掺和一点。 何况江城不太平,里面发生的事情又错综复杂,牵连甚多,便是她一开始没有跟着来,但只要知道了当中的细枝末节,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江城帮忙。 这么说起来,也不能全怪在玉芙蓉的身上。 幼僖说道:“目前谭仁贵是抓到了,但我总觉得,他或许不会那么容易开口。” 玉芙蓉收拾了心情,听罢这话,也赞同的点点头:“谭仁贵老奸巨猾,他所有的家业都在江城,他定然会有所顾虑。但倘若他将实情说出来,供出了幕后主使,那么他背后的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不说那些真金白银,他妻妾子女众多,再怎么样,也会想要留下一根独苗,不至于让他谭家断了后。” 幼僖也是担心这个,倘若证据确凿,谭仁贵是要被押解进京,待景文帝判定罪名才能实施。但太子想要灭口就很简单了,只要抓住他的弱点,谭仁贵再怎么也不敢将那些实情说出来。 一时间幼僖头都大了,但苦于实在是没想出来一个两全的法子,便先洗漱后睡下,一切都待明日再说。 翌日,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投进屋里时,幼僖已经醒来。 她掀开帘帐,才发现美人榻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夜里睡在上面的人此刻也不在房中。 幼僖揉揉眼掀被下床,取过架子上的衣裳穿起来,此时便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桌上传来轻响,不多时,便有一道人影拐进了内室,正是玉芙蓉。 “郡主怎么起来得这么早。”玉芙蓉上前来,拾起玉带为幼僖系上。 幼僖将腰间花结系好,见玉芙蓉又主动为自己系袖间的玉带,迟疑着提醒她:“其实,你不用伺候我的。” 玉芙蓉动作未停,只抬起头,精致的脸上略带了几分委屈:“郡主是嫌弃我吗?” 这话让幼僖不知道该怎么接,但心里却着实不是这么想。 幼僖紧张的眨眨眼:“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虽然在人前说你是我的侍女,但你实在不是啊,所以不用做这些事情。” 玉芙蓉没应,替她系好了一只手,又去系另外一只。纤细的手指将带子灵活的在手中挽动,须臾便系好一个漂亮的结扣。 幼僖抬手手,抚了抚袖口:“这些事情我都会做,我也不是那种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人,不用人伺候也可以过得很好。” 其实她只是想要告诉玉芙蓉,等到谭仁贵的案子一结,到时候天高地阔任而飞,她可以重新开始,没必要继续再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 但玉芙蓉却不这么想:“郡主待我很好,我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在这些小事上为郡主尽尽心。”她回过头,嫣然一笑,“知道郡主厉害,不需要旁人服侍也能够处理得井井有条,但要是郡主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不是显得我很没用了么。” 她舌灿莲花,说得幼僖扑哧一笑,倒是没有了反驳的话,也随得她去。 玉芙蓉唤了候在门外的侍女进来,伺候着幼僖净面、漱口,又伺候她挽发,上妆。等一应都做好了,玉芙蓉又将妆镜上的一个妆盒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一套首饰。 “这套首饰我怎么没有见过?”幼僖取出盒中一支珍珠钗。 全套的珍珠饰物,颗颗珍珠都有小拇指那般大小,圆润光泽,中间用银线穿就,很是精美。 这套倒是跟之前在太后的千秋寿诞上,她戴过的那一套珍珠头面有些相似,但面前的这套不及那一套华贵,简洁许多,更像女儿家素日时戴的。 但是,她确未见过。 玉芙蓉便解释:“这一套首饰是昨晚周王殿下让人送来的,说是前不久看见这套首饰不错,知道郡主喜欢珍珠,便送来给郡主压惊用。” 压惊?幼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怕不是用来给她压惊,而是变相的在为派人跟踪她的事情来赔罪。 幼僖原就是个心软的人,有和周王的情谊在前,这会他又送来这和好的东西,她要是不收,反倒有些斤斤计较了。 玉芙蓉观幼僖脸上不对,犹豫着将手里的珠钗又放了回去:“郡主要是不喜欢,那今日就不戴这套就是。” 她欲伸手从妆镜上取别的首饰,却见幼僖将手里的珠钗递过来:“戴,为什么不戴。” 玉芙蓉踟蹰不接。 “周王殿下送的礼物,当然得戴上,还要大大方方的戴出去。”幼僖将珠钗往玉芙蓉手里塞了塞,“簪上。” 玉芙蓉这才放心接过,为幼僖一一簪上。 等妆扮完毕,幼僖便往外间用早点,也拉上玉芙蓉坐下一同吃。 第486章 闹得人心惶惶 早点都是一贯的式样,不过是多了几样江城特有的点心,但这些日子有驿馆的人换着花样的准备,幼僖也算是都尝了个大概。 喝着粥时,幼僖随口说起:“一会吃完了,我们去找陆白,到时候跟他一块去府衙看看。” 玉芙蓉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可是秦侍郎一早就已经离开驿馆了呀。” “什么?”幼僖诧愣,“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玉芙蓉放下筷子:“就今早天没亮的时候,秦侍郎过来找郡主,但郡主还睡着,就让等郡主醒了之后再告诉郡主一声,他和云侍郎外出办事去了,让你不用担心。” “那你怎么没有叫醒我啊。” “是秦侍郎不让叫醒郡主,说想让你多睡一会。”玉芙蓉颇有些委屈。 幼僖默默喝了一口粥,没再说话。 等到早点用后,侍女进来收拾桌子,幼僖才问玉芙蓉:“他有没有说,是去府衙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玉芙蓉想了想:“当时秦侍郎好像是提了一嘴,说是先去谭府找暗室里的那些证据,然后再去府衙。” 幼僖明白了,秦陆白定然怕那些有利的证据被人毁去,所以才会天不亮的出门,为的就是先一步将东西掌握在手里,也好成为来日御前的呈堂铁证。 想通了这一茬,幼僖便带着玉芙蓉出门去。 门外已经安排下了马车,二人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径直往谭府去。 