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又甜又飒》 第1章 被掳 上元佳节,灯火如昼的朱雀大街上是人头攒动。 沈昭然穿着一袭粉色衣衫,披着大红斗篷,头戴兜帽,手上提着新得的方形灯笼,带着几个下人在集市上兴致勃勃地逛着。 突然,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街上诸人纷纷惊叫避让,沈昭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引得同身后跟着的下人们走散了。 她回头望去,直直撞进了一双猩红充血的男人眼中。 男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是浑身浴血,吓得沈昭然禁不住咽了口口水,调头就想跑。 可是来不及了,马上的男人弯下腰来,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甩到了马背上。 沈昭然立时大叫了起来:“你要做什么?救命啊!救命啊!” 沈昭然带来的几个下人闻声望去,立时分辨出了被人挟持在马上的人是她,忙大呼着:“姑娘,姑娘……” 紧接着他们就瞧见几名穿着黑色飞鱼服的悬明司护卫紧随而至。 沈昭然的贴身丫鬟云檀见状,知晓事情不简单,忙吩咐道:“一人回去禀报主君,其余几人跟在后面,去同悬明司的大人们说明姑娘身份,务必要保证姑娘的安危。” “可……那是……”那名家丁怕极了,都带上了颤音,“那可是悬明司在追人,那人定然是……是‘异人’!” “‘异人’又如何?”云檀立时训道,“若是姑娘有个好歹,你们的命又算几个钱?” 几个下人闻言,不敢再磨叽,应着她的安排去做事了。 沈昭然整个人是横在马背上的,随着马儿颠簸,咯得她腰腹难受,但是她顾不得这许多,只得不停大呼着求救。 “闭嘴!” 那人开口,嗓音沙哑,似乎是经年没怎么说过话。 “你想干什么?” 沈昭然瞧出这人的不对劲来,瞧着后面的追兵,立时明白这人是个什么身份,可这人头脑分明还清醒着,只怕是刚已经吸过血了。 “你带着我走不快的,你不若放了我,说不得还能跑得快一点……” 她试探着说道。 男人没理她,只骑着马飞快地掠过朱雀大街,拐进了暗巷中。 沈昭然哪里能让他轻易逃脱?还要呼救,可男人也不是傻子,一手并拢,直接砍到了她后脖颈上,她呜咽一声便晕了过去。 她再醒来时周围很是安静,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子灰尘味,她忍不住呛咳出声。 “你是沈府的人?”男人隐在黑暗中,用那把破烂嗓子问道,“威武大将军是你什么人?” 屋子里没有燃灯,沈昭然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同样的,男人也看不见她因为他的话而放在膝上攥紧了的手,还有陡然缩紧的瞳孔。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身后跟着的是沈家的家丁,沈家只有一位姑娘,你是威武大将军的女儿,是也不是?” “所以你将我捉来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沈昭然听着这人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来寻仇的,便也顺势认了。 “我没想到会在街上碰到你。”男人笃定道,“我要死了。” 沈昭然毫不怀疑,因为她鼻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是这男人要死了,一旦他失了智,再次发狂,也能轻轻松松要了她的小命! “发生惊变的那日你来军营里寻你父亲,还是我抱着你去的,不知你可否还记得?” “什么?我当时在军营?我娘从未同我说过……”沈昭然呐呐道,“我爹去世时我还小,当时禁受不住打击发了场烧,醒来后那几日的事都记不得了,只长大后……”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等着看男人如何接话。 “也是,那时候你才七岁。” 男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张帕子,颤着手递到了沈昭然面前。 “我原本是想随意在街上劫掠一个人,也好逃走的,如今却是逃无可逃,你拿着这张血书,给你娘,或是你留着也行,为……” 男人似乎在极力忍受着莫大的痛楚,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儿。 “我不信大将军会滥用药物。他向来正直,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你带着它,若有真相大白的那日……以慰我虎阳军枉死的一万将士的在天之灵!” 沈昭然闻言,脸色遽然一变。 “什么意思?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 男人眼前好似又浮现出了八年前的那夜,漫天火光,整个虎阳军,连带着里面的人,尽数被焚为灰烬,自此,哪还有什么荣耀?大家只记得他们发了狂杀人的战栗往事。 “我只查到当年炼药的巫医跟镇国公有干系,我苟活了整整八年,就想搜集证据,可是没有……除了在他府上查到了有‘异人’活动的踪迹是再查不到其他,他收拾得太干净了……” 男人嘴里又涌出一股子鲜血,整个身体也开始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知道,他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失智。 “虎阳军是勇猛之军,一心保家卫国,不该受万世唾骂!”他一把将手中的血帕子塞到了沈昭然怀里,急急道,“盐水街,找陈狗子!” 沈昭然还未及再说什么,一黑影已然破窗而入。 她猛地回过神来,也没来得及想这帕子里裹了什么东西便将物件一股脑都给塞到了自己衣裳的内兜里,而身边的人在此时陡然暴起,直接将她掀翻在地,一双长满长指甲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挥舞着手臂打着面前的人,可身前的人岿然不动,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逐渐逼近的呼吸…… 第2章 得救 眼前的男人靠得太近了,近得沈昭然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都能看清他一双猩红嗜血的眼睛,还有张开的血盆大口。 她忍不住惊叫出声,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脖子上的禁锢也松了开来,再望去,原本挟着自己的人已然被挡在身前的黑影给一脚踹飞了出去。 “垂死挣扎。” 这道声音清冷无波又让人过耳不忘,沈昭然明白,就算是区区四个字,能从身前这人嘴里说出来,已然是给发了狂的男人定了罪。 这不,眼瞧着原本破败的屋子内外渐次燃起了火光,而院子里的男人已被身着黑色飞鱼服的护卫三两下给抓住了。 借着这些光,沈昭然才看清了院子里狼狈不堪的男人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见男人一双眼猩红,龇着变长的两颗虎牙,似是准备随时咬断人的脖子,脸上的青筋也根根暴起,手上的指甲更是跟他最长的中指齐长。 他似乎很是不甘心,还在挣扎着。 悬明司的一众护卫也不是吃素的,甩出带有钩子的玄铁链,直接勾住了他的肩胛骨,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已然落上一层薄雪的土壤,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的凄厉惨叫。 这声惨叫过后,男人头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是再无声息,可他一双眼却大睁着死死望着屋里的方向。 沈昭然知道他是在望她,她脑中空白一片,也呆愣愣地回望着他,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早已泪流满面…… “别看了。” 一只温热大手阻隔了她的视线。 她这才回过神来,听得这似乎藏有几分关切的声音,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啊!” 而后她便没了意识,只模糊记得在晕倒前似乎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沈昭然再醒来已是翌日一早的事了。 “我的小然儿,你可算是醒了。” 沈慧洁就沈昭然这么一个女儿,见得她出事,是守了她一宿,如今她醒了,是激动得直接落下泪来。 “娘,我没事……” 沈昭然惨白着一张脸安慰她道。 “哪里会没事……”沈慧洁忍不住骂了起来,“这天杀的‘异人’,你怎么能又遇到……” 她自知失言,忙又将话头转了开来。 “我让厨房煲了你最爱喝的雪豆排骨汤,快起来喝。” “娘。”沈昭然拉过沈慧洁的手,“您看看您眼底下的乌青,守了我一夜了?快别忙活了,有云檀他们在呢,您快去歇息歇息。” 沈慧洁确实有些累了,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嘱咐云檀好生看着沈昭然,再出不得差错,这才离开了。 待确认沈慧洁离开了,沈昭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干净的衣裳,忙道:“我先前换下的衣裳呢?” “姑娘放心,奴婢还没扔呢。” 云檀是知道自家姑娘不喜旁人动她东西的,衣裳给换下来后也没动过她的内兜,就等着看她有没有用处,若是没了用处就将这沾了晦气的衣裳给扔了。 沈昭然急急接过云檀寻来的衣裳,直接就往内兜里摸去,发现东西还在,忍不住暗自松了口气,挥手让人都退下了才将东西从内兜里拿了出来。 入眼的是一块染满血迹的白帕子,将帕子一打开,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是一块用铁铸成的令牌,令牌上雕刻着两头老虎,中间‘虎阳军’几个大字赫然立在中间。 ——这是在八年前已不复存在的虎阳军的兵符啊! 沈昭然将令牌翻了一面,背面刻着‘陈酒’二字。 她再忍不住,直接哽咽出声,又怕守在外面的下人发现动静,立时捂住了嘴,将所有的痛苦和悲愤尽数咽了回去,任其烧灼着内里。 恍惚间,她眼前似乎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身家背景并不算高,不然也不至于入赘至沈家,可他顶着的大将军头衔却是他真刀实枪地打出来的。 在军营里混久了,他人也是粗糙得紧,总爱拿他面上长着的硬硬的胡茬扎她白白嫩嫩的面颊逗她玩儿。 这么多年了,她总也会梦到这个场景,可是醒来不过是一场空。 他死了,本来打了一场大胜仗的,虎阳军上下都在庆祝,她也很高兴,父亲终于有时间可以陪陪自己了,他们夜里却是突然发了狂,皇上派了人来,到头来不过又是一场血拼,然后…… 虎阳军驻扎的军营变成了一片火海! 再后来,虎阳军成了中州的耻辱,人人提到这个军队就会啐上几口唾沫,说都是他们给中州带来了无尽的灾难,说是他陈酒滥用药物,这才害得这么多人异变,害得他们成日里提心吊胆,害得那些人家破人亡! “不该是这样的……” 沈昭然似乎魔怔了般,一直念着这句话,她脑中又闪过了昨晚的场景,那个人浑身浴血地看着自己。 她急惶惶展开了手中的血帕子,字字泣血,全是说的虎阳军的冤屈。 她其实记得他的,就算面目全非,她还是记起了他。 他是她父亲的护卫,总也贴身跟着他父亲,当年发生那些事情,他该是察觉了一二端倪,不然也不会逃过一劫。 不知为何,惊忧交织之下她竟觉嗓子发紧发干,是难受得紧。 她四下瞧了瞧,看见了桌上的茶壶,直接赤脚走到了桌边,慌忙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不管是否洒出来了,就只知道往嘴里灌,哪里还有大家小姐的风范? 就在她惶惶然,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如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惊得她出了一身白毛汗。 “姑娘,宸王殿下来了,说是想问你关于昨晚上的一些事,娘子说若你身子还不舒服,她便将人给挡回去。” 宸王殿下……悬明司统领…… “啊……” 云檀在外面听得这道声音,不敢怠慢,忙推开门走了进来,却见沈昭然将自个埋进了被子里。 “不见……谁都不见!” 见得沈昭然反应这般大,云檀不敢怠慢,忙着了人去回禀沈慧洁,自个则温声安抚着明显受了惊吓的沈昭然。 “姑娘,没事的,咱们不见旁人,你快别捂在被子里了,当心闷坏了。” 沈昭然渐渐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睛还是怯怯的,看得云檀是一阵心疼。 “姑娘,放心,有娘子在呢,宸王殿下不会来的。” 沈昭然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为何,方才甫一听得宸王的名号就心下一颤,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同他的会面,没来由得不可理喻,她以前也没这般怕宸王啊…… 第3章 香味 萧朗可以不见,但自己的舅舅沈昭然却是不得不见的,毕竟这沈家的家主可是他的舅舅啊。 “你如今可好些了?” 沈昭然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舅舅,您放心,昭然已无大碍了。” 沈昭然的舅舅沈翰墨是朝中右相,不可谓不位高权重,平素里也分外忙碌,总也来去匆忙,但他对沈昭然还是分外疼爱的,从不曾短过什么,甚至有时候还会亲自过问。 “没事就好。” 沈翰墨分外慈蔼地看着沈昭然。 “你现如今也及笄了,是该成亲了。” 沈昭然闻言,似是害羞般垂下了头。 “舅舅说笑了,二哥哥还没成亲呢。” “你二哥哥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待三月就可以迎亲了,自然该说你的了。” 沈翰墨为人向来严肃,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这话他出口了,那沈昭然的婚事自然是板上钉钉了。 “舅舅,可是相中了什么人?” “你是我沈家本家唯一的女孩子,你的婚事草率不得,何况听你舅母说,皇后娘娘那边也将你的生辰八字拿了去,特意送去了问天阁寻个国师来合,该是会将你许配给哪位皇子。”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便一直同沈昭然说,以后他们都得靠着舅舅了,以后她的婚事也是,索性沈家本家女孩子就她一个,她还真成了这个家中的香饽饽,可是她没想到自己这般早就要议亲了。 “皇后娘娘幼时便认了你外祖父做干爹,你自幼也同太子殿下很是要好,太子殿下品格也是极好的。” 沈昭然心头‘咯噔’一下,呐呐道:“可是太子哥哥只当我是妹妹啊。” “都让你唤太子哥哥了想必太子殿下还是待你分外不同的,何况你是我沈翰墨的外甥女,跟我女儿没甚差别了。” 话点到即止。 “你还有许多事不懂,趁婚事还没下来的这几日就在家中好生休养,跟着你母亲多学学规矩。” “是。” 沈昭然起身,规规矩矩地朝沈翰墨行了一个礼。 太子殿下…… 待沈翰墨走后,沈昭然就坐在窗边发起了呆。 不想嫁呢,可是虎阳军的冤屈、还有‘异人’…… 太子殿下看着权势是大,可身在宫中,掣肘也多,倒是宸王,一直在调查‘异人’之事,又是国师唯一的弟子…… 不行不行! 思及此,沈昭然心头就发憷。 她也不知为何,自从那夜过后她就分外地怕宸王,可当时明明是他救了她。 云檀还说他们赶到时她身上还披着宸王身上的斗篷…… 想着,她便起身将衣柜里的折叠好的黑色斗篷拿了出来。 看着上绣有麒麟图案的斗篷她又莫名觉着有些想要靠近,虽说这斗篷已被云檀拿去洗过了,但她似乎还能在上面闻到股子香味,有些冷冽,像是窗外藏在白雪下的红梅般。 能给她披上斗篷,想必宸王殿下也不像他外表看着那般冷漠。 当她的脸愈发靠近这件斗篷时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斗篷,她顿时烧红了面颊。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慌忙将斗篷一股脑塞进了衣柜里,掩耳盗铃般地连退数步。 明明不是怕他的吗?为何闻得这阵香味会…… 第4章 进宫 沈昭然觉得自己愈发不对劲了。 她见得云檀一进屋,忙道:“这宸王殿下的斗篷怎么还在这里啊?寻日子可得还给他。” “是,姑娘。”云檀道,“奴婢今日便着人去将斗篷还给宸王殿下。” 见云檀要将斗篷拿走,沈昭然莫名又觉着有些眷恋,撇撇嘴,又道:“也不必这般着急……” 她总觉着这斗篷上有股子香味。 “云檀,这斗篷你是拿什么洗的啊?怎么总有股子香味啊?” “回姑娘,这斗篷是玉檀用皂角洗的。”云檀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斗篷,奇怪道,“奴婢们不知道平素里宸王殿下都用什么熏香,怕他不喜,便没用熏香,这斗篷放在姑娘的衣柜里,莫不是沾染了姑娘衣裳上的香味?” 沈昭然笑了笑:“兴许。” 说着,她便将斗篷收了起来。 云檀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见自家姑娘这样,也知她这是还不愿将斗篷还回去,不管她有何打算,她既没说,她也不便多问。 在家中待了几日,沈昭然可算大好了,虽说晚间时不时地还要做做噩梦,但精神头看着总要比前几日好些了。 这不,沈慧洁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你前几日生病,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送了不少东西来,合该进宫谢恩的。” 沈昭然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后面就有沈翰墨的意思,可也知晓她的母亲是愿意的,不然也不会开这个口。 “娘,您……”她伸手握住了沈慧洁的手,“您当真想要我嫁给太子殿下吗?” 沈慧洁面上笑容收敛了几分,但说话的语调却是愈发和蔼。 “怎么了?你不是跟太子殿下很是要好吗?为娘瞧着太子殿下也待你极好。” 沈昭然不语。 沈慧洁见状,又道:“为娘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既然生在了这个家,总得付出些什么,娘当初嫁给你爹已然是任性了一回,后来不愿再嫁……罢了,过去的事儿便不再提了。” 沈昭然知道沈慧洁说的是什么。 沈家何其权势?她的母亲原本可以嫁给身家背景更好的人,可她没有,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嫁给她的父亲,而父亲的入赘是沈家最大的让步。 “娘,我知道了,且看国师如何说。” 沈慧洁笑着点了点头,又催促着沈昭然快些梳妆打扮,也好随她进宫谢恩。 甫一踏进凤仪宫的正殿,沈昭然和沈慧洁便听得里面传来的说话声,两人面面相觑,这是皇上也来了。 太子殿下在不足为奇,毕竟沈家和皇后母家那边也接触过了,有些共识还是有的,自然会让两人多在一处,也好培养培养感情,可皇上恰好在,那就不得不令人多想了。 两人进得殿内,先是给屋内的三人见了个礼,又说了些感谢皇后恩赐的话,这才坐上了皇上赐下的座椅。 有皇上在,皇后和沈慧洁自然不好引着太子和沈昭然多说些话,就只能捡些无关紧要的来说。 “那日被‘异人’掳了去,让昭然受惊了啊。”皇上道。 “谢陛下挂怀。”沈昭然恭恭敬敬道,“幸而宸王殿下带着悬明司的大人们来得及时,昭然无事。” “既提到了既明,朕倒是想起了他的婚事。”皇上一手倚在一边儿的小方桌上,姿态很是悠闲,好似真的只是突然想起,“朕听说国师那边正在合你的八字,想着既明也到岁数了,也让国师去算了算,没想到,还真巧!” 第5章 赐婚 殿内几人闻言,皆暗道不好,正在百感交集之时,皇上笑眯眯地将未完的话给补上了。 “国师说既明跟你的八字很是相合,命格更是相辅相成,是天生一对!今儿天降瑞雪,朕又恰好在这凤仪宫碰上了你,不若这样,朕便给你们赐婚,也算全了这桩天赐姻缘!” 皇上此话一出口,几人面色俱是大变,脸上的笑容是挂也挂不住了。 皇上可不管在场之人都是个什么心思,兀自气定神闲地端起了小方桌上的茶品了起来,倒是沈昭然先反应过来。 她连忙起身,上前一步跪到了皇上面前。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慧洁听得沈昭然谢恩才猛然回过神来,忙不迭也跪了下来,又是好一番客套,说什么唯恐自家女儿配不上宸王的。 皇上面色不变,甚至眼中还带了几分慈祥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昭然。 “沈家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差,不可妄自菲薄。” 沈慧洁听得这句不轻不重的敲打,背后都禁不住出了一层白毛汗。 “是啊,妾身瞧着昭然也是极好的,配宸王刚好。” 皇后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在拿到沈昭然的生辰八字后是先同皇上旁敲侧击过的,说是想将人许配给萧胤,当时皇上也并未多说什么,她还以为此事便是成了,哪里料想皇上会突然改变主意? 可她到底是在宫中沉浮这么多年了,这点气还是沉得住的。 反倒是太子萧胤,惯常带着笑意的脸此时却冷了下来。 皇后也瞧见了,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见得他面上重新露出笑容,还出声同沈昭然道贺,这才收回了目光。 回去的路上沈慧洁是一言不发,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一处。 沈昭然见了,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是冰沁沁的。 “娘,木已成舟,这是皇上的意思,就是舅舅也是没法子更改的。” “怎么会这样?皇后娘娘不是说事情不会有……” 沈慧洁重重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皇上赐婚似是临时起意,谁也没听到风声,待沈昭然和沈慧洁将这消息带回去,沈翰墨是再憋不住了,桌上的茶杯被他拂到地上碎了一地,是什么涵养也没了。 “他宸王殿下算个什么?” 沈昭然从未见沈翰墨发过如此大的火,一时不敢言,就垂着头站在一边,倒是面色一直不大好的沈慧洁开口安抚起了他。 “兄长,慎言。宸王殿下的母亲虽说只是个宫女,但他拜了国师为师,当年还是国师主动收的徒,悬明司现如今也是他握在手里的,足可见皇上也是看重他的。” “再看重他又如何?他就是个宸王顶天了!非但如此,待昭然嫁给宸王,皇后一族势必会同我们离心!” 沈翰墨提及此就是一肚子气。 他们支持太子一派多年,就是为了延续沈家的荣光,如今…… “都是造物弄人。”沈昭然垂着头,怯怯道,“这是国师合盘算出来的,国师连国运都能算,何况区区一桩婚事……” 只‘国师’二字便一击即中。 就算沈翰墨怀疑皇上的用心,但皇上打的是国师的名头,就连他也无话可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6章 投壶 沈昭然回得自个住的院子后就站在红梅下发呆,是被雪落满了肩头也不曾挪步,瞧得云檀和玉檀是万分焦心。 “姑娘,事已至此,就莫要太过忧心了,风雪凛冽,快快回屋,免得受了风寒。” 玉檀劝道。 沈昭然回头,望着玉檀和云檀关切的目光,是微微一笑。 “国师批的八字,或许还真是良缘也未可知,你们说呢?” 玉檀和云檀面面相觑,只以为沈昭然是因着不能嫁给太子伤心过度,只能这样聊以自慰。 “罢了,且看着,我瞧着……” 宸王殿下也是不错的。 太子殿下是好,但他心里存的东西太多,宸王未必不好,接近他,父亲的冤屈、虎阳军一夜覆灭的真相,兴许假以时日都能浮出水面。 她没甚宏伟志向,什么太子妃、什么未来的皇后娘娘,都比不得还她父亲以及枉死的万千虎阳军的将士们一个公道来得重要! 宸王要比太子还要小一岁,虽说太子早已有了良娣,但太子妃却是迟迟未定的,如今宸王的婚事都有着落了,太子的太子妃却还没着落,属实不像话,故此沈昭然和萧朗的婚事就给押到了半年后。 沈昭然想,那时候刚入夏,倒也是个不错的日子。 “姑娘,这样可行?” 云檀帮沈昭然将一支镶嵌有红色玛瑙的步摇给她别到了发髻里。 “可以,正好配我这身红裙。”沈昭然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道。 玉檀见状,在一旁笑道:“姑娘今日定然能艳压群芳。” “我可没想过艳压群芳,别叫旁人轻看了去便很好。” 想到今日要去参加镇国公的寿宴沈昭然就觉着头疼,那些个大家闺秀也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只怕就等着今儿看她笑话,再奚落她一番去,特特是镇国公家的四姑娘,早已对萧胤芳心暗许,真真是叫人头疼。 “沈夫人、沈娘子来了啊,快快进屋坐,外面可冷了?” 镇国公夫人刘氏甫一见得他们来了,立时起身来相迎。 几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刘氏才主动说道:“让昭然陪着我们几个大娘子说话也是委屈了。” 沈昭然微微一笑:“夫人说笑了,能陪着长辈们说话是昭然的福气。” 刘氏捂着嘴笑了笑,是直呼沈昭然懂事,而后话头一转,道:“姑娘们都在院儿里玩儿呢,说是在投壶,咱们也不留着你了,你快看看去。” 说着,她便将身边的丫鬟招了来,嘱咐她带沈昭然前去外面的院子。 沈昭然望向沈慧洁,见得她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同屋内的长辈们行了个礼后离开了。 镇国公府是太后的母家,镇国公做寿,排场还是分外足的,东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多来了。 这不,沈昭然还没走到院子里就听得里面传来了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她站在廊下往院子里望去,就见镇国公府的四姑娘齐丹秋正被众星拱月般地站在最里面,手中还握着一支羽箭,是颇为自得的模样。 沈昭然跟齐丹秋从来不对付,见得这副场景,她想都不想,调头就想找借口离开,可所谓冤家路窄,偏生齐丹秋就看见了她。 “昭然来了啊,来都来了,何不下场来玩玩呢?我可是好久没同你好生玩玩呢。” 齐丹秋这话委实耐人寻味。 “不了,我就不在诸位公子、姑娘们面前出丑了。” 沈家是文人世家,沈翰墨更是治家严谨,总觉得玩物丧志,所以沈昭然对此更是一窍不通,只得避其锋芒了。 “怎么是出丑呢?莫非……”齐丹秋微抬下颚,挑衅意味十足,“你不屑跟我比?” “怎么会?不瞒大伙儿说,我委实不大擅长这个,要让诸位见笑了。” 沈昭然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已经将齐丹秋骂了百八十遍了。 对,我就是不想跟你比,‘人贵有自知之明’,请你圆润地走开! 不过她话都说到前头了,要是她真的出丑了,是会被人笑,可明眼人都知道是齐丹秋咄咄逼人,拿自己擅长的和别人不擅长的比,总也落不得好。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她还真是不敢苟同! 她将手中的手炉递给了身后跟着的云檀,然后接过了玉檀拿来的羽箭,站在画好的线外,朝着远处的长颈壶一扔,只见羽箭歪歪斜斜地,连长颈壶的边儿都没碰上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她歪了歪头,无奈一笑。 “我方才那话,还真是没有谦虚。” 沈昭然本就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这样说话反倒显出一种娇憨,叫人怪也怪不到哪里去,连笑话她都不好意思了。 齐丹秋眼瞅着自个算盘落了空,不乐意了,是还在不依不饶。 这不,只见她拎起一支羽箭,抬高手臂,羽箭就这样落入了壶中。 “不会没关系啊,多练练就会了,你方才瞧见我扔了,你再扔着试试。” 她还就不信沈昭然每回都能靠撒娇逃过去。 一次能说她不会,几次下来,她看旁人不笑话她蠢! 要是看就能看会了,沈昭然都要夸自个一句聪慧,可惜这种要上手的东西,没时常练着,再有人手把手地教窍门,还真是不容易会。 这不,她一连几支羽箭都没能投进去。 一院子的人等了许久了,就瞧着她在那里投壶,还一箭没入,她现如今说她委实学不会不行,硬着头皮继续投下去也是没趣,当真是骑虎难下。 这时候齐丹秋又投了一支进壶,旁人都在大声喝彩,又到她了。 她接过玉檀递过来的羽箭,心头是叫苦不迭,她这右手明儿还拿得动筷子吗? 就在她试探着举起右手的时候,她感觉周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她没空多想,就想将手中的羽箭扔出去的时候,一只温暖大手却从后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这样软绵绵地射出去,又碰不到壶身了。” 从背后想起的声音平淡无波,但莫名让沈昭然觉着心安,连冻僵了的右手似乎都因此暖了起来。 她不知作何反应,干脆顺着这只大手抬高了手,再往左挪动了个步子,然后用力往前一扔,羽箭与壶身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利落入壶! 第7章 木头 沈昭然心头大喜,回身抓着身后之人的手臂同他分享着自个的喜悦。 “投进了,我们投进了。” 她边说着,边摇着身后之人的手臂道。 “恩。” 萧朗淡淡应声,但眉头的冷气似乎少了几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该是分外高兴的,可这落在沈昭然眼中就像是她小题大做了。 她立时清醒了过来,忙收回了自个的手,随着一众人同他行了个礼。 “见过宸王殿下。” 萧朗原本舒展的眉头又凝上了几分冷气,旁人却是瞧不出什么,只听得他不冷不淡地道:“不必多礼。” 而就在这时候,萧胤也带着一干人来了,全是朝中的青年才俊。 院子里的人见状,又是好一番做礼。 萧胤面上还是带着惯常挂着的笑容。 “不必多礼,今儿都是来为镇国公做寿的,随意便好。” 他边说着这话,边扫视了一圈院中人,在瞧得站在一处的沈昭然和萧朗时,视线多停留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便很快地掠过了。 “在投壶?” 就在沈昭然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脱身的时候,齐丹秋偏还不放过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拉着她一道。 末了,她还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我委实教不会昭然了,幸而宸王殿下来了。” “哦?学会了?那孤可得好好看看。” 萧胤一出口,沈昭然自然推脱不得。 她拿起羽箭试探了几回,迟迟不敢扔出去,下意识就往身边站着的宸王望去。 齐丹秋见状,面上笑意是止也止不住,故作大度道:“昭然,你既不大会,也不必为难,可以请人帮忙的。” 院子里的人对于沈昭然和太子殿下的关系都是有所耳闻的,也知晓他们走得向来很近,谁都以为沈昭然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哪成想这一及笄,摇身一变,成了宸王未过门的妻子? 如今可有好戏看了。 沈昭然哪里不明白齐丹秋的险恶用心?但萧朗才是他被赐了婚的未婚夫婿,何况…… 她顶着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上前一步,走到了萧朗面前,咬了咬唇,轻声道:“宸王殿下,帮帮我,好不好?” 落在旁人眼中,沈昭然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便似少女含春,人又是大大方方地去请了自己未来的夫君帮忙,反倒叫人没甚好指摘讥讽她的。 倒是一边儿的萧胤,目光灼灼地瞧着沈昭然,偏生她一双大眼睛只希冀地看着萧朗,似乎毫不在意他,惹得他又是好一阵心烦意乱。 萧朗看着面前如小兔子般乖巧的人,并未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羽箭,只道:“我教你,你可以的。” 沈昭然讶然,她没想到萧朗会这样说,就在他呆愣的功夫,她已经被萧朗带着又站到了画好的线后面,准备投壶了。 “前后脚,手抬高……” 沈昭然没想到萧朗还真一本正经地开始指点起她来了。 她恨他是块木头! 就在她气鼓鼓地摆弄羽箭的时候,只觉一股子热气直直往耳后扑来,萧朗的大手搭上了她的手臂。 “将远处的长颈壶想成你讨厌的人,比如齐四姑娘。” 沈昭然大惊,没成想萧朗突然靠近就为了同她耳语这个,当真是毫不留情面。 她回头偷瞟了眼脸上依然没甚情绪的萧朗,莫名觉着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的人倒是有些可爱。 她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的长颈壶,随着萧朗一声令下,猛地往前一松,羽箭触碰壶底清脆地一声,羽箭成功落入长颈壶中。 “进了!” 这可是她自己投中的,第一次投中呢。 她不自觉地就回身拉着萧朗的衣袖分享起了自个的喜悦。 “我中了,中了!” 第8章 解围 萧朗看着面前眉眼俱笑的女子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愣愣地瞧着自个,一副期待被夸奖的小模样,惹得他心弦一颤,眼神难得地温软了几分。 “是啊,很厉害。” 沈昭然得了自个想听的,笑得更是明艳动人了。 一边的萧胤看着两人的互动,面上虽然笑着,一双眼却好似结了冰,一旦有人不小心掉下去了,唯恐万劫不复。 齐丹秋想要沈昭然丢脸,但更想她离萧胤远远的! 就算是有人要做太子妃,那也只能是她! 如今见得沈昭然巴巴地贴上了萧朗,她倒是高兴了,当即走到了萧胤面前,摆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道:“太子表兄,你能不能替丹秋投壶啊?” 萧胤心头是堵着口气的,当下就要答应,没成想这会子镇国公府的二姑娘齐丹姝却是来了。 诸人忙同她见礼道:“见过安惠郡主。” 齐丹姝今儿穿着一袭淡色衣衫,头上戴着套同样素净的头饰,端的是大方得体。 “各位都是客,不必多礼。” 虽这般说,但大伙儿都不敢轻看了齐丹姝去。 齐丹姝幼年失恃,镇国公便将自个那身份也还算看得过眼的妾室扶正了,当时齐丹姝的嫡亲兄长又还是个半大小子,照顾不得她,太后怕她受委屈,便将她接进宫抚养,皇上也甚为喜爱她,甚至在她及笄那年直接册封她为郡主,如今她虽搬回了镇国公府,但她出入宫门都是轻易得很,旁人见了自然是要礼让她三分的。 这不,听得她邀人往屋里坐,是连萧胤也卖了她面子。 “时候也差不多了,是该往屋里坐了,丹秋表妹,委实抱歉,孤下回再陪你一道投壶。” 齐丹秋心有不甘,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故作大方。 “无碍,丹秋就先在这里同太子表兄约好下次一道投壶了。” “是丹姝扰了太子殿下的雅兴。” 齐丹姝是镇国公的原配所出,身份合该比生母原是妾后被扶正的齐丹秋要高的,又是被太后宠在心尖儿上的,她更应有资格唤太子一声‘表兄’,可她不但不恃宠而骄,还谦逊得很,谨遵礼教地唤着‘殿下’,这会子两人的教养就高下立现了。 “是来得正是时候。” 萧胤心头虽有气,这会子却是冷静下来了,若他当真接了齐丹秋这一箭,不知外面又是如何风言风语呢,说不得还会趁了太后的心意,顺势让他同镇国公府结亲,这并非他所愿。 “殿下先请。” 齐丹姝行为情态是颇为落落大方。 萧胤点了点头,是微不可查地瞟了眼一直垂眸敛目立在一边儿的沈昭然,这才踏步离开了。 齐丹秋断定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太子不好下她面子,会帮着她投壶,到时候她再放出点风声去,她跟太子没什么都会有什么了,哪料想齐丹姝突然来横插一脚? 见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施施然地走到齐丹姝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姐姐好生厉害,总也来得这般是时候!” “是时候总有是时候的好处。”齐丹姝依然笑得端庄大方,“你说是?四妹妹。” 第9章 在意 齐丹秋闻言,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又不好再反驳什么,只得拂袖而去。 这时候沈昭然和萧朗还站在一边儿没走,沈昭然是万万没想到原来齐丹姝是这般女子。 看似笑眯眯的,但气势威压却将齐丹秋压得死死的,叫她蹦跶不出什么来。 不过细想想也是,太后膝下养着的,讲究的就是体面,做不出像齐丹秋这般不要脸面之事。 “多谢安惠郡主解围。” 沈昭然上前,同她道谢道。 安惠郡主看着面前的沈昭然,面上笑意真切了几分。 “做什么谢?不过是略尽地主之谊。” 沈昭然猛地又想起了她被掳走那夜那个人说的话,镇国公府啊…… “郡主娘娘人真好。” 齐丹姝闻言,却是愣了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笑得更是开心了。 “我只比你大两岁,可别郡主娘娘郡主娘娘地叫了。” 说着,她还仿似无意地扫了眼萧朗,沈昭然这才后知后觉,这郡主娘娘跟萧朗怕是关系匪浅啊。 “那若是郡主娘娘不嫌弃,我便腆着脸唤郡主娘娘一声丹姝姐姐了。” “我说昭然妹妹啊,你还真是会顺杆子往上爬啊。” 沈昭然往台阶上望去,原是萧子舒来了。 “景宁哥哥,你这般说我,当心我告诉表姑去,看她如何收拾你!” 宣平侯夫人出自中州首富吴家,虽说家中有钱,但在士农工商、商为末的中州委实算不得多有脸面,可宣平侯放着东都城中那般多的大家闺秀没娶,偏就娶了这吴家姑娘。 当时被人好一阵笑话,可宣平侯毫不在乎,两人是恩爱得紧。 而沈昭然的父亲陈酒自幼长在吴家,是宣平侯夫人的表兄。 虽说陈酒早亡,两家明面上的走动算不得多,但陈酒在东都就这么一门亲戚,逢年过节的沈慧洁总会带着沈昭然走上一遭的,她自然也就跟没甚架子的萧子舒相熟了起来,平素里打打闹闹的,也是别样和谐。 “你就知道去告状!” “你们俩啊……”齐丹姝摇头失笑,“快快进屋去用饭。” 齐丹姝一发话,两人也不闹了,就随着人一道进屋了,而萧朗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几人身边。 沈昭然也察觉到了萧朗的沉默,觉着不好冷落了他去,又凑到他面前去道谢。 “殿下,方才谢过你了,若不是你,我怕是要出个大丑了。” “既没把握,便不要逞强。” 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话萧朗没说出来,因为他瞧见沈昭然面色肉眼可见地不好看了。 只见她噘着嘴嘟哝道:“我知道了,殿下教训得是。” 这时候沈慧洁正巧来寻她了,她同几人见了个礼,便带着云檀和玉檀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萧子舒摇头道:“宸王殿下,你这样不行啊。” 安惠郡主见萧子舒凑到萧朗面前一个劲儿地嘀咕,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专为女眷设的席位坐着。 而这边萧子舒还在叨叨。 “人就是谢谢你,你倒好,直接训上人家了。我那表妹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人才刚及笄呢,你可别拿你训你手下那一套来训她,人被一吓,可就要哭的。” “我……” 萧朗是无话可说,他忍不住抬眼朝女眷们坐的那处望去…… 男子和女眷们坐的地方是由屏风隔开的,他根本没法子扑捉到沈昭然的身影,遑论知道她如今是否还生着气的。 萧子舒立时看出了他的想法,还火上浇油。 “人都给你得罪了,你现如今去看有什么用?我真是为你着急哦,都十八了,我都以为你要孤独终老了,好不容易皇上赐婚,有王妃了,结果呢?真是一点不懂女人心啊。” 萧朗没说话,只是抬起他那双冷凝的眼睛看了萧子舒一眼,他立时闭了嘴,乖乖低头用饭。 用过饭,男丁们就被镇国公带去一边儿的院子谈论政事去了,女眷们则被刘氏引着去了别的院子赏花闲谈,总也离不开儿女们的亲事的,而萧朗则打算离开了。 “宸王殿下。”齐丹姝唤住了他。 “安惠郡主。”萧朗应道。 齐丹姝四下瞧了瞧,见没人,这才引着萧朗往更僻静处走了走。 不巧的是这时候沈昭然正好从屋里出来透气,一打眼就瞧见了两人转身离开的背影,她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 第10章 不甘 “怎么了?” 一走到一处僻静人少的地儿萧朗便率先开口问了。 躲在暗处的沈昭然闻言,禁不住噘了噘嘴,这人还是会主动关心人,也没看起来那般不好接近、不爱搭理人嘛。 原来得分关心的是谁。 她在心头如是想着,耳朵支得跟顺风耳似的,生怕错过点什么。 “你说说你,方才是多好的机会啊,正好能为你未过门的妻子出出风头,她心头说不定就多想着你了,结果你……” 萧朗和齐丹姝两人自幼相识,关系算是不错,没人瞧着了,说话也随意得多。 “让人自个来!我都不知如何说你了!” 说及此,齐丹姝是忍不住摇头失笑。 “其实啊,女子很好哄的,愈是救自己于尴尬处境的人,她们愈会多留份儿心,自古以来英雄救美的美谈你该是听过不少的。” 末了,她又笑道:“你该多跟景宁取取经才是。” “他成日喝花酒。”萧朗淡淡回道。 “那可不行!”齐丹姝赶忙否了,“要是你跟着人学坏了,到时候昭然姑娘可得上门寻我麻烦了。” “她不会。”顿了顿,萧朗又补道,“靠旁人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他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她身边。 躲在拐角处的沈昭然一愣,她没想到萧朗竟已想得如此长远。 他是真的在为她着想的…… 不知为何,她的一颗心是跳得愈发快了,‘砰砰砰’,清晰入耳,惹得她整个身子都似乎要烧起来了般。 齐丹姝也怔愣当场,但也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你倒是对她分外用心。” 其实她早该清楚的,萧朗那般冷的性子,可只要沈昭然在场,他的一双眼总也不自觉会飘向她那里,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起码…… 萧朗可以瞒过任何一个人,可是决计瞒不过她! “可有时候你做了,又不说,别人未必明白啊,就像我们小时候……罢了,提过去做什么……你得说出来啊,让她知道你是在意她的。” 萧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似有似无地往拐角处飘去,那里已经没有旁的身影了。 这下子,她该不生气了? 沈昭然一双手紧紧捏着自己身上披着的大红斗篷就往外走,可不过穿过一条回廊就被人给一把拉到了一个鲜有人至的院子里。 她没看清来人,就要大叫,被来人捂住了嘴。 “是我。” 沈昭然闻言,不再挣扎,定睛一看,竟是萧胤。 萧胤知道沈昭然不会再无端端大呼了,收回了自个捂住她口鼻的手。 “太子哥哥……”沈昭然怔怔然道,“你怎么……” 萧胤对人从来都是笑脸相迎的,这会儿脸上的笑是怎么也挂不住了。 “你今儿怎么不让我帮你投壶啊?” “太子哥哥,昭然现如今已有婚配了。” 在旁人看来,沈昭然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但果真如此吗? 她有时候话说又太知道分寸,就如此刻,点到即止。 萧胤闻言,苦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是啊。” 他笑得凄然,让沈昭然心头有些不忍,但事实确实如此。 她张了张嘴,临到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可是……” 萧胤还是不死心。 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沈昭然的手臂。 “你以前不是最爱缠着我玩闹的吗?” 沈昭然看着面前的萧胤,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啊,她以前最是喜欢跟着太子一道玩耍了,可那是因为舅舅想要她跟着太子一道玩耍。 后来她觉着太子似乎有些孤独,又待她确实要好,渐渐地,她也觉得有这么一位哥哥是分外不错的,就时常陪着他,可是…… “太子哥哥只是兄长啊。” 她自幼就听人说过,她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可是她从不愿嫁给太子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太子妃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上,这并非她所愿。 萧胤没想到沈昭然是这样想的,他颓然地松开了手。 沈昭然见状,道:“太子哥哥,对不起。” 她幼时不懂,长大了便清楚了。 沈家和太子一派有利益牵扯,而且这股利益牵扯早在她外祖父还在时就存在了。 但如今是上天做出的旨意,里面不乏也有皇上的意思,他们不能违逆,她也不想违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同萧胤行了个礼便打算离开了,没成想萧胤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昭然,你……” 他说着就要凑近,却是把沈昭然吓坏了。 “太子哥哥,你要做什么啊?我该走了,我……” 沈昭然推拒着,可萧胤桎梏着她的手臂,让她逃无可逃。 “昭然,我……” 萧胤看着沈昭然一张一合的粉嫩唇瓣,是再不愿忍耐,不管不顾地就要吻上去,吓得沈昭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叫人来,到时候沈家和太子一派的关系姑且不说,沈家必定受到牵连,她的名声也会毁了的,到时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还何谈其他? 干脆…… 她咬咬牙,正要抬脚一脚踹在萧胤身上,就觉着身上一轻。 萧胤被人拉着往后退去了。 她定睛一瞧,站在萧胤身后的是萧朗。 “太子殿下,强人所难,有违君子之道。” 说着,他转过身,挡在了沈昭然身前。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父皇赐了婚的。” 他一句话简单明了,却是让萧胤彻底清醒了过来。 “是,是孤的不是。” 萧胤承认得干脆利落,哪里还有方才失控的模样? 他看着躲在萧朗身后的沈昭然,心头苦笑不止,他终究还是将人愈推愈远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温声道:“方才是孤没控制好情绪,昭然,你可以出来让孤给你赔个不是吗?” 沈昭然原本还心绪不平,听得这话知道萧胤理智回来了,伸手轻轻扯了扯萧朗身上披着的斗篷。 萧朗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但他仍挡在沈昭然身前,是一动也不动。 沈昭然心头微暖,轻声开口道:“宸王殿下,让我跟太子殿下说说话。” 萧朗闻言,这才侧身让开,但并未离开的打算。 萧胤心头虽又恼又恨,但面上不显,满脸愧疚地同沈昭然作了个揖。 “昭然,对不住,方才是我不清醒,竟差点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方才之事我不会再犯了,我没脸请求你的原谅,但希望你能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兄长,还是会在有人伤害你的时候保护你。” 萧胤这话说得诚恳,沈昭然自不会逮着不放,但她心头清楚,两人经此一遭是要渐行渐远了。 “太子殿下,昭然是真的将你当作兄长、当作好友的,今日之事昭然不会说出去,但还望你记住,昭然身负婚约,同宸王殿下的婚约,是天定姻缘。”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将两人的立场摆得分明。 第11章 嫉妒 沈昭然看出了萧胤眼里的悲戚,但有些话必须讲明白,不然到头来就是无尽的麻烦,对她、对她往后的日子都不好。 “你也看到了,宸王殿下很是维护昭然,昭然已经很满足了,有一个这般……”沈昭然歪了歪头,脸上带上了抹轻松笑意,“疼爱昭然的人,你也该放心了。” 顿了顿,她又补道:“作为兄长。” 还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什么“太子殿下”、什么“作为兄长”,当真是毫无留恋…… 萧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知沈昭然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两人此前并未有什么交集,可不就一道赐婚圣旨吗?她非但不胆怯,竟就这般轻易地亲近上了他。 他承认,他嫉妒了,嫉妒萧朗,嫉妒得发疯! 他为什么在短短时间内就能得到昭然若有若无的偏向?就因着国师的一句批语?父皇的一道圣旨? 父皇和国师也是沆瀣一气的! 那只要我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就能随意授意国师,让国师下一道有利于自己的批语?就能随心所欲地主宰自己的命运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 “是啊,昭然长大了,孤相信四弟会照顾好昭然的。” “太子殿下放心,五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会照顾好她。” 一句话不咸不淡,萧胤却从中看出了不悦和警惕,但他什么也没说,又笑着祝福了两人几句便离开了,徒留有些尴尬的沈昭然和萧朗在一处。 “方才之事……” “无碍。” 见沈昭然不知从何说起,萧朗将话头接了过来。 “保重自己。” 沈昭然觉着萧朗有时候真的是坦诚得过分,总也单刀直入,根本就不会绕弯子,这样的人该怎么在朝中混啊? 可人不但混了,似乎还混得风生水起。 虽说人人都道宸王殿下油盐不进、铁血手腕,但再多的却是无可指摘,要靠着他铲除‘异人’是其一,他的为人处世起码也是进退有度的,不然早就被群起而攻之了。 “宸王殿下也是,殿下今日既说了无碍,以后可别跟我翻旧账哦。” 既然萧朗喜欢跟他直来直往,那她也不吝如此。 不过她是笑着说的,似玩笑,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她说的是真的。 “自然。”萧朗面色不变,依然是一派沉静,“我送你回去。” 不过短短路途,萧朗既要送,沈昭然也就由着他了。 回程的路上沈夫人万子兰和沈慧洁的眉头都皱得死紧。 “小五啊,你……” 万子兰作为舅母不好多说什么,干脆望向一边儿的沈慧洁,示意她来开口。 沈慧洁会意,将话头接了过去。 “然儿啊,就算你跟宸王殿下的婚事定下来了,你也不必如此着急地跟宸王殿下走得太近,旁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沈昭然眨巴着自己的一双大眼睛,状似懵懂地看着马车上的两人。 沈慧洁叹了口气:“都怪我,平素里太过惯着你了,让你什么都不懂。” 那时候沈昭然在军营中受了刺激,好容易给救回来的,她将她宝贝得不行,生怕她再有个好歹,到头来养得是天真不知事。 “娘,您不必责怪自己,有什么您好生跟然儿说,然儿都会听的。” 沈昭然说完这话,又望向万子兰。 “舅母也别气恼,然儿以后定然更加懂事。” 她太知道万子兰的脾性了。 自幼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她是从没有多加苛责过自己,但她打心底里是不喜欢自己的。 万子兰笑了笑,道:“小五想多了,舅母没有生气,只是你须得清楚,你也是咱们沈家的一份子,现如今你跟宸王殿下是定了亲事,但你立时就去亲近他,你让旁人如何想?” 她点到即止,再多的话就要沈慧洁来说了。 “旁人该说你是个狠心的人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什么“朝三暮四”这样的话沈慧洁委实不好说出口。 “旁人也会揣度我们沈家的态度。” “何况你跟宸王殿下还没成亲呢,只要没成亲……” 万子兰嘴角笑意愈盛。 “未来还不知有几多变数呢。” 沈昭然心头一紧,面上端得是态度端正。 “然儿知错了,然儿定会同宸王殿下保持距离。” 万子兰满意了。 “小五乖。” 沈昭然回得沈府后是好一番修身养性,这段日子是哪里也没去,好容易盼到了即将到来的花朝节,她再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地要约着齐丹姝去东都城外的林罗山上玩儿。 沈慧洁却是放心不下。 “还是不要去了,你忘了你上回了?可是把为娘给吓坏了,为娘的再也禁不住吓了。” “娘,您就放心。” 沈昭然抱着沈慧洁的胳膊撒起了娇来。 “大不了到时候央着舅母多派两个府中护卫给我就是了,何况安惠郡主还要跟我一道呢,她身边的护卫可都是太后娘娘亲派的,总也不会出事的。” 沈慧洁受不住沈昭然一再央求,无奈只得退让一步。 “行,娘答应你了,但你不能在外面呆太久了,同安惠郡主在望月楼用过晚膳就早些回来。” 沈昭然连连点头应是,心里却想着,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只要出了这个门儿一切都好办,好容易约出齐丹姝来,她得同她多亲近亲近才是,毕竟镇国公府那可是最为要紧的一条线索了。 见着沈昭然要离开,沈慧洁又唤住了她。 “娘不是反对你同安惠郡主来往,只是她到底是郡主,也是太后身边的可心人,你莫要一门心思掉进去了,到时候伤心的还是自个。” 为人父母便是如此,总也担忧许多,唯恐他们一个不慎跌到了,是恨不得将前路都给他们铲平了,但沈慧洁心里清楚,她总不能陪伴她一辈子,在她离开后,自己的女儿总要独自面对往后的风风雨雨。 “知道了,娘,您放心。” 沈昭然自然知道沈慧洁的苦心,也不忍她太过操劳,她说的话都端正应下了。 第12章 蠢钝 到了二月十二的花朝节,沈昭然带着沈慧洁着人早早打点好的东西,就穿着一袭大红衣裙,披着件白色斗篷,坐上沈府的马车出门了。 两人在城门口碰了面,沈昭然干脆就坐上了齐丹姝的马车,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不多会儿就到了林罗山的半山腰上,再往上走,去林罗山顶的花神庙烧香祈福就得步行了。 两人下了马车后瞧见这半山腰上停了不少马车,再四下望去,就见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开了,当真是好不热闹。 “今儿是花朝节,想必来林罗山上踏青的人不少。”齐丹姝道。 “是啊,毕竟这林罗山就是由此得名的。”沈昭然应和道。 林罗山起初就是因着山上长着林罗密布的花出名,后来才有了花神庙,山上是愈发热闹了起来,特特是到了这花朝节,上山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等咱们上山去烧了香,这便去寻个安静些的地儿,将剪纸用红绳系上去。” 齐丹姝提议道。 这正和了沈昭然的心意,她也不愿呆在太过吵嚷的地儿。 只是所谓冤家路窄大抵如此,这不,平白地就遇上了齐丹秋一行人。 “哟,这不是二姐姐和沈家的五姑娘吗?” 两人抬眸望去,就见齐丹秋从一华盖马车上款款走了下来,身边还跟着三两大家小姐。 “二姐姐,早知你也要来这里我就跟你一道来了,何苦多劳烦一个马夫,更怕旁人说了闲话去,以为我们姐妹俩离心了呢。” 齐丹秋说这话的时候这半山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了,她摆出这样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齐丹姝欺负了她去。 “四姑娘,这……”沈昭然也摆出一副万分懵懂的模样,“家里雇佣马夫来不就是为了赶马车的吗?若是出门都挤在一处,那还雇佣这么多马夫做什么?他们断了生计,岂不很是可怜?” “我是不大懂这个道理的。”她瘪了瘪嘴,似乎对此很是苦恼,“丹姝姐姐,我不知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沈昭然此言一出,齐丹秋面上神色可谓七彩纷呈,一旁看热闹的人只觉好笑,不免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 “沈五姑娘还真是懵懂无知啊!” 齐丹秋这句话简直像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 齐丹姝面上神色也冷凝了几分。 “难道昭然说的不对吗?” 她说完这话便压低了声音。 “这点道理都不懂,那便由我这个做姐姐的来教你,莫要再昏了头,说些混账话!劝你好自为之!” 话罢,她便带着沈昭然拂袖而去,徒留齐丹秋在身后恨得牙痒痒。 “沈昭然,齐……”她冷不丁撞进了齐丹姝的眼中,到底是不敢直呼其名,“今日之辱……” 日后我必定百倍奉还! “让昭然见笑了。” 两人往上走时,齐丹姝落落大方地同沈昭然赔了个礼。 “我这个妹妹原先是庶妹,后来母亲扶正了,她的身份也提上来了,但心里还是免不得自卑,就想着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来证明自个的地位,有时候看着不免让人觉出蠢钝如猪!” 沈昭然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蠢钝如猪……” 倒真是贴切。 “昭然,无论如何都得多谢你今日对我的回护。”齐丹姝又道。 沈昭然看着齐丹姝脸上的真挚笑意,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她没想到齐丹姝对人对事如此坦然,思及自个心底生出的那些龌龊伎俩,她不禁感到自惭形秽,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还有那些惨死的将士,她又能硬下心肠了。 “丹姝姐姐不必如此,我也没做什么。”她朝齐丹姝羞涩一笑,又有点俏皮地道,“其实我也不喜欢齐四姑娘,她老爱挑我刺儿了。” 至于为什么,两人心知肚明,但她偏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她不就是见不惯我跟太子殿下亲近吗?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当他是兄长,她有什么好看不惯我的,大不了她也可以亲近亲近太子殿下啊,看太子殿下让她亲近不。” “你呀,还真是直性子。”齐丹姝笑得温婉,可眼中却藏着怀念,还有丝丝缕缕的羡慕,“小孩儿心性。” “我才十五呢,可不是小?当小孩子多好啊,天天开开心心的,就是有时候要被大人训。” 沈昭然撅了噘嘴,一张脸可谓十分生动可人。 “还说小,都要成亲了。”齐丹姝捂嘴轻笑道,“不过依着宸王殿下的脾性,指不定要如何宠着你呢。” 齐丹姝这话说得颇有深意,惹得沈昭然心头一动,但她面上不显,只似嗔似羞地嘟囔。 “他哪里会宠我?他只会放着让我自个来。” 这是在说那日投壶之事。 “还惦记着这事儿呢?你说他不帮你,可他又手把手地教你,若是你不会,唯恐要丢脸了去,可他丝毫不在意,只一心教你,他这是将你放在同等的位置上了啊。” 不轻看女子,将女子放在同等位置上的男子,何其少? 齐丹姝拉过了沈昭然的手,悉心提点着。 “他是尊重你呢。你年岁小,一心以为能帮你解决一切事情,顺着你、宠着你就是好,像我,就觉着像是宸王殿下这样的男子才是好……” 她说到最后,眼中透出几缕怅惘,似透过不远处的红梅看到了过往。 沈昭然心头‘咯噔’一下,安惠郡主莫不是…… 据她所知,这安惠郡主跟萧朗的关系很是要好,若是她想,岂不是能近水楼台? 她嫁给萧朗自有自的目的,但能夫妻和睦谁又不想呢? 朝三暮四的人她可不要! 她要的,一定是全部! 沈昭然这厢还在暗自琢磨,安惠郡主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忙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找补道:“宸王殿下身负重任,时时要出门去除‘异人’,他唯恐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你多学些,总能傍身。” 沈昭然笑了笑,点头应下了。 “丹姝姐姐,我都记住了。” “你记住了?你想来是嘴巴记住了,脑子有没有记住可就不知道了。” 这声音吊儿郎当的,沈昭然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第13章 告状 “景宁哥哥,你平素里是不是没事啊?哪里有女子就往哪里凑?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沈昭然看着从山下款款行来的萧子舒,威胁道,“信不信我真去同表姑说,让你十天半个月地出不了门!” “好妹妹,我知错了。”萧子舒是连连讨饶。 沈昭然见了,灿然一笑,同齐丹姝使了个眼神示意。 萧子舒见了,摇头道:“你们啊……昭然啊,你这脾性得叫人好生管管,每每说不过我就要去告状,这算是好儿郎吗?” “我可不是什么好儿郎,我是美娇娥就行了。”沈昭然立时回嘴道。 萧子舒摇头失笑:“沈昭然,咱要点脸行吗?” 齐丹姝在一边儿听得好笑,直呼两兄妹感情好。 既然碰上萧子舒了,三人便一道步行上山。 “你都没约个佳人,独自来这山上作甚?”沈昭然好奇道。 齐丹姝也挑眉笑道:“是啊?这可不像你。” “你们俩现如今好了,合起伙儿来欺负我。”萧子舒嚷道,“今儿是花朝节?就许你们来烧香祈福,就不许我来邂逅佳人了?” 沈昭然嗔笑道:“还真是不要面皮。” 几人有说有笑的,不多会儿就到了山顶的花神庙。 花神庙的香火向来鼎盛,就是平素里也有许多来庙里求姻缘的女子,院门口那株姻缘树更是茂盛,不知长了多少年了,树身上全是善男信女们挂的红绸带,这会儿随风飘扬,看着煞是好看。 沈昭然看着这一幕是心情大好,忙不迭往树边跑去了,待欣赏完,又站到了山崖边往山下望去,漫山遍野的花尽数收入眼中,真真是美不胜收。 看着万分兴奋的沈昭然,齐丹姝无奈劝道:“咱们先进去烧香祈福,待会儿再出来慢慢看。” 沈昭然还有些恋恋不舍的,人是跟着齐丹姝往里走,眼睛还一直往外瞟呢。 “当真是个小孩子。” “可不是,不是个小屁孩儿还能告状不成?” 萧子舒接话道。 “告状又怎么了?我以后还敢跟宸王殿下告状,看他不帮着我收拾你!” 沈昭然知道萧子舒同萧朗关系不一般,更知晓他是有些怕他的,甚至就算是父母的话听不进去他也愿意听萧朗说上一二的。 这不,他果真收敛了。 但沈昭然更在意的其实是齐丹姝的态度。 她说完这话后便忍不住去偷瞟了齐丹姝几眼,齐丹姝却分外警惕,竟抓住了她的目光。 “怎么了?” 她笑得落落大方。 沈昭然愣了愣,连忙摇了摇头,催促着她快进大殿内烧香,心里那股子不舒服感却是愈发浓郁了。 三人跪在花神像前的蒲团上,拿着香拜了三拜,跟着的丫鬟见状,忙上前将燃着的香接过,插在了花神像前的蒲团上。 齐丹姝和萧子舒随即起身,却见沈昭然还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只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花神像。 “咦,这个花神像怎么这么奇怪啊?她的脸没擦干净吗?” 只见花神像白皙的面颊上有一团并不起眼的污点,就寻常女子半个指甲盖那般大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而且……” 有股子血腥味…… 第14章 异人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沈昭然又补道,“血腥味儿。” 几人仔细闻了闻,俱摇了摇头。 “哪里来的血腥味儿?你闻岔了。”萧子舒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出什么不对劲儿来,“你什么狗鼻子啊?” “是啊,沈家五姑娘的鼻子真是好呢,我孤陋寡闻,知道的也只有狗的鼻子才这般好使呢。” 齐丹秋笑意盈盈地接话道,好似真的是在夸人一般,反倒惹得她身后的几位姑娘尴尬不已,只觉她当真是蠢得可以! 萧子舒委实没想到自个一句玩笑话能被齐丹秋拿来笑话沈昭然,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他当下就冷了脸色。 “那齐四姑娘还真是该回去好生读读书,开阔开阔眼界呢。” 沈昭然闻言,似笑非笑地白了萧子舒一眼,似乎是在说“算你识相,知道为我说话”,而后才看着齐丹秋道:“齐四姑娘,玩笑归玩笑,适可而止便好,我也不会计较什么,但变本加厉就过分了啊。” 齐丹秋心气儿高,就想跟人一争高下,更是不愿输给一直被太子心心念念着的沈昭然,这会子大庭广之下被人不留情面的奚落,恼怒地就想开口训人,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瞧见了齐丹姝颇为冷凝的眼神,一时,她是什么话也不敢说出口了。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难道府中没人教你吗?” 齐丹秋咬咬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得垂下头,掩去眸中的不甘和憎恶。 “昭然,我们走。” 齐丹姝瞟了眼面前的花神像,当即就想拉着沈昭然离开,可沈昭然却还纠结于花神庙内的血腥味。 “丹姝姐姐,你且等等我。” 话罢,沈昭然就缓步往花神像靠近。 齐丹姝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焦急,她咬咬牙,欲要上前强硬地拉着沈昭然离开,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似欲乘花飞去的花神像背后竟是突然蹿出一个男人来! 只见那男人双眼猩红,长着长指甲的手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显然这人今儿一大早已经杀了个人,这才藏身于此。 他一现身,吓得花神庙内的诸人纷纷大叫。 “啊,‘异人’!” 齐丹秋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上跟着她来的几位姑娘了,转头就要往外跑,闹得又是一个人仰马翻。 可‘异人’跟寻常人不同,黑夜并不能阻碍他们视物,反倒是白日,他们不能靠目视物,多靠听觉和嗅觉,动静越大,反倒越能引起他的注意。 这不,眼瞧着‘异人’掠过离他更近的沈昭然等人,挥舞着爪子径直往动静闹得震天响那边的齐丹秋一堆人靠近。 齐丹秋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异人’甫一到跟前,还没动手呢,是吓得屁滚尿流,当即就晕了过去。 而跟着齐丹秋来的那几位姑娘,有的已经逃走了,有的腿软倒在地上走不动,有的直接晕了过去。 沈昭然见她们还在尖叫,不断引起‘异人’的注意,立时蹙紧了眉头,正欲提醒她们,身边的齐丹姝倒是先开了口。 “要想活命就闭嘴!” 几人闻言,是死死捂住了自个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来再招惹了‘异人’去,可‘异人’还有鼻子,他们的鼻子也是特别灵敏的,何况齐丹姝方才出言提醒那几位姑娘,早已暴露了位置,‘异人’便朝着她而来。 沈昭然、齐丹姝等人是站在一起的,身边还跟着三两丫鬟呢,护卫在外面,现如今这样也是不顶事的,待‘异人’过来,她们铁定都得遭殃! 一个人遭殃总比一群人遭殃得好! 沈昭然顾不得太多了,直接推开紧紧护着她的玉檀和云檀,就往门外窜去,嘴里还大喊着:“来啊,我在这里!” 齐丹姝和萧子舒见状,就要开口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异人’已经循着声音出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就要跟着赶出去,被赶来的护卫拦下了。 “郡主娘娘,不能再过去了,就让属下们护着你离开这里。” 萧子舒见状,让玉檀和云檀随着齐丹姝出去,自个则跟着去寻沈昭然了。 齐丹姝也放心不下沈昭然,毕竟是她出声要去救那帮子不成器的人,如今反而害了心地善良的沈昭然,那她可就罪过了,何况还有萧朗这层关系在,无论如何她也是不能让她出事的。 “你们两人送庙内的几位姑娘离开,你们两个跟我一道去寻那‘异人’。” 齐丹姝立时安排道。 “可……” “可是什么?我是郡主娘娘还是你们是郡主娘娘?” 齐丹姝此言一出,几个护卫也不敢多言了,跟着她一道出了门。 沈昭然方才就想着别让一大帮子人遭罪,可她哪里跑得过已经彻底变成‘异人’体态的‘异人’? 眼瞧着就要被‘异人’追上了,所幸萧子舒从门外走了出来,大叫着吸引‘异人’的注意。 她心内松了口气,没再跑动了,暗暗打算等‘异人’朝萧子舒追去时她再叫,又将‘异人’吸引过来,好来回消耗一番‘异人’的体力,拖延下时间,哪里料想‘异人’的脚步不过停滞一瞬就又朝着她追了过来? 她大骇,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提着身上的斗篷,直直就往庙外冲去。 第15章 血红 这时候的林罗山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人,但出现‘异人’一事是一传十十传百,整座山顷刻间都乱了起来。 到处乱跑的人比比皆是,可他们对‘异人’的影响却是愈发微弱了,他好似认准了沈昭然一般,对她是紧追不放。 萧子舒虽说会些功夫,但也不过是些皮毛,这会子虽说不惧‘异人’,上赶着要来帮沈昭然,无奈也是有心无力。 沈昭然咬牙,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铆足了劲儿往前跑。 终于,她精疲力竭,被行动敏捷的‘异人’一下子给逮住了一只手臂。 ‘异人’的劲儿异常地大,她只来得及痛呼一声,整个人就被‘异人’拎起来扛在肩头带走了。 ‘异人’的体魄和精神力都是寻常人不及的,这才有了专门针对‘异人’而设的悬明司,只要‘异人’一异动,放置在悬明司内的玄明珠就会闪光,悬明司的人会立时得到消息,离事发地最近的护卫就会立即前往。 沈昭然想,自个若是运道好,说不定今日也能逃过一劫,可‘异人’显然已经失去神智,失去神智…… 她突然想到了上元节那日,那人也当街将他掳走了,但是那时候那人是有神智的,他的眼睛通红着,定然是已经异变了…… 可他却还条分缕析地同她说了许多话。 后来是因着重伤缺血,这才失去了神智,想要吸她的血…… 可这人似乎一直没有理智可言。 她记得悬明司分发的关于‘异人’的书中有写道,一般‘异人’在异变后是不会说话的,唯有吸了血,清醒了过来才会说话,如何判定他们清醒了?那就得他们异变的特征都消失了。 她愈想愈不对劲。 可她已经分不出心神再往深处想了,眼瞧着‘异人’带她往林罗山后山的梅林深处去,再往前走怕就要离开林罗山,到连着林罗山的另外一处山头去了,到时候就算悬明司的人来了也怕更难寻得她了。 她心头的惶恐不安扩大到极致。 她还不想死呢,虽说这人世烂糟糟的,但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呢?父亲枉死之事还未查清,虎阳军万千军士死得不明不白,不能就这么算了! 何况若是她死了,她的母亲该当如何?只怕就此就要活不下去了。 她得自救! 沈昭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观察着周围局势。 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梅树,所幸这片梅林很大,又是位于林罗山后山,没多人来,不然只怕这‘异人’会伤到更多的人。 只是这也让她愈发危险了。 ‘异人’不会转移攻击目标! ‘异人’行动一向矫健,不是她能轻易对抗得了的,但说到底‘异人’还是人,还是会知道疼痛,只要…… 她小心翼翼地从自个头发上取下了一支发簪,然后迅速藏在了手心。 她得找准时机,一击即中方能逃脱! 可是这个‘异人’没有破绽! 他没了神智,根本就不会听明白她的话,她也不能借此机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就在她苦于找不到机会的时候,她竟见到了齐丹姝。 她万万没想到齐丹姝能这般快追上来,偏生后面还没人跟着。 一个人死也就罢了,何必再来送死? 她还没想透的时候,齐丹姝已然开了口。 “喂,朝着我来啊!” 齐丹姝说罢,就用右手从自个怀里掏出把匕首来,匕首出鞘,利落划开左手手心,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血腥味直往鼻息里钻。 “丹姝姐姐!” 这一声“姐姐”,沈昭然喊得从没有过的心甘情愿。 她委实没想到齐丹姝会为了不甚熟悉的她以命相搏,而她却想着利用她…… 她是再顾不得许多了,更顾不上‘异人’抱着她越收越紧的手,大吼道:“丹姝姐姐,快跑啊!别管我!死了一个人总比两个人都死了的好!” “说什么糊涂混账话呢?是我要救人的!” 眼瞧着‘异人’往她这边挪步,她一步没动,就等着‘异人’过来。 “我们既一起来了这林罗山,那就得一起离开。” 沈昭然看出了齐丹姝的决心,她也不愿退缩,咬牙应道:“好!” 可‘异人’的反应却极不寻常,他竟抵抗住了血腥味的诱惑,不过挣扎了一番就强忍着身体的本能,扛着沈昭然转身欲走。 不对! 沈昭然和齐丹姝脑子里同时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异人’不是最为嗜血吗?怎会放过这就要到嘴的血? 沈昭然悚然一惊,这人难不成是冲着自个来的? 可就算是冲着自个来的,先前他妄图攻击动静闹得最大的齐丹秋,也足以证明他其实是没有意识的,为何现如今又紧巴巴地要带她走呢?难不成…… 还有人能操控‘异人’不成? 还是自个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让‘异人’认准了自个? 现如今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若是这人当真是冲着自个来的,那自个最后到底会落入谁手?下场又会是如何? 她是更不能安心了! 她下定了决心,捏紧了手中簪子,然后缓缓扬起,一簪子扎进了‘异人’的脖颈中。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沈昭然雪白的斗篷、白皙的面颊,还有她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异人’松了禁锢着沈昭然的手,捂着脖子痛呼出声。 沈昭然重心不稳,眼瞧着就要从‘异人’肩头栽落,她以为自个要完,不是毁容就是脑袋开花,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她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没事了。” 一道清冷却略显温和低沉的声音落入了耳中,很是熟悉。 “不要睁开眼。” ——是萧朗。 沈昭然一瞬间就卸下了心头那口气,整个人紧紧靠在了他的怀里,而耳边紧接着传来的就是刀剑穿破寒风的声音。 沈昭然心头一紧,猛地睁开眼睛,就见方才打算掳走自个的‘异人’被一把锋利的剑当胸刺穿! 鲜血四溅,惹得沈昭然一双眼陡然瞠大。 她看着不远处的血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趁着她呆愣的功夫,一滴血从她的眉间滑落,滴在她的鼻尖。 这是方才那‘异人’的血。 她鼻尖耸动,用力嗅了嗅,有点臭…… 萧朗察觉出了怀中人的不对劲,低头一看,只见她瞳孔中弥漫着一片红,是分外摄人…… 第16章 隐瞒 萧朗眉目一凛,在齐丹姝还有悬明司护卫赶来之前,一把捂住了沈昭然的眼睛。 “不要睁开眼睛。” 他说这话时声音是难得的紧迫。 可沈昭然没有听出来。 只是在萧朗这句话后她瞬时回过神来,想起方才那一幕,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而后直接晕倒在了萧朗的怀里。 萧朗一口气还未放下就高高提起。 他忙伸手握住了沈昭然的手把脉,这时候,齐丹姝也赶了过来。 “昭然怎么样?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受惊了。” 萧朗从未这般紧张过,一句话说完,这才惊觉自个后背竟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看着安静躺在自个怀里的人儿,只暗叹,晕得好,这双眼要是被人看了去,不知要横生多少枝节。 如此看来,一个两个的‘异人’寻上她,只怕另有内情。 莫非她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齐丹姝从未见过萧朗这副模样,只当他是紧张沈昭然,并未多想,可一颗心又像泡进了醋缸子里,看着晕染了鲜血的左手,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紧握成拳。 萧朗并未假手他人,替沈昭然将身上沾满了鲜血的斗篷给脱了,又给她披上了自个的黑色斗篷,再从怀里掏出帕子替她拭干净了面庞,这才抱着人往自己的马儿旁走去。 边走,他还不忘吩咐道:“再来个人将安惠郡主好生送回去,一人则去寻花神庙的主持,将人都给遣送下山,其余人留下将这里拾掇干净了,不得让人靠近,再收拾收拾线索。” 虽说关键线索都在他怀里了,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轻易放过。 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坐在马前,自个则坐到了马后,将人紧紧揽在了怀中,又用兜帽将她整个脑袋遮住,确保不会有人看见她的面容了,这便打算驱马离开。 “宸王殿下。”齐丹姝唤住了他,“沈府的马车停在半山腰的,贴身伺候昭然的丫鬟们也被我派人送去了那里。” “多谢。”萧朗微一点头,带着沈昭然打马离开了。 齐丹姝目送着两人离开,又回头望了地上早已没了声息的‘异人’一眼,艰难地收回了目光,这才在悬明司护卫的帮助下坐上了马,由着他牵着马离开了。 林罗山上突然出现‘异人’,又有那般多的官家小姐看着的,东都城内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沈慧洁是吓坏了,忙吩咐了人去寻。 万子兰见状,安抚道:“放心,悬明司的人都去了,小五不会有事的。以后啊,你也断不可心软了,叫小五好生在家中呆着,哪里也不去了。” 沈慧洁应下了,可整个人还是坐立不安的。 怎么这段日子她总遇上这些个事儿啊? 夫君,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在天上可得保佑他啊。 就在沈慧洁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门房来报,说是沈昭然回来了。 “是宸王殿下救了姑娘。” 沈慧洁可不管是谁救了自个女儿,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便罢,是急急地出门去迎了,倒是万子兰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这算什么?救了一回又一回?虽说你宸王殿下是悬明司的统领,但哪有这般巧的事儿? 巧不巧且另说,就是现如今两人虽被赐了婚,当真是一点都不避讳了吗? 他宸王殿下可以不避讳,但他们沈家却不得不谨慎行事,毕竟太子才是正统! “宸王殿下进府了吗?” “回夫人,就是宸王殿下将姑娘抱进府的,好在姑娘身上有斗篷盖着,看不清长相。” 门房回道。 “看不清长相?能被宸王殿下从外抱进我们府中的是谁?” 还用脑子想吗? 万子兰提到这儿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走,去瞧瞧。” 第17章 不忍 萧朗在见得沈慧洁后就放慢了步子,等她上前将盖在沈昭然头上的兜帽掀开来看了,这才安抚道:“沈娘子放心,五姑娘只是吓晕了。” 沈慧洁回过神来,忙吩咐一旁跟着的丫鬟去将早早在府中等着的大夫请来,而自己则带着萧朗进了沈昭然的屋子。 沈昭然身上的血早在路上就简单清理过了,但衣裳上免不得还沾着些,沈慧洁见了是分外着急。 “身上这是还有伤口啊?怎么有血啊?” “沈娘子安心,这是‘异人’的血。” 萧朗话不多,但这是沈昭然的母亲,他是给足了她尊重。 沈慧洁点点头,就想给沈昭然换衣裳,可萧朗还在这里…… 萧朗立时会意:“本王去外面等。”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若有所思地又抬眸看了眼床上还昏迷着的人儿。 沈慧洁见状,微微侧身挡住了女儿苍白的面颊,朝萧朗行了一礼。 “多谢宸王殿下体谅,更要多谢宸王殿下再次救了小女。” “沈娘子严重了,于情于理这都是本王该做的。” 萧朗也是个知礼守礼的人,话说得差不多了,再是不放心床上躺着的人,他还是退到了门外等着。 没多会儿,里面拾掇好了,便将候在外面的大夫请了进去,而万子兰也来了。 万子兰朝萧朗行了一礼,又同萧朗客套了几句,就要请他去正堂喝茶,被他给拒了。 万子兰见状,只得忧心忡忡地拿着沈昭然打开了两人的话匣子。 “咱们沈家本家就小五一个姑娘,最近怎地尽遇上这么些个糟心事啊?” 萧朗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本家就五姑娘这么一个姑娘,这万子兰也是不大待见她的。 人人都说沈家五姑娘生得好,哪里知晓世家大族内里的龌龊? 他知道万子兰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毕竟好巧不巧,皇上赐婚就是在他救了五姑娘之后,而在那之前,谁都知道皇后娘娘将沈家五姑娘的生辰八字拿了去,其意味不言而喻,而想在其中做手脚的人也比比皆是。 万子兰的一番酸话给他提供了新的思路。 难不成当时就是有人想要夺得太子妃的位子才故意放出‘异人’,打算借机除去沈家五姑娘? 不,不对! 皇上赐婚于他们,一切尘埃落定,躲在暗处之人不该在今日再次选择下手…… 巧合? 他萧朗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还有先前掳走五姑娘的那个‘异人’的身份,这不得不令人深思。 他的直觉告诉他,跟着五姑娘,或许这一个个的谜团就能逐渐解开了。 “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总会化险为夷。” 线索太过纷杂,萧朗一时没理出个头绪来,斟酌一番,他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淡,似乎丝毫不为万子兰这话所动。 两人在屋外等了好一阵,里面总算是有了动静。 见得被沈慧洁送出来的大夫,万子兰上前一步问道:“大夫,我们家姑娘如何了?” 大夫朝几人作了个揖,这才道:“沈夫人放心,五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就只是当时受了惊吓,这才晕了过去,但……” 大夫话断在这里,还重重叹了口气,反倒叫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按理说一般的大夫是查不出‘异人’脉象的异样的,但萧朗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只待这大夫真说出个什么东西来,他能即可让其闭嘴! 萧朗年纪虽轻,但见过太多血了,心念一动,身上的威压也随之释放,惹得面前的大夫再不敢耽搁,是毕恭毕敬地把未完的话给说完了。 “难也难在姑娘受了惊吓,唯恐她生了心病去,心病难医啊。” 沈慧洁闻言,一颗心猛地一跳,禁不住就想起了八年前的往事,那时候昭然还小,可却亲眼目睹了…… 她刚失去丈夫,女儿又夜夜被噩梦纠缠,她在背后不知落了多少泪,好在还是咬牙撑过去了,女儿也因一场发烧忘了那时候的事。 她实在不敢想要是还要重复八年前的那场噩梦该怎么办? 万子兰见得沈慧洁如此,柔声安慰道:“慧洁,你也莫要想太多了,小五也这般大了,该是能熬过来的。”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 怎么次次都落到我女儿身上啊? 沈慧洁看了眼还等在一旁的萧朗,临到嘴边的话到底是又给咽了回去。 “今日真是多谢宸王殿下了。” 她拾掇好自个的情绪,上前一步同萧朗施了一礼。 “只是发生这样大的事,委实招待不周了,改日一定带小女登门拜谢。” 虽说沈慧洁这话有赶人的意味,但她作为沈昭然的母亲,萧朗怎么也会给三分薄面。 “沈娘子严重了,只是不知五姑娘可否醒了?” 现如今沈昭然很危险,对旁人来说是,对她自个来说亦然。 他合该将她拿下,让悬明司的大夫来瞧瞧,确认她是否当真异化,然后按规章办事,该如何便如何,但他不忍。 是的,不忍…… 他生了不该有的私心。 他愧对信任他的父皇和师父,更愧对中州百姓! 若是沈昭然当真被异化了,她可能会杀人,最后被破坏的可能是一个幸福和美的家庭…… 可是事情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回望,更不能后悔,他只能看牢了她。 他得确认她现如今是否已然病入膏肓、不可挽回! “昭然还未醒来,大夫说还得等晚些时候。”沈慧洁同万子兰交换了个眼神,复又道,“宸王殿下身负重任,因着小女的事委实耽搁太久了,实在不好再麻烦殿下了。” 万子兰补道:“晚些时候要是小五醒了,我让下人给殿下送信,殿下也可安心。” 两人一唱一和的,要是萧朗识趣这会子就该告辞离开了,但萧朗这回偏要做个不识趣的人。 “林罗山已封,悬明司护卫已去查探线索,五姑娘是唯一一个被那‘异人’掳走的人,有些事本王还得当面问她,这是于理。于情……” 萧朗没给万子兰插话的机会。 “父皇赐婚圣旨已下,她便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本王合该守着她醒来。” 第18章 丢人 萧朗这话说得不咸不淡、毫无起伏,旁人听来哪里像是真的担心沈昭然?留在这里怕也是为了得到第一手线索。 萧朗可不管旁人如何想,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被人误解也不算什么。 这不,他此话一出口,谁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话已经摊到明面上来了。 沈慧洁和万子兰尴尬一笑,就想引着萧朗往正堂去,被他摇头拒绝了。 无法,沈慧洁只好带着萧朗到紧挨着沈昭然屋子的耳房里等着。 沈昭然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燃起了烛火,她偏头望去,外面已经全黑了。 她猛地想起了今日发生之事,是头疼欲裂,忍不住便叫出了声来。 屋内外很是安静,一直等在外面的萧朗听闻里面的动静,是率先反应过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抢步进了屋子,待几步走到沈昭然面前,见得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这才暗松了口气。 只是他这个反应倒是惹得沈慧洁心惊胆战的。 原本她在外面浑浑噩噩地支着脑袋打盹儿,冷不丁瞧见萧朗突然跨步进屋,他跟昭然到底还未行过大礼,她是急吼吼地跟在后面,是生怕出事,如今见得昭然醒来,哪里还顾得上他啊?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昭然。 “我的小然儿啊,你可算是醒了。” “娘,对不住,是然儿任性,叫您担忧了。” 沈昭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慧洁一把拉进了怀里,也没注意到还站在床边的萧朗。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出嫁前,我再不让你出门了!” 沈昭然闻言,是真怕自个母亲说到做到,又怕她过于忧心,只好出声哄着她。 “娘,女儿没事,您放心,女儿命大得很呢,还有贵人相助呢,您看宸王殿下,不是次次都救下了女儿吗?他就是女儿命中的贵人啊。” 沈昭然是抓紧一切机会让自己的母亲站到自己这一边,莫要再随着舅舅、舅母,妄想将她嫁给太子。 只可惜她是万万没想到人正主就在她床边站着呢。 这边儿还在吹嘘着呢。 “还有国师大人亲手批的八字呢,宸王殿下跟女儿就是天作之合,女儿定不会有事,一定会漂漂亮亮、平平安安地嫁给宸王殿下的。何况宸王殿下武功高强、睿智果敢,待女儿嫁给他之后,他定能护女儿周全的。” “是啊,沈娘子,你也莫要太过担忧了,万事都有本王在。” 沈昭然窝在沈慧洁怀里的身子一僵。 她……不是幻听? 这…… 是萧朗的声音?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却见萧朗着一身玄色衣衫,长身玉立地站在床边看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眼中似乎浮现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肯定是她看错了,这宸王殿下怎么会笑呢? 对,她看错了! 就在沈昭然从沈慧洁怀里退出来,并用双手捂着眼睛的当口,沈慧洁开口了。 “让殿下笑话了,我这女儿啊,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沈昭然一听这话,知晓不是自个的错觉,大叫一声,直接将锦被拉上来从头到脚地蒙住了自个,妄图掩耳盗铃。 “娘,宸王殿下怎么在这里啊?” 萧朗原本沉甸甸的心情在见得依然活蹦乱跳的沈昭然后倒是松快了不少。 “本王瞧着挺好的。” 沈昭然总觉着萧朗在笑话自个,可萧朗不论是说话做事都是清清冷冷、平平淡淡的,怎会…… 她忍不住拉下被子一角往外望去,正好撞进了一双深邃不见底的桃花眼中。 她心头一颤,忙又将被子拉了上去,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就没看见床边有个人呢?那么大个人呢! 要是放在以往,沈慧洁必然会苛责沈昭然不讲礼数,可如今先不讲礼数的显然是面前的宸王殿下。 她轻拍了拍沈昭然的被子,安抚了一下她,这才悠悠然起身,打算赶人走了,只是还不及她开口,萧朗倒是识趣地告辞了。 “本王瞧着五姑娘刚醒,怕也问不出什么,明日再来。” 做戏得做全套。 沈昭然躲在被子里听得两人边说着边往外走的声音,拉着锦被的手渐渐松开了,入眼的是云檀和玉檀两人,她禁不住哀嚎。 “云檀、云檀,我真是丢死个人了!” 萧朗还未走远,听得这道声音,嘴角扬起了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看样子这‘异人’是丝毫没吓到她。 但有些事情总得解决! 今儿不是个试探的好机会,明儿他再借故上门,到那时总得得出个结果。 这般想着,他眼神变得愈发凌厉。 甫一回得宸王府萧朗便将自个的副手闫喜春给唤了来。 “怎么样?” 闫喜春穿着一身飞鱼服,上前同萧朗见了一礼,废话也不多说,直接开始交代起了自己查得的线索。 “回殿下,事情有些蹊跷,据萧公子说,当时他意图吸引那名‘异人’的注意,可是那‘异人’却好似打定主意了要追着沈姑娘一般。郡主娘娘也是这样说的,那‘异人’就像是冲着沈姑娘来的。” 他跟着萧朗多年,知道他向来是就事论事,就是说到沈昭然身上的不对劲儿时也没有丝毫停顿,是毫不担心萧朗因此不悦。 况且这半路杀出的未过门的妻子,在他看来,还不如安惠郡主同宸王殿下的情谊来得深厚。 故此,在萧朗问及安惠郡主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 “安惠郡主呢?萧子舒一个男子都追不上‘异人’,安惠郡主一个女子如何追上的?你没有多加盘问?” 萧朗面上情绪不变,说话声音还是那般,没甚起伏,但闫喜春却觉惶恐不安。 他确实没有好生问过安惠郡主她为何会出现在林罗山后山的梅林里。 “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闫喜春知晓这时候在萧朗面前撒谎不是明智之举,多做解释也是枉然,干脆半跪在地,坦然认错。 萧朗一直很是看重闫喜春。 要说他多忠心,倒也不是,比起忠于自己,他更看重的是利益、如何能往上爬,只要揪住这点也就够了,也就够自己把控他了,而且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也会简单很多。 况且闫喜春也足够聪明,他向来进退有度,如今却是僭越了。 “去领二十个板子。” 第19章 补品 萧朗一句话不咸不淡,却在闫喜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他第一回被萧朗罚。 他既担心萧朗以后再不重用他,更担心的是他看出他旁的心思…… 但他不能多问,只得恭敬应下。 “喜春,本王一直觉得你是个拎得清的人。” 萧朗边说着,边用钳子捅了捅面前的炭盆。 “多谢殿下提点,喜春一直记得殿下的提携之恩。” 萧朗再不说什么,摆手让其离开了。 待闫喜春离开后,一戴着斗笠的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去守着沈家五姑娘,一有异动,即刻汇报。” “是。” 那人只轻轻应了这么一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仿似这屋里并未出现过什么旁的人。 “安惠郡主……” 过了许久,萧朗嘴里才逸出了这么几个字。 齐丹淑是同他一起长大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怀疑她,但他做事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她出现在那里的功夫太快了,令他不得不多心。 翌日,沈昭然早早起身去陪沈慧洁用早膳了,没成想还有个更早的。 “沈娘子、姑娘,宸王殿下来了,说是昨儿跟你说好的,要来问问姑娘昨儿上午发生在林罗山上的事儿。” 沈慧洁喝粥的动作一顿,娥眉微蹙。 “这宸王殿下当真是守时得很。” 说早上就早上,还真是片刻不肯耽搁。 沈昭然也没想到萧朗这般迫不及待,还真是如人所言,铁血手腕,一点情面也不讲。 “罢了,也不好让殿下多等,没用好只有午膳的时候稍稍多用些了。” 沈昭然知道沈慧洁向来最是守礼不过,虽对于萧朗的作为很是不满,但来者是客,该做的礼数她总也会做全的。 可是…… 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现在就见到萧朗啊。 她只要一想到昨晚的事儿面颊就臊得慌。 “娘,我觉着我还有些不舒服,有些头疼。” 她抚着额头就开始呼着不适。 沈慧洁哪里看不出她的小伎俩来? “你啊,都教了你那般多的礼数了,结果还是那般没羞没臊的。” 这不是想着让您快快接受宸王殿下吗?但人宸王殿下似乎没多在意,上赶着给您留下坏印象。 这话,沈昭然是万不敢当着沈慧洁的面说的,只好瘪着嘴,颇为不情愿地同她一道去了前厅。 今儿沈翰墨也休沐在家,也就由他招待萧朗,一见得沈慧洁携着沈昭然来了,他便笑着起身,让两人来见礼。 现如今两家关系不一样了,萧朗自不能让沈慧洁把这礼行下去,立时起身让两人免礼,而后指着一边儿用黄皮纸封好的东西道:“本王想着五姑娘受惊了,特意带了些补品来。” 沈昭然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萧朗这般睿智的一个人,怎么哄个女子是这样的? 旁的男子哄人,都知道带什么胭脂水粉,或是手环珠钗,他呢?除了给你带点补药,是什么多余的都没有,还真不是一般地实在。 其实要是萧朗能给她带点熏香也是好的,她总觉着他身上这股香味很是独特,若有似无的,勾人得很。 “那真是谢谢殿下了,只是殿下多有操劳,合该昭然给殿下准备些补品的。” 萧朗万万没想到沈昭然会这般说,他难得生出了疑惑,自个送补品怎么了?这不是实用牢靠吗?怎么听这语气这么别扭啊? 第20章 试探 萧朗向来是一个分寸感极重之人,也只有在沈昭然一事上踏错了一步,现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是什么他还是清楚得很的。 “沈相,本王有些话想要单独问问五姑娘。” 沈翰墨也是个老狐狸了,因着沈昭然父亲的身份本就敏感,他哪里还能让沈昭然掺和进‘异人’一事中?自然是不肯的。 “殿下,我们家小五到底是女儿身,何况她昨儿更是受了惊吓,是身心俱疲,不若这样,让我们在这里陪着,她没那般害怕,说不定还能事半功倍。” 他这番话说得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是萧朗不答应,似乎太过铁面无情了些,偏生萧朗还真就是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沈相,你也在朝为官,该是明白悬明司是做什么的?‘异人’一事,关乎国家社稷,沈相素来忧国忧民,定当不会在意这些小节,想必五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也是不在意的。” 萧朗这一顶高帽压下来,就是沈翰墨不想答应也不得不答应了。 沈昭然闻言,禁不住在心底暗叹,谁说人宸王殿下沉默寡言?这提及正事,是寸步不让,也不见得旁人能将他说过去。 “殿下说得极是,危及百姓,昭然该当仁不让才是。” 沈昭然见沈翰墨一时骑虎难下,只好站出来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昨儿个舅舅下了值回来就听闻了此事,一直念叨着让昭然好生想想有什么线索,看看那‘异人’是个怎么回事,配合着悬明司好早日查清楚,还东都百姓一个安稳,倒是昭然不懂事,一直求着舅舅,想让舅舅陪着一道,不然总觉着心头没底。” “殿下今日这番话似当头棒喝,叫醒了昭然。”说着,她又转身朝沈翰墨行了个礼,“还让舅舅这般为难,都是昭然的不是。” 台阶都给递到面前了,沈翰墨也就顺着下了。 “你既想通便好,也莫要害怕,殿下向来温和,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是。” 沈昭然乖顺应道。 萧朗不想沈昭然心头压力过大,更怕这屋子里有什么暗线,他干脆带着人一道去了园子里。 “殿下,昭然觉着那‘异人’似乎就是冲着昭然来的。” 甫一走得一株红梅树下,沈昭然便率先开了口。 她原本想在萧朗面前扮只乖巧的小白兔的,如今瞧来这白兔是扮不成了,也容易露馅,还不如露出狡黠的一面,以后也能便宜行事。 “是,本王也觉如此,当时可还有什么奇怪之事?” 沈昭然边回忆着当时的事情,边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唯一奇怪的是那‘异人’丝毫不受外人干扰,像是……像是受了什么指令……” 她思及此,似是怕极了,伸手一把抓住了萧朗的黑色镶金丝边斗篷,一只柔荑似有若无地擦过他藏在斗篷下的手背。 萧朗只觉被沈昭然触过的地儿是火辣辣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没成想那只柔嫩小手来得快去得也快。 “昭然思及当时的场景有些害怕,冒犯殿下了,请殿下恕罪。” “不碍事。” 萧朗面上颜色无甚起伏,可他藏在斗篷下的那只手是早已紧握成拳。 “你再好生想想,你当日跟寻常比有什么不同的,或者说当时有没有受伤?” “没有,倒是丹姝姐姐,她为了救我划破了自个的手心,可‘异人’还是只认准了我般,扛着我就打算走。” 齐丹姝为救沈昭然不惜自残,这让她一颗心都软了,是真心实意将她当作了朋友。 她今日一醒来就派了人去打听,可打听的人现下还未归,干脆她就问起了面前的萧朗。 “也不知丹姝姐姐现下如何了?” “无大碍,手受了伤。”萧朗见得沈昭然一双秀眉还轻蹙着,鬼使神差地又补道,“本王已着人送去伤药,不会留疤。” 沈昭然闻言,是大松了口气,而后嗔笑道:“昭然还以为殿下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更不懂女子之事,这不是挺懂女子心的吗?” 知道女子最为在乎的是什么。 这不懂女子的心…… 只怕也是分人的。 沈昭然酸溜溜地想道。 萧朗不知沈昭然心头所想,是听得不明所以,可沈昭然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道:“那就多谢殿下了,昨日之事也望殿下能够早日查明。” 谈及正事,萧朗立刻正色,点了点头:“放心,近日你就莫要再出家门得好。” 沈昭然一噘嘴:“那得多闷啊?殿下怎么跟我娘似的。” 沈昭然本就生得唇红齿白,人更是娇娇小小的,一对着人噘嘴,撒娇似的,叫人忍不住心软。 这不,就是萧朗也心有不忍。 可两人现下还未成亲,虽说中州比起前朝已经开放许多,对于女子也没那般苛刻,但两人往来过于密切对女子的声誉到底不好,他总不敢承诺旁的。 何况现如今她身上不定还…… 今日他来,势必是要试探一番的。 这般想着,他便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将自个右手食指的指尖给划破了道不算大的口子,然后伸手将面前的红梅折了下来,递到了沈昭然面前。 “雪中品茗、庭院赏梅,倒也是不错的消遣。” 沈昭然闻言,总算是高兴了几分。 原来这宸王殿下还是会哄人的嘛。 她边想着边伸手接过了萧朗为她折的这枝梅花,还没凑到鼻子下闻呢,她率先嗅到了一股子愈渐浓郁的梅花冷香,跟萧朗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她莫名觉着有些口渴,禁不住咽了口唾沫,这才低头轻嗅了嗅手上的梅花,只一瞬她就辨别出来了。 ——香味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她鬼使神差地顺着梅花花瓣往下,嗅到了枝桠,确信香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定睛一瞧,褐色的树皮上竟附着着红色的血迹,不显眼,但香味却分外诱人。 不知为何,她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只觉体内血液顿时翻腾了起来,一股热意从内而外地袭来,像是要将她焚烧殆尽般。 自萧朗将自个的手割开一道口子后他便一直观察着面前的沈昭然,只见她此刻秀眉紧蹙,一只手用力地捏着手中梅枝,似极力隐忍着什么。 这个症状…… 他的一颗心瞬时沉了下去。 第21章 包庇 沈昭然也不知自个是怎么了,就是难受得紧,就想将手中梅枝往自个鼻子边送,实在是太香了……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在萧朗面前失态,想转身离开,可似又有什么在冥冥之中阻止了她,她只得顺从心意地轻声问道:“宸王殿下,这梅枝上怎么有血啊?你受伤了?” 萧朗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额际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的沈昭然,然后缓缓抬起了自己被划拉了一道口子的右手。 “是啊,也不知怎么了,就流血了。” 沈昭然已经听不清萧朗在说什么了,似是魔怔般,一双眼直直盯着面前冒出血珠的食指,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一口含进了嘴里,而他的血也被她吸食入腹。 她怔怔然不知所措,她为何会……被萧朗的血给吸引? “人的唾液是止血的,本王手上的伤口不算严重,应该已经好了,多谢五姑娘了。” 沈昭然被萧朗的一句话给唤回了神智,见状,整个人是一阵觳觫,慌不迭将他的食指从自个嘴里拿出来。 “我……我……” 沈昭然语无伦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 只有‘异人’爱吸食人血,她怎么会?难不成她也…… 萧朗最喜欢的就是沈昭然的一双眼,总也亮晶晶的,好似一眼便能叫人看到底,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一双眼,此时却红通通一片,叫人看了心软得一塌糊涂。 “你想成什么了?” “我……” 沈昭然心里是装了许多事情,但这不是一桩小事,何况萧朗作为悬明司统领,不可能不知道她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她更是怕得不行。 她只能赌一把了! 她上前一步,直接躲进了萧朗的怀里。 “我怕。” 而后只顾着将人紧紧抱住,一句话也不说了。 萧朗从未被女子这般抱过,更未抱过旁的女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半晌才将手搭在了她的腰间,安抚着怀里的小人儿。 “不会有事的,你只是不小心沾了‘异人’身上的污秽才如此,待时间久些了,症状消失了就好。” 虽说因着自个父亲一事,沈昭然对于‘异人’一事多有涉猎,心头觉着自个似乎是被异化了,可细想想萧朗平素里的作风,不像是会包庇自己之人。 萧朗感觉怀里人被自个劝动了,再接再厉道:“若你当真已经被异化了,我作为悬明司统领,职责所在,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早将你抓进了悬明司,该如何便如何。” 听得萧朗这样一说,沈昭然反倒松了口气。 对,萧朗合该是这样铁面无情的人才是,而且这样他正好还能摆脱这门婚事,何乐而不为呢? 如今没有,想必她也还有救。 “那我……何时能好?” “多等上一段时日便好,若你犯病了,可以吃些家禽的血。” 萧朗不是妄言,大多‘异人’想要低调存活于世,吸食家禽之血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毕竟一旦开始吸食人血,再回头去吸食家禽之血,‘异人’根本就得不到满足,待他发狂,势必会被玄明珠探得踪迹,接踵而至的就是悬明司对他的绞杀。 好在方才沈昭然虽说有些怔怔然到底还未彻底失智,不然玄明珠定能感知到。 “记住,此事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莫要让人知晓,谁都不能告诉。”他又叮嘱道。 沈昭然知道萧朗担心的是什么,他怕自己彻底异化。 她只通过一些书籍了解过‘异人’,不知道有没有像她一样被半异化的人,也不知像不像萧朗所言,待日子久了就彻底好了。 比起自己这个半吊水,她也只能孤注一掷地选择相信萧朗了,毕竟他是悬明司统领,同‘异人’争斗良久,最是了解‘异人’的习性不过。 沈昭然从萧朗怀里退了出来,仰头看着他,郑重道:“殿下放心,我决计不会同任何人提及此事,掩饰好自个,等这个病自个痊愈。” 萧朗感觉怀里一空,一时有些舍不得,但他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地将自个的手收回藏在了斗篷下。 “那便好。” “只是……殿下……” 沈昭然还是有些踌躇。 “我真的能好吗?” 她忐忑地抬头望着萧朗,期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被异化…… 一想起这个她就会想起八年前那场大火,能不怕吗? 萧朗看着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有些不忍心说谎话蒙骗她。 他捏紧了藏在斗篷里的手,迫使自己转过了头,看着面前的梅树,轻启唇瓣道:“会好的,一定会的。” “殿下会告发我吗?” 沈昭然步步紧逼,大着胆子凑上前拉住了萧朗的斗篷。 “若本王会告发你,你早已不在这里了。” 萧朗回头看着面前的沈昭然,脸上带着几分认真。 他想要她安心。 “那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沈昭然突然往后撤了一步,背着手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萧朗。 萧朗看着面前笑得灿烂的沈昭然,有些不明所以,又像是被蛊惑了。 “是啊,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依靠我,撑不住了便叫我。” 这是萧朗第一次在沈昭然面前以‘我’自称。 沈昭然一颗心快跳了几下,是觉又甜又酸。 她不想这样的。 可唯有这样她才能安心。 萧朗既知晓了她的秘密,她也握住了萧朗的把柄。 ——这人包庇了被半异化的自己! 这样说来她似乎也太过没良心了,但起码这样想能让她心头安定些。 毕竟萧朗是皇上的儿子,是悬明司统领,而她什么也不是,只是沈相的外甥女,现如今多了个他萧朗未过门妻子的名头。 她没有绝对的依仗,只有依仗这些微不足道的利益关联。 “那我唤你,你便能出现吗?” 萧朗看出了沈昭然强撑笑容下的不安。 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但其实,这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她的不安,她的惊惧…… 若这样她能稍稍安心些,也未尝不可。 “用这个可以联系到我。” 只见萧朗从怀里掏出了个用玉为首,下接两个铜制铃铛的挂饰。 “只要你带上它,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沈昭然接过铃铛:“无论你在哪里都能听到它响吗?” 说着,她轻轻摇晃了下,手中铃铛并未响起,她疑惑地看向他。 萧朗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中掏出匕首,轻轻将沈昭然的指甲挑破了层皮,一滴血霎时便涌了出来。 她禁不住痛呼一声,还未来得及抱怨什么,却见萧朗将她手上的血滴到了铃铛上,紧接着她手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了。 这是‘异人’怪异的愈合速度…… 第22章 合欢 沈昭然看着自个已然愈合如初的手指发怔,还是萧朗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智。 “再试试。” 沈昭然闻言,将心中的惊惧暂时放下,微微晃动了手中铃铛,铃铛顷刻间便发出了阵阵脆响。 待沈昭然手中铃铛声音渐歇,不知何时萧朗又掏出了个铃铛,就见得他手中的铃铛竟自己摇晃响动了起来,似是回应般。 沈昭然觉着神奇,又摇晃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铃铛,萧朗手中铃铛也随之响起,它们果真是能互相感应的。 “这……”沈昭然双眼一亮,“未免太神奇了?” 萧朗微不可查地往上提了提嘴角,而后很快掩饰了过去。 “这个怎么能这样啊?” 沈昭然很是兴奋,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这两串铃铛里面分别藏着只蛊虫,一只母蛊,一只子蛊,吸食了血液,认了主,你便能摇响了,我的亦然。” “啊?” 沈昭然整个人顿时都僵住了,是还给萧朗不是,收下也不是。 “这么可怕啊?那虫子会不会爬出来咬我啊?” 蛊虫啊,要是爬进自个肚子里…… 单是想想就觉头皮发麻。 “放心,只有铃铛碎了蛊虫才会爬出来,而且一旦它出来了就会死,而另一方手中的铃铛也不会再响。” 这只是南诏巫蛊秘术的冰山一角。 “那它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爬出来的咯?” 沈昭然心下微安,可不知她小小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不过一瞬又失落了起来。 “那它们岂不是一辈子都得困在这里,不死不休?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萧朗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要说沈昭然天真?她这个年岁本该如此,若当真说出了这番话,反倒像是不尊重她这个年岁该有的烂漫。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蛊虫亦是,它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或许只有呆在铃铛里它才能感到安稳。” 好不容易他才绞尽脑汁想出了这番比较委婉的说辞。 沈昭然闻言,瞬时展颜一笑。 萧朗的话似是一团蓬松柔软的棉花,让她整个人顿觉温暖了起来。 原来宸王殿下竟是这样一个温柔细腻的人。 “殿下说得对,那是它们的活法,或许这个铃铛就是它们的保护壳。” 就像清冷或许也不过是你的保护壳般,就像活泼开朗也不过是我的伪装罢了…… “殿下,真的很谢谢你送我这个铃铛,很好看。可一般的饰品不都是有名字的吗?还不知道这两串铃铛叫什么呢?” 萧朗没想到沈昭然会问这个问题。 他张了张嘴,是难得语塞。 沈昭然觉着这样的萧朗是分外有趣,明明生得芝兰玉树,偏生一副呆愣愣的模样看着她。 她原不过随意问起,如今却是势必要得个答案了。 “叫什么啊?殿下。” 她这一声唤带着股子娇嗔,让萧朗悄然烧红了耳根。 “合欢铃。” 萧朗又低又快速地回道。 话是沈昭然要问的,听得了这个答案又让她羞得不能自已。 ——成亲用的铃铛不是才叫合欢铃吗? “制作这个铃铛的人因为跟自个的爱人分隔两地,所以才做出了这个铃铛,是想提醒彼此,日日记得成亲那日的美好。” 萧朗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只是这愈解释,愈叫人羞涩。 “那殿下既送我了,可也要记得今日,往后……” 其实我的内里已经污秽不堪,你既这般温柔,我既这般贫瘠,自然是要抓着你不放的。 “雪中品茗、庭院赏梅,可都得记着带上我啊。” 萧朗愕然,而后是直击心头的狂喜。 其实这句话他盼了许久啊。 第23章 独特 沈昭然跟萧朗呆的时辰太长了,沈慧洁放心不下,又不好亲自来瞧,只得派了人来问玉檀和云檀。 两个小丫鬟都站得远远地,哪里知晓两人是不是要说完了? 一时,是左右为难。 “时辰不早了。” 沈昭然点了点头,而后轻轻摇了摇手中铃铛。 “那我走了。” 萧朗转身欲走,没成想遇到了股阻力,回头一瞧,背后的小小人儿正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扯着他的斗篷呢。 “怎么了?” “你的血是甜的。” 萧朗愕然,看着面前垂着头,只能瞧见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发顶的人,心内一痒,终究是忍不住揉了揉。 嗯,果真很是好摸。 还有点暖,暖到心坎儿去了。 “我从未听‘异人’提及过这茬儿,按理说血的味道是不会变的。” 怕是你心头自个美化的。 这话萧朗没说,他也算是摸清楚了沈昭然的一点心思了,这种话女子一般是听不得的,得顺着她来,就算不肯定,总也不能一口否定的。 “我还闻到你的血是香的。” 沈昭然见萧朗没有矢口否认,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脸上扬起的笑容更是多了几分明媚纯稚,让人望之信服。 “像是雪中红梅的冷香,淡淡地,很是清澈。” 萧朗彻底信了沈昭然所言。 若说她尝到他的血是甜的,许是心理作祟,但闻起来也是香的,还有具体的味道,这个说法他倒是从没听‘异人’提及过。 “这说法倒是新鲜。” “先前我被‘异人’抓的时候你不是给我披了件斗篷嘛,已经洗干净了,但还是能闻到香味,淡淡的,你是不是熏了什么香啊?” 自是没有的。 见萧朗摇了摇头,沈昭然自言自语道:“哦,看样子那真的是你的血的味道了,真是奇了怪了,那斗篷都洗过了,怎还会有……” 是啊,太奇怪了,这让萧朗也不得不在意。 就算那斗篷以前沾过血,既已洗净,寻常‘异人’哪里还能闻得出来什么味道? 而且悬明司之人穿的斗篷都是特制的,其实是有防止受伤时血味外泄,引得‘异人’愈发疯狂的用处,可显然,这并不能防住沈昭然。 沈昭然的嗅觉太过灵敏了! 灵敏得可怕! “不过你的血真的很好闻。” 沈昭然还在回忆。 “我闻到‘异人’的血就是臭的,就昨儿在林罗山上那个‘异人’的血,很臭,他似乎……吸了不少人血……” 萧朗确信沈昭然是独特的了。 不单是嗅觉,就是她被‘异化’的契机他到现如今也没想明白。 寻常人要是被‘异化’,那得先让‘异人’吸食寻常人的鲜血,待身上血液被吸食大半,吸食其血的‘异人’再将自个的血喂给寻常人,就算是几滴,那人也能在醒来后变成‘异人’。 可沈昭然身上并没有伤口,但她就是被异化了! 不说她能不能变成真正的‘异人’,她嗜血的欲望却是真真的。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异化的捷径? 或是有什么人对她做了什么? 他一时想不通,那日沈昭然接触过的人他得重新再筛查一遍。 “那件斗篷我收在衣橱里,爱护得极好,我让云檀拿来。” 沈昭然见萧朗想得入神,怕时辰久了,母亲又要担心,不得不出声拉回他神游的思绪。 “不用,你闻着若是能舒心些就留着,我那里还有。” “昨儿不是还有一件嘛,已经洗了,还没干,我留着那件就行了,到底是男子的衣物,我留着那般多未免过于打眼了。” 萧朗想想也是,任沈昭然安排了。 不多会儿云檀便将萧朗的斗篷寻了来,沈昭然接过,将其亲自递还给了萧朗。 “殿下,真的很谢谢你。” 说这句话时沈昭然难得在萧朗面前正了颜色,这句谢是道得情真意切。 可萧朗正想正儿八经地回应她时,她又朝他俏皮一笑。 “我以后可就赖着你了哦。” 闻言,萧朗忍不住往上提了提嘴角。 这是沈昭然第一回见着萧朗面带笑意,虽只是极清浅的笑意,但总给人以冰雪消融、春风拂面之感。 “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说这句话时没有旁的心思,她心头这般想了,也就说了出来。 你也很好看,特特是在我面前撒娇时,还有情不自禁地显露真性情时。 这话萧朗没说出口,只是投向沈昭然的眼神是愈发温柔了。 待将萧朗这尊煞神送走了,沈慧洁是心有戚戚,拉着沈昭然是左看右看,还想去请大夫来,可幸被沈昭然阻止了。 “娘,我没有少块肉,他宸王殿下也不吃人。” 沈昭然是颇为无奈地笑道。 沈慧洁嗔了沈昭然一眼。 “为娘的这不是怕你想起昨儿那些事又不好了吗?” “是是是,只是娘,你莫要太过担忧了,对您身子不好。” 沈昭然哄道。 “唉,娘老了,就是唠叨,一唠叨你们年轻人就不耐烦了。” “哎呀,娘,说什么老不老呢,在昭然心中,娘亲还是最美的。” 沈昭然边说着,边上前赖在沈慧洁怀里撒娇。 沈慧洁可算是被沈昭然给哄好了,面上笑意更浓,拍抚着沈昭然的手臂道:“你呀,跟个孩子似的,为娘真舍不得你嫁人,还是那不知根知底的人家。” 于沈家来说,这宸王殿下还真不算是良缘。 “是啊,就要嫁人了,女儿原本还以为能多陪陪娘亲呢。”顿了顿,她又道,“其实宸王殿下也挺好的,皇上还是挺重用他的,还封他为宸王,他的师父更是国师大人,怎么瞧着这桩婚事也是极难寻觅了。” 她嘀嘀咕咕道:“我也不想掺和进宫廷争斗里面去。” 沈昭然的话音甫一落下,外面就响起了一道女声。 “小五啊,你还是太单纯了,不嫁给太子殿下难不成就不会掺和进宫廷争斗里面去吗?” 沈昭然抬眼望去,是万子兰来了。 她赶忙起身,朝万子兰见了个礼。 “舅母。” 万子兰径自走进了屋里,而后在上位坐下了。 第24章 敲打 “我不像你的母亲那般纵容你、事事由着你,我从不在背后置喙你母亲什么,就是对她教导你的方式颇为不满我都是直接同你母亲说的,或许正因如此,你也不亲近我。” 沈昭然闻言,忙道:“昭然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会。” 万子兰说话是毫不留情面。 “我不管你如何想我,有些话我却是不得不说的。你舅舅和我,都盼着你长大了能懂事些,我能看出来你不想嫁给太子,但你是沈家本家唯一的姑娘,你的婚事注定由不得你,若不是我……” 还有那帮子小妾不争气,竟生的都不是女儿,哪里还轮得到你如此得宠? 到底顾忌着沈昭然是个小辈,这话万子兰没说,但屋里的人都懂。 “你嫁给太子,那咱们沈家就能更进一步,只是现如今看来皇上心意已决,可就算是你嫁给了宸王殿下,你也别忘了,母家才是你能在夫家立足的根本,说白了,母家才是你该一心一意回护的,你要摆清楚自个的立场!” “昭然谨记于心。” 沈昭然自然明白万子兰这话里的意思,这是沈家还是不打算放弃太子,怕宸王跟太子争皇位。 “希望你是当真记在心头了。”万子兰叹了口气,“我今儿的话重了,你别放在心头,慧洁啊,希望你也别介意。” 沈慧洁在大宅门里活了这么多年,面上看着脾性好,其实不过是家教好的缘故,哪里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这是她兄长让万子兰来敲打她女儿呢。 “嫂子说的哪里的话啊?没得见外了。你是昭然的长辈,我就知道一味宠着她,这时候啊,你来教训教训她,是合该她受着的。” 万子兰又同沈慧洁客套了两句,这便起身离开了。 沈慧洁看着远去的人影,收敛了脸上挂着的笑容,回头同沈昭然道:“你是我的女儿,为娘的最是了解你,你不是真的看起来不谙世事,其实你心头门儿清,今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跟娘说说,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沈昭然闻言,瞬时正了颜色,却是久久看着沈慧洁,一言不发。 好半晌,她才道:“罢了,你不说便罢,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 沈昭然一听这话,像是吞了一整颗酸果般。 “娘……女儿只是……女儿其实是愿意的,女儿想要嫁给宸王殿下。” 想吗? 以前是因为想要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现如今却是真的打心底里愿意的。 “宸王殿下看着虽冷漠,对女儿却是极好极温柔的。” 女儿不想出卖他,不想为了沈家的权势去出卖他。 沈慧洁读懂了沈昭然话里的意思,看着屋外又飘飘扬扬下起的雪,道:“你知晓今日你舅母为何亲自来说此事吗?那庭院内外多少眼线你又知道吗?你们的行为太过亲密了。” 她伸手摆弄起了桌上的茶具:“你们还未成亲,你的舅舅和舅母还在想法子,他们不允许你传出这等丑闻!” 沈昭然辩无可辩,她方才那番举动确实是故意的,既是为了勾着萧朗,也是为了做给舅舅和舅母看的。 她忙起身,垂着头认错。 “娘,女儿知错了。” “你是大家闺秀,就算你们被赐了婚,不要逾矩。” 沈慧洁眼中难得带上了几分犀利。 第25章 暗殇 “剩下的事让为娘来办。” 沈慧洁眼中满是历经岁月行礼后的沉静。 “为娘在从前已经任性过一回了,你的舅舅最是知道,为娘认定了就难以更改,他总也奈何不得为娘的,此事由为娘来说最为合适。” 沈昭然再憋不住了,这是唯一总也为她着想的亲人,什么也不图,只盼着她好。 “娘……” 她上前一步,直接蹲下扑到了沈慧洁怀里窝着。 “这么大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啊?” 沈慧洁伸手一下一下轻抚着沈昭然的秀发。 “女儿再大,在娘亲面前也是小孩。” 沈昭然说着,又往沈慧洁怀里蹭了蹭。 沈慧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快起来,地下多湿冷啊,到时候年岁大了,有你好受的。” 沈慧洁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沈昭然就听着,时不时答上一句,倒也温馨暖人。 夜已深,阖府内外都静悄悄的,齐丹姝却睡不着,她想起了昨儿回府后发生的事。 也是在这时候,她的父亲镇国公推开了她的屋门。 她惊得瞬时坐了起来,然后披上斗篷就跪在了地上。 “父亲。” 镇国公齐崇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并未让她起身,只凉飕飕地问道:“你受伤了?” 齐崇进门时虽关了门,但不知为何,齐丹姝还是觉着一阵冷风从外钻了进来,冻得她牙齿打颤。 “是。”她如实答道。 齐崇看着跪在面前,分外乖顺平静的女儿,是愈发气恼。 “你难不成不知道你身体的状况?为了沈家那女儿,你想害死我阖府上下?若是悬明司那位煞神发现你的异状该当如何?” “不会的。”齐丹姝急急解释道,“父亲放心,他……宸王殿下当时一颗心都放在沈昭然的身上,不会发现女儿身上异状的,就是闫喜春也没有多过问,只以为女儿受伤了。” 齐崇冷哼一声。 “你头脑虽然时不时地不清醒,好在你运道好,宸王现如今掌管了悬明司,他信你,但你该是清楚,那宸王就是个再冷血无情不过的人,若是怀疑了你去,管你是谁,定将你查得顶朝天,到时候可不要牵累了咱们镇国公府这么多人,还有太后……” “不会的,女儿不会牵累镇国公府。” 更不会牵累她的姑奶奶。 “父亲放心,女儿在这件大事上还是拎得清楚的,女儿救沈昭然也不过是为了卖人情给宸王殿下还有沈府。” “你拎得清楚当初就该听我的话,进宫后跟太子好生相处,而不是跟个不受宠的宸王走在一起,好在宸王后来成了国师的义子,皇上还给他赐了这么个封号,到底有点用处。” 齐崇最是看不惯冷心冷情的萧朗。 他太淡了,就算面对穷凶极恶的‘异人’时,他面上情绪也丝毫不为所动,叫人看不透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没有欲望的人,最是可怕。 “你跟着他混了这般久,还没寻到他的破绽吗?” 说起这个,他一张老脸就皱成了枯树皮。 齐丹姝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倩丽身影,像是只百灵鸟般,总也‘丹姝姐姐丹姝姐姐’地唤着。 “他没有太过在乎的人。” 她听见自己这样答道。 就像今日她不知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动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去救人般,她又同样隐瞒了萧朗很是在乎沈昭然之事。 但齐崇是只老狐狸,已经抓住了她先前话语的漏洞。 “你说,宸王当时没有发现你手上的伤已经痊愈是因为他一颗心都扑在沈昭然身上?” “宸王殿下的心思女儿委实猜不透,当时他一心扑在除去作乱的‘异人’身上,沈昭然又因此晕了过去,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伤了,毕竟是宸王殿下未过门的妻子,宸王殿下自然是要多照顾几分的。” 齐丹姝只得努力找补。 齐崇冷笑一声,一双浑浊老眼如鹰隼找到猎物般倏然眯起。 “你的心思为父再清楚不过,你既看出来了,想必宸王还是在乎她沈昭然的,那样也就好办了。” 拿捏住了他的软肋,以后行事也方便多了。 齐丹姝闻言,却是吓出了一声冷汗,是跪得愈发恭敬了。 “女儿一心只想孝敬父亲,还有照顾姑奶奶,女儿不敢有旁的心思。” 齐崇微微躬身,借着窗外逸进来的月光,紧紧盯着齐丹姝单薄的背脊,良久,突然笑了起来,嘴里吐出的话却是一把刀子般,直直割在齐丹姝心上。 “我的乖女儿啊,你别忘了宸王是掌管悬明司的,跟你注定敌对,你说,要是他知道你一直在骗他,他会如何?” “女儿一直铭记于心自个的使命,自个该回护的人。”齐丹姝伏在地上,任泪珠砸在了地板上,紧压着颤抖的唇角道,“不敢忘。” 齐崇满意了,伸手一把拉起了齐丹姝。 “你知道便好,为父可就指望你救命了。” 他又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为父一直希望你嫁给太子殿下的,只是瞧你现如今这样……不显山不露水便是最好的,好好地藏起来,没得犯病了还麻烦,为父还是想法子撮合一下丹秋和太子殿下。” 提起齐丹秋他又颇为恨铁不成钢道:“她要是有你一半能干,为父也能少操些心了,往后你多教教她。” “是。” 齐丹姝从始至终都垂着头,齐崇自然看不见她早已泪湿的眼眶。 齐崇趁夜来,又披月离开了,一句关怀也没有留给齐丹姝,匆匆间尽是怒意。 齐丹姝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时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在地。 而后,她却是突然笑了,可明明笑着,面颊上怎地湿了一片? 回忆终止,齐丹姝握紧了左手。 她从不后悔救了沈昭然,就算是被父亲责骂。 对于她来说,沈昭然就好似另一个没有经历过太多风浪的自己般,她想要沈昭然代替她得到一个光明的未来,那样好似她自个也抓住了光。 多好啊,她不能陪着那个孤寂又冷清的宸王殿下,但是沈昭然可以啊,她携着上天的恩赐,光明正大地陪着他。 她笑着闭上了双眼,泪水却悄然滑落,调皮地钻进了枕巾里,最后消失不见。 第26章 探望 沈昭然在家中休养了两日,但一直放心不下齐丹姝,对着沈慧洁好一番撒娇求情,还是沈慧洁念着齐丹姝确实是救了自个女儿,没得知恩不报的理儿,这才点头让她去了。 只是沈昭然离开时,沈慧洁好一番叮嘱,让她看了人就径直回府,是哪里也不能去,又派了四五个护卫跟着,这才安心了些。 “你受了惊可好了?” 齐丹姝一见得沈昭然就拉着她开始寒暄。 “这两日你日日着人给我送红枣莲子羹来,我已大好,你何苦跑这一遭呢?” “哪里大好了?你看看你这手。” 沈昭然是满脸愧疚地抬起齐丹姝裹着细布的左手看着。 “幸而殿下跟我说,给你送了药,手上不会留疤,不然我真是犯了大罪了。” 女子最怕的就是在身上留痕了。 “别想太多,没事的。” “当时你流了那么多血,伤口不知多深呢。” 沈昭然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愧疚,毕竟当初她接近齐丹姝目的不纯,她却为自个受了伤。 虽说自个打定主意要真心待她了,但镇国公府事关自个的父亲,她往后说不得还是会伤害她。 “只是看着严重,现如今已经开始结疤了,你别太过自责。” 齐丹姝拉着沈昭然就要进屋,被沈昭然阻了,眼瞧着她回身从玉檀手中接了个食盒过来。 “还有这个东西。” 齐丹姝很是无奈。 “不会又是红枣莲子羹?” “估摸着你该吃腻歪了,这回让人炖的花生猪蹄汤,放心,猪蹄炖得很是软烂,不会腻味的。” “你就想将我养胖?到时候谁还敢上门提亲啊?” “不会胖的,丹姝姐姐生得这般细美,再吃些才好呢,我带来得多,大不了我陪着丹姝姐姐一块儿胖。” 两人说着便踏进了屋子,屋内下人将汤给两人盛好,尽数退了去,是多余的一个人也不留。 齐丹姝率先尝了口。 “嗯,这汤还真是鲜美,很好喝。” “好喝丹姝姐姐就多喝点。” 沈昭然见得齐丹姝面色这般好,心情也大好。 “我说,你跟宸王殿下如何?今日听你所言,你们俩……” 齐丹姝笑着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沈昭然一番。 “看样子宸王殿下没少暗地里下功夫。” “哪有?他来盘问我,带了一堆补品。” 沈昭然嘴上嫌弃,眼中却似是放着光。 齐丹姝见了,心头酸成一片,面上还在打趣。 “真是……一个女子喜好的东西都没给你带?这宸王殿下还真是块木头。” “可不是。” 沈昭然应道。 只是两人未想,说着说着,木头就来了。 “启禀郡主,宸王殿下求见。” 齐丹姝的贴身丫鬟玲花在外面说道。 齐丹姝闻言,眼中调笑之意愈浓。 “你们啊,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今儿都抢着来我这儿。”而后,她又对外吩咐道,“将宸王殿下请去听雨阁,到那儿品茗倒也不错。” “是。” 玲花忙不迭去请人了。 “走。”齐丹姝拉着沈昭然起身,“这汤叫下人提过去便是,你的心意,我可不敢独享。” “好姐姐,你可别再打趣我了。” 沈昭然虽这般说,但面上神色还是坦坦荡荡的,哪里像是介怀这种事的啊? 听雨阁建在镇国公府的一个池子里,平素里都是关着的,若是有人来,将四面打开,那就能坐观屋外景色了,若是冷了,关上即可,倒是一处不错的消遣地儿。 几人见了礼后,丫鬟们鱼贯而入,将东西都摆好了,这便退到了外面廊上候着。 “宸王殿下今儿怎地想着来咱们镇国公府了?不会是……”她意有所指地瞅了沈昭然一眼,“莫不是把我这儿当作相会的鹊桥了?” 沈昭然偷瞟了眼萧朗,嗔道:“丹姝姐姐……你都说些什么啊?方才不是答应了不取笑我吗?” “好好好,不说了。”齐丹姝又看了眼面不改色的萧朗,“你看看殿下,多坦然啊,你就是面皮太薄了。” 沈昭然噘了噘嘴:“我还以为丹姝姐姐最是正经端庄呢,结果……现在……” 齐丹姝捂嘴一笑:“是丹姝姐姐的错。好了好了,快尝尝昭然带来的汤,待会儿冷了,白白浪费了昭然的一片心意。” 萧朗颇为给面子地将碗中的汤都给喝了,这才说起了眼下的正事。 “今日本王过来是为那日在林罗山上之事。” 萧朗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后顺势看了眼齐丹姝还包着细布的左手。 “怎么了?” 齐丹姝下意识将左手放到了桌子底下。 “那日闫副统领不是问过了吗?怎么?你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我?” “丹姝姐姐,殿下昨儿就是这般质问我的,当时我心头那叫一个生气啊,我又不是犯人,他怎么能这样啊?” 两人在说正事,沈昭然万不该插嘴,奈何两人气氛愈发不对劲了,她只好出头来缓和一番。 “不过昨儿晚上我细想想,殿下是悬明司统领,他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中州百姓的安宁,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便能谅解了,也就不生他的气了。” 话罢,她朝萧朗递了个眼神,让他赶快服个软。 萧朗心下无奈,面上还是不冷不淡的。 “职责所在。” 齐丹姝原本凝肃的眉眼顷刻间荡开了笑容。 “昭然说得是,倒是我想岔了。殿下有什么想问的便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怎么追上那个‘异人’的?” 萧朗开门见山地问道。 沈昭然起初并未多想,那是因着齐丹姝不顾一切地来救她,如今听萧朗提起,细想想,此事确实蹊跷。 “我听人说‘异人’往后山跑了,我估摸着就是梅林那边,走了旁边的一条小径,路不好走,但是快很多,花神庙里的人该都晓得那条小径,殿下大可派人去问问。” 齐丹姝早已打听好了这些,若没有后路,大概她也会再掂量掂量去救沈昭然的事。 萧朗点了点头,也没说信不信,转而问起了齐丹姝的手:“你的手可好了?” 第27章 道歉 齐丹姝右手蜷起,而后扬了扬自个的左手:“无大碍了,左不过一点小伤。” 萧朗点了点头,起身告辞了。 “本王就不打扰你们相聚了。” 沈昭然和齐丹姝闻言,纷纷起身送别,齐丹姝却恰好瞧见萧朗腰间挂着的铜铃和沈昭然今儿带在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面上笑意一僵,打趣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是说不出来了。 待人走了,沈昭然见齐丹姝还是不甚高兴的模样,以为她还在生萧朗的气,忙哄道:“丹姝姐姐,你别跟殿下置气,他……” “也是职责所在嘛。”齐丹姝笑道,“我都知道,你啊,这还没嫁过去呢,就一直帮着他说话。” 沈昭然笑了笑没说话,但心头对于齐丹姝对萧朗感情的猜测却是愈发笃定。 就算两人没有男女之情,想必也私交甚笃。 “丹姝姐姐,你们……关系很好?” “自幼相识,还有景宁,我们仨是一起长大的,自然就熟识许多。而且,宸王殿下的身世你也是知道的,我呢,也自小入宫,没有父母的疼爱,终究是……” 齐丹姝重重叹了口气。 “你不要多想。” 沈昭然没想到提起这茬会让齐丹姝自揭伤疤。 “对不起,丹姝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齐丹姝摇了摇头,带着沈昭然离开了听雨阁,打算往院子里去,没成想这廊道还没走完呢,就来了个煞风景的人。 “哟,这不是五姑娘吗?五姑娘真是稀客啊。” 齐丹秋边奚落着沈昭然,边上前同齐丹姝见了个礼。 “那四姑娘可得好生招待招待我这个客人呢。”沈昭然也阴阳怪气地回道,“我还以为今儿来镇国公府不会见得四姑娘呢,毕竟四姑娘那日是吓得不轻。” 说着,她还从怀里掏出了张帕子掩了掩口鼻,意思不言而喻。 齐丹秋一听得这话,加之沈昭然的动作,立时想起了那日在林罗山上的屈辱,是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你胡说什么呢?” 沈昭然可不怕她。 “我说什么你自个心里没有数?” 齐丹秋是颇为气恼,再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了,闹着上前推了沈昭然两把。 廊道上本就狭窄,沈昭然又一时没防齐丹秋会突然上手,她下意识往后一退,腰撞上身后的木栏杆,人就要往池塘里栽去。 就在沈昭然以为自个今儿是逃不过这一遭时,站在她身旁的齐丹姝伸手拉住了她,她没注意齐丹姝伸出的是左手,忙用力回握住了,好险人没跌下去。 主子们若当真闹起来了下人们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不,齐丹秋带来的丫鬟们急急上前来劝着哄着她叫她安分些,云檀和玉檀则上前将沈昭然紧紧护住。 齐丹姝见沈昭然无事了,面上却无丝毫松口气的意思,冷着脸,一个箭步上前给了齐丹秋一个耳光。 “你作为国公府的姑娘,还学会跟个市井泼妇似的动手了?你的教养呢?” 齐丹秋捂着被齐丹姝打红了的半张脸,正欲撒泼反驳,被齐丹姝不耐打断。 “道歉!” 第28章 怀疑 “我……”齐丹秋忍无可忍地哭着大吼道,“齐丹姝!你到底是谁的姐姐啊?” 齐丹姝没接她这话,只是又上前一步,没成想她却是吓得连连往后退去,可齐丹姝并没有再动她的意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盯得她心虚垂头。 “你……我……我就是……” 她支吾半晌也说不出个什么整话来。 沈昭然担心齐丹姝跟自个姐妹闹得太过难看,到时候被齐崇责怪,又忧心着她的左手,忙上前拉住了她的右手,示意她莫气。 见得齐丹姝面上带了丝无奈,她才转头同齐丹秋道:“齐四姑娘,若你不是郡主娘娘的妹妹,郡主娘娘怕是就不会这般苦口婆心地教你做事了,直接将你丢进池塘里喂鱼了事岂不干脆?” 齐丹秋自知身份比不过齐丹姝,她母亲也连连吩咐她不要轻易招惹齐丹姝,免得到时候齐丹姝在太后身边咬耳根,白搭上她日思夜想的婚事可就亏了。 可叫她给沈昭然认错…… 她是万万舍不下这个脸的。 齐丹姝见齐丹秋混不吝的,还软硬不吃,又要厉声教训她,被沈昭然阻了。 “罢了,丹姝姐姐,左右我也无碍,倒是你的手,可得寻大夫再来瞧瞧。”沈昭然小心翼翼地抬起齐丹姝的左手,不无担忧道,“这细布包着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这伤口是不是裂开了,要不拆开瞧瞧?” 这伤不过养了两日,方才齐丹姝拉她时用了不知多大的劲儿,就算是常年练武的人这伤口怕是也得裂开。 齐丹姝眼中闪过一瞬的不自然,从沈昭然手中抽回了自个的手,这才笑着道:“放心,不疼的,该是没有裂开,今儿你来瞧我,却让你受委屈了,我心头当真是过意不去。” “这人……”她瞟了眼一边儿的齐丹秋,“怕是受了惊吓没好,我得将她送回自个的院子才是,今儿劳你跑这一趟了,改日我定当亲自登门赔罪。” 听得这番话,沈昭然心头有些不舒服。 她好不容易觉着离齐丹姝近了一些,如今她这番话,亲疏远近划得分明,虽说于注重礼数的她来说这话从她嘴里听来理所当然,但总觉着被她暗暗地给推远了。 她心头这般想了,便噘着嘴,借着撒娇卖痴,将话给挑明了。 “丹姝姐姐,你这话就说远了。” 齐丹姝见得沈昭然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啊,那我下回去寻你玩儿?” “好啊。” 沈昭然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齐丹姝是为了救她以身涉险,但她还未昏了头,有些不对劲儿还是看在眼里的。 正因为看得清楚明白,她答应得也爽快,同人见了个礼,在齐丹秋不悦的目光下带着丫鬟扬长而去,只是甫一上得回程的轿子,她就笑不起来了。 云檀和玉檀见状,是面面相觑。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还在生齐四姑娘的气?” 还是云檀率先问道。 “我同她置气什么?你们家姑娘的气量如此小吗?” 沈昭然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们家姑娘‘宰相肚里能撑船’,自然不跟小家子气的人计较。” 玉檀最是擅长逗乐子了,沈昭然闻言,面色果真好了几分。 只是…… “我是担心丹姝姐姐的手伤。” “郡主娘娘不是说伤口没有裂开吗?” 玉檀不解。 云檀办事比玉檀老道些,自然看出了其中关节。 “姑娘是介怀郡主娘娘方才是刻意支开你?” 不是介怀,是觉着事情有些不简单。 她先是提了齐丹姝的手,话头很快被她岔开,紧接着她就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这不像是平素里的齐丹姝。 “你们可有闻到血腥味?一个人受了刀伤,又是伤在手上这种娇弱的地儿,你们觉着伤口会很快愈合吗?” 就依照她当日在林罗山上看到的流血的境况而言,齐丹姝伤得不算重,却也万万算不得轻的。 “姑娘是怀疑郡主娘娘是……” 接下来的话委实有些不中听了,云檀聪明地没说完。 沈昭然摇了摇头。 那日她在‘异人’背上看得真真儿的,齐丹姝确确实实拿刀割的是自个的手。 “旁的奴婢不明白,但冬日里伤口却是没那般容易愈合的,还伤在手上,没个日是断不会结疤的,要是再磕着碰着了,怕是要更久才能愈合。”玉檀道,“以前奴婢手底下有个小丫头就是办事的时候不专心,不小心伤了手,养了可久呢,后来还生冻疮了。” 沈昭然敢断定齐丹姝身上有秘密! 她敢同‘异人’对峙,可以说那是她有气魄,可方才自个要掉进池塘,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自个也就罢了,就凭她一人之力,还受着伤的,竟将自个稳稳地拉了回来,这可就值得深思了。 寻常深闺女子,哪里有这等臂力?不单如此,事后还面色如常,脸不红气不喘的。 直到沈昭然收整好躺在床上后都还没想明白此事。 她禁不住暗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借着留待起夜的一支蜡烛光影,却发现床尾站着个人影。 她大骇,心头拿不定床尾这人偷潜进来是要做什么,屏住呼吸闭上了眼,打算先静观其变。 她藏在锦被下的手攥紧了身下的被单,整个身子都僵硬不敢动弹,可她却感觉得到那个人正逐步向她的床头走来,一双眼更是一直黏在她的身上,错也不错。 她默默吞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气,藏在锦被下的双手才缓缓动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将双手伸到了自个枕头底下,一手捏紧了藏在底下的虎阳军的兵符,一手捏紧了匕首,只待这个人要是突然暴起伤她,她能有还手的余地。 就在这时候,那个人动了,她整个人更是紧绷,手中的匕首被她捏得死紧。一双眼却是悄然睁开了一条缝,只看见一双男人的大脚竟是…… 往后退了一步? “还要装睡到几时?” 沈昭然闻言,浑身一个激灵。 第29章 夜谈 沈昭然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宸王殿下,你可吓死我了。” “是我唐突了。” 萧朗认错认得倒是快,就是没甚诚意。 “这深更半夜的,虽说我跟殿下定了亲,若是旁人见着了,怕也是说不清。”沈昭然嗔怪道,“殿下确实是唐突了。” 说着她便坐起身来,打算下床同萧朗见礼,却见萧朗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必多礼,本就是在下冒犯了,隔着床帘见面便好。” 萧朗自知理亏,声音虽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但终究是放低了身段。 “不知殿下夜访我的闺房是做什么?” 说着,沈昭然便俏皮地掀开了帘子一角,只露出个脸来看着萧朗。 “殿下莫不是想我了?” 她说完这话还朝着萧朗眨了眨眼睛,似乎不觉着这有什么可羞人的,反倒让人觉着本该如此。 在沈昭然专注的目光下萧朗鬼使神差地就要点头了,好险,在启唇的最后关头回过神来。 “本王听说了今日你在镇国公府里同齐四姑娘发生了冲突。” 沈昭然发现从前几日两人详谈后,萧朗私底下都用“我”自称,可一旦说起正事他便会用“本王”做自称。 她不知萧朗用意,干脆就装傻扮嗔。 “是啊,殿下可要为我出头啊。” 萧朗见不得沈昭然这样,可偏偏自前些时候两人说开了,这人胆子大了很多,一逮着机会就要同他撒娇。 这可叫他怎么受得住啊? 他忙将视线从沈昭然脸上移开,微微侧了侧身子,道:“说正事。听说安惠郡主用她受伤的手将你给拉住了?” 沈昭然眼神变了变,萧朗连这个都知道,这可不在悬明司的统辖范围内了,看样子他各处安的暗桩还不少。 但她面上不显,还嘀嘀咕咕道:“可是,帮我出头也是要紧事啊。” 她眼瞅着萧朗似乎又要说什么,瘪着嘴又道:“好啦,我知道,说正事。是啊,丹姝姐姐用她受伤的手将我给拉住了,我担心得很,但她说伤口没裂开,不疼,我只好回来了。” 萧朗面上瞧不出什么,她便状似愧疚地接着道:“大冬日的,伤口本不易好,怎会不疼啊?丹姝姐姐怕是担忧我太过愧疚了。” “你当时可有闻到血味?” 萧朗眉目不动,轻飘飘地问道。 沈昭然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了。 对,她没有闻到血腥味!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重点就是在这里。 既然伤口未好,她该是能闻到血腥味才是,就算隔着细布,依她现如今的体质也该能闻到才是。 “可是……为何会?我快要掉进池塘的时候是丹姝姐姐一个人将我拉起来的,她不该……” 这些事不用沈昭然提萧朗就已经发现了。 “本王今日去林罗山上的近道查了。” 就算抄近道是快很多,但首要条件是齐丹姝不是一个自小养在深宫里的大家闺秀。 “如何?” 沈昭然急急问道。 萧朗没说话,转而道:“今日是我冒犯了,实在事急从权,若是要再见你,进府委实麻烦,所以做了这梁上君子,还望五姑娘海涵。” 沈昭然明白这是萧朗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了,她也聪明地没再提,只道:“我要歇息了。” 萧朗闻言,朝她微微欠了欠身就打算转身离开,只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脆的铃铛声,紧接着,自己藏在袖中的铃铛也随之响起。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沈昭然,然后回身躲回了屏风内侧。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一道女声。 “无事。” 沈昭然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萧朗,嘴上却朝外面应道:“无事,睡不着,摆弄一下铃铛罢了,你不用管我。” 今夜是玉檀守夜,她做事没云檀细致,自然没多想,只说了让沈昭然有事再唤她便不再多言,转身往一边儿的耳房去歇息了。 待听得外面没动静了,萧朗再回头望着沈昭然,以眼神询问她这是作何。 “想看看你有没有随身带着。” 沈昭然朝他甜甜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分外讨喜,叫人说不出一点责怪的话来。 萧朗的喉头藏在他脖颈的阴影下悄无声息地滚了滚,半晌才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来。 “莫要胡闹了。” 话罢,他又要转身离开,后面的小人儿却是动了。 他回头,就见人已经站了起来,一双眼里没有笑意,只是满满的认真,带着丝丝缕缕显而易见的担忧。 “丹姝姐姐不会做坏事的。” 萧朗沉默不应。 他没法子保证。 “她跟你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你们交情甚笃,你不信她?” “信。” 萧朗这话半分不掺假,但是…… “但我也不能对摆在眼前的蛛丝马迹视而不见。” 顿了顿,他又补道:“本王是悬明司统领,肩负着守卫京都,乃至整个中州的重任。” 沈昭然心头一颤,她好似头一回认识萧朗般,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他。 面对沈昭然的目光,萧朗什么也没说,一双桃花眼如海水般深邃,坦然地回望着她。 只这一眼,她只觉一颗心都像跌进了这汪深海中。 她想,她完了。 后来又想,这样一个人,跌在他身上好似也不错。 这般想着,她便忍不住笑了。 脸上笑靥如花,眼中盛满星光。 萧朗见了,一颗心是跳得更快了,快得快要在这深夜中藏不住了。 他假意咳嗽了一声,道:“我该走了,你……早些歇息,也别多想,万事有我。” “殿下。”沈昭然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你跟我想的不一样,跟我听说的也不一样。” 哪里残酷冷血? 不过当真如他所言,职责所在罢了。 没有甜言蜜语,却有担当,更身怀大义。 这样的人有时候虽说会认死理,或许理性过了头,但不得不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地护得家国百姓的安宁。 这样的人,真的穷极一生都万分难求。 “殿下,你真的很适合做统领。” 很适合做一个上位者。 这话有大逆不道之嫌,沈昭然不知萧朗的心意,不敢贸然说出口。 萧朗什么也没说,转身翻窗离开了。 沈昭然起身,打开窗户往外望去,除了沉沉夜色,什么也不剩,好似今晚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第30章 男娃 沈昭然近来频频遇到‘异人’,心头惴惴不安,免不得就想起了自个父亲昔日的旧部将兵符给自个时说的话。 ——盐水街,陈狗子。 那日在林罗山上突然找上门的‘异人’他会不会认识? 当日,林罗山上的那名‘异人’显然认定了她,可他能贪图她什么呢? 一切的变故都是自她在朱雀大街上被‘异人’掳走开始的。 寻常‘异人’若是暴起,一般都是失去了神智的,那名‘异人’也是,但他仿似…… ——能接受指令。 不然也不会认定了她。 萧朗该也是从蛛丝马迹里猜出一二了,其中内幕他知道多少她就不清楚了。 还是说,其实‘异人’是可以控制的,只是碍于中州安稳,萧朗并未将此消息放出? 她想不透。 只是陈狗子她却是不得不见上一面的。 如何见却成了个问题。 她不能太过主动,错失主动权,到时候任人摆布。 若她手中的兵符,或是旁的什么,真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势必是会再次找上门来的,陈狗子应该更急于跟她见面。 只是她呆在这深宅大院中显然是没这个机会的。 她得想法子。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想到萧子舒的母亲,也就是她的表姑吴宁芳,过几日要过寿的事儿了。 拿这个做借口,出门去选礼,倒也不错。 作为晚辈的沈昭然想尽一份心意,沈慧洁也不好多说什么,何况前段日子吴宁芳还特意来看过沈昭然,送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还有些小玩意儿来,沈昭然合该回礼的。 沈慧洁想着女儿都要出嫁了,嫁的还是亲王,到时候要管的就是偌大一个王府,她合该学着管管内宅事务了,就由着她折腾,让她先拟出一个单子来。 沈昭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想得很是周到,沈慧洁看得满意,就由着她带人出门去了。 这采买是一件大事,沈昭然带了不少人出门,可有些东西也不必她事事亲力亲为,捡最为要紧的几件她亲自选了,剩下的就交给云檀带着底下人去办了,她则带着玉檀往前行去。 只是这越走越不大对劲儿了。 街道不再齐整宽敞,两旁的房屋也不再高大,饶是玉檀做事没云檀那般细心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见得沈昭然还要掀起用于遮面的帷帽长纱,她忙伸手给拦下了。 “姑娘,不能摘啊,咱们一路向西,这……再往前,可是盐水街了,人多嘴杂的,是乱得很,奴婢听说再往里走是更乱了,菜市的东西乱飞,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姑娘,咱们还是回去。” 为了阻止沈昭然继续往前,玉檀自然是极尽夸张之语了。 沈昭然原本就只是打算在这里转悠一圈,若是陈狗子真在寻她,自会想法子和她见面,如今玉檀阻止了,她便顺势应下了。 “是吗?我也没来过这地儿,既如此,咱们就回去,为表姑选礼的事儿要紧。” 玉檀见沈昭然听劝,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可两人还没走出几步呢,就听得沈昭然痛呼一声。 竟是一个小娃娃撞到了自家姑娘。 “姑娘,你没事?” 玉檀紧张地问道。 沈昭然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倒是她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是紧张得很,均往前走了一步,惹得撞了沈昭然的小男娃当场哭了起来。 沈昭然见状,就要蹲下身去安抚面前的小男娃,没成想那小男娃直接推开她跑了。 沈昭然没防备,差点被小男娃给猛地推到了,可幸后面的玉檀扶住了她的背,她借着玉檀的力站了起来,只是玉檀在为她整理裙摆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劲儿。 “姑娘的铃铛怎么不见了?” 玉檀是知道沈昭然是如何看重那个铃铛的,宝贝得不行,就是晚上歇息都是要放在床边陪着的,如今掉了可不得急疯了? 沈昭然一低头,果真瞧见自从萧朗送给自个后,一直被自个挂在腰间的铃铛不见了。 “肯定是被方才那个小男娃给偷走了。” 话罢,她就跟着那小男娃离去的方向追去。 “姑娘,别往里面跑啊。” 玉檀边喊着,边追了上去,而两个护卫更是,如离弦的箭般,直接就越过玉檀往前方的红色身影追去。 那个小男娃合该跑得很快才是,但他似乎在等沈昭然一般,见得她落后了,就会稍稍放缓脚步,待她追上来再卯足了劲儿往前奔。 沈昭然微微眯了眯眼,瞬时明白了这小男娃的意图,回头瞟了眼身后的护卫,复又回过头,加快了往前奔跑的脚步。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似乎一点也不累,就跟着那个小男娃七拐八拐地,竟将身后的护卫都给甩开了。 小男孩还在跑,她到底还是出声了。 “小孩儿,将我的铃铛还给我,那东西你拿着也没用。” 小男孩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回头望了沈昭然一眼,而后转过头,接着往前飞奔而去。 无奈,她只得继续跟着小男娃跑。 两人跑进了一条巷道,且越跑越深,终于,再无去路,只有旁边一道木门。 小男孩站直身子回望着面前的沈昭然,沈昭然也隔着帏帽垂下的长纱回望着沉默的小男孩。 两人就这样平静对视着,连呼吸也不曾乱,仿似方才在盐水街狂奔的人并不是他们。 就在这时候,侧边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一个身材娇小、穿着缝了几个补丁的粗布麻衣的妇人开了门。 “快进来。” 这人似乎是小男娃的母亲,就见小男娃听得她这一声唤,立时走到了身边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沈昭然没动。 “姑娘,进来坐下喝口茶,跑了这般久,怕是累极了?” 那妇人面上带着温良和善的笑,似乎真的只是一个突生恻隐之心的妇人。 可沈昭然知道她并不简单。 “我只想要回我的铃铛。” 妇人看了眼身旁小男娃手中紧攥着的铃铛,面上笑意显出了几分尴尬。 “是我这娃子做得不对,姑娘进屋,我让他给你赔罪。” 第31章 母子 “不用,我只要那东西,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要是拿着,后患无穷,将来可别后悔。”顿了顿,沈昭然又道,“我现今多了什么身份你们最是清楚不过了。” 许多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妇人咬咬唇,好半晌才下定了决心。 “阳阳,快将东西还给这位姐姐。” 悬明司不是他们能惹的。 被称作阳阳的小男娃看了眼自个母亲,乖乖伸手将铃铛朝沈昭然面前送了送。 沈昭然接过,就听妇人又催促着孩子道:“给姐姐道歉。” “对不住,姐姐。”小男娃声音稚嫩,但能听出其中的教养。 沈昭然微微一笑:“姐姐原谅你了,但是别再做这种事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原谅你的,要是被旁人逮到了,怕是会剁了你的手。” 她笑意吟吟地说出这话,反倒将小男娃给吓到了,但他没有大呼大叫,只是很紧地握住了自个母亲的手。 “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后……不会了……”说着,他还看向了自个母亲,“我不能失去我的手。” 说着,他又紧了紧握住自个母亲的那只手。 “那样我就不能再牵我娘的手了,我会走丢的,走丢了就保护不了我娘了。” 沈昭然愕然,孩子的母亲则是万分欣慰地抚摸着自个孩子的头。 沈昭然想,这大抵便是赤子之心,只是…… “你将孩子教养得很好。”她朝妇人微一点头,示意自己要离开了,可跨出了一步,她又忍不住问道,“过平平凡凡的日子挺好的,不是吗?” 妇人似乎在她身后抽泣了一声,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这对母女怕不过是一对傀儡罢了。 这么早被暴露其下,他也不怕悬明司查过来? 