等到好不容易来到谭府时,还未下车,已看见谭府门前聚集了无数的百姓,更有议论纷纷之声交叠传来。 玉芙蓉推开车门,弯腰钻出了马车,不待她转身搀扶,幼僖已轻松一跃跳了下来。 门前聚着的百姓仍在议论,不时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有疑惑的,有瞎猜的,也有说这是谭仁贵的报应到了,谭家这次算是彻底完了。 这些话不断地传进幼僖的耳朵,而她只盯着前方紧闭的大门。知道这是秦陆白带人来谭府抄证据,动静太大,引来了百姓的围观注视,这才有了这一幕。 不过谭仁贵被关押的消息早晚都会传出来,终归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幼僖拨开围观的百姓往里面走,踏上阎府门前的石阶,刚走近,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已经赶过来参见。 “郡主怎么来了?”其中一名侍卫问道。 幼僖坦然道:“过来看看。” 侍卫道:“秦侍郎下令将谭府紧闭,命我等前后把手住各个门,不许任何人进出。这会,秦侍郎和云侍郎怕是已经带着从谭府搜来的证据到了府衙。” 不待幼僖多问,侍卫已经机灵的把前后所有事都率先禀报了。 幼僖“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朝紧闭的大门望去一眼:“是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吗?” 侍卫道:“是。原本不在府中的人也已经被带了回来,现在所有人都在谭府里,没有侍郎的命令,属下不敢放任何人离开。” 幼僖默言不做声,却迟迟不挪脚步。 门口的侍卫不知她要做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候在一侧静听吩咐。 还是玉芙蓉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道:“郡主是在担心谭五娘?” 幼僖余光瞥向身后的玉芙蓉,对此不置可否。 她的确担心谭五娘,但现在若是进去找她,怕是直接就坐实了谭五娘里应外合,出卖谭仁贵的罪名。她们姐妹还在谭府里,要是被里头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这姐妹俩过得就更不好受了。 想了想,幼僖叹息:“罢了,去府衙。” 幼僖转身下了石阶,往马车踱去。 马车驶离了谭府,又直往府衙去。 府衙里的兵卫大多都已经被安排去了不重要的位置,重要的关卡都是裴子绪的人,也都是认识幼僖的。故而等她下了马车往府衙来时,侍卫一眼便认出了她,也不消多问,赶忙将人往里头请。 幼僖跟着侍卫去了后院,穿过月亮门,侍卫便止步不前:“前边就是刑房,侍郎有交代,不得允许不准进去,所以属下只能送郡主到这儿了。” 幼僖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她刚迈脚跨进月亮门,玉芙蓉又忽然在身后叫住了她:“郡主!” “怎么了?” 玉芙蓉道:“我也就不陪郡主进去了,在这里等着郡主就好。”话落,目光不经意地往里头瞟了一眼,难掩憎恶。 幼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就没多说什么,随即只身进了院中。 其实每座府衙的规制都大同小异,不过规模大小的区别,但刑房之内也就那样。 门外仍有两名侍卫守着,见了幼僖也只是一揖,但她要进去,侍卫犹豫再三还是将人拦了下来。 “郡主别为难属下,属下也是听命行事,只因秦侍郎特别有交代,不许属下等放任何人进去。” 幼僖也不恼,只道:“那你进去同秦侍郎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侍卫应是,而后转身进了刑房。 不多时,秦陆白便急匆匆地自里头出来,见幼僖站在太阳底下,忙走了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知道你们要来府衙查案,没想到来得这么早。”幼僖朝里头探头,“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 秦陆白哪里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根本不需她找这些理由,只要她肯来,他还能拦着不成吗? “一言难尽,先进去说。” 秦陆白让人先进去,经过门口两名侍卫时,忍住了想要揍人的冲动:“我说让你们拦住所有人,但这所有人里面不包括她知不知道?” 侍卫赶紧垂头,往后退了退。 “你怎么还不走?” 里头传来幼僖的催促,秦陆白答了一句“来了”,随即也不再去计较两名侍卫,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昏暗的甬道内,唯壁上嵌着的烛台散着微弱的光,勉强能够照得清脚下的路。 幼僖说起谭府门前的情况:“刚才我去看了,你让人把手住谭府的各个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可这样一来,不就会闹得人心惶惶了吗?” 第486章 闹得人心惶惶 早点都是一贯的式样,不过是多了几样江城特有的点心,但这些日子有驿馆的人换着花样的准备,幼僖也算是都尝了个大概。 喝着粥时,幼僖随口说起:“一会吃完了,我们去找陆白,到时候跟他一块去府衙看看。” 玉芙蓉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可是秦侍郎一早就已经离开驿馆了呀。” “什么?”幼僖诧愣,“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玉芙蓉放下筷子:“就今早天没亮的时候,秦侍郎过来找郡主,但郡主还睡着,就让等郡主醒了之后再告诉郡主一声,他和云侍郎外出办事去了,让你不用担心。” “那你怎么没有叫醒我啊。” “是秦侍郎不让叫醒郡主,说想让你多睡一会。”玉芙蓉颇有些委屈。 幼僖默默喝了一口粥,没再说话。 等到早点用后,侍女进来收拾桌子,幼僖才问玉芙蓉:“他有没有说,是去府衙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玉芙蓉想了想:“当时秦侍郎好像是提了一嘴,说是先去谭府找暗室里的那些证据,然后再去府衙。” 幼僖明白了,秦陆白定然怕那些有利的证据被人毁去,所以才会天不亮的出门,为的就是先一步将东西掌握在手里,也好成为来日御前的呈堂铁证。 