她快步走到巷道口,趁玉檀还有几个护卫还未找上来,转身到就近的胭脂水粉的铺子边看了起来。 都是些不大中用的货物,上色并不好看,但沈昭然还是买了一盒胭脂,而后状似随意地问起了巷道里那户人家的状况。 “陈狗子啊,闷不吭声的,生出的小崽子也一样,不过好在乖巧,就他婆娘爱说话一点,他婆娘里里外外一通打理,这个家也才像样。” 原是一家子。 他也是胆子大,就不怕自个身后跟着悬明司的人? 毕竟她现如今也被异化了啊。 萧朗无疑是个身怀大义的人,不知何原因他却没有逮捕她,但他一定不会容许她危害到东都百姓的安危。 就是她自己也是不允许的。 若有一日她真的彻底异化了,她希望萧朗能给他干脆一击。 她不想变成一个没有意识,只知道吸食人血的怪物。 她更不想伤害无辜的人,甚至伤害自己珍视之人。 就在沈昭然心有戚戚然的时候,玉檀急吼吼地跑来了。 “姑娘,奴婢总算找到你了,你可不能乱跑了,咱们有护卫大哥们啊,你若是出了事,玉檀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是我思虑不周了,我没事,铃铛也找到了,咱们去瞧瞧他们采买得如何了。” 沈昭然说着,就拉着玉檀往盐水街外行去,而一直跟在他身后一个黑衣男人也如鬼魅般跟了上去。 第32章 初病 是夜,盐水街,陈家。 “夫君,算了,那东西不要也罢。” 说话的妇人正是今儿白日里同沈昭然对话的女子。 她小心翼翼地窥伺着坐在上位的男人的神色,却见他一言不发。 她看着桌上一筷没动过的饭菜,默默拿起筷子给坐在自个身旁的小男娃夹了一筷子肉。 “阳阳,多吃点。” 陈阳点了点头,正要往嘴里塞肉,坐在上位的男人却是突然发怒。 “你懂什么?” 他一筷子摔在桌上,盛着肉菜的盘子直接被他这一力道打碎了一个角。 碎片四溅,惹得妇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就去护住了孩子。 “夫君,你做什么啊?” 妇人颇为委屈道。 男人长相本就粗犷,平日里不吭声不出气的,看着本就显得凶恶,如今发起怒来,像头野兽般,但为母则刚,她怀里还有孩子,她得阻止他。 “夫君,我知道你心疼公爹丢掉的东西,我们尽力寻回便是,若是不能寻回,咱们过咱们的小日子便是。” 她又想起了白日里沈昭然说的话。 以前她的夫君不是这样的。 她的夫君虽沉默,但对她很好,自从公爹发狂去了,这个家便不成样子了,夫君脸上更是再没有笑容。 陈狗子看着妇人这样,终是不忍心了。 “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着急……” 妇人很是善解人意,催促着陈阳进屋去睡,自个则伸手握住了男人布满厚茧的大手。 “夫君,我知道,但是……那姑娘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找到她也没用……” 陈狗子摇了摇头。 “她不简单,她跟你说的话也不简单,说不定今日她来盐水街也是因着老头子的授意,她是什么身份?老头子定然把东西给了她。” 妇人不知自个夫君为何如此笃定,还要再劝,却被他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孩子是……我们没有退路,背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妇人无话可说。 “那个东西若当真如此重要,那便……罢了……可若是没在那姑娘手里呢?” “不会,她今日所作所为,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她怕是故意在路口等着我呢。” 不然她无缘无故来盐水街做什么? 陈狗子不信那般多的巧合,这些年东躲西藏和伪装的日子让他不敢轻易去信任一个人。 “此事你莫要再管了,顾好家中便是,跟寻常一般,该怎样就怎样,我得去乡下忙活一段日子。” 妇人也怕陈狗子出事,忙不迭应下了。 盐水街一事,关乎着数年前的真相,事关重大,沈昭然不敢轻易相信人去,先前不过是试探,接下来她便等着陈狗子找上门便是。 至于萧朗那边,她在他面前试着露过马脚,他也该是知道自个不是单纯傻乎乎的模样,但‘异人’一事,她更像个被害者,暂时也还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陈狗子一家或许会被盯上几日,但萧朗决计还不会对他们动手。 只是原来异变是这种感受。 沈昭然看着自个的双手,身上的气力好像变大了,脚程也更好了,最为重要的是寻常伤口愈合得很快,若是这样,安惠郡主会不会也是…… 在林罗山上比萧子舒还快的脚程,在池畔她拉她时怪异的力道,还有伤口…… 若是能见得她的伤口到底如何,或许他们离真相就近了。 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若事情真如她所想,不单齐丹姝,就是整个镇国公府也会死死将此事给掩住。 这个机会怕是不好寻啊,就是萧朗都不好为此跟镇国公府撕破脸皮,何况她只是个小喽啰。 沈昭然思来想去,只能安慰自个,往后的机会还多,她还有的是时间。 可就在这时候,身体里突然翻涌出一股子燥热感,烧得体内的血液都在不停地翻滚。 “这是……” 她晃了眼外面,洒扫的丫头们还在忙活着,玉檀和云檀手头也在做着事情。 这时候出门去找血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她抿了抿自个干涩的唇,起身硬撑着往屋内行去。 她今儿势必得硬抗过去了。 她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进了里间,慌忙将屋门关上,体内那股子烧灼感又猛地向她袭来。 她整个人觳觫不止,靠着门缓缓地蹲了下来。 她恨不得将自个开膛破腹,将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晾晾。 现如今她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有对鲜血的渴望。 血,血,血…… 我要血! “姑娘,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候,云檀的声音自外面响起。 “今儿这才刚醒,是不舒服吗?怎地又睡下了?” 沈昭然闻言,心头的烦躁劲儿愈发明显,脑中翻涌的竟是将人拉进来,一口咬住她脖颈的画面…… 她大骇,双手紧紧握住了自个的衣领。 不行,她不能这样,不能!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她熬出了一身汗,不自觉更是流了满面的泪。 外面的敲门声更是密集了。 “姑娘,你怎么了?你回一回奴婢啊,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玉檀这时候也来了。 “姑娘还没动静吗?” 沈昭然自知这样不行,若她再不回答,外面的人怕是要闯进来了。 她咬破了自个的嘴唇,口腔里涌出一股鲜血的味道,可是不行,这是她自个的血……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趁着这阵疼痛,她一个箭步走到了床边,伸手从自个枕头底下掏出了把匕首,可就在这时候,她察觉出了自个的不对劲儿来…… 这…… 只见她修剪得万分圆润的指甲齐齐变得足有两寸长,长得更是颇为尖锐,似乎一爪子就能给人挠出一个洞般…… 还有……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屋中的黄铜镜前,只见她原本齐整的牙齿左右两边各凸出了一块,成了两颗虎牙,虽算不得多丑陋,却也要比别的牙齿长些…… 她似是承受不住般,往后退了一步…… 而就在这时候,外面的呼喊声又响了起来。 “姑娘,若是你还不应,奴婢可就进来了哦。” 她猛地回过神来,然后一个划拉,左手手臂上直接霍开了一道口子。 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趁着清醒的空当,忙出声道:“我……没事,不必进来了,只是方才……睡着了……让你们操心了……你们莫要打扰我,我还是困倦得很……” 门外的云檀和玉檀面面相觑,到底是应下了。 “姑娘若有事就唤奴婢们,奴婢们就在门口守着。” 好半晌,她们才听得屋内传来沈昭然朦朦胧胧的哼声,似乎是又睡过去了,两人这才稍稍放下心头的担忧。 但其实屋内的沈昭然的情况更糟了。 她知道自个快要撑不住了…… 鼻尖似乎又有股子香味飘来…… 是…… 她惶惶然走到衣柜前,循着香味找到了她心头渴望的东西,是…… ——萧朗的斗篷! 她将头深深埋了进去,可是不够,不够! 第33章 渴望 沈昭然在闻得萧朗的斗篷后那种渴望更甚,她知道,自个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异变! 她脑内精光一闪,突然想起了腰间的铃铛,慌不迭摇响。 她只要等着,等着萧朗找来就好了。 可她没想到她这一举动却惹得守在外间的云檀和玉檀又生了疑。 “姑娘,可是有事?” 沈昭然脑子已经有些不清醒了,整个人是紧紧抱着萧朗的斗篷缩到了床角。 “无事,方才……方才被你们吵醒,现下有些难以入睡……” 她好似并不知疼痛般,又用力地按了按自个快要愈合的伤口,眼瞧着鲜血又喷涌出来,可她愣是一声不吭,还如常地同外面吩咐着。 “你们退下,外间的人都统统退出去,再将门给我也关上,我今日不知为何……烦闷得很……太大的动静不想听到……” 萧朗要是想尽快见得她,只怕还得翻窗而入,到时候人进来了免不得跟她闹出些动静来,到时候外面的人听见了不好交代。 何况,她也怕外面动静太大,闹得她又是一阵抓心挠肝地想。 这种感觉太恐怖了! 她恍惚间,又想起了八年前那场大火,还有声声哀嚎的兵士们…… 他们原是不想的,可是身体里有东西驱使他们,驱使他们去吸干别人的血,驱使他们成为人人怨憎的怪物! 原来,他们也万分痛苦啊…… 沈昭然只觉整个人似乎都要被烧化了,要是萧朗还不来,还不来…… 她顾不得浑身的脏污,更顾不得洒了一床的血,缓缓地,缓缓地躺在了床上,属于萧朗的斗篷却被她攥得更紧。 这件斗篷好似是她的救命稻草般,只有抓牢了,她才不至溺毙深渊。 萧朗急吼吼跑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刺目的红…… 地上、床上、那人的瞳孔里,还有她雪白的手臂上,全都是…… 这一幕刺红了他的眼。 他不敢再耽搁,一个箭步上前,将人从床上半抱了起来。 “五姑娘,五姑娘……” 沈昭然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张昳丽面孔首先映入眼帘,而后是那双总是清冷的桃花眼,如今瞧来,却是满目担忧。 她想,自个当真是糊涂了。 这人啊,向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现今怎会为了自个忧成这副模样? 细想想,许是担忧自个当真异变,伤了东都百姓。 嗯,好像只有这个由头了。 萧朗见沈昭然就迷迷瞪瞪地看着自个,什么反应也没有,心中忧惧更甚,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 “昭然,然儿,快醒醒,我来了,我给你带了血……” 说着,萧朗从自个腰间取下了水囊,还未来得及将木塞打开,猝不及防地,面前的人竟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他还未及说什么,身上人动了。 她直接扒开了他肩头碍事的衣衫,埋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那种如千万蚂蚁噬心的干渴感终于逐渐退散。 好舒服啊…… 这种舒畅感是沈昭然从未体验过的。 她不禁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萧朗闻言,只觉如释重负,紧蹙的眉眼也彻底舒展开来。 他原以为,真要到了这一日,他势必会杀了她,如今…… 他想,原来他早已准备好了这一日的到来。 他真是卑劣啊…… 竟然想借此将她圈禁在身边…… 第34章 谎言 这种舒畅感并未持续多久沈昭然就被铺天盖地的悲哀感给席卷了。 不该是这样的…… 她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她以为她可以控制住自个的,可是为什么…… 她被彻底异化了? 泪水满溢,眼眶到底盛不住了,顺着她惨白的面颊,滴落在萧朗的肩头,惹得他的一颗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然后又是一滴、两滴…… 萧朗为自个的卑劣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踌躇半晌,他终究将水囊放下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身上人的腰上,一只手放到了她的秀发上,温柔地安抚着她。 “没关系的。” 沈昭然没有回应萧朗的话,只是叼着萧朗的肩头呜咽出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了萧朗的肩头,隐没在他的心上。 “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昭然在这一声声安抚中,一颗烂透了的心终于缓缓拼凑起来了。 良久,她终于止住了哭声,也放过了萧朗的肩头。 只是当她看着萧朗肩头的血迹时,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快要出来了。 好险,可算是忍住了。 “对不起……” 萧朗侧头垂眸看了眼自个的肩头,只有两个深深的牙印,可幸第一回咬,没给他将肩头咬烂了。 “没事,只开了两个洞子,不丑。” 他话罢,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沈昭然秀丽的下颌,微微轻抬。 “虎牙收回去了,挺好。” 他虽清冷,但向来克制有礼,甚少做出轻佻之举,如今下颌处传来的温热,叫沈昭然不禁怔愣当场。 “不是叫你喝家禽的血吗?” 闻言,沈昭然瞬时回过神来。 “我……” 她一双眼噙满了水光,可她强忍着没再让它掉下来。 “被彻底异化了吗?我又……喝了你的血……” 萧朗不擅长对着沈昭然撒谎,但他已经对她撒过谎了。 他慢慢收回了轻抬着她下颌的手。 萧朗长久的沉默让沈昭然明白了其中意味,她闭上了那双清澈如星子的大眼睛。 星子坠落了…… 萧朗想。 可是他不许! “不会有事的,不过喝了两次人血罢了,以后你隔个十来日便喝一次家禽的血,要听话,知道吗?” 他甚少这般迫切地嘱咐一件事。 “那样就没事了吗?” 沈昭然猛地又睁开了双眼,眼中盛满了期许。 “若是撑不住摇铃铛,我会来的。” 就算我来不了,我的血也会给你送过来。 沈昭然闻言,一颗心像是被人扎了一刀子,这还不出气,那一刀子下去那人似乎还不肯拔出,又拿着刀子在她心口上转了几圈般。 “我没救了……” “不会的,说什么傻话啊?” 萧朗坐起身,伸手替沈昭然擦着面颊上的泪。 “其实东都城内潜藏着很多‘异人’,你知道他们为何还能安稳在东都过活吗?就是因着他们只吸食家禽之血。” 沈昭然感受着面颊上略带薄茧的手指温柔抚过,好似因受伤痛呼的一颗心也渐渐被安抚了般。 “偶尔的人血不会有什么的。你忘了我说的?你会好起来的,悬明司有法子。” 就算现如今没有,以后也会有的,总会有的。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吗?若你没救,我怎会包庇你?毕竟,你可是捏住了我的把柄啊。” 沈昭然吃吃一笑,一颗心因着面前这人清晰地跳得愈发剧烈,她再忍不住了,直接扑到了面前人的怀里。 “你怎么这般温柔啊……” 殿下,你真的很好。 你让我又有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了。 对啊,‘异人’们能潜伏这般久,足以证明其实不一定要吸食人血才能存活,而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说不得悬明司已经有医治‘异人’的法子了呢? 但是…… “真的会有法子的,对吗?殿下?” 萧朗也再顾不得许多,回抱着她,安抚道:“是的,有法子的。” 沈昭然在萧朗怀里是又哭又笑,就在这时候,外面陡然响起了道很是急促的敲门声。 “然儿,你怎么了?你从不这样的?今儿怎地将自个关进屋了?” 外面传来了沈慧洁温柔又担忧的声音。 两人俱是一惊,沈慧洁怎会突然过来? 第35章 表意 沈昭然看着满地狼藉,还有这床上的血迹,这要是沈慧洁进来瞧见了,怕是得疯了去。 听得外面密集的敲门声,她一时不知所措,看着身旁的萧朗,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该怎么办。 “坦白?” 沈昭然摇头。 “你知道的,我爹……若是我再这样,我娘怕是得吓死!” 沈昭然现如今脑子里是什么都想不到了,乱糟糟一片。 “然儿,你是不是出事了?你若是再不开门,为娘的就破门而入了啊。” 话罢,沈慧洁就要让一边儿的家丁撞门。 有句话说得好,知女莫若母,沈昭然从未这样过,故此沈慧洁甫一得了沈昭然不愿出门,甚至将下人都遣出屋去的消息便觉事情不对,这便急巴巴地赶来了。 为此,她还难得训了玉檀和云檀几句。 ——明知姑娘今儿个不同寻常,还回报得这般晚。 “娘,我没事,就是心情不好,我……闷得慌,不想说话。” 沈昭然怕沈慧洁真的进来,只得硬着头皮胡诌。 沈慧洁闻言,更是着急了。 “你平素向来活泼知礼,甚少叫为娘担忧,就算心情不好,何时又这般过?你跟为娘说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为娘风里雨里淌过了这么多年,何时怕过?” 听得这话,沈昭然又想哭了。 她母亲,这辈子确是个大家闺秀,外人看来享尽了荣华富贵,可受的心苦一点不比人少。 “无碍,女儿自个想通便是,娘……您……回去歇息,晚些时候女儿再来向您请安,给您赔不是……” 沈慧洁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沈昭然又这般说了,她不好破门而入,没得到时候惹得她愈发烦闷。 逼得太紧委实不好。 “好,你若想说了,就派人来寻为娘,不论有什么,为娘给你担着呢。” 沈昭然再憋不住,就要哭出来,慌忙用手捂住了自个的嘴,哽咽声这才没传出来。 萧朗见状,身子往前倾了倾,将她揽进了怀里,大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安慰着她。 沈昭然好容易才将喉头的哽咽压下。 “娘,没事的,我就是……梦见爹了……” 沈昭然不想拿刀子在沈慧洁心上捅的,但这无疑是最有效的法子。 这不,外面立时安静了下来,好半晌才传来沈慧洁的声音。 “梦见什么了?” 这声音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地颤抖。 “梦见什么都别多想,没有的事儿……” 沈昭然当然知道她母亲指的是什么,为了让她安心,故意道:“我想爹爹了。” 门外的沈慧洁果真松了口气,说改日带她去祭奠她的生父,让她安心,又嘱咐下人别再去扰她,而后便离开了。 “你……还记得八年前那夜的事儿吗?” 萧朗放开了沈昭然,直视着她,问道。 沈昭然抬眸,看着萧朗,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我只听人说起过,当时似乎我也在,可是……当初我发了一场烧,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我娘每每提及此事就很是紧张,是生怕我记起什么。” 那夜的事情有多惨烈,萧朗没有亲身参与,但从卷宗上也能窥见一二。 沈慧洁作为母亲不想沈昭然记起那些个事也是合情合理。 “令堂是怕你太过伤心了。”萧朗将一边儿的水囊递给沈昭然,“这个。” 沈昭然接过,打开木塞子闻了闻,立时蹙起了眉头。 “好臭,没有你的血香……” 沈昭然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鸡血,难喝,但也得喝,我会定时给你送血来。” 萧朗不留情面道。 沈昭然将木塞塞了回去,苦笑道:“是啊,毕竟,我现如今就靠这续命呢。” “瞎说。” 萧朗起身,打算蹲下身为沈昭然收拾狼藉的地面,被沈昭然拉住了手臂。 “怎好让殿下纡尊降贵地为我做这事儿呢?” “方才你吸血的时候可没这般客套。” 萧朗轻飘飘地回道。 沈昭然吐了吐舌头。 “难道不该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知道萧朗方才说那话不过是想让她心头松快些,让她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也乐得配合。 萧朗回头,一双桃花眼扫过坐在床上的沈昭然。 “你不像是牡丹。” “那像什么?” 沈昭然颇有兴致地问道。 “红梅。”萧朗毫不犹豫道,“寒冬中傲然挺立的红梅。” “我倒觉着你更像是……”沈昭然跳下床,“你的血很香,像是雪中红梅的冷香。” 闻言,萧朗嘴角往上勾了勾,顷刻间,他那双桃花眼似是染上了春色般,带着几分惑人,看得人心痒痒。 沈昭然这不就被蛊惑了,待她回过神,她还真见色起意地将手搭上了他的眼睛。 她有些羞窘,忙收回了不自控的一只手,没成想,半道上那只手被萧朗给截住了。 “做什么?” 沈昭然不知从何解释,逃避般地想从萧朗手中抽回手,偏生萧朗不让,是难得地执拗,难得地…… ——没了分寸。 “你放开。” “你轻薄我。” 沈昭然一双眼瞬时瞠大,呆愣愣地看着萧朗。 她是万万没想到萧朗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萧朗见得沈昭然这副粉唇微张,似乎很是惊愕的模样,心情大好,终是放开了手,寻了张帕子来专心清理起了地面的血。 沈昭然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这是…… 还是那个木头似的宸王殿下吗? “殿下。”她一下子凑到萧朗面前,直看得萧朗眼神要躲闪了,才往后退了一步,坐回了床上,“这才是殿下嘛。殿下,哪里学来的撩人招数?” 萧朗没答,回身从茶杯里倒了点水来将帕子沾湿,专心致志地清理着地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良久,沈昭然才听得他道:“我不想你觉着我沉闷无趣。” 沈昭然一愣,而后舒颜一笑。 “殿下,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讨我欢心?算是殿下对我表意?” 话已至此,萧朗也不再遮掩。 他抬眸,看着沈昭然,认真答道:“是。” 这下子轮到沈昭然不知所措了。 只见她一张脸顷刻间红透了,真真像是枝头的红梅。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慢吞吞地缩回了床上,将自个蒙进了被子里。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了,只能听见萧朗擦地的声音。 第36章 搭戏 沈昭然倒是先耐不住了,又从被子里探出了头来,看着蹲在地上拿着帕子为自个擦地的萧朗。 动作似乎…… 并不显多么生疏? 那地肯定没擦多干净! 她心头暗暗较劲,顶着被子往前探了探身子,却瞧见地上已经擦得没多大个印子了。 萧朗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还好这血掉在地上没多久,还能打理,就是没有刷子,也刷不了多干净,还有被子,得换,瞒不了贴身伺候你的丫鬟。” “没想到殿下还会做这种事啊?”沈昭然道。 “以前身边服侍的人手脚不够利落,自己就学着做了点。” 萧朗语调不变,提起这茬情绪也没多大起伏,倒是沈昭然有些心疼。 也是,这人是宫人所出,幼时势单力薄的,国师那时候又还不是他的师父,没人撑腰,怕是受过不少苦。 她伸手将萧朗手中的帕子夺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好了,待会儿让云檀和玉檀进来打理,她们俩是自小跟着我的,听我的话,况且……” 她的声音渐小。 “待我出嫁,她们也是要跟着去的,总得知晓一二。” 萧朗抬头瞧着沈昭然,突然猛地往床前窜来,吓得沈昭然扔下被子就要往床里头缩去,却是被萧朗一把逮住了。 沈昭然被萧朗锁在怀里,一双大眼睛躲躲闪闪地不敢与他对视,但她能感到他正在缓缓向她靠近,呼吸直往她面上扑。 “你……做什么啊?‘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可是你方才已经看了我的身子,得对我负责啊。” 萧朗说得一本正经,弄得沈昭然倒真像个负心汉。 “你……” 沈昭然难得拿不出说辞来,这男人坏起来啊,她还真是招架不住,以前他不是最为正经的吗? 她狠狠心,一双芊芊柔荑,干脆慢慢悠悠地搭上了萧朗的肩,眼角眉梢往上挑起。 “自然是要负责的,这般俊俏的小郎君,哪里能够放过?” 说着,她一只手还缓缓上移,轻轻地摸上了萧朗的面颊,就见萧朗耳根处竟红了。 她觉着新奇,又摆弄了一下,还往外拉了拉他的耳朵。 萧朗心下无奈,突地想起从前不小心听得的沈慧洁对沈昭然的称呼,用力将人往身前抱了抱。 “还没人敢拉本王的耳朵呢,小然儿胆子当真是大得很啊。” 反正他方才已经向沈昭然表了意,瞧着她这般,他也乐得同他搭搭戏。 “你……你叫我什么?” 这个称呼只有她娘这般叫过她。 “小然儿……” 萧朗又顺着她的意再唤了一声。 这还是幼时他听得沈慧洁这般唤过她,从此他就记在了心里,偷偷唤上了几千上万遍,奈何今日才鼓足勇气喊了出来。 他忍不住在心头自嘲,看着冷血无情的宸王,竟然也有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唤出的名字,说出去,谁信? 萧朗的声音本就低沉,再特意压了压,又唤着这般暧昧的名儿,惹得沈昭然悄然红了一张脸,暖了一颗心。 可她偏要硬撑,拖长了嗓子道:“殿下,果真……” 第37章 宿命 沈昭然的手缓缓按在了萧朗的心口上。 “叫人招架不住,真真是……”她凑到他的耳边,吐气如兰,“会哄人得紧。” 她知道,她一颗心陷下去了,可她偏死鸭子嘴硬,还不服输。 沈昭然的气儿顺着萧朗的耳廓,似是传遍了全身般,都热了起来。 偏他面上不显,眼中还带着似有若无地爱怜。 “我们小然儿才是,到哪儿,哪儿都能成个戏台子。” 萧朗似乎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哪里还像是根木头?若是,都成精儿了。 “说什么做戏?我那是一颗活生生的赤诚之心啊。” 沈昭然说着,顺势从萧朗怀里退了出来。 萧朗没说什么,只是趁势坐直了身子,瞬时又正经了起来。 “我该走了,血记得喝,等过两日我让悬明司的大夫来给你瞧瞧,你也快让你的丫鬟进来收拾,若是有难事……” 沈昭然摇了摇自个手中的铃铛。 “知道,我会用这个寻你的。” 萧朗满意点头,起身打算离开了,复又想起什么,回身摸了摸沈昭然的发顶。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昭然点了点头,见萧朗转身要离开,又道:“爷这就走了?不再留留?” 这是戏瘾子还没过呢。 萧朗无奈,转过头来,就见沈昭然仰着头看着他,一双大眼水汪汪的,一只手还拉着他的衣角,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惹得他活脱脱像是个将她吃干抹净还不认账的浪荡子。 他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 “乖,爷去给你寻戏班子,以后嫁过来,日日陪着你搭台唱戏。” 沈昭然一挥衣袖,放开了萧朗的衣角,坐直了身子。 “爷就会浑说,爷明知奴家就只喜欢跟爷一个人搭台唱戏。” “好,待你嫁给爷,爷日日陪你唱戏。” 实在不能留了,说完这话萧朗便快然地走了。 沈昭然在屋内看着萧朗小心翼翼掩好的门窗,心头暖融融的,面上的笑意却是渐渐消散。 “云檀、玉檀,你们进来。” 姑娘好不容易叫人了,云檀和玉檀不敢耽搁,开了门,又回身将屋门掩好了,就要绕过屏风来床边伺候她,被她给阻了。 “你们先不要过来。” 沈昭然从不这样,两人心内疑惑,但不敢有过多揣测。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你们跟了我许多年了,一直陪着我,像是我的姐妹一般。” 什么都不怕,就怕主子突忆往昔,惹得云檀和玉檀更是惴惴不安,头是压得更低了。 “姑娘,奴婢们不敢僭越,但奴婢们一直对姑娘是忠心耿耿。”云檀道。 玉檀也连做保证:“姑娘,奴婢虽有时候行事冲动,却也知道姑娘对奴婢的恩情的,更是知道姑娘对奴婢的宽容,奴婢也是盼着姑娘以后诸事顺遂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个忠心的,只是现如今有件事,让我夙夜难寐。” 沈昭然此话一出,两人心头更是疑窦丛生,又莫名生出几分惶恐来。 这般拿话头绕人的沈昭然,她们当真从未见过。 “进来瞧瞧。” 两人闻言,不敢耽搁,几步便绕过了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狼藉的床榻,还有…… “姑娘,你怎么……” 玉檀就要惊叫出声,好险被云檀一把捂住了嘴。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需要请大夫?” “不必,有人来瞧过了。” 沈昭然冷静回道。 两人更是惊讶,还是云檀先道:“需不需要同沈娘子说说此事,让沈娘子同夫人说说,加强府中巡逻?” 玉檀忙不迭点头:“奴婢先去请个大夫来。” “都不必,我先前的话里没有旁的意思,我是真的生病了,也真的有人来瞧了我,不是坏人。”沈昭然起身,“将这些都收拾干净,不能声张,谁都不能告诉,这些东西都得你们亲自过手。” 两人齐齐应是。 “奴婢们定会守好自个的嘴,此事必然不会让人知晓,也不会告知沈娘子的,只是姑娘的病真的不用去请大夫来瞧吗?” “悬明司的大夫会来瞧。” 不用点透,单是提到悬明司就知事情不简单,云檀和玉檀都暗暗心惊,却不敢多说什么,怕触了沈昭然的伤心处。 “我只怕我娘知道了忧心,毕竟悬明司关乎什么你们最是清楚,因着爹爹的事儿,她操心多年了,没得让她再提心吊胆的,我就是有时候身子会有些疼,会流血,可能当时被‘异人’伤着了。” 云檀和玉檀跟着沈昭然这么多年,是忠心侍主的,听得这番话更是担忧,又苦恼于帮不上什么忙。 “姑娘,奴婢们定当做好善后。” 思来想去,两人也只能做出这番保证了。 “也会为姑娘多在旁人面前遮掩。” 沈昭然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们。” 玉檀见得沈昭然这副模样,差点都要哭了。 “姑娘,让奴婢侍候姑娘先将衣裳给换了。” 沈昭然点头应下,转身任玉檀伺候着换衣,而云檀则去收拾床榻了。 云檀在榻上见得了一个水囊,疑惑道:“姑娘,这是……” “药。” 沈昭然虽信任玉檀和云檀,但‘异人’一事不是小事,关乎性命,能将这两个小丫头瞒着当然是最好的。 “悬明司送来的药,以后殿下还会派人给我送来,你们小心收着便是,不能给人瞧见了。” “是。” 两人连连应下了。 见得两人并未多想,沈昭然暗自松了口气,将水囊还有萧朗的斗篷,一起放进了衣柜里。 阖上衣柜门时,她想,父亲被异化一事还未查清,哪里料想自个现如今又自身难保? 世事难料,她不知自个还能活多久,须得加紧步伐了。 她现如今身边能用之人太少,或许…… 她可以试探一番萧朗,谋求他的帮助。 他一心只为中州百姓,她没那般大的志向,只是想要个清楚明白。 但归根究底,想要这世上再无‘异人’,还百姓一个安稳日子,那都得查清楚‘异人’的来源。 ——查清楚八年前虎阳军为何全部突然异化! 第38章 元衡 “若玉,你来了。”萧朗看着面前做书生打扮的男子,道,“近来你总也呆在牢房里,可研究出什么来了?” 元衡朝萧朗拱手行了一礼,这才道:“回禀殿下,属下这边确有了些进展,依着‘异人’体内存着的蛊虫又找出了两味制作‘异人’所需的药物,可是……属下觉着有些奇怪,最近出现的‘异人’,听说似乎能被控制?” ‘异人’被异化,按理说根本是不可控的,但是上回在林罗山上的,只一心要带走沈昭然,这就奇怪了。 “是,‘异人’似乎进化了。” 这才是叫萧朗最为忧心的。 “不知沈家五姑娘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萧朗明白元衡的意思,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一探便知,或许在体内,本王今日寻你,也是为了此事。” 元衡初闻此事也一直想要一探究竟,如今萧朗爽快,他自然欣然应允。 “此事不能同任何人提及。” 元衡这位大夫跟寻常的大夫不一样,他研究‘异人’多年,经他把脉,势必能察觉出沈昭然已然被异化。 就算不敢断定,但也八九不离十。 这件事绝对不能捅破。 “包括师父。” 提及国师,元衡瞬时笑了。 “殿下,放心,虽说属下是国师大人拨给你的人,但既然属下跟了你,自然会效忠于你。” “你不是效忠我,若玉。” 萧朗面上依然是清清冷冷的,没有丝毫变化,好似并不在意此事。 “知属下者,莫若殿下,属下随心而行,只想研究出解法,让这世上再没有‘异人’,若是能治愈异化之人那当然更好。” 他们悬明司的牢房里关了许多‘异人’,若是可以,他们也希望这些‘异人’能够清醒过来。 萧朗这边打点好了,就看沈昭然那边何时能脱身出来了。 沈昭然那边沈慧洁起先是看得紧,耐不住沈昭然前段儿闹了那么一出,沈慧洁是生怕她出什么事儿,听闻她打算去望月楼用饭,忙不迭应下了,但护卫跟着是必不可少的。 到得望月楼,沈昭然便将护卫都给遣走了,让他们自拿着银子去用饭,自个则带着玉檀和云檀上了楼。 望月楼的雅间须得提前好几日来订,萧朗早早便订好了,沈昭然一来,一报出雅间的名儿小二便知道了,忙躬着身将人给迎上了楼。 待停在这月五阁前,沈昭然愣了愣,随即又觉着好笑,这人啊,还真是…… 甫一进得屋内,沈昭然便瞧见了位上坐的两人,几步上前,同二人见了个简单的礼。 小二见状,知晓自个在这儿碍事了,忙问道:“客官,这人都到齐了?是否需要上菜了?” “上菜。”萧朗道。 小二得了令,笑眯眯地走了,临走时还体贴地将门给关上了,是生怕再耽搁了人的大事去,手脚极为利落。 见小二走了,沈昭然这才道:“方才有旁人在,不好表明身份,望殿下见谅。” 萧朗知晓沈昭然的脾性,不知又在玩什么了,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一边儿的位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沈昭然承了这份情,落了座,但目光却是落在了坐在自个对面之人身上。 “想必这位便是元大人。” 说着,她便又站了起来朝人福了福身。 “五姑娘,这可当不得,直呼在下的名字元衡便是。” 元衡说着,起身朝她回了个礼。 沈昭然怕元衡尴尬,顺势道:“那我便称呼元大夫好了。” 元衡面上笑意不变:“五姑娘客气了。” 两人一番客套,总算是落了座。 就这会子的功夫,望月楼的人已将菜全数送了上来。 为首的小二说了几句吉祥话,讨了赏钱,这便离开了。 “先用饭,后说事。” 听得萧朗这话,沈昭然摘掉了帏帽,见得萧朗和元衡动了筷,这才拾起筷子开始用饭。 萧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元衡埋头苦吃的时候,朝沈昭然挑了挑眉。 “这么乖?” 沈昭然一眼就看明白了萧朗眼中藏的话,也同他眨了眨眼。 “就是这么知礼守节!” 两人眼神交流完,沈昭然抬起筷子就夹起了块白肉吃了起来,红油香味立时充斥了味蕾,而后又夹了一筷子酸辣蹄花,猪蹄去掉大骨,切成小块,又是酸酸辣辣的,入口很是爽利。 望月楼的菜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沈昭然许久没来用过了,这会子是吃得那叫一个畅快,脸上满是满足。 这一遇上吃啊,沈昭然方才端的什么大家闺秀的模样是全不要了,筷子下手的速度都要快上不少。 元衡是外男,本不该盯着一个女子瞧的,这会儿也忍不住抬眼瞧了眼,而后又回头去看萧朗,却见萧朗也若有所思地瞧着沈昭然。 萧朗感觉到了元衡投在自个身上的目光,瞬时回过神来,想着沈昭然好不容易放开了,怕元衡又惹得她紧绷着,停了自个的筷子,换了副公筷,给元衡夹了一筷子肘子,道:“补补。” 沈昭然见了,眼睛都看直了,这什么意思? 到底谁是谁未来的夫君?谁是谁未过门的妻子? 萧朗过的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对于旁人的目光很是敏锐,他立时察觉出了一道不悦的视线直愣愣地朝他射来,一回头,就见沈昭然委屈巴巴地瞪着他。 他不解,沈昭然就看了眼他手中的筷子,然后微微往前送了送自个的碗。 萧朗会意,嘴角微不可查地往上勾了勾,看了眼桌上的菜,给沈昭然夹了一筷子青菜。 沈昭然见得碗中的青菜,眼中的怒火燃得更烈了。 “什么意思?人吃肉,我吃菜?” 她这话自然不会当着元衡的面儿说的,但眼中明晃晃写着这么句质问。 偏萧朗一副看不懂的模样,还道:“荤素搭配,对身子好。” 元衡见着两人互动觉着新鲜,一边吃着碗中的肘子,一边儿偷瞟着两人。 看样子,他们宸王殿下真的要铁树开花了啊。 不对,该说是他们殿下这朵高岭之花终于要被摘下了。 这天上的仙儿,总算是沾上了点儿烟火气啊。 只是这仙儿似乎还像根木头呢? 他得推波助澜一下。 看着沈昭然面前动也没动过一筷子的藿香鱼,他灵机一动,问道:“五姑娘,这是不喜鱼肉?” 一个外男本不该多问这些的,显得他鸡毛,但一起用饭这么久萧朗似乎也没注意,他得提醒提醒他,给他个显眼的机会,好哄哄人姑娘。 第39章 独特 沈昭然没想到元衡会有此一问,原本可以说些体面话,搪塞过去的,可想着面前人似乎同萧朗关系很是要好,又觉着坦诚一点也未尝不可。 “倒也不是,说起来平白叫人笑话,我其实很喜欢吃鱼,不过嫌弃挑刺儿麻烦,就从不用这道菜。” “是本王思虑不周了。” 其实萧朗方才就发觉了沈昭然不动这道菜了,只是碍于元衡在此,不好多说什么,如今倒是光明正大地可以帮人挑刺。 可不,在沈昭然说出这番话后,他特意从桌上拿了个空碗来,又拾起一边儿的公筷,慢慢地挑起了鱼刺。 他拿剑的手很稳,一双眼更是极好,三两下便给沈昭然挑了小半碗鱼肉来。 “算作赔罪了。” 沈昭然方才还理直气壮地瞪萧朗,如今萧朗待她好了,反倒叫她不好意思了。 “殿下不必如此在意,就是云檀和玉檀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是不知的。” 她不喜这种事去麻烦旁人。 元衡笑道:“国师大人很少批个天作之合的八字出来,在下如今瞧来,算真真是开了眼了。” 沈昭然面对这番打趣并未扭捏,是笑得坦坦荡荡,还回道:“元大夫青年才俊,以后定也会觅得一位知心可人的好娘子。” 元衡摆摆手:“在下毕生所愿无非就是研制出‘异人’的解药,其余的,便不多求了。” 沈昭然闻言,放下筷子,收整了脸上情绪,是颇为庄重地又给元衡行了一礼。 元衡见此情景,是不明所以,但也忙不迭站起了身等着沈昭然说话。 “元大夫高义,必然会实现心中所愿。” “那在下就借五姑娘吉言了。” 话已至此,饭也用得差不多了,沈昭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想必殿下已经同元大夫说过昭然的境况,此番,还得有劳元大夫了。” 萧朗含糊其辞,元衡还是从中窥得了一二。 若面前这位沈家五姑娘身上没个什么问题,萧朗决计不会带他来见人,想必他已经发觉出了不对。 可他选择了守口如瓶,只在寻自个来办事的时候透露了一二。 这就耐人寻味了。 他心头琢磨着,面上不显,客客气气道:“五姑娘严重了,作为悬明司的大夫,这是在下应尽之责,还请五姑娘安稳坐好,也方便在下把脉。” 沈昭然将玉檀和云檀遣出门去守着,这才依言在桌边坐了下来,而元衡则回身去将自个的药箱拿了来。 他从药箱里取出了个脉枕,给沈昭然垫在了手背下,又取了块帕子来给她盖在手腕上,这才凝神把起脉来。 渐渐地,他脸色是愈发凝重,一双眉毛似乎都要连在一起了。 沈昭然到底年轻,经的事儿少,立时就耐不住了。 “元大夫,如何了?我……是不是没救了?” 元衡闻言,面上总算是带上了几分笑意。 “五姑娘何出此言啊?不过是脉象有些……独特罢了……” 这是斟酌了用词的。 萧朗看了眼一边儿的沈昭然,再瞧着元衡。 “若玉,但说无妨。” 元衡微讶,萧朗竟没有瞒着沈昭然的意思。 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端肃了面色道:“这样的脉象,强而有力,按理说五姑娘的身子该是分外强健的,不会有什么事儿,且比起旁的姑娘家来说,算是极难得的了,倒像是……” 他话未完,望向了坐在上首,面对着雅间门口的萧朗。 萧朗眼神不变,也没有插话的打算,这是让他接着说了。 “像是‘异人’,却又不全像。” 他照实了说。 听得这话,沈昭然一颗心没有高高提起,反倒放下了一半。 “不全是‘异人’那便是没有完全异变,还好还好。” 元衡更是惊诧,这是…… 他又望向萧朗,以眼神询问。 “这是知道了?” 萧朗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沈昭然并不清楚事情全貌。 元衡跟着萧朗多年,多少有些默契,立时会意。 “五姑娘安心,只要控制得宜,你便不会伤人。” “不会伤人便好,我最怕到时候我不清醒……那还不若死了算了,我不想变成丑样子。” 这娇嗔似的话语搅得屋内凝重的气氛倒是松散了不少。 “五姑娘心性坚韧乐观,非常人能及,定能熬过这一遭的。” “那该是昭然借元大夫吉言了。” 沈昭然起身,又要朝元衡行礼,被元衡阻了。 “快别,五姑娘可别再跟在下客套了,当真是折煞在下了。” “坐,只我们三人,不必拘束。” 萧朗发话了,两人都坐了下来,也不再在意那些个小节。 “说来,五姑娘还真是叫在下刮目相看,明知自个可能……竟愿意信任在下,让在下为你把脉。” 沈昭然是什么身份? 皇上是赐了婚给萧朗和沈昭然,但沈翰墨心头指不定想着怎么搅黄这桩婚事呢,至于沈昭然,该是被叮嘱过不少回了,还敢亲近萧朗,还主动送上个把柄,这人要么是真的天真无邪,要么就是不简单了。 是试探。 沈昭然仿似未觉,只道:“殿下帮着昭然瞒下了,除了殿下,昭然不知还能信谁了,诸多惶恐,唯有殿下给了昭然心安。” 说着,她望向萧朗,眼中含着脉脉柔情。 萧朗没说什么,但一双眼似乎也柔和了下来。 元衡见着这一幕,心头竟隐隐带了丝担忧,若是萧朗真陷了进去该当如何? 就怕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啊。 万幸萧朗是不知元衡这般想,要是知晓了,只怕是又要扔他去牢房跟‘异人’多呆上几日了。 “殿下确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五姑娘性子开朗活泼,跟殿下当真是天作之合啊。” 元衡看似是在拍马屁,心里确也这般想的,这一动一静的,倒是刚好,若是沈昭然跟沈翰墨没甚关系,那便更好了。 屋内气氛愈发温馨,但还有根刺卡在沈昭然的心里,不上不下。 “元大夫,你方才说我的脉象独特,像‘异人’又不全像,这是个什么说法?” 元衡研究‘异人’多年,医术更是超群,他都说独特了,怕是不单是说她没被完全异化,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他方才一直在避重就轻。 第40章 止血 元衡面上笑意一僵,看了眼萧朗,见得他点头,才道:“五姑娘这脉象,强而有力,有序中似乎又透着股子乱象,叫人琢磨不透。” “可会危及性命?”一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萧朗开口了。 “目前看来不会,属下还得再研究研究。”元衡忍不住叹道,“真真是学无止境啊,‘书到用时方恨少’,大抵就是我如今的心境了。” 元衡的医术在整个中州都十分有名的,若他都说没见过…… 沈昭然虽然心头惴惴,面上却还是端着得体的笑容。 “我相信元大夫,既不危及性命,我便等着元大夫的好消息了。” “在下定会拼尽全力为五姑娘找寻救治之法的。” 元衡说得诚恳。 “那就劳烦元大夫多操心了。” “五姑娘闻得我的血是香的。” 沈昭然不清楚‘异人’体征,萧朗却是门儿清,这太异常了。 “是否跟你所说脉象有关?” 元衡双眼陡然瞠大。 “还有此事?” 沈昭然点了点头。 “对,只要是殿下沾过血的衣衫,就是洗干净了我也闻得到那股子香味。” 元衡脑中思绪飞快转着,一转眼,满桌子的菜撞入了他的眼中。 “你能吃出这些东西的味道?” “能!” 元衡坐不住了。 “血,你们的血……我都要!” 沈昭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拿刀子在自个手指上划拉了一道口子给元衡接了半杯子血。 萧朗看着元衡这副疯癫模样,知晓他怕是有了些许头绪,手起刀落,在自个手心开了道口子,也给他接了半杯子血。 元衡将两个杯子中的血分别装进一个小瓶里,然后装进自个带来的药箱中,匆匆给二人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了,是风风火火的。 沈昭然现如今却是没心思管已经走远的元衡了,看着萧朗流血的手眼睛都直了,又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萧朗见了,略挑了挑眉,轻声提醒道:“门没关。” 沈昭然立时回过神来,屁颠颠地去将门给关上了,随着‘砰’地一声,她却没了回头的勇气。 “怎么不过来了?” 萧朗在她身后问道。 “我怕……” 沈昭然双手紧扣着木板。 “面壁思过呢?过来。”萧朗诱哄着,“这样流着也是浪费。” 沈昭然觉着自个有些克制不住了,身后传来的味道实在太香了,比方才的饭菜还香,挠得人心痒痒。 她缓步挪到了萧朗面前,看着他流血不止的手,然后颤着手轻轻拉到了自个面前。 “怎么割这么大个口子?我的都好了。” 她将自个的左手抬起,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愈合了。 “我给你止血。” 她飞快地瞟了眼萧朗,见他面上没甚变化,便坐到他面前。 倒是萧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全乱了。 沈昭然明显感觉到萧朗的手往后缩了缩,她忙拉紧了,像是生怕被人抢走最为心爱的宝贝般。 “别动,给你止血了……” 看着萧朗深邃如湖的眼睛,她这话说得是愈发心虚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乱转着,就是不敢再直视他了。 一时,屋内只能听得两颗心‘砰砰’直跳的声音。 ‘砰砰砰’,一声又一声,不知羞红了谁的脸,又不知搅乱了谁的一池心水。 第41章 纵马 “确实是止血的。” 是萧朗先打破了满屋的寂静。 沈昭然低头看去,就见萧朗手上的伤口确实不怎么流血了。 “我帮你包扎一下。” 说着,也不待萧朗说什么,从自个怀里掏出了张白手绢,将他受伤的手给包了起来,最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看着萧朗被遮住伤口的手,沈昭然心满意足地笑了。 “还好,我今日没失控,不像那日……” “你可以控制自个的。” 萧朗轻抚着沈昭然的秀发。 “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若玉方才急吼吼地离开,想必是已经有了些头绪。” 沈昭然满怀希望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扑面而来的便是沿街的叫卖声,还有行人们的欢声笑语。 “殿下,这世间有很多糟糕的事情,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世间。” “是啊,美食美景这么多,总也是值得的。” 萧朗喜欢沈昭然的乐观豁达,她自小便是如此,这也是他从来都向往的。 “殿下,其实我真的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得中州百姓再不受‘异人’侵扰,也不会再有人因此家破人亡,更希望……” 查明虎阳军全军突然异变的真相。 萧朗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更希望什么?” 沈昭然一只手缓缓搭在了窗棂上,而后渐渐握紧。 或许她可以试着寻求萧朗的帮助,毕竟她一个人没有能办事儿的,到底是势单力薄了,但这样的交付当真值得吗? 她思忖半晌,还是决定先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来这世上一遭,总归要拼一拼的。 至于陈狗子那边,她先见了再说。 她打定主意,侧身回眸,正准备同萧朗透露一二,却突然听得天上传来一声鹰唳,是惊空遏云,叫人忍不住侧目。 只见一只纯白色的海东青在低空盘旋着,似是在等什么人。 沈昭然蹙眉:“这东都城上空怎会平白出来一只老鹰?” “是海东青,还是纯白的玉爪。”萧朗答道,“怕是北边的人来了。” 沈昭然瞬时回过味儿来了。 就在这时,底下传来一阵马蹄声,将本就热闹的街市搅和得愈发闹腾。 沈昭然低头望去,就见一穿着紫衣短打的女子骑着一匹小红马在闹市中策马横穿,搅和得人苦不堪言。 “海东青的主人来了。” 萧朗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沈昭然耳侧响起。 “这般作态,也未免太过张扬。” 沈昭然话音甫一落定,就瞧见一老婆婆正抱着自个的孙儿在横过街道,而那女子却还没有勒住缰绳的打算,眼瞅着说不得就要撞上了,她心头着急,再顾不得其他,大声喊了出来。 “快将马停下!”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萧朗直接从窗户边翻身跃下,一个箭步冲到了那老婆婆和她怀里的孙儿面前,一手接过孩子,一手揽着老婆婆,带着他们躲到了一边。 在同一时刻,萧子舒也瞧见了这边动静,直接张开手臂挡在了那女子马前。 那女子见状,忙勒住了缰绳,马儿尥蹶子不干,扬起前蹄要甩人。 她显然也是驯马的高手,不消几下就将马儿给驯服了,只是这火气是消不了了。 “喂,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我还惜命呢!” 是女子刁蛮的声音,训的是挡在她马前的萧子舒。 萧子舒平素里自诩风流才子,才不才的不知道,风流是一顶一的,逢人就是笑脸,对于女子更是,如今却全顾不得什么风度了,直接吼了回去。 “我倒是想问问你,闹市纵马,你知不知道是个什么罪?” 萧朗本欲开口,没成想身边这老婆婆直接给吓晕了过去。 他抬头,正见得自个护卫跟着沈昭然一道过来了,便嘱咐了人将老婆婆跟孩子送去医馆,待人醒了,好生送回去,这才回头来处理正在大街上闹得如火如荼的两人。 “你说说你,这一路惊了多少人?还有那老婆婆,能受得了你一蹄子吗?” 萧子舒拿着折扇,叉着腰理论着。 “什么我的蹄子?你蹄子才是!你全家的蹄子!” 这人似乎于中州的骂话不是很熟悉,结果说来说去就是‘你蹄子’‘我蹄子’的,活脱脱像是小娃娃吵嘴,叫人哭笑不得。 沈昭然摇了摇头,就想上前劝架,还没来得及插嘴,萧子舒嘴巴叭叭叭地又再说。 “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一个女子,还骂起人来了,真是有辱斯文!你骂我也就算了,又何苦带着我全家?当真是半分教养也无!” “我没教养?你挡在我马前就有教养了?我好好骑我的马,你挡什么挡?到时候它尥蹶子,你死了也就罢了,可别带上我!” 这女子也是个不甘示弱的,一句句往外蹦,都不带喘的。 眼瞧着两人是愈说愈偏,沈昭然是忍无可忍,直接走到两人中间吼道:“好了!这是今日之事的要点吗?” 两人可算是安静了下来。 而这会子萧朗已经从云檀手中接过沈昭然的帏帽,上前替她戴在了头上。 就这么会儿停顿的功夫,马上的女子已然回过神来,又不依不饶了起来。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挡在我马前做什么?今儿真的是……一个个地,只知道来搅扰本公……本姑娘的兴致!” 她好歹还知晓这是个什么场合,将说顺嘴的称呼给咽了回去。 “姑娘,我中州向来开明,能海纳百川,但你穿着你族服侍招摇过市,丢的可是族人的脸面。” 沈昭然也不是吃素的,她现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 这时候来中州的异族女子,还敢这般招摇的,只有从去年年底就说着要被送来和亲的北陵公主赫莲了。 萧朗接过沈昭然的话头:“姑娘被族人送来我中州,想必也是希望两族就此和睦相处,结永世之好的。” 他眉目不变,但字字句句都是分量。 坐在马上的女子说不出话来了,她被自个父王送来此处确也是为了和亲的。 第42章 赫莲 马上女子心里已然开始摇摆,可路上行人的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还有他们谴责的目光,直叫她恼羞成怒。 她咬了咬唇,扬起手中马鞭就朝沈昭然和萧朗两人挥了过去。 “你们懂什么?” 萧朗见状,一手揽着沈昭然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接住了赫莲公主甩来的马鞭。 “请姑娘自重。” 萧朗神色不变,可赫莲公主接触到他的目光时,一颗心都禁不住瑟缩了下。 他们北陵最不缺的就是勇士,可从没有人像眼前这人般,是不怒自威,就只是这样淡淡地一眼,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儿来。 “我……” 赫莲公主坐在马上,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不自觉就松了手中马鞭,萧朗顺势便将马鞭收了起来。 萧子舒见状,忙接过了话去。 “你什么你?竟然还想拿鞭子抽人?我表妹细皮嫩肉的,被你打了这一下还了得?还不下马来道歉?还有这么多人都等着呢。” 萧子舒此话一出,旁边的人也不管这人是不是非富即贵了,也应和了起来。 “是啊,你这马儿就算是好马儿,也不能闹市骑马啊,还差点踏到了人,怎样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是啊是啊。” 北陵人虽然凶悍,不拘小节,但被这么多人指着,赫莲公主多少还是有点脸热的。 沈昭然看出了她的窘迫,上前解围道:“我倒是不妨事。” 她温温柔从萧朗手中接过了赫莲公主的马鞭,可只一眼,她又心疼起了萧朗。 ——他是用受伤的那只手去接的赫莲公主的鞭子。 赫莲公主这一下怕也是下了狠劲儿的,他左手上原本还有伤口呢,这会子被鞭子一抽,又裂开了,鲜血浸透了她为他包扎的白手绢,像朵绽放的红梅,美得惊心动魄。 她思及此,猛然回过神来。 这样的想法太不正常、太可怖了! 分明他受伤了啊。 可她…… 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强迫着自个将视线从萧朗手上挪开,望向了坐在马上的赫莲公主。 “姑娘不是我中州人,许是不知我中州规矩,闹市为防发生踩踏之事,若不是官府行事,均不许骑马疾行的。” 她说完这话便将马鞭双手递到了赫莲公主面前。 “姑娘,你的马鞭。” 赫莲公主僵直地坐在马上,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做。 萧子舒平素里是胡闹了些,见了萧朗和沈昭然的态度大抵也猜出了面前人的身份,虽不喜赫莲公主的为人,但也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理儿,便杵在一边儿不说话,就只是这样望着她,看她如何行事。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沈昭然遮面的长纱一角,赫莲公主借机看清了她的双眼,是真真切切,无一丝笑话厌恶她的意思,她一颗心就此软了,是更觉愧疚。 她饶是再任性,也知眼前人是在给她台阶下,既如此,她顺着下才是正道。 这般想着,她终是翻身下了马,双手接过了沈昭然递来的马鞭。 “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懂,还望姑娘海涵。”她深吸口气,又朗声道,“也望诸位见谅。” 说着,还抱拳施了一礼。 萧子舒见状,挑了挑眉,这人方才行事刁蛮任性,如今倒是大方起来了。 至此,他才算是高看了她一眼。 “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想必大家伙儿也不会往心里去的。”沈昭然温柔笑道。 云檀和玉檀见状,忙道:“不怪不怪。” 有人打头了,一众人都摆手说没事。 见事情都解决了,也没热闹看了,呼啦啦一群人就此便散了。 见人都走了,赫莲公主上前一步,颇为热切地拉住了沈昭然的手。 “姑娘,今日多谢你全我颜面。” 沈昭然万没想到赫莲公主这般热情,愣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 “无碍,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不懂我中州规矩,若有机会,我慢慢讲与你听便是。” 身后的香味搅得沈昭然心神不宁,但她强撑着摆出笑脸,将话说得体面圆满。 旁人没察觉出不对来,萧朗却是察觉出了沈昭然话语中的颤意来。 他不动声色地从自个怀中取了张帕子来,将其覆在沈昭然给她包扎的帕子上,利落地打了个结。 赫莲公主闻言,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 “我来了中州没两日,规矩却是多得要命,我心中憋闷,这日好容易瞒着人骑马出来,没成想惹下祸事……我们北陵处处都可骑马,人人都会骑马,大家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最不惧怕的就是马儿,我也没多想……” 身后的香味淡去些许,沈昭然总算是好受些了,也有余力更好地应付眼前任性的小公主。 “中州的人物风情同北陵确也许多不同,就是住的屋子也是不同的,我们的不可挪动,不像北陵的毡房,挪动很是便宜。你们出门就是大片草原和荒漠,我们是街道,跑马有专门的跑马场。往后啊,姑娘适应了也就好了。” 萧子舒见沈昭然这般温柔地同赫莲公主说话,忍不住挪到萧朗身旁,同他低声道:“这还是我那动不动就要告状的表妹吗?” 萧朗没说话,只是斜眼瞅了他一眼。 萧子舒不服气了:“萧公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萧子舒说这话时,只一个劲儿地瞅着萧朗,没见着沈昭然和赫莲公主已经收了话头,回过头来望着他们了。 萧朗目不斜视,言辞恳切道:“五姑娘向来知书识礼、小意温柔。” 沈昭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起了帏帽上垂下的长纱一角,露出了一双灵动的眼睛。 她给了萧朗一个赞许的眼神,也给了他一个…… ——警告的眼神! 不准给萧子舒使眼色! 让他说! 她倒是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萧公子,你若是被我那表妹下了蛊你就眨眨眼。她,知书识礼?小意温柔?那是你没见着她调皮捣蛋让我背锅,上蹿下跳最后挨罚的人是我的情景。” 说着,萧子舒还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第43章 春光 “不过,你被她迷惑也是情理之中,她自小便生得粉雕玉琢的,旁人看了都心生欢喜,在外人面前,特特是长辈面前,她又装得那叫一个乖巧十足,背过身来,就是个小捣蛋鬼!” 萧子舒犹不知‘危险’临近,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叨叨着。 “景宁哥哥。”沈昭然用腻死人不偿命的声调唤着萧子舒,“我竟不知在你心中我是如此不堪,真是叫人好生难过啊。” 萧子舒闻言,浑身一僵,心头是叫苦不迭,忍不住怨怪地望了眼身边儿的萧朗。 “你怎么不跟我说人就在我后面啊?” 他同萧朗小声嘀咕道。 萧朗眉目中带了缕微不可查的笑意,微抬了抬下颌,又耸了耸肩,示意自个也是无可奈何。 “你可害死我了啊,我的殿下。” 萧子舒这句话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景宁哥哥……” 沈昭然又拖长了嗓音唤道。 萧子舒听得心头一颤,僵硬地转过了身子,朝沈昭然讨好地笑了笑。 “我……这不是在夸你自小生得如那天上的仙子般,颇为讨人欢喜嘛。” 赫莲公主见了,立时嘲笑起了萧子舒。 “你们中州不是说,说什么君子不君子,反正就是君子不在背后议论人吗?你这样,真是……真是……枉为君子!” 赫莲公主想了半晌,总算是想起中州人是怎么说的了。 “对,枉为君子!” “方才还好意思教训我?” 赫莲公主总算是逮着机会拉面子了,絮絮叨叨地就说起了萧子舒的不是。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呢,结果,背后议论一姑娘,你还是不是男子汉了?” “我……”萧子舒拿折扇指着自个,又指向赫莲公主身后笑得得意的沈昭然,“她……” “你我他!”赫莲公主可不管这些,看也没回头看身后的沈昭然,还上前一步直接夺下了萧子舒手中折扇,“支支吾吾地,拿什么折扇,做什么翩翩公子的假样子!” 萧子舒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恨不得身上再张十个八个嘴。 萧朗退了一步,走到了沈昭然身旁。 “你呀。”萧朗话语中满是宠溺,“景宁幼时没少被你捉弄?” 萧朗甚少用这般语调说话,沈昭然觉着稀罕,心头更是美滋滋地,面上却摆出一副娇嗔的模样。 “殿下,你什么意思?难道昭然不是你心中温柔小意、知书识礼的昭然了吗?” “自然是。” 萧朗无奈,眼底笑意荡漾开来,一朵朵桃花似乎就此在他眼底盛开,惹得沈昭然挪不开眼。 “殿下,今年的春光原来不是不好,只是都被你敛进了眼里。” 沈昭然痴痴道。 萧朗一怔,再按捺不住,是彻底笑开了。而沈昭然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殿下,你笑起来好好看啊,应该多笑笑。” 街市上熙熙攘攘,前面的赫莲公主和萧子舒还在吵吵闹闹,可萧朗全听不见了,唯余沈昭然的话入了耳、乱了心。 春光在我眼,那我定然是为了将你留在我心中,这才向大地借了全副春色。 第44章 宫宴 赫莲公主到了东都城,这可是中州和北陵的大事,没得这样悄无声息的,只怕旁人会说中州没将北陵放在眼里。 这不,在沈昭然同赫莲公主在闹市上不打不相识后的当日,沈翰墨就带回了消息,说是明个晚上要举办宫廷宴会,以此来欢迎北陵来使。 沈慧洁闻言,面色当即就不好了,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不打仗了,百姓免受战火屠戮,何乐而不为呢?她夫君在世时,不也谋求于此吗? 只是道理她都懂,就是心头那道坎儿过不去。 当初北陵多么地盛气凌人啊,就因着他们民风彪悍,总也无端端地爱挑起战火。 好容易虎阳军将他们打怕了,他们不敢妄动了,就是后来虎阳军莫名其妙一夜间全军覆没,他们也没敢对中州发兵,但有些血肉仇恨终究还是存在的。 她一直记得她夫君身上的道道伤痕。 沈昭然懂得沈慧洁心头的不甘,一只手从桌底下伸过去,悄然握住了沈慧洁的手,聊作安慰。 “昭然现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也要一起去的。” 沈翰墨交代完,又安抚了沈慧洁两句,这便起身离开了。 一时,屋内很是寂静。 好半晌,沈慧洁可算是整理好了心绪,拉着沈昭然交代起了进宫事宜。 “你也知道你父亲生前……他是大英雄,可在北陵人眼中,他却是他们恨之入骨的人,就像我们恨他们斩杀了我们无数同胞一样,虽说两国已经停战数年,但有些事情谁也忘不了,只要活得够久,总也忘不了……” “你要当心些,莫要叫他们使绊子去,更莫要被他们欺负了去。” 这才是沈慧洁最为担心的,她怕北陵来使为难沈昭然。 “娘,您放心,女儿没那般笨拙,大不了女儿行事低调些,总归不会出事的,何况宴会上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做什么的。” “是,是……” 沈慧洁虽这样说着,但心头还是惴惴不安,她总觉着明儿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翌日,沈昭然用过晌午饭,又歇了会儿盹儿,这便跟着沈翰墨和万子兰进宫了。 路上,万子兰又叮嘱了沈昭然一番,叫她谨言慎行,直到入了宫门才作罢。 这不是沈昭然第一回进皇宫了,更不是第一回参加宫廷宴会,可沈慧洁和万子兰似乎显得分外紧张,是屡次提醒她,生怕她惹出事端来般。 这让沈昭然心头也打起了鼓。 看样子今夜果真不会安宁。 进得殿内,沈昭然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沈翰墨和万子兰身后,只有提得她时她才说上两句。 这一场场寒暄可算是在时间的流逝中结束了,他们终于是落了座。 沈翰墨的身份地位在朝中是不言而喻的,百官之首,席位自然不会差,而沈昭然就依例坐到了他的身后。 好巧不巧,镇国公府的席位正好在沈府的上首,而齐丹秋就坐在她的斜后方。 齐丹秋原本打算奚落沈昭然两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内侍便唱和,皇上、皇后还有太后来了。 殿内诸人纷纷起身,齐齐朝台阶上的三人行了一礼。 “免礼。” 皇上话音落定,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又听得皇上一声赐座,恭谢圣恩后这才齐刷刷地落了座。 而后才是迎北陵使者上殿。 打头的是一个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半百老人。 这老人跟沈昭然见过的大多北陵人不一样,他不算魁梧,更不凶恶,周身的气质都显出几分儒雅和蔼来。 沈昭然猜想,这该是北陵的文臣。 只见他率领着几人走到大殿中央,手斜横过身前,微微躬身,朝坐于龙椅上的皇上施了一礼。 “图尔见过中州的皇,愿中州的皇能永得长生天庇佑。” 说着,他又在半空中划拉了一下,做出了北陵人独有的祈祷姿势。 在座之人见了,对此嗤之以鼻,只觉到底是蛮荒之地来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至此,沈昭然才看出了些门道。 两国虽打算和亲止战,但其实两国谁也不服谁。 这不,所谓入乡随俗,但北陵人万没这个打算,就行了个北陵的礼便算作罢,可人北陵确也没有俯首称臣的打算,这样行礼也不算偏颇。 其实沈昭然还有些佩服北陵的第一个王的气魄。 北陵不过成国百年,却已经有了如今规模。 那时候,该说算是北漠,大大小小不知多少个部落,互相争着并不算多大、还养不活多少人的地盘。 有一日,一个王突然横空出世,趁着前朝内乱,用了短短十年的时间将北漠的大小部落整合,成立了北陵。 而那时候前朝的政权刚被推翻,中州这个新朝也刚刚建立,是自顾不暇,急着休养生息,没心思管那个贫瘠之地的战事,没成想到头来竟养出了这么大个祸端。 北陵的生存条件太过残酷,他们没了内乱,自然就想着向外扩张,寻找新的生存领地。 这不,中州就是个香饽饽。 如今的平和,只怕是两国的权宜之计。 毕竟谁都禁不起常年战事,特特是北陵那个粮食匮乏的地儿。 和亲,诱着中州打开北边的国门,让他们通商。 只消沉寂个一二十年,他们又能再同中州一战,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若是此时,他们的公主能够生下中州未来的皇,那更是天大的好事。 至于中州为何不再战,大抵也是想着休养生息。 ‘异人’肆虐,终究不是个开战的大好时机。 沈昭然将脑中读过的史书都拽出来过了一遍,这才算真的捋清楚如今的两国局势来。 当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她思绪跑马到不知何处时,突然听得殿中央传来了鼓乐之声。 这鼓乐之声沈昭然从未听过,抬眼望去,竟是一堆女子穿着露腰的服饰,遮着面在奏乐,而舞姬们恰在此时鱼贯而入。 舞姬们的服饰要比那些奏乐的女子们的服饰颜色还要鲜明些,伴着阵阵欢乐的乐声,踏着欢快的舞步,顿时将这场宴会推向了高潮。 但是……赫莲公主呢? 第45章 择夫 就在沈昭然疑惑的当口,一个穿着更为亮眼妩媚的女子被一干舞姬拥着走了进来。 虽遮着面,但沈昭然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双眼。 大而深邃,带着一股子媚意,勾得人脑袋心痒难耐。 不是赫莲公主还是谁? 沈昭然四下看了看,就见许多世家子弟都看直了眼。 男人果真都是不能免俗的。 她这般想着,就状似不经意地往萧朗那边望去,没成想正好撞进了他沉沉的目光里,惹得她心弦一颤,不知该如何是好,干脆伸手别了别耳发,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朗见得沈昭然这副别扭的模样,眼底蕴上了几丝柔意,大大方方地将目光又挪了开来。 过了会儿,沈昭然心痒痒,又朝萧朗那边儿瞟去,他正在同身边的亲王说话,没瞧见她,她心头高兴,正欲收回目光,就感觉到了一道炽热的视线正直直朝她射来。 她微微偏头寻找着那道视线,没成想就瞧见萧子舒一瞬不瞬地看着殿中跳舞跳得最欢的赫莲公主。 她禁不住一阵腹诽,昨儿才跟人掐得你死我活的,如今便拜倒在别人石榴裙下了,出息! 只是这人可不是他能沾染的,她只盼着自个这位表兄拎得清轻重,不要随意招惹些不该招惹的人。 她心下叹了口气,正打算收回目光时,冷不丁跟萧胤的视线对上了。 沈昭然心头叫苦不迭,但她这样猛然偏过头去似乎也太不给彼此颜面,只好笑着朝萧胤点了点头,见得他也朝自个微含了含下颌,她这才将目光重又放到殿中的异族舞上。 这会子,她是再不敢左顾右盼了。 说来沈昭然是万万没想到,跋扈如赫莲公主,原来也是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人,不过细想想也是,美丽的女子总有些自傲的本钱,何况身世高贵如她。 一曲舞罢,满堂喝彩。 皇上大笑着赏下了不少东西给赫莲公主,是给足了他北陵脸面。 而这时候图尔又开口了。 “皇上,图尔早在北陵之时就听闻中州人才济济,中州的男子更是个个风流倜傥,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沈昭然听着图尔的这番话,忍不住同身旁的大表兄沈轲嘀咕。 “这图尔说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以前他们总说我中州人说话拐弯抹角的,我瞧着他也不遑多让啊。” 沈轲闻言,忍不住笑了,身子微侧,同沈昭然低语道:“听闻这个图尔是北陵王最为信任的智者,而他研究我中州数十余载,熟读我中州各类书籍,这些不过是小菜一碟。” “说来说去,他还是跟我中州学的。” 沈昭然此言一出,两人相视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爷还是爷,孙子还是孙子。 就在此时,万子兰回头不轻不重地瞟了沈昭然一言。 沈昭然见了,忙闭紧了嘴巴。 她只得暗自庆幸,两人说话声音轻细,万子兰该是没听清的,不然就不单是只看她一眼就完事儿了的。 “皇上,赫莲公主是我北陵王最为宠爱的女儿,他舍她嫁得这千里迢迢的异乡来,是为着两国的万世太平,吾王相信皇上会给予我国公主最大的尊重,只是……” 图尔的话还在殿中回荡,可在座的人都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妙。 “她嫁来此处还带来了这许多陪嫁丫头,我国公主不愿她们在中州没有归属感,特想请求皇上予她们在这大殿中以舞择夫,予她们一个家。” 图尔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算个什么意思? 是要满朝文武的家中都收着他北陵的探子吗? 第46章 争夫 沈昭然起初觉着图尔是个和蔼的长者,如今瞧来只觉他比狐狸还要狡猾。 “她们都是侍奉过公主的,图尔也知中州的一些规矩,只敢同皇上求个恩典,让她们自行择夫,在中州有个家便罢,至于什么正妻名分,是万万不敢要的。” “天朝的陛下。”赫莲一手斜横过胸前,躬身敛眸,朝坐于龙椅上的皇上又行了一礼,“这些虽都是赫莲的陪嫁丫鬟,但我们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赫莲也想让她们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人公主都承认中州是天朝了,也算是退让一步了,中州为显大国之风也断不该计较这些了,传出去也是不好听。 这不,皇上不过沉吟半晌,便笑道:“哈哈哈哈,赫莲公主都这样说了,朕给了这恩典也无妨。” 皇上发话,在场诸人都是如坐针毡,可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笑脸坐在原处。 坐在皇后侧下方的慧贵妃闻言,笑道:“陛下,妾身早年便听闻北陵民风开放,女子也是不拘小节,还有以舞表意的风俗,如今能亲眼得见,也真是开了眼界了。” 赫莲公主听得这话,笑道:“皇上,赫莲早在北陵时就听闻中州的姑娘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中州的姑娘们愿意,或是有什么看上的公子,大大方方地同我北陵的女子斗舞便是,我北陵的姑娘向来敢输敢赢。” 沈昭然突然有些羡慕起了北陵的女子。 在北陵,虽说女子的地位依然不如威猛强壮的男子,但他们不会拿条条框框的规矩将女子给拘住,女子只要足够大胆,也可随意表达自个的爱恨,没人会因此瞧不上女子,反倒还觉着她们很勇敢。 也无外乎赫莲公主是这个性子了,沈昭然如是想。 只是…… 没人会觉得赫莲公主洒脱明媚,甚至很多人会觉得她不理世俗,太过离经叛道。 这不,她四下望来,就见宴上的女眷虽都是笑着的,但大多对此都是嗤之以鼻的,眼底或多或少都存着几分轻蔑。 总也不能叫赫莲公主这般尴尬下去,作为女子的皇后倒是先表了态。 “我中州,百家风俗,尚各有不同,何况是两国呢?我中州女子表达爱意都是投花掷果,以舞表意也是稀罕,今儿也算是瞧见风俗的融合了。” 皇后此言一出,格局也就抬高了,在座之人纷纷捧场,赫莲公主也不多说什么了,率先下场起舞,而后便是她带来的一干舞姬。 一时,当真是好不热闹。 渐渐地,曲乐愈见急促,异族舞姬们一哄而散,朝着坐席上走去。 这是开始相看了。 “整得跟个花楼一样。” 沈昭然闻言,抬眼望去,说话的不是齐丹秋还能是谁? 不过这形容还是有几分贴切的,在中州人瞧来,这氛围确实过于外放了,但这是北陵的习俗,两国决定联姻,就是有睦邻友邦的意思,哪里是齐丹秋能随意置喙的? 她这句话不算小声,周围几人都听到了,都面露尴尬之色。 沈昭然勾唇冷笑,这人迟早得将自个蠢死。 她抬头又望向坐在一群亲王公主堆里依然毫不逊色的齐丹姝,再看看被自个母亲瞪了一眼,垂头不语的齐丹秋,心道,有些人啊,当真是比不得。 就在这时,对面坐席上又引起了一阵骚乱,竟是一位舞姬率先表了心意,勾搭上了一位亲王。 那亲王坐在席位上,是笑得尴尬不已,又不好撂挑子走人。 眼瞧着一位舞姬率先寻得了合心意的人,一干舞姬也大起胆子,开始向坐在席位上的王孙公子们表意了。 沈昭然暗忖,这帮子人倒是机灵,选的个顶个都是在朝中位高权重的,要是以后得了宠,再生个孩子,那还得了?说北陵没有包藏野心都没人信! 就在这当口,一舞姬踏着妩媚的舞步,直直朝萧朗走去。 这还不算完,又一个舞姬走到了萧朗面前,是好一番扭腰摆臀地热情舞蹈,看得人血脉喷张。 呵,这是两女争一男啊。 只见她们谁也不让谁,是极尽诱惑之能。 “这宸王殿下倒是艳福不浅啊。” 齐丹秋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奚落沈昭然的机会,这不,还没安生多久,又故态复萌了。 她作为一个女子,这话说得委实轻佻,但耐不住更多人想要看沈昭然的笑话,随着这话低声哄笑了起来。 沈昭然回头,不轻不重地看了齐丹秋一眼,眼瞧着齐丹秋还欲再说,她立时转回了头去,看着对面席位上的人。 只见对面席位上的人正气定神闲地喝着酒,而他案几前的两名舞姬却是为他争得如火如荼。 美色当前,座上之人却是八风不动,两个舞姬更是不甘了,也不再专心斗舞,转而讨起了萧朗的欢心。 眼瞧着她们的身子愈发贴近萧朗时,沈昭然忍不下去了。 她可没心思想以后了,她要的是杜绝后患! 她直接起身,将头上累赘的步摇卸下,又将腰间挂着的禁步取下,尽数放在了席位上,这便往殿中央行去。 殿上除了一帮子舞姬,就是为了给自家舞姬撑场的赫莲公主在殿中央起舞了。 赫莲公主是来和亲的,是默认要嫁给中州太子的人,她自然用不着弄出什么以舞表意来,而她带来的舞姬们也识趣得很,萧胤的席位前无一个舞姬,反衬得萧朗的席位前,更是热闹得紧。 许多人都见得了这一幕,都纷纷笑了起来。 谁不晓得宸王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至于女色,更是从没有听人提及他是否沾染过。 出门在外,他脸上向来都没甚颜色,活脱脱一冷面阎王,大家都想借机让他吃瘪。 可人倒好,还真是那柳下惠,坐怀不乱,该吃吃该喝喝。 旁人只觉失落,没趣儿,可沈昭然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大裙摆往上撩了撩,几个舞步就到了殿中央。 诸人见得此场景,知晓又有热闹可看了,尽都伸长了脖子。 第47章 破局 赫莲公主见沈昭然来了,眉目间染上几分喜色,直接上前拉着她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原来你竟也是这东都城里的世家小姐。” “赫莲公主失礼了,我未来的夫君,可不能分你北陵舞姬一杯羹。” 沈昭然的笑不似寻常,带着几分狡黠,又有几分冷意,借着她牵着她手的力道,一个旋舞,直接到了萧朗的席位前。 萧朗自见得沈昭然上场后,眉目间的疏离淡然便散去不少,这会子见得人都到跟前儿了,更是存了几分柔色,深埋眼底的还有丝丝宠溺,不细看都扑捉不得。 谁也没想到沈昭然会突然上场,特特是坐在沈昭然身边的沈轲,被自个父亲瞪得莫名其妙。 他倒是想拉啊,人走得那般快,来不及啊! 万子兰的面色也分外不好看。 她是万没想到沈昭然一个大家闺秀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们沈府以后岂不是成了遍东都城的笑话? 且不说这些,她微微侧目瞟了眼沈翰墨的神色,一双眼冷得快要掉冰渣子了。 万子兰心头暗恨,这么多年的粮食还不如拿去喂狗,狗起码还知道忠诚听话啊,这人还真是个没心肝儿的,到头来反咬他们一口! 自从沈昭然同宸王的婚事定下来后,沈翰墨一直在暗中运作,就想想法子将这桩婚事给搅黄了,哪里能料想到沈昭然这里先出了幺蛾子? 她这不是上赶着告诉众人,她沈昭然就是心悦宸王,铁了心要嫁给她吗? 这不禁是打沈翰墨的脸,还是…… ——她都不敢去看皇后和太子的脸! 皇后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此刻她心头是分外不爽快,可她面上的笑容还是端得恰到好处,似乎跟先前并无甚不同,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太子的一张嘴跟皇后很像,此时笑起来就更像了,透着股子春风拂面的温柔,可他心里的酸意和怒意搅和着,就差一把火,能直接燃起来了。 他只能死死捏着手中杯子,这样才不至失态。 慧贵妃是晓得皇后的一些心思的,见状,捂着嘴同皇上笑道:“陛下圣明,现今瞧来,这沈家五姑娘同宸王殿下的感情还真是好呢,以后成了亲,定然羡煞旁人。” 皇上被慧贵妃一句话哄得心情舒畅了一些,看着底下的晚辈,道:“毕竟是国师批的八字,当真是郎才女貌啊。” 