想通了这一茬,幼僖便带着玉芙蓉出门去。 门外已经安排下了马车,二人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径直往谭府去。 等到好不容易来到谭府时,还未下车,已看见谭府门前聚集了无数的百姓,更有议论纷纷之声交叠传来。 玉芙蓉推开车门,弯腰钻出了马车,不待她转身搀扶,幼僖已轻松一跃跳了下来。 门前聚着的百姓仍在议论,不时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有疑惑的,有瞎猜的,也有说这是谭仁贵的报应到了,谭家这次算是彻底完了。 这些话不断地传进幼僖的耳朵,而她只盯着前方紧闭的大门。知道这是秦陆白带人来谭府抄证据,动静太大,引来了百姓的围观注视,这才有了这一幕。 不过谭仁贵被关押的消息早晚都会传出来,终归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幼僖拨开围观的百姓往里面走,踏上阎府门前的石阶,刚走近,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已经赶过来参见。 “郡主怎么来了?”其中一名侍卫问道。 幼僖坦然道:“过来看看。” 侍卫道:“秦侍郎下令将谭府紧闭,命我等前后把手住各个门,不许任何人进出。这会,秦侍郎和云侍郎怕是已经带着从谭府搜来的证据到了府衙。” 不待幼僖多问,侍卫已经机灵的把前后所有事都率先禀报了。 幼僖“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朝紧闭的大门望去一眼:“是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吗?” 侍卫道:“是。原本不在府中的人也已经被带了回来,现在所有人都在谭府里,没有侍郎的命令,属下不敢放任何人离开。” 幼僖默言不做声,却迟迟不挪脚步。 门口的侍卫不知她要做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候在一侧静听吩咐。 还是玉芙蓉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道:“郡主是在担心谭五娘?” 幼僖余光瞥向身后的玉芙蓉,对此不置可否。 她的确担心谭五娘,但现在若是进去找她,怕是直接就坐实了谭五娘里应外合,出卖谭仁贵的罪名。她们姐妹还在谭府里,要是被里头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这姐妹俩过得就更不好受了。 想了想,幼僖叹息:“罢了,去府衙。” 幼僖转身下了石阶,往马车踱去。 马车驶离了谭府,又直往府衙去。 府衙里的兵卫大多都已经被安排去了不重要的位置,重要的关卡都是裴子绪的人,也都是认识幼僖的。故而等她下了马车往府衙来时,侍卫一眼便认出了她,也不消多问,赶忙将人往里头请。 幼僖跟着侍卫去了后院,穿过月亮门,侍卫便止步不前:“前边就是刑房,侍郎有交代,不得允许不准进去,所以属下只能送郡主到这儿了。” 幼僖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她刚迈脚跨进月亮门,玉芙蓉又忽然在身后叫住了她:“郡主!” “怎么了?” 玉芙蓉道:“我也就不陪郡主进去了,在这里等着郡主就好。”话落,目光不经意地往里头瞟了一眼,难掩憎恶。 幼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就没多说什么,随即只身进了院中。 其实每座府衙的规制都大同小异,不过规模大小的区别,但刑房之内也就那样。 门外仍有两名侍卫守着,见了幼僖也只是一揖,但她要进去,侍卫犹豫再三还是将人拦了下来。 “郡主别为难属下,属下也是听命行事,只因秦侍郎特别有交代,不许属下等放任何人进去。” 幼僖也不恼,只道:“那你进去同秦侍郎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侍卫应是,而后转身进了刑房。 不多时,秦陆白便急匆匆地自里头出来,见幼僖站在太阳底下,忙走了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知道你们要来府衙查案,没想到来得这么早。”幼僖朝里头探头,“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 秦陆白哪里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根本不需她找这些理由,只要她肯来,他还能拦着不成吗? “一言难尽,先进去说。” 秦陆白让人先进去,经过门口两名侍卫时,忍住了想要揍人的冲动:“我说让你们拦住所有人,但这所有人里面不包括她知不知道?” 侍卫赶紧垂头,往后退了退。 “你怎么还不走?” 里头传来幼僖的催促,秦陆白答了一句“来了”,随即也不再去计较两名侍卫,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昏暗的甬道内,唯壁上嵌着的烛台散着微弱的光,勉强能够照得清脚下的路。 幼僖说起谭府门前的情况:“刚才我去看了,你让人把手住谭府的各个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可这样一来,不就会闹得人心惶惶了吗?” 第487章 哪一件是冤枉了你 查案固然紧要,但若是在灾情刚得到缓解的当口,传出知府因贪污受/贿而被关押调查的事情,怕是会引得人云亦云,满城风雨。 有关这一点,秦陆白也一早就已经想到:“调查谭仁贵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与其我们藏着掖着的行事,将来被发现了,只怕更会叫百姓不信任朝廷。我想,既然瞒不住,那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查案,若有叫百姓疑虑处,我们行事磊落,也不至于叫众说纷纭,反而不好。” 幼僖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不过好在百姓都知道谭仁贵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不满而又迫于其淫威之下不得不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在听说了谭仁贵因贪污受/贿一罪而被朝廷来的官员彻查时,也都纷纷赶来府衙击鼓鸣冤。”秦陆白话语一顿,“就在你来的前不久,府衙的人才刚刚把他们打发走。” 幼僖闻言不禁嗤之以鼻:“谭仁贵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所有的荣华富贵也算是一朝到头了。” 秦陆白摸了摸鼻尖。 这时候幼僖忽然想起来:“对了,江城里一向唯谭仁贵马首是瞻的那些官员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已经让郑昊去请他们了,一会就到。” 幼僖别过头,昏暗灯光下,隐约瞧见他唇角牵出的那一抹狡黠。至于这“请”,怕是也不怎么客气! “到了。” 秦陆白随手一指前面,因头上门楣略低,他便抬手扶住门楣,为防幼僖路过时碰到头顶。 两人进去,只见裴子绪和云舒都在,那绑在十字架上的人却不是谭仁贵。幼僖定睛认出来,那是他们跟踪到那间竹屋时,抓住的那个人。 “你怎么来了?”裴子绪看见幼僖,脸上的肃杀一瞬淡了不少,亟步朝她走来,“这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过来了,还不快点回去。” 幼僖不满的努嘴:“你老是小瞧我,把我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你难道不是小丫头吗?”裴子绪反问她。 就这个而言,幼僖还真是没办法反驳,但也不甘被他赶回去,于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转头看向秦陆白。抿了抿嘴,明眸闪着盈光,像凝了一汪泪似的,我见犹怜。 秦陆白几乎是下一刻就缴械投降:“行了老裴,人都来了你就别说这些了,说这么多能有什么用,只能让人觉得你唠叨。” 裴子绪气不打一处来:“你!” 幼僖却巧笑着攀上秦陆白的胳膊:“还是陆白哥哥好。” 一声“陆白哥哥”叫得秦陆白骨头都酥了,明知道她是为了气裴子绪,但还是忍不住一阵窃喜。右手成拳抵住唇边溢出的笑意,也亏得周边烛光昏暗,才不至于叫人瞧出端倪来。 但另外两人就不太好受了,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了啊,行了啊。”裴子绪箭步过来,将二人分开,狠狠瞪一眼秦陆白后,不忘跟幼僖说教,“你是个姑娘,跟一个大男人拉拉扯扯,要是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多难听。” 幼僖愣愣的眨眨眼:“可他是秦陆白啊。” “是谁也不行。”裴子绪大声道,瞥了一眼秦陆白,高声强调,“他更不行。” 幼僖纳闷,不明白好端端的,表哥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谁料听了这话的秦陆白便不乐意了,刚要上前来辩驳什么,却被云舒拦下:“我以为,现在还是查案更重要。” 于是被提醒了的两人也就安分了下来。 幼僖省得理会他们,提步走向那被绑着的男人。他双手被缚,头发散乱,全身遍布纵横交错的鞭痕,血水浸湿衣服,显得狼狈不堪。 幼僖回头望着他们:“招了吗?” 云舒摇头:“是个嘴硬的,轻易撬不开他的嘴。” 幼僖双手负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而微微一笑道:“难道,用刑部的法子都撬不开他的嘴?” 忽闻这话,三人面面相觑。 秦陆白忍不住一笑,朝她走过去:“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再说下去,但对于这种硬骨头,刑部的确有对付的办法。比如骨头硬,那就干脆敲碎他周身所有的骨头,毕竟于刑罚一块上有的是老手,可以敲断人周身的骨头还能留着一口气,这比跟他们讲硬道理来得容易多了。 幼僖会心一笑,知道他懂了,便转问谭仁贵的情况:“提审谭仁贵了吗?” “还没来得及。”秦陆白道,“正要去。”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也想看看,坏事做尽的人,到了这一刻有没有心生悔意。”幼僖脸色阴沉下来,深呼一口气,压不住胸腔里的郁郁。 于是四人又往关押谭仁贵的牢房去。 这人眼下可是要紧的,而府衙的牢房又不止关押他一个犯人,所以为了他的安全着想,秦陆白直接将人关进了死牢里,再派了两个人在他的牢房里守着,既不让人进去害他,也不能让他自戕。 死牢顾名思义,自然是将死之人才待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谭仁贵早有觉悟,他们去到牢房的时候,谭仁贵正安静地坐在牢房一隅,听见声音才勉强抬了抬头。 站定在牢房前,幼僖睥睨瘫坐在阴影处的谭仁贵,寒声道:“坏事做尽的人,有没有想到临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谭仁贵垂着头,肩膀却闻之一抖,像是在冷笑:“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关押我?” “哟,这嘴还挺硬。”幼僖嗤之以鼻,“你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杀人防火,无恶不作。为了扩充你谭府的银库,不顾江城百姓的死活,以修葺堤坝为名,连朝廷的银子都敢昧,担心你的恶行被告之上京,你还派杀手诛杀知州纪珩。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是冤枉了你?” 一番言辞斥责下来,却只换来谭仁贵的一声轻哼,此外无他。 幼僖气急:“谭仁贵,你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一桩,要是苍天有眼,你早该下地狱了。” 第487章 哪一件是冤枉了你 查案固然紧要,但若是在灾情刚得到缓解的当口,传出知府因贪污受/贿而被关押调查的事情,怕是会引得人云亦云,满城风雨。 有关这一点,秦陆白也一早就已经想到:“调查谭仁贵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与其我们藏着掖着的行事,将来被发现了,只怕更会叫百姓不信任朝廷。我想,既然瞒不住,那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查案,若有叫百姓疑虑处,我们行事磊落,也不至于叫众说纷纭,反而不好。” 