皇后心头倏然一紧,皇上这是在明里暗里提点她了。 沈昭然可不管他们如何想的,更不管那些或嘲讽或惊讶或纯粹看戏的目光,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席位上的人。 她微抬下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双眼睛不似平素里的灵动和善,显出几分凌厉来,似乎在质问。 ——你敢背着我偷女人? 萧朗一双眼并不看还在自个身边各显神通的两名舞姬,只略带无奈地举起了手中酒杯,似乎在说——我兀自喝着自个的酒,人,我可没动。 那两名舞姬见得突然来了个中州女子,对视一眼,是同仇敌忾了起来,绕着沈昭然好一顿乱舞。 沈昭然勾唇冷笑。 这些个人是不是没听过她母亲的名号? 她母亲不是中州最美的女子,也不敢自诩中州最会跳舞的女子,可她一曲舞那也是惊动东都的,于她而言,这跳舞自也不在话下。 她总也不能给自个母亲跌份儿。 这般想着,她一撩裙摆,带着两人到了殿中央。 三人绕成个圈儿,踏着舞步缓步走着,似是在等着,等谁先出招。 沈昭然可没心思跟她们在那里磨磨唧唧的,双手举过头顶,轻轻一拍,竟是跳起了北陵的舞。 中州的舞太过柔美,而北陵的舞却是媚,还有劲儿,带着股子侵略性,是两种不同的美。 要是平素里,跳中州的舞自是极好的,可这会子讲究的就是兵不厌诈。 她并不精通北陵舞,只是会些皮毛,待得两名北陵舞姬愣神的功夫,她一个旋身到了萧朗跟前,从他案几上取下了一朵花,而后轻飘飘地扔给了他。 见萧朗接住了,她一只纤纤玉手又拿起了桌上的一个小果子,轻轻扔到了他怀里。 ——投花掷果。 点了题了,妙啊! 这三女争一男的戏码在此算是落下帷幕了。 皇上坐在龙椅上是伏案大笑,底下众人也随着皇上笑了起来。 可不是要笑? 他们中州为表大度不好与北陵来使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但沈昭然这样轻飘飘地来个投花掷果,恰恰好给吃了一个哑巴亏的皇上出了口子恶气,还不会失了风度,显得他们中州小气,岂不是妙哉? “看着两国文化风俗的相撞与融合,朕就仿似看到了两国百姓和睦共处的模样,这也正是两国联姻的目的,看着这些晚辈们有这样的觉悟,朕相信,以后两国定能和平共处,让边境再无战事,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皇上拿起酒杯,腆着他略微凸起的肚子站起了身。 “来,为庆祝两国联姻,更为两国长久的和平,饮下这杯酒。” 皇上此言一出,底下山呼万岁圣明,而后齐齐饮下了这杯酒。 待皇上一坐下,图尔就说起了这些舞女的归属,至于方才一直缠着萧朗的那两名舞女…… 沈昭然可不干了。 “昭然方才跳了,那两位舞姬先行停下了,可算是昭然赢了?且不说那些,‘以舞表意,斗舞悦人’,引的是看中之人的心,那也得叫看中之人选一选不是?” 要是旁人说出这话来那就是僭越了,平素里更会被人指责不知羞了,但今儿场合不同,自然无人敢指摘什么。 何况她说这话时刻意拖长了语调,少了几许刁蛮,更似撒娇,倒显出了几分娇憨来。 这不,她这话正好敲在点子上,又引得龙心大悦。 “也是,既是要她们有归属感,也都两两相看对眼了才是,不然强求来,也是白白苦了女子,你说呢?图尔使者。” 图尔没成想被一小姑娘破了局,心里是气愤不已,面上却端得大度豁达。 “皇上说得极是。” 第48章 突变 赫莲公主倒像是毫不在意般,还兴致勃勃地道:“陛下,赫莲好生欢喜这位姑娘啊,以后可能让她陪着赫莲一道玩儿。” 皇上龙颜大悦:“这得看人愿不愿意了,这交朋友一事,朕可不能代人做主。” 赫莲公主闻言,提着裙摆,‘噔噔噔’地小跑到了沈昭然跟前。 “你愿意吗?” 沈昭然展颜一笑。 “殿下不嫌弃昭然愚笨便是。” 两人这般美滋滋地交上了朋友,而北陵舞姬择夫一事也轻轻放下了。 两厢对望,能被迎进门的北陵舞姬,选的都是在中州没甚大权的门户,至于位高权重,或是手握要职的官员家,想要进门儿?门儿都没有! 皇上高兴了,也就有了玩闹的心思,这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既明啊,你还没说呢,可有看对眼的?” 沈昭然听得皇上的问话,立时警惕起来,直直看向萧朗,眼中似有刀子蓄势待发,只要萧朗敢说个‘要’字,她眼中的刀子能将他戳得千疮百孔。 萧朗顶着这道视线,目不斜视地同皇上见了个礼,这才道:“回禀父皇,美人虽美,却不及天作之合在既明心中的万一,不是北陵的美人不够美,只是既明心头已有了美人该有的模样。” 此外,再不能有旁人入眼,入眼也不是美人。 萧朗这番话说得殿内众人都呆愣当场。 这还是那个冷面阎王吗? 瞧瞧这话说得,怕是惯来混迹风月场所的风流公子都要自愧弗如了。 萧子舒在底下看着都忍不住摇头叹道,这还是那个木头似的宸王殿下吗?这哪里是不近女色啊?只是人不对罢了。 再瞧瞧被表了意的姑娘,羞红了一张粉颊,垂着头不敢看人,却又舍不得不去瞧说话之人的面庞。 当真是好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啊。 萧胤牙齿咬得死紧。 他以为他能忍过去的,可是他万万忍不得他的姑娘当真欢喜上了旁人! 他原以为只是逢场作戏的! 他原以为那日在镇国公府所说之言,无非是被伤了心,可沈昭然的种种作为都在告诉他,她的选择、她的决心! 不管两人私底下的感情到底如何,今儿在大殿上两人既都表了态,那总也是顺着皇上的意思走的,皇上自也高兴万分,大手一挥,又赏了两人好一堆东西。 而就在沈昭然谢恩的功夫,突然响起了一阵杯盏碎裂的声音。 ——是北陵使臣不小心打碎了酒杯。 那名使臣歉然一笑,说是为表歉意,愿意为大家耍刀助兴。 异族之人在皇上面前耍刀?那还得了? “碎碎平安,无伤大雅。” “皇上,恳请皇上就让他为大家表演助兴,他既让大家受了惊,合该为大家做出点事来的,不然图尔回到北陵也不好同我们的王交代。” 图尔摆出了副十分恭敬的模样,其实分毫不让。 “图尔大人,我中州讲究来者是客,不过区区一件小事,我中州之人必不会放在心上的。” 萧胤笑眯眯地说道。 “这是我北陵人表达的歉意,若是皇上不愿接受,图尔等人简直无颜回去面对我北陵的王。” 图尔说着,还做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沈昭然简直嗤之以鼻,这是做什么? 你道歉,旁人还必须得接受? 沈昭然对此虽心有不满,但这关乎着两国关系,她不能多嘴,只得在一边儿站着,看皇上如何说。 “早闻北陵男儿善战,今儿就让朕还有诸位爱卿一道瞧瞧。” 皇上话音还未落下,他身边的内侍长寿就悄悄退下,匆匆让人去准备了把未开刃的刀来,在那名长得分外魁梧的北陵使臣拿得刀后,唯一被允许带兵器进得殿内赴宴的萧朗却是悄然握紧了身侧的剑。 而沈昭然则小心退回了自个的席位上。 在她甫一坐定后,万子兰回头,重重看了她一眼。 她心头一‘咯噔’,这是要回去同她算总账的意思了。 就在沈昭然脑中飞快想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她的鼻尖陡然嗅得一股子恶臭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她循着味道的来处望去,竟是场上的北陵使臣身上传来的。 她一颗心是狠狠一颤,一双眼下意识去寻能给自个依靠的人,正正好对上一双安然沉静的眸子。 她奇异地被安抚了。 看样子萧朗也察觉出了这人的异常。 也是,悬明司的人,不论是嗅觉、听觉,还是目力,自然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只是这北陵人的意图是什么?分明受了伤,还要强硬着上场舞刀,莫非…… 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她四顾望去,大多人的神色跟往常并无甚区别,也有一些人面色不大好,也不知是鼻子太好,闻到味儿了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她想起了齐丹姝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趁此机会急急朝她望去,却见她神色如常,还分外专注地看着殿上舞刀的人,似乎毫不受影响,倒像是她想多了。 坐在沈昭然身旁的沈轲看不下去了,借着身前案几的遮掩,伸手扯了扯沈昭然的衣袖,道:“这么多人瞧着呢,你左顾右盼做什么?” 做什么? 沈昭然的一颗心是跳得愈发快了,双手更是颤抖了起来,这殿中难不成真的会有‘异人’? 就在此时,她心窝似要炸裂般地一阵抽痛。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力地撑住了面前的案几,似有所感地朝坐于龙椅之上的皇上看去,再顺着台阶往下,正巧见得一垂着头的内侍抬起眼来,一双眼竟是猩红不已。 “殿下,在那里!” 沈昭然起身,朝着萧朗奋力一喊,一只手直直指向皇上所坐上位的台阶下。 萧朗回身,就见那内侍连指甲都已经长出来了,龇着不算长的虎牙,一双眼直愣愣地瞧着殿中舞刀的人。 萧朗反应很快,在那异变之人正准备动作时,拔剑出鞘,将剑向那异变之人扔去,直接当胸一剑,那异变之人顷刻间被贯穿了胸膛。 随着萧朗的动作,皇上下意识往后倾去,而殿内的带刀侍卫立时反应过来,纷纷拔剑护卫在皇上身前。 第49章 疑心 殿内不单有带刀侍卫,为了保证这场宫廷宴会继续下去,也调配了许多悬明司护卫来,他们见萧朗动了,也纷纷掏出特制的武器严阵以待。 而闫喜春则上前去探了探异变内侍的鼻息,照萧朗的准头,不消多说,已然毙命。 “两人上屋顶查探,再两人紧急调配各处悬明司护卫进宫巡逻,再拿四人守着陛下。” 在殿内混乱不已时,萧朗已然镇定地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 悬明司护卫训练有素,各自领了命便动作了起来。 “图尔大人,这位使臣受了伤,舞刀只怕又崩裂了伤口,还是先将他请去偏殿,让太医瞧瞧。” 萧朗此言一出,可就耐人寻味了。 崩裂的伤口、血腥味,还有突来的‘异人’…… 好巧不巧,都聚在一起了。 但再是怀疑北陵人居心不良,面上功夫总得要做的。 “今日北陵使臣们也受惊了,既明,尽早查清楚事情始末,给北陵使臣们一个交代。” 皇上发话了,显然是不打算在明面上撕破面皮,此事只能暗中查访,而且稍有不慎就成了个受气包,两边不讨好。 可萧朗面色不变,恭敬应下了。 “儿臣领命。” “太子,你亲自带着人将赫莲公主还有诸位来使送往鸿胪寺歇息。” “儿臣定会将赫莲公主还有几位使臣安全送达鸿胪寺。” 萧胤话罢,便将赫莲公主等人迎走了,临走时似有若无地看了眼沈昭然。 沈昭然见状,忙垂下头来,避开了他的目光。 待将该送走的人都给送走了,慧贵妃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今儿所幸有昭然,这孩子啊,还真是机灵呢,竟瞧见了‘异人’,还及时地喊了出来,不然……唯恐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皇上沉吟半晌,问道:“你方才说‘在那里’,你察觉到了什么?” 皇上说这话时声音不高不低,但帝王的威压扑面而来,叫沈昭然站立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回禀陛下,昭然自幼嗅觉灵敏,方才昭然嗅得了一股子血腥味儿,下意识就……就……” “如何?” 皇上面上辨不出喜怒,但就这短短两个字便容不得沈昭然再多想了。 “就瞧见了宸王殿下,见他似乎分外警惕,昭然心内慌张,觉着肯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一细想,莫非是……就好一番左顾右盼,就瞧见了站在台阶下伺候陛下的内侍似乎有些不对,结果没成想对上了他的一双眼,是猩红一片……” 沈昭然似是还在后怕,提及此处,声音都有些发颤。 “昭然曾两次被‘异人’抓住,宸王殿下便借此给昭然说了许多关于如何辨别‘异人’的法子,昭然为了……为了同宸王殿下能多说些话,也去读了不少记载‘异人’的书。” 在座之人不管是信了还是没信,沈昭然这话无疑是合乎情理的。 沈昭然父亲的身份本就敏感,在朝中可以算得上一个禁忌,跟‘异人’沾上关系,那免不得就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昭然姑娘竟然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镇国公齐崇开口了,“臣不才,竟是没闻到。” 一干大臣纷纷表意:“臣也没闻到。” 第50章 风波 沈昭然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今儿风头出过了,有人想借机让沈家受创。 “不知沈丞相是否闻到了?” 问话的是刑部尚书常淼。 沈翰墨的确没有闻到,此时撒谎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不曾。”沈翰墨朝着坐于龙椅之上的皇上施了一礼,“陛下,臣这个外甥女自幼嗅觉过人,一些微末味道也逃不过她的嗅觉,有时候也真叫人苦恼。” “既明啊,你怎么看?” 皇上终于开口了,只是一出口,谁的话也没理,直接问起了萧朗的意思。 萧朗这话可得仔细斟酌了,一句话可是能定人生死的,端看他满不满意这桩婚事了。 沈昭然一颗心也高高提了起来。 她欢喜萧朗吗?若是不喜便不会跟他纠纠缠缠这般久,将他视作依靠,她是盼着他能站在她这边的。 虽然她口是心非地说她握着他的把柄,但她心头再清楚明白不过,要是他想摆脱自个,有的是法子。 “回禀父皇,依儿臣看,沈五姑娘的鼻子大有用处。”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原不过只是萧朗一句话的事儿。 沈昭然此刻才觉着自个原是栽了,什么逢场作戏?是栽得彻彻底底! “能入悬明司的,不论男女,总有过人之处,就是方才,不单儿臣闻得了北陵使臣身上的血腥味,就是悬明司的许多人都闻得了,浸淫战场多年的老将军,若是坐得近些也能闻得。” 萧朗平素里话很少,只是不想同人多做闲谈,一旦谈起正事便不会怠慢。 “所以,儿臣以为,这是沈家五姑娘过人的天赋。” 皇上顷刻间笑了。 “既明年纪虽小,但很早便入了悬明司,担任统领也有三载,若是昭然年纪再小些,怕是都要被他要进悬明司去,算是一桩憾事了。” 话已至此,这是不再多加追究的意思了,沈昭然一颗心总算是缓缓放下了。 慧贵妃在旁搭话道:“陛下也不必为此遗憾,沈五姑娘就要嫁给宸王殿下了,也算是半个人也入了悬明司的。” 说着,她又望向了站在殿中央的沈昭然。 “今儿瞧来,宸王殿下和沈五姑娘还真是默契非凡啊,沈五姑娘的胆量和气魄,也是非寻常女子能比的,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跟宸王殿下还真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沈昭然实在摸不透这慧贵妃是要做什么。 按理说,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一个后宫嫔妃不该插嘴,可她频频说话也就罢了,还总也拍她和萧朗的马屁,她实在是想不透她的动机。 “慧贵妃说得也是,只是……” 皇上说到此处偏生停下了,惹得沈昭然好容易落定的一颗心又悬吊吊的,整个身子都僵立当场。 皇上端起面前案几上的茶杯轻抿了口茶,这才慢慢悠悠道:“昭然嗅觉过于灵敏,此前又遭两乱,均被‘异人’掳走,如此巧合,实则不常。” 一句话落定,沈翰墨心头警铃大作。 “臣福薄,没有女儿缘,可幸家妹生了个女儿,故此家中人都很是宠爱她,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哪里料想她屡屡遇见这种事?家妹为此哭晕了好几场,所幸均无大碍,只能限制她出门,可这总也不是法子。” 沈翰墨说着,立时跪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的沈家人见状,也齐齐跪了下来。 “臣一直在想这些个‘异人’是怎么了?偏生要跟咱们沈家的女儿过不起,如今瞧来,也不知是不是她体质殊异。陛下,臣恳求……恳求陛下能派个悬明司的人,保护臣这柔弱的外甥女。” 沈昭然身份向来敏感,如今又掺和进了‘异人’之事,皇上已然怀疑,沈翰墨这是要将她推出来,弃军保帅啊。 “爱卿不必如此,快快起身。”皇上似在思量般,慢慢悠悠道,“昭然身份特殊,如今瞧来,又有这等特殊的才能,若是能入得了悬明司,那可就是万无一失了,只是昭然年岁摆在这里,入悬明司不合规矩。” 悬明司的护卫因着身份特殊,住所都在一处,只有不轮值的那日可自行寻住处落脚,男男女女都如此。 因着悬明司里放置着玄明珠,悬明司也被围得跟铁桶一般,是只鸟儿都飞不进,可以说是个跟皇宫差不多安稳的地儿,但皇上的心思显然不在此,他是想…… “既明,你作为悬明司统领,你怎么看?” “回禀父皇,将沈五姑娘接进悬明司确实不合规矩,儿臣作为悬明司统领更应以身作则,不可乱了规矩,但‘异人’的出现防不胜防,他在暗,我们在明,若沈相和沈五姑娘不介意,可以将沈五姑娘请到我府上居住。” 萧朗这话正是皇上所想。 但其实这也是萧朗所想,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提出此事。 沈昭然现如今已然异变,且她身上有许多跟旁的‘异人’不同之处,是否这意味着异人都已强化? 他必须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不论是为她好,还是对百姓负责,这样都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慧贵妃显然也明悟了皇上的意思,捂嘴笑道:“陛下,妾身瞧着这倒不失为个好法子,何况宸王殿下和沈五姑娘已有婚约在身,旁人也说不得什么的。” 皇上点头:“沈爱卿,你道如何?” 沈翰墨能说什么? 这是皇上的意思,他哪里能够推脱? 当下便千恩万谢地磕头谢恩。 沈昭然此时却如坠冰窖。 萧朗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他跟皇上一样,其实早已怀疑了她,如今只不过放长线钓大鱼? 那她手上的虎阳军兵符是不是他早已料到? 不,不对,他从不曾在自个面前逼迫过自个,这不像是他的作为。 可她才接触他多久啊,怎会知晓他的为人? 她乱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昨儿,她还想将自个的事儿向他透露一二。 恰在此时,皇上开口了。 “那就这样定下了,明儿就将人送过去,如此沈爱卿想必也放心了,待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了再将昭然送回沈府便是,只是到时候只怕两个孩子的婚事也近了。” 是一锤定音,再无转圜的余地。 “谢陛下恩典。” 沈府一干人齐齐行礼谢恩。 皇上见了,让沈府众人不必多礼,还表扬了沈昭然勇气可嘉,大手一挥,又给她赏了不少东西。 可这些东西都无法抚慰她一颗荒凉的心。 第51章 面对 回程,沈翰墨一直冷着张脸,是一言不发。 倒是万子兰,先沉不住气了,训道:“进宫前,你舅舅同我对你是千叮咛万嘱咐,你呢?你有一句话听进去了吗?你这番作为,哪里像是大家闺秀?” 万子兰是愈说愈气恼。 “你处处出头冒尖儿,生怕旁人不知道你跟宸王有婚约般,这会子好了,迫不及待地将自个给送出去了,你且待看看,看宸王以后待你如何!看他是否会轻看了你去,外面的人又如何说你!” 万子兰每说一句话沈翰墨的面色就更差一点。 “我知道你的心思,起初我们打算将你嫁给太子殿下你便一直不愿意,就一直跟你舅舅和我作对,现如今你被送进宸王府,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儿,宸王不要你了,看谁还敢要你!你知道皇上今日……” “够了!” 沈翰墨铁青着脸斥道。 万子兰咬牙:“主君,难道你们还要惯着她吗?” 沈翰墨没说话,只是沉沉地看了万子兰一眼。 万子兰见状,心头就是再咽不下这口气,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舅舅息怒,是昭然的不是,舅母教训得是。” 沈昭然连忙趁机认错。 沈翰墨看着垂着头,只余个发顶给自个的外甥女,半晌,才道:“回去再说。” 只几个字便叫沈昭然心头一沉,她唯恐沈翰墨是要动真格了。 但如今细想想,她却觉着其实这样也不错,虽说不知宸王府是个什么境况,但萧朗算是对她知根知底的,若是她发了狂…… 总不会伤了旁人去。 回得沈府后,沈昭然什么也没说,垂头跟着沈翰墨进了沈家祠堂,而后乖顺地在沈家牌位前跪了下来。 沈慧洁显也早早得了消息,她来得很快。 “兄长。” “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当真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总也说不听!” 沈翰墨这话说得很是平淡,沈昭然却知晓他是气极,也是失望极了。 “迫不及待将自个送了出去,以后咱们就得求着宸王殿下不要抛弃了咱们沈家的女儿才是啊。” “兄长。”沈慧洁也跪了下来,“是慧洁对不住沈家的列祖列宗,至于今日之事,就算没有昭然这桩事,他们也有法子离间沈府和太子一派的,只是早晚的事儿。” 万子兰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若是我们小心些,未必就会发生此事,你今日不在殿上,是没瞧见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面色有多难看。” “昭然,我瞧着你主意倒是大得很,我是管不了你了,你今儿被我抛出来,不是舅舅放弃了你,只是不得已为之,你可清楚?” 相比万子兰,沈翰墨就算面色不好,却也冷静得多。 “清楚。” 沈昭然低眉敛目,颇为乖顺地答道。 “清楚便好,到了宸王府,莫要忘了你还是我沈家的人。” 沈翰墨清楚皇上这是想要削弱太子一派的权势,只是皇上已经老了,做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帝王心,海底针,叫人猜不透。 既如此,他何不掂量一番,趁机两头拿着呢?也好叫太子知晓,他沈府不是背叛了他,只是无可奈何。 “是,舅舅和舅母对昭然的教养,昭然一直感怀于心。” 沈昭然此时哪里还有大殿上那般大胆活泼的模样?端得是克己复礼。 沈翰墨见了,又道:“比起太子殿下,陛下倒是更为信任这宸王殿下,你的身世……‘异人’不断找上你,他们怀疑你,竟让宸王殿下将你接过去贴身探查,你以后行事,切记三思而后行。” 沈昭然心头一凛,总算有了反应。 “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翰墨在离间她和萧朗的关系,想在她心上种下一根刺,却不知她现如今跟萧朗是分不开了,她的把柄早已被他给拿捏死。 她没得选,只能陪着萧朗赌上一把! 其实早在回来的路上她便想通了。 若是萧朗的抱负是真,此举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她接去治病,以防她完全失控害了人…… 是,她逃避了数日,今儿却不得不面对。 她根本不像萧朗说的只是半异化! 她查遍了描写‘异人’的书,被半异化,那就是被‘异人’吸去了大半的血后,‘异人’却没有在一炷香内反哺他的血。 没了大半血的人,还能活吗? 自然是不能的。 所谓半异化,其实就是死人! 可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但她已然跟‘异人’有了相同的特质。 ——她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异人’! 萧朗清楚得很!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将此事告知皇上,但她看到了对‘异人’从来毫不留情的他在她面前放下了刀。 是为放长线钓大鱼,还是真的不忍…… 她总也得赌上一赌。 现如今最让她在意的还是沈翰墨的话。 他知道了什么? “舅舅,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那日掳走我的人,那个人,为何突然出现在那里?为何突然寻上我?当真是巧合吗?” 沈昭然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翰墨那双浑浊的眼,好似妄图从他那双迷雾重重的眼中窥得一角真相。 “什么意思?” 唯有沈慧洁不明所以,被蒙在鼓里。 “你们在说什么啊?兄长、昭然,你们瞒了我什么?兄长,你是不是清楚昭然为何屡屡遇到‘异人’?” 沈慧洁见沈翰墨和沈昭然均沉默不语,是再耐不住了,上前紧紧抓住了沈翰墨的衣袖。 “兄长,你快告诉我啊!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当年思南如此,如今你们也都瞒着我!是不是思南……是不是陈思南当年留下的毒药又给人翻出来了?” 在沈昭然的认知中,沈慧洁回忆起她的父亲总也是温和的、怀念的,今日却难得地生出了怨怪的心思。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宽慰自个的母亲…… “为何……好端端地,为何会变成这样?” 沈慧洁还在喃喃念着。 沈翰墨抬手,原本想要拍一拍沈慧洁的肩头,安抚一下困囿于自个悲伤中的沈慧洁,临到头,到底是收回了手。 他退后一步,轻声道:“慧洁,冷静点。” 万子兰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胸中那把火愈燃愈烈。 第52章 羡慕 “子兰,带慧洁出去,我想跟昭然单独谈谈。” 饶是万子兰心头再是不舒服,面对沈翰墨时,她也向来是知情识趣的,上前扶着沈慧洁,要将她带走。 沈慧洁不愿,上前一把抓住了沈翰墨的手臂。 “兄长,昭然她……” 不待沈翰墨再说什么,万子兰先开了口。 “慧洁,你放心,主君不会对昭然做什么的,他比我还疼昭然呢。我们先出去,让主君同昭然单独谈谈。” “娘,您放心,没事。” 沈慧洁无奈,点了点头,迟疑地跟着万子兰出了祠堂。 待出了门,万子兰便将手收了回来,陪着沈慧洁一道望着祠堂紧闭的门。 “慧洁,我还真是羡慕你啊。” 沈慧洁不解,回头望着万子兰,而后勾唇苦笑。 “嫂嫂,你真是说笑了,羡慕我什么啊?我的夫君死了,还被万人唾骂,我好容易带着昭然苟活到今日,我就想看着昭然好好的。” “可是你有兄长啊,主君……” 再是冷情,对于你这个妹妹,终究是不同的,连带着对你女儿都要比对自个儿子还上心。 “是啊,兄长很好,也得亏了兄长,我们母女俩才能安然至今,我以前便任性了,原本想让昭然听话些的,可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她有了自个的想法,便由着她。” 沈慧洁已经冷静了下来。 “嫂嫂,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兄长并不像旁人般,纳了许多妾室,就那么两位姨娘,他也不爱去她们那里,更不爱出去花天酒地,总也以你为重,他唯一的心愿大抵就是想将沈家的荣光延续下去。” 最重要的是,人还健健康康地在自个身边,多好啊。 “你们也算真的做到了白头偕老,哪里还需要羡慕我啊?” 是啊,你连夫君都没了,眼瞧着女儿也要被送入火坑了,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万子兰眸色渐冷,嘴角却是往上拉了拉,并不在多言。 而祠堂内的气氛却不见多好。 “他告诉你了?” 是沈翰墨先开的口。 “他说,他以前是父亲的护卫,我的父亲死得很冤,还有虎阳军千万人……父亲死的那日,我也在……” 那夜的事沈昭然记得分明,但人人都以为她忘了。 毕竟多小的一个孩子啊,谁知道她会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呢? “你虽不懂事,总也记着你母亲的好的,没跟她说这些,叫她担心。”沈翰墨不再隐瞒,“对,那夜你在。” “所以,他们是要在我身上找什么吗?” 沈昭然仍然跪在蒲团上,背脊却打得直直地,是誓要问出个什么的气势。 “舅舅,您知道的,对不对?” “我能知道什么?我也不清楚虎阳军内的事,只是猜度罢了,既然还存活的虎阳军旧人能寻上你,势必是有人牵线搭桥。” 沈昭然看着背过身去的沈翰墨,坚信他一定瞒着自己什么。 “舅舅,你在朝中担任要职多年,当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你到底要瞒到什么时候?就是我母亲不问,我却不能不查清楚的,那可是我的父亲啊!” 也不知沈昭然哪句话刺激了沈翰墨,却见他突然转过身来,冷冷地瞧着跪在地上的沈昭然,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怒意。 “你的父亲算个什么东西?他做这些个事,可曾顾忌过你们母女一丝一毫?” 第53章 过往 沈昭然怔愣当场,半晌,才呐呐道:“舅舅,在我记忆中,爹爹很好,跟娘亲也很是相爱,爹爹定然是被人陷害的,他为了中州,以身抗敌,我想要查清楚真相,还爹爹、还虎阳军一个公道!” “就凭你?你未免太看得起自个了!” 沈翰墨站直了身子,一拂衣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此事为了谁都好,就当是为了你母亲,莫要再查下去了,到时候搭了命,徒惹她伤心。” “舅舅,若我要查,娘亲拗不过我的。” 沈昭然知道,她的舅舅最是心疼她母亲这个唯一的妹妹了。 沈翰墨低头看着地上的外甥女,还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但眼中的执拗和狡黠跟以前又大有不同了。 “你长大了,懂得要挟舅舅了,你问我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还真不知道那‘异人’是谁指使的,谁都有可能,毕竟‘异人’现如今都还未除尽,多的是人想动歪脑筋。” “昭然不敢要挟舅舅,昭然只是想知道当年真相!舅舅可能告诉昭然,当年虎阳军为何会突然异化?当年说什么虎阳军在秘密训练,谁都不能去瞧,昭然又如何进的军营?还有……” 沈昭然是步步紧逼。 “那位在虎阳军全军覆没后的巫医,那个罪魁祸首,如今又去了哪里?被当年那场大火烧死,还是被什么人给藏起来了?” “看样子,你知道得不少。” 沈翰墨微微闭了闭眼,似是看见了猎物的眼神。 “这些都是那个‘异人’同昭然说的,不单那个‘异人’,这么些年,在舅舅和娘亲不知道的地儿,总有人会在昭然耳边嚼舌根子,昭然不想知道也知道一二了。” 沈昭然微微垂下眼,似乎是想起了伤心事,避开了沈翰墨的目光。 沈翰墨见着沈昭然服软了,语调也软了几分。 “你不该想那般多的,你合该好生念着如何好好活下去、如何为沈家争得一份荣光,你是沈家的人,你享受了沈家带给你的一切,合该为沈家献出一份力。” “舅舅,昭然记着呢,昭然永远是沈家的人,但是舅舅,爹爹入赘至沈家,他也是沈家的人啊,只要当年事变的人都还活着,爹爹跟沈家就永远分不开。” 沈昭然语调不变,摆出的依然是一副恭敬乖顺的模样,但话里话外都分毫不让。 “到底那个‘异人’为何会突然寻上昭然?昭然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昭然身上,不,该说,当年爹爹去世时,有什么东西藏起来了,他们都寻不到吗?宸王殿下应该知道,他毕竟是悬明司的统领。” 沈翰墨眼神遽然一变,但说话的语调依然平稳。 “这便是你接近宸王的目的?” 沈昭然双眼一眨也不眨地回望着沈翰墨,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只道:“悬明司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对付‘异人’,他们是最接近‘异人’的人。” 八年,悬明司便发展到如今地步,可见皇上当初在其中投放了多少精力,也正因为此,里面的护卫年岁都不大,但对付‘异人’的经验却是颇为老道,他们也一直在追寻治疗‘异人’的法子。 “我不知宸王知晓多少,但他太年轻了,怕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沈翰墨背着手在祠堂里缓慢踱步起来。 “你真的想知道我也未必不可以跟你透露一二,但此事你莫要同你母亲说,她不希望你卷进当年的事情中。” 沈昭然端正了姿态。 “自然,请舅舅赐教,昭然洗耳恭听。” “你爹给虎阳军的人服了药……” 沈昭然很想纠正沈翰墨的说法,又觉着世人的偏见大多如此,多说无益,干脆闭口不言,只认真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也瞧见了‘异人’发狂是个什么模样,没人能控制,但你爹带着‘异人’同北陵作战多年,是无往不胜,他是如何控制‘异人’的呢?世人所言的妖术?当局者但凡知晓一二内情的人都不信,也正是这一部分人,野心勃勃……” 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似刀。 “他们利欲熏心,想要找到你爹能够控制‘异人’的法子,借此再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为他们牟取私利!” 沈昭然一直知道她爹的事情肯定和朝堂上脱不了干系,没成想竟还有这等内情。 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因此,她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北陵人生来强悍,骨子里都是好战的,偏生他们还被联合在了一起,休养生息了这般久,可以说当时是来势汹汹,不过大半年就破了我中州在北边的防守线,而后连收两城,而就在这时候,虎阳军来了,他们在一场战役中突然表现了超乎异常的勇猛……” “舅舅,爹爹向来忠君爱国,更是重情重义,怎会去害跟自个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是不是君命?” 沈翰墨掀起眼皮同沈昭然对视。 “不,不会是君命,你看看如今的盛世,你觉着这像是一个明君之举吗?或许会有人假传圣意,但决计不会是皇上的本意!也或许是你爹贪慕权势,想要谋得利益,也有可能是你爹为了护卫中州江山心切,被人给诓了。” “过去的事儿,谁说得准呢?我唯一知道的是当初他在府中吸了一只鸡的血,被我给瞧见了,他央求我,不要外扬,我为了沈家的名声,为了你娘,也念着你年幼,包庇了他,我问他缘由,他含糊其辞,我也查了,连巫医的身份都查不到。” 沈昭然瞳孔紧缩。 “不,不会的,我爹不会有这等私心,他定是被人给诓骗了!舅舅,您没有骗我?当真查不到那巫医的身份?” “查不到。”沈翰墨不屑道,“我不知是不是该说你爹蠢,这样一个人也敢信。” 沈昭然摇了摇头。 “爹爹信了,必然是走投无路了,且很信任那个人。” 谁引见的?她父亲能毫无保留地信任谁? 第54章 血书 “回去,你既想查清楚就去查,不过……” 沈翰墨叹了口气,将沈昭然扶了起来,语调又恢复至以往,是分外和蔼。 “你先跟舅舅透个底儿,你父亲临走时可给了你什么东西?或者说,那个来寻你的‘异人’,同你说了什么?” 沈昭然蹙眉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回舅舅,昭然不知,那‘异人’也只是同昭然诉说了番虎阳军的冤屈,对了……他给了昭然一封血书!” 沈昭然从怀里取出一个藕粉色的荷包,将里面藏着的血书取了出来,双手递给了沈翰墨,似对他毫不设防。 沈翰墨见沈昭然这副模样,原本忌惮的心思消了几分,伸手将血书接了过来,朝燃着的油灯前走去,这才打开血书细细读了起来。 这封血书上写的全是虎阳军的冤屈,至于‘异人’如何成形,又是如何被控制的,不过只言片语,做不得考据。 “这样一个东西,你要去宸王府,还是不要留下得好。” 话罢,他便将血书一角放到了油灯上,待见得血书一角燃起,就随意地扔到了地上。 沈昭然见了,正欲开口阻止,又生生忍下了,可一双眼却忍不住直往地上瞟。 猩红的火舌已经将血书吞噬一半了…… 她对不住拼死也要为虎阳军伸冤的那位护卫叔叔! 她只能捏紧了拳头,生生忍着,忍着心里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沈翰墨看也没看沈昭然的表情,转身就要往外走,将要开门时,道:“你好生想想你父亲可给你留下什么东西,或是给你叮嘱过什么没有,若是尽早寻得那物什,总得尽快销毁了才是,免得害人害己。” 顿了顿,他又道:“想要寻你的人太多,你暂时去宸王府住着也好,对你母亲也好,虎阳军还有漏网之鱼一事上面怕也察觉了,你已然被推上风口浪尖了,以后定当小心行事。” “舅舅教训得是,昭然都记住了。” 沈翰墨闻言,不再多言,开门离开了。 确认沈翰墨离开后,沈昭然是再稳不住了,匆匆上前将地上还燃着的火给踩灭了,也顾不得上面还沾着的火星子,拿起来一瞧,血书已经被火舌卷得还剩一小部分了。 沈昭然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要掉不掉地盈在眼眶里。 “然儿,没事?” 随着这一声响起,沈昭然猛然回过神来,背着沈慧洁慌乱地擦掉了面上眼泪,又不动声色地将血书纳入衣袖里藏好,才回转身来,笑着望向自个的母亲。 “母亲,没事,您莫要担心了,咱们回院儿里,明儿就要去宸王府了,我想多陪您说说话。” 不说这话还好,一听得这话,沈慧洁憋不住,喉头就哽咽了。 “你呀……” 满是无奈。 “说好的,放着让为娘来,你偏不听,自个逞强冒尖儿,平白触怒了你舅舅,何必呢?” 两人回得院儿里后,沈慧洁才踌躇着问道:“为娘方才听你所言,你是忆起了幼时之事了?还是你……知道了什么?” 沈昭然心头猛然一紧,抬眼问道:“娘亲指的是什么?” 沈慧洁没有避开沈昭然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不答反问:“你是在质问为娘吗?” 第55章 真相 气氛陡然凝固。 半晌,沈昭然又笑了。 “娘,爹爹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要查清楚的,您这些年不也一直惦念着爹爹的吗?” 沈慧洁面上一僵。 “你父亲他……罢了,你若执意要查,我便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也无妨。” 沈慧洁说着,转身去自个屋里的衣柜里取出了个小箱子,入目的全是首饰。 她将首饰取了出来,红檀木做的小箱子顿时就空了,却见她将小箱子的内侧缓缓推开,拿出了封折子。 “你自己瞧瞧。” 沈昭然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自个母亲还真知晓一二。 她将折子接过,入眼的便是父亲不算好看的字。 这手字她是记得清清楚楚,不说狗爬的,却也决计算不得好看,就这还是自个母亲调教了的。 她细细读下来,这上面竟全是…… “是你的父亲,他,给皇上递了密折,他将自个同生入死的兄弟送上了不归路!” 说着,沈慧洁眼眶都红了起来。 “这么些年为娘为何不告诉你?不过是为娘的想你无忧无虑的,不要掺和进这些事儿来,就这样……走完这一生就罢了,所谓难得糊涂,求的不就是这样,你又何苦……” 她颤了音,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何苦计较真相呢?” 沈昭然不敢信,更是不愿信。 “不,我爹爹……爹爹……本就是个大英雄……娘,您是不是不想我查下去,所以……”她起身,蹲到了沈慧洁腿边,颤着嘴问道,“骗我的?” 沈慧洁也泪湿了衣襟,她紧紧回握住沈昭然的手,道:“为娘的骗你作甚?为娘本本分分大半生,就为你爹忤逆了父母、辜负了兄长的期盼,更不愿相信你爹会做出这档子有伤人和之事,还骗你做什么?”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泪。 “这折子是你爹亲自交给我的,在他将你接走,说带你去虎阳军军营庆祝那日,他说,暂时交给我保管,我当时看着他面色就不大对,他说这是他心头憋闷了许久的事,军营的事儿,我一个女子,一向不过问,也不爱过问,哪里料想……会是这样?” 沈昭然的一双眼此时是瞠得大大的,泪珠子直往下滚,沿着下颌,没进了衣衫里,红衣濡湿,像是一团血迹。 “娘,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她还是不愿相信。 她出生后见她父亲的机会确实不多,但父亲是那般好,每每回来总也会给她带许多边疆的小玩意儿,人人都道她父亲是个英雄,是个难得的人才。 后来,夸他的人陡然转变了口风,人人都说他为了胜利,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惜牺牲自个的将士。 可是沈昭然知道不是的,她见过自个父亲同军营里的将士们的相处,他是真心实意将他们当做兄弟的。 他从不稀罕什么大将军的待遇,甚至跟寻常将士们同吃同睡。 她艰难地摇着头。 “不会的……娘……” 沈慧洁看着沈昭然这副模样也是万分不忍,但为了让她放弃追查那些个事儿,她却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若你今日不逼问你的舅舅,或许为娘的会一直帮你父亲瞒着,替他保留在你心中的美好印象,就让你觉着他是个大英雄,你也不必成日里被愧疚折磨……” 她斟酌一番,似是长出了口气。 “是,他也确实是个大英雄,靠着这味……毒药……确实收服了中州的边疆,可也牺牲了千千万万的将士,坏了那千千万万个家庭……” 沈昭然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感受,就觉着似乎有人一把攥住了她的心,这人偏还在不断用力,她已经疼得死去活来,就差最后那一下,就彻底死掉了。 沈慧洁伸手轻柔地擦掉了沈昭然面颊上不断涌出来的泪珠,轻声道:“你看,多矛盾啊。你好容易死里逃生,为娘的已经失去你爹爹了,为娘的不想再失去你了,好好地……你好好地想想……” 沈昭然是万万不敢相信,是焦急地从衣袖里掏出那张还剩了小半截的血帕子。 “这是……这是爹爹生前的护卫给我的,他……他给我的,娘,您看看,您看看啊,他都相信爹爹……相信爹爹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坚守这么多年的东西,怎么能说动摇就动摇啊? “娘,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得……说不得是旁人诬陷爹爹的……” 这张血书已经残破了,上书更是不成整句,但就凭着这只言片语沈慧洁也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然儿,没人能叫醒一个刻意装睡的人,你连娘说的话都不信,谁都没法子叫你相信。你以为为娘不知道你爹爹的为人吗?可是这样的事情他就是做了,为了中州的和平,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这封密折你也看了,确确实实是你父亲的字迹,你爹爹看到了当下,却忘了以后……” 沈慧洁的话仿似又拉着沈昭然回到了那一夜,她又想起了她爹爹将她藏起来时说的话。 她不愿意离开,紧紧拉着爹爹的手。 当时,她爹爹如何说的? 他轻轻抚过她的发顶,说道:“然儿乖啊,这是爹爹应该做的,爹爹早该知晓有这一日了,爹爹该去赎罪了。然儿记住,爹爹一辈子都爱着然儿呢,以后无论再艰难,然儿都要活着啊。” 漫天火光,全是惨叫。 后来她再怎么唤爹,他再没应过一声,是背过身子渐行渐远。 沈昭然突然迷惘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这一切当真是他爹爹自愿的吗? 没人逼迫,也没人下令? “相信你爹爹当初也没想到他们会失控,没想到‘异人’会横行中州、贻害中州百姓多年……” 沈慧洁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但沈昭然已经听不进去了。 怎么会是这样…… “然儿,这就是当年之事全部的真相,答应为娘,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为娘的已经失去你爹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沈昭然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一时想不起旁的,只胡乱应下了。 “好,娘,我……答应你……” 沈慧洁闻言,是大松了口气。 第56章 心事 沈慧洁将沈昭然哄劝着睡下后,便出了她的屋子,往自个的屋子里走,没成想有人早已在房门口等候自个多时。 “兄长。” 她知道沈翰墨一向不进她的屋子,侧身将他迎到了不远处的花厅,待茶水上好,将人都遣走,只余兄妹两人。 “人睡下了?” 沈慧洁点了点头,是颇为无奈。 “但愿此遭,能让她放弃追查当年真相得好。” 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喉头发酸。 “都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他们又突然找上门来了?我可怜的女儿,何苦又要遭受这些?那天杀的……怪我,兄长,都怪我当初没听你的话!” 她后悔吗? 是后悔的。 后悔嫁给了陈酒,后悔将她的小然儿生下了,却没能力好生护着她。 沈翰墨见状,起身走到了俯下身子啜泣的人面前。 良久,他终于伸出手拍抚上了她的肩头。 “无碍,有兄长在呢,往后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好半晌,沈慧洁可算是拾掇好了自个的情绪。 “劳烦兄长了,这般晚了,兄长快些回去歇息,今夜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儿,明儿怕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沈翰墨欲言又止,末了,叹了口气。 “事情已过去多年,莫要再介怀。” 话罢,便转身离开了。 沈昭然做了一夜的噩梦,一会儿是在虎阳军军营,一会儿是被一帮子‘异人’围了起来,无一例外的,全是血腥味儿。 大半夜醒来,她终究睡不着了,起身,枯坐到天明。 翌日,云檀和玉檀进屋的时候,沈昭然这副模样是吓了她们好大一跳。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昭然没有回应,只呆愣愣地坐在床边。 这可吓坏了云檀和玉檀。 “姑娘,你可有什么不适?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玉檀急吼吼就要出门去,被沈昭然唤住了。 “不必。” 玉檀还要再问,被云檀一个眼神制止了。 “姑娘,今儿要去宸王府,不若让奴婢伺候你更衣洗漱,再将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通装车,待宸王殿下来了,咱们就往宸王府去。” 沈昭然也不多言,就点点头,任云檀和玉檀摆弄。 云檀和玉檀见状,担忧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多问,只用心地给人更衣洗漱。 待都给沈昭然收拾得差不多了,玉檀才小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莫要讳疾忌医啊,那药还有些呢,奴婢给你取来用一些可好?” 沈昭然脑子里像是有团浆糊般,没心思同人说话,更打不起精神来应付人,摇了摇头,摆手让人去收拾了。 玉檀还要再问,被云檀拉住了。 出了门后,云檀小声叮嘱道:“今儿要离府了,心情许是不好,你莫要再问了。” 玉檀不解:“可我瞧着姑娘不是很是喜欢宸王殿下吗?能去宸王府不该高兴吗?” 云檀禁不住伸手戳了戳玉檀的额头:“你说说你,我该说你点什么啊?那是好事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算是有婚约,怎能轻易去对方家里?以后若是当真出嫁了,岂不是会被人看轻?” 玉檀闻言,一拍脑袋:“是啊!这……我瞧着宸王殿下待姑娘也是极好的,我以为……男人的话还真是信不得!” 她又往屋里看了一眼:“姑娘这是被伤了心。” 云檀摇头:“不知,姑娘那般活泼良善,我以前原以为她欢喜太子殿下,可出了她跟宸王殿下一事,她又不曾伤心……我们跟着姑娘多年,竟不知姑娘心头到底在想什么……” 沈昭然今日一直没怎么说话,满院子的人都觉出了她情绪的低落,谁都不敢惹她,就是沈慧洁晌午的时候来陪着她用饭她也是不发一言。 眼瞧着萧朗就要按照约定的时辰来接人了,沈慧洁重重地叹了口气。 “然儿,你是一句话也不打算跟娘亲说了吗?” 沈昭然手指微微一动,好半晌才愣愣转过来,双眼无神地望着身边坐着的沈慧洁。 “娘……” 她只喊了一声便觉有些喘不上气儿,垂眸等了许久,复又开口。 “女儿就是……就是需要些时间,等过些时候就好了……待得夏日姹紫嫣红,或许一切都好了。” 任谁知道自个原是大英雄的父亲,竟犯下了弥天大错,害了那么多条性命,一时半刻都是接受不了的。 “罢了,去宸王府当作散心了,万事多想想为娘,为娘也便安心了。” “放心,娘。” 沈昭然低声应道。 恰好此时,外面人来报,说是萧朗已经来了,正在外院等着呢。 沈昭然闻声,缓缓站起了身子,云檀忙从一边儿取了帏帽来给她戴上。 待整理好自个的仪容,沈昭然回身面对着沈慧洁,跪下磕头行礼。 “娘亲,女儿这日一别,便不能日日来向您行礼问安了,望您保重。” 若沈昭然没这一拜还好说,见得沈昭然这一拜,沈慧洁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忙上前将人给扶了起来,细细打量她苍白憔悴的面颊半晌,将她掀起的帏帽纱帘给放了下来。 “做什么礼啊?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她们都清楚明白,再回沈府常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紧接着怕就是沈昭然成亲的日子,又是再一次的离别。 “娘,女儿不在身边尽孝,您好生保重。” “你才是。”沈慧洁紧紧拉着沈昭然的手,“好生照顾好自个,莫要……莫要再多想了,娘亲这么多年已经过来了,不想你……再被困住了。” 万子兰来时就见得两人正依依不舍地道别,微微一笑:“慧洁,你们这是做什么啊?又不是不见了,更不是嫁女儿,昭然还会回来的。” 沈慧洁背过身去擦擦眼泪,而后笑道:“是,嫂嫂说得是。” “昭然,莫要让宸王殿下等久了,走,我们送你出去。”万子兰又道。 沈昭然微点了点头,万分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到了前厅。 昨儿在宫廷宴会上出了那样大一件事,沈翰墨今日早早便进宫上朝去了,到如今还没人影,今儿招待萧朗的就只有万子兰。 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拜托他多多照顾沈昭然的客套话,没多会儿,萧朗便起身告辞了。 沈昭然全程都是一言不发,该她上马车了,就由着云檀和玉檀扶着乖乖上了马车,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萧朗。 萧朗见了,唯恐她心有芥蒂,禁不住暗叹了口气,然后翻身上了马。 第57章 无力 到得宸王府,萧朗几步上前,守在了马车前,甫一见得沈昭然从马车里出来就伸出了手,意欲扶她下马车,可她看也没看,提起裙摆,踩着脚踏,径自下了马车。 下完马车后,她还颇为疏离道:“多谢殿下,但是男女有别。” “你……”萧朗张了张嘴,难得语塞,“罢了,进府。” 沈昭然等着萧朗转身进府,这才落后他半步,随他一道入了府,当真是守礼得很。 宸王府平素里就萧朗一个人住,他也不讲究什么排场,服侍的人很少,大多都是打理园子的,只是因着主人家很少有闲情雅致在府上消遣,就是园子也不似旁的大户人家那般讲究,冷清得很。 如今凄冷,倒是符合自个现下的心境,沈昭然如是想道。 她看着走在面前伟岸高大的身影,突然不知该相信谁了。 这世上何为真?何为假? 真情假意、假作真情…… 她不是刻意对萧朗如此冷漠,她只是……没了心力…… 没了调笑的心力,也没了维护感情的心力…… 她总也想着,既要嫁给这个人,虽说她有自个要做的事,但日子能过下去总要过的,可她却是忘了,这人是否心甘情愿地要跟自个过日子? 宸王府很大,几人七拐八拐地,好容易才到了沈昭然歇息的院子。 “这是梅园,已经收拾出来了,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沈昭然看着匾额上大大的梅园二字,有些恍惚。 冷梅的香味陡然袭上心头,勾起的是舌尖上香甜血味的记忆…… 他给自个吸血,那般温柔安抚着自个,若连这都是逢场作戏,那她真的是甘拜下风! 吸血…… 她心头又陡然生出一股子厌恶,对于自个作为‘异人’的厌恶! 她藏在袖中双手猛地捏紧成拳,指甲陷进掌心似也毫无所觉。 她报复性地想,或许这就是报应! 萧朗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儿,嘱咐人将她带来的东西都给搬进去,又屏退了左右,带着沈昭然往王府的花园行去。 “你到底怎么了?” 沈昭然不语。 “是还在介怀昨儿宴会上的事儿吗?你觉着我算计了你?” 萧朗能绕弯子,但面对沈昭然,他想要简单点。 沈昭然不语,隔着纱帘抬眸望着萧朗的眼睛。 这样就看不到沈昭然的面色了。 萧朗难得为此生出些烦躁。 可她本在气头上,他不想再惹她生气了。 “我只是觉着你在我身边比在沈府安稳,对你、对沈府的人,甚至对整个东都城的人,都要好些,我想保护你,也想保护东都城无辜的百姓。” 萧朗难得这般直白地剖白自个,惹得沈昭然心头的坚冰不自觉就这样化了一角。 “我没有旁的心思。” 沈昭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头,伸手将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因着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大眼睛就这样落入了萧朗眼中。 萧朗心头一酸。 “你怎么……”看着她眼底的乌青,他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你是一夜没睡吗?我……不知如何才能让你消气?” 因着萧朗难得的情绪外露,她心头倒是松快了几分,只是她还是不大想说话。 “你看似不谙世事,其实你分外聪慧,我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领会了其间意思,但我也有我的考量,不过恰好两全了,你若心头有怨,尽管同我说,莫要折磨了自己去。” 沈昭然看着面前盛放的桃花,原本想伸手去摘下一枝,手伸到半空又放下下来。 萧朗在一旁见了,毫不犹豫地摘下了一枝桃花送到了沈昭然面前。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沈昭然看着递到自个面前生机勃勃的桃花花枝,嗫嚅半晌,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接了过来。 “你身上有很多谜团,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你清楚的,或是不清楚的,你试探我,我试探你,实在有些累,我们的敌人不是彼此,我们是要成亲的,若无意外,是要一辈子相携着走下去的,或者可以试着坦诚一番?” 沈昭然闻言,猛地抬起头望着萧朗,就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无波无澜,分外赤诚,又好似明晰一切,成竹在胸。 那么矛盾,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切。 “殿下今日的话好多。” 萧朗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殿下,我只是在想虎阳军一夜覆灭一事,他们人人都说是我父亲滥用药物,我不信,我问了我娘,她昨儿将这一切都告诉我了,一时没想通罢了。” 萧朗愕然,没能立时接上沈昭然的话。 沈昭然见得他这副模样,嘴角往上勾了勾。 “殿下有什么好惊讶的?不是殿下希望昭然坦诚一点吗?昭然想查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件事,可是……我娘说,外面的人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觉得呢?” “我以前坚信我爹爹不会犯下这样的事儿,如今却是不清楚了……” 是什么让你坚信的东西一夜间崩塌? 萧朗想问,可看着沈昭然空茫一片的眉眼,心头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有些话就问不出口了。 “‘异人’一事是自虎阳军开始,也是朝中禁忌,但我从未放弃查寻真相,若你累了,便歇歇,有我呢,我会继续追查下去的。” 沈昭然听得这话,瞬时捏紧了手中的桃花花枝。 一切有我…… 除了她的母亲外,再没有人再对她说过这番话了。 他在听得自个的困惑和挣扎时,没有多余的义愤填膺,也没有多的安抚,更没有掺杂什么多余的感情去评判,只是像壮阔的大海般,就这样接纳了。 看似平静无波,期间却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这便是萧朗,这便是让‘异人’闻风丧胆的宸王殿下,便是她……未来的夫。 ——一个有担当,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沈昭然心情疏阔了几分,有些话也说得没有那般顾忌了。 “殿下,有些承诺不是随意可以下的。” “我萧朗从不轻易承诺,既然说了,那我便会竭尽全力去做到,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事情查清楚,‘异人’一事,关乎国祚。” 萧朗抬头,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 “终有一日,我要还中州百姓们一个海晏河清,让他们不再为‘异人’担惊受怕。” 第58章 失言 萧朗说这话时,收起了惯常挂在眉眼间的疏淡,满满的都是认真,惹得人挪不开眼。 原本累极了的沈昭然也被萧朗身上的这股子坚毅感染,整个人似乎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殿下,昭然很期待,期待有那么一日,看到百姓们过上安宁和乐的日子。此间,昭然也会拼尽全力配合你,配合元大夫,研制出救治‘异人’的法子。” 算是恕罪,也算…… 为了满足自个的志向。 虽然身为女儿身,但她也有一个国泰民安的梦啊。 “殿下,我的嗅觉真的很特殊吗?” 她想起了昨儿萧朗殿上说的话,不似作伪。 “是,你应该翻阅过记载‘异人’的书籍,他们嗅觉很灵敏,但断不会像你一般,就是洗过的衣裳还能闻到血腥味儿。” 沈昭然缓缓摇了摇头。 “不,不对,我闻到别人的血都是臭的,包括家禽的血也是一样,而且若是清理干净了,我也不会嗅到……只有你的血,我好像……格外敏感……” 萧朗蹙眉,他还真的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异人’。 “旁的‘异人’对于我的血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唯有你,似乎很是喜欢。” 沈昭然诧然。 “竟有这事?” 萧朗点头。 “许多人都不知道此事,只有我的父皇、师父,还有我在悬明司的几个心腹知晓。” “实在匪夷所思。” 可细想想发生在自个身上的事儿,似乎又觉着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那还真如国师大人所言,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她面上终于带上了笑意,“不过,你同我说这些,不怕我有一日出卖你啊?” 萧朗见沈昭然有心思同自个调笑了,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不算什么大事。” “所以那日元大夫才急吼吼地离开?不知这么几日了,元大夫那里可有进展?” 沈昭然见萧朗摇了摇头,禁不住叹了口气。 “也是,除掉‘异人’尚且艰难,何况是妄图治愈‘异人’呢。” 沉默半晌,她忍不住又道:“为何会这样?为何就除不尽呢?”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异人’。”萧朗看着面前开得生机盎然的花,“年仅四岁。” 沈昭然握着桃花花枝的手猛然握紧,急切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他的父母……” “对,他的父亲是‘异人’。”萧朗接话道,“‘异人’生出的孩子有一半的可能是‘异人’,所以悬明司发放的关于‘异人’的书籍里记载了此事,就是为了避免……” 他突地想起了沈昭然现如今的处境,只觉自个蠢得很,怎地突然提起这茬儿? 两人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分明知晓她介意什么,怎么突然犯蠢? 沈昭然显然也想到了此事,就在方才,她竟还妄想跟眼前人共度余生,自个现如今这副模样…… 怎好意思奢望? 眼瞧着萧朗向她伸出了手,像是要来拉住她,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萧朗的手落了空。 “后来呢?”她似乎才回过神来,微微侧身,掩住了自个眼底的情绪,也忽略了萧朗眼中的懊恼,径自问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萧朗一瞬不瞬地盯着垂着头、不敢看自个的沈昭然,张了张嘴,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被关进了悬明司的大牢。” 沈昭然松了口气。 “还好,所幸还活着,这就很好了……” 第59章 活用 两人又在花园里站了会儿,下人来报,说是晚膳已做好,让两人移步至一边儿的花厅用饭。 沈昭然看着桌上两盘子不同做法的鱼时愣了愣。 “你喜欢吃鱼,我让厨房做了两道,这道清蒸鲈鱼没什么刺。” 萧朗边说着,边给沈昭然夹了一筷箸。 “这道水煮鱼刺儿要多些,我给你挑好。” 看着萧朗挑了一大筷箸鱼放在一个空碗里,她忙出言阻止了他。 “不必了,让云檀来。” 玉檀和云檀一直垂首站在旁边候着,瞧着外人视如洪水猛兽的宸王殿下给自家姑娘挑鱼刺时她们还觉着这宸王殿下还真是贴心,一点架子也没有,往后自家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没成想自家姑娘竟是给拒了? 云檀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上前,垂首站在萧朗面前,道:“殿下,让奴婢来。” “不必,本王来,你们都退下。” 萧朗觉出了沈昭然的疏离,这么多人在,也不好说话,他干脆将人都给遣走。 可云檀却有些犹豫,看了眼一边儿坐着的沈昭然。 “看我作甚?王爷都发话了,岂有不从之理?” 这话简直火药味儿十足。 云檀明了,不敢磨蹭,同玉檀使了个眼色,都一道退下了,出门时还体贴地将门给带上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明儿谣言怕是要满天飞了。” 沈昭然虽这般说,但拿起筷箸就吃了口碗里的鲈鱼。 确实香甜可口,但今儿怎么吃都觉着不是这么个味儿。 “府内下人不敢乱嚼舌根子的。” 萧朗抿唇思忖一番,起身同沈昭然躬身行了一礼。 “五姑娘,我有时候过于愚笨,于男女之事上更是不甚了解,更不会讨女子欢心,难免笨嘴笨舌,惹了你不快,不盼你多多谅解,只望你多给我点时间,我定能改好。” 沈昭然拿着筷箸的手一顿,不自觉是愈捏愈紧。 身为皇亲国戚,竟舍得下身段,给自个躬身行礼道歉…… 萧既明啊萧既明,你怎能这般好啊?让我如何舍得下你啊? 她忍不住就这样红了眼眶。 “殿下说笑了,殿下贵为亲王,我区区一介小女子,能得陛下赐婚,已然高攀了你,你何苦如此……多少女子可以跟你生儿育女啊……” 她有些哽咽,再难听的酸话竟是说不出口了。 果真…… “小然儿……” 萧朗上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沈昭然精致的面颊,却见她已然湿了眼眶,偏生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来。 “可是多少女子都不是小然儿啊,那话……我原本只是想要解答你的疑惑,为何‘异人’除了这么些年也除不尽,不止是因为换血,还有……” 他的声音是极尽温柔。 “没想太多,是我脑子简单了。方才我便想同你道歉,也并非是因着下人在厅内放不下身段,只是觉着有些话说出来太过难为情,也不好敞亮了说。” 沈昭然憋不住了,眼泪就这样顺着面颊滑落下来,跌进了萧朗的手心,烫得他心头一颤。 “你怎么……怎么有时候聪明得紧,有时候又傻得可以,总也伤……伤我的心……戳我的痛处……” 她真真是觉着自个矫情得可以,偏生她又自私地舍不下这个人。 “我不想生出‘异人’来,可又不想看着你一个一个地抬妾室入府,就想收了心,那样以后也能少些难过,你偏就……” 每每想弃了他,每每总叫他将一颗心暖回。 “我们早已被绑在一处了?自幼时便是,我哪里能够舍得让你走呢?” 好容易盼到了你,是笨拙了些,跌跌撞撞地,总也不会将你放走的。 “你既动了心,我是死也不会放了你走的。” 沈昭然一噘嘴,一巴掌胡噜在萧朗脸上,打得萧朗直发懵。 “谁动了心啊?” 她方才那一巴掌其实轻得很,就是听着有点响亮,见萧朗还愣愣的,是又有些想笑了。 “说什么肉麻的话?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了。你以为我们是在唱戏呢?还是你背着我看话本子了?” 提起这茬,萧朗眼中略显出几分不自然来,微微偏头躲开了沈昭然的逼视。 沈昭然见状,一双黯淡的大眼睛霎时亮了。 “你不会……” 见萧朗没否认,甚至还坐回了自个凳子上,沈昭然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还真去看了啊?” 萧朗不说话,又夹了一筷箸鱼到碗里,给沈昭然剔起了鱼刺。 沈昭然好容易拿住萧朗的把柄,岂会轻易放过他? 她双手撑在桌上,弯下腰,脑袋一歪,就凑到了他的眼前,兴致勃勃地问道:“诶,快给我说说,我们宸王殿下都看了哪些话本子啊?” 萧朗不语,专注着手上动作。 沈昭然偏了偏身子,撞了撞萧朗的手臂。 “说说嘛。” 萧朗抿了抿唇,抬眸,颇为无奈地看着沈昭然。 却见她笑得万分灿烂,他心头也跟着松快了起来。 想着,说说,只要能逗她开心,一世英名扫地便扫地。 “这不是怕你觉着我无趣,什么风花雪月也不懂,像块木头,想要偷偷经嘛,看着上面男子好像都这样说的,我就……活学活用!” “啧啧啧,我们宸王殿下还真是天赋极高呢,都是活学活用啊,我还以为是照搬不误呢。” 沈昭然打趣完眼前的人,就再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笑得是前仰后合。 萧朗见沈昭然这般开心,乐得配合她,边挑着碗中鱼刺,边摇头叹道:“都怪景宁,可害死我了!” “景宁哥哥?”沈昭然是惊诧不已,“我早该猜到的,你还真敢听他的啊?我的爷诶,我的好哥哥,你可别跟着他学坏了。” “我才不会呢。” 这语气,还颇有些小傲娇? 沈昭然听着是更觉有趣。 终于,她笑累了,趴在桌上专心地看着萧朗给自个剔鱼刺。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猛地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萧朗嘴角噙笑,“一惊一乍的。” “你方才说幼时?”沈昭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你幼时便对我动了心思?” 第60章 哄人 沈昭然摆正身姿,还故意摆出一副严肃面孔,似誓要逼问出个结果才罢休般。 萧朗不知不觉红了耳根,夹了一筷箸鱼肉送到沈昭然嘴里。 “乖,趁热吃,再不吃待会儿凉了。” 沈昭然边嚼着嘴里的鱼肉,边点着头,是挺好吃的。 毕竟是大家闺秀,一些基本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一张嘴被萧朗塞得鼓鼓的,便不会再说话了。 待吃完嘴里的,再想问,又被萧朗送了一筷箸菜到嘴边了,临到头,惹得沈昭然臊红了一张脸。 “我又不是小娃娃,还要你喂……” 她嘴上这般嘀咕着,嘴角翘起的弧度是压也压不下去。 “你好无赖啊,就是只狐狸……” 就知道转移话头! 萧朗眼中满是宠溺,伸手摸了摸沈昭然的发顶,道:“小然儿,信我一回,我说再多也无用,你要瞧瞧我是如何做的。” 他又拾起筷箸给她剔起了鱼刺。 “你不要想那般多,父皇那么多孩子,也不需要我延续香火,我们可以不要孩子,何况你不信我们能在有生之年研制出治疗‘异人’的解药吗?那样的话,我会很遗憾的,若玉就算死,怕也是死得不甘心的。” “我知道了,那样啊,我怕是也会死不瞑目的!” 沈昭然抬眸,眼眶又红了。 “遇见你,我都变得爱哭了。” 萧朗温柔一笑,伸手替她擦掉了眼角的泪。 “小爱哭鬼。” “爱哭鬼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得将我娶回家?信不信我叫你断子绝孙?” 沈昭然朝萧朗得意地吐了吐舌头,当真是俏皮可爱得紧。 “是是是,我们小然儿说得对,只是……” 见沈昭然愿意拿此事出来调侃了,萧朗知道她心头虽还在意,起码不会因着此事避着他了,是心下微安,也大大方方地打趣了回去。 “没成想我们小然儿都想得这般远了啊?都想到替我传宗接代的事儿上了。” 萧朗说这话时刻意拉长了语调,勾得沈昭然心痒痒便罢,偏他还猛地凑到沈昭然面前,两人呼吸交融,惹得沈昭然红了面颊。 “谁为你思量这事儿了?”沈昭然拾起桌上筷箸摆弄了一下碗里的菜,嘀咕道,“我最是不喜那小屁孩儿了!” “巧了,爷也不喜小屁孩儿,有了小屁孩儿,成日里缠着你,爷哪里还有什么温柔乡?”萧朗顺嘴答道。 沈昭然闻言,不说话了,就睁着双眼看着萧朗,直看得萧朗自个都觉出不适,想着是不是自个又说错了话的时候,她可算是再开口了。 “你这又是看的哪里的话本子学的?你说你笨头笨脑的,我瞧着你这风月场所的话倒是说得一溜儿一溜儿的。” 她微眯起一双眼,在萧朗身上上上下下逡巡了一遍。 “说什么自个笨嘴笨舌,我瞧着你是花言巧语多得不知凡几!” 萧朗是大呼冤枉。 “这不是说了要陪你搭台子唱戏,总不好叫你无聊了去。” 沈昭然一瘪嘴。 “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分明是你骨子里就藏着风流习性,不然哪里能说出这般有伤大雅的话来?还说得这般顺溜!” 萧朗是真没哄过女孩子,更没一口气同人说过这许多没甚大用的话,但他瞧着沈昭然欢喜,就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都觉着是有趣的。 “是是是,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爱玩儿,总也闹你,我给你赔不是。” 沈昭然舒心了,但还是摆出一副不甚欢喜的颜色,拿筷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菜。 “爷真是骗得奴家好苦啊,偏生骗到手了又不知珍惜!” 第61章 豁然 萧朗都要给气笑了,实在是耐不住了,难得做出了逾矩的动作,伸手握住沈昭然盈盈一握的腰,将人给拉到了身前。 “你一日日地,戏瘾怎地这般大啊?” 沈昭然嗔了萧朗一眼。 “你懂什么?不然我成日里板着个死鱼眼,或者你一回来,我就是什么‘殿下,你累了’,‘殿下,该用膳了’,一日日地,日子多无趣?” 萧朗深以为然。 “果真,还是我们小然儿最是知情识趣。” “那可不。”沈昭然微离开了萧朗的怀抱,微仰了仰头,似恃宠而骄的女子般,将手中筷箸一撂,“菜冷了,我还未吃好。” 萧朗摇头失笑,哄道:“好,我让人去热热,劳烦姑娘再等等。” “我困了!” 沈昭然将头一撇,不看萧朗,是还要哄的意思了。 “没吃好便去睡对身子不好,耐心等会儿好不好?” 沈昭然不语,萧朗默认这是愿意等的意思了,扬声让人进来将东西都撤下去再热一热。 看着空荡荡的桌面,还有垂立在一旁的云檀、玉檀等人,沈昭然小心翼翼地挪动自个的脚,直到自个的绣鞋轻抵上萧朗的靴子,她才低声道:“我困了。” 萧朗摆手让屋内人都退下,这才伸手半揽着沈昭然,让她将头搁在自个肩头。 “小憩会儿,菜很快热好了。” 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温热,沈昭然一颗心像被裹了层蜜般,甜滋滋地,也不闹了,就安静地枕在萧朗的肩头,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两人一道用了晚膳,沈昭然就急吼吼地将人赶走了。 “晚了,殿下留在我的闺房不合适。” 萧朗只能连连点头称是,让沈昭然缺什么尽管寻府中管事就行,只当这儿是自个家里便好。 沈昭然只回应了仨字。 ——要你说! 当真是分外理直气壮了,偏生萧朗就吃这一套。 不,该说他就吃沈昭然这一套。 自古陷入情爱的男男女女莫过如此,爱人就算是无理取闹在他们眼中都是分外可爱的,何况这般你来我往不过是玩闹。 待将萧朗送走,看着空荡荡、冷清清的屋子,沈昭然脸上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了。 那好容易因着有人刻意逗趣儿而被暂时压下的愁闷困苦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玉檀和云檀见了,是面面相觑,还是玉檀大着胆子道:“姑娘,这是舍不得殿下了?” 沈昭然自昨晚上情绪就不大好,今儿更是一直没同玉檀和云檀两人说过话,如今瞧着两人这副小心翼翼,想要逗自个开心的模样,心头一暖,笑着回应道:“你们尽瞎说!” 两人见沈昭然笑了,是大松了口气,玉檀胆子也更大了。 “奴婢还以为姑娘是舍不得殿下才这般魂不守舍呢,看姑娘这样,跟殿下的误解该是解开了?” 两人一直以为沈昭然心情不好是因着萧朗昨儿在宴会上的提议,沈昭然也不愿多做解释,就由着两人误会了。 她笑着瞪了两人一眼,嗔道:“好啦,莫要胡闹了,我想沐浴了,快让人去收拾。” 好容易将两人打发走了,她面上的笑容是怎么也挂不住了。 是没甚误解了?可好似有了个更恼人的烦心事。 一思及此,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她不敢发出声音来,唯恐云檀和玉檀听了去,又要担心了。 就哭一会儿,再哭一小会儿,哭完一切就过去了。 她再不多想。 这般想着,她便任由泪水流了满脸,直到云檀来唤,她立时低头擦干净了面颊上的泪,起身笑吟吟地走到了浴桶旁,将人都给打发出去了,一个人坐在浴桶里闭目凝神,却是再没流泪。 待玉檀和云檀进来给她更衣时,她已然能跟寻常一般,同她们谈笑风生了。 她想得明白,既然萧朗愿意,她又为何不能赌一把呢? 她沈昭然不是个矫情的人! 何况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能遇到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实在不可多得。 拼一把未尝不可。 听闻沈昭然来了宸王府小住,萧子舒当下就耐不住了,翌日一早就来寻沈昭然了。 前儿发生了那样大的事,还是在他国使臣面前,无论如何也总是要给人一个交代的,萧朗来不及同萧子舒多说什么,只叮嘱他莫要带着沈昭然胡闹,这便挎着剑出门去了。 “胡闹?人生得意须尽欢,他懂个什么?” “我倒是想问问你,景宁哥哥,你是要做什么?人是殿下,你是要上天吗?” 沈昭然用着粥,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来得这般早?不知你又是刚从哪个温柔乡里出来,也不拾掇一番自个,巴巴儿地就赶来了?” 萧子舒抖了抖自个的衣摆,上上下下看了自个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妥。 “天地良心,这两日我是安分得很,宫里出了那样大的事儿,我被我爹娘可是看得死死的。” “我还以为你收心了呢,原是家里管着的。”沈昭然是颇为不屑道。 “收什么心啊?”萧子舒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才是快哉快哉啊!” 沈昭然没心思同萧子舒说这些有的没的,问起了正事。 “跟我说说,现下如何了?宫里一向防卫森严,怎会在宫廷宴会上出现‘异人’?” 要知道,皇上的安危可是中州头一份儿大事,平素里选宫人入宫时悬明司的人都会前往辨认一番,待通过了才能进宫。 这几年从未出过什么大事,如今怎会在设宴款待北陵使臣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儿? 萧子舒四下看了看,见下人们都垂首立在一边儿,干脆用折扇遮了半边嘴,同沈昭然低语道:“我听闻风声,说不得跟北陵使臣有关。” 沈昭然原以为萧子舒要给自个透露个什么大事呢,结果…… “就这?” 萧子舒见沈昭然一副颇觉没趣的模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这朝堂之事,管这般多作甚?” 沈昭然将手上盛粥的瓷勺放进了碗里,瓷勺同瓷碗磕碰,清脆地一声,不算响亮,却莫名叫人心头发颤。 “你说呢?” 萧子舒看着沈昭然认真的眼色,面上吊儿郎当的笑意也渐渐敛了去。 第62章 来客 沈昭然起身,带着萧子舒去了宸王府的花园。 “风雨欲来,谁能独善其身?” “昭然,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想着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就好了,难得糊涂,挺好的,不是?” 萧子舒说着,折扇‘砰’地一声被他打开,轻轻摇晃了起来。 沈昭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宣平侯府确实低调了很多年,早些年掌的兵也尽数退了,大儿子也并不去练兵,而是走了科举,进了礼部,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侍郎,至于萧子舒,就纵着他处处玩闹。 “侯爷是个难得聪明的人,只是如今这世道怕是又要乱了,早作打算得好。” 萧子舒听得这话不服气了:“这话我听着就不舒服了,我爹不愿意去争怎么就是聪明?我不去争合着在你眼中就是脓包?” 沈昭然有的是法子治萧子舒的混不吝,微微挑眉道:“这话你去侯爷跟前说啊,看侯爷还提不提得动长枪来跟你练练。” 萧子舒吃瘪,以扇遮住了半张脸,是连连讨饶:“我的好妹妹诶,可不能同我爹说,幼时你戏弄我也就算了,我们现如今也大了,你给你哥哥一个面子。” “什么好哥哥好妹妹的?我可不是你的好妹妹,或者你去问问殿下,看他答不答应!” 这话头是愈说愈偏了,但萧子舒显然不想多提此事,沈昭然没得再提,搅扰人的兴致,干脆就同他插科打诨了起来。 “啧啧啧。”萧子舒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自个的身子,“我这鸡皮疙瘩掉一地了。你说说你一个女子,哪里好意思说出这番话来的?” “这有什么的?就许你花天酒地,我们女子的连个喜好都不能有了?人殿下生得好看,我们还订了亲事,我避讳做什么?” 沈昭然向来古灵精怪,昨儿将事情想透了,今儿对待她跟萧朗的亲事就大大方方地,一点也不怕人笑话。 何况殿下这般好,她得告诉天下人,人有主了,见了,给我绕道三分,别有事没事凑上来。 “是啊,昭然这样的,才像我们北陵女子,敢爱敢恨!” 沈昭然和萧子舒闻声,齐齐偏头望去,却见赫莲公主穿着一袭紫衣,正坐在墙头,笑眯眯地望着两人。 同两人对视上了,她更是笑靥如花。 “昭然,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话罢,赫莲就从墙头一跃而下。 沈昭然悄悄按下刚冒头的不快,面上带着笑,拍手称赞道:“赫莲公主好俊的身手啊。” 萧子舒也在一边儿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般女子,这般明媚张扬。 不自觉地,他又想起了前儿看的舞,当真是一舞倾城,就是叫人挪不开眼。 沈昭然平素里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最是心细不过,立时察觉出了萧子舒的不对劲儿来,不动声色地拧了萧子舒一把,见他痛呼回神,这才规规矩矩地朝赫莲行了一礼。 “见过赫莲公主。” 萧子舒也知自个方才失态了,忙跟着沈昭然拱手作了个揖。 赫莲上前,扶了沈昭然一把。 “不必多礼,也没旁人瞧见,我也拿你做朋友,不必跟我讲究这些。” “那赫莲公主这是没拿我做朋友了?” 萧子舒方才虽然失态了,如今很快调整好了心绪,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 赫莲闻言,又伸手一巴掌拍在了萧子舒肩头,这还不出气,还伸手捏了捏,然后摇头道:“你这样……不行啊,肉太软了,一下子就能撂倒。” 沈昭然听得这话,捂嘴笑了起来,忙附和道:“听到没?太弱了。” 赫莲捏着萧子舒肩头的手是愈发用力,惹得萧子舒脸上笑容都扭曲了,是赶忙讨饶认错。 “赫莲公主,那日多有冒犯,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赫莲公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在下那日的鲁莽。” “错了就是错了,本公主知错能改,还是好公主。”赫莲收回了自个的手,笑得愈发高深莫测了,“倒是萧公子你,没有原则,瞧着我公主的身份就来向我认错,依照我交朋友的准则……” 她一手摸着自个秀丽的下颌,将萧子舒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毫不留情道:“还不够格啊。” 萧子舒当真是有苦难言啊。 沈昭然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伸手拍了拍萧子舒的肩头。 “少年尚需努力啊。” 萧子舒不服气了:“我说公主殿下,你说在下体格差在下认了,但你说在下比家妹还差,在下忍不了。” 沈昭然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子舒:“谁给你的自信说出这番话来的?” 萧子舒瞅了沈昭然一眼,接着道:“在下没有原则是真,但并非是因着赫莲公主是公主,实在是在下被公主殿下的风采给折服了。” 沈昭然都想拍手称赞了,自家表兄还真是厚脸皮啊,只是见得他这般插科打诨地想要接近赫莲公主,再联想起方才他见到她时的面色,她心头禁不住爬上了些许担忧。 但愿这人别鬼迷了心窍,忘了人赫莲公主是来做什么的! 赫莲没沈昭然想那般多,她被萧子舒这番说辞逗笑了。 “你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不是看在昭然的面儿上,是看在……”她围着萧子舒转了一圈,而后颇为兴奋地把话给续上了,“看在我从没有见过你这般厚脸皮人的份儿上!” 偏生她说完这句话后一双北陵人标志性的深邃眼眸还朝萧子舒无辜地眨了眨,叫萧子舒再说不出旁的话,只好懒懒地都认下了。 “是,那也是个可取之处嘛。” 沈昭然似笑非笑地酸萧子舒。 “那可不,毕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嘛。” 两人笑作一团,只是有件事还叫沈昭然耿耿于怀。 她瞥了眼萧子舒。 萧子舒跟沈昭然多少年交情了?立时会意,问道:“公主殿下,你这翻墙而入,没人拦你啊?在我们中州可不兴动不动就翻墙的。” “我……”赫莲自知理亏,伸手挠了挠脖子,扭扭捏捏道,“那……对不住啊,昭然,我不是故意的,就我瞧着府邸这般大,他们又还要通报,我急性,等不及了……” “没事,也是我们有缘,没成想你随意一翻竟还真遇上了我们。”沈昭然笑眯眯地拉住了赫莲的手,“何况这是宸王的府邸,也用不着跟我道歉。” 宸王府是个什么地儿?不说如铁桶一般,也不是赫莲公主一个公主就能轻易翻墙进来的,只怕是躲在暗处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不好动手罢了。 第63章 放筝 萧子舒见得沈昭然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模样就忍不住在心头扼腕叹息。 ——又一个人要被沈昭然这朵看似无辜的小白花给骗了。 他微微侧身,同沈昭然咬牙低语道:“我就知道,每每都让我做坏人,好人全给你拿了。” 沈昭然面上笑意不变,说出口的话却是毫不客气。 “不然呢?我可是乖顺的大家闺秀呢。” “果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萧子舒恨恨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赫莲疑惑道,“不能让我听吗?” “没。”萧子舒面上挂着抹并不十分真心的笑容,“我在说昭然,合该接受你的歉意才是,毕竟她可是这王府将来的女主子。” “是啊。”赫莲也捂嘴笑了起来,“我可还记着昭然那日在大殿上同我们北陵女子好一番争宸王殿下,那独占欲,长了双眼睛都能看到。” 沈昭然也不扭捏:“我们说了亲,我还没过门呢,他就抬了一门又一门的小妾进门算做什么?说我善妒也罢,我就是觉着若是此事你都不愿依着我,那以后也不会尊重我!” “说得对!”赫莲上前亲热地挽住了沈昭然的手臂,“我就是欢喜你这副性子,直来直去多好,不稀罕旁的大家闺秀,分明在意得很,被礼教绑缚,什么事儿也不敢做。” 萧子舒作为一个男子,听着两个女子在这里谈论这样的事儿,委实有点伤脑筋,只能试探地问道:“不若我们进屋坐坐,喝喝茶?” “是我的不是,还没请公主殿下进去坐一坐呢。”沈昭然忙道。 “昭然,你别跟我这般客套,直呼我的大名便是,其实啊,我今日来寻你,是想让你陪我去放风筝。” 沈昭然看着赫莲公主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顺着她的话应下了。 “今儿阳光正好,有微风,确是个放风筝的好时候。” 萧子舒立马毛遂自荐。 “我去准备风筝。” “走走走,咱们一起去集市上买。” 说着,赫莲公主就一手挎一个人往府门外行去。 “会骑马吗?”赫莲公主摸着自个的小红马,同沈昭然问道。 沈昭然接过云檀巴巴赶来送来的帏帽戴上,点了点头:“会,不过怕是没有公主那般精通。” 赫莲闻言,往沈昭然面前一走,拉住了她的手。 “不是说好直呼我的名字便是了嘛,做什么公主公主的?多见外啊。” 沈昭然承了她的情,笑眯眯地唤道:“赫莲。” 待赫莲应了,她才温温柔柔地笑道:“我要跟府中管事说一声,交代一下去向。” “去,我没让人跟着我,你看看你带不带几个下人。”赫莲回身摸着自个的小红马,“我是不喜带着下人的,玩得不痛快。” 沈昭然自是明白赫莲话里的意思,想着前儿宫廷宴会上的事儿,到底还是不放心赫莲,嘱咐了几个护卫远远跟着。 “前儿才出了‘异人’那档子事,人还是得带上几个的。” 话已至此,赫莲没得要驳了沈昭然的好意,算是点头应下了。 三人先是去了集市买了三个风筝。 一个蝴蝶,一个海东青,一个百灵鸟。 不用说,这花枝招展的蝴蝶就是萧子舒挑的,而海东青是赫莲公主的。 “这个跟我的巴贵好像啊。” 沈昭然分外疑惑。 “巴贵?” “是我驯服的一只海东青,我们初见那日你们该是见过的,这会子在集市上,不好将海东青给唤下来,待会儿去了郊外,我将它唤来叫你们看看。” 沈昭然大惊。 “人说北陵人爱熬鹰驯马,果真名不虚传。” 赫莲一说到自个的海东青和小红马就滔滔不绝,拉着沈昭然就急吼吼地上马,想去给人展示一番。 几人到得郊外的一处空地,先是放肆地在马上奔了一圈,待下了马,赫莲公主便用食指抵在嘴边吹了声口哨。 她的海东青很是听话,听得这声口哨,立时从天空中俯冲而下,落在了赫莲抬起的缠着臂鞲的手臂上,还万分惬意地振了振翅膀,扑棱了两下,惹得沈昭然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这只海东青是玉爪,浑身通体雪白,是海东青中的上品。 沈昭然是不大懂这些的,倒是萧子舒,看得这只海东青,眼睛都亮了,是连连夸赞了起来。 “我是听人说过熬鹰的,短的也要八九日,长则半月,拼的就是体力,公主殿下不愧是公主殿下,在下佩服佩服。” 赫莲很是受用地收下了萧子舒对自个的夸赞。 “能让它飞到我手臂上来停一停吗?感觉好威风啊。” 萧子舒见得这只海东青就馋得很。 “不行,我的巴贵野得很,就算你缠上了臂鞲也怕它飞起来抓伤了你。” 赫莲眼中略带歉意。 “罢了……” 萧子舒眼巴巴地看着赫莲将海东青又给放走了。 “我瞧着你对你的老相好都没这般不舍。” 沈昭然禁不住打趣道。 “那不一样,海东青看起来多威风啊。” 他说完这话,惹得沈昭然和赫莲都大笑不止。 海东青也见了,几人便开始放风筝了。 此处人算不上多,沈昭然将自个的帏帽扔到了一边儿,跟赫莲公主一道撒起了欢儿。 疯闹了一阵,几人可算是将风筝给放到了天上。 看着三个并排飘在空中的风筝,沈昭然突地觉出几分岁月静好来,心道,若是身边人真如此般纯真该多好,就怕她故作娇憨、目的不纯。 要知道,前儿的‘异人’可就是因为那个北陵使臣受了伤还硬要耍刀助兴引来的,他们怎么断定朝堂上有‘异人’? 单是试探? 她不信,他们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能知道这些,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宫里怕是有细作,宫里有细作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堂上还有他们的细作! 说什么和亲是为了两国和睦,只怕北陵狼子野心,要以牺牲自个公主亲事的法子,借此接近中州的权利中枢,从内部瓦解中州。 就在这时候,沈昭然突觉手上一暖,是赫莲公主握住了她的手。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待会儿风筝可得掉下来了。” 第64章 追筝 沈昭然回过神来,伸手拉了拉手中的风筝线,风筝又飞了起来。 “对了,不若我们这样,比谁的风筝飞得高,谁低了就请客吃饭,怎样?” 赫莲提议道。 “有我在,哪里能让两位姑娘请客用饭呢?此事我包了,今夜望月楼。” 沈昭然最喜逗自个这个不靠谱的表兄了,见状,笑道:“别整得我们要跟你去喝花酒一样,我们可不是你那群狐朋狗友。” “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啊。”萧子舒拉了拉自个的风筝线,“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跟宸王殿下那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给我留点儿面子。” 沈昭然笑了笑,没说话。 她是知道萧子舒的,你说他不懂是非黑白,也不然,只是上面有个兄长,家中又不愿掺和进那些朝廷争斗,这才有了他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其实他心头是门儿清。 “昭然说得对,可不用你请我们,何况我们女子又怎么了?女儿跟男儿都是一样的,我骑马射箭,也不一定就输给你们男儿了,可别让我!” 赫莲有独属于自个的骄傲。 她在北陵,骑马射箭也是不输男子的。 “好,那我们就一决雌雄……” 萧子舒话还未完,就听得沈昭然在一边儿大笑了起来。 “啊,景宁哥哥,你的风筝线断了。” 萧子舒看着天上飘飘荡荡,愈飞愈远的断了线的风筝,禁不住扶额叹道:“真真是天要绝我啊!” 沈昭然见得萧子舒这般模样,笑得更是开怀了。 “要不要我搭个戏台子,你上去唱唱?” 她现下仔细琢磨,实在觉着萧朗被打通任督二脉是有萧子舒的功劳,这不,他这戏一日比一日多。 “我们去追风筝。” 话落,赫莲就剪断了自个手中的风筝线,利落翻身上了小红马。 “快来啊!” 说着,她就骑着马奔了出去。 沈昭然见得赫莲挺直的背影,眼中带上了几分真切的羡慕。 “遍东都城都没有这样的女子,活得像个小太阳。” “可不是。” 沈昭然觉着萧子舒的声音离自个有些远,一抬头,人已经上马了。 “我得去追太阳了。” 沈昭然闻言,心觉不好,禁不住微蹙了蹙眉,可见着萧子舒欢腾远去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偏生萧子舒这个没良心的,不知沈昭然正在为他担忧,还回过头来没心没肺地朝她笑道:“昭然,快上马来追风筝啊,追不到,今夜就你请客了啊。” 沈昭然暗暗咬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恨铁不成钢地朝前面的萧子舒吼道:“谁要请啊?今儿你请客请定了!” 她说着,一扬马鞭,马儿是跑得更快了。 沈昭然平素里没什么骑马的机会,骑马都是为了打马球,故此马术并不精湛。 赫莲和萧子舒跑得飞快,似乎还有往前跑的意思,沈昭然追得那叫一个累,虽跑得确也畅快,似乎将一切烦恼都抛到了脑后,但体力确实是跟不上了。 “你们跑,我得歇会儿了。” 说着,她轻拉了拉马儿,马儿跟着慢了下来,赫莲和萧子舒则继续往前奔去,就在老后面,她也能听得赫莲如银铃般的笑声,似被感染了,她嘴畔的笑意也经久不去。 ——她是属于草原的。 沈昭然如是想道。 就在这时候,沈昭然一晃神,瞧见不远处的树林边躲着个人。 ——是盐水街叫阳阳的那个小男娃! 沈昭然瞟了眼缀在身后的护卫,一甩马鞭,就往密林深处跑去。 第65章 牵累 沈昭然见几个护卫动了,似乎是要追上来,她一扬马鞭,马儿嘶鸣,是跑得更快了。 但宸王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眼瞅着很快就要赶上来了。 沈昭然急于去见人,正思忖着该当如何时,马儿不知为何,竟是突然受了惊,直直往密林深处奔去。 沈昭然趁势大叫了起来:“救命啊,马儿失控了……吁……救命啊……” 后面的护卫见了,立时骑着马冲上前来,就想来拦下沈昭然的马儿,哪料想一进得密林人和马儿的踪迹都不见了? 几人不敢耽搁,忙分头寻人。 马儿带着沈昭然一路往前,过了好半晌,可算是消停了,沈昭然便趁势下了马,就在她四下回望的时候,陈阳出现了,她忙跟着陈阳疾驰了几步。 陈阳似乎是在等自个,跑一会儿就要停一会儿,看自个跟上来了没有。 沈昭然可没心思跟他们玩躲猫猫的游戏,听得四周还未有动静,该是护卫还未跟上来,也不装了,干脆同小男娃道:“喂,阳阳,你也别跑了,谁让你引我过来的?” 陈阳果真没跑了,但是他也没说话,就转过头来沉默地看着沈昭然。 “是你爹?你爹就在这儿?” 沈昭然四下望去,但密林里杂草丛生,除了鸟叫声,就是野禽奔走的窸窣声,委实见不得躲在暗处的人。 “陈狗子,有事儿就快出来说事儿,要是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宸王府的护卫可一直跟在我身后的。” 她见四周还未有动静,也不着急。 “我现如今可是住在宸王府的,你见我一面有多难该是知道的。” 话罢,她就要往回走,就在这时候,她身后响起了一道男声。 “沈家五姑娘果真不简单。” 沈昭然回头,就见一长得分外健壮粗犷的男人正站在一棵树下,一只手抱着陈阳,一双眼如看见猎物的豺狼般,直直地看着她,只待他伸出利爪,她似乎就会血溅当场。 ——他杀过人! 沈昭然分外笃定。 “简不简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会主动找上我,这就够了。” “老头子留下的东西呢?” 陈狗子话不多说,开门见山道。 “什么东西?” 沈昭然不知陈狗子深浅,干脆装傻充愣。 陈狗子眉眼间的戾气愈发浓了。 “我只要那东西,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拿着那东西,后患无穷,将来可别后悔。” 沈昭然微一挑眉,陈狗子这是将她那日在他们家屋前撂的狠话还给了她? “我原以为你不在乎你夫人和你的孩子,如今瞧来,倒不尽然。” 话罢,她正了颜色,从自个怀里掏出今儿离开宸王府时特意带在身上的被焚了一大半的血书。 “很是抱歉,烧得不剩什么了。” 陈狗子面色一变,将陈阳放下,就想上前从沈昭然手里接过血帕子,似又想到什么,半道上又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不信我,我将东西留在这里,我退后。” 沈昭然说着,将血帕子放在了面前长得齐腰高的草上,依言往后退了几步。 陈狗子见状,皱起的眉头稍稍放松了些,一个箭步上前便将血帕子拿了起来,却见这不过是一封字迹潦草的血书。 沈昭然眼瞧着陈狗子面色愈发不好,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试探道:“很是抱歉,这封血书不慎被我舅舅发现了,他怕我惹出祸端,焚烧了大半,是我对不住那人,也对不住虎阳军千千万万的将士。” 陈狗子似乎被沈昭然这话触怒了,只见他直接将原本就剩得不多的血书撕成了两半。 “说什么虎阳军?那算个什么东西?我早跟那老头子说了,叫他不要追究了,不要追究了,他不听,现如今好了,搭上命了!” 沈昭然一时拿不定眼前这人到底同上元节那日掳走他的‘异人’是个什么关系。 “那人也是想要为虎阳军伸冤,以前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一二,是我爹爹对不住你们……” “是,是他陈酒对不起我们!他陈酒滥用药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那疯子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结果呢?他还要去查!” 陈狗子已然失了控,眼睛时红时暗。 “我求他、我娘求他,他不听,说什么不相信这是陈酒做的,我瞧着就是他做的!该死的毒药,该死的蛊虫,我娘被他给害死了,我也被他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最后还要为他收拾烂摊子!” 沈昭然大惊,没成想眼前人是父亲护卫的孩子。 男人情绪很是激动,这让她分外惴惴不安,生怕眼前人又变成了‘异人’。 “令尊忠肝义胆,只是相信家父的为人,没成想……” 她只好顺着他说,以此来安抚他。 “是家父对不住你们,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大可来寻我,或是现下告诉我也行,我能帮得上忙的,定然会帮。” “你能帮个什么?” 陈狗子愈说愈上头,是怒目圆睁,额头上更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谁想害人啊?谁不想保家卫国啊?我也想啊!我也是读过几日书的,我也是带着抱负入了中州大军的,还成了急先锋!可是哪又如何?” 陈狗子嘴角勾起抹讽刺笑意。 “不过都是一场笑话,因为‘异人’之毒,我的整个人生都被毁了,还有我的孩子!” 他一根手指往后一指,指向了身后不知是因着害怕还是旁的什么缘故而半抱着树木的孩子。 “你看看他,他自幼孤僻,因着什么?还不是因着他不能同人玩耍,他是……” “够了!” 沈昭然心头像是被人用刀子来回捅着般,这都是她父亲犯下的错误啊。 可是…… 她看着抱着树木,眼中透露出防备和惶恐的孩子,心头一抽一抽地疼。 “真的够了,孩子还那般小,不要说了。” “你以为我想?也不看看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陈狗子说着,一双眼彻底变红,眼瞧着指甲也渐次变长。 沈昭然见状,心有戚戚然,慌不迭往站在陈狗子身后不远处的小男娃看去。 就见小男娃从躲着的大树后站了出来,焦急地唤道:“爹!” 第66章 控制 陈狗子浑身一震,似是回了点理智,手上的长指甲顷刻间收了回去,但眼睛还是红的。 沈昭然见状,趁热打铁地劝道:“你们家阳阳还在这里呢,你要做什么?他还这般小,你想他小小年纪就没父亲吗?或者……” 她大抵知道了陈阳是个什么状况,‘异人’生的,多半也会是…… “或者你不想看他长大?他还那般小,还有光明的未来。” 谁都清楚,只要‘异人’一异变,悬明司的玄明珠就会提示悬明司护卫‘异人’所在方位,到时候悬明司的护卫一赶来,谁都别想走! “你直接告诉我,你今日寻我来是做什么?令尊的事我很抱歉,我护不住他,他当时也……发了狂,我更是无能为力,至于你说的东西,就只有这个。” 她微挪视线,将目光放到了陈狗子手里拿着的血帕子上。 “我知道你很舍不得令尊,真的很对不住……” “谁舍不得他啊?我巴不得那老头子早点死呢!” 沈昭然眉目微动,给孩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走。 可这孩子当真是个孝顺的,不但不走,还跑到陈狗子身前,张开双臂将自个父亲挡在了身后。 “不要……不要伤害我爹!”他似乎也觉出了沈昭然没什么威胁性,反而还挺回护自个的,又很是没底气地朝身后人道,“爹,走……走……娘要担心的……” 陈狗子的眼睛彻底变了回来,也不啰嗦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最是狡诈了,东西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东西!” 除了那张用血写了字儿的帕子,就只有一块虎阳军的令牌了,那是属于陈酒的,面前人要找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但里面定然藏有什么秘密,她不能轻易交出来。 “令尊让我去盐水街寻一个叫陈狗子的人,我没想到是他的儿子。” 她知道陈狗子会怀疑她是因为她突然找上门的举动,那不若坦白点。 “我以为他是知晓我的身份,或是要交给我什么东西?” “别废话,快将虎阳军的兵符给我!” 陈狗子没心思跟沈昭然再多说什么了,他也不想自个的妻子担忧,更怕沈昭然耍花招,引来悬明司的人。 他方才已经异变了一瞬,只怕悬明司里的玄明珠应该有了反应,不说很快就会寻过来,只怕他也不能在这里留太久了。 果真要的是令牌…… “虎阳军都没了……”沈昭然故作很是伤怀的模样,“要虎阳军的令牌做什么?不过睹物伤人罢了……” 陈狗子蹙眉,是显得更是凶恶了,几步上前来,直接拽过了沈昭然。 “快说,东西在哪里?” 陈阳见状,很是惶恐不安,但想着方才这位姐姐还让自个走,是维护着自个的,又上前拉了拉自己父亲的手,道:“爹,姐姐应该是不清楚,算了……我们快走……娘要等着急了。” 陈狗子低头看着自个的孩子,怒斥道:“你懂什么?” 而后又抬头看着沈昭然,道:“你说不说?不说我今儿就让你命丧于此!” “你这样,令尊会很伤心的。”沈昭然被陈狗子拽得很是难受,虽心头对陈狗子的父亲也很是愧疚,这时候却又不得不搬出来这件事,“我一直想要查清楚令尊在帕子上所书之事。” “查清楚?”陈狗子放开了沈昭然,“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没工夫陪你玩儿!就是你爹做的事儿,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其实就是为了自个的荣华富贵!” 沈昭然心头一抽,她又想起了自个母亲说的话。 英雄…… 千古罪人…… 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当时他知道自己要背负这么多的血海深仇吗? 是知道了,依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走到这一步吗? 他有没有想过,将士们身后也有家人呢,他们也是无辜百姓啊…… “对不起……” 沈昭然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千言万语,一句对不住实在太轻了,其实我今儿来见你,是想问你一件事。” 她怕面前人太激动了,忙安抚道:“很重要,关乎‘异人’。” “别跟我耍花招!” 这是要听一听她如何说的意思了。 “‘异人’是可以控制的吗?被人所控制?” 寻常人是可以切换成‘异人’的状态,虽说切换成‘异人’后,无论是体力还是武力都会大大提升,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缺血。 逮谁吸谁! 虽有理智,但全要在他吸饱血的前提下,那样他才会有神智。 这些都是沈昭然翻阅各类书籍知晓的。 但被控制,她却是闻所未闻。 “家父当年给虎阳军众将士喂此药是为赶上北陵人的体格,确实,被异化后就是寻常人体格也会变强,甚至受了轻伤,伤口能自动痊愈,大大提高了战力,但……失控也在所难免,怎么控制呢?” 这一直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那日她同萧朗提过此事,这也是萧朗一直在苦苦追寻的真相。 她的父亲如何保证这些人在战斗中不会因着发狂伤及自己人? 那他定然知晓如何控制‘异人’! 若能控制,是不是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还有那日在林罗山上,那个‘异人’就是冲着自个来的。 “你知道林罗山上我被‘异人’袭击一事吗?你知道是谁做的吗?或者,我这样问你,你知道是谁控制了他吗?” 陈狗子面色不变,依然凶神恶煞的。 “我就算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看样子不是你了,不然我会很为难的。”沈昭然坦白道。 “你杀过很多人吗?”她又问道。 陈狗子想了想:“杀过,若是当时进犯我中州的北陵人不算禽兽,算作人的话!” “当然,中州人我也杀过。”他一双眼紧缩,是更为凶狠,“但是他们该杀!” 沈昭然现如今不想跟陈狗子讨论谁该不该杀的问题,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要找虎阳军的兵符,是不是觉着虎阳军的兵符能控制‘异人’?” 不然……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陈狗子眼神不自然地闪了闪,不过转瞬即逝。 “你觉得谁能控制‘异人’?若是能控制,‘异人’还会横行中州多年吗?虎阳军的人还会因着突然失控被皇帝下令焚杀吗?” 陈狗子说着,直接伸手抓着沈昭然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第67章 愤恨 沈昭然也不惧,直视着陈狗子似狼般的眼睛,道:“不能控制?那为何‘异人’只追我?当时旁人的动静闹得都比我大,甚至有人都放了血……” 她想起了齐丹姝。 “爹……” 陈阳怯怯地拉了拉陈狗子的衣摆。 陈狗子没理,只意味不明地道:“谁知道呢?许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至于血,说不定那人也是个‘异人’也未可知呢?” 沈昭然眼瞳陡然张大。 “什么意思?” “‘异人’的血哪里有寻常人的血好喝?喝同类的血不过是续命罢了,喝寻常人的血那才能叫人精神百倍。” 陈狗子似乎失了态,发了狂。 “你说,当时你爹是不是就是这样想的?觉着大家都是‘异人’了,整个虎阳军都是‘异人’了,那肯定他们可以一致对外啊,所以只要有虎阳军参与的战斗,他从不同中州旁的军队一起?” 沈昭然没想到这茬儿,书籍上更没有记载,看样子这是悬明司没有对外公开之事。 那萧朗是根据此点开始怀疑齐丹姝的吗? 齐丹姝真的会是‘异人’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陈狗子将沈昭然一把撂开了,惹得她差点摔倒,所幸被陈阳赶上来扶住了。 “再这样下去,中州大地上迟早都是‘异人’的天下!” “陈义士,我知道你的,你有保家卫国之心,定然不会见得此事发生,可否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悬明司一直在为救治‘异人’而努力,你所知道的一切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一群沽名钓誉之徒!靠你们还不如靠我自己!”陈狗子见得陈阳站在沈昭然身边就一肚子火,指着他训斥道,“你到底是谁的种?还不快给老子滚过来?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认清楚自个了没有?” 沈昭然闻言,秀眉微蹙。 “他还是个孩子,‘异人’又有什么错?有时候他们也不想这样的,你又何必……” 她说着,想拉住陈阳的手,将他护在身后,可是陈阳躲开了她的手,垂着头朝自个父亲走去。 她咬了咬唇,道:“其实‘异人’也可以做好事的,只要想,他们也能是英雄,他们也能保家卫国!” “你跟我儿子乱讲些什么呢?‘异人’就是个异种,是人人喊打的存在,藏起来还来不及呢!” 陈狗子将自个儿子一把薅了过来揽住了肩头,不让他再乱动了。 沈昭然怕心性纯良的陈阳给偏执的陈狗子带坏了,又哄道:“不是这样的,就算是‘异人’也可以做好人,也可以有抱负,也可以保家卫国,也能成为大英雄。” 陈狗子冷嗤:“你不会是说你爹?” 沈昭然没说话,就在这时候,陈狗子面色一变。 “快说,东西在哪里?” 他一把捞起了自个儿子抱在怀里,一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问道。 沈昭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四面都传来草木窸窣之声,且正在逐步逼近,还有腰间的铃铛,一直在响…… “虎阳军的兵符不在我这里!” “不给我是?那你拿着,林罗山上那一遭你也受过了,你且看看,你运道是不是每次都那般好,都能逃过一劫!” 话罢,陈狗子先从自个怀里撩出了块布将孩子的脸蒙住了,又徒手撕了片衣角,遮住了自个的脸。 这是打算逃了。 沈昭然见状,焦急道:“我说的,你考虑考虑,将你知道的告诉我,说不得‘异人’真有一日会得救,陈义士,我知道你是个忠义之士!” “放屁!” 陈狗子颇为恼火地吐出这两个字就撂开腿往前奔去。 第68章 求情 沈昭然怕悬明司的人当真寻得了陈狗子,同陈狗子往相反的方向奔去,边走,边喊道:“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五姑娘。” 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回头望去,打头的竟然是萧朗。 她停下了脚步,甫一见得萧朗就给他福了福身。 “见过殿下。” 在外人面前,这礼节还是得做足的。 “你没事?” 沈昭然分明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 沈昭然摇了摇头。 “我没出什么事儿,就是马儿惊着了,将我带来了这里,我一时找不到路出去。” 她心头还有些慌乱,一个不小心,一股脑将事情全给交代了,这在旁人看来许是没有异常,但最为熟悉她的萧朗却察觉出了不同寻常来。 ——她在护着方才逃窜的那两个人。 “你不是去查探宫中‘异人’之事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沈昭然又问道。 “今早上了早朝本王便带着人四处查探。”萧朗看着沈昭然,“察觉了玄明珠异动,就赶到了这里,没成想在树林里碰到了来寻你的王府护卫,然后循着铃铛找到了你。” “我没有……” 沈昭然话未说完,但萧朗已懂。 “闫喜春已经带着人去追了。” “不知五姑娘可否在树林里遇到了‘异人’?” 跟在萧朗身后的悬明司护卫问道。 沈昭然摇了摇头。 “没有,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一直在找路呢,后来突然听得四面八方有了动静,我就很是害怕,然后一直跑啊跑,结果……” 她看了看穿着飞鱼服的一干人等。 “就看见了你们。” 这时候,王府的护卫牵着沈昭然的马走了过来。 “殿下,是属下护卫不力。” “今日跟着五姑娘的几个护卫,自去领四十大板。” 沈昭然闻言,忙道:“殿下,是昭然的不是,昭然马术不精,让马儿惊着了,跟护卫们没多大关系的。” 萧朗面色不变。 “他们是本王王府里的护卫,连本王未来的王妃都护不住,要他们何用?那本王又好意思说本王王府如铁桶一般?将你接过来又有什么意思?” 沈昭然知道萧朗这是知晓她私下里来此是为了见人,也在包庇逃窜的人,他不想罚她,干脆就罚她身边的人,借此来提点她,但既然他没有拆穿她,是不是她就可以任性一点? “殿下,那你的意思是想我成亲后如金丝雀般,成日里躲在王府里,等着你回府?可王府也不见得就安生,今儿赫莲公主就翻上了墙头,也没个人管!” 她一双大眼睛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萧朗,似有几分恼怒,又似是将选择权摆在他的面前,让他抉择。 萧朗颇为无奈地歪了歪头,眼中带了几许旁人察觉不到的宠溺。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府护卫大多躲在暗处,他们早已察觉,只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不好插手,但他们没有及时同你通禀,也是该罚。” 闻言,沈昭然脸上立时绽开了抹笑容。 “那殿下可不可以看在昭然受了惊的份儿上饶了他们啊?” 萧朗同沈昭然对视良久,很没原则地摆了摆手:“罢了,下不为例。” 说完这话,萧朗又转身敲打起了众人:“这回是有沈五姑娘为你们求情,你们以后当好生保护她。” 一帮子护卫忙抱拳朝沈昭然行了一礼。 “谢五姑娘。” 沈昭然微侧了侧身子,躲开了几个护卫行的这一礼。 “本就是我连累了你们。”话罢,她又转身同萧朗道,“我们回去,殿下,我有些累了。” 萧朗没多说什么,带着人转身走了,就是还在追捕的‘异人’他也没有多问。 “还能自己骑马?” 沈昭然看着眼前人,觉着还是哄哄得好。 “不敢骑,殿下可以带带昭然吗?” 萧朗没说话,只是回身将护卫递来的帏帽给沈昭然戴上了。 “方才护卫给你捡到的,戴好了才能带你。” 沈昭然掀起面前的纱帘,对着萧朗甜甜一笑。 “那便谢过殿下了。” 萧朗面上无甚情绪,趁沈昭然不备,双手穿过她的腋下,直接将人给送到了马背上,而后自个再翻身上马,带着人就往树林外去了。 “殿下,你说,要是你这样带着我,旁人又不知我面貌,明儿会不会就传得遍东都都知晓,说你有个红颜知己?” “若真是如此,那本王未过门的夫人怕是要闹着同本王退婚了,到时候谁来赔本王个夫人?” 萧朗坐在沈昭然的身后,一手穿过她的腰侧拉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目视着前方,面上无甚波澜,哪里像是说出方才那番轻佻话语之人? 沈昭然仰头,发顶直接顶在了萧朗的胸膛上,就这样倒着脸看他,见他面色如常,只觉好笑得紧。 “那殿下未来的王妃还真是不好!” 她觉着这个姿势委实有些难受,终于摆正了头,也跟着萧朗平视着前方。 “怎么不好了?本王瞧着再没比沈五姑娘更好的人了。” 萧朗接道。 沈昭然闻言,是心情大好,藏在纱帘后的笑容是止也止不住,偏还做出副争风吃醋的语调来。 “我不过是跟殿下同乘一骑,她却要闹着退婚,如此善妒,以后还得了?” “不许如此说她!”萧朗似当真生气了般,加重了语调,“她向来知书识礼、小意温柔,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的女子!” 沈昭然差点笑出声来,好险被她给忍了回去,还特意摆出了副矫揉造作的姿态。 “殿下,其实妾……倾慕殿下已久……” “本王应许了沈五姑娘,要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本王劝你还是早早放下此等妄念!莫要叫她听了去,误会了,伤了我们的感情。” 萧朗这话虽然是顺着沈昭然在做戏,可他心头清楚,他只不过是个胆小鬼,寻常时候不敢同她表意,这会子借着跟她搭戏,将心里真真切切的情意说出来罢了。 沈昭然听得这番话,也愣住了。 她耳边只听得到一声声地‘砰砰砰’,不知是萧朗的心跳声还是自个的。 她不是不知萧朗对自个的纵容,萧朗也不止一次跟她表意,可这是头一回…… ——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太诱人了! 她只觉整个人都似要烧起来般,竟不知该如何把这话接下去了,只能没事找茬儿。 “你的心跳声吵着我了!” 第69章 吃味 萧朗无奈。 “若我的心不跳了,这会子该着急的人怕是你了。” “谁……谁着急啊?” 沈昭然无比庆幸自个此刻戴了帏帽,不然,萧朗怕是要瞧见她通红的面颊了。 “好端端地,说这般肉麻话作甚?不愿纳妾就不纳,偏生对着妾说,妾又不是殿下的夫人?真是徒惹妾伤心!”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萧朗,只能急巴巴地将话胡乱接了下去。 “本王只是想同你讲明白,家有娇妻,是本王好不容易求来的,可不能无端端地将人放走。” 沈昭然也不知现下是如何感受,心头软烂成了一团,又喜又羞,心跳得快要蹦出来般,更觉如坐针毡,贴着萧朗胸膛的背部也觉烧得慌,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子。 “殿下……”萧朗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她的视线还是不知该往哪里放,骨碌碌转个不停,“殿下大可放心,妾……妾身可不会在殿下这么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声音都结巴了。 萧朗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道低沉的笑声就在头顶,惹得沈昭然心头痒痒的。 她忍不住想,他怎么能这样啊? 就在沈昭然还没想出应对之法的时候,一行人骑着马出了树林,迎面碰上了等在外面的萧子舒和赫莲。 “昭然,你没事?” 赫莲公主驱着自个的小红马上前,急切地问道。 沈昭然顿时是大松了口气。 “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扰了你们的兴致,实在对不住。” 萧子舒见萧朗面色跟以往一样风轻云淡的,知晓沈昭然当真没事,也有心思玩笑了。 “好说好说,改日你做东,请我们去望月楼用膳就好。” “好啊,只是明儿怕也订不到望月楼的雅间了,只得到大堂用膳,要不过几日,等我消息?”沈昭然笑眯眯回道。 “有得吃就不错了,大堂不大堂的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萧子舒侧目看了眼还穿着北陵服饰的赫莲,“公主殿下自是不能将就的。” 沈昭然是好气又好笑:“我的景宁哥哥诶,你怎地不想想你的表妹我呢?我还是大家闺秀呢。” 萧子舒摆摆手:“你算什么大家闺秀啊?” 萧朗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子舒:“本王倒是不知,本王未过门的王妃都算不得大家闺秀了。” 萧子舒被萧朗这话一噎,讪讪摸了摸鼻子,赔笑道:“你这也忒护短了。” “不护着我,难不成护着你个糙老爷们儿?”沈昭然嗤笑道。 “有句话说得好,‘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殿下,你当真不记得当初是如何待景宁的吗?” 萧子舒故意怪腔怪调了起来,惹得众人是捧腹大笑。 赫莲在马上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萧子舒道:“景宁,你这朋友本公主也交定了,当真是有趣得紧!” “公主殿下,这是我的荣幸。”萧子舒微微低头,跟赫莲欠身做礼。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回,改日请你们去望月楼用膳。”沈昭然笑着给两人抱拳行了一礼,“先告辞了。” “去望月楼用膳没那般麻烦的,你求求殿下,人殿下的路子可广了,包你什么时候去都有位置。” 萧子舒冲沈昭然好一番挤眉弄眼,似乎其中有什么别样隐情。 “我记得望月楼里的好像是个貌美的老板娘啊。”沈昭然瞬时就想通了其中关节,故意拖长了调子道,“生得很是妩媚风情。” “好似说父亲是南诏人,不免就比旁的女子多了些味道。”萧子舒接话道。 赫莲听得两人这般说,更是好奇了。 “当真?那我可得见见,瞧瞧是不是你们说得这般好看。” 萧朗前面儿还对两人这般一唱一和地带着些许无奈,这会子听得萧子舒这话,眉目不变,但声音却略到了两分肃色。 “景宁,你忘了本王说过什么了吗?” 萧子舒立时止了话头,道了歉。 “是我不对,那老板娘也是不易,不该用如此轻浮的话语在背后议论他人。” “是我的不是,我先引的话头。” 沈昭然忙也抢着道歉。 如今想来,确实如此,一个女子在外讨生活,想必分外不易,她们同为女子,更不该背地里拿旁人的貌美来说事,说来说去还是冒犯了。 “既如此,各自回去抄书静心。” “啊?我……” 沈昭然坐在萧朗身前,是无话可说,而萧子舒则识趣地闭了嘴。 萧朗哪里会真让他抄书?他说这话怕是为了逗沈昭然玩儿。 沈昭然支支吾吾半晌,无可奈何,干脆不说话了,毕竟是自个理亏。 回去的路上,沈昭然实在忍不住了,才问道:“你跟……那老板娘到底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就是以前她遇到‘异人’,我带着人除了那‘异人’。”顿了顿,萧朗又补道,“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望月楼在东都也开了十五年了,听说老板娘一直没甚变化?”沈昭然心头还是有几分介意的,“可是老板娘很少出来招待客人,都是让跑堂的来,出来似乎都蒙着面纱,他们怎么知道啊……” 沈昭然这副小心翼翼试探着,似乎吃味了的模样,成功取悦了萧朗。 但未免将人给惹恼了,他还是明里暗里解释着:“不知,老板娘确也不怎么见人,平素里我也不常去望月楼,去也按规矩来,该怎么订位置便怎么订。” “哦?殿下该不会是不想帮我这个小忙,这才遮着掩着,摆出一副不熟的模样来?” 沈昭然故意没事找事。 “怎会?只是这样一件小事,没得寻些麻烦。” 萧朗淡笑着解释道。 沈昭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转而说起了自个身下的马儿。 “这匹马很是矫健,叫什么啊?” “黑踏。” “倒是名副其实。” 说完这话,之后的路程两人也没再说什么,待回得王府,萧朗才出声吩咐人伺候沈昭然更衣,又嘱咐她待会儿一起用膳,在他准备离开时,沈昭然却突然唤住了他。 “你……没什么想问的?”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等你想说的时候,自会同我说,到那时我也有事想同你说。”沉吟半晌,他又问,“现如今你是想说了吗?” 第70章 卸防 萧朗没再动作,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望着沈昭然,似乎为了得到她的一个答复可以等到天荒地老般。 沈昭然禁不住想,她是不是真的该同萧朗知会一声了? 她想要他帮着查过往之事,甚至答应了人会倾尽所有来同他一道实现中州大地上再无‘异人’的美好愿景,可自个又翻来覆去地藏,委实没多大意思。 何况…… 她不信萧朗没有两手准备。 他怕自个出事,又怕自个突然异化伤人,势必会派他的心腹暗中看着自个。 若当真如此,她合该生气,可偏生又生不出气来。 依照萧朗的立场来说,似乎这样才是对的。 趁着沈昭然思量的空档,屋子里的下人很是自觉地都退了出去,将门也给两人关得严严实实地,故此,沈昭然这会子说话也不再顾忌,是开门见山。 “自从发现我是‘异人’,你一直在派人跟踪我,对?” “是保护你。” 萧朗纠正了沈昭然的说法。 “杜绝发生会令你产生后悔和自责这种情绪的突发事件,也是为了东都百姓的安危。” 要是别人说出这番话来,沈昭然会觉得他可真是道貌岸然,但是不知为何,是萧朗说出这番话来,她便觉着本该如此。 他本该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看似残酷,却是慈悲到极致的人。 “我有属于萧朗的情意,也有属于悬明司统领的责任。” 萧朗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直直地看着沈昭然,他还在努力地剖白自个。 沈昭然眼眶泛红,奇异地,她一颗心竟也因此柔软了下来。 她想,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着想、懂得她的人,她还在犹豫什么? “我想,我大抵是脑子坏掉了?要疯,怎么办?我突然想对你坦白一切,我的愧疚和懊悔,还有……不甘……” “你早在入王府的当日不就已经在向我敞开心扉了吗?我以为那时候就是你在试着相信我,将自个交给我,不是吗?” 萧朗坦然地看着沈昭然,见得她落泪了,慌不迭伸手去接住了。 大拇指收回,他舔了舔残余在指甲的湿意。 “有点苦,有点涩,你不适合这个味道。” 沈昭然呆愣愣地看着萧朗,若是旁人对着她做出这番动作,她大抵会觉着冒犯,太过了,可萧朗一本正经地做出来,莫名地纯情,倒惹得她自个红了脸。 “你做什么啊?” 她也不在意什么大家闺秀的体面了,低头直接用自个撒了一天野还有些脏的衣袖擦了擦自个面颊上的泪。 “我没做什么?我就是觉着你可以依靠我,你今儿如此坦白地问我,我觉着很好。” 萧朗在面对此事上,很是固执,但固执地很是可爱,沈昭然如是想。 是啊,其实她不是已经为他打开心门了吗?在入王府的第一日便说了她以为她不会轻易同人提及的事儿。 对着萧朗,她总是容易卸下心防。 罢了…… 只是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萧朗也不催促,只耐心地等着她。 第71章 初吻 “我……” “想好再说,我不急。” 萧朗怕沈昭然为难。 沈昭然略有些无奈地偏了偏头。 “我不说,一直躲在暗处跟着我的人也会同你汇报,不是吗?” 萧朗不置可否,伸手同沈昭然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给她倒了杯热茶,让她坐下喝着茶再慢慢同他说。 沈昭然接过这杯热茶,双手将茶杯给捧着,等一双手被烫得热乎乎了,思绪也跟着动了起来,才缓慢地开了口。 “上元节那日我被一个‘异人’掳走了,你知道那人的身份吗?” “虎阳军旧部。” 萧朗毫不犹豫地道出了那人身份。 沈昭然挑眉。 “你知道?”顿了顿,她又道,“如此坦诚。” “本该如此。”萧朗眉目坚毅,毫不犹豫地答道。 沈昭然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 虽然看着不近人情,但其实当真真诚得可以,真真算是有勇有谋有胆有气魄! “你说得对,合该如此坦诚。只是……”沈昭然不再踌躇,接着方才的话问了下去,“人真的死了吗?你知道他是虎阳军的人,那你也该知道他是我爹生前的护卫了,那你还会轻易杀了他?” “是有人故意放他出来的,为的是他身上的东西。” 萧朗没说人到底是死是活,却将背后暗藏的危机都给戳破了。 “既然决定合作,一致对外,我希望殿下能对我坦诚,他死了吗?这对我很重要。” “死了。”萧朗看着沈昭然瞬时黯淡的神色,又补道,“他来之前已经被人给服了毒药,不关你的事。” “殿下何必安慰我,我父亲生前犯下的错,我作为女儿的,总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必定会负重前行。”沈昭然看得通透。 “我会为你分担一点。”萧朗想了想,又道,“但生死有命,你也须得有一颗强大的心,就算我不在……” 沈昭然闻言,顿时心头一慌,立时倾身上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说什么丧气话?” 萧朗感受着嘴上的温热,眉眼间如春暖花开,嘴上的话却是叫人伤心得很。 “不是丧气话,只是事实,你要做好我会随时被迫不在你身边的准备,就算我不在,你依然能够坦然面对一切。” 他可以慢慢教她,教会她依赖,也要教会她独自面对一切。 如此矛盾,但人生在世,唯有如此。 沈昭然噘嘴赌气,从自个腰间取下合欢铃一把拍放在萧朗手中。 “那这个你拿回去,给我作甚?” 萧朗摇头失笑。 “当然是为了尽快赶到你身边啊,因为不小心分开了,但也想知道你在哪里,你到底如何,我的心还是一直陪着你的啊。” 他边温柔宠溺地哄着人,边又细致地将铃铛挂回了沈昭然腰间。 “我发现,男人的嘴当真是骗人的鬼!你尽会哄我!” 沈昭然话是这样说,但她其实并未有什么动作,任由萧朗将铃铛给挂回了原位,甚至嗅着他身上的香味,她竟觉着万分心安。 “你要我依赖你,又叫我要独立,你说说你是不是有大病?” 萧朗失笑。 “是,我有大病,得叫小然儿给我好生治治。” “你们家沈五姑娘不是被你给吹上天了吗?不去叫她治?” “这病啊,五姑娘不能治,得小然儿来。” 沈昭然凑近了萧朗耳边,是吐气如兰。 “殿下家有悍妻,不敢来治。” 萧朗也不甘示弱,一手稳住了沈昭然的后脑。 “那就在外面治,做我的外室之妻,可好?” 沈昭然微微偏头,同萧朗的眼睛对视上了。 “可是殿下先前不才说了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是啊,家中还是只有五姑娘一人的,外面也只有小然儿一人,无论是家中还是外面,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殿下还真是会钻漏子呢,叫妾身汗颜啊。” 沈昭然思绪翻转,一双手搭上了萧朗的脖颈。 萧朗没想到沈昭然会突然来这么一下,瞬时愣住了,耳根也悄然红了一片,但他的动作还是那般镇定自若,甚至还凑上前同沈昭然鼻尖顶着鼻尖。 “这般看,小然儿更像个夺魂摄魄的小妖精了。” “妾身只想做殿下一个人的小妖精。” 说着,沈昭然就凑上前吻住了萧朗。 她虽然看着神色自若,但她清楚地感知到自个脸颊分外烧烫,若是可以,这热度,怕是都能煎鸡蛋了。 她有些怯了,就要往后退,没成想被萧朗按住了后脑勺。 ——这个吻还在继续 她觉着要是萧朗再不将她放开,她只怕得窒息而亡了。 好半晌,萧朗可算是放过了她。 两人额头相抵,平复着分外不稳的吐息。 过了良久,萧朗又在沈昭然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才缓缓退开。 “对不住,冒犯了,本该成亲之后……” “难不成你有了小然儿,就不娶我五姑娘了吗?” 沈昭然烧红了面颊,一双眼都不敢看萧朗,偏生嘴上还不愿认输。 “何况本就是我先动的手,我可是会负责的,只是后来……不知殿下肯不肯负责了?” 萧朗轻笑。 “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 “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 “殿下好狠的心啊,占了妾身的便宜,翻脸就不认人了。” 沈昭然话是这样说,但还是拎得清轻重的,立时说起了正事。 “今日我去见了陈狗子就是为着此事,那个人是他的父亲,据他透露,我怀疑他们是在找什么东西,可能是能够控制‘异人’的。” 萧朗蹙眉。 “按理说失控的‘异人’除非喝饱了血,不然是没有理智的,而同类的血对他们的吸引力不如普通人,所以当虎阳军所有的将士都成了‘异人’,那他们就算失控,也是一门心思去斩杀北陵人才是,但是……” 第72章 坦诚 “我觉得这样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该说虎阳军最终走向毁……” 萧朗怕触及沈昭然伤心的地方,立时转了话头。 “他们该会有什么法子最大限度地降低这样的风险。我问过我的师父,他也说就是这么多年,他也不知控制虎阳军的法子,大抵这件事只有虎阳军中人知晓一二。” “那你觉得没有旁人……”沈昭然咬了咬唇,还是问出了口,“我爹真的敢擅作主张吗?” 萧朗明白沈昭然在意有所指什么,有些话他不忍说,却是不得不说。 “我曾问过父皇,父皇说当时他驳回了陈大将军的这道密折,没想到他后来还是这么做了,被驳回的密折应该还在那里,不然父皇也不敢如此说,但过去之事,有些话我也不好多说,或许继续追查下去才能得知一切的真相。” 他说得中肯,沈昭然一颗心起起伏伏,末了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她轻启唇瓣:“罢了,慢慢查,穷极一生,总有知晓真相的一日。” 她收拾好了自个的情绪,就继续说起了正事。 “虽然今日陈狗子没同我透露什么,但从他话里话外我觉着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东西的,虽说不知真假,但人人都在找,觉着只要找到它,就能控制‘异人’。” “悬明司的大牢里有很多‘异人’,我们也审问过许多,但是被控制的人自然不知自个被控制了,都不知道法子,我们甚至试过去控制‘异人’,但均已失败告终。你说的可能有的法子是?” “虎阳军的令牌。” 沈昭然抬眸,定定地看着萧朗。 萧朗一手放在桌上,轻轻敲打起了桌面。 “虎阳军的令牌早在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里无踪无影了。” 人都给烧成灰了,一块令牌,谁还会在意? 萧朗眼神遽然一变。 “那个‘异人’将令牌给了你?” 沈昭然没说话,起身进了屋内,从自个的妆奁里拿出了那块令牌,递给了萧朗。 萧朗接过铁铸的令牌,翻来覆去看了一眼。 令牌上雕刻着两头老虎,中间‘虎阳军’几个大字有棱有角,笔锋颇为凌厉,很有当年虎阳军势如破竹的气势。 甚至上面的刀剑磨痕,都很是逼真,但…… “这兵符跟兵部留下的图纸上画的一模一样,但不似在火里走过一遭的。” 沈昭然看着萧朗将手中兵符翻来覆去地观察,也知他话里的意思,但陈狗子问她要的确确实实是这个东西。 “殿下真是好眼力,只是兵符或许并未见火,早在发生异变时我爹爹或许便将兵符交给了自个信任的属下,让他带着这东西离开,也未可知呢?” 萧朗没应话,只问道:“这兵符就是当日那‘异人’给你的?” “对。”沈昭然抚摸着兵符背面上刻着的‘陈酒’二字,是颇有感触,“当初他还给了我一封自己写的血书,可惜被舅舅给烧了,就只有这块令牌,我一直保留至今。你说一块令牌而已,真的能控制‘异人’吗?还是这只是旁人刻意抛出来,转移视线的?” 第73章 猜测 踌躇一番,沈昭然又忍不住问道:“还有你说的背后之人,他要寻的东西莫非就是这个?所以故意困了我爹爹的护卫很久?而我在林罗山上遇到的那个‘异人’是不是也是他放出来的?” 她心头实在是有太多疑问了,这些问题又缠绕了她太久,叫她夙夜难寐。 “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我爹爹护卫放在我身上的东西?” “都有可能。”萧朗看着手中的令牌,若有所思道,“按你所言,林罗山上那个‘异人’似乎像是认定了你般,那他合该当时就是被控制了,可既然被控制了,这个令牌又还有什么用?” 沈昭然踱步思量,半晌,可算是有了点头绪。 “他还没成功,还差一点?” “或者他要找的不是控制之法,而是制作‘异人’之法。” 萧朗补道。 沈昭然闻言,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身子。 “那样就太可怕了,竟然还想要造出‘异人’,造出这样的杀人武器,他们是想搅得中州再无宁日吗?” “有些诱惑太大了,他们要这样的杀人武器为自己打下这江山。” 萧朗难得紧蹙起了眉头,眼中也藏着些隐忧。 “你是说这可能关系到皇位之争?亦或者是天下之争?” 沈昭然瞬时明白了萧朗的意思。 “若真让这样的人坐上那个位置,想想还真是叫人觳觫不止!我不信他会给百姓带来福祉。” 萧朗没应这话,沈昭然觉着奇怪。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想听实话?” 沈昭然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等着看萧朗要说什么话。 “生逢乱世,其实不择手段的帝王或许更易打下这江山,但这样的人也只配打下江山,若是守江山,必然民不聊生,就是战乱时,只怕屠城之事也不稀罕。” 沈昭然蹙眉,似乎很不赞同萧朗这话,就欲开口,被萧朗以手抵唇,堵住了嘴。 “听我说完。我不是赞同这样的人,我只是理智分析,我也不会成为这样的人,更会拼尽全力阻止这样的人坐上那个位置。” 沈昭然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萧朗手中这个令牌。 “我看了许久,这令牌就是块普普通通的令牌,我实在看不出旁的门道。”顿了顿,她又问道,“是不是里面藏着什么?” 萧朗鼓捣了半天,确实没看见有什么机关,又拿起来敲了敲,东西太小了,就算敲击,发出的声音也辨不出什么来。 “这东西就这么小块,要是做中空的,怕也塞不下什么东西,倘若只是留了个布条子在里面,就一起铸进去了,更是瞧不出它里面是不是中空的了,给我段时间,我寻专门做这行的手艺人来瞧瞧,怕就怕在里面有什么机关,不可随意触动,还得寻个擅长机关术的人来。” “爹爹的护卫为了这么块东西死了,舍命换来的,倘若都是旁人骗他的,还真是不值当。” 沈昭然禁不住有些伤怀,还有些急躁。 “困住爹爹护卫的人到底是谁?” “我查了许久,那人潜藏得很深,谁都有可能,但所行之处必会露出马脚,或者你仔细想想,当时那个人可向你透露过一二?” 沈昭然脑子里立时闪过那人当时对她说过的话,她的瞳孔猛然睁大,陡然抬起了眼睛同萧朗对视着。 “他说他查到了当年炼药的巫医跟镇国公有干系,还在他府中查探到了有‘异人’活动的踪迹,可以断定的是他府中有‘异人’,但不知是谁……”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萧朗清楚,他们想到了同样一个人。 “我很不想是她。” 沈昭然喃喃道。 萧朗眼中也显出了几分空茫,但他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但若是将事情顺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沈昭然父亲的护卫为了查探当年的事,屡屡探查镇国公府,被镇国公发现,然后镇国公放线钓鱼,企图从中谋得一个控制‘异人’的法子。 “我一直想要求得真相,带着目的接近她,但我从没想过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 沈昭然垂眸掩去眼中悲伤。 “我不想是她,或许她跟我一样,也是不小心……” “她、景宁,还有我,我们一起长大,她从来都大方良善,我迟迟没有动作,一是为了查探她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二是从未见过她害人,不愿闹得满城风雨,但……” 萧朗闭眼敛去眸中伤怀,再睁眼时,再无犹豫。 “终有一日走到那一步,我也决计不会手软,我还是会握紧手中的剑,给她个痛快!” 也算全了两人幼时情谊。 沈昭然回神,抬头望着萧朗。 她倒是忘了,要事情真的如他们所设想的这般糟糕,他们两人之间,更伤心的该是萧朗,毕竟两人多年情谊。 她伸手握住了萧朗的大手,宽慰道:“我再探一探再说,或许事情还未糟糕到如此地步。” “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萧朗捏紧了手中的兵符,“我个人来说,你要去试探她,我很是担忧你,但依我悬明司统领的身份来说,我不想拦你。” 他回握住沈昭然的手:“万事小心,若遇险,想尽法子保全自己才是最为要紧的。” 沈昭然灿然一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只是……” “我有些担心。”她禁不住叹了口气,“敌在暗,我在明,是防不胜防,况且现如今北陵人也掺和其中。” “内忧外患啊,总得一件一件地解决,中州走到现如今这个地步,剜肉补疮已然无济于事,刮骨疗伤才能叫中州度过此次危机。” 萧朗这话并非空穴来风,世家当道,百多年风雨飘扬,若还不革故鼎新,迟早会被取而代之,像前朝那般,但这般大逆不道之话不可轻易出口。 “只要是有志之士,当义不容辞,我会去试探丹姝姐姐,也会继续同赫莲公主交好,只是……”沈昭然有些犹豫此话当不当讲,“如今尚有一事叫我耿耿于怀。” 第74章 寒意 萧朗见沈昭然这样,知她必然是有些为难。 “你说。” “今日我瞧着,景宁哥哥对赫莲公主的态度不大对劲。” 不消沈昭然再多说,萧朗立时会意。 “你莫要太过忧心,景宁平日里虽看着不着四六,但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他心头门儿清,我也会提点他一二的。” “就怕他年轻,一时上了头。”沈昭然颇为幽怨地看了萧朗一眼,意有所指道,“毕竟我不就是栽在这上面的吗?当真是情字害人啊。” 萧朗摇头失笑:“彼此彼此。” “不行,此事我还是得寻表姑说一说。”沈昭然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萧朗点了点头:“此事不好办,一个不慎怕是会坏了你跟景宁多年的情谊,省着点说。” “我跟他什么情谊?”沈昭然嗔怪地看了萧朗一眼,“殿下可莫要冤枉了妾身。” 张嘴就来…… “你这戏瘾真是大得很。”萧朗宠溺地看着沈昭然。 沈昭然见萧朗不搭戏了,深觉没意思,点头应下了:“省得了,我会看着办的。”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你,就是……”萧朗斟酌了一番,还是打算开口,“虽然你同人说你记不起八年前虎阳军覆灭那夜的事儿了,但我觉得你该是记得的。” 他垂眸直视着沈昭然的眼睛。 “当时,令尊可留下了什么东西给你?” 沈昭然回望着萧朗深邃如海的眼睛,似要将她吸进去般,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挪开了视线道:“你们怎么都在问我这个问题?我爹爹确实没有留过什么东西给我,也没叮嘱过我什么。” 她费力苦思着:“这么多年了,有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是历久弥新,有些事儿却渐渐遗忘了,我反复拿出来嚼碎了碾磨,好像……愈痛苦愈清醒……” “我唯一记得的便是我自小就很少受伤,特特是中州和北陵局势愈渐紧张的那两年,爹爹更少回来了,但他每每回来就要叮嘱我,莫要受伤,也莫要去接近那些个血腥之物,他会很心疼的,就是我娘也是,总也念着爹爹同她说,不能叫我受伤,说爹爹真的很疼爱我……” 她思来想去,这大抵是自个父亲对自个最为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因为‘异人’最不敢轻易受伤,更不敢轻易见血。 “所以,就算爹爹不常回来,但全家人都在告诉我,其实我的爹爹很在乎我,我自然也很挂心爹爹。‘异人’的不同寻常之处,就在于这个血,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我在想是不是那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答案。 “或许从一开始我便成了‘异人’。” 沈昭然敢断定,同‘异人’的这两次接触中,她并未被他们换血,更未被灌血。 那就是以前了…… “我爹爹也不曾对我做过这种事,至于毒药……” 她也不知为何,突地觉着一股寒意袭来,从内到外,冻得她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不信我爹爹会给我下药……我不信!” 看着双眼通红的沈昭然,萧朗一颗心也跟着她一抽一抽地疼。 他忍不住了,上前将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好了,都只是猜测,别瞎想了,慢慢来,查清楚了就好了。” 感受着温柔的安抚,沈昭然胸腔中汹涌的怒火和莫大悲伤,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第75章 不得 沈昭然原本打算过两日请赫莲公主和萧子舒一道去望月楼用膳时将齐丹姝也一并给约上,好寻机会试探齐丹姝,没成想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北陵人擅赛马,皇上打算在东都城郊的皇家马场举办一场赛马会,交流交流马术心得。 皇家马场委实过于明显,在此动手可不是什么好时机,沈昭然和萧朗一商量,只得就此作罢。 “明儿一早我便要带着悬明司的人先去马场排查,我已经吩咐了人,到时候你坐着王府的马车去便好。” 萧朗借着两人一道用晚膳的时候叮嘱道。 “知道,不会给你丢脸的。” 沈昭然现如今住到了宸王府,不说她跟宸王还有没有成亲,是不是名正言顺,在外人看来她也算是半个宸王妃了,言行举止她也得更为小心,以免给宸王府和沈家找麻烦。 “你随心便好。” 萧朗不想沈昭然太过拘谨,她合该像鸟儿,自由自在地在天际翱翔。 “我也没那般野,何况人活一世,哪里真的能那般随心的?” 沈昭然没说的是,萧朗作为一个王爷尚且如此劳累,不为旁的,只为他母亲出身卑微,连带着他就算身为皇上的孩子,看着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也还是不得不被人推着往前走,何况还是她呢? 虽然这话沈昭然没说出口,但萧朗却瞬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倒也是,就是位高权重如父皇,做事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但起码我想你在我面前能够随意些。” 沈昭然粲然一笑。 “幸好你没跟我瞎承诺什么。” 萧朗拿公筷夹了一筷箸菜给沈昭然。 “能成真的才能算作承诺,不能成真的,那只能算是谎言了。” “听着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沈昭然点头附和道。 翌日,沈昭然早早起身,由着云檀和玉檀给自个好一番折腾,这才上了宸王府的车驾,往城郊的皇家马场去了。 沈昭然一下了马车就寻得了齐丹姝,拉着她的手是好一番寒暄,见得她的手当真是一点疤也没有留,既为她高兴,心内又有些担忧。 若她当真是‘异人’该当如何? 她是不小心被‘异人’给染上了,还是被齐崇逼迫,迫不得已以身试毒?或是她其实知情? 若是最后一种可能,那便可怕了。 不多会儿萧子舒也来了。 沈昭然看得萧子舒,禁不住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他。 只见他穿着一身月白镶金边骑装,脚上踩着一双黑色镶云纹长靴,头发用月白色发带高高绑起,不似平常的风流公子,今儿倒是有模有样地,像个礼教齐全的贵公子了。 “景宁哥哥,你今儿这身装扮……”沈昭然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围着萧子舒转了一圈,“活脱脱像是开了屏的孔雀。” 萧子舒起先还颇为期待地看着沈昭然,期望能得她一个夸赞,没成想到头来又成了他的不是了。 “去去去,说什么呢?我这身装束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这般好生穿衣的你,甚为难得。” 齐丹姝接话道。 萧子舒张开双臂,低头打量了自个一番。 “我平时不也好生穿衣了吗?” “不一样。”齐丹姝同沈昭然交换了个眼神,满是打趣地说道,“说,你这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沈昭然闻言,一颗心都提起来了,一双眼紧紧地锁着萧子舒,就盼着他像平素般,吊儿郎当胡混过去,哪成想他今儿不一样了? 他当真像是个情窦初开的男子般,眼神四处乱瞟着,支吾半天,却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沈昭然恨铁不成钢,意有所指道:“只怕郎有情,妾无意,只如那镜花水月,到头来一场空。” 齐丹姝委实没想到向来活泼开朗却不失通透的沈昭然会突然说出这般话来,再一转头见得萧子舒铁青的脸色,只好打圆场道:“昭然,你真会玩笑,景宁平素里看着风流,其实心头门儿清,说不得就是等着这么一位姑娘入心呢。” “可别。”沈昭然看着萧子舒恼怒,却是辩无可辩的神色,接着道,“若是入了心,那才是麻烦。丹姝姐姐,你说说,有的人自诩风流,说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到头来怎地还是落了俗套?昏了头了?” 齐丹姝看着沈昭然略显冷肃的神色,再去望萧子舒,却见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 难堪…… 又似是有些痛苦,连带着面色都白了几分。 她心知事情不简单,只怕萧子舒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她不禁想起了自个,忍不住就想为萧子舒说话。 “大家都是俗人,情之一字,谁都摆脱不得。” 沈昭然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齐丹姝之事哪里跟萧子舒能一样?萧子舒之事是万万由不得他的。 “是啊,摆脱不得,那便克制,人活一生,总不单单只有男女之情。”说着,沈昭然望向了不远处的宣平侯和宣平侯夫人,“还有父母的养育之恩,朋友之谊,都是万分重要。” 萧子舒苦涩一笑:“昭然表妹果真活得通透。” 沈昭然这番话,齐丹姝不免多想。 她看着不远处喧闹的人群,眼中一片空茫,伸手将自个随风乱跑的耳发理了理,附和道:“是啊,都很重要。” 没多会儿,皇上携着皇后,还有几个嫔妃一道来了,众人齐齐跪下行礼,待皇上说完一番客套话,这赛马会也正式开始了。 “听闻北陵人人都会骑马,如今瞧着赫莲公主跟这些个公子哥儿们站在一处,这气势也不落下风,倒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皇后看着场上领头的太子和赫莲公主,微微笑道。 图尔坐在席位上朝皇后躬了躬身,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公主殿下自是比不得太子殿下的。” 沈昭然在一边儿听得都想上前泼图尔一脑袋水了。 初初听着他的话倒像是在谦虚,后面话锋一转,是在说除了太子,赫莲公主是谁都不会输了? 她很想对图尔说,倒也不必将马屁拍得这般响。 不过想来也是,赫莲公主被送来中州和亲,虽然皇上还未昭告天下,但朝中人都知道,当时两国商议了的,赫莲公主一来是要做太子妃的,如今差的就只是一道圣旨罢了。 这般想着,沈昭然忍不住去瞧坐在马上的萧子舒,被自个打击后,他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坐在马上。 第76章 敲打 赫莲公主没理那些个暗潮汹涌,转头瞧见沈昭然还坐在席位上,忙邀请道:“昭然,你不是会骑马吗?来啊,咱们一道。” 皇后见了,笑道:“看样子赫莲公主已经在我中州交到朋友了,想必北陵王也安心了。” 皇上闻言,大手一挥:“今儿不必如此注重规矩,想下场的,尽管下场比赛便是,也让朕瞧瞧咱们中州儿女的风采。” 齐丹秋一直爱慕着太子萧胤,况且她马术也还不错,起先原本是受了镇国公的授意,没敢出头冒尖儿,这会子皇上松口了,她哪里还会放弃这么一个表现自个的机会?立时就站起来去挑马入了场。 沈昭然见齐丹秋骑着马往赫莲公主那边靠都想发笑,这人的马术就算在东都城的女子中是上上乘的,她哪里就有信心比得过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赫莲公主? 简直是不自量力! “走,昭然。” 赫莲方才已经唤了沈昭然,沈昭然不可能不去,齐丹姝也要上场,干脆就喊着沈昭然一道了。 “我们一起去选马。” 慧贵妃见得沈昭然和齐丹姝相携着要离开,又看了眼坐在席位上兀自岿然不动的萧朗,轻声笑道:“宸王殿下怎么不去啊?沈家五姑娘都去了呢。” 萧朗淡淡道:“职责所在。” 上回宫宴就出现了‘异人’,这一次,还在城郊,又是马场,开阔得很,所以大家都分外小心。 “去,若是事事都要你宸王殿下亲自来做,这些个带刀侍卫是干什么吃的?你的职责是找出‘异人’,及时扑杀掉。” 皇上的语调漫不经心,但谁都清楚这不是无心之言。 皇上这是有意敲打呢。 上一回宫宴,那名异变的内侍离皇上那般近,就是年事已高的长寿都被皇上给罚了四十板子,掉了半条命,皇上哪里会不恼怒? 若不是当时沈昭然发现得及时,萧朗又反应奇快,说不得皇上早就被‘异人’给捏着脖子吸血了。 但就是如此,皇上的贴身侍卫,还有悬明司的人也逃脱不得处罚。 毕竟宫人进宫不单是内侍总管的事儿,禁军也会盘查,期间悬明司也会着人排查,可是他们谁都没发现这名‘异人’,就算事后萧朗说这个‘异人’是新近染上的,于皇上来说,他们都有罪! 而且进宫时带上的并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萧朗这句“新近染上”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宫中还有‘异人’潜伏? 为此,皇上专门让萧朗带着悬明司的护卫又将宫内的人都给排查了两遍,还真被萧朗又找出了名‘异人’,一时宫内外都人心惶惶。 但中州使臣还在东都,皇上不好将事情闹大,此事就暂时押后了,只是皇上必然为此难以安眠。 禁军是贴身护卫皇上安危的,其位置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皇上今日之言是要敲打禁军办事不力,也是告诉萧朗,别太过心慈手软了。 比起费劲巴拉地去寻治好‘异人’之法,扑杀‘异人’显然简单得多。 沈昭然和齐丹姝还未离开,听得皇上这话,心头均是一颤。 沈昭然下意识去看萧朗,就见他长身玉立,面容沉静地朝皇上抱拳行了个礼。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决计不会放过一个害人的‘异人’。” ——也决计不会枉杀一个无辜的‘异人’! 沈昭然闻言,眼眶发涩,嘴角的笑意却是真心实意地满足。 萧朗的身份让他不能反驳高高在上的帝王,但他的坚持他也不愿丢弃。 沈昭然想,她赌对了。 只是皇上如何想? 她的手原本同齐丹姝交握着的,这会子两人不约而同地紧了紧相握的手。 只见皇上微眯着眼,将恭敬站在原地的萧朗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良久,终于是开了口:“记得便好。” 皇上说着,抬起只手,手背朝外,挥了挥手。 “去。” “是。” 萧朗垂首应下。 沈昭然见皇上这般轻飘飘地放下了,是大松了口气,她看着萧朗的侧脸,一时有些挪不开目光。 “好了,别担心了。”还是齐丹姝调笑的声音拉回了沈昭然的神智,“宸王殿下的脸,怕是都要被你盯出个洞来了。” “丹姝姐姐,你又取笑我。” 沈昭然虽然这般说着,但人一步也不挪,这是要等着萧朗一起了。 齐丹姝见得沈昭然这般大方等人一起来,心头发酸,面上却是不显,端得还是落落大方的。 “你们这般腻歪,在家中还没看厌吗?” 说着,她低头捂嘴笑了起来,掩去了眸中落寞。 沈昭然知晓齐丹姝的心思,也不欲在她面前显摆,但扭扭捏捏的又委实不是她平素里的性子,干脆就接着她的话玩笑了。 “我的好姐姐,可别打趣我了,要是让宸王殿下听见了,那还得了?我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呢。” “说什么讨生活,他又不是你的东家?” 齐丹姝嗔怪地看了沈昭然一眼,而这会子萧朗也走了过来。 “说什么这般开心呢?” 萧朗在外话一向不多,更别说理这些个闲话了。 齐丹姝初初闻得这话,一颗心像是被打翻了的老陈醋,心头那叫一个不得劲儿,但她惯来会掩饰情绪,面上笑意不变,还有心思接着打趣旁人。 “哟,我们大名鼎鼎的宸王殿下什么时候转性了?还有心思知晓我们小女儿讲的什么闺房话了?” 她不是个刻薄的人,就是同人玩笑总也恰到好处,说完自个先笑了,又不会太过夸张,还是分外端庄的模样,总也叫旁人无可奈何,甚至还觉着她这是将自个当自己人了,心头反而还会觉着宽慰。 “是本王多嘴了,搅扰了安惠郡主同五姑娘的兴致。” 沈昭然见得赫莲公主等得迫不及待,一直往他们这边张望了,开口催促了起来。 “好了好了,咱们快去选马。” 萧朗将沈昭然给拉住了。 “骑我的马儿。” 沈昭然不明所以,回头张望了一下不远处被人牵着的黑踏。 黑踏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长得分外健硕高壮,皮毛也黑得透亮,尾巴上的毛更是顺滑,一看就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沈昭然有幸坐过一回,都是托了萧朗的福,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问,也是心痒痒。 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小小声问道:“可以吗?” “有何不可?”萧朗面上也带了丝笑意。 第77章 头筹 齐丹姝在一旁看得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互动,不知是看久了还是如何,竟是觉不出旁的情绪来了,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好了好了,你们自去商议,我去选马了,就不在这里搅扰你们了。” “啊?丹姝姐姐……” 沈昭然来不及说什么,就见齐丹姝已经转身走了。 她也是女子,自然能瞧出齐丹姝对萧朗深厚的情谊,此刻也不好多做挽留,让人在一边儿瞧着他们亲近,到时候不过徒留她一人伤情。 “走,我扶你上马。” 萧朗提议道。 “你怎么突然叫我骑你的马啊?” 这毕竟是外边儿,沈昭然照规矩落后了萧朗一步,但她嘴角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是难得地也有了几分小女儿家的羞赧。 “咱们宸王殿下竟如此霸道?叫我住进宸王府也就罢了,现如今还要人人都瞧着我骑了你的马,成了你的人?” 这都是什么歪理啊? 萧朗虽觉着沈昭然这说法有些好笑,但面上瞧着还是无波无澜的。 “错了,我这是让人都知道,我是你沈五姑娘的人了。” “那殿下将小然儿放到哪里去了?” 说这话时,沈昭然的眼皮耷拉着,活脱脱一副美人伤怀图,让人我见犹怜啊。 萧朗回头看着跟在自个身后的小小人儿,惯来平直的嘴角微微往上提起。 “这会子想着五姑娘呢,就只能辜负小然儿了。” “这世上的男子果真个个都是负心薄幸的,就是磊落如宸王殿下竟也如此,叫妾身……” 萧朗见沈昭然这戏做得愈发上头,惹得不少人都纷纷侧目了,忙敛了脸上笑意,同她小声道:“这还在外面儿呢,再说下去咱们今儿就赛不了马了。” 萧朗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沈昭然仿似受了莫大的打击般:“怎么?你这便嫌弃我了?嫌弃我在外头给你丢人了?” 她声音虽压得很低,表情却是足足地,惹得本就一直悄然关注着他们这边动静的人更是好奇侧目。 