幼僖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不过好在百姓都知道谭仁贵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不满而又迫于其淫威之下不得不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在听说了谭仁贵因贪污受/贿一罪而被朝廷来的官员彻查时,也都纷纷赶来府衙击鼓鸣冤。”秦陆白话语一顿,“就在你来的前不久,府衙的人才刚刚把他们打发走。” 幼僖闻言不禁嗤之以鼻:“谭仁贵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所有的荣华富贵也算是一朝到头了。” 秦陆白摸了摸鼻尖。 这时候幼僖忽然想起来:“对了,江城里一向唯谭仁贵马首是瞻的那些官员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已经让郑昊去请他们了,一会就到。” 幼僖别过头,昏暗灯光下,隐约瞧见他唇角牵出的那一抹狡黠。至于这“请”,怕是也不怎么客气! “到了。” 秦陆白随手一指前面,因头上门楣略低,他便抬手扶住门楣,为防幼僖路过时碰到头顶。 两人进去,只见裴子绪和云舒都在,那绑在十字架上的人却不是谭仁贵。幼僖定睛认出来,那是他们跟踪到那间竹屋时,抓住的那个人。 “你怎么来了?”裴子绪看见幼僖,脸上的肃杀一瞬淡了不少,亟步朝她走来,“这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过来了,还不快点回去。” 幼僖不满的努嘴:“你老是小瞧我,把我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你难道不是小丫头吗?”裴子绪反问她。 就这个而言,幼僖还真是没办法反驳,但也不甘被他赶回去,于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转头看向秦陆白。抿了抿嘴,明眸闪着盈光,像凝了一汪泪似的,我见犹怜。 秦陆白几乎是下一刻就缴械投降:“行了老裴,人都来了你就别说这些了,说这么多能有什么用,只能让人觉得你唠叨。” 裴子绪气不打一处来:“你!” 幼僖却巧笑着攀上秦陆白的胳膊:“还是陆白哥哥好。” 一声“陆白哥哥”叫得秦陆白骨头都酥了,明知道她是为了气裴子绪,但还是忍不住一阵窃喜。右手成拳抵住唇边溢出的笑意,也亏得周边烛光昏暗,才不至于叫人瞧出端倪来。 但另外两人就不太好受了,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了啊,行了啊。”裴子绪箭步过来,将二人分开,狠狠瞪一眼秦陆白后,不忘跟幼僖说教,“你是个姑娘,跟一个大男人拉拉扯扯,要是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多难听。” 幼僖愣愣的眨眨眼:“可他是秦陆白啊。” “是谁也不行。”裴子绪大声道,瞥了一眼秦陆白,高声强调,“他更不行。” 幼僖纳闷,不明白好端端的,表哥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谁料听了这话的秦陆白便不乐意了,刚要上前来辩驳什么,却被云舒拦下:“我以为,现在还是查案更重要。” 于是被提醒了的两人也就安分了下来。 幼僖省得理会他们,提步走向那被绑着的男人。他双手被缚,头发散乱,全身遍布纵横交错的鞭痕,血水浸湿衣服,显得狼狈不堪。 幼僖回头望着他们:“招了吗?” 云舒摇头:“是个嘴硬的,轻易撬不开他的嘴。” 幼僖双手负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而微微一笑道:“难道,用刑部的法子都撬不开他的嘴?” 忽闻这话,三人面面相觑。 秦陆白忍不住一笑,朝她走过去:“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再说下去,但对于这种硬骨头,刑部的确有对付的办法。比如骨头硬,那就干脆敲碎他周身所有的骨头,毕竟于刑罚一块上有的是老手,可以敲断人周身的骨头还能留着一口气,这比跟他们讲硬道理来得容易多了。 幼僖会心一笑,知道他懂了,便转问谭仁贵的情况:“提审谭仁贵了吗?” “还没来得及。”秦陆白道,“正要去。”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也想看看,坏事做尽的人,到了这一刻有没有心生悔意。”幼僖脸色阴沉下来,深呼一口气,压不住胸腔里的郁郁。 于是四人又往关押谭仁贵的牢房去。 这人眼下可是要紧的,而府衙的牢房又不止关押他一个犯人,所以为了他的安全着想,秦陆白直接将人关进了死牢里,再派了两个人在他的牢房里守着,既不让人进去害他,也不能让他自戕。 死牢顾名思义,自然是将死之人才待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谭仁贵早有觉悟,他们去到牢房的时候,谭仁贵正安静地坐在牢房一隅,听见声音才勉强抬了抬头。 站定在牢房前,幼僖睥睨瘫坐在阴影处的谭仁贵,寒声道:“坏事做尽的人,有没有想到临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谭仁贵垂着头,肩膀却闻之一抖,像是在冷笑:“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关押我?” “哟,这嘴还挺硬。”幼僖嗤之以鼻,“你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杀人防火,无恶不作。为了扩充你谭府的银库,不顾江城百姓的死活,以修葺堤坝为名,连朝廷的银子都敢昧,担心你的恶行被告之上京,你还派杀手诛杀知州纪珩。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是冤枉了你?” 一番言辞斥责下来,却只换来谭仁贵的一声轻哼,此外无他。 幼僖气急:“谭仁贵,你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一桩,要是苍天有眼,你早该下地狱了。” 第488章 人人得而诛之 面对这一番严厉指责,谭仁贵充耳不闻,不过偶尔以一声不屑的轻哼作为回应,气得幼僖恨不得冲进去,拎起他的领子再将他给暴打一顿。 