萧朗心头是叫苦不迭,夭寿了,他哪里有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到了马前,沈昭然可算是收敛了自个,正打算翻身上马,不料黑踏野性难驯,甩着脑袋往前慢走了两步。 “它这是什么意思?”沈昭然噘着嘴委屈巴巴地看了眼萧朗,而后回过头看着面前的黑踏,道,“你主子嫌弃我?如今你也嫌弃我吗?” 她边说着,边伸手轻抚着马背,黑踏这会子倒是没抗拒了。 “放心,黑踏不会摔着你的,你不是坐过它吗?” 萧朗说着,故伎重施,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分别把住沈昭然一双手臂,直接将她提溜到了黑踏背上。 沈昭然方才虽一直在跟萧朗你来我往、没皮没脸地说些浑话,但两人说话声音都还算小,旁人听不清,如今萧朗这番动作却是实打实地。 她坐在高头大马上四目望去,一干人全被这一幕给惊着了,没成想两人能这般大胆,她再去看沈翰墨和万子兰的表情,却见两人嘴角绷得笔直,显然是万分不高兴了。 “你干嘛啊?”她忍不住嗔怪道。 萧朗一手轻轻抚摸着黑踏的头,一边仰头望着沈昭然:“黑踏会听我命令,没那般容易受惊吓。” 这人…… 沈昭然算是明白了,这是拿着她前几日撒的谎来堵她嘴呢。 她可不是个胆儿小的人。 她一手紧紧拉着缰绳,另一只拿着马鞭的手被她背到了身后,微微俯下身子,直视着萧朗的眼睛,轻启唇瓣:“没成想殿下还记仇呢。” “本王这是担忧你。”萧朗眼中含笑。 “那你骑什么?” 沈昭然问是这般问,但眉目间全是被人宠着的肆无忌惮。 萧朗乐得见得她这样。 “马场这么多马,本王随意挑一匹便是。” 沈昭然蹙眉,似认真思索了番。 “那你可能就拔不了头筹了。” “不碍事,我在你心头能拔个头筹便很好了。” “那可不一定。” 说着,沈昭然就驱马往前行去,将萧朗给留在了原地。 马夫离两人很近,听得两人这番对话,是不明所以,就觉着耳朵痒痒的,恨不得离两人远些。 太腻歪了…… 他是没想到,这高傲如雪山上的雪莲花,也有被人采摘的一日。 萧胤是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将目光频频放到远处打情骂俏的两人身上。 他禁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恨恨地想,就这般迫不及待吗?还没成亲呢,大庭广众之下就嬉笑打闹,是毫不顾忌,当真是…… 不知羞耻! 赫莲公主好似没察觉到萧胤面上僵硬的笑意,还分外开心地说道:“太子殿下,你瞧,宸王殿下同昭然的感情还真是好呢,两人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萧胤被赫莲的一句话给拉回了神智,面上笑容愈发温和,回应得也毫无破绽。 “是啊,确实很好呢。” “听说他们的姻缘还是贵国的国师大人亲自批得八字呢,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萧胤只觉赫莲这话是分外刺耳。 什么天作之合? 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他忍不住望向坐在上位,正同人谈笑风生的帝王,眼中闪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恨意和勃勃野心。 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他想要的东西就都能拥有,是谁也无法夺走! ——他的昭然,他的抱负,都能一一实现! “国师大人向来极少为人合盘,想必四弟跟沈五姑娘的姻缘真是天注定。” 他听得自个如是说道。 “来了东都这般久,我还未见过国师大人呢,听闻中州的国师大人测算之术冠绝天下,真想见一见呢。”赫莲兴致盎然道,“若是可以,也想烦请他给我算上一卦呢。” 沈昭然方才不远不近时就听得两人的对话,甫一靠近就笑着接话道:“那就借太子殿下吉言了。公主殿下何必着急?听说太子殿下同公主殿下的八字早已被送去了问天阁,国师大人已经测算,想必定能得出个称心如意的签出来。” 她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萧子舒,见得他面色愈发凝重,心头也有些不好受,但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断了念想总比以后陷进去铸成大错得好。 赫莲难得臊红了脸,笑骂道:“宸王殿下同你是有婚约在身的,说你们便说你们,做什么拉上我?昭然,你真是好不老实。” 第78章 阴阳 沈昭然同赫莲打趣了几句就调转了马头,骑着马站在赫莲身后去了,只是她终究还是心有歉疚,往萧胤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他面上笑意不变,心内正准备松口气时,没成想他冷不丁回了头,她直直就撞上了一双晦暗的眸中。 她说不出这双眸子里的情绪,虽还是笑着的,但笑意不达眼底,似乎还有悲伤满溢出来,带着几许怨怪,还有委屈? 她慌不迭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她以前不知,如今却是知晓了。 ——萧胤心悦她。 感情上不能回应,她便远离他,她从不曾在此事上觉着歉疚,但为了提点萧子舒,却在他伤口上撒盐,确是她的不该了。 就在这时候,萧朗已经骑着马踱步到了她的身边。 她回眸看着萧朗,一双眼是欲言又止,可显然这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自沈昭然来了之后齐丹秋就一直盯着太子那边的动静,见得这一幕幕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前给沈昭然两耳光。 凭什么啊?她不就冲着太子欢喜她嘛! 她见得骑在马上的沈昭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沈昭然并不精通马术! 待会儿她就要她好看! 齐丹秋对沈昭然的敌意齐丹姝一直都看在眼里,她怕齐丹秋再惹是生非,轻踢马肚,驱着马走到了齐丹秋身边。 “安分些,别想着耍花招,到时候若真的招惹过了头,就连父亲也救不了你!” “二姐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总也帮着外人出头!” 齐丹秋咬着牙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妒忌。 “我向来帮理不帮亲。” 齐丹姝目不斜视地望着草地前方,只等着人挥旗示意,她便骑马奔出。 齐丹秋还欲再说,有人已在前方示意,一干人便如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她也顾不上许多,驾着马紧随而上。 沈昭然不善马术,平素里打个马球都是左支右绌的,这会子她也不求能得个什么好名次,就只顾着自个畅快地骑着,顺带着为萧朗呐喊助威。 “你快去啊,跟着我做什么?跟着我能拔得头筹?”沈昭然说着说着,猛地想起萧朗方才的话,是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掉一地鸡皮疙瘩的话来,忙抢白道,“你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少看点!” 萧朗偏头看着专心骑着马的沈昭然,道:“怎么?夫人这般快就管上我了?” 沈昭然马术并不精湛,也不敢左顾右盼,飞快地瞟了眼萧朗,又直视着前方,道:“那殿下服不服管啊?” “夫人的话,总是要听的。”萧朗慢慢悠悠地答道。 这话乘着风送到耳边,沈昭然只觉分外舒心。 她没再说话,只是微抬了抬下颌,意思分外明显。 萧胤将两人在后面谈笑风生的这一幕尽收眼底,微微偏头,朝后使了个眼色。 向来唯萧胤马首是瞻的和熙郡王立时会意,回头朝萧朗喊道:“四皇兄,你落在后面是怎么回事啊?看不起兄弟们吗?” 和熙郡王此话一出口,众人也不再憷萧朗的威压了,是纷纷附和了起来。 沈昭然勾唇一笑:“夫人说了,不要你冒头夺得状元,但做个探花郎总也是该的。” 有太子在,大家都会礼让三分,由着太子夺得魁首,沈昭然也是知晓这么个理儿的,她虽跟萧朗笑闹,但总也知晓分寸的。 “知道了,夫人。”萧朗平视前方,嘴角微勾,一扬马鞭,人就跑远了。 沈昭然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嘴畔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再去看赫莲公主,不愧是草原上来的女子,这马术还真真不一般,跟萧胤并驾齐驱,正在争第一呢。 “到底是野蛮之地来的女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沈昭然微微一偏头,就见原本早早将自个甩在身后的齐丹秋不知何时已经放缓了步子,正跟她并排骑着马呢。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这骑得太快了,风声太大了。” 沈昭然不喜齐丹秋的做派,干脆装作没听见,何况这么多人在呢,这齐丹秋都敢说这样的话,要是传到中州使臣的耳里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齐四姑娘,看在丹姝姐姐的份儿上我就提点你这么一句,你好自为之。” 齐丹秋咬牙,恨恨道:“太子殿下和赫莲公主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你别想再勾着太子殿下!” 要不是顾忌着自个还是个大家闺秀,不能在外丢了沈家的脸、再丢了萧朗的脸,她能直接给齐丹秋甩一个白眼了。 “齐四姑娘怕是忘了,我已经有婚配了。对不住啊,四姑娘,宸王殿下这匹马有点怪,不喜人吵闹,我不能再跟你说了,不然它要尥蹶子了。” 不知黑踏当真通人性还是怎样,她话音还未落下,黑踏就从鼻子里喷了两喷鼻息出来,是高傲得很。 沈昭然忍不住去看了眼齐丹秋的面色,黑得宛如锅底了。 她心头暗暗发笑,一甩马鞭,黑踏就冲了出去,是毫无留恋。 齐丹秋见得沈昭然离开的背影,还有那匹讨人厌的马,是恨得牙痒痒。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头上取下一根并不起眼的簪花,用了个巧劲儿朝马儿的下腹插去,然后利落收回了那根簪花放进了袖中。 簪花虽小,她下手也是收了劲儿的,但耐不住马儿陡然一下吃痛,受了惊,就往前跑了起来。 她立时大叫了起来:“救命啊,我的马儿受惊了……” 齐丹秋做人虽脓包了些,但马术在东都城内的大家闺秀中算是分外不错的,她方才没敢下大手,知晓马儿方才不过是受了点惊吓,怕是要不了多久它就能停下来,故意拉着缰绳乱扯,让马儿朝沈昭然离开的方向跑去。 沈昭然听得身后传来的骚动,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齐丹秋骑着马直直朝她这里冲来。 她大惊,就要牵着马往侧面躲,奈何她方才为了甩开齐丹秋,故意驱着马往前冲了一段儿,一时半刻还真不敢轻易叫黑踏调转马头。 “救命啊,我的马儿失控了……” 第79章 惊马 沈昭然现下顾不得齐丹秋是不是故意了的,她也分外有自知之明,就自个这三脚猫的马术,定然是救不了齐丹秋的,往边儿躲也来不及,干脆一咬牙,一甩马鞭,又驱着黑踏往前奔。 可就算黑踏是日行千里的良驹,没在善于马术的人身下,也是分外无奈,何况对手还是一匹失了控的马儿。 这不,齐丹秋很快就赶上了沈昭然,眼瞧着就要撞上了,沈昭然是大骇,忍不住惊呼出声。 “齐四姑娘,快快勒住缰绳啊……” 齐丹秋见得沈昭然吓得花容失色,嘴角忍不住勾起了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状似很是用力地往后拉了拉缰绳道:“沈五姑娘,快快躲开啊!我控制不了这匹马儿啊!” “我……躲不了了……” 沈昭然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她头一回这般恼恨自个没好好学学骑马。 要的就是你躲不了! 我今儿势必也要让你尝尝那日在花神庙里我吃过的苦头! 齐丹秋感觉座下马儿渐渐冷静,心道,机会来了! 她看好了时机,拉了拉马缰,让自个的马儿侧了侧,好险是没撞上沈昭然,同沈昭然侧身而过,但马儿挨得极近,就在这功夫,她右手放开了马缰,让藏在袖中的簪花滑落至手心,然后趁乱将簪花用力插进了黑踏的马屁股上。 黑踏嘶鸣一声,就踩着后蹄要往前奔去,齐丹秋见状,慌忙要收回簪花,奈何黑踏挣扎,簪花倒是被她给抽出来了,但也落在了草地上,不知所踪。 她下意识想要去寻,后猛地想起大庭广众之下,现如今还不是时候,想着反正是草地,方才又那般混乱,估计也不会有人瞧见,干脆就装作自个的马儿还在受惊,暗暗驱着马继续往前奔去。 沈昭然没想到黑踏会突然受惊直接拔足狂奔,她大叫道:“黑踏,听话……黑踏!快停下!” 可受惊的马儿哪里会听话?只一股脑地往前冲。 她用力去勒缰绳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入浮萍般被黑踏带着往前。 黑踏本就是千里良驹,这会儿受惊了更不用说,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去,甚至还试图甩掉马背上的沈昭然。 沈昭然无法,想着学骑马时那个师傅说的,双手勒紧了缰绳,缓缓压低了自个的身子,上半身紧紧靠在了马背上,这样可算是好些了,不至被马儿轻易甩下来。 可她不敢掉以轻心,只要马儿还没发泄完消停下来,她就随时都可能摔下马。 摔个狗啃泥是小,摔断脊柱成了个瘫痪才叫可怕,说不得发了狂的马儿还会一脚踏在她身上,直接将她给踩死。 一思及此,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泡进了寒冰般,冻得她发颤。 “黑踏,你快停下啊,你给我争气点……” 沈昭然边在黑踏耳边嘀咕着,边小心探头观察着周围局势。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场,边儿上是一大片的树林,还有一闪而过的人影…… 她也不会功夫,没法子从马背上翻下去还不至伤了自个。 该怎么办啊? 第80章 不让 “黑踏,你要再不停下,我要让你主子收拾你了啊!” 沈昭然在黑踏耳边威胁道。 可黑踏哪里听得懂人话啊? 还在嘶鸣着往前奔,眼瞧着都已经赶上在前面的萧朗等人了。 萧朗虽在前面,但他练家子出身,是耳聪目明,早已察觉了后面的骚乱,原本都不打算跟人争了,驱着马慢下步子打算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就瞧见黑踏带着沈昭然飞快地掠过了他,往前奔去。 “然儿!” 萧朗也顾不得在外人面前避讳了,直接喊起了她的闺名。 沈昭然闻言,回过头看着骑着马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萧朗,大呼道:“殿下,救我!” “然儿,别怕。” 话罢,萧朗就抬起右手,曲起食指放入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口哨。 黑踏本就是匹野马,被萧朗驯服后才变得温驯了些,但也只听萧朗的话,这会子它受了伤,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撒开蹄子就往前跑。 萧朗让沈昭然骑黑踏,原意是想着黑踏对他的忠诚,哪里料想还会有这一遭? 突然,他注意到黑踏马屁股上黏起了一长撮毛,从上到下的一道,似乎是什么东西顺着流了下来。 他立时蹙起了眉头。 看样子是有人故意要害昭然! 他干脆放弃了以哨示意,一心驾着马往前追去。 沈昭然的马儿被惊后,是一路奔向前,搅乱了整个草场。 位于最前面的萧胤和赫莲眼睁睁瞧着沈昭然从他们面前掠过,两人不约而同往前追去。 “昭然!” 萧胤顿时收起了面上惯常带着的笑意,一扬马鞭,狠狠抽在马儿身上,促着马儿跑得更快。 “昭然,你别怕,坐稳了,可别被摔下来了。” 赫莲就怕沈昭然掉下马,被马儿给踩了,到时候一条小命都没了。 沈昭然顾不上应后面传来的一声声叮嘱,她只觉自个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黑踏给颠得挪位了,最为可怕的是有股子恶臭的血腥味直往她鼻子里钻。 哪里来的血腥味? 她没有受伤,只有黑踏了。 可是黑踏为什么会受伤? 除了齐丹秋,她想不到旁人还有机会在黑踏身上动手脚了。 肯定是方才! 若没有方才那一下,齐丹秋哪里能靠自个这般近? 可现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觉着有些难受。 不知是不是因着自个受了惊吓,一闻得这股子血腥就浑身难受得紧。 说她渴望鲜血,后面传来的血味根本就提不起她的兴致,只是因着这飘来的阵阵血味,惹得她浑身血液烧灼翻腾了起来,勾起了她对萧朗鲜血的欲念。 ——一股子勾人的冷梅香不断在脑中翻来覆去地回味。 只要一想想,她就觉浑身如百蚁过境般难受。 萧朗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敢多耽搁,下了狠劲儿驱着马赶上前。 “然儿!” 就在沈昭然整个人都迷糊起来的时候,耳边陡然炸开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她想念了许久的人来了。 她迷蒙着双眼望向萧朗,就见他万分焦灼地看着自个。 “殿下……” “敢坐起来吗?” 风太大了,两人说话都是靠吼的,好歹沈昭然的神智很快就恢复了,听清了萧朗的话。 “我试试。” 说着,她的上半身便缓缓离开了马背,双手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紧紧地抓着马缰。 可马儿实在跑得太快了,沈昭然害怕,还没彻底直起身来就又趴了回去。 “我……我怕……” 萧朗没说话,朝黑踏受伤的地儿看去,还好,不算大伤,他就算一道坐上去应该也没甚问题,不会激得它愈发狂躁。 沈昭然见萧朗久未说话,咬咬唇,狠狠心,道:“要不我再试试……” 说着,她就要起身,被萧朗给阻了。 “不用了,你就趴好,我过来。” 萧朗也担心沈昭然一个不慎摔下马去,还不如自个飞身坐到黑踏的马背后,到时候就是人摔下去了他也能先将人给护住。 他估量了下自个同沈昭然之间相隔的路程,不算远,但得再近些他才更有把握。 他不能拿昭然的命来冒险! “然儿,放轻松,我要将我的马靠近黑踏。” 沈昭然从方才见得萧朗开始已然心安了不少,他做事,她自然放心,只是…… “你……我直起身子来,你过来……黑踏在流血,会不会更惊着它?万一它再受惊,你摔着怎么办?” “放心,我看过了,黑踏身上的伤不碍事,我也不会有事的,你不信我?” 萧朗不想沈昭然过于忧虑,情愿自个冒险,何况面对‘异人’时可比这不知凶险多少,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这委实算不得一桩大事。 “那好,你当心着些。” 就在萧朗打算骑马靠近沈昭然时,另一边儿传来了萧胤的声音。 “四弟,你做什么?没看见昭然的马儿惊着了吗?你还去挨着做什么?”斥责完萧朗,他转而又柔声同沈昭然道,“昭然,你慢慢直起身来,然后把手递过来,我拉你过来。” 这是萧朗以为黑踏受伤很严重时最开始的想法,后来发现黑踏伤情并不严重,便不想沈昭然如此冒险了,没成想这会子萧胤又来捣乱。 他现如今没心思同萧胤解释,只温声安抚着沈昭然。 “然儿,你别怕,我慢慢靠近你,黑踏不会再被惊着了,你不要乱动,黑踏很野,这般跑,你一只手握不住缰绳的。” 沈昭然心知萧朗说的是对的,她的双手早已被缰绳勒破了皮,她自个还能嗅得阵阵血腥味儿。 嗯,还是没萧朗的好闻。 萧胤见沈昭然明显更听萧朗的,是又气又急,不免又骑着马朝沈昭然靠近了点。 “昭然,没事的,你起身,我不会将你给摔着的,你相信太子哥哥。” 他不服气,凭什么?每次都这样?他也能保护好她的! 眼瞧着他的马儿愈发靠近了,沈昭然更是心慌。 “太子殿下,你不要过来了,黑踏不熟悉你,它会被惊着的。” 天知道沈昭然已经被萧胤这番举动又给吓出了一脑门儿热汗,偏生这时候还要哄着他,怕将人给得罪了,到时候沈家不好做人。 赫莲算是看明白了,这太子殿下怕是对沈昭然有不一样的情愫在,这是关心则乱呢。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她忙帮腔道:“是啊,太子殿下,这马儿受不得这样的,你和宸王殿下一道靠近,只怕会激怒昭然的马儿,到时候更危险!” 萧胤咬牙,不愿退让。 第81章 幸运 萧胤不退,萧朗又不敢靠近,怕真的将马儿惊着了,一时僵持不下。 沈昭然正打算妥协,冒这个险,就听得萧朗又开口了:“太子殿下,然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定会护好她的。” 萧朗看着沈昭然抓着缰绳的手,血都从指缝间渗出来了,再看那满脸的汗珠,再这样耽搁下去,他怕她撑不住。 身子撑不住,唯恐‘异人’的因子会占上风,紧接着就是失控,那就麻烦了。 萧胤深吸了口气,猛地回过神来自个失态了,拉着身下马儿的缰绳走开了些,可他还是放心不下。 “四弟,当心着些。”他想着边儿上还有赫莲公主看着呢,忙又补道,“昭然跟孤一道长大,孤可是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的,你定要护她周全!” “自然。” 萧朗淡淡应了一声,一夹马肚,马儿就朝黑踏行去,他瞅准时机,一蹬马镫,跃上马背,直接飞身到了黑踏的马背上。 只听黑踏嘶鸣一声,又要狂奔,而这会子萧朗已一手将沈昭然揽起,让她后背紧紧靠在了自个胸膛,一手从沈昭然手里拿过了缰绳,颇为冷静地驯着座下的马儿。 沈昭然浑身颤抖不止,只觉冷得慌,可身体里又似乎岩浆翻滚,热得很,一张小脸更是煞白。 她知道自个快要撑不住了。 她咽了咽唾沫,依靠着身后之人,轻声道:“既明哥哥,我快撑不住了。” 萧朗来不及狂喜于沈昭然的一声“既明哥哥”,就因着她后面的话冷凝了面色。 “黑踏!” 此时黑踏已渐渐冷静,已然放慢了步子,随着萧朗一声令下,再一勒缰绳,它瞬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继续往前狂奔而去,而奔向的地方再不是一望无际的草场,而是一边儿的树林。 “坚持住,到了就给你‘点心’吃。” 萧朗凑近沈昭然的耳边轻声细语地哄着。 “我……我真的好没用……”沈昭然禁不住眼眶泛红,“就伤了手而已,受了惊而已,我就……就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了……” “这很正常,‘异人’最忌惊怖了,你只是想要保护自个而已,这是出自一个人的本能,这又有什么错呢?”萧朗说着,微微侧身吻了吻沈昭然的面颊,“总有我在呢。” 两人说着,挂在腰间的铃铛俱是一响,像是应和两人般。 ——它们也都在呢。 沈昭然一双眼眶还是红通通一片,但嘴角却是漫起了抹满足的笑容。 “你说说,我遇到你何其有幸?” 萧朗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回道:“我遇着你才是我莫大的欣慰。你不知道,在皇宫的那些年,我最喜欢躲在暗处看你。” 他眼神逐渐变得空茫,似是坠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我觉着你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阳,一靠近,就让人觉着整个人都是暖乎乎的,好似再怎样艰难,也能熬过去了。” 沈昭然闻言,一双眼是发涩发胀,是又想哭了。 她只觉她的一颗心一半像是跌进了蜜罐,一半又似是被酸杏给泡着了,一时竟无法言语。 对于沈昭然的沉默萧朗并未多说什么,只以为她是愈发难受了,干脆让座下的黑踏放缓步子,双手从沈昭然双臂下穿过。 沈昭然不明所以。 “怎么了?” “待会儿收下腿。” 话罢,萧朗便双手将沈昭然给拎了起来,沈昭然瞬时反应过来,顺着萧朗的力道,侧坐在了马背上。 这样的姿势让沈昭然觉着有些害怕,只敢紧紧地缩在萧朗怀里。 “没事。”萧朗一手拉着马缰,一手轻抚着沈昭然的秀发,“夫人放心,为夫不会将你给摔下马的。” 沈昭然的头还埋在萧朗的怀里,说话也是闷声闷气的。 “臭不要脸,谁是你夫人了?” 她这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得头顶传来一阵轻笑,靠着的胸膛也跟着颤动起来,好似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震颤起来,一张小脸烧得通红。 萧朗低声哄道:“是啊,得三媒六聘,还得八抬大轿呢,可不能便宜了我。” 沈昭然听得耳根痒痒的,抱着萧朗的一双手不知不觉中是收得更紧了。 “这还差不多。” 萧朗一只手按着沈昭然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按向了自个的肩头。 “这样就可以了,咬。” 沈昭然失了血,鼻尖又一直萦绕着血味,身子确实有些受不住了,但是…… “我可以忍的,我……不想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说什么呢?什么彻头彻尾的怪物?只要控制得到,你失控时及时喝血便没事的,现如今我也没法子去给你寻血来,何况你不是喝别的血总也想吐吗?我去问过若玉了,他叫我试试。” “什么意思?” “我们的血很怪异,却又奇异地很契合,他用‘异人’肚中取出的蛊虫试了试,我的血对‘异人’肚中的蛊虫来说,是又渴望又害怕,你的血则让蛊虫臣服。” 萧朗边解释着,边往树林的四处观察着是否有猎物,他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还未查出其中缘由,所以叫我们试试,你愿意试试吗?不然的话你就只有忍耐一下,我去给你猎个猎物来,黑踏是我多年的伙伴,我舍不得。” 萧朗话未完,沈昭然已经将萧朗一侧肩头的衣裳给褪了一半下来,露出了他健壮结实的肩头。 “黑踏虽说有点野,但我也不舍得它再受伤了。” 萧朗挑眉。 “那你舍得让我受伤?” 沈昭然是头一回在清醒的时候同萧朗这样相对,看着白花花的肩头上还留有两颗突兀的牙印,她后知后觉,这是她上回咬的。 她突然有些下不去口,但是…… “我总得试试,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迫于无奈变成‘异人’的人,不过,我们的血如此殊异,会不会……” “依照悬明司掌握的情报来看,‘异人’异化的条件应该还没这般轻易,你每每少吸一点,应该不妨事。” 萧朗说话时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这句话怎么说来着?为了中州百姓的安宁平和,‘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82章 羞人 “说得好!好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沈昭然喃喃念着,慢慢显出了自个的两颗虎牙,低头,一口咬破了萧朗肩头的皮肤。 鲜血缓缓涌出,沿着食道流进了沈昭然的身体里,奇异地,她身体里所有的躁动都被妥帖地安抚了下来,一颗心似乎也因此暖了起来。 萧朗的血太过香甜了,禁不住就叫人沉溺其中,沈昭然好容易才克制住了自个嗜血的欲望。 她喘息着微微抬起了头,收起了自个的虎牙,徒留下萧朗肩头两颗深深的牙印,还有时不时涌出来的鲜血。 她只觉这一幕刺眼得很,想着先前说的止血之法,又低下头去舔舐着萧朗还在流血的肩头。 在沈昭然咬住自个的肩头时,萧朗就让黑踏放缓了步子,这会子被沈昭然伸出舌头来舔着,整个身子都僵住了,黑踏也随之不动了,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低头吃起了草。 “小然儿……” 他一出口,才察觉自个的嗓音是有多沙哑。 沈昭然似乎毫无察觉,只蹙着一双秀眉专心舔着萧朗的肩头,直见得他伤口上不再涌出鲜血来才作罢。 她离开他的肩头,正打算撩起裙摆,将内衬撕一块下来给萧朗包扎伤口,却被萧朗给阻止了。 “已经好了。” 沈昭然一愣,忙挪开目光去看,却见他原本有两颗牙印的地方已然渐次愈合,除了自个上回咬的那两颗牙印,还有自个方才舔舐伤口时残留的湿漉漉的唾液,是再无其他。 “怎么会?”她诧然问道。 萧朗咳嗽一声,有些别扭地解释道:“你是‘异人’。” 沈昭然看了看自个的手,除了还残留的一点血迹,也再无伤痕。 对啊,她怎么忘了,她是‘异人’,总有殊异之处,就是伤口也恢复得比别人快。 只是她没成想自个作为‘异人’还有这等用处,是分外高兴道:“那以后若是你受了伤,被我一舔,岂不好了?我都能给你做大夫了。” “不是……”萧朗红了耳根,见沈昭然一脸懵懂地看着自个,飞快地解释道,“‘异人’吸血所咬伤口,由‘异人’的唾液可医治好。” “这……”沈昭然一张小脸爆红,“这是什么羞死人的治愈人的法子啊?” “那方才的法子是一样的,我瞧着你还挺高兴的啊。”萧朗难得嘟囔了一句。 沈昭然离萧朗很近,自然听清了他的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才道:“上回我不知道……心头单是慌乱去了,忘了给你舔一下了,你就……留疤了……以后不会了……” 她说到后面声音是愈发小了。 她在他面前向来是游刃有余、大大方方的,像是这般小女儿姿态倒是很少有,看得他心痒痒,故意凑近她的耳边,低声回答道:“好。” 沈昭然见不得萧朗这副得意的模样,伸手轻捶了他的胳膊一下,道:“快下马看看黑踏,人可不是你的好伙伴儿吗?你不是舍不得吗?” 萧朗无奈一笑:“马儿的醋你也吃?” 说着,他便翻身下马,然后双手搭着沈昭然的手臂,将她抱了下来。 “可别,妾身可不敢吃醋。”沈昭然一站定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殿下有五姑娘,如今又还有黑踏,妾身只怕殿下不喜妾身,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啊?” 萧朗宠溺地伸手摸了摸沈昭然的秀发,而后伸手将自个的衣领给理整齐了,这才转身去检查黑踏身后的伤口。 第83章 初遇 “所幸伤口很小,无大碍。”萧朗检查完后,从自个怀里掏出了瓶治疗外伤的药,将药粉倒在了黑踏的伤口处,“不像是刀剑所伤……” 他替黑踏收拾好伤口后,一抬头,就看见了沈昭然头上松散的簪花,干脆从她头上取了下来,在黑踏伤口处比对了一番。 “像是女儿家用的钗簪所伤。” “不用多说了,定然是齐丹秋!”沈昭然忿忿道,“她向来跟我不对付,先前在林罗山上又丢了这般大个脸,一直都想报复我,如今好容易找到机会让我出丑!” 她伸手轻抚着黑踏的马头,道,“只是苦了黑踏。” 萧朗冷了面色:“我的坐骑,岂是她能伤就伤的?” 还妄想在我眼前伤害我的小然儿,哪一条,都决计不能忍! 沈昭然闻言,轻嗤一声:“哟,你的坐骑不能伤,夫人就可以被人伤了?” 萧朗摇头失笑:“我就是顺着你的话说下来……心里头记挂着你呢。” “谁知道你心里头记挂谁呢?” 沈昭然转身就朝前走去,萧朗牵着黑踏紧随其后。 “自然是记挂着我的小然儿啊。” “谁是你的啊?” 萧朗伸手,将沈昭然一把揽进了怀里,一只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 “那……我是你的,可好?” 沈昭然心头甜滋滋的,面上笑容是止也止不住,偏还嘴硬,一把将人推开道:“你可行行好啊,殿下,别这般肉麻了,我鸡皮子疙瘩要掉一地了。” 今日这般狼狈,也不知发髻乱了没有。 她转过身去时,慌忙摸了摸自个发髻,好在没歪,这才安心了些。 萧朗到底是个男儿,哪里知晓女子最怕在自个心仪的男子面前露出丑态?还以为人还没哄好呢,干脆自个给自个挖了个坑。 “要不……我跟你说说我们的初遇?” 他提及此,不免有些局促。 沈昭然惊诧。 “我们难道不是在一个宫宴上遇到的吗?” “是啊,但是你肯定不知道,以前你的风筝曾落到过我的宫苑,那是个很冷清的宫苑,很少有人会去,我就看着天上的风筝飞,看着它飞到了我宫苑里的那棵树的枝头……我还记得那是只燕子……” 萧朗那时候想,燕子多好啊,可以飞到天上,飞过这重重宫闱。 它不该被困在这冷漠又孤寂的皇宫里。 所以他爬上了树,摔伤了手,想要亲手将手中的风筝交给急匆匆来寻风筝的小姑娘手上。 他还记得那小姑娘的模样,穿着一袭红裙子,像只花蝴蝶般,向他飞奔而来。 从此,他的世界终于有了颜色。 可有人想要私藏这位小姑娘脸上的春光。 他被自个的三哥,也就是当今储君带来的内侍拦下了。 他被人斥责,说他身份卑微,不配接近这个小姑娘。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小姑娘接过了那个失而复得的风筝时,脸上扬起的如花般灿烂的笑容。 那样蓬勃的生机,不像是能从宫里长出来的。 但已然足矣! 这便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初遇,独属于他一个人的那年春光,谁也夺不走。 第84章 春心 沈昭然听完萧朗的诉说,泪珠子怎样也框不住了,是直直地掉了下来。 她一个箭步上前冲进了萧朗的怀里。 “你不用再远远地看着我了,你看,你现如今可以抱住我了。” 萧朗顷刻间便笑了,好似万物复苏,叫人看了心驰神往,但仔细一瞧,却能看见他眼底泛着的丝丝红意。 良久,两人终于拾掇好了情绪,可两人相拥着,是谁都舍不得收回手。 黑踏万分识趣地踱着步去吃草了,再不理后面黏黏糊糊的两人。 “没想到我们大名鼎鼎的宸王殿下自小就春心萌动。” “那不叫春心萌动,那是踽踽独行于黑暗中的人对温暖的向往。” 沈昭然从萧朗怀里退了出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萧朗。 “说,你又看了哪本话本子?我怎么愈听,愈像是话本子里写的呢?” “可冤枉大发了,这一字字一句句全是发自肺腑,天可明鉴。” 萧朗说着,伸出右手,手心朝外,像是对天发誓般。 “啧啧啧,你宸王殿下现如今也来这一招了?”沈昭然一噘嘴,“反正我不信你就因此对我一直念念不忘!” “自然还有后话,那件事后才叫我时时刻刻便想着你,对你念念不忘。”萧朗笑道。 沈昭然被勾起了兴趣,也顾不上闹着要回马场了,催促着萧朗快说。 “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能被人经年爱慕着,是谁也克制不住会为此欣喜,就是沈昭然也不免落俗。 可她又有些心疼,心疼一直默默看了她这么多年的萧朗。 “这不就是要说到那日的宫宴初遇了吗?属于你记忆中的我们的初相识。” 这事儿沈昭然还记得,当时她差点绊倒,所幸被他给扶了一把,不然可得摔个狗吃屎,当真是难看得紧。 “就因着此事我……” 萧朗见沈昭然听得兴起,想着自个要说将她放在心上的源头,不免就会提及些大抵会令她愧疚难受的事儿,干脆换了话头。 “罢了,不说了,我们出来有些久了,怕是有人会寻来了,该回去了,何况还得去寻证据了,不然被齐丹秋给毁尸灭迹了,这教训怕是就给不到了。” “你……话说一半,王八蛋!” 沈昭然虽这般说,但其实她并不是很想萧朗再回忆从前那些一个人默默望着她的日子,那般孤寂。 她舍不得。 “等下回有机会再同你说,好不好?”萧朗哄道。 沈昭然这才笑逐颜开:“这可是你说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朗温声道。 就在萧朗打算牵着黑踏,同沈昭然一同往树林外走的时候,就听得有一大帮子人朝这边过来了。 萧朗飞快地打量了沈昭然一番,看着她手上还残留着的血迹,忙撩起衣摆,撕下两块布条,为她将双手给缠上了。 “虽只是点细枝末节的事儿,但禁不起细想,你方才用力勒住缰绳,双手必然会受伤,不能给人拿住话柄去,到时候徒惹人怀疑。” 沈昭然看着被黑色布衫包住的双手,是微微松了口气。 “我倒是忘了这茬儿,我的伤口能很快愈合,幸而你心细。” 萧朗没说话,又替沈昭然理了理发髻,再整了整衣裳,这才往后退了两步,显得两人并不过分亲近。 “昭然。” 沈昭然率先听到的便是萧胤由远及近的声音。 萧胤甫一见得她,忙下了马,几个箭步冲上来,不知是要抱住沈昭然还是怎样,吓得沈昭然急急往后退了两步。 萧朗见状,就要伸手帮忙,见得沈昭然稳稳站定了,萧胤也冷静下来,再无其他动作,他才若无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 “见过太子殿下。”沈昭然同萧胤福了福身。 这一幕刺痛了萧胤的眼,可是赫莲还在一旁站着呢,还有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他什么都不能做。 “不必多礼,可有受伤?” “无碍,有劳太子殿下挂怀了。”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当真生疏得可以。 萧胤真的很想拉住沈昭然问一问,问问他们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一道圣旨,怎么就像是一道天堑般,就让她毫不犹豫地跟他断得一干二净、疏离生分至此? 她当真就这般狠心? 可是他现如今什么都不能说。 他暗暗咬牙,不经意一瞥,却是看见了沈昭然被黑布包住的一双手。 “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赫莲也瞧见了,往前一步,拉住沈昭然的手臂,担忧地问道:“昭然,伤得可严重?” 沈昭然摇了摇头:“没事,一点小伤,方才用力拉缰绳勒的,宸王殿下随身带着伤药呢,已经帮我处理了。” “这马儿怎会突然惊了啊?”赫莲蹙眉道,“这马儿听说是宸王殿下驯服的,按理说合该很是听宸王殿下的话才是,说是被齐四姑娘的马给惊着了,那也不至于此啊。” “黑踏受伤了。”沈昭然回头看着萧朗牵着的黑踏道。 “太子殿下、赫莲公主、五姑娘,还有点事待我处理,我先告辞了。”话罢,萧朗便牵着黑踏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将黑踏交给了一名护卫,另择了一匹马骑着走了。 沈昭然知道,萧朗这是要去黑踏被惊着的地儿寻证据,故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赫莲有些不满。 “方才赛马前我看你跟宸王殿下聊得分外开心,怎么这会子你受伤了,他也不等你……”赫莲嘟囔道。 “他就是这副性子。”萧胤摇了摇头,“不过现如今不一样了,他性子这般冷,确实不行,改日我说说他。” 沈昭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倒不是她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只是…… 赫莲公主姑且说她平素里就是这样的,能说出这番话来也不奇怪,但萧胤做人做事向来八面玲珑,说出这般话来就有些不同寻常了,但偏生人都摆明立场了,她不接着人的好意好似也说不过去。 “太子殿下、赫莲公主,昭然知道你们是为昭然不平,可宸王殿下就是这副性子,平素里为了‘异人’已然焦头烂额了,昭然方才已经很是劳烦他了,不想再让你们为昭然之事费心了。” 她话中全是委曲求全,说着还低下了头,不去看萧胤和赫莲的面色了,这在两人看来她就是受了委屈,但又不好多说什么的模样。 第85章 教训 赫莲当下觉着万分愤然,倒是萧胤,面上的笑意反倒比方才要真切了几分,又是好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他不会方才背着我们还给你甩脸色了?先前我看马儿发狂,看他那般着急,又奋不顾身地救你,我还以为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赫莲心头憋不住话,当即就开始替沈昭然打抱不平。 “赫莲公主。”沈昭然忙伸手拉了拉赫莲的衣袖,“这里这般多人呢。” 赫莲看了一圈,个个护卫都站在边儿上等着呢,虽说没敢离太近,只怕她方才那大嗓门,也被人多少听了一耳朵去。 她自知于中州来说到底是个外人,讪讪地闭了嘴。 因着沈昭然的话萧胤心头松快了几分,也有了心力替赫莲打圆场。 “想必赫莲公主只是关心则乱。” 他说完这话又转而安抚起了沈昭然。 “‘异人’一事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却又迫在眉睫,四弟肩上的担子确实很重,五妹妹莫要太过介怀。走,我们回去,怕是父皇他们也等急了。” 沈昭然谢过萧胤的好意,又说了番感谢两人的客套话,便跟着两人一道往前走了。 其实沈昭然也不想做出一副怨妇样的,奈何自个家里有人不愿自个跟萧朗走得太过亲近,外面人更是不用说了,个个更是巴不得看两人的好戏。 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让人都以为他们在外表现得如此亲近,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应付皇上的赐婚罢了,虚虚实实的,到时候也好便宜行事。 几人走到护卫看着的马匹前,萧胤原本想要提议沈昭然同他共乘一骑,后想想方才自个已然失态,如今说来委实不妥,只好委婉问道:“昭然,你还敢骑马吗?” “昭然的手受伤了,又受了惊吓,还是跟我共乘一骑。”赫莲提议道。 “如此便麻烦赫莲公主了。”沈昭然同赫莲福了福身。 赫莲还是满脸不高兴地看着沈昭然的双手:“你这双手是细皮嫩肉的,不似我,自小骑马,有了些茧子,这会子伤了,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沈昭然心头微暖,笑眯眯地安抚道:“放心,不会的,宸王殿下给我敷的是上好的金疮药,说是不会留疤的,我们还是快快回去。” 赫莲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只当沈昭然是昏了头了,看上了萧朗。 她先让沈昭然上了她的小红马,这才紧跟着坐在了沈昭然的后面,末了还提醒沈昭然当心着些。 沈昭然忍不住暗暗发笑:“原来我们的赫莲公主还是分外体贴人的。” 赫莲似是害羞了,撇开眼,嘟哝道:“那是自然,你可是我的朋友。” 朋友啊…… 沈昭然心弦一颤,若是她们之间的关系能够简单点,没有家国仇恨,或许真的能成为朋友也未可知。 一行人还未到看台那边,萧朗便骑着马回来了。 赫莲见了,忍不住又抱怨道:“这人回来得还真是时候呢。” 沈昭然无奈一笑:“是啊。” 几人下了马,一道往看台走的时候,萧朗将自个捡来的东西悄悄塞到了沈昭然手中。 “想怎么做,全看你。” 只留下一句话,萧朗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行去,同沈昭然拉开了段距离。 沈昭然摸着手中的簪花,突然想起萧朗方才从她头上取了朵簪花,没给她簪回去,那簪花是仿着红梅的式样做的,至于这朵…… 她偷瞟了眼,像是牡丹。 这女人的野心啊,都戴在头上了,还真是昭然若揭啊。 她觉着,或许是该替镇国公府好生管教管教一下这个小丫头了。 反正沈家同镇国公府向来是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惯谁,她倒也不怕因此得罪了镇国公府去。 几人上前齐齐朝坐于上首的皇上和皇后行了一礼。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参见父皇、母后。” “免礼。”皇上扫视过底下几人,而后将目光落在了沈昭然身上,“听说方才丹秋的马儿惊了,惹得既明的黑踏也躁动不安,带着昭然你一阵乱奔,可有受伤啊?” “回禀陛下,不过是昭然的手破了点皮,不妨事的。”沈昭然垂首,颇为乖顺地回道。 皇后闻言,忙道:“伤了手?快抬起来让本宫瞧瞧。” 沈昭然知晓皇后跟太后的关系向来不睦,太后想要镇国公府的嫡出女儿嫁给萧胤做太子妃,进而做以后的皇后,皇后及其母家却是不愿,双方一直在暗中较劲儿。 特别是近来,太后和镇国公府那边动作不断,似乎是在暗中运作,打算将齐丹秋嫁给太子做良娣,皇后故意提起这茬儿,怕是妄图借此大做文章了。 她本来就打算给齐丹秋一个教训,自然乐得配合皇后演这么一场戏,可是她总不能显得太过有主意了些。 她微微偏头,望向坐在一边儿的沈翰墨,见得他朝自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才状似犹犹豫豫地将包扎好的双手抬起。 萧朗见得此场景,哪里还不明白?沈昭然这是打算狠狠给齐丹秋一个教训了。 经此一遭,齐丹秋就休想再嫁给萧胤了。 这不,就见坐在皇上旁边的皇后似是被骇住了般,用手帕捂住了嘴,后万分不忍道:“一双手都给包成这样了,可不得了啊,快请太医来。” 沈昭然听得这话,将双手收了起来,忙道:“昭然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但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宸王殿下已用上好的金疮药给昭然包扎过了,不必劳烦太医的。” “这怎么行啊?”皇后颇不赞同道,“这女儿家啊,得小心些,若是留疤了,该当如何?” “有劳皇后娘娘忧心了,托宸王殿下的福,昭然这双手用的金疮药是悬明司特制的,不易留疤的。” 沈昭然可不敢将一双手给太医看,到时候全都得露馅儿。 “悬明司出来的东西,既明又这般说,那便是没问题了,昭然啊,你大可安心。” 皇上出言安抚道,似不想就此事再多周折。 可皇后今儿是势在必得的,哪里会这般轻易放弃? “陛下说得是。”话罢,她又同沈昭然道,“无碍便好,方才听人来报,说你跟既明被发了狂的马儿驮着,不知去了哪里,本宫是一颗心都给提了起来,要是你们若有个好歹……” 说到此处,她忙又改了话头:“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镇国公不出来表态也说不过去。 这不,镇国公府的人以齐崇为首,都站了起来。 第86章 血簪 齐崇朝皇上和皇后遥遥施了一礼,这才道:“今日小女的马儿不甚发狂,让陛下和皇后娘娘担忧了,臣罪该万死。” 话罢,他又转向沈昭然。 “沈五姑娘,今儿让你受惊了,改日我定会带上丹秋登门赔罪。” 这么多年了,齐崇被人追捧惯了,就是说着要赔罪,也有些颐指气使的意思,并未将沈昭然这个小辈放在眼里。 沈昭然也拎得清自个现如今的地位,姿态摆得是十足十地谦卑。 “国公爷不必如此客气,昭然无甚大碍,只是可怜宸王殿下的坐骑……” 她提及此,眼神分外黯淡。 “凭白受了伤。” 她似又想起了什么,朝齐崇身后望了一眼,可他身后哪里还有齐丹秋的身影? 这是做了亏心事,不敢露面了啊,可她偏要将人给逼出来! “齐四姑娘呢?可是受伤了?宸王殿下的坐骑受伤了,发了狂地将昭然带着直往前奔,也没有照看到齐四姑娘,不知齐四姑娘后来如何了?” 萧朗在沈昭然身后听得她这一套一套地说辞,都直想给她拍手称赞,倒真是唱戏的一把好手。 “无碍,你没事便罢,黑踏只是受了点轻伤,本王让人去查黑踏受伤的缘故了,待会儿定然给你个交代。” 齐崇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他竟是不知还有这档子事! 若真如此,照沈昭然这般说来,齐丹秋就似是心虚,故意躲起来不见人,毕竟她可没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罢了,撒着娇,被她母亲带到别处去歇息了。 而沈昭然,受了惊暂且不说,手上还受了伤,偏偏如今还恭恭顺顺地站在这里,同皇上和皇后好一番交代,且不说此事背后如何,就是家教也是高下立现。 何况萧朗现如今也表明了立场,要去查个清楚,这是明摆着要帮着沈昭然了,那悬明司的人可是探查、审讯的高手,若真是齐丹秋动的手,不得查个底儿掉天? 齐丹姝大抵猜出此事的来龙去脉了,这又是她那蠢钝如猪的妹妹干出来的好事! 如今竟还敢伤了宸王殿下的马,还真是活腻味了,她都恨不得先给她来两巴掌。 要她说,这事儿别管得好,合该让她受受教训。 可是…… 却又不得不管。 就在她正打算开口打圆场的时候,没成想被沈翰墨抢了白。 “这是怎么回事?你既借了殿下的马,合该好生还给殿下,如今……那可是殿下好容易得来的一匹千里良驹。” 沈翰墨唱了黑脸,万子兰就来唱白脸了。 “主君,何苦说这些?昭然受了这般大的苦……” 她说着,几步走到了沈昭然面前,将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昭然啊,我苦命的孩子,你怎么总也遇着这些个事儿?你是我们沈家本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娃,磕磕绊绊好容易长到这般大的,如今才得了陛下赐的良缘,还没享几日的福呢,可不能再出事了……” 沈昭然见状,伸出包扎好的手,刻意显得分外笨拙地挽住了万子兰的手臂,劝道:“舅母,昭然无碍,您别伤心了。” 齐丹姝见状,双手端放在身前,疾行几步到了沈昭然跟前,朝她福了福身。 “我家四妹妹很好,劳烦昭然挂心了,倒是她累着你了,现如今她该也平复好心情了,我这便将她带过来,可得好生给昭然你赔个罪。” 齐丹姝可是贵为郡主,她以郡主之尊同沈昭然行礼,沈昭然哪里敢受?忙也回了个礼。 “郡主娘娘可别这般客气,没事的,谁的错都不是,只是马儿不小心惊了罢了,昭然只觉有愧于宸王殿下,黑踏好端端地被我借来,如今却是受了伤……” 她垂下眼皮,似很是伤怀。 “你心地善良,但该道的歉还是得道的。” 齐丹姝面上依然摆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回身同一边儿候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叫她去寻人来了。 “真的不必如此。” 沈昭然说这话时眼中带了丝对齐丹姝的歉疚。 齐丹姝曾以命相酬,无论身份,总也是待她好的,她如今反倒害得她们整个家族蒙羞,她多少对她是有些内疚的。 “自然是要的。” 齐丹姝心知肚明两人迟早有一日会站到对立面上,只是没成想这个日子来得这般快,心内颇有感慨,却是不怪她的。 “昭然,就让丹秋来同你道个歉,这样丹秋也能安心些。” 皇后都发话了,沈昭然自不好多说,只得恭敬应下了。 “是。” 就在这时候,萧朗的护卫由远及近,而另一边,齐丹秋和她的母亲也来了。 萧朗不动声色地轻轻摇了摇自个藏在袖中的铃铛,沈昭然腰间的铃铛也微微摆动了一下。 她立时会意,突然道:“对了!” 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支簪花。 “这是齐四姑娘的簪花,不知为何挂在我的裙摆上了,得亏宸王殿下瞧见了,我就说给齐四姑娘带回来,只是……” 她似乎才发现般:“这簪花怎么有血啊?” 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般,可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不会是齐四姑娘受伤了?”她陡然拔高了音调,忧心忡忡地说道,“那可不得了。她可不能因着怕你们担心便将此事给藏起来啊,到时候若是闹得严重了,可不是玩笑的。” 恰在这时候,萧朗的护卫来了。 “查得怎么样?” 萧朗问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在沈昭然静下来后,是坐得近的人恰恰好都能听得到的程度。 在座的人都是人精儿,大多都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不,齐丹秋甫一被自个母亲带着到了近前,就听得萧朗的护卫恭敬回道:“属下查探过了,黑踏马背上受的伤是被一样尖细但并不尖锐的器物所伤,属下也带着人一一比对过了,天下武器是没有这般形制的,倒是有些像……” 他有些迟疑,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说!” 萧朗惯来御下极严,言简意赅地只说了一个字,那护卫便不敢再耽搁了,忙将自个心头的猜测说了出来。 “像是女儿家用的钗簪。” 说着,他微偏了偏头,似是在找寻合适的东西,只一眼就看见了沈昭然手里拿着的。 “对,就是沈五姑娘手中拿的这个!” 第87章 怨气 护卫猛然发觉自个的行为太过不妥,忙又垂首抱拳解释道:“属下瞧着黑踏背后的伤口就跟沈五姑娘手中拿的这支簪花簪身的大小差不多。” 齐丹秋并未听到前因,但就单是这么一句话,足够叫她慌乱了,她忙不迭上前训道:“你个泼皮无赖!哪里来的?在胡乱说些什么?” 这话就有些欲盖弥彰了,在座之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来。 齐丹秋受不住这样的目光,灼烫得好似要将她烧个对穿般。 “我……” 齐丹秋下意识还要辩解,被镇国公夫人刘氏拦下了。 “这是怎么了?” 她摆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暗地里却是伸手拉了拉齐丹秋的手,示意她莫要多嘴了。 这齐丹秋真的是要蠢上天了,不过区区一句话竟就慌了,是上赶子将自个陷入不利之地,齐丹姝更想撂挑子不管这事儿了,可微一偏头她就瞧见了自个父亲难看到极致的面色,为着镇国公府的颜面,到底是搭了腔。 “母亲和四妹妹有所不知,昭然今儿赛马是借的宸王殿下的坐骑黑踏,按理说黑踏是被驯服的马儿,有主儿的,轻易不会撒泼,后来宸王殿下派人一查,原是黑踏不小心受伤了。” 这个“不小心”就很耐人寻味了。 太后一直想往太子身边塞人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太后能塞什么人过去? 安惠郡主是她自小带在身边养大的,品行举止那都不必说,是样样照着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培养的,旁人见了都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句。 只可惜中州和北陵要和亲,一商议,人北陵王自然不愿委屈了自个女儿,就想将自个的小公主嫁来中州做太子妃。 中州太子妃的位置空悬已久,且两国现如今都在休养生息,人北陵也不是被迫和亲,何况只是一个太子妃的位置罢了,以后的皇后还说不准是谁呢,皇上也就应下了此事。 太子妃的人选定下了,且是难以动摇的,太子娶不得沈家女了,太后想将齐丹姝嫁给太子的愿望也落空了,如今也只能安个良娣的身份,太后自然是舍不得自小养在自个身边的女娃受这个苦的,就想着将齐丹秋嫁给太子,虽说是妾室扶正的继室所出,好歹也算是嫡女。 可谁都知道皇后母家同镇国公府历来不睦,定然不会坐以待毙,任他们将赤裸裸的细作安插到他们身边。 皇后此一出无非就是为了向大伙儿说明,这齐丹秋没有德行,不配嫁给太子。 至于沈家,向来跟皇后是一派的,帮着皇后嫁给今日之事闹大也不稀奇,稀奇就稀奇在萧朗开口了。 要知道,这宸王殿下向来不爱掺和进党派之争的,除了‘异人’,是什么政事都不会过多地发表自个的意见说法,故此就是连太子一派也乐得同他维持个表面和平,今日是做什么? 娶了沈家女就转性了?还是当真就是为了自个的坐骑出头? 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萧朗的性子是怪得很,难得有人摸透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也不爱同朝中人来往,比起被沈家女迷昏了头,为自个坐骑出头似乎更可信些。 要是沈昭然知道在旁人眼中,自个在萧朗心中的地位还比不过黑踏,怕是又要给呕死了,萧朗只怕又要被她好一番折腾。 “什么?”刘氏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来,“昭然,你可伤着了?” “无碍,多谢夫人关怀。”沈昭然话落,便走到齐丹秋面前,将手中的簪花递到她的面前,“齐四姑娘,你的簪花。” 沈昭然的双手还被萧朗的衣衫给包着呢,这会子两只手还拿着支簪花要递给齐丹秋,加上她那副好容貌,怎么看怎么我见犹怜。 齐丹秋承受着众人或多或少指责的目光,一张小脸气得通红,瞧见向来跟她针尖对麦芒的沈昭然如此放低姿态,知晓自个这又是中了她的计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 她也不分场合,气冲冲地就要同沈昭然动手,幸而被齐丹姝和刘氏给拦住了。 刘氏拉着她的手,而齐丹姝则直接站到了两人之间,将沈昭然手中的簪花接下放到了齐丹秋的手中。 “四妹妹,还不快同昭然道谢,再跟昭然赔罪?” 齐丹秋心头不服气,原本不愿吭声,可是被齐崇和齐丹姝的威压逼着,张了张嘴,到底是万分艰难地将道歉的话说出了口。 “对不住了,沈五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为何我的马儿就惊着了,也多谢你替我寻回簪花。” 她用力捏着被齐丹姝硬塞到手里的簪花,强忍着满腹怨气和不敢,朝她福了福身。 “还望你见谅,今日让你受惊了。” 沈昭然伸手,扶了一把齐丹秋。 “无碍,不算大事,也望齐四姑娘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齐丹秋对于做出这副模样的沈昭然是恨得牙痒痒,偏又奈何不得她,只能暗自咽下这口气了。 她不断在心头告诫自个,今儿再忍一忍,忍一忍便过去了,以后准保还有机会收拾她!待道完歉,一切都过去了,可没成想还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万子兰不动声色地回眸望了沈翰墨一眼,见得他的眸光朝萧朗身上瞟了瞟,她立时会意,笑着打圆场道:“本就是赛马,有些小状况谁也无法预料,最重要的是你们都好好地,只是……” 她似是有些歉疚和窘迫。 “昭然啊,你该同宸王殿下好生道个歉。” 沈昭然会意,转身对着萧朗就躬身做了个礼。 “宸王殿下,是昭然的不是,昭然借了殿下的坐骑,却不能……护它周全,昭然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求殿下给昭然一个机会,这几日日日给殿下的坐骑上药、喂食、梳毛、打理马厩,直得它好起来为止。” “不妨事,不必如此。”萧朗神色不动,不咸不淡道,“你无碍便好,至于本王的坐骑……又不是你伤的,不必太过歉然。” 萧朗此言一出,齐丹秋就被架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第88章 赔礼 齐丹姝恨铁不成钢地瞟了眼齐丹秋,上前一步,道:“方才昭然还给家妹的簪花上有血,丹姝猜测,怕是家妹的马撞上殿下的坐骑时簪花从她头上掉落,误伤了殿下的坐骑,今儿丹姝携着家妹在这里同殿下道歉了。” 说着,齐丹姝竟率先跪了下去。 萧朗哪里能让她跪?避开了她这一礼。 “安惠郡主不必如此。” 刘氏虽说是妾室扶正的,身份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到底跟着齐崇这么多年,还是见过些世面的,用力拉了齐丹秋一把,叫她快快跪下,没得让自个姐姐给她道歉,她自个不为所动的。 齐丹秋更觉面上难堪,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宸王殿下,都是丹秋的不是,丹秋……” 刘氏看着齐崇铁青的面色,心内一颤,又忙不迭在齐丹秋身后推了把她的肩头,催促着她赶紧说话。 “丹秋愿意给殿下的坐骑日日上药、喂食、梳毛、打理……”她将沈昭然的话说了大半却又说不下去了,好半晌,才咬咬牙接着道,“打理马厩!” 为此,她又在心头给沈昭然狠狠记了一笔。 “还望殿下饶过丹秋的无心之过。” “既是丹秋的无心之失,马儿也没事,既明啊,此事就就此作罢。” 听了半晌,皇上总算是发话了。 萧朗朝坐在上位的皇上作了个揖,道:“父皇说得是,儿臣也觉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不是,就算齐丹秋真要去做这些,沈昭然都不放心将黑踏交给她。 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动什么手脚? “请陛下恕罪,都是小女的不是,好端端一场赛马会,闹了这么一出,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无碍,无心之失罢了,解释清楚便是,只是有些时候啊,做事该当谨慎小心些,也要三思而后行。” 皇上不紧不慢地提点道。 今日皇上举办这场赛马会,原本就是为了给那日宫宴上突然出现‘异人’而受惊的北陵使臣们压惊的,这会子又闹出这么一场,足可见皇上心头并未有多高兴,可此事又牵扯了多方势力,几人又闹得不算太过,就这般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是啊,我们北陵人也如此,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说开了也就罢了。”图尔端起酒杯起身,同皇上道,“天朝的皇,图尔敬您一杯。” 皇上朗声一笑,端起酒杯,同图尔遥遥对杯,然后干脆一饮而尽。 沈昭然借口不舒服,没再留在席上,转而去了后面儿的马厩,没成想却是碰上了萧朗和齐丹姝。 她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去扰两人,心内挣扎一番,原本想避嫌,猛然想起萧朗的身份,依他的敏锐,怕是早已发现了她,既没拆穿,她干脆也不走了,就躲在马厩另一侧听起了墙角。 “你今日大可不必如此。” 萧朗看着面前专心吃着草料的黑踏,同身旁的齐丹姝说道。 齐丹姝不服气,难得赌气道:“那宸王殿下今日也大可不必如此啊。” “她伤了本王的人,还伤了本王的马。” 萧朗的声调还是一如既往,护短却是护得理所当然。 齐丹姝默然。 “她被宠坏了,其实……” 我令愿活得这般蠢钝,什么也不用想,总有人挡在自个身前,多好啊。 第89章 荒唐 “到底是府上没将她教好,丢了镇国公府的脸面。”齐丹姝思忖一番,还是开口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为了昭然愿意趟这趟浑水,在我的印象中,堂堂宸王殿下,只一心想着该如何让这世上没有‘异人’的,哪里会去理这些俗世之事?” 她望着萧朗,眼中存了几分悲哀。 “我原以为……” 能够同你做个朋友已实属不易,没人会入了你的心,原来并非如此。 我原以为自个能够做你的青梅竹马已然甘心,但看着你的回护,我也想奢求更多。 这些话临到嘴边,她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今日,你当真是一点脸面也没给我镇国公府留,也一点没顾忌着我这个朋友,好歹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你知我为人。” 萧朗在外,话一向不多,都是言简意赅。 “是,你帮理不帮亲。”齐丹姝还是有些不服气,“你跟昭然啊,都是这样,她也丝毫不顾忌顾忌我,你们啊,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是针对你,是齐四姑娘做事不留余地。” 萧朗行事作风不爱多做解释,但他不想沈昭然被人误解。 “我知道,你们啊,都是朝着齐丹秋来的,可她到底是镇国公府的人,你们当众有意无意地指责她,就是丢我镇国公府的脸面……”齐丹姝提及此,摇了摇头,似叹非叹道,“罢了,不提她了,做事总也没个分寸。” 说着说着,她还是有些意难平。 “其实我也不是想提她,我只是……” 她犹豫着,心头那股子不平激来荡去,难得没了分寸。 “只是有些心寒,这么多年的情分,你竟是丝毫不顾忌我。我知你性子冷,却是不知……你只是对我冷罢了,对昭然……” 她说着,自己都觉着好笑,不自觉地,眼眶竟是有些红了。 “罢了,我怎么能同她比?她是你的天作之合,是往后要陪着你一辈子的人,是……” 沈昭然躲在马厩后,是听得心酸,这样的齐丹姝叫人心疼。 萧朗也有些听不下去了,抬头望着难得失态的她,道:“不要说了。” 听得这话,齐丹姝的眼眶再也盛不住泪,任它冲破桎梏涌了下来。 “既然今日已然说到此处,你就当我是发了狂,今儿说过你忘了也就罢了!” 儿时,齐丹姝总爱躲在暗处哭,在他和萧子舒面前哭,后来长大了,她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行事作风更是端庄大方,倒再也没在他们面前哭过了。 如今瞧来,让萧朗都有些心慌。 他大抵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以前不知,现如今也是知道了。 “丹姝,你我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们相互扶持,我都是记着的,你……有些话莫要再问,问多了,反倒累了情分。” “你不是已经怀疑我了吗?竟还来试探我?你以为你我情分还能回到最初吗?” 齐丹姝禁不住失控吼道。 “我今日就是想问问,问问为何……为何你对昭然动了心,而对我的……我的陪伴却视而不见?我明明……” 明明先来到你身边的,在你我最为狼狈不堪时,互相取暖,相伴着走过了春夏秋冬,怎么到头来…… “到头来我们渐行渐远,你说说,你有多久没唤过我闺名了?” “丹姝,你那般通透,该是明白,感情从来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更无道理可言。” 萧朗一直都很是冷静,这让齐丹姝更觉自个像个小丑般,可是哪又如何? 她难得糊涂,今日就只是想图个明白! 她上前一步,直接揪住了萧朗的衣领。 沈昭然躲在另一边的马厩后看着,有些坐不住了,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看着。 “你跟我说说……”她只听得齐丹姝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何突然……你不是个能临时起意的人,为何突然对昭然动了心?尽早告诉我,给我个……” 她原本气势汹汹地,可末了,又带了丝祈求。 “痛快,可好?” 其实齐丹姝问出这话时心内也是万分忐忑的,只要萧朗不愿说,就算是刀子架在他脖子上,再使出十八般酷刑,也是撬不开他的嘴的。 好在,萧朗还是回答了她。 “儿时一面,只觉美好,后来宴会,被人嘲笑,所幸由她所救,便入了眼;事后送药,也就入了心。送药一事,你该是知晓一二的。” 那时候齐丹姝刚入宫,很是孤僻,在宫中迷了路,是萧朗带着她寻得了归途,后来不自觉她对他就关心良多,两人也算成了好友,彼此做个伴儿,只是送药…… 她颓然地松开了抓着萧朗衣领的手,哑声问道:“就这?” 她难以置信地瞠大眸子望着面前的萧朗,似乎觉着这个理由太过可笑,甚至荒唐。 “药是……” 她终是忍不住了,就要大声吼出来,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她现如今都还记得当年这个宴会是做什么用处的,是因着她刚入宫,同宫中的诸位皇子公主们都不相熟,太后着人办的,那时许多世家公子姑娘也来了。 躲在暗处的沈昭然闻言,似有些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后一退,后背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木墙上。 她没有给萧朗送过药啊…… 当时萧朗被萧胤带人教训,她尚且年幼,许多事情也不懂,就被萧胤以他偷人东西为由给糊弄过去了。 虽说她觉着这个小公子分明很好,她差点绊倒还扶了她一把,但两人更多是萍水相逢,她也就没再在意什么,只是此事过后对太子多了些忌惮…… 这个理由听来确实太过荒唐了…… 如果萧朗真是为此对她动了心,若知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误会…… 她有些不敢再往下听了,她怕萧朗后悔给了自个温柔,可她又忍不住想要看看萧朗的反应。 这声动静引得齐丹姝心弦一颤,隐隐有了什么感觉,但她没有回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没有回头的必要了。 她原有百万个理由说服自个,可她万万没想到萧朗给出的由头竟是这般荒唐! 还这般让人……不甘…… 第90章 如果 “你为了拒绝我,也用不着给我一个这般……”她还是不敢相信,颤着身子,凄声问道,“这算个什么由头?若是旁人给你送了药,那你是不是也让旁人入了你的心?” 当初是她给他送的药啊…… 若她当初知道后来会有这许多阴差阳错,她就是被……也会想着赌一把! “我没有敷衍你。” 萧朗也意识到了什么,怕沈昭然如齐丹姝这般多想,下意识往另一头的马厩后瞥了一眼,见马厩后还有一角红衣衣角露在外面飘动着,心下微安。 “丹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初见入眼是真,她曾用弱小的身躯挡在我身前更是真,至于送药……” 他难得斟酌了番用词,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那不过是坚定我对她的念想罢了。让我彻底动心的,是我多年躲在暗处对她的窥伺,这很不好,像个变态般,但瞧着她的欢颜,我也对这尘世生出了无限眷恋,相信这世间其实还有许多美好的。” 他似是有些怅惘。 “是谁都不会想在黑暗中沉浮,人总也向往着光明的,昭然让我看见了那一抹光,就算一遭变故,她仍坚强快乐地活着,这是我没有的东西,所以分外向往,这世上或许还会有如她一般坚强乐观的女子,但我独独遇见了一个她,这大抵便是我们的缘分。” 躲在暗处的沈昭然悄然松了口气,她眼中似有些泪意,但嘴角的笑意却是那般切实。 是啊,不是事事都能计较那般多前因后果的,这样就很好了。 “好一个缘分到了,好一对……天作之合……” 就只‘缘分’二字就将齐丹姝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让她动弹不得。 她从未这般狼狈过,像是被人扒开了衣裳丢在街上被人观瞻般,赤裸裸地无所遮掩。 既这样,所有的骄傲和体面她似乎都可以不要了,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哑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可勇气临到嘴边,又全部消散。 她连连后退,遥遥望着萧朗,哑声道:“罢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如果?” “丹姝,你看事总也这般通透。” 萧朗行事向来果断,他坚信‘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说法,当下也没有给齐丹姝留下任何念想。 末了,也只安慰了一句。 “万事朝前看。” 齐丹姝胡乱点着头,深吸了口气,从自个袖中掏出了张绣帕,缓缓地擦着面颊上的泪,待看起来不那般狼狈了,复又抬头瞧着萧朗。 “怎么样?是不是很丑?”她笑着问道。 萧朗面上也难得带上了一缕笑意,顺势答道:“不,你依然是那般端庄大方的安惠郡主,旁人见了,都得赞一个好的。” 他说这话时,微不可查地地朝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瞟了一眼,惹得躲在树上的人一惊,只敢屏声敛气,尽量弱化自个的存在感。 “只可惜,再端庄大方,也是比不得你心头那抹白月光的。”齐丹姝毫无所觉,朝萧朗微福了福身,“宸王殿下,丹姝出来够久了,还得去寻那不成器的妹妹,好生教导她一番。” 话罢,她便朝沈昭然所在的方向走去。 萧朗见状,知晓两人怕还有话要说,便没有跟上去。 他现如今还有另外的事儿要做。 这般想着,他抬头往不远处的那棵树望去。 第91章 祝愿 “你听见了?” 齐丹姝拐过马厩的一个拐角,看着还站在原处的沈昭然,冷冰冰地问道。 沈昭然一惊,身子陡然站得笔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对不住……” 她见齐丹姝难得对她肃了面色,是愈发没底气了。 “我不该听人墙角,这……不该是一个有家教的人该做的……” 齐丹姝见得沈昭然这副模样,心内总算是舒畅了几分。 ——跟个小孩儿似的。 但她面上不显,还是端着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既如此,你又怎好来教训齐丹秋?”见得沈昭然面色愈发难堪,脸都要埋到胸口了,又补道,“我看你们都是欠收拾!” “丹姝姐姐心头有怨,我是知道的,你为了我,可以以命相酬,我心中颇为感激,但……” 沈昭然想了想,缓缓抬起了头,眼中满是坚定。 “齐丹秋的事儿不能轻轻放下,她太放肆了,不将她整治服帖了,下回她的簪花怕就要往我胸口上插了。丹姝姐姐,有时候我可以退一步,但不能叫她觉着我好欺负。” 齐丹姝闻言,脸上是再挂不住冷色,顿时笑了起来。 “你啊,我知道你也很难,像我一般,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 沈昭然见状,试探着问道:“丹姝姐姐,你不怪我了?” 齐丹姝状似疑惑地反问道:“方才我不是已经怪过了吗?” 沈昭然心头一暖:“丹姝姐姐,你真的是太好了!” 若是她没有生在镇国公府,身上更没有那般多的疑点,该多好啊。 这般想着,沈昭然雀跃的心情瞬时给浇灭了。 “你才是好呢,乐观豁达,又不缺才貌,比我好。”齐丹姝看着因着她的夸赞,有些害羞的沈昭然,不自觉道,“殿下欢喜的就是你这股劲儿,同人相交,句句说得真诚。” 她其实知道的,沈昭然有时候会拿话试探旁人,但无论沈昭然如何怀疑旁人,相交的时候总也是真诚的。 这似乎很矛盾,可就是在沈昭然身上奇异地融合了。 沈昭然会看到一个人的坏,但也不会吝啬夸赞一个人的好。 “方才我同殿下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沈昭然没想到齐丹姝能这般直接,愣了一瞬后,敛了面上笑意,点了点头。 “听到多少?”齐丹姝又笑眯眯地问道。 沈昭然更觉惭愧:“差不多都听完了。” “怎么办?方才那副样子,是丑得很,都叫你给瞧见了,以后啊,我都不是你心中最是温柔端庄的丹姝姐姐了。” 齐丹姝大大方方地自我打趣道。 “才不会,丹姝姐姐在我心中永远是东都城最为端方优雅的女子。” 齐丹姝的为人实在无从指摘,就是这样的事儿她也能同沈昭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沈昭然如何能不钦佩她呢? 不论最后查到的结果如何,她是打从心底里佩服齐丹姝的,也是真心地认同她这个朋友的。 “丹姝姐姐的举止,大抵是我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寻遍东都城,再没有像齐丹姝这般气度的世家姑娘了。 只是有一件事,叫她不得不在意。 “丹姝姐姐,你……那药是你送的,为何你不愿同殿下说明呢?方才……其实就是个很好的契机。” “你出现了,殿下对你倾心了,那我无论什么时候说,都不是个好契机了。” 齐丹姝伸手拉过了沈昭然的手,瞧着她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一双手,似叹息似无奈。 “你以为殿下方才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吗?他怕是不但猜出自个认错了人,也知晓那人大抵是我了,他也同我说得分明……” 虽说她为人坚强,萧朗和沈昭然的婚事也如钝刀子割肉般割了她许久,早该释然了,但经年痴梦一朝破,还是有些疼的。 “无论送药之人是谁,在这漫长岁月中,他看到的只是你,为此动心的也只是你,换了个人,或许就只是一份感激罢了,再无关风月。” “丹姝姐姐……” 沈昭然看着齐丹姝这般自苦,到底是有些不忍。 “无碍,不过是我自作自受罢了,是我没有勇气……” 齐丹姝禁不住忆起了那些经年过往。 当时,她就躲在暗处,看着萧朗被欺负了,原本是想上去管一管的,可是当时身边的嬷嬷拦住了她,说只是皇子们闹着玩儿。 她当然不认为这是皇子们闹着玩儿,她在不算安稳的后宅中长大,知晓太多其中的腌臜…… 可她到底是没能踏出那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事后便去给他送了药,也算是酬谢他在她迷路时为她指路,也是带着一丝歉意的。 后来她发现他误会了,以为是旁人给他送的药,当时为什么没有勇气同他说明呢? 大抵是因为愧疚,她没有沈昭然被偏爱的底气,她不敢站出来阻止萧胤,只因他是太子。 她要顾全家族的荣耀…… 一报还一报,大抵如此,当真是…… ——自作自受! 如今她又有什么脸面再提及那些经年往事呢? “昭然。”她轻声唤着身边的人。 沈昭然闻言,立时回道:“诶,丹姝姐姐,你说,我听着呢。” “好好地去爱,殿下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齐丹姝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太阳,很高很高,一直盯着,还灼得她眼睛生疼,眼眶就这样蓄满了泪水。 沈昭然也随着齐丹姝的目光往头顶望去。 她有些受不住日光的照耀,微挪目光,瞧着万里无云的蓝天。 “会的。那丹姝姐姐呢?往后打算如何?” “我啊,有些事由不得我做选择,如果可以选择,来世我就做一朵云,伴着天上的太阳就很好了。” 齐丹姝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一直是噙着抹笑的,似怅惘,又似真的释怀了。 “昭然啊,我觉着你很好,真的很好,我有时候常常将自个幻想成你,总觉着,我没经历那些事或许就能成为你,可今儿我想通了,你就算经历了那些事,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可总得让人有些盼头的。” “所以……”她回头望着身边的沈昭然,“你一定要幸福啊,替我幸福下去,可以吗?” 看着齐丹姝温柔的目光,沈昭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会的。”她眼中也不自觉噙了泪珠,“丹姝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力地活着,狠狠地幸福,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齐丹姝眼神闪了闪,到底还是点头应下了:“好啊。” 第92章 撒泼 “二姐姐,你……” 齐丹秋被刘氏陪着出来走走,压压惊,没成想碰上了齐丹姝和沈昭然在一处,想起方才受的屈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跟沈昭然是一伙儿的?她方才当众给我难堪,叫镇国公府好生没有颜面,你还跟她一起?” “秋儿!”刘氏甫一听得齐丹秋这般口无遮拦的话就连忙训斥道,“你胡乱说些什么呢?你做错了事,如今还要在这里撒泼吗?” “娘?”齐丹秋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氏,泪珠子就这样滚了下来,“连您也不疼我了吗?” 刘氏见齐丹秋这样,也是分外心疼,可看着齐丹姝冷冰冰的面孔,再想着方才齐崇的目光,不得不狠下心来教训了。 “有什么回家再说,你父亲已经很是生气了,莫要再胡闹了!” “我哪里胡闹?分明就是沈昭然,她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还……现如今还不知太子殿下如何看我呢!” 齐丹秋自小被宠惯了,向来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个理儿,且每每得逞,这会子便想故伎重施。 沈昭然瞧着齐丹秋在这儿颠倒黑白不算,还拿着副受尽委屈的作态,对此是嗤之以鼻,多余的话都懒得说了。 刘氏见了,知晓叫齐丹秋再给沈昭然赔罪有些难了,只好自个这个做母亲的来替她收拾烂摊子。 “丹姝、昭然,你们别太介意啊,秋儿骑马受了惊吓,方才又受了委屈,难免有些情绪,待她好些了,我再让她给你们道歉。” 刘氏这话沈昭然就不爱听了。 她受什么委屈? 她有本事做,没本事认? “镇国公夫人,受了惊吓和委屈的可不止齐四姑娘一人啊,若是怪昭然今儿出门没好好看看日子,那昭然是无话可说了。” 反正镇国公府的人都已经被她得罪了,这个又不是齐丹姝的生母,她也不在乎再得罪她一回。 刘氏愣神,没成想在私底下这沈昭然连面上功夫也不愿做了。 对于沈昭然今日的做法她确实万分不满,心内更是怨气横生的,毕竟国公爷已经同她说好了,会将他们的秋儿嫁给太子做良娣。 今日这样一闹,旁人该说她的秋儿品行不端,想要嫁给太子就是千难万难了。 就这样一个人阻了他们家秋儿的前途,她能不恨吗? “昭然,你岁数还不大,年轻气盛,我这个做长辈的也能谅解,但别忘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刘氏眉眼间的笑意瞬时敛去了几分,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昭然。 齐丹秋见自个母亲帮自个撑腰了,也不哭闹了,就站在自个母亲身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沈昭然可不是吓大的,这刘氏原不过是个小妾,没甚远见,能坐得这位置不过是因着替镇国公生了几个儿子,又听话,没法子掣肘镇国公,不然哪里轮得到她这个要家世没家世、要眼界没眼界的人来坐镇国公夫人的这个位置? 她看了眼身旁齐丹姝的面色,很是不好看,却不是对着她的,她微微放心,也就顺着刘氏的话接了下去。 “是啊,我们还尚年少呢,有些事可急不得,得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为人处世都是如此,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她似是冥思苦想了一番才想起来般,“哦,对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国公夫人,不知昭然说得对不对?” 第93章 闹剧 刘氏气得脸红脖子粗,脸上的笑是彻底挂不住了。 齐丹秋是更甚,当即就要扑上前去推沈昭然。 “你乱说些什么呢?是你,你不给我留一线!” 齐丹姝看不下去了,一个侧身挡在了沈昭然身前。 “你做什么呢?” “齐丹姝,你到底是谁的姐姐啊?” 齐丹秋嚷道。 “秋儿!” 刘氏一把拉住了齐丹秋。 “休要这般跟你二姐姐说话!真是没大没小的!” “娘,我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怕她呢?” 齐丹秋也顾不得自个大家闺秀的仪态了,指着齐丹姝就朝刘氏吼着。 “她是父亲原配所出嫡女不差,我是比她矮了一头,可你现如今是名正言顺的镇国公夫人啊!你怕她作甚?还有父亲,为何总是这般偏心她?” “秋儿,别说了!” 沈昭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这刘氏对齐丹姝是客套过了头,似乎很是忌惮她,就是这会儿也是连连瞟着她的面色,似乎很怕她气恼。 可齐丹秋不知自个母亲的惶恐不安,只觉她懦弱可欺,是愈发口无遮拦了。 “她不就是比我运道好些,被太后娘娘给接进宫去了,还给她谋了个郡主的封号,不然她算个什么东西?” 刘氏闻言,是面色大变,直接一巴掌甩在了齐丹秋脸上。 “秋儿,够了!” 齐丹秋脸上立时显出五根红通通的手指印,她万万没想到刘氏竟会对她动手。 “娘,你打我?你……从小到大,你从来不曾打过我的,如今为了齐丹姝,你竟打我?” “为娘……为娘不是故意的……” 刘氏看看自个的右手,又望望自个的孩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齐丹姝看着这一出闹剧,一颗心是愈发疲累。 “我早便同您说过了,莫要太过溺爱四妹妹,如今被宠成这副德性,跟个泼妇似的,闹得人尽皆知,怕是人人都道我镇国公府的嫡女是个泼皮无赖了,以后还嫁不嫁得出去还未可知,还妄图嫁给太子殿下,简直是不自量力!” 齐丹秋的心思简直是路人皆知了,她是个什么德性沈昭然心头也是门儿清,故此,齐丹姝说话时当真是一点面子没给她留。 沈昭然也是万分讶然,没成想齐丹姝能把话给摊到明面儿上来说,还难得地如此犀利。 不过细想想,似乎齐丹姝就合该是这样的人。 她嘴畔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真是愈了解这个人,就愈会为她的周全的思量和必要时果断的气魄给折服。 她禁不住暗忖,若丹姝姐姐当真是自个的亲姐姐,自个必定日日黏着她,不说能够像她一般行事,学个一二三的气度还是可以的,这刘氏和齐丹秋的眼皮子还是太浅了。 齐丹秋可没心思想这些,一听得齐丹姝的话就还想撒泼哭闹,可一对上齐丹姝冷凝的眸子,她的气焰顿时被灭了大半,只剩满腹委屈和怨气。 “齐丹姝,我一直渴望着你对我能够好些,想做你的好妹妹,可是你呢?在外装得一副端庄清高的模样,在家里就只会对我厉声呵斥!” “齐丹秋,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看样子那日对你的提点你是全没听进去了,有这样的姐姐,你该回去烧高香拜佛了!若你争气些,你且看看,丹姝姐姐会不会护着你?你自个行事不过脑子,还怪起旁人来了?” 沈昭然还是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处的,一张嘴却是不饶人。 “你害我的时候可爽呢,就没想过东窗事发后会有什么后果?凡事做之前先动动脑子,不是每回你的运道都能那般好,凡事都有丹姝姐姐在前替你挡着的!” “你……” 齐丹秋还欲辩驳,沈昭然可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噼里啪啦地好一通说。 “你什么你?先前差点将我推得落水也是,若不是丹姝姐姐,你且看看你会不会被好一顿罚,如今你还敢动歪心思动到宸王殿下的坐骑上了,若不是丹姝姐姐从中斡旋,你以为宸王殿下能作罢?” “我……我确实是马儿惊了,你……” 齐丹秋是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偏生齐丹姝还挡在沈昭然身前,她就是再有气,也不敢同齐丹姝动手。 “确实是马儿惊了?要不要把你方才骑的马儿拉来瞧瞧,看看身上是不是也被你开了个洞?你还真是蠢出生天了!谁做你姐姐谁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要是我,铁定躲得远远的,哪里还会上赶着替你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你就知足!” 沈昭然好容易将这一通话说完了,可算是松了口气,也懒得再听齐丹秋说些横话,转身同齐丹姝见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了。 齐丹姝看着沈昭然离开的背影,心头不可谓是不暖的。 只是…… 昭然啊,其实我没你想得那般好,我只是…… 不得不去帮助这样一个我自己都厌恶非常的人。 如果你是我的妹妹,该多好啊。 不,算了,还是不要生在镇国公府了。 她暗叹了口气,回身望着刘氏和齐丹秋。 “脸也丢够了,还得劳烦您带着四妹妹回去,等着父亲回府再说。” 刘氏闻言,是分外忐忑。 “国公爷他……丹姝,求求你,一定要为秋儿求求情啊,以后……以后我一定看牢了她!再不叫……她出来害人!” 看着提及齐崇才知晓怕,一心缩在自个母亲怀里的齐丹秋,她竟突然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情。 对自个厌恶之人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情,倒真是讽刺啊。 只是,她也不想这般懂事啊…… 她令愿自个能够生得娇蛮一些,一旦有事便能躲在母亲的羽翼下,只可惜…… 没人会为她遮风挡雨,倒是她的父亲,成为了考验她的最大的一道风雨。 ——原是她福薄。 “自个犯下的错,自个担着,这一回……不是那般轻易能蒙混过去的。” 只这一句话便将刘氏和齐丹秋吓得花容失色。 齐丹姝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如今才知晓怕,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94章 自刎 闫喜春不敢再隐藏,见得萧朗同齐丹姝道了别往另一处去了,连忙跟了上去。 “参加殿下,请殿下责罚。” 闫喜春甫一见得萧朗的背影便不敢再耽搁,忙抱拳半跪了下去。 “翅膀硬了,要飞了?就连本王的私事也敢探听了?” 萧朗说话的声调不变,却莫名吓得跪在他背后的闫喜春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将头往下埋了埋,是做出愈发恭敬的模样。 “属下不敢。” “不敢?本王瞧着你倒是敢得很啊!听了多少?” 萧朗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平铺直叙,叫旁人听不出喜怒,但问出口的话却不得不叫人多想。 闫喜春深知萧朗的行事作风,他严厉又宽容、残忍又慈悲,行事作风看起来是刚直了些,但其中弯弯绕他却是比谁都清楚,他不喜跟人兜弯子的时候只是因着那人不配他耍计谋,而不是他不会。 闫喜春是个聪明人,面对这样一个人,他实在不敢隐瞒,坦诚才是唯一的活路! “回禀王爷,属下全都听见了。” “理由。” 萧朗边说着,边转过了身,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自己选出来的人,萧朗还是知晓他的脾性的。 闫喜春以前在最底层摸爬滚打,是吃尽了苦头,就想着出人头地,所以变得十分世故圆滑,更是注重分寸,如今却发生这样的事,这让萧朗不得不联想起先前林罗山事发,他竟轻易放过了齐丹姝这条最为明确的疑点,连盘问也都不曾仔细。 这太反常了。 向来谨慎的闫喜春何曾犯过这样的大错? “属下该死。” 闫喜春深知自个这点心思瞒不住萧朗了,咬咬牙,利落抽出腰间的剑就往脖子上搭,似是打算自刎谢罪般。 “多谢殿下的知遇之恩,属下无以为报,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殿下这一世的恩情。” 说着,他就要抹脖子,萧朗就这样看着,没动。 他原以为萧朗会阻止,可萧朗并未吭声,抹脖子的动作就在半道上给停下了,只剩脖颈上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流着血。 一时,气氛很是沉默。 他颓丧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殿下,属下没有骨气,属下还是想要苟且偷生。” “闫喜春,你是要比本王年长些,但这不代表你就能在本王面前耍这些小手段。” 萧朗笃定闫喜春没骨气能在自个面前自刎。 “你也不是死士,有自个的想法,这些都无可厚非。” 萧朗深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毕竟人他还要用。 面对闫喜春这样的人,他或许没甚气节,但利益够了,或是你给他一点宽容,他也会多忠心一点。 人不可能是天生就忠心的,总得磨嘛,慢慢将棱角都将他给推平了,人自然就用得顺手了。 “殿下,属下知错了,还请殿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闫喜春将另一只腿也放了下来,朝萧朗磕了一个头。 “是属下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他终于还是要将自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自欺欺人说出来了…… “属下自知身份卑微,竟觉安惠郡主是属下的……冒犯了安惠郡主……”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着生而有情,提及此,便够了。” 萧朗不喜揭人伤疤,摆摆手,示意闫喜春不愿说不说也罢。 闫喜春心头是感激的,经年伤疤,谁愿意袒露在旁人面前啊? “多谢殿下的谅解。” “先别急着谢本王,本王的话还未说完。”萧朗直视着闫喜春,“不得不说,感情有时候会左右人的判断。悬明司的人大多幼时便被选了进来,悉心培养,你是这一批悬明司的护卫里年岁最大的,也是进悬明司进得最晚的,但却是晋升得最快的。” “殿下对属下的栽培,属下铭记于心,一日不敢忘。”闫喜春垂首恭敬道。 “携恩不图报那是圣人,本王没这觉悟。本王所图,无非是你的忠心,但是你现如今更忠于的是自个的心。” 萧朗听得前面传来一阵脚踩在草地上的窸窸窣窣声,抬起一双桃花眼一瞧,是沈昭然来寻他了,不过看着他在同人说话,便没再靠近,而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恰好听不得他们说话的位置等着。 他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再等会儿,这才又将目光挪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上。 “闫喜春,情之一字让你失了判断,本王便不敢再放心大胆地用你了。” 闫喜春闻言,心头一个‘咯噔’,下意识就要为自个求情,求萧朗再给自个一个机会,可话到嘴边到底是有自知之明地没敢说出口来。 他太知道了,眼前这个主儿一旦做下了决定,不是他能轻易更改的。 “但凭殿下做主。” “离开悬明司,投到镇国公府去。” 萧朗不咸不淡地说道。 闫喜春愕然抬头,是再耐不住了,急急道:“殿下,您可以打骂属下,降了属下的官职,属下都能受着,可您让属下离开悬明司,还不如杀了属下!” 他对‘异人’的情感很是矛盾,他恨‘异人’,可他妹妹的命又是被‘异人’所救。 他想要除尽天下‘异人’,又觉着不是每个‘异人’都是坏的,但面对害过人的‘异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萧朗当初看上他的就是这点,与他所图倒是殊途同归了,就一直在培养他。 “本王这是给机会让你实现心中抱负。” 闫喜春心下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就这样抬眼望着萧朗,似是生怕错过他面上的一丝情绪。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一直查的事儿有眉头了?可……怎么会……那不是……” 想着站在身后的沈昭然,接下来的话闫喜春不敢再说了。 “去,悬明司不会要你了,你怨本王,恨本王都是应该的。” 萧朗突然拔高声调,一挥衣袖,又转过了身去背对着闫喜春。 闫喜春立时会意,朝着萧朗的后背重重磕了一头。 “谢殿下,属下自会回悬明司将手头的事情交接好,也会按照章程离开悬明司。” 妄图离开悬明司,不死也会脱层皮。 跪谢完,闫喜春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眼中满是阴鸷,似有不甘,还有满腔的怨愤。 第95章 情难 沈昭然站在远处虽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也从萧朗冷淡的面色上看不出什么,但闫喜春离开时那个怨恨的眼神还是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急忙跑到了萧朗的面前,问道:“那不是闫喜春,你的副统领吗?你罚他了?我瞧着他似乎有些不满……你要小心他。” “瞧你小脸皱成这样,怕不只是对我不满。” 萧朗伸手理了理沈昭然跑到面颊上的耳发。 “我瞧着他像是记恨上你了。” 沈昭然见萧朗心头门儿清,干脆便直言了。 “我让他离开悬明司,他自然得记恨我。” 萧朗面上笑意不变,倒显得沈昭然有些杞人忧天了。 “好端端地,你怎么……” 话说一半,她陡然想起这属于悬明司内部的事儿了,她不便过问,便急急住了口。 “他犯了忌讳。” 萧朗也没多做解释的打算,话是点到即止。 沈昭然知道分寸,没再多问。 “黑踏没事?” “无大碍。” 你来我往,简简单单两句话,两人均沉默了下来。 就在此时,有微风掠过,带起了沈昭然的裙角。 “方才的话都听到了?” 还是萧朗先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都听到了。” 沈昭然看着湛蓝的天空,回道。 萧朗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绞在了一起,又低声轻咳了一下,才问道:“可还满意我的答案?” 沈昭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朗:“怎么?殿下是想逗我欢心才说这番话的?” 萧朗立时敛眉正色:“当然不是,字字句句全是我心中所想。” “那可不就得了?”沈昭然嘴畔带着笑,复又抬眼望着天上的太阳,真的很灼眼啊,她禁不住伸出一只被包扎过的手挡在额前,遮住了大半的日光,“我也不是小气的人。” 萧朗觉着今儿的沈昭然有些奇怪,不像是生自个的气儿,似乎就是有些伤怀。 “你今儿到底怎么了?” 沈昭然闻言,收回了挡在额前的手,也没了透过指尖缝看日光的兴致,缓缓垂下了眸子。 “我只是……”好半晌,她才将话接了下去,“不想欺骗丹姝姐姐,也……不敢试探她了,害怕得到结果……” 听得这番话,萧朗哪里还不知沈昭然的心思? “我知道的,安惠郡主为人向来和善大度,很难跟‘异人’联想到一块儿。” “我甚至想,就算她是‘异人’,那她也是善良的‘异人’,跟我一样,她应该也是不小心……应该从未害过人!” 说着说着,沈昭然的眼眶都禁不住红了。 “这世上之事……怎么这般叫人难以抉择啊?” 萧朗不忍沈昭然如此自苦,伸手将人揽入了怀中,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宽抚着她。 “若你觉着为难,我亲自出手便是,何况你现如今这样……也不适合去试探她,若她当真是……你的血对她的吸引力是不够的。” 很残酷,但他若不能强硬坚韧一些,此事就查不下去了。 沈昭然窝在萧朗的怀里,到底是忍不住了,直接哭了出来,赌气道:“天上若当真有神明,那他一定是个很顽劣的神仙,以愚弄我们凡人为乐!” 听得这番言论,萧朗的一颗心是又酸又软。 “你啊,怎么这般……这般招人疼呢?” 沈昭然紧紧回抱着萧朗,故意在他怀里抽了抽鼻子。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勾得殿下对我魂不守舍?” 两人笑闹了两句,气氛陡然轻松了不少。 “还是我去。”沈昭然开口道,“是与不是,总得试一试的,你去的话……我不想太伤丹姝姐姐的心……” “无论是用你的血,还是她的血,对你来说都一样,你辨别不出来。” 除了萧朗的血,旁人的血对沈昭然都一样,都是股子恶臭味。 “可是臭味也分浓淡啊。” 沈昭然坚持,萧朗便无可奈何了。 就在这时候,前面儿设有席面的地儿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两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热闹起来了? 萧朗正要唤自个的护卫来问询,云檀和玉檀倒是由远及近地跑来了。 “见过殿下。” 两人齐齐朝萧朗行了一礼,才转而同沈昭然说起话来。 “姑娘可叫奴婢们好找啊,主君和夫人一直在寻姑娘呢,说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怎么不见姑娘,叫奴婢们来瞧瞧。” 玉檀的话听得沈昭然云里雾里。 “前面儿发生了何事?” 云檀说话时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想着自家姑娘现如今一门心思挂在宸王殿下身上,又放下了心来。 “皇上下旨了,太子殿下和赫莲公主的婚事定了。” 沈昭然闻言,觉着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倒也没甚好惊讶的,只是她有些担忧萧子舒。 她回头望着萧朗,摇头叹息道:“这样也好,莫陷得太深,早早让他断了心思得好。” 萧朗知道沈昭然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道:“他为人向来豁达,该是不至钻进死胡同里。” 萧朗和沈昭然不知道的是,萧子舒心境确也豁达乐观,但这一回他是真的动了心。 沈昭然明里暗里说的意思他都懂,可道理懂是懂,想要克制自个不去看她、不去听她的事儿,委实太难了。 他夜里总也辗转反侧,让自个舍了念头,可是每每想起那人的音容相貌,便舍不得了。 难舍难忘……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个这样一个自诩风流的人能跌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在大家都在庆贺的时候,萧子舒悄然离开了设宴的场地,往草场深处行去。 这时候正值春末初夏,今儿天气又好得过分,太阳高高挂起,惹得萧子舒在设宴的场地里出了一身汗,这会子到了空旷地,被微风一吹,倒是舒畅了不少,可只有他自个清楚,一颗心还是沉甸甸的。 他仰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只觉好笑得紧。 碧空如洗、太阳高照,身后的人们也在欢腾庆祝,只有他一颗心如坠冰窖,一切都那么合适宜,好似在告诉他,他们是天命所归、是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而他一个做了不知多少桃花孽的风流男子什么都不算。 第96章 许诺 萧子舒心头一片荒芜,正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时候,陡然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道清脆女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他整个身子一僵,想着自个是不是真的是疯了,现如今赫莲公主正在宴席上接受众人的道贺呢,怎会到这里来看他这个什么都不如太子殿下,还一事无成的男子垂影自怜? “怎么了?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 身后之人的声音逐渐消沉下去,似乎很是低落,惹得萧子舒分外不忍。 他确信,自个不是幻听了。 他其实现如今真的很不想见到赫莲的,就想独自一人舔舐伤口,一切都过去了便好了,可是…… 她怎么偏偏要撞上来呢? 他没想到后面的人离他很近,冷不丁一回头,就撞上了她的额头,两人均禁不住痛呼出声。 “好痛啊……” “我看看。” 萧子舒也顾不上自个了,一手把住赫莲乱动的肩头,一手抚开她的手,就要去瞧她被撞的额头。 所幸无大碍,只是有点红。 “你似乎很是不开心?” 一道小心翼翼的女声由下而上地传来。 他低头一瞧,正撞进一双如小鹿般灵动的眼中,但此时,这双眼中似乎带着丝丝委屈。 他禁不住看痴了。 “你还好?” 萧子舒被这道略带担忧的声音拉回神来,发觉自个僭越了,连忙后退几步,同赫莲拉开一段距离,才朝她深深作了个揖。 “见过赫莲公主。” 赫莲见得萧子舒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明白? “你躲着我?我们前几日不是玩儿得挺开心的吗?” 她觉着委屈,难得同人剖白起了自个的内心。 “我刚来中州,人生地不熟的,还要嫁给一个自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好不容易交了你和昭然这两个朋友,因为我要嫁给太子了,你们就不愿意跟我一起玩儿了吗?” 说着说着她就发起了公主脾气。 “走走,你们都走!图尔大人要走了,你们也不要我了,我……” 听得赫莲这番话,萧子舒不是不动容的。 是啊,赫莲平素里虽看着是大大咧咧了点,好似什么都浑不在意,但到底是个女子,突然离开自个生长多年的地方,嫁来中州,路途迢迢自不必说,中州和北陵中间还隔着一道道的血海深仇,待使臣走后,她往后在宫中的日子可见一斑。 可是…… 有立场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啊。 “公主殿下严重了,您就要嫁给……”他这话说出口,宛如剜心,却又不得不说,“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会成为您的支柱的。” 他好容易将这话说出口,却是久久没得到面前人的回应,一抬头,面前的人泪水流了满脸,却咬着牙,愣是一声没吭。 “赫莲……” “萧景宁,你要不要这么过分?你拿着刀子来捅我的心很爽是不是?你明知道……明知道……” 随着赫莲这话,萧子舒一颗心高高提起,他有些期待从赫莲口中听得那个答案,又怕…… “明知道我最喜草原,我只想做草原上最快乐的一只鹰,翱翔天际,而不是……而不是被困在这里!” 萧子舒失落于赫莲这话,又庆幸她还不知相思苦。 赫莲见得萧子舒还是这副食古不化的模样,是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久久无法平息胸中怒火。 “我和亲……是因为不想看到两国百姓再……再受战乱之苦,不然……不然我大可任性……为什么嫁了人还硬要逼着我去围着一个男人转?我连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我就一定要跟中州的那些女子一样,成日里守着一个男人,跟她们争宠?” 她抽抽噎噎地说着,也不知自个都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公主殿下,这话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 萧子舒紧张地四下张望,入眼的除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原,是再无其他。 “我已经在外人面前提了!” 赫莲直直地看着萧子舒,眼中有着独属于她的倔强。 “你不是连我朋友都不想做了吗?那你现如今也是外人了!” 萧子舒张张嘴,本欲辩解,可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所有的冲动一并烟消云散。 “公主殿下,我只是……只是觉着您马上要成为太子妃了,总得跟我这一个外男避嫌……” 赫莲听得这话,转身就要走,萧子舒就像块木头样,呆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是一言不发。 赫莲走出好几步,委实气不过,回来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萧子舒的肩头。 “你们中州男儿都这样吗?明明舍不得我这个朋友,还偏要口是心非?” 萧子舒咬着牙,没说话。 赫莲见状,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被人给抽走了,脊背都佝偻了下来。 “你……你们怎么都这样啊?就不能多陪着我走一段吗?我其实……” 她边说着,边缓缓蹲坐在了地上,似鸵鸟般将脑袋埋在了腿上。 “也是很怕的啊……” 萧子舒闻言,浑身一震,一颗心像是被人放在烈火上煎炸般。 赫莲是多么要强、多么倔强的一个人啊,她合该像他初见她那时一样,像个骄傲的孔雀般,永远高高在上,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胆怯、畏惧,甚至卑微…… 他伸手,想要安抚一下眼前的人,可手离她脑袋只有半寸时,又停下了,而后局促地收回了手,同她一道坐在了草场上。 他抬头,这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时,落日染红了大半边天,叫人看得着迷。 夕阳尚且如此,纵然终归陨落,仍不顾一切,想要在这世上留下一片灿烂,告诉世人,他曾热烈地来过这个世间,如此,自个又有何不可呢? 只要自个不僭越,只默默地陪着她,总不会连累了宣平侯府去。 “公主殿下,我会陪着你的,直到……” 我倦了,你不愿了。 直到我们都放下的那一日。 赫莲抱住双腿的手一紧,而后缓缓抬起头,满眼期许地看着萧子舒。 “直到什么时候?” 萧子舒想通了,一颗心松快了不少,脸上也带上了平素里最是不正经的笑容。 “直到公主殿下觉着不需要我了为止。这样可还满意?” 我的公主殿下。 “这可是你说的。” 赫莲得到了自个想要的答案,也放松了姿态同萧子舒一道看着渐渐沉没在天际的夕阳。 第97章 夫纲 趁着夕阳正好,皇上带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都城。 待到了宫门口,诸人行礼恭送皇上及其后宫的一干宫妃进了宫门,这才各自往各自的府邸行去。 时辰不早了,沈昭然匆匆同沈翰墨和万子兰行了个礼,这便跟着萧朗上了回宸王府的马车。 萧朗见沈昭然一路上都是闷闷不乐的,大抵猜度了一番她的所思所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是不是想令堂了?改日我带你回去瞧瞧?” 沈昭然闻言,心情总算是松快了几分,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真的?” 萧朗点头:“我何时骗过你?等你我成亲了,若你想常回沈家看看岳母也是可以的,我们宸王府也没个长辈,岳母又……独身一人这么多年,其实将她接来宸王府住,也没人会说闲话。” 沈昭然噘了噘嘴,将头转向了一边:“谁是你岳母了?” 萧朗没皮没脸地凑了过去,笑眯眯道:“你是我的夫人,你的母亲可不就是我的岳母了?” 沈昭然心头甜滋滋地,面上却还嘴硬着:“话可别说得太早,我们可还没成亲呢。” “等太子成亲了,我们不就快了?难不成,姑娘不想负责了?” 萧朗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地看着沈昭然,惹得沈昭然心旌神摇,说不出多余的话来了。 她忍不住暗暗叹道,真是美色误人啊。 “我沈昭然,一人做事一人当,该负的责,自然不会推脱。” 说着,她就倾身上前,直接在萧朗脸上香了一口,在他怔愣不已时,又补了句。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多讨点好处。” 话罢,她就往后打算退回自个的位置上坐好,可没成想被萧朗一把拉住了手,天旋地转间,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外面的云檀和玉檀听得马车内发出的声音,心头俱是一紧,还是玉檀急巴巴地问道:“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沈昭然此时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萧朗的怀里,一张小脸更是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儿。 可抱着她的人还不饶她,直接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外面的玉檀和云檀还等着沈昭然的回答呢,这会子听不得里面动静了,更是胆战心惊的。 “姑娘?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云檀又开口问道。 沈昭然心头着急,伸手不停拍打着萧朗的肩头,就在外面的人都急得打算叫马夫停车,要进来看看时,萧朗可算是将人给放开了。 在沈昭然的怒视下,他低声道:“谁叫你招我?” 不及沈昭然抗议,就听得他又慢慢悠悠地道:“无事,继续往前走。” 云檀和玉檀还是觉着自家姑娘方才那一声很是奇怪,但主人家没提,她们也不好多问,只能存着疑惑接着往前走了。 “看样子得让府里的嬷嬷教一教你那两个小丫鬟了。” 沈昭然直觉萧朗没安好心,也不搭话,就这样怒瞪着他。 萧朗浑不在意,一手紧紧扣着沈昭然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面颊。 “是一点不通人事也真是叫人头大,以后我们成亲了,还得贴贴,若总也被她们给打断了,那……” 污言秽语! 简直是有辱斯文! 沈昭然是再听不下去了,又怕外面人听见,只能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警告道:“萧既明!” 萧朗懂得见好就收,再说下去只怕这人今儿当真不会理自个了,是连忙投降讨饶:“夫人你说,小的听着呢。” “你哪里学的这些没皮没脸的话?”沈昭然微眯着眼紧盯着萧朗的眼睛,“说!” 就在萧朗开口之际,忙道:“别说什么从话本子里学来的!” 萧朗讨好地笑了笑:“那就是跟着景宁学来的。” 沈昭然可不会再受萧朗的蛊惑,冷哼一声:“好一个宸王殿下,如今也会敷衍我了?我瞧着景宁哥哥原是被你给带坏的。” “夫人不愧是火眼金睛。”萧朗的马屁是信手拈来。 沈昭然都忍不住‘啧啧’摇头:“殿下?你还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宸王殿下吗?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木头……” 糟了! 一不小心嘴瓢,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她看着萧朗微眯起的双眼,慢嗦慢嗦地就要从他怀里退出来,可他哪里会让?一个用力,又将她紧紧揽进了怀里,腰贴着腰,有些暧昧,有点热乎……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还有向来淡漠如水的眼中染上的墨色,她心内有些惶恐,又莫名地有些期许。 “你……”她轻推了推萧朗的肩头,“做什么?” “我是木头?”萧朗好容易逮住了沈昭然的把柄,可不会轻易放过她去,“竟不知,我在夫人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哪里不堪了?”沈昭然是颇为上道,知道自个这是该哄人了,双手顺势搭在了萧朗的肩头,声调温柔地说道,“有大用处呢。” 萧朗挑眉:“哦?” “你看啊,木头多好啊,可以做柜子,放好多好多衣裙,还可以造房子,那你肯定是其中的顶梁柱……”沈昭然细数着木头的用处,还越说越来劲,“还有还有,冬日里冷,还可以生火取暖。” 萧朗见沈昭然如数家珍地说着木头的好处,禁不住无奈失笑。 “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烈火啊?” “什么?” 沈昭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干柴烈火,岂不快哉?” 萧朗怕沈昭然生气,也怕她觉着自个轻浮,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有时候人啊,就是嘴贱,看着沈昭然呆呆愣愣、懵懵懂懂的样子,就心痒痒,他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果不其然,沈昭然反应过来后,是直接黑了脸,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着萧朗的胸口。 “好你个萧既明,我看你这说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啊,原来你以前那副模样都是装的啊!” 萧朗见状,心道,果然……萧子舒的快乐是他无福消受的! 他连忙赔起了不是。 “好夫人,是为夫的错,为夫不该如此轻浮。” 沈昭然心觉好笑,趁机给自个讨起了好处。 “说,以后该当如何?” 萧朗突然福至心灵。 “自当妻为夫纲!” “这还……” 沈昭然还不及开口,马车却戛然停住。 萧朗面色一变,忙将沈昭然往怀里一护,还没开口问询,外面倒是先响起了一道叫沈昭然略觉耳熟的嗓音。 “沈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第98章 央求 有很浓重的血腥味儿…… 沈昭然和萧朗对视一眼,瞬时明白外面的人伤得很重。 她就要掀开马车帘看看外面的人,被萧朗伸手拦住了。 她收回手,轻启唇瓣,问道:“何人因何故拦车?” “不知沈姑娘可还记得盐水街陈家?”那妇人略带颤音地问道。 沈昭然一惊,回头望了萧朗一眼,忙掀开了马车帘,借着微弱的马灯灯光,立时看见了站在马车前浑身浴血、虚弱非常的妇人,还有她怀里的孩子。 可就算这对母子孱弱不堪,护在马车周围的护卫们也不敢放松警惕,仍握着手中武器将他们牢牢包围,毫不怀疑,只要他们稍有异动,护卫们瞬时就能上前将他们斩杀。 “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昭然说着就要从马车里钻下去,被萧朗紧紧护在怀里。 他曾经就被这样的人暗算过。 看着无害,其实不过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只待你稍一松懈,即刻就能取人性命,何况沈昭然现如今情况特殊,面前的妇人又一直在流血,难保靠近会有意外发生。 沈昭然自是明白萧朗的意思,也没再动,就坐在马车里看着前面的这对母子,问道:“发生何事了?” “沈姑娘,你……” 妇人捂着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沈昭然见状,心下一紧,回头望着萧朗,眼中带着祈求。 萧朗瞟了眼一直藏在自个母亲怀里的小男娃,有了思量。 “将他们都带回宸王府,这小男娃用绳子捆住,去请元大夫来给两人看诊。” 这小男娃是个‘异人’,用悬明司特制的绳索捆住才能防止他突然暴起伤人。 沈昭然心知肚明,也没阻止,反正是带回宸王府,总比直接带去悬明司得好。 可妇人却是想不得那般多,抱着自个孩子的手是愈发用力,也不管嘴角不断往外涌的鲜血,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的地上,在寂静的夜中很是响亮的一声,想想都该知道有多痛了。 可妇人顾不得那般多了,求道:“沈姑娘,我们也是……没法子了,你不是跟我……跟我男人说过……若有困难,就来……来寻你……但凡有法子,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其实有今日,我早已想过……就是我的儿子,阳阳,还这般小……” 血和泪糊了妇人一脸,哪里还有沈昭然和她初见那日的温婉? 沈昭然看着她如此,难免觉着不忍。 “你快起来,我确实是答应过他有困难可以来寻我,我想法子将你们安顿好,但发生了何事,还望你们悉数告知。但是这孩子……你知道的,必须将他给绑起来……” 这孩子这般久还未暴动,只怕是这妇人将自个的血喂给了自己的孩子。 妇人虽看着温婉柔弱,但为母则刚,此时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警惕。 “沈姑娘,我……我给他……他不会伤人的……” “这么多人在呢,未免意外,不得不防!” 妇人是可怜,沈昭然确也对虎阳军旧人的家室有颇多愧疚,为此她可以不在乎自个的安危,拼尽全力去帮他们,但她不能不在乎跟着她的这些无辜之人的安危。 妇人咬着唇一言不发,双手仍牢牢抱着自个的孩子,不愿放开。 “你们明知我现如今住在哪里,还敢来寻我,定然是走投无路了,是陈狗子叫你们来的?”见得妇人伤心欲绝地点了点头,沈昭然接着道,“既如此,说明陈狗子还是多少信我一点的,他该是让你带话给我?” 妇人又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才将那句话说出来:“说是……说是你们……欠虎阳军士兵们的家眷的。” 沈昭然捏着马车帘的手一紧,下意识往后靠了靠,直贴得身后人的胸膛,一颗心才算安定了下来,而身后之人似有所感,将她抱得更紧了,似无声的安慰。 “他还说了什么?” 她定下心神,向来大而明亮的一双眼侵染了几分冷意,还有几分不容抗拒。 妇人正欲开口,想起自个丈夫的叮嘱,忙又住了嘴。 她垂下头,避开了沈昭然的目光,这才低声回道:“我不知道,我夫君单独寻了孩子去,同孩子说的,只有他知道我夫君说了什么。” 妇人心思向来单纯,这大抵是作为母亲,逼迫着她不得不说谎。 她只是想保护自个的孩子罢了。 沈昭然看着妇人怀中的孩子,七八岁的年纪,该记事了,就算他今儿真的逃过一劫,只怕这一夜也将会是他终生的梦魇。 她忍不住暗叹了口气,回头同萧朗道:“殿下,还得劳烦你帮他们寻个安全的去处。” 萧朗看不得沈昭然对他如此客套,多看了她两眼,见得她露出讨饶央求的眼神,他才开了口:“还有别的地方比宸王府更安全吗?” 是啊,只有宸王府不会有人轻易来搜查‘异人’,再就是悬明司的牢房。 两人这副模样,又是虎阳军旧人的家眷,现如今似乎还被人突然秘密追杀了,怎样都不适合放到悬明司的牢房去。 虽说那里是萧朗的底盘,但难保不会有人在上面动歪心思,毕竟敌在暗,他们在明。 这些沈昭然都知道,但她怕给萧朗惹麻烦。 “会不会是……” 她挑了挑眉,萧朗瞬时会意。 陷阱…… “可能。” “那你还……” “今日再将人转移已经不安全了,反正他们知道我们会接手。” 确实,现如今再安排着人转移,难保路上会再发生什么。 而且…… 沈昭然转头,担忧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对母子。 还不知孩子状况,看起来似乎没事,倒是孩子的母亲…… 怕是不行了,耽搁不起了。 “你们……” 沈昭然正打算开口叫人上来,独属于‘异人’灵敏的听觉让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异动。 ——有人追上来了! 萧朗显然也听得了这番动静,立时道:“快上来!” 话罢,他便将沈昭然利落抱进了马车里,让开位置让人进来。 第99章 追杀 一帮子护卫闻言,都动了起来。 拿两人将那小男娃的双手绑在身前,也来不及绑住双脚了,连带着妇人一道被送进了马车,然后是玉檀和云檀,别的护卫则从腰间拔出了剑,将马车牢牢护住。 按理说不该将流着血的妇人和孩子放到马车里来的,毕竟沈昭然现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可事急从权,萧朗只得留在马车内看着。 沈昭然也知自个的身体状况,不敢贸然接近那妇人,窝在萧朗怀里吩咐云檀和玉檀帮着那妇人看看伤口、止止血。 “马车里有伤药。” 云檀和玉檀得了令,忙从马车的箱柜里找出了伤药,就要上手给妇人敷上,可妇人紧紧抱着自个被绑住的孩子,她们实在难以处理。 “夫人,你将孩子放下,让我们给你上点药。” 云檀轻声劝道。 妇人不敢掉以轻心,看着怀里尚且年幼的孩子,又狠不下心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微侧了侧身,道:“有劳两位姑娘了。” 话是这样说,但她还是抱着自个的孩子,只能处理肩头和背上的伤。 “夫人,你前面还有伤口,一直在渗血……” 孩子的衣服都浸湿了。 “夫人,你是想死在自个孩子面前,给他留下一辈子最为惨痛的记忆吗?” 沈昭然冷冷问道。 妇人愕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一直蜷缩在妇人怀里没说话的孩子扯着自个的破锣嗓子嚎了出来。 “娘,我不要你死,娘……你就放下我……” “莫要说话!” 陈阳的声音有些大了,妇人怕惊动了外面的人。 陈阳不敢吭声了,但妇人也小心翼翼地放开了自个的孩子。 云檀和玉檀见状,就要上前帮着妇人处理外伤,可…… 妇人腹部的伤口实在是太重了,一直不断涌出血来,她们都不知道看着分明很是羸弱的妇人是如何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坚持这般久的? “阳阳,转过头去。” 听得妇人这道温柔的声音,两人才恍然惊觉,这个妇人是个母亲啊,她只是心疼自个的孩子罢了。 沈昭然在一边儿看着也是分外不忍,双手揪紧了身旁萧朗的衣衫。 云檀和玉檀很少处理这种外伤,还是这般严重的,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好在萧朗对此却很是熟练,在一旁指点着,两人也不笨,上手很快。 “外面打起来了?” 沈昭然听得外面的动静,有些担心,就要探头出去看,被萧朗阻止了。 “怕流矢伤到你,我去看。” 话罢,他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撩起了马车侧帘。 果真有人在暗中窥伺,一见得有人从马车侧帘探出头来,就有一道弩箭飞了过来。 萧朗眉目不变,还没等他出手就有人已经接下了这一支箭。 ——是萧朗的暗卫。 “去。” 萧朗只两个字,那暗卫便追着放暗箭的杀手去了,似来时般悄无声息。 “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动我们的马车呢。”沈昭然蹙眉道。 “他们是不会动马车里的人,但我们不是他们要的人。”萧朗回道。 沈昭然闻言,回头望着萧朗,立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外面那帮子人的目的还未达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没得到,他们不会叫这对母子就这样死了,但是她跟萧朗阻碍了他们达成目的,所以他们会痛下杀手。 马车内尽是血腥味,还有妇人时不时传来的痛呼声,沈昭然觉着有些难受,浑身都燥热不堪,好在窝在萧朗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尚能忍耐。 她见得陈阳这个孩子颇为乖巧,心有不忍,轻声道:“阳阳,过来,姐姐给你糕点吃。” 陈阳微微偏头,一双黑亮的眸子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沈昭然,一手紧紧地拉着自个母亲的衣角,没动。 “过来,没事的,母亲会没……” 这话还不及说完,沈昭然就感觉萧朗拍了拍自个,回头一瞧,就见他摇着头。 她瞬时回过神来,借着马灯晕黄的灯光回头望去,能瞧见妇人因着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色,还有她腹部被剜开的一个大口子…… 就算是身强体壮的习武之人经此一遭怕也是九死一生,何况一个妇人,要是过几个时辰再害了热,只怕也是…… 此事确也不好多做保证,到头来倒像是她撒谎了,徒增怨恨和不忿姑且不说,给了希望再失望,反反复复地折磨,这才是叫人最为痛苦的。 “吃了东西,填饱肚子,才能更好地保护你的母亲。” 萧朗替沈昭然把话接上了。 “是啊,而且你还帮过姐姐呢,姐姐很是感激你的,你过来,让另外两个姐姐帮母亲好好上药,好不好啊?” 沈昭然又道。 那男孩终于被说动了,慢慢地朝沈昭然靠近,妇人原本想阻止的,不知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又颓然放下,一双眼只悲戚地看着自个孩子的背影。 沈昭然见状,暗叹了口气,微微侧身,从一边儿的箱柜里取了一点果脯还有糕点出来递给了小男娃。 “吃。” “谢谢。” 话罢,孩子就用被绑住的双手接过了沈昭然递来的盘子放在腿上,然后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没人会跟你抢。” 沈昭然给小男娃倒了杯茶水,小男娃低声道了谢,仰头一口饮尽,然后又埋头吃了起来,眼中满是倔强。 沈昭然很是无奈,干脆回头瞪了萧朗一眼,眼中满满都是控诉。 看,你说的,他全给听进去了,吃个不停了还! 萧朗露出万分无辜的神色。 小娃子只有这样哄着啊。 有点寄托总比无能为力地好。 沈昭然也深知这个理儿,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小男娃。 马车内寂静下来,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消停了。 “怎样?”萧朗开口问道。 “回禀殿下,都是死士,没留下活口。”一人在马车外说道。 “去查。”萧朗沉声道。 外面的人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乘坐的马车也重新驶动了起来。 沈昭然见妇人实在痛得厉害,干脆同她说起了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夫人,你们今日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会……” 虽然她跟陈狗子只有寥寥两次的接触,但看他对她的试探,足以看出这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怎会突然被人发现? 这一切很不寻常。 第100章 悲剧 “有些话只有孩子知道,但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该是比孩子清楚的。” 沈昭然看着妇人,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妇人犹犹豫豫地看向了坐在一边埋头吃着糕点的孩子,终究是开了口。 “今儿白日里,不知为何,突然来了一帮子黑衣人,蒙着面,就冲进了我们家……”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当时陈狗子还在外忙活,回家一看,自个的婆娘和孩子都被人给抓住了。 他们是来要一样东西的。 “什么东西?” 妇人犹豫着没说,这可是他孩子的保命符! 当时她夫君都叮嘱了她,无论谁问起,咬死了都要说令牌只有他们一家子人知道在哪里,若是人都死了,令牌也会被人给毁了。 沈昭然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能叫陈狗子一家惹上杀身之祸的,怕也只有控制‘异人’的法子了。 “是不是一个令牌?” 妇人闻言,一双眼猛地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昭然。 沈昭然心叹,这妇人心思还真是单纯,被人一套就全摆在脸上了,都不用严刑拷打去问,要是真被人捉住了,只怕三两下都得丢了命去。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其实陈狗子当初也来问我要过这玩意儿,我不知它到底有没有那般神乎其神的作用,但它不是个好东西,决计不会落在那帮子人手上。” 妇人魂不守舍地垂下头来。 “是,我夫君也是这样说的……他说……他也是读过些书,有过保家卫国的梦的,也曾为此参军,虽说后来……他也不愿看着中州乱起来……” 小人物,也有大志向。 初见陈狗子,沈昭然便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不甘和怨愤,不是真的怨愤于自个父亲,只是…… 只是不忿于自个无法再实现保家卫国的梦,可又…… 恨无可恨! “陈义士他……” 听得这个问话,妇人终究是忍不住了,哑声啜泣了起来。 “他……夫君他……” 黑衣人是死士,全都训练有素,又逮着她跟陈阳要挟陈狗子。 陈狗子无法,只好异变,好容易救回了他们母子,也被悬明司的人发现了。 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整条盐水街的人都知道了她丈夫是‘异人’! “那帮子黑衣人怕悬明司的人赶来,我夫君也怕,后来悬明司的人还是到了……我夫君为了护着我和阳阳离开……” 妇人再抑制不住,是嚎啕大哭。 “死了……” “是被人抓了,还是死了?” 沈昭然不是故意要去揭妇人的伤疤,但若是还活着,她总会想法子去救人的。 “死了……他……我带着阳阳躲避,回头时,亲眼见得悬明司的人挥刀将他给砍杀了……一个‘异人’,哪里能逃得过悬明司特制的武器?” “悬明司的人没有对黑衣人动手?” 萧朗不信他手底下的人会这样。 “当时很混乱,我没注意……我就只看得见我的夫君,他一直被人打,被黑衣人打,被悬明司的人打,他没有……他做人向来嫉恶如仇,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儿啊!他没有去吸食旁人的鲜血啊,要是实在耐不住了,需要人血,吸我的就好了啊……我……” 妇人陷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悲伤中,再顾不得其他异样的神色,是愈说愈离谱。 “他那般好……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家啊!为什么?他们就是固执了一些,都想要查清楚过去发生在虎阳军身上的事儿,这有什么好查的啊……” 她说着,又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陈阳被吓住了,手中的糕点掉落在地也没在意,一个箭步跑到了自个母亲面前。 “娘……” 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夫人,你冷静点,你还有阳阳呢,别吓着他了。” 妇人还是有些神经质,也顾不得自个的伤口,一把将陈阳又拉进了怀中抱着。 “我的乖乖,你别查过去的那些事了,为娘就想着你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也别想着为你爹和为娘的报什么仇了……” 陈阳乖乖窝在妇人怀里,半晌,才从嘴里蹦出了个字。 “娘……” 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没有听到自个满意的答案,妇人不乐意了,将孩子从自个怀里扒拉出来,用双手固定住了他的脑袋,看着他的双眼,厉声道:“你答应我,答应为娘!” “夫人,还是要看孩子自个的意愿。”沈昭然劝道。 玉檀和云檀听得这话,就想上前将两人分开,可妇人的反应很大,直接挥开了两人的手,执拗地看着面前同样执拗着不愿松口的孩子。 “你答应为娘的啊,你怎么就这般拗啊,跟你祖父,跟你爹,一样一样的,听不进人劝……” “夫人,漫漫人生,你不可能每条路都给他指好的。” 萧朗淡声道。 这么几年,萧朗处理了太多‘异人’,也看过了太多悲欢离合,看多了,还是会觉着惋惜和不忍,但有时候他们必须硬下心肠。 “是啊……我不能……” 妇人因着这句话总算脱离了那种癫狂,看着面前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孩子,伸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头顶。 “娘……” 陈阳被自个母亲摸得很舒服,这会子也总算是抬起了头来。 “你自小……”妇人清了清因着方才哭闹而略显紧绷的嗓子,才又接着道,“你爹还有为娘的便不让你跟同岁的孩子玩耍,你怪过你爹和为娘的吗?” 陈阳摇了摇头,被绑住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母亲的另一只手,颇为乖巧地答道:“不怪。” 妇人闻言,脸上绽开了一抹满足的笑容。 “阳阳一直很乖,为娘一直很放心你,以后就算为娘……你也能过得很好……毕竟我们一家都……都走得这般早、这般……”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有什么东西直往喉咙口涌,被她硬生生给咽下了。 “老天爷总会多眷顾你一点,让你往后的路走得顺畅点,善始善终……” “娘……” 陈阳似预感到了什么,急迫地唤着自个的母亲。 “好孩……” 妇人到底是忍不住了,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鲜血喷溅在了沈昭然的脸上,她忍耐良久的嗜血欲望陡然涌了上来,一双眼睛顷刻间变红…… 第101章 血泪 萧朗心头一凛,一手捂住了沈昭然的眼,一手甩出一个暗器,将马灯打落。 马灯掉落在车厢的木板上,滚了一圈,灯芯脱落,灯火也随之熄灭。 萧朗也不管云檀和玉檀的反应,迅速收回手横在了沈昭然的嘴前,以微不可查的气音在她耳边道:“咬下去!” 沈昭然很听话,萧朗一个命令一个动作,趁着突然而至的黑暗,露出了自个的小虎牙,一口咬在了萧朗的手臂上。 冷梅香味顷刻间充斥了沈昭然的口腔,原本像岩浆般翻滚,似要将她焚烧殆尽的血液也随之舒缓了下来。 只要一点就够了。 沈昭然很快清醒过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逐渐恢复了黑色,而虎牙也被她收了回去,就在她打算伸舌头舔舐萧朗的伤口时,车内的马灯已经被玉檀给点亮了。 “殿下、姑娘,你们没事?也不知怎么了,这马灯突然掉下来熄灭了。” 萧朗已经收回了自个捂着沈昭然眼睛的手,改为环着她。 “没事。” 沈昭然双手轻轻抱着萧朗刚被咬了,还没来得及被她舔舐,治愈伤口的那只手,面上带着抹略显勉强的笑意。 “快看看那位夫人和孩子怎么样了。” 玉檀和云檀也没在意,只以为沈昭然方才吓着了,忙回身去看无力躺在马车一角的妇人还有似被吓傻般站在原处的孩子。 玉檀平素里看着大大咧咧的,好似什么话都敢说,其实胆子小得不行,这会子还以为那妇人已经死了,只敢将孩子拉着往前退了退,却是不敢去探妇人的鼻息。 好在云檀行事向来稳重,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倾身过去探了探妇人的鼻息。 虽然微弱,好歹还活着。 “还有气息……” 她是大松了口气,人都差点摔在了马车里,幸而玉檀搭了把手,将她给扶住了。 就在这时候,玉檀回头,正正好瞧见小孩儿猩红的双眼,还有绑缚的双手长出的长指甲,忍不住立时惊呼出声。 “啊……” 萧朗见状,如蓄势待发的豹子,猛地冲上前,一手将玉檀推开,一手将小孩给制住了。 马车又停了,外面的护卫紧张地问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外面的护卫是萧朗精挑细选的,大多是年岁大了,进不得悬明司,又有些天赋的,他就留在自个身边用了。 在萧朗的训练下,他们多少对‘异人’有些感知,这会子都分外担心,但萧朗没说话,他们又不敢轻易掀开马车帘进去探个究竟。 “没事,继续往前走,你们护在周围,不得叫任何人靠近。”萧朗吩咐道。 “是。”护卫头领应道。 沈昭然见状,心下有些担忧,叫玉檀和云檀走到自个这一侧来,而她则往萧朗他们所在的位置去。 “怎么样了?” 萧朗没应,沈昭然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入眼的一幕却叫她惊呆了。 只见陈阳偏着头,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个躺在一边儿的母亲,眼中流出的是…… ——血泪! “本王很少见得‘异人’流泪,他们成为‘异人’后,大多时候都是不清醒的,特别是战斗,愈是战斗,消耗得愈是快,也愈缺血,一旦如此,就会疯狂,只想吸食鲜血。” 好像个死结。 可这个小男娃不是,他似乎…… ——很是清醒? 第102章 身饲 “怎么会……” 沈昭然也很是诧异。 “阳阳。” 她试探着唤了唤眼前的小孩子,他没应。 看着孩子木愣愣流着血泪的眼睛,还有他面颊上的属于他母亲的斑斑血迹,沈昭然禁不住想,他看得这一幕,该多难过啊? 沈昭然心头一恸,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掏出了张绣帕,打算给孩子擦擦脸。 “然儿。” 萧朗轻唤了声沈昭然,意图阻止她。 “没事的。” 沈昭然给了萧朗一个安抚的眼神,到底是伸出手给小男娃擦起了满是脏污的面颊。 孩子似乎被沈昭然这一动作给惊扰到了,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偏生他被萧朗制住了,是退无可退。 沈昭然见了,忙轻声哄道:“阳阳,乖,没事的,姐姐给你擦擦脸,然后我们带母亲回府看大夫,好不好?” 听得这道温柔的声音,又感受到了沈昭然小心翼翼的动作,陈阳可算是不较劲儿了,乖乖伸着张脸,任沈昭然给他细细擦拭着。 良久,他才缓缓开了口:“娘……没有……” 好不容易,沈昭然才将陈阳的面颊擦干净了,又给他擦着溅在脖颈上的血。 “对,你的母亲还活着呢,她还舍不得阳阳呢。”沈昭然温声安抚着。 陈阳又偏着脖子去看自个还昏睡不醒的母亲,嗫嚅半晌,总算是又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 “娘……”他突然很是激动,眼中的红色似乎更艳了,“娘会没事的,是吗?” 沈昭然为陈阳擦拭脖颈的手一顿,这话她有些答不上来。 她原本想要撒个善意的谎言,可回头看着萧朗朝她缓缓摇头,又没勇气说出口了,还是仍禁锢着陈阳的萧朗开了口。 “陈阳,你母亲伤得很重,我们没法子保证她一定没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你出事了,你母亲会伤心欲绝的。” 陈阳闻言,大大的眼眶子里终于盛不下一片湿润,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我想保护我娘,可是我真没用,我还咬我娘……我就像是只吸血虫一般,一生下来就是个害人精……” 沈昭然听得这话,是再忍不住,也不管萧朗还制着陈阳的,倾身上前心疼地抱住了陈阳。 萧朗见状,只觉自个一双手隔在两人中间很是不合时宜,可又怕小孩儿伤人,只得紧紧拉住陈阳。 “不是的,你肯定不知道,你的父母是多么期盼你的到来,不然……” 又怎会生下你呢? 就算当时不知,后来她还是毅然决然地以身饲养着你。 “你的母亲将你教养得很好,她肯定也希望你往后做个良善之人,你长大以后,不说锄强,但求扶弱,积累福报,你的母亲想必也会为你开心的。” 在沈昭然的温声安抚下,萧朗能明显感觉到自个握着的小小手腕松懈了许多,顺着手腕,他摸上了他的手指,指甲已经收回去了,很是平滑圆润,显然,他的母亲为他精心修剪过的。 莫名地,萧朗竟难得有些羡慕起了这个小男孩。 他看着小孩儿圆润的后脑勺,终究是缓缓收回了桎梏着他的手,让他完全窝在了沈昭然的怀里。 “可是我都没有保护好我的母亲,我答应过爹爹的,要保护……保护……” 陈阳在沈昭然怀里打了个哭嗝。 “保护好母亲的,可是我没用,保护不了……” 沈昭然还要温声鼓励怀里的孩子,被身侧的萧朗率先接了话头去。 “你弱小,所以任人欺凌,要想保护别人,你首先得变强,学会合理地去利用自身的能力保护珍视的人。自怨自艾,只会让你不断失去,并不能改变现状。” 萧朗这一本正经的话委实太过老练了,沈昭然听得很是无奈。 “孩子还小,哭一哭……” 她的话还未说完,怀里的孩子倒是从自个怀里退了出来,还耸着肩擦了擦自个面上的泪水,而后抬头直视着萧朗的眼睛,满眼坚定地问道:“您能告诉我如何变强吗?” 沈昭然微讶,后来又觉着欣慰,这孩子倒还算有些骨气,好好引导,假以时日,说不得又是个国之栋梁。 “现如今你要学会冷静、听话,接下来要怎么做,时候到了,本王会告诉你的。” “谢谢……” 似乎是方才哭太凶了,陈阳又忍不住打了个嗝,他怕萧朗不悦就不教他了,忙又紧紧地捂住了自个的嘴。 沈昭然看着陈阳这样,觉着萧朗还没蛮厉害的嘛,唬小孩子也是一套一套的。 沈昭然都想问一问这小孩子是怎么想的了,怎么就听萧朗的了,亏她还说了那般多,但孩子的母亲现如今还生死未卜,显然不是打趣的好时候,她就转头同萧朗耳语了起来。 “他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啊?明明你那般凶。” 两人坐在一处后,她凑在萧朗耳边问道。 “男人跟男人之间,总是要好说话些的。” 萧朗半真半假道。 沈昭然闻言,鸡皮疙瘩起了一声,略带嫌弃地看着萧朗。 “他?男人?还是一小屁孩儿呢。” “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孩子,女孩儿娇养着是应该的,但也不能教得太过跋扈了,该聪明还是得聪明,不能便宜了外面的臭男人!” 萧朗似笑非笑地同沈昭然低声说着关于将来如何教养孩儿的想法。 “男孩儿可不能娇惯,事事得他自个来,你也得学会适当示弱,让他保护你,让他自小便知道,他是个男人,家里的男子汉,要坚强!” “谁要跟你生小孩儿啊?都瞎教些什么啊?” 沈昭然嘴上虽然这般说,但微勾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其实她是愿意的,甚至是高兴的,虽然她已然成了这副身子,可看着乖巧的陈阳,她突然又生出了几分同他生儿育女的意思。 细细想来,她甚至觉着萧朗说得有几分道理。 她想,他若是做了父亲,定然会是孩子们的灯塔,而她…… 她大抵会跟孩儿们争宠? 单是想想这样的日子她都觉得美好得不真实。 太美好了,像一场梦般。 第103章 围车 到宸王府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从侧边的小门进去,仔细着些,别叫太多人瞧见了……” 沈昭然见萧朗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自个也无事可做,干脆又将陈阳抱进了怀里。 “现如今姐姐还不能将你解开,待会儿你跟着娘亲一道进门,小心着些……” 她又想起了他是个‘异人’,有着异于常人的听觉,偷瞟了眼萧朗,觉着自个或许该学学他,得让孩子自个踏出独立的那一步。 “你耳力很好,可以好生听听周围有没有人,要是有人发现了你们,很危险的。” 果不其然,陈阳得到这般‘重大’的一个任务,立时来了精神,朝沈昭然重重点了点头。 “你放心,姐姐,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保护我娘的。” 沈昭然摸了摸陈阳的头。 “真乖。” 沈昭然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外面突然就闹了起来。 外面的人似乎点着火把,穿透了马车帘,映得马车内都亮堂了几分。 陈阳分外紧张,直往自个母亲旁边钻,一双小手将自个母亲紧紧抱着,似乎生怕有人来抢。 “赵护卫,你带着人来这里做什么?” 外面响起了元衡的声音。 “悬明司的玄明珠异动,我们根据异动一路行来,就到了殿下的王府,担心殿下是不是出事了。” 这道声音略显几分沧桑,年纪该是要比萧朗还要大。 “能出什么事儿啊?殿下一人虽比不得悬明司所有的人,但你当殿下培养的阖府护卫都是吃素的?” 就算眼前人在悬明司的资历很深,元衡说话也无所顾忌,倒像是不大看得上这人。 “自然是,但殿下不单是悬明司的统领,还是我朝之殿下,悬明司众人合该小心护卫,何况今儿白日里,在盐水街便发现了一家子‘异人’,其中一人已被我亲手斩杀,还有一对母子,尚在逃窜!” 赵乐说话的声音是刻意拔高了的,似乎在故意说给坐在马车里的人听。 沈昭然偏头望去,就见陈阳这个小孩儿的面色都变了,眼瞧着他就要冲出去打算跟人理论一番的架势,她赶忙将人给一把抱住了,低声训道:“做什么?” 陈阳就要挣扎,被萧朗看了一眼就不敢妄动了,嘟嘟囔囔道:“他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他!我爹脾气有时候是臭,但是他人还是很好的……” “你若现在就这样出去了,你死了也就罢了,你娘还得被你连累,你看看抱着你的姐姐会不会再被你牵连。”萧朗不咸不淡道,只摆出了利弊让他自个选择,“不过死了也就解脱了,你大可试试。” 沈昭然也不是个会惯孩子的人,听得萧朗这般说,也不吭声安慰陈阳了,等他自个想清楚。 这个孩子虽小,但早熟得很,沈昭然相信他自个想得通。 就见陈阳回头看了眼自个的母亲,又仰头看了看抱着自个,且一路上都在维护自个的姐姐,噘着张小嘴认了错。 “我知道错了。” “知错能改还是乖孩子。” 沈昭然小声鼓励道。 陈阳垂着头,又回到自个母亲身边守着。 而赵乐还在外面不依不饶。 “元大夫,你没闻到吗?马车内一股子血腥味,殿下之事,容不得怠慢。” 赵乐说完这话是毫不留情地便将元衡扒拉开,就要朝着沈昭然他们坐的马车靠近。 宸王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拔出手中的剑,立时将马车团团护卫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要是殿下真有个什么好歹,你们担待得起吗?” 沈昭然不知赵乐是个什么人物,但今夜瞧来,这悬明司内部也不太平啊。 “宸王殿下,你手底下的人也不干净啊。” “夫人可别笑话为夫了。” 萧朗说话的声调不疾不徐,面上冷意却直达了眼底。 沈昭然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母子,催促道:“那位夫人的伤耽搁不起了。” “若玉,进马车来。” 萧朗也不管外面的剑拔弩张,更没那般多的废话,直接点名道姓唤了需要的人进来。 “是,殿下。” 元衡答完这话,回头看了赵乐一眼,这便利落上了马车。 萧朗也不废话,抬了抬下巴,示意人在马车里面,自个则钻出了马车站在了马车头上。 因萧朗的动作太快,马车内又太过昏暗,还挤了好几个人在里面,在外一直窥伺的赵乐并未看到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心内暗恨,面上却是不显,甫一见得萧朗便朝他抱拳施了一礼。 “属下来迟,护卫不力,请殿下责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知道这是本王的马车也敢拦下,还敢……” 萧朗的声调很是平直,但其威压,还是莫名叫人发憷,更何况他还刻意拖长了语调,更是叫门口的一众人心头直打鼓。 “围了本王的宸王府大门,叫本王进不得府门,当真是不卑不亢。护卫不力一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乐听得这话不敢怠慢,忙半跪了下来:“请殿下责罚。” “功过相抵,这一回便罢了。”萧朗双手背在身后,从高往低,俯视着半跪在地下的赵乐,“你们想必也听说了,闫喜春僭越,以下犯上,本王已将他逐出悬明司,该走的流程本王明儿亲自去悬明司走,以儆效尤!”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实此事他们在东都城内早有耳闻,还是闫喜春自己找了悬明司的护卫将他自个押回来的,但他们到底没听得萧朗亲口说,是谁也不敢轻易动作,唯恐萧朗临时改了主意,毕竟闫喜春是萧朗一手提拔上来的,很得他的信任。 不过如今听得萧朗这般说,底下一干人都知道,闫喜春被逐出悬明司一事就真的是板上钉钉了。 谁叫他们宸王殿下向来说一不二呢? 只是他们宸王殿下也真是够狠心的,一直忠心耿耿跟着他的人,就这样轻易地被他给逐出了悬明司。 要知道,这进悬明司容易,出悬明司难啊。 这喝药,再在身体里打入十八枚钉子,再将玄明珠的粉末打进身体里,让悬明司的人能一直探查得他的下落,这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啊。 赵乐心头一阵狂喜,觉着自个的机会就要来了,但萧朗性情怪异,他不能将这番情绪表现出来,还得帮闫喜春求情才是,这样才显得他重情重义,更显萧朗的绝情绝义! 第104章 私心 “殿下,闫副统……”赵乐似乎才想起萧朗方才下的令,是慌忙改了口,“闫喜春,向来忠心耿耿,怎会突然做出……还请殿下再给他一次机会。” “帮人探查消息,你觉着这个机会能再给吗?”萧朗的声调不疾不徐,但足以威慑众人。 赵乐也没想到这闫喜春竟是旁人的探子,心下一凛,忙扮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没成想这闫喜春竟是这样的人,属下竟迟迟未能察觉,让殿下一直处于危险之中,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这虚伪的面孔叫沈昭然看得想吐,什么教养都不想要了,直接翻了个白眼。 元衡得空回头看了沈昭然一眼,是直想发笑。 “五姑娘,他赵乐就是这样的人,油滑得很。”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将自个恶心到吗?” 沈昭然跟元衡虽见过一面,但耐不住萧朗信任他,在其中斡旋,让沈昭然觉着他们仨志趣相投,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这不,元衡冷不丁听得这话还愣了愣。 “五姑娘,在下算是看出来了,你还真不是一般女子啊,真性情,无外乎殿下对你这般念念不忘呢。” “过奖过奖。” 沈昭然还真是一点不谦虚。 “本王也是万万没想到,这般器重的一个属下,竟是头白眼狼!不过……”萧朗扫视过底下的一干悬明司,“你们每个人合该小心谨慎着些才是,该怀疑得怀疑,该回禀得回禀,有些小动作,姑息不得,有些情也留不得!”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自然听明白了萧朗的弦外之音,这是在敲打赵乐呢。 他不是为了情谊要帮着求情嘛,明里暗里指责萧朗不顾以前的情分,那萧朗就摆清楚立场说个明白。 赵乐恨得牙痒,他万万没想到向来不爱对自个所做决定做出解释的萧朗今日会多这么一句嘴。 “闫喜春走了,副统领一职空悬,本王向来信奉能者居之,万望诸君,莫要叫本王失望。” 得,一句话下来,赵乐到嘴的鸭子唯恐又要飞了。 他满以为闫喜春走了,自个能上位,奈何萧朗一直看不上他,打压他多年…… 当初,他好不容易将悬明司的老统领和副统领都给送走了,满以为自个能上位,哪料想皇上突然将萧朗给指派了来? 好嘛,虽然都是庶子,生母地位都不显,但人会投胎,生下来就是皇子,命就是要比自个的好,说来说去也要比自个高贵。 那他姑且都忍了,毕竟父母不是自个能选择的,那他就努力做事,好生拍拍马屁,巴结巴结人,这总可以? 不说多忠心耿耿,却也算是勤勤恳恳,到时候捞个副统领当当,若是这位爷哪天不想管这堆烂摊子了,这统领一职理所当然地会落在他的肩头…… 可是没有…… 这位主儿看着年纪轻轻,比先前的统领们还要难糊弄。 以前的统领们是临时提拔上来的,不像他们这批年岁小的,自年少时便被选拔进悬明司进行训练,那两位统领没他们这些个天赋,也是见过外面更多繁华的,更易被外物所扰。 可萧朗却不是,他是国师大人的关门弟子,一双桃花眼,似能看透人心,纵使年岁不大,是谁都不敢怠慢了他去,就连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萧朗一句话分量之重,说不得底下人就躁动,好容易被他笼络的人就不听使唤了。 可他也不是吃素的! 他且赌赌,到底是他在悬明司待的日子够久,还是这位活得够久! 反正进了悬明司不是想出就能出的,他赵乐就在悬明司跟他宸王殿下耗个天长地久! 只是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 “殿下,属下斗胆,不知……马车内是谁受伤了,需要元大夫进去察看。” 沈昭然听得赵乐此问,也不待萧朗说话,忙痛呼一声,然后给了云檀一个眼神。 云檀反应极快,忙接话道:“元大夫,烦请您手轻着些,我家姑娘从未受过这等伤,怕是受不住。” 元衡应道:“好的,还请五姑娘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他边说着,手下银针不断,继续朝妇人身上扎去。 在马车外的萧朗闻言,接话道:“怎么?本王未过门的妻子之事还要跟你交代?” 赵乐忙低头认错:“是属下僭越了。” “莫要跟闫喜春一样,耳朵该收则收!” 话罢,萧朗一挥衣袖就又钻进了马车。 “都散了,或者你们今儿想住在本王这宸王府?” 萧朗在马车里坐定后,听得外面还未有离开的声音传来,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属下不敢。” 这话齐齐传进马车里后就传来了赵乐带着人离开的声音。 萧朗自也不敢再带着沈昭然在这里下车,而是跟着妇人和她的孩子一道从侧门进得府内。 将妇人安顿好,又等着元衡好一顿诊治,妇人可算是暂时捡回了半条命。 “阳阳,跟着云檀和玉檀两位姐姐一道去歇息,好吗?” 沈昭然轻声问道。 陈阳摇了摇头。 “我想等着娘亲醒来,姐姐去睡,今日多谢姐姐了。” 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叫人心疼,让沈昭然也不好再多劝。 “好的,我将玉檀姐姐留在这里,你要是累了,就叫玉檀姐姐,让她带着你去歇息,好不好啊?” “好。” 陈阳乖巧应道。 “走,我送你回梅园。” 萧朗将元衡安排在一边儿的厢房歇下后,又同沈昭然道。 沈昭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就算跟着萧朗走了,还一步三回头地在看身后独自站在院中,看起来分外孤寂的陈阳。 “你这样,我都要吃味了。” 萧朗有意想让沈昭然放轻松一点。 沈昭然摇头失笑。 “是吗?没想到我们宸王殿下这般小气,一个小孩子的醋也要吃。” 此时,天空中只点缀着几点星子,沈昭然将云檀等人遣走,这才停步,缓缓拉起了萧朗的手。 “如何了?” 她边说着,边将萧朗的袖子捋了上去,一排整齐牙印赫然印在上面。 她不再啰嗦,低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眼中满是心疼。 第105章 残忍 半晌,萧朗手上的伤口总算是愈合了。 “你说,以前在肩头的……可不可以……” “肩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没法子了,而这是新鲜的,自然可以。” 萧朗万分宠溺地伸手揉了揉沈昭然的秀发。 “你不是说悬明司的金疮药很好,可以不留疤痕,怎么……” 沈昭然心内有了几分猜测,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因为这是我们家五姑娘给我留下的印记啊,仿似在说,我是你的,起码我能这般想,当作纪念……” 萧朗说这话时是万分地温柔缱绻,就这样密密匝匝地包裹着沈昭然的一颗心,惹得沈昭然只觉一颗心都软软乎乎地,面对他,好似再硬气不起来了。 沈昭然想,她栽得彻底! 她忍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踮起脚尖,伸手抱住了萧朗的脖颈,整个人仿似都挂在了他身上。 萧朗怕她太过辛苦,忙伸手将她给搂住了。 “怎么了?我的小娇气包。” “谁娇气了?” 沈昭然也不知为何,就有点想哭,以前她也不是这样的啊。 “都怪你!” 她干脆撒起了无赖。 萧朗闻言,嘴角笑意是止也止不住。 “好,都怪我。”顿了顿,他又哄道,“不过一件小事,倒也不必如此感动啦。” “谁感动了?”沈昭然还在嘴硬,“我告诉你,要是你负了本姑娘,本姑娘就……” 萧朗双手更紧地搂着沈昭然,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就如何?” “就……”沈昭然在萧朗肩头蹭了蹭自个眼角的泪,道,“本姑娘就再也不见你!” 萧朗常年冷硬如铁的一颗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 “我还以为你要将我给剁了呢。” “我……”沈昭然颇觉气恼,“倒是想啊,但是堂堂宸王殿下,我不一定就能得逞,也不一定就舍得下手,就不说这些不切实际的了。” “不会有这一日的。”萧朗嘴角带着抹轻笑,眼中却满是认真,“除非你不要我,除非我死,否则……” 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就算是殊异的身份也不能! 