秦陆白拉住幼僖,温声劝她稍安,转又冷眼看着牢房里仍就处之淡然的人:“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人生气,自然有律法严惩他。” 云舒朝谭仁贵道:“如今你贪污受/贿的证据已经确凿,罪名是洗脱不了了。不若你配合一些,将你如何杀害知州纪珩,以及勾结党羽所要密谋之事说出来,日后到了陛下面前,我们或可替你求情,饶恕你家人一命。” 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谭仁贵忽然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笑声多带着嘲意,连身体都在颤抖。 四人看着他,眉头皆是紧锁。 好半晌,等到谭仁贵笑够了,只见他撑着墙壁从地上站起来,挪动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前踏了一步。 他走出阴影处,牢房中微弱的烛光照亮他脸上的神态,那笑意未减,却不达眼底。 “你,你们。”谭仁贵指着面前四人,讥笑道,“不过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儿,还想来哄骗老夫?哈哈……” 谭仁贵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忽然一声咳嗽,却仍压不住那溢出来的阵阵笑声。 幼僖蹙眉:“有什么好笑的?你都快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呢!” 谭仁贵忽然止了笑意,怒目望来:“什么时候女人也能查案了?” 幼僖冷道:“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别说女人了,就是大街上随意一个孩童都能够唾弃你。若能有你犯罪的铁证,想必江城很多人都会争先恐后的将证据奉上来,然后看着你斩首示众,只会拊掌叫好。” 谭仁贵眼眸一眯,眸子里带了恨意,忽然间朝幼僖扑了过来。 秦陆白赶忙护着幼僖退后,双眼狠狠瞪着谭仁贵,警惕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幼僖却只是轻轻挥开秦陆白横在面前的手,无所畏惧的朝前一步:“你做过什么坏事,你心中有数。别以为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事情就能够随着时间淡化,报应不爽,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谭仁贵抓着木桩,双眼死死盯着幼僖,恨不得眼中有支淬毒的利剑,杀之而后快。 云舒叹息:“看样子他是不会说实话了,与其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审一审江城的其他官员。他们跟在谭仁贵的身边那么多年,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些什么。” “好。”秦陆白正有此意,“算算时间,郑昊应该也快回来了。” 达成共识,四人便不在这里继续和谭仁贵耗时间,转而出了牢房。 “幼僖,你刚才跟谭仁贵说的不会随着时间淡化的事情是什么?你是不是还知道些其他的事情?” 走在出去的甬道内,裴子绪想起刚才在牢房里,幼僖对着谭仁贵时的反应,不免有些奇怪,便忍不住问出口。 可这话却难住了幼僖。 刚才她冲口而出的那番斥责的话,除了当中对谭仁贵所犯之事嗤之以鼻外,当中更有谭五娘的原因。身为人父,居然纵容亲子对亲女行这种肮脏污秽,罔顾人伦之事,实在是令人发指,便是叫他死一百次也不足为惜。 可此事关乎一个姑娘的名节,还是这样不被世俗所容之事,叫她又如何能够开得了这个口? “表哥别问了。”幼僖垂着头,声音寞寞,“我是不会说的。” 裴子绪“嘿”了一声:“你这丫头,这个节骨眼上了竟然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此刻不论裴子绪说什么,幼僖都决定缄口不言,保持沉默。 “你这丫头……” “裴大人。”云舒打断他的话,“既然郡主不说,那肯定是有不说的道理,你就别再追问了。” “可是……” “郡主并非是公私不分的人,倘若隐瞒之事涉及案情,我想,郡主会主动告知我们,何必急在一时。”云舒温言相劝,侧目看向幼僖,恰逢她也抬头,眼中尽是感激之情,而他不过微微一笑,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四人沉默走出牢房,也是正巧,正好赶上了郑昊回来,几人便在院子里碰了个正着。 不待人问,郑昊已经喘着粗气率先开口:“人都齐了,就在官衙正堂里,随时可以审问。” 秦陆白蹙了蹙眉:“让你去找人,你怎么累成这样?” 郑昊摸着后脑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怕公子你们等久了,着急么。” 幼僖掩嘴一笑,调侃道:“要这么说起来,那你还是挺贴心的啊。” “不敢,不敢。”郑昊垂下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幼僖背着双手,吃吃一笑。 秦陆白假意咳嗽一声,打断道:“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小官员共二十五人。” 秦陆白斟酌道:“把他们都带到正堂里去,客气一些,我随后就来。” “得嘞,属下这就去。”郑昊应了声,有不问缘由,当下便去安排。 幼僖却耐不住好奇:“你对他们礼遇有加,是怕他们不说实话?” 秦陆白道:“谭仁贵一旦倒了,他们群龙无首之余还当人人自危。毕竟都是跟在谭仁贵身边做事的人,谭仁贵有罪,他们的手脚也不会干净。” “那你直接审问就好了,何必对他们那么客气。”幼僖不解。 秦陆白闻言却摇头:“审问不难,难的是让他们说实话。” 略顿了顿,秦陆白也不拐弯子了,直截了当的道:“目前我们只有谭仁贵贪污受/贿的证据,这一桩固然重要,但别忘了,我们来江城的初衷,可是为了查那几具尸体的案子。眼下知道了其中几个的身份,但还有几个我们仍旧一筹莫展。” 云舒会意:“所以你是想恩威并济,通过他们,从而找到有关纪珩被杀的真相?” 秦陆白一笑:“没错。” 云舒垂下言,案子斟酌一番:“纪珩被杀,一定不仅仅只是发现了谭仁贵贪污受/贿,定然还有别的原因,所以才值得谭仁贵一定非要取他的命不可。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第488章 人人得而诛之 面对这一番严厉指责,谭仁贵充耳不闻,不过偶尔以一声不屑的轻哼作为回应,气得幼僖恨不得冲进去,拎起他的领子再将他给暴打一顿。 秦陆白拉住幼僖,温声劝她稍安,转又冷眼看着牢房里仍就处之淡然的人:“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人生气,自然有律法严惩他。” 云舒朝谭仁贵道:“如今你贪污受/贿的证据已经确凿,罪名是洗脱不了了。不若你配合一些,将你如何杀害知州纪珩,以及勾结党羽所要密谋之事说出来,日后到了陛下面前,我们或可替你求情,饶恕你家人一命。” 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谭仁贵忽然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笑声多带着嘲意,连身体都在颤抖。 四人看着他,眉头皆是紧锁。 好半晌,等到谭仁贵笑够了,只见他撑着墙壁从地上站起来,挪动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前踏了一步。 他走出阴影处,牢房中微弱的烛光照亮他脸上的神态,那笑意未减,却不达眼底。 “你,你们。”谭仁贵指着面前四人,讥笑道,“不过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儿,还想来哄骗老夫?哈哈……” 谭仁贵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忽然一声咳嗽,却仍压不住那溢出来的阵阵笑声。 幼僖蹙眉:“有什么好笑的?你都快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呢!” 谭仁贵忽然止了笑意,怒目望来:“什么时候女人也能查案了?” 幼僖冷道:“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别说女人了,就是大街上随意一个孩童都能够唾弃你。若能有你犯罪的铁证,想必江城很多人都会争先恐后的将证据奉上来,然后看着你斩首示众,只会拊掌叫好。” 谭仁贵眼眸一眯,眸子里带了恨意,忽然间朝幼僖扑了过来。 秦陆白赶忙护着幼僖退后,双眼狠狠瞪着谭仁贵,警惕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幼僖却只是轻轻挥开秦陆白横在面前的手,无所畏惧的朝前一步:“你做过什么坏事,你心中有数。别以为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事情就能够随着时间淡化,报应不爽,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谭仁贵抓着木桩,双眼死死盯着幼僖,恨不得眼中有支淬毒的利剑,杀之而后快。 云舒叹息:“看样子他是不会说实话了,与其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审一审江城的其他官员。他们跟在谭仁贵的身边那么多年,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些什么。” “好。”秦陆白正有此意,“算算时间,郑昊应该也快回来了。” 达成共识,四人便不在这里继续和谭仁贵耗时间,转而出了牢房。 “幼僖,你刚才跟谭仁贵说的不会随着时间淡化的事情是什么?你是不是还知道些其他的事情?” 走在出去的甬道内,裴子绪想起刚才在牢房里,幼僖对着谭仁贵时的反应,不免有些奇怪,便忍不住问出口。 可这话却难住了幼僖。 刚才她冲口而出的那番斥责的话,除了当中对谭仁贵所犯之事嗤之以鼻外,当中更有谭五娘的原因。身为人父,居然纵容亲子对亲女行这种肮脏污秽,罔顾人伦之事,实在是令人发指,便是叫他死一百次也不足为惜。 可此事关乎一个姑娘的名节,还是这样不被世俗所容之事,叫她又如何能够开得了这个口? “表哥别问了。”幼僖垂着头,声音寞寞,“我是不会说的。” 裴子绪“嘿”了一声:“你这丫头,这个节骨眼上了竟然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此刻不论裴子绪说什么,幼僖都决定缄口不言,保持沉默。 “你这丫头……” “裴大人。”云舒打断他的话,“既然郡主不说,那肯定是有不说的道理,你就别再追问了。” “可是……” “郡主并非是公私不分的人,倘若隐瞒之事涉及案情,我想,郡主会主动告知我们,何必急在一时。”云舒温言相劝,侧目看向幼僖,恰逢她也抬头,眼中尽是感激之情,而他不过微微一笑,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四人沉默走出牢房,也是正巧,正好赶上了郑昊回来,几人便在院子里碰了个正着。 不待人问,郑昊已经喘着粗气率先开口:“人都齐了,就在官衙正堂里,随时可以审问。” 秦陆白蹙了蹙眉:“让你去找人,你怎么累成这样?” 郑昊摸着后脑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怕公子你们等久了,着急么。” 幼僖掩嘴一笑,调侃道:“要这么说起来,那你还是挺贴心的啊。” “不敢,不敢。”郑昊垂下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幼僖背着双手,吃吃一笑。 秦陆白假意咳嗽一声,打断道:“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小官员共二十五人。” 秦陆白斟酌道:“把他们都带到正堂里去,客气一些,我随后就来。” “得嘞,属下这就去。”郑昊应了声,有不问缘由,当下便去安排。 幼僖却耐不住好奇:“你对他们礼遇有加,是怕他们不说实话?” 秦陆白道:“谭仁贵一旦倒了,他们群龙无首之余还当人人自危。毕竟都是跟在谭仁贵身边做事的人,谭仁贵有罪,他们的手脚也不会干净。” “那你直接审问就好了,何必对他们那么客气。”幼僖不解。 秦陆白闻言却摇头:“审问不难,难的是让他们说实话。” 略顿了顿,秦陆白也不拐弯子了,直截了当的道:“目前我们只有谭仁贵贪污受/贿的证据,这一桩固然重要,但别忘了,我们来江城的初衷,可是为了查那几具尸体的案子。眼下知道了其中几个的身份,但还有几个我们仍旧一筹莫展。” 云舒会意:“所以你是想恩威并济,通过他们,从而找到有关纪珩被杀的真相?” 秦陆白一笑:“没错。” 云舒垂下言,案子斟酌一番:“纪珩被杀,一定不仅仅只是发现了谭仁贵贪污受/贿,定然还有别的原因,所以才值得谭仁贵一定非要取他的命不可。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第489章 结局 幼僖没再跟着去正堂,转而带着玉芙蓉回了驿馆。 夜里正安眠时,忽然有人叩响了房门,等玉芙蓉出去开门,得了消息传回来时已是脸色煞白。 幼僖觉察到不对劲,忙问:“是出什么事情了?” 玉芙蓉哆哆嗦嗦的回:“是、是谭府,谭家上下被杀,无一活口。” 幼僖骇然,赶紧翻身下床,匆匆忙忙梳洗过后,连忙带着玉芙蓉往谭府去。 等她们到时,谭府门外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有侍卫在门口控制场面,见了幼僖来,赶忙让开道将人放进去。 等幼僖进去后,眼前的一幕近乎惨烈。 夜色下,尸体横陈,死相惨不忍睹。 幼僖心头一凛,急忙往西跨院去。 可等她到时,秦陆白等人早已来到这里,见她来了仍拦着不让进。幼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踱步进去,内间软塌上是谭文昊和谭五娘尸体,均是早已没有了声息。 幼僖惊骇之余昏厥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 秦陆白守在床边,见她醒来,忙出声询问:“你醒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幼僖望着头顶帐幔,眼神空洞,半晌不语。 秦陆白也是担心:“事情已成定局,你也看开些。不过谭仁贵算是招了,幕后是太子主使,纪珩也是他们杀的。” 幼僖讶异:“他怎么就招了?” 秦陆白叹息:“大抵是觉得谭府上下众人的死,是太子想要杀人灭口,所以什么都招了。” 幼僖问:“那纪珩的死是因为什么?” “太子在江城秘密屯兵,此事被纪珩发现,他要将此事上禀陛下,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走漏了消息,太子下令,要了他的命。”秦陆白顿了顿,继续道:“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上京。” 幼僖不置可否,又再睡下。 翌日众人启程回上京,仍照原路回,五日后方抵达上京城。 幼僖回了永安宫给太后请安,后来才听说,景文帝听说此事后龙颜大怒,废太子,贬丞相,连带着有牵连的官员也一并贬的贬,杀的杀,朝堂之上顿时一片肃然之象。 几日后,秦陆白进宫与太后请安,太后说起幼僖的婚事来,自觉幼僖已不小,是该议亲的时候。 秦陆白一听,顿时紧张道:“太后为幼僖选择了谁?” 太后侧目看他,浅笑道:“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秦陆白腼腆一笑:“太后觉得,我怎么样?” 这话逗得太后开怀大笑,再看身边的幼僖,眉眼弯弯尽是慈爱:“僖儿意下如何?” 幼僖垂眼浅笑:“但凭老祖宗做主。” 事情敲定,一月后,即是黄道吉日。 宫内红段装就,大红喜字贴了满宫,人人脸上皆是一派喜气洋洋,道着恭贺的话语。 幼僖着凤冠霞帔,妆容精致,与太后依依不舍后,被太后亲自送上花轿。 花轿自承华门出宫,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国公府。 第489章 结局 幼僖没再跟着去正堂,转而带着玉芙蓉回了驿馆。 夜里正安眠时,忽然有人叩响了房门,等玉芙蓉出去开门,得了消息传回来时已是脸色煞白。 幼僖觉察到不对劲,忙问:“是出什么事情了?” 玉芙蓉哆哆嗦嗦的回:“是、是谭府,谭家上下被杀,无一活口。” 幼僖骇然,赶紧翻身下床,匆匆忙忙梳洗过后,连忙带着玉芙蓉往谭府去。 等她们到时,谭府门外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有侍卫在门口控制场面,见了幼僖来,赶忙让开道将人放进去。 等幼僖进去后,眼前的一幕近乎惨烈。 夜色下,尸体横陈,死相惨不忍睹。 幼僖心头一凛,急忙往西跨院去。 可等她到时,秦陆白等人早已来到这里,见她来了仍拦着不让进。幼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踱步进去,内间软塌上是谭文昊和谭五娘尸体,均是早已没有了声息。 幼僖惊骇之余昏厥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 秦陆白守在床边,见她醒来,忙出声询问:“你醒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幼僖望着头顶帐幔,眼神空洞,半晌不语。 秦陆白也是担心:“事情已成定局,你也看开些。不过谭仁贵算是招了,幕后是太子主使,纪珩也是他们杀的。” 幼僖讶异:“他怎么就招了?” 秦陆白叹息:“大抵是觉得谭府上下众人的死,是太子想要杀人灭口,所以什么都招了。” 幼僖问:“那纪珩的死是因为什么?” “太子在江城秘密屯兵,此事被纪珩发现,他要将此事上禀陛下,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走漏了消息,太子下令,要了他的命。”秦陆白顿了顿,继续道:“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上京。” 幼僖不置可否,又再睡下。 翌日众人启程回上京,仍照原路回,五日后方抵达上京城。 幼僖回了永安宫给太后请安,后来才听说,景文帝听说此事后龙颜大怒,废太子,贬丞相,连带着有牵连的官员也一并贬的贬,杀的杀,朝堂之上顿时一片肃然之象。 几日后,秦陆白进宫与太后请安,太后说起幼僖的婚事来,自觉幼僖已不小,是该议亲的时候。 秦陆白一听,顿时紧张道:“太后为幼僖选择了谁?” 太后侧目看他,浅笑道:“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秦陆白腼腆一笑:“太后觉得,我怎么样?” 这话逗得太后开怀大笑,再看身边的幼僖,眉眼弯弯尽是慈爱:“僖儿意下如何?” 幼僖垂眼浅笑:“但凭老祖宗做主。” 事情敲定,一月后,即是黄道吉日。 宫内红段装就,大红喜字贴了满宫,人人脸上皆是一派喜气洋洋,道着恭贺的话语。 幼僖着凤冠霞帔,妆容精致,与太后依依不舍后,被太后亲自送上花轿。 花轿自承华门出宫,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