沈昭然听得这话,顿时不乐意了,从萧朗怀里退了出来,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胸膛上。 “说这些晦气话!若有一日……”她思忖一番,抬起头看着萧朗,眼眶是红红地,“若有一日我控制不住自个,当真走到了那一步,就亲手结果了我,我不想害人,也不想你看见我丑恶的模样……” 萧朗不欲听这些。 “说什么丧气话?你方才不是还说我,自个怎么又来了?” 他就想拉着沈昭然继续往前走,她却没动,是打算势必在今日把话说清楚的意思了。 “既明哥哥,我说的是真的,答应我,真有那一日,就亲手结果了我,好不好?” “我……”萧朗转过头去,不愿沈昭然看见他也跟着红了一片的眼眶,“我做不到……我将你关起来……悬明司那么多‘异人’,都关起来了,你……我就关在这宸王府里……” “好。” 沈昭然知道自个这样委实太过残忍了,不过是仗着萧朗心悦自个,但是有些话今日不得不说清楚。 她又走到了萧朗面前。 “若我发了狂,但没害人,你就将我关起来,谁也不见,若我害了……” 萧朗再忍不住了,只想堵住沈昭然这张小嘴,干脆直接以吻封缄。 良久,两人的嘴唇才缓缓分开,用额头抵着额头。 “小然儿,你知道你对我是多么地残忍吗?” 沈昭然正欲开口,萧朗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嘴。 “好,我答应你,若你只是失了智,我便将你关起来,若你害了人,我定会杀了你,然后,抱着我们共同的抱负,继续……活下去,穷尽毕生之力,寻出救治‘异人’之法。” “既明……”沈昭然心疼地唤出了萧朗的字,“对不起,既明……” 她单是想想就替他疼。 漫漫人生,一个人孤寂地走完…… 若没有开始会不会就…… 萧朗似会读心般,又开口道:“没事的,每个人本就……一个人赤条条地来,最后还是得一个人……离开……我们还有这么多的回忆,只要想想,也满是颜色,挺好的……真的……” 挺好的…… 在这踽踽独行的一生,至少你来了,伴我走过了这么一程,其实就很好了,这一生也不算枉费了。 沈昭然泣不成声。 “好,那我就好好陪着你。” 陪着你,走过这一程。 能过一日便是赚的。 这般想想,心头倒是好受许多。 “走,我送你回去,明儿一早我便要去悬明司,你好生看好家里。”萧朗柔声叮嘱道。 沈昭然点了点头,示意自个知道了,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侧头望着萧朗,似笑非笑道:“我还当宸王殿下如何不得了,将悬明司上下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原来这还有不少人是不服你的呀。” 萧朗故意叹息道:“是啊,以后全得靠着夫人罩着我了。” “我可不敢。”沈昭然摸了摸自个的脸,“夫人只负责貌美如花,至于旁的,还得劳烦殿下自个了。” 萧朗摇头道:“罢了,明儿早上就去收拾,还是不劳夫人费心了。” 既说到此处,沈昭然就不得不多问了。 “我是相信你的,但这赵乐怎么就敢同你叫板?” “赵乐一早就在悬明司的,是悬明司的第一批人,八年了,他们第一批选进来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可他一直还活着,但我不喜他,心思太多了,就觉着自个是庶子,登不得台面,有点急功近利,我本想多磨他两年,没想到他还是没能沉下心来。” 萧朗双手背在身后,同沈昭然慢悠悠地走在廊下。 “你看不上他的作为?”沈昭然一针见血,“听没听过一句话?” 沈昭然抬头,萧朗垂眸,两两相望,沈昭然开口了。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既然在悬明司呆了这么多年,威望肯定还是有的,你当心他给你使绊子。” 悬明司很新,而萧朗这个头领更新,可就算如此,也不能小看了他去。 “放心,只是有件事叫我耿耿于怀……”到了一个有台阶的地儿,萧朗伸手扶了沈昭然一把,见得她站定了,才接着道,“陈狗子一家为何会突然被追杀?” 时机太巧了! 第106章 回光 沈昭然眉目一凝。 “他们是故意选在你不在东都城内的时候动手。”她笃定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运作起来的?” “或许早在前几日宫廷宴会上突然出现‘异人’时便已经开始了。”萧朗猜测道,“故意转移我们的视线,让你没机会再去寻陈狗子问个清楚,而我一门心思扑在父皇身上,然后带着人撞入陈狗子家,想要从他手中寻得控制‘异人’之法,或许他们已经知道怎么控制了,只是需要找到这个令牌。” “所以他们才冒险在白日里动手。”沈昭然气愤道,“一环扣一环,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啊!对了,那个令牌如何了?可看出其中关窍了?” “我寻了个极擅机关术的人来瞧了,没瞧出个什么名堂来。”萧朗蹙眉道,“又不敢轻易将令牌熔铸了,唯恐令牌本身才是控制‘异人’的关键,而不是内里藏有什么东西。” “令牌呢?要不你给我,我再瞧瞧?” 萧朗从衣袖里掏出了那块令牌放到了沈昭然手上,就在沈昭然细细观察的时候,玉檀突然来了,沈昭然忙将令牌藏了起来。 “怎么了?”沈昭然问道。 “回殿下、姑娘,那妇人醒了,元大夫让我来请您们过去,说是……”玉檀似有不忍,“有什么话快去问,这妇人怕是活不过明日了。” 意思差不多就是今夜了。 沈昭然和萧朗面面相觑,也顾不得其他了,忙往妇人住的厢房奔去。 “如何了?”萧朗甫一到得安置妇人的厢房就拉着元衡问道。 元衡没多说话,只是垂着头摇了摇头,示意人快不行了,反倒是陈阳那孩子,还被自个母亲哄着,在笑呢,浑然不知母亲即将要离开自个了。 “那这是……”回光返照? 沈昭然没了勇气问出口,更是不敢轻易靠近,打破这两母子片刻的宁静生活。 还是妇人先看见了门口的几人,开口将人给唤过来了。 “殿下,沈姑娘……” 眼瞧着她要起身给两人行礼,沈昭然忙将人给扶了回去。 “不必如此多礼,你……” 这时候该是有什么便问什么了,可是…… “你们要问什么便问什么,我啊,也就这样了……” 听得妇人这话,陈阳这孩子也回过味儿来了,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娘……您……” “阳阳,好好的啊,莫要再为娘哭了。” 妇人伸手擦着陈阳面颊上的泪水。 “娘的命,到头了,只有这样了,你要记住娘方才叮嘱你的,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娘……” 妇人看着沈昭然,沈昭然会意,示意玉檀将孩子带出去。 一时,屋内就剩下了妇人、沈昭然、萧朗还有元衡几人。 “沈姑娘,你有什么要问的便问,事情已经到这样了,我就想求着你,好好地,将我的孩子,好好地……抚养长大……我就这一件事求你了……看在我临死前,知无不言的份儿上……” “夫人,你……阳阳还这般小,你不能丢下她啊……” 沈昭然握住了妇人的手道。 “可是,就算如此,又有什么法子呢?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妇人眼中满是绝望。 她已经看不见她的阳阳长大了。 “若……”沈昭然双手绞紧,“若我有法子呢?” 第107章 可笑 沈昭然突然想到换血之法,急急回头望着萧朗和元衡。 萧朗瞬时明白她心中所想,怒斥道:“你怕是昏了头了!” “可是没有旁的法子了。”沈昭然承认自个被内疚搅浑了头,可现下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她不伤人……” “那也没有法子!”元衡面上也满是冷肃,“她失血过多,若是吸走她身上大半血,她身体里余下的血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在获得‘异人’之血后再造血。” ‘异人’将人变成‘异人’,说起来容易,其实条件还是万分苛刻的。 妇人听得他们的对话,多半也明白了沈昭然的意思。 “沈姑娘,不必如此,我也不想变成……家里已经有那么多个‘异人’了,我相信,我的夫君就算我死,也不想我成为那样的人的,虽然我从未因此看不起他,就算知道……” 沈昭然心头大恸。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妇人点了点头,似是忆起了过去点点滴滴的美好,惨白的面上都带上了几分笑容。 “我要嫁给他,他不想,就想用这法子将我吓走,可是我非但没走,还很是心疼他,他就答应我了……” 沈昭然禁不住红了眼眶,她跟陈狗子让她想到了她跟萧朗。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萧朗,见得他伸手拍了拍自个的肩头,才又转头说道:“那他真的很有福气,遇上了你。” “那是我有福气,遇上了他,不然我被我后娘给打死在哪个村旮旯里头都不知道。倒是沈姑娘和殿下才是,郎才女貌,以后定然也是分外幸福地一对。” “阳阳他……”沈昭然分外不忍,但还是问了,“你还是生下了他。” “对,是我自私,我丈夫犟不过我,到底是点头答应了,我们很幸运,却又不够幸运,阳阳也是……”说着,妇人又笑了,“但其实我还是很幸福的,阳阳真的是很叫人省心的孩子。” “是你们教养得好。”沈昭然伸手轻拍了拍妇人的手,又问道,“你能告诉我,你夫君要找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吗?该怎么用吗?” 妇人的双眼有些躲闪,还特意抬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元衡。 元衡见状,提议道:“我去外面看看他们药熬得怎么样了。” 元衡有自知之明,虽说沈昭然的秘密叫自个知道了,那不过是无奈之举,旁的自个不一定就有格现如今知道。 萧朗没拦,让人走了。 “夫人,现如今可以说了吗?”萧朗声音平直地问道。 妇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那东西被我……” “那东西在我们这里。”沈昭然截住了妇人的话头,“我担心东西给你们家带来杀身之祸,我这边也有我自个的考量,并未给你夫君,你夫君该是告诉过你的,你又何必来试探我?用法,你夫君最有可能应该是告诉你,而不是一个孩子。”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就是萧朗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收到,更何况还是陈狗子呢?他根本来不及分别叮嘱。 至于以前…… 陈狗子这般心疼自个的妻子,定然会信奉知道得愈少愈好的理儿,不会提前多给自家妻子透露什么。 妇人果然慌张了,她原本还想着拿此事让人好生待自个的孩子呢。 “我……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我就是……” “我知道。”沈昭然安抚地拍了拍妇人的手臂,“无论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都会抚养阳阳长大的,你且放心。” “你们能活着到我马车前,也是因为本王派了人保护你,你该是知道的,夫人,所以你大可相信我们。”萧朗接话道。 从沈昭然无端端出现在陈家家门口开始,他便派了两个暗卫看着陈狗子家,但两个人到底是太少了,敌人来得突然,他们已然左支右绌,根本来不及通知更多的暗卫,甚至及时回禀给自个,就是放出了弩箭,他的暗卫也去迟了一步,毕竟悬明司的人也到了,他们不好同他们产生正面冲突。 就在方才打斗的时候,他跟他的暗卫首领一对上眼就知道,那两个人受了重伤,他们能做到的不过是留两个活口给自个。 妇人没想到原来一直保护自个的是萧朗的人,双眼微微瞠大,担忧道:“那他们……” “回去养伤了。”萧朗淡声回道,“所以我希望夫人能知无不言,我们也好想法子,尽早将事情查清楚,寻出医治‘异人’的法子。” 妇人叹了口气,道:“当时事情出现得太急,夫君只告诉我,叫我来寻求沈姑娘的庇护,还有就是……那边的人开始异动了,说是他们其实一直在秘密地制造更多‘异人’,不然这么多年了,不可能还会有这么多‘异人’在中州肆虐。” “那边的人?”沈昭然重复道。 “他说,我这样同你说,你就该清楚了。”妇人努力回想着陈狗子当时同自个说的话,“他还说,这个具体的控制之法谁也不知,只知道,只要令牌一出,你的父亲就能号令虎阳军千万将士。” “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个令牌的作用,但为了争它,已经伤了不知多少条人命了?” 沈昭然觉着这有点可笑,甚至有点难以接受。 这算什么? 他们苦苦追寻的真相,苦苦追寻的控制‘异人’之法,企图在其中找到治愈‘异人’的线索,如今瞧来,似乎不过是一场笑话…… 令牌找到了?没人知道怎么用! 八年了,就连陈家父子跟这个令牌日夜相对,竟也没找到法子,当真是可笑至极! 她抬头望着萧朗,凄然一笑:“你们说他们好不好笑?为了这么一件不知用法的东西,孜孜不倦地追寻,搭上了多少条人命啊!” “多么地……不值得啊……我爹为什么……”沈昭然泣不成声,“为什么要造出这种东西来啊?” 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啊! 还有那些年纪轻轻就死了的将士们,他们又何其无辜?他们的家人又何其无辜? “这明明就是杀人武器,为何还要留着它啊?” 沈昭然说着,从自个衣袖里掏出了那块铁铸的令牌,直接摔到了地上。 令牌掉在地上,直接被磕成了两半。 这铁铸的怎会…… 沈昭然和萧朗直接呆愣当场。 第108章 母爱 就在沈昭然回过神来,正打算弯身捡起碎成两半的令牌查探的时候,床上的妇人却是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忙收回脚步,回身去查探妇人的状况,而萧朗则将令牌拾了起来。 只见两半令牌碎得很是齐整,里面竟不是铁铸,用手磨蹭,似还能磨出粉末来。 就在他皱眉凝思,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床上的妇人却是突然呕出一口血来,沈昭然急急朝外唤道:“元大夫,元大夫,快来看看啊!” 萧朗再顾不得查探这是个什么东西,忙将令牌收好,唤人进来。 元衡一进来,一直守在外面的陈阳也跑了进来,眼瞧着自个母亲的嘴里一直涌出鲜血来,整个人都慌了,哭叫着要往自个母亲床前奔,被沈昭然抱住了。 “先让元大夫看看,先让大夫看看……” 陈阳还是听得进话的孩子,闻言,不再挣扎,只是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就等着元衡最后的宣判。 元衡忙活好半晌,终究是直起腰来,摇了摇头。 陈阳见状,猛地看向躺在血泊里的妇人,哭喊道:“娘!” 他就要往前膝行,可是一双腿早已软了,不过往前滑了两步,整个人都直接摔趴在地上。 他似是忘记了思考,更是忘记了自个会行走一事,一只手就往前抻着,妄图拉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的手,而床上的妇人笑着,也想在最后拉一把他的手…… “娘……” “阳阳……” 屋内众人见得这一幕,或是沉默,或是低声啜泣,但都有了相同的默契,想要上前扶陈阳一把,却是被妇人喝住了。 “谁都不要扶他!阳阳,站起来,走到为娘面前,叫为娘再好生看看你……” 沈昭然闻言,是泣不成声。 这是作为母亲能教给孩子的最后一个道理了。 萧朗从没有感受过母爱,如今见得这一幕,也被震撼了,原来被母亲爱着是这样的。 他无法感同身受,却莫名有些羡慕。 他上前一步,将沈昭然揽进了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地上的陈阳终于动了。 可不知为何,他好容易双手撑地,半站了起来,不过刚松了一只手,双腿又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他恨,恨自个的无用! 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为什么突然就站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只是心内似乎有道声音在告诉他…… ——别站起来,站起来娘就要离开你了。 他想,他是不是晚一点站起来,母亲就能在这个世上留久一点?他就能多感受一点母爱? “站起来啊!” 妇人哭着吼道,嘴里还因着这一声吼喷出了血沫。 “娘……” 陈阳哭道,拍打着自个无力的双腿。 怎么就站不起来呢? “你是想为娘死不瞑目吗?” 妇人猛地用力捶了一下床,是在陈阳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严厉。 这一下似乎捶在了沈昭然的心里,她只觉从心而发地感觉寒意弥漫,禁不住往萧朗怀里缩了缩。 陈阳也被这一句话,一个敲击,激得浑身一个激灵,咬着牙,大吼着,立时站了起来。 “娘!我站起来了!” 他边说着,边一个箭步跨到了妇人床边,眼中含着泪,嘴角却是挂着笑。 而妇人也含笑望着他,一双眼眨也不眨。 “娘,您跟我说说话啊。” 陈阳上前,碰了碰妇人的手,妇人的手竟就这样沿着床沿无力垂下…… “娘!” 陈阳稚嫩又悲戚的声音响彻整个厢房,久久回荡不去。 第109章 全尸 妇人走了,陈阳哭闹了大半宿,最后终于睡了过去,而趁着这功夫,暗卫回来禀告了。 “现场并未发现陈狗子的尸身。” 那就是有可能还活着了。 萧朗心头有了思量。 “再去找,那两个暗卫的伤怎么样了?他们有什么线索吗?” “回禀殿下,原先一直跟踪陈狗子的两个暗卫伤得很重,看样子得养两个月,根据他们身上的伤属下也查探了,只能看出是剑伤,那帮子人来得也很突然,暂时还未有什么线索。” “继续查。” 萧朗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是!” 暗卫得了令,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宸王府,接着去查探陈狗子失踪一事。 家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萧朗怕沈昭然心头不爽利,顾不过来,就想着今日告假在家陪着她,没成想反被她给教训了。 “你得去,若我被这样的一件事就给弄得一蹶不振,如何配得上你?”她叹了口气,“昨儿已经发过疯了,你去,府里交给我,我都会看顾好的。” 沈昭然这会子已经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因着一夜未睡,面色发暗,很是憔悴,看得萧朗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他伸手轻抚了抚她的鬓发:“别太操劳了。” “不会的。”沈昭然则是替萧朗理了理衣领,“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顾外头,那我就要照顾好……家里,我没事的,你别太担心,我不想因着有了我你反倒有了后顾之忧。” 沈昭然话说得明白,萧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叮嘱了她待会儿得空歇歇,这便带着元衡离开了。 今儿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陈夫人身份敏感,不能留全尸。” 待萧朗一走,沈昭然便安排了起来。 云檀立时明白了沈昭然的意思,玉檀却是有些犹豫。 “阳阳肯吗?那孩子那般可怜,母亲临死了还……” 死无全尸。 沈昭然知道玉檀心好,可怜陈阳,但是…… “其实,她都不该好着脸孔踏出宸王府,不能因为她,牵累整个宸王府。” 说她自私也好,怎样都好。 “宸王府比不上别的世家大族府上的人,殿下宽厚,不愿买那般多下人摆着,觉着没甚必要,但府上的下人好歹也有几十号人呢,护卫还得另算。” 玉檀闻言,忙道:“姑娘说得是,是玉檀思虑不周,僭越了。” “不是我心狠,这也是非我所愿,但有时候处在那个位置,我们就得做处在那个位置该做的事儿。” 沈昭然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是风雨欲来啊。 “等阳阳醒了,就将人给带来,我要亲自同他说此事。” 就在这时候,外面人来报,说是陈阳已经醒了,要来见沈昭然。 沈昭然没想到昨儿折腾了一宿,陈阳今儿就睡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又起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忙叫人将人给请进来。 沈昭然是吩咐了人去给陈阳找身新衣的,这会子穿上了,脸上的血迹也给清理干净了,眼底浓重的乌青就愈发明显了,看起来更是可怜可爱,惹得沈昭然分外心疼。 “快过来坐,让姐姐看看,怎么……” 沈昭然话还未说完呢,陈阳踏进了屋子就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后默不作声地先‘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沈昭然是扶都扶不及。 “你这是做什么啊?” 玉檀和云檀就要上前将人给扶起来,但是陈阳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就是不肯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也只比你大了八岁,你喊我一声姐姐,哪里就能跪我?快快起来!” 沈昭然边说着,边伸手要去扶陈阳,被他给避开了。 “姐姐,这一拜您受得的,若不是您,我娘和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我娘说过,得知恩图报的,我现如今还不能回报您什么,就先跟您磕个头,我现如今……还小,娘说让我以后跟着您,我……我也无处可去,还请您收留我,我一定会很听话的!以后长大了也会好好报答您的!” “罢了,别您啊您的,我也没比你大多少,这头也磕了,你也说了,要听我的话,我现如今让你起来,可要起来了?” 这孩子太犟了,叫沈昭然颇为头疼。 好歹陈阳还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闻言,果真站了起来。 “你放心,你母亲既然将你托付给了我,我自会好生待你,你要什么,就同我说,我不在,就寻玉檀和云檀两位姐姐,她们定然也会帮你的。” “谢谢姐姐。”陈阳说着又转头同云檀和玉檀道了谢,当真是乖巧得叫人心疼。 沈昭然摸了摸陈阳的头,又道:“其实现下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番。” 沈昭然没有居高临下,话语中全是尊重,这让陈阳不自觉地抻了抻脖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很是庄重。 “放轻松,别那般刻板。”沈昭然将陈阳拉来坐到了一边儿的椅子上,“其实是你娘的事儿。” 一听得这话,陈阳更是放松不了了,浑身都僵直在椅子上,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沈昭然,透着几分急迫,可又迫于什么,不敢催促。 “我想将你娘的遗体火化了。” “不行!”陈阳下意识反驳道,而后似乎是想起了要听沈昭然的话的承诺,憋着泪,颤着声儿问道,“我娘……不能让我娘死无全尸啊,姐姐……我娘什么坏事都没做,我……” “怎么又哭了啊?” 沈昭然也很是心疼这孩子,拿出帕子就要替他拭泪,可他似乎被吓着了一般,立时噤了声儿,低头用自个的衣袖将面上的泪擦干净了。 “‘男……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记得了。” 说完这话,他就用力咬着自个的下唇,努力克制着自个的情绪。 “要是……要是要死无全尸,合该是我……我才是个怪物!” “阳阳,不许胡说!”沈昭然斥责完,又放缓了声调,“是啊,你娘是什么坏事都没做,但这世上的坏人太多了,若是留着她的遗体,宸王府会有危险,是姐姐自私了,但是……” 沈昭然起身,朝陈阳伸出了手。 “来,跟着姐姐出去转转。” 陈阳不明所以,但还是牵住了沈昭然的手,跟着她一道跨出了屋门,到了廊檐下。 只见院中的人来来往往,有洒扫的、有修剪花枝的,还有受了主人家的吩咐,行色匆匆去办事的。 “阳阳,入目所及,皆是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的人,他们不该枉送了性命。” 只为了一个死去的人。 这话很残忍,沈昭然不忍说,可陈阳却懂了。 他年纪虽小,但有些事情懂得很快。 “姐姐,我知道了……” 第110章 鱼儿 沈昭然没再说话,只是同陈阳在院子里站着,等着他自个想通。 好在,陈阳果真不负她所望,良久,终是抬起头,同她道:“姐姐,娘临终前说要我以后都跟着你,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他的眼神愈发坚定:“好,我听你的,就将我娘火化了!” 沈昭然伸手,轻抚了抚陈阳的发顶:“真是个好孩子,终有一日,必成大器。” 陈阳勉力笑笑,缓缓地垂下了头。 沈昭然见状,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是啊,若是可以任性,谁愿意做个懂事的好孩子呢? “姐姐,你知道我爹爹在哪里吗?‘异人’只有火化,我想将爹爹和娘亲葬在一起,这也是娘亲的心愿。” “爹爹啊……”沈昭然轻声重复了一下,才道,“还得再等等,现如今还不是去寻你爹爹的好时候。” 今儿一大早她便听萧朗说了,陈狗子现如今是生死未卜。 尸首没有找到,但活着的希望似乎也不甚大,只盼着他不被人利用,真成为了旁人的杀人恶魔。 可这些话她又不好同陈阳说,以免叫他得了希望,最后又空欢喜一场。 “你暂时得藏在府中,不能出门,否则叫人看了去,只怕要有危险了。”沈昭然拉了拉陈阳的手,“走,再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陈阳沉闷地点了点头,拉着沈昭然的手是握得更紧了,似乎想借此有些凭依。 沈昭然也用力地回握住陈阳的手,想要安抚他一二,借给他些勇气,偏就在这时候,府中管事的内侍突然急匆匆地来了。 “五姑娘。” “钟管事,怎么了?” 萧朗还小时,就一直是钟内侍伺候着他,陪着他一道长大。 幼时在宫中,萧朗被人欺负,也是钟内侍挡在他的身前,忠心耿耿地护着他。 后来萧朗出宫建了府邸,便也将钟内侍带了出来,做了这王府的管事。 这些沈昭然都知道,故此对钟内侍也格外敬重。 “巡防营的人突然来了,说是昨儿有歹人将东都城搅得天翻地覆,他们查了一宿,查到了我们府上,怕歹人已经潜入我们府中,会对殿下不利,这会子正在外面守着呢。” 萧朗交代过,他不在,有些事情可以请沈昭然拿主意。 虽然萧朗惯常将自个的心思藏得很深,但钟管事跟在他身边多年,总瞒不过他的眼去,甫一听得萧朗的交代,他便也明白了,他们家殿下是万分珍视这沈家五姑娘的,就算她身份敏感,也是愿意以性命相托的。 “还得请五姑娘带着这孩子去避一避。” “玉檀,你带着阳阳躲我屋里去。” “是。” 玉檀领命,牵着陈阳便要走,倒是陈阳这孩子放心不下,紧紧地拉着沈昭然的手不放。 “姐姐,你……” 沈昭然伸手摸了摸陈阳的头。 “去,跟着玉檀姐姐去躲一躲,姐姐不会有事的,他们还没这胆子将姐姐如何。” 陈阳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玉檀一道离开了。 “五姑娘,您这是……” 钟管事见沈昭然不愿避让,有些担忧。 虽说有他们在,出不得大事,但若是前面那些莽夫冲撞了她,也是万万不好的。 “钟管事,我跟在你身后一道去看看。”沈昭然见钟管事还欲再劝,忙又道,“我既住了进来,总得学着理一理这些个事儿,没得遇到事儿就只会往后缩,你说是不是?” 钟管事顷刻间便明白了沈昭然话里的意思。 他原本还觉着这就是个娇娇儿的小姑娘,恐到时候还得累着自家殿下多加照拂,依他看来,比起安惠郡主不知差了多少,但他不过一介奴婢,没得资格僭越管这档子事,何况此事还是皇上定下的,自有深意,他只管效忠自家殿下便是。 可如今看来却是叫他改变了对她的印象,这位沈家的五姑娘许也是能堪大事的。 “五姑娘说得是。”他边说着,边朝沈昭然微躬了躬身,“五姑娘这边请。” 沈昭然微一颔首,同钟管事一道朝宸王府的府门而去。 这还没到呢,他们就听得门口的人是趾高气昂地说道:“巡防营办事,岂是你们能拦的?到时候出了事,你们该当何罪?” 沈昭然远远地就看见穿着盔甲的巡防营将士们和王府的护卫们正两厢对峙着,是谁也不让谁。 “这不是张将军嘛。” 甫一到得府门口,钟管事就笑眯眯地同巡防营为首的那位打起了招呼。 沈昭然知道这人,是镇国公夫人的一个远房表兄,靠着镇国公府爬到了巡防营副将的位置,还算不上什么将军,但这高帽子一戴,总会叫人舒心的。 这不,这位张子虎张副将面上立时带上了几分和缓的笑容,再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 “钟管事啊,昨儿东都城内有一窝贼子乱窜,我们巡防营的兄弟们查找了一宿,这才得了点线索,说是人藏进了宸王府中,不知钟管事能否行个方便,体恤一下兄弟们,叫兄弟们进去查一查,万一歹人藏在暗处,伤了府中人,可就不好了。” 张子虎是面露担忧,但其中真情假意,谁能不知? 沈昭然算是想明白了,这张子虎能来,必然是有身后的镇国公齐崇授意,看样子他是耐不住了啊。 一个不知用法的令牌,竟钓出这样大的一条鱼,沈昭然觉着委实可笑,只是为此死掉的人当真是万分不值得了! 这条血路,他们倒是走得顺畅啊! 只是现如今是钟管事在同张子虎交涉,她不好插嘴,就只是站在一边儿冷眼瞧着。 “张将军,宸王府的护卫日日夜夜三班倒,若是有人趁机潜入,他们必然会发觉的。” 钟管事好似听不懂张子虎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般,依旧笑眯眯地,叫人看着以为他软弱可欺般。 这不,也不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子虎的气焰更盛了。 “对了!就是这倒班的时候!只要抓准时机,最易被潜入进来了,说不得那帮子人正好抓对了这个时机,若是这样,那几人就可怕了,只怕到时候搅扰得宸王府也不得安宁,伤着了人,谁也担待不起不是?你说呢?钟管事。” “宸王府的护卫倒也不至于这般没用,这点都不清楚。” 钟管事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但眼角却露出了一缕寒光。 “至于倒班的时机,那帮子人抓得这般巧,哪里都不去?偏来我宸王府自投罗网?老奴看着啊,只觉着是个笑话。” 第111章 剑拔 沈昭然都要为钟管事这话叫好了,四两拨千斤就将张子虎的话都给堵了回去,不愧是在宫中沉浮多年的老人了。 “是啊,堂堂宸王府,收拾几个‘异人’都不在话下,几个普通人,就是功夫再高深,还能比‘异人’高?其敏捷程度还能好过‘异人’去?是没了眼珠子敢来宸王府造次了?” 沈昭然可没钟管事的耐性,能跟眼前人慢慢磨,她向来信奉愈是面对喜欢虚与委蛇的人就愈要快刀斩乱麻,没得被他带到沟里去了。 只是沈昭然此言一出,张子虎的面色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出身不高,最是忌讳旁人说他靠着谁上位,更是容易记恨别人给他脸色看,更何况还是身为女子的沈昭然。 沈昭然最后那句话这是在暗指他没个眼水,竟敢来寻宸王府的麻烦,真真是触了他的霉头了。 他立时收了面上笑意,微微偏头,眼神阴鸷地看着沈昭然。 沈昭然也不憷,笑意盈盈地回望着他。 这于他而言无疑是挑衅。 他一只手威慑似地摸向了自个腰间,紧跟着往沈昭然这里跨了一步。 沈昭然可不是吓大的,就这样望着他,是一步没退。 只是沈昭然不怕,钟管事和云檀却是怕张子虎当真暴起,将她给伤着了啊,纷纷上前一步,挡在了张子虎面前。 “张将军,五姑娘是我们宸王府的客人,更是殿下未过门的妻子。” 钟管事也不评价谁说得对谁谁说得错,只淡淡表明了沈昭然的身份,提醒张子虎莫要僭越了。 且不说张子虎不过区区一个副将,就算春风得意如镇国公齐崇,那也是不能轻易将沈昭然处置了的。 她是沈家女是其一,更是皇上指定的宸王妃则是其二。 既然被皇上指了婚,那就是未来皇家的人,谁敢轻易动? 虽说皇上现如今年岁大了,时有疾病,但他还是个能拿得住事儿、降得住人的君主,没得让人冒犯了他的皇威。 还有便是有人特意叮嘱过…… 张子虎再是咽不下这口气,也只好退让一步,朝沈昭然微拱了拱手。 “原是五姑娘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只是……”他将双手放下,一只手又搭在了腰间的剑上,“五姑娘说的有句话我不赞同。” 沈昭然看着张子虎这副模样,微一挑眉:“哦?请张将军赐教。” “‘异人’功夫是高,但一般变成‘异人’的时候他们都会失智……”张子虎一手轻点了点自个的脑袋,“一般人是降服不得他们,但他们也不过是功夫高强罢了,哪里像人啊?人可是最会动脑子的,最是知道愈是危险的地方愈安全。” 这是在说自个蠢啊,沈昭然在心头恶狠狠地想道。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张子虎并不是真蠢,起码嘴皮子还是利索的。 “是啊,张将军说得对,只是宸王府阖府上下,大家都是好端端的人,办事定然都是利落的,更何况殿下是什么人啊?他挑得人,自然都有可取之处。” 不就是阴阳怪气? 她还真不怕他! “昨儿晚上更有殿下坐镇,殿下手中的剑可不是吃素的?殿下都没发觉府中有人潜进来了,张将军竟发现了?” 沈昭然此一问,倒是叫张子虎哑口无言了。 他再是自负,也不敢腆着脸说自个比人宸王殿下还厉害? 一旦有人将此话传到皇上耳中,就算宸王殿下原是个软弱可欺、还不受皇上待见的主儿,他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人宸王殿下现如今深受皇上器重,还是国师的关门弟子,行事更是铁血手腕,他哪里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五姑娘误会了,宸王殿下就如这天上明月,我等望尘莫及,只是……” 他是不敢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但今日之事,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做下去,毕竟这可是关乎着他未来仕途的! 他可不希望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副将,到头来还得被人说是他靠着他那个脓包到极致的远房表妹上位,暗地里笑他是镇国公身边的一条狗! “昨儿殿下归府得晚,怕是歹人早已潜伏进来了,这会子不知正躲在何处暗中疗伤呢,我们东都巡防营担负着整个皇城的安危,自是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的!” “是吗?那歹人受伤了?受伤了,巡防营的人都还没将人给逮住?那……”沈昭然似乎很是震惊,又似有些遗憾般,“张将军,你说的话,更不能叫人信服了。” “五姑娘这是打算阻挠巡防营抓人了?莫不是五姑娘知道歹人在哪里,故意包庇那歹人?” 张子虎是颇觉有些恼火了,他跟这位沈五姑娘耽搁太久了,到时候若是萧朗回来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沈昭然想的便是这件事。 钟管事定然已经派人去悬明司回禀萧朗此事了,只需拖一拖,说不得他就回来了,到时候她不信这张子虎还敢蹦跶! “张将军,可不得诬赖人的!” 沈昭然看出张子虎有些急了,故意生起气来。 “你们巡防营抓不到人,就来诬赖我一个小女子,天地良心,我自从来了宸王府后,除了跟赫莲公主一道出门放过风筝,就是跟着宸王殿下去了昨儿的赛马会,何时另则他时出过府了?倒是张将军,你单说巡防营抓人,又不说何事,谁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沈五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呢!巡防营抓人自有巡防营的由头,是机密,怎能闹得人尽皆知呢?” 张子虎一字一顿地说道,显是已经没了耐性。 可沈昭然就是要拖着他! “可张将军此番作为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人又受了伤,岂不更要躲起来?” 张子虎咬咬牙,忍不住又往前跨了一步,钟管事见状,忙又侧身挡在了他身前。 “张将军,莫要太过激动,五姑娘是大家闺秀,禁不住吓的。” 他和和气气地说着话,可站在张子虎面前还要矮半个头的身子却是挡在张子虎的身前一步没挪。 “搜查是必要之举,至于抓人的由头,那不是五姑娘一个大家闺秀能过问的。” 最后几个字是从张子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为了宸王府的安稳,今日务必搜查!” 说着,他微一抬手,身后巡防营的士兵们拔出腰间的剑就又往前走了一步。 宸王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哪里会让?也随之拔出了剑往府门外走了一步,大有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的意思。 一时,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第112章 弩张 沈昭然见事情不妙,知道拖不了多久了,干脆装作受到了惊吓的模样,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可人似是没站稳,踉跄着差点摔倒,可幸被身边儿一直候着的云檀给扶住了。 沈昭然趁势在云檀耳边低语了一句,云檀微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担忧地问道:“姑娘,怎么了?没事?” 沈昭然拍了拍自个的胸口,摇了摇头,道:“无事,就是方才他们突然动剑,将我吓住了。” “姑娘进屋歇会儿。”云檀劝道,“这里有钟管事呢。” 钟管事也觉着奇怪,方才沈昭然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会子怎地就被吓到了? 但现如今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这边局势愈发严峻,眼瞧着不知何时就要动刀子,是万万不可叫她受了惊吓的。 “是啊,五姑娘,快快进屋,这里有老奴呢。” 沈昭然摇了摇头:“不行,我清清白白的,宸王府更是清清白白的,绝不会退!云檀,你去,将府中人都给挪到一处院子里来,莫要叫平白无故的人给伤了。” 钟管事一时有些不知沈昭然话里的意思,但既然她吩咐了,也不好驳了她的话去,见云檀似有些左右为难,便点了点头。 “照着五姑娘说的去做。” 云檀点了点头,提着裙摆立时往院儿里去了。 “张将军,你这边到底想要如何?总不能空口白牙地就说人逃到了宸王府里来了!” 钟管事似乎也有些气恼了,对张子虎也没了方才的好面色。 “我宸王府的人不多,但上上下下也有几十号人呢。” 宸王府的下人只有几十号人,但护卫却是有百八十号人的,且个个是好手,至于因着沈昭然的到来增设的暗卫,自是不必提的,他不信他张子虎能踏入他宸王府的门! “我们只是奉命搜查,这是对殿下负责,更是对东都城内的百姓负责,钟管事,你们这样拦着,我倒是想知道,你们又当如何?” 张子虎边说着,边将自个腰间的佩剑往下压了压,这是准备随时拔剑的意思了。 沈昭然看了眼巡防营的士兵,再看看眼前的张子虎,讥笑道:“张将军,我瞧着你这架势不像是为着殿下负责、为着我东都百姓负责,你这是要我宸王府人的命啊!” 她怕张子虎狗急跳墙,真的伤人,边说着,还边下意识地将钟管事往后拉了一把。 钟管事意识到沈昭然的意思,心头微暖,是更觉自个先前对沈家五姑娘的评价有失偏颇了。 这位真是个慈善的好主子,就是这时候还为着他们下人着想。 沈昭然现下自是不知自个无意中暖了钟管事的心,还只顾着同张子虎掰扯。 “张将军,今日,我宸王府的人怕是没被你不知所云的歹人给杀了,倒要被你腰间那把本该护卫百姓的剑给伤了!” “只要诸位退让,让我巡防营的人顺畅地执行公干,自然没有这档子事!” 张子虎也是摆明了不让。 “这也是为了皇宫的安危。” 这俩字儿压下来,可就是沉甸甸的,叫人说什么都不对。 第113章 威慑 萧朗一早便赶到了悬明司,也顾不上看一看自个藏在怀里的令牌,就直奔悬明司大牢而去。 萧朗到的时候闫喜春已经穿好囚服,被人给绑在刑架上了。 也不消他问,一边儿的悬明司护卫怕消息有误,更怕他怪他们擅作主张,一股脑将事情全给交代了。 原这是闫喜春自个要求的。 “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萧朗围着闫喜春绕了半圈,轻启唇瓣,撂下了这么句话,而后微一抬手,吩咐人去将悬明司内今日未出门执行任务的一等护卫都给寻来。 能进悬明司的都是怀有特殊才能的人,人不算多,只有一千人,但就这一千之军配合起来也可抵大几千人的勇猛之师,而能做到一等护卫的更是当中的佼佼者。 现如今悬明司内也只有十个一等护卫,底下各有两个二等护卫作为帮手,往下是三等护卫,再往下就是普通护卫了。 现如今十个一等护卫,有两个出门执行任务了,还剩八个在悬明司内。 萧朗的视线一一扫过站在牢房门口的八个人,其中就有动了歪心思的赵乐。 待威压释放够了,他慢悠悠地挑选起了放在盆中的铁钉。 只见他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伸了出来,修长的五指一一扫过盆中铁钉,似乎是在估量哪个更顺手、哪个更锋利。 终于,他的手缓缓停了下来,似乎是有看中了的。 就在牢房中的一干人以为就要听到闫喜春的惨叫声时,他摇了摇头,一只手又不慌不忙地继续往前扫着。 他们很久没有看见过萧朗动手了,但萧朗的每一次动手都干净利落,特特是动刑时,更是叫人胆战心惊。 不是他的手段有多厉害,只是他太知道如何控制人心。 就在大家注意力逐渐开始涣散的时候,他动了。 只见他突然从盆中拿出一枚铁钉,然后回身,利落插入闫喜春的肩头。 “啊……” 一声惨叫响彻悬明司的整个牢房。 “本王可以容忍一个人的野心,但决计无法容忍旁人的背叛!” 就在闫喜春哀哀痛呼的时候,一道冷若寒霜的声音在边上晃晃荡荡地响起,是更显得牢房的阴森可怖,也更能震慑人心。 紧接着是第二枚钉子、第三枚……第十枚。 在这个过程中,闫喜春不知惨叫了多少次,晕过去了多少次,均被萧朗示意,叫一边儿的元衡给扎针硬生生给逼醒了。 这便是想要出走悬明司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十八枚钉子,每一枚都必须清醒着承受。 现如今已经钉入十枚了,人已经奄奄一息了,不知还能不能承受接下来的八枚。 赵乐也说不上自个现如今的感受。 比起宸王殿下,悬明司的第一任统领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位宸王殿下才是真真正正的狠人! 他们就站在这里看着他将钉子打入闫喜春的身体里,仿似自己也经历了同样的酷刑般。 可偏生这位宸王殿下好似不知何为残忍般,就是身处无间地狱,也似闲庭信步,慢慢地挑钉子,然后利落下手…… 天知道,他挑钉子的过程于他们而言也是一场酷刑。 闫喜春又晕过去了。 只见他头发一绺一绺地黏成一团,遮挡了大半张惨白的面颊,似痛到极致嘴里又没有咬合物,直接咬破了自个的舌头,从嘴角涌出血来,还有裸着的上半身,上面已经有十个黑洞洞的伤口了,全是打进去的钉子。 血水顺着腹肌留了下来,浸在了刑凳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泡在血水里般,是狼狈至极,哪里还有昔日作为悬明司副统领的风光? 就这样一朝从天上跌进了泥堆里,还真是叫人唏嘘不已啊! 赵乐暗暗懊悔,自个昨儿个晚上怎地就昏了头了,被人蛊惑,去围了萧朗的马车啊,所幸没酿成大错,要自个真是棒槌脑袋,要他打开马车瞧瞧,今日坐在那刑凳上的怕还有自个。 那还真是跟闫喜春排排坐,一个下场了。 “悬明司人手紧缺,该当值的去当值。” 得了萧朗这话,几个见了再是穷凶极恶的‘异人’都面不改色的大汉是如蒙大赦,忙推托着自个有事,急匆匆地便都走了。 待几个一等护卫都走了,萧朗再将一边儿等着的几个护卫也遣走,才给元衡使了个眼色,给人看诊。 元衡忙将一边儿早备好的药从药箱里拿出来,又是给人喂药,又是给人拔银针的。 “好在殿下下手颇有分寸,看着严重,但没伤着筋骨,还有属下这妙手在,殿下放心,定然无碍。” 元衡虽这般说着,但手上动作没停。 “还有八枚钉子没打进去。” 萧朗帮元衡搭了把手,将人稳固好后,不咸不淡地说道。 元衡闻言,后背顿时一僵。 “殿下,不过是做戏罢了,殿下该也知道悬明司的钉子与旁处的钉子不同,就算殿下有巧劲儿,这……” “做戏也得做全套,不然丢的就是他这条命。” 萧朗这话说得毫无感情可言,但元衡却是明白,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要么要命,要么现如今受点苦。 这时候闫喜春终于醒了。 “殿下说得对,现如今遭些罪,往后才能……活……” 似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禁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妹妹……我还没帮我妹妹完成心愿呢……” 萧朗看上的就是闫喜春的这股执拗,为了自个相依为命的妹妹,为了这个唯一陪伴了自个多年最后却惨死的妹妹,他必然会想尽一切法子活下去,直到看着‘异人’得治,或是天下再无‘异人’的那一日。 “钉,殿下,给属下一个痛快。” 闫喜春咬牙道。 “辛苦了。” 只淡淡几个字,萧朗便毫不犹豫地又将八枚钉子陆续打入了闫喜春的身体里。 元衡看着都觉得牙疼,而在外守着的护卫也禁不住一阵觳觫。 钉子都打入了闫喜春的身体里,人看着也是奄奄一息的,萧朗让元衡给他诊治,自个则走到一边儿去净手。 而就在这时候,外面护卫急匆匆来报,宸王府的一护卫来了,说是巡防营的人带兵将宸王府给围了。 元衡听得这话,心头一凛,下意识朝萧朗望去。 “你善后,本王回去看看。” 萧朗吩咐完,转身就离开了。 他倒要看看,这些个人近来动作频繁到底是要干什么! 第114章 着火 张子虎既然想用强的,她沈昭然也不必给他这个面子了! 她肃了面色,上前一步,道:“巡防营的大人们确实肩负重任,但宸王府惯来也是以忠君报国为己任的,是兢兢业业,一日不敢懈怠,只是做什么都要按章程办事,张将军,你要搜查宸王府府邸,可有搜查令?” 一个亲王的府邸岂是旁人说搜就能搜的?不得请示一下上面的人? 他巡防营统领不过区区五品官员,虽说后面有人,没得这般大胆,到时候东窗事发,他第一个被扔出来做挡箭牌,他敢出这样一道越级的搜查令吗? 就算他出了,他以为他脸大到宸王府会认他这道搜查令? “中州律令,非大内的搜查令,一个亲王的府邸,岂容你随意践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张将军,我敬你护卫东都多年,喊你一声将军,那是尊重你,若你执意行事,不明不白就想搜查宸王府府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昭然一字一顿,说得是铿锵有力! 此时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可瞧着沈家五姑娘行事竟是这般不卑不亢,钟管事心内对她更是欢喜,只觉自家殿下的眼光原来当真没错,沈家五姑娘平素里看着是爱闹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抗住事儿的,也是有一个王妃的风范的。 张子虎没想到这沈昭然看着娇娇弱弱,却有胆量拦在他的刀剑之前,同他叫板,倒还真是叫他刮目相看啊。 只是现如今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立时从怀中掏出了个搜查令,上面赫然印有大内的印章。 沈昭然定睛一看,是太子的印章,没成想此事萧胤竟也牵涉其中! 她双眼微微一眯,还不待她说什么,巡防营的士兵先觉出了不对。 “副将军,快看那里,似乎……着火了……” 那烟子还不小,不然他们也不会注意到。 宸王府内顷刻间也乱了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屋子着火了,快去救火啊……” 有个家丁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府门口,同钟管事汇报道:“钟管事,不好了,西厢房突然着火了,火势实在是太大了……” 这家丁显然是刚从里面出来的,被烟子熏了,说着话还呛咳着。 “怎么回事?这青天白日的,怎地就着火了?” “是一个丫鬟,不当心,昨儿在厢房躲懒,偷偷燃了一支蜡烛,那蜡烛烧起来,卷了一边儿的床帘,火势大了才发觉。” 那家丁急吼吼地解释道,是半点不给张子虎拿此做文章的机会。 “还不快叫人去救火!” 这西厢房可还停着昨儿殿下带回来的人啊,钟管事一听也有些着急上火。 “钟管事,莫急。”沈昭然冷静问道,“人可都给撤出来了?” “回五姑娘,因着巡防营的人来了,下人们听了吩咐,都汇聚到了院子里,就是昨儿躲懒那丫鬟还没寻到呢,不知是不是怕主人怪罪,又躲到哪里去了。” 家丁垂着头,是分外慌乱的模样,但说话的条理还是万分清晰的。 钟管事隐隐约约看出了点其中门道,也不再多过问此事,只叫家丁带着人赶快去灭火,而后转身同张子虎道:“张将军,你也看到了,咱们宸王府现如今事情委实太多了,也就不招待你了。” “正好!”张子虎可不管那般多,他今儿势必是要进府搜查的,“我们巡防营有这么多人,都能帮着救火。” “可不敢劳烦巡防营的诸位大人,还请张将军带着人回去,护卫皇宫和百姓的安全,那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沈昭然皮笑肉不笑地拿张子虎自个说的话去堵他。 张子虎到了这宸王府门口后是屡屡在沈昭然这里碰钉子,事态紧急,时不待人,他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沈五姑娘,你这话说得好笑,若宸王府当真燃起来了,这连着多少户人家,说不得都要遭殃,到时候平白叫旁人惹了损失该当如何?” 他是愈说愈急,愈是咄咄逼人。 “沈五姑娘,你起先一直阻挠着我办案,后又不让我带人进府帮着灭火,好及时止损,莫非是你知道什么,有意包庇?更何况,你还不是这宸王府的人呢?不过是位客,如何敢做宸王府的主?” “沈五姑娘包庇了谁?本王如何不知?” 沈昭然正欲反驳,有道熟悉的声音便随着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了来。 她抬头一望,只见高头大马上坐着一穿着月白衣衫的男子,是器宇轩昂、气势逼人,叫人不敢造次。 她会心一笑,道:“殿下回来了啊。” 萧朗到得近前,翻身下马,道:“是啊,叫五姑娘等久了。” 他对沈昭然如何轻声细语,转而对上张子虎时,说出口的话就有多叫人生寒。 “沈五姑娘是我宸王府的客还是我宸王府的女主人,那都得是本王说了算,本王倒是不知张副将何时能做本王的主了?” 张子虎方才是真着急了。 明眼人一瞧都知宸王府突然着火铁定是因着里面藏了什么,毁尸灭迹也未可知,他怕线索就此断了,又怕萧朗赶回来了,这才将上面人叮嘱的话给抛到了脑后,对沈昭然出言不逊,哪里料想会正巧就被萧朗给听了去? 真真是倒了大霉了。 他心头虽将沈昭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面上却摆出一副万分恭敬的模样,朝萧朗躬身作了个礼。 “下官见过殿下,方才是下官言辞不当,只是沈五姑娘一直不让下官进府灭火,一时着急才口不择言……”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错了? 这话可就叫沈昭然不服了。 她立时摆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殿下,不怪张将军的,都是昭然的错,昭然只是觉着张将军和巡防营的诸位将士们太苦了,昨儿寻人寻了一晚上,今儿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给咱们灭火了。” 这话一说出来,亲疏立现啊。 “咱们宸王府的人是不多,但灭火的人手还是够的。”萧朗顺着沈昭然的话说道,“既然张将军如此辛苦,还是早些带着巡防营的士兵们回去歇息。” 第115章 焦尸 “护卫东都城是下官等人的职责,是一日不敢忘,再苦再累都是应当的,就是这火……” 张子虎是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面上还要端得是一副兢兢业业、恭恭敬敬的模样。 “多个人,多份力,火也能早些灭啊。” “本王觉着本王府中人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 萧朗话音刚落,就有家丁来报了。 “回禀殿下,火势基本得了控制,就波及了西边的三间厢房,没有更大的损失了,就是里面的东西还需要些时间清理一番。” 萧朗微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张子虎,似在说,火已经灭了,你还要说什么废话就快说,没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张子虎一咬牙,又将盖了太子印章的搜查令拿了出来。 萧朗没有接过这道搜查令验一验真伪的意思,只消一眼他就看出来了,上面盖的的的确确是太子印章。 “张副将说人是昨儿趁夜跑进本王王府的,这搜查令这么早就拿到了,张副将的手脚还真是快啊。” 萧朗带着沈昭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挥挥手,让护卫退到两边。 “既然张副将要查,为了摆脱本王的嫌疑,那便查。” “殿下严重了,下官并非怀疑殿下,只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既然可以进府看查了,张子虎也是大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愈发谦卑了。 “方才冒犯了沈五姑娘,是在下的错,还望沈五姑娘见谅。” “张将军也是为了东都城的安稳,方才也是我执拗了。” 既然张子虎道歉了,沈昭然也乐得退让一步。 张子虎面上是同萧朗和沈昭然赔着笑,手上动作却不马虎,让人快些进屋搜查。 “都给我仔细着些,对待王府中的东西更是要轻拿慢放,莫要将东西给碰乱了、碰坏了。” “张副将且搜着,本王瞧着昭然该是受了惊吓,本王先带她回梅园歇息了。” 萧朗背着手,语调平稳地说着,似乎并未怪罪之意,但字字句句表达的皆是不满。 张子虎心头一‘咯噔’,不是不憷面前这位宸王殿下的,但他既做出了选择,势必是会得罪一些人的,他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是,殿下放心,下官会让手底下的人手脚轻些的,不会吵着殿下和沈五姑娘歇息的。” 这话可就耐人寻味了,莫不是在暗指两人已然行了那周公之礼? 这张子虎还真是记仇啊,沈昭然心道。 “张副将,有时候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萧朗斜睇了张子虎一眼,道,“祸从口出,可听过?” 张子虎闻言,后背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方才只顾着一逞口舌之快,倒是忘了,这位是未来的王妃,传她的谣言,就是不给他宸王殿下的面子,何况上面那位说了,要对她恭顺些。 “殿下教训得是,是下官思虑不周全了,以后下官定当三思而后行。” 他话是这样说,却已经将沈昭然记恨在心了。 她坏他好事便也罢了,如今还因着她屡屡被训,让他的属下看着他像个孙子般卖乖讨好。 恰在此时,王府的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在厢房里发现了具女尸。 “整个人都已经烧焦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但是依照身量来看,就是之前躲懒的那名侍女。” 张子虎初一听得这话,整张脸都不好看了。 怎么这般巧? “这是签了身契的吗?家中可还有人?”萧朗问道。 钟管事忙答道:“回禀殿下,那丫鬟是被父母给卖进来的,说是为了供弟弟去私塾读书,每月领了月钱还会往家里寄呢。” 萧朗望向沈昭然:“这些事以后都是要交给你来管的,你说该当如何?” 沈昭然知晓萧朗这是在表态了,在告诉张子虎,她沈昭然是他认定的王妃,在宸王府是可以拍桌子定事儿的,是谁也不能欺侮了去。 这不,眼瞅着张子虎面色愈发不好了,她故意矫揉造作道:“殿下,昭然还未嫁过来呢,这样不好。” “本王说可以便可以。” 萧朗既摆出了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沈昭然也就不再扭捏推托了。 “既如此就得劳烦钟管事去账房跑一趟,给那丫鬟的家中人拨一笔银子,再好生安抚一番,也算是了却了她一桩心愿。人是在府上没了的,又烧成了这样,这样带回去不过是叫她的家人伤心,干脆就烧了,再打一副上好的棺木将人给葬了。” 钟管事没想到这沈昭然小小年纪,安排起事情来是事无巨细,竟都给她想着了,心内不免对这位将要过门的女主子愈发满意。 “是,老奴这就去办。” 张子虎的脑子已经拐过弯儿来了,心知这都是沈昭然做得怪! 她先是缠着自个,叫自个分身乏术,然后着人去后院放火,将那婆娘给一把火烧了,给他们来个死无对证! 真是好手段啊! 不愧是‘最毒妇人心’,这一招着实狠啊! 这个沈昭然,当真是他的克星,尽坏他好事! 他恨不得一剑将沈昭然给结果了,偏生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求着萧朗给自个一个机会去求证一番。 “殿下,不知下官能否去看看那具焦尸?” “张副将对死人感兴趣的话尽管去看。” 萧朗不咸不淡地说完这番堪称冷酷的话后,就带着沈昭然离开了。 待后面的张子虎看不见了,沈昭然才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萧朗的手。 这只小手甫一钻进萧朗的手心里就叫他蹙起了眉头,是哇凉哇凉的。 他伸手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怎地怕成这样?” 感受着这只暖热的大手,沈昭然高高提起的一颗心可算是能有片刻喘息了。 她先是四下瞟了眼,时不时地还有巡防营的士兵在走来走去,她不敢放松警惕,只得撒着娇道:“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心头自然怕得不行,叫殿下笑话了。” “不会笑话你。”萧朗说着,带着沈昭然疾步回了梅园。 梅园是宸王府的后宅了,巡防营的士兵们还未来,倒还算一片净土。 待踏进梅园,她便贴着萧朗,急急道:“我将小孩儿藏在这里了,他们……” 她怕隔墙有耳,及时刹住了嘴,带着萧朗快走几步,进了自个的屋子,却只有玉檀一个人在。 她大骇:“人怎么不见了?” 第116章 气魄 萧朗拉了拉已然乱了心神的沈昭然,低语道:“放心,你们还在前面儿将张子虎拖着的时候,我已着人将他秘密带走了。” 沈昭然是大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我可当真对不住她母亲的托付啊……只是……” 提及陈阳的母亲她便想起了今日的权宜之计,是更觉内疚了。 “本该让两母子再见最后一面的,到头来……” 萧朗伸手轻轻抚过沈昭然的发顶,叫她安心。 “他合该懂得取舍,也该明白,世上之事大多都是不能如愿的,总有缺憾。” “这未免太过残酷,何况也是我……” 沈昭然咬住唇,说不下去了。 玉檀见状,知晓自个一个丫鬟还在屋内不大合适,悄悄退出了屋子。 屋里只剩两人,萧朗也没了顾忌,将人揽进了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就算没有这一遭,她也会被火化,不能叫人发现她的遗体,到时候被人利用来大做文章。虽说此事不一定合乎情,但于理智而言,这是最好的抉择。” 沈昭然硬生生逼回了临到眼眶的泪水。 “你说得对,早做了决定的,迟早也是要被火化的,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将人给葬了,总比暗暗地葬了好。” 虽然沈昭然是这般说了,但萧朗清楚,她心头必然还是苦涩万分的,惹得他也是万分心疼。 他的小然儿合该日日甜甜蜜蜜的才是。 但日子总也不如意。 世事多纷扰。 “夫人也真是好气魄,敢烧房子。” 他不想沈昭然一直陷在这种莫大的悲伤中,学着平日里的模样,同她逗起了趣儿。 沈昭然自是知晓萧朗的心意的,也乐得配合,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便抬起了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望着他。 “那是,只是殿下可要损失好多银子了,不要嫌弃我败家得好。” 萧朗笑着倾身在沈昭然额前印下一吻。 “嫌弃谁也不能嫌弃我们家小然儿啊。” 他确确实实是没想到沈昭然能有这等气魄,敢直接叫人放火烧房子,真是胆大得很。 “你当时可有想过万一到时候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该当如何?” “这本就是赌一把,我先是有意无意地指出让府中下人都给聚到院子里来,避免伤亡,然后再吩咐云檀去放火,云檀做事稳重,定然懂得我的意思,事先肯定会让家丁打着水等着的,而西厢房离咱们隔壁院子还是有段距离,不会碍着他们,这些我都考虑到了的。” 沈昭然像是做了坏事要挨批的小孩儿般,老老实实将自个所思所想都给交代了。 “想得倒是周到。” 萧朗轻抚着沈昭然的鬓发。 “我是你未来的王妃,自然是不能给你拖后腿的。” 沈昭然甜甜一笑。 “做得很好。” 萧朗对于沈昭然向来不吝夸赞。 沈昭然得了心悦之人的夸赞心头也是甜滋滋的,又跟萧朗你来我往地调笑了几句,才说起了正事。 “外面的人不管了,就任他们胡来?” “又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我住的院子里倒是有些悬明司的卷宗,就是打开让他们瞧,量他们也没这个胆量。” 萧朗语气平直,但话里的不容置喙莫名叫人信服。 的确如此,悬明司的东西,要是丢了一样都是可以掉脑袋的。 “那你说那张子虎是不是蠢,硬要来跟我们作对?不……”沈昭然兀自摇了摇头,“张子虎也不想由此断了自个的仕途,急的是他身后之人,镇国公,还是……” 她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但今日张子虎拿来的搜查令却是不得不令人多想。 “太子?” 恰在这时候,外面人来报,说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内侍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句话。 ——来得还真是巧啊! 那位内侍见得萧朗和沈昭然后,先是给两人做了个礼,后支支吾吾地看向沈昭然,意思很是明显了。 “殿下,我……” 沈昭然正打算回避,被萧朗拉住了。 “直说便是。” 那内侍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缓缓道出今日来意。 “殿下,太子殿下着奴婢来同您说一声,巡防营那边求得了大内的同意,要在今日对您的府邸进行搜查,只是奴婢似乎……来迟了……” 他跟着府中下人七拐八拐地进来时,自是瞧见了不少巡防营的人。 萧朗没就内侍最后一句话多说什么,只道:“多谢小公公前来报信,不知太子殿下还说了什么?” 内侍垂首恭敬道:“殿下客套了。太子殿下说他也有诸多无奈,那边咬死了说人往您这边来了,他也是没法子了,只盼您能多多谅解,这段日子再低调着些,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造次。” “劳累小公公跑这一趟了,来人啊。” 萧朗扬声唤道,他的贴身护卫飞流立时走了进来。 “殿下。” “这位小公公辛苦了,给小公公送些茶水,再悄悄将小公公从后门送出去。” 萧朗话罢,飞流就从怀里掏出了袋银子塞给了这名内侍,然后做出请的姿态。 这名内侍也没有多加推辞,将东西收好后,又朝萧朗躬身行了一礼,这便跟着飞流离开了。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见人走了,沈昭然才问道。 “不知。太后和皇后斗法多年,太子殿下和镇国公一时片刻也不可能联盟,就算镇国公一直想搭上东宫这条船,皇后及其母家也不会答应,毕竟两家矛盾已久。父皇也想以此平衡皇后一派和太后一脉的势力,若是失衡,父皇第一个不会答应!” 所以太子该不会这般蠢,明面上就和人合谋起来,至少该是暗地里的。 沈昭然顷刻间懂了萧朗这话。 “原来如此,这朝堂之事还真是门大学问,帝王的制衡之术也真真是可怕啊。” 她在屋内转了一圈,一回头,正好撞上了萧朗打量的目光。 “怎么了?你有事儿说事儿啊,一直看着我作甚?” 既然沈昭然都这般说了,萧朗也不再顾虑,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若是有一天,我和太子殿下走到了对立面,会不会令你为难?” 第117章 立场 沈昭然万万没想到萧朗顾虑的竟是这个。 “若我们成亲了,那便是夫妇一体,荣辱与共。” “可是沈府……” 萧朗不想沈昭然伤心,但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去做,有些关系也不得不仔细考量。 沈昭然见萧朗如此为自个着想,只觉一股暖流霎时涌向了心间。 但现实之事确是不得不多加考虑。 她上前一步,温温柔柔地牵起了萧朗的一只手,然后让他将手掌摊开。 萧朗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她一字一顿,在萧朗手上写下了一个字。 ——帝! 萧朗眉目微抬,直视着眼前的沈昭然,却见她抬头,幽幽问道:“这个位子,你想要吗?” “没有想过是假,但……”萧朗微微一笑,“比起这个,带领中州百姓过上和乐安稳的日子才更为重要。” 沈昭然闻言,粲然一笑,将萧朗的手妥善放回他的身侧。 “当真?”她半真半假地问道。 萧朗知晓她的不安和试探,也不吝在她面前再次剖白自个。 “以前所想,不过是为了一雪前耻。” 他双手背在身后,往前走了一步,视线落在了屋内一株秃了的红梅枝上。 “后来有了国师关门弟子身份的加持,还有父皇这些年的委以重任,这些意难平,随着岁月的流逝,似乎也都给平了。” 沈昭然知道,萧朗口中的这些小事在当时来说足以击垮他了,但他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 她上前一步,微微倾身,握住了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 萧朗回头,朝她淡淡一笑。 “其实,也没什么好怨的,虽说小时候吃穿不好,现下想想,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师父教会了我宽容和仁慈,这让我得以万事朝前看;父皇教会了我果决和坚韧,这让我得以不惧风雨。那些好的坏的,造就了你现如今看到的我。” “你是个很好的人。” 沈昭然毫不犹豫道。 总也心怀感恩,纵使从前千难万难,但得了一点好,似乎都无所畏惧了。 萧朗似乎很是无奈,难得俏皮地歪了歪头,又将话头拉了回来。 “其实,大家都不小了,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恶作剧了。” “是啊,现如今他们不会再恶作剧了,一旦出手,都是要人命的!”沈昭然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萧既明,你今日所言,我都信了,我也把话撂这儿,若是太子殿下敢对你使阴招儿,你尽管反击便是,我不会说什么,至于沈家……” 她禁不住叹了口气:“他们毕竟于我有恩,若他们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你尽管动手,不必顾忌我。若只是立场不同,你又得了势,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们留条活路……” “若是你不幸……”她的眼神复又变得坚定异常,“我知道你不愿苟且,那我便陪着你一块儿死!” 萧朗原本冷硬的一颗心又被沈昭然暖化了一块。 他忍不住上前将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你让我觉着我原来还是有家的。” 沈昭然伸手回抱着他。 “是啊,从今以后,有我在,你就有家。” 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就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不行了。 谁叫他当初硬要凑对呢? 两人这厢缠缠绵绵气氛正好,偏有不识趣的人是一茬儿一茬儿地来。 “殿下,巡防营的人查到梅园这边来了。”一小丫鬟在外面回禀道。 “哦?”沈昭然微一挑眉,“还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啊,不敢寻你的麻烦,就来找我的晦气!我今儿倒是要会会他,看他张子虎要做什么!” 沈昭然还没走到梅园的园门口呢,就听见云檀和玉檀正跟外面儿的人讲理呢。 似乎外面的人不听,玉檀是全不管女儿家的小意温柔了,撸起袖子,插着腰就吼了起来。 “这里是梅园,是我们姑娘的闺阁,岂是你们一大帮子男人能进的?” 她愈说愈来气。 “这梅园就那么几间房,藏了老大个人,你当我们丫鬟是摆设,瞧不见吗?你在说我们办事不得力吗?” 玉檀唱了白脸,云檀就来唱红脸。 “诸位大哥,我知道你们也是辛苦了,只是女儿家的闺阁,进不得啊,这么个理儿,你们合该是清楚的才是。到时候若是沈相责怪下来,我们两个小姐妹,委实担不住啊。” 领头的那位也是个一根筋儿的,听出了云檀在拿沈翰墨压他,还偏不服气地说出来。 “我们巡防营查人,自然是边边角角都不能放过,就是沈相来了,我们也有搜查令,沈相也说不得我们什么!” 他似乎愈说还愈嘚瑟呢。 “何况今儿查的是宸王殿下的府邸,人宸王殿下都没说什么,沈相还能说什么?” 沈昭然乍一听得这话,都惊呆了。 这世上怎地真有这般蠢的人? 人齐丹秋蠢,那是后面有所凭依,这人算个什么? “宸王殿下,看样子你的威望不行啊?”沈昭然刻意拖着嗓子同萧朗说道,“人都看不上你。” 萧朗无奈望了沈昭然一眼,而后正了面色,朝外面的人说道:“门外站的是何人?本王怎地不知巡防营竟有这号人?也不知本王犯了哪桩罪要大人来查本王?” 萧朗说话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没甚起伏,但听闻此言的人俱是身心一颤,寒意从脚底直窜入心底。 云檀和玉檀等下人见萧朗和沈昭然来了,是纷纷侧让一边,等两人走到前边儿来。 这梅园外站着五个巡防营的士兵,其中一个站在最前头,该就是方才那位大放厥词的人了。 看着他兜鍪上的穗子,不过区区一个士兵,怕顶多不过是这几人的伍长,也不知张子虎哪里找来的人,当真蠢出生天了,不过这样的人也好利用,只要稍一撺掇授意,他也不动脑子,直往前冲。 到时候若是上头怪罪下来,他人又没再这里,大可将这人给推出来,再有他背后的人给他撑腰,说两句好话,这人就成了现成的替罪羊,他什么事儿都没有。 张子虎是真的毒,而眼前这人也是真的蠢。 这不,这人原本因着萧朗的话已经犯了憷,偏还强撑着逞英雄。 “殿下,下官乃……” 这装模作样的气势,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不过‘画虎不成反类犬’。 “下官?”沈昭然觉着真的是奇了,“这位大人当真是不懂这朝中规矩。” 不过一伍长,也敢自称下官,还真是不怕人笑掉大牙。 那人憋红了脸,是实在耐不住了,狠瞪了沈昭然一眼。 “我同宸王殿下说话,你区区一介草民,还是个女人,在这里插什么话?” 第118章 蠢货 沈昭然觉着她今儿遇到的恶意实在是大得很,似乎个个男子对她身为女子,偏还要插手今日之事是颇有微词。 这便叫她不乐意了。 女子又如何? 女子也可以保家卫国,甚至有的女子比男子还坚韧! “你说得对,我现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也是个女人,可你呢?你母亲难道不是女人?而且你以为你算个什么官阶?你保家卫国便也罢,我当是敬重的,偏跟我们平头百姓耍官威,那我就不乐意了!” 沈昭然眼瞅着那伍长脸色是愈发难看,气儿反倒顺下来了。 “你说女人不该插话,你来了我家撒野,哦,你要说这是宸王府的家,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皇上已跟宸王殿下和我赐了婚,除非我死,不然我铁定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了,是未来的王妃,就算现如今不是我家,那以后也是我家,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萧朗闻言,原本因着那伍长没大没小的话而冷肃的面色总算是稍微好了几分。 “我方才一直不愿同你们计较,但你屡屡如此,拿我们做犯人般,我就不乐意了,是,你们是有搜查令,可你们到底是没有证据,全不过是一面之词,宸王殿下大可上折子参你们一本,到时候你且看看是谁没理!” 若是这人没对沈昭然出言不逊,只是人蠢了点,萧朗还能不计较,说不得还可以有意点拨一二,如今瞧来,这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没甚好费心力去多话的。 “明儿本王便将折子递上去,不然本王这名声怕是不保了。” 那伍长慌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张子虎气恼的声音伴着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袭来。 “蠢货!还不快给殿下和沈五姑娘赔罪?” 那小伍长可算是回过神来了,忙不迭就跪了下去。 “请殿下、沈五姑娘恕罪,我……不对……属下……无意冒犯,只是……我家中还有老母,是我不对,还请殿下、沈五姑娘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话罢,就朝萧朗和沈昭然磕了个头。 沈昭然偏了偏身子,躲过了他这一拜。 “我不过一介草民,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那伍长听了这话,没法子,只好转道去求萧朗了。 “殿下,殿下,您……” “你冒犯的是本王未来的王妃,若是她不肯原谅你,本王这封折子上定然要着重提提你,到时候且看皇上是不是要夸你一句勇气可嘉。” 萧朗最后这话差点就叫沈昭然破功直接笑了出来,幸而她忍住了。 不过萧朗这话还真是立竿见影,那人又朝着沈昭然求了起来。 “沈五姑娘,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错,麻烦你……麻烦你看在我十五就参军,一直守着东都城们,父母已年老,家里也就只靠着我一个人养活儿的份儿上,饶过我。” “五姑娘,他也只是一心想将差事办好,没成想就冒犯了五姑娘,五姑娘向来和善,想必也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张子虎要是好端端地求情便也罢,偏生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地,叫人就是舒服不起来。 这跪在地上的人也是蠢,竟还附和。 “是啊,求五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 其实沈昭然是看不上这人的,这人道歉也不是真心实意的,不过是怕了权势,但沈昭然没得多跟他计较,到头来传出去怕是有人要说她刻薄了。 “你这一跪我是当不得的,起来。” “还不快谢过五姑娘不与你计较?”张子虎趁势道。 那人还真是听张子虎的,当下就垂头道谢:“谢谢五姑娘,不与我计较了。” 话罢,自个就站了起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沈昭然同萧朗对视一眼,无奈一笑,这人还当真是好猜得很,今日他们放过了他,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张子虎断送了性命。 “这位伍长,既然你说父母年迈,还是多回去好生孝顺他们,其余的,还是莫要太过费心了,不然到头来一场空也就罢了,只怕性命也难保。当然,若是你没这心思,今儿只当我多嘴了。” 沈昭然点到即止。 那位伍长笑不出来了,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总算是知道沈昭然在提点他了,慌忙又朝她好一番道谢。 沈昭然没再同这伍长多说什么,转而问起了张子虎。 “张将军,这梅园,还查吗?” “或者,张副将要不要去查查本王的院子?” 萧朗一句话,是不怒自威。 “下官不敢,殿下的院子自然是最为稳妥的,哪位眼瞎了的敢闯进去啊?” 张子虎也不蠢,知晓萧朗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事关悬明司的机密,他猜想他定然不会轻易放人进去,而他自然也不能带人进去,不然到时候这位殿下控诉他偷了里面的东西,他就说不清楚了。 至于这梅园…… 妇人死了,但孩子还在,孩子势必知道什么,这梅园藏个小小的孩子还是藏得下的,可他们真的会将人藏在这里吗?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原定的计划本不是这样的,搜府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的目的是想逼着萧朗派人将孩子悄悄带出府,他们到时候再动手。 可外面的人到现如今还没跟他传消息来…… 这梅园…… ——自然是不能搜的! 沈昭然是沈家的人,沈家暂且不说,就面前这尊煞神都未必会答应…… 张子虎咬咬牙,只得放弃。 “沈五姑娘的闺阁,我们几个糙汉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况且殿下方才也在,想必里面定然是没旁的什么人的,不然必定三下两下就被殿下给拿下了。” 这马屁拍得,都要叫沈昭然想不起方才是谁在跟她针锋相对了。 果真啊,这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啊,在权势面前,全不值一提,这些个人照样得屈服。 “既然没问题……”萧朗看着紧跟在张子虎身后赶来的钟管事,道,“钟管事,送客。” “是。”话罢,钟管事就摆出请的一个姿势要将人给送走。 张子虎又同萧朗行了一礼,这便带着人走了。 人甫一离开,沈昭然就拉着萧朗进了梅园。 穿过园子,再进得屋内,将门紧紧关上,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到底将孩子送去哪里了?可安全?张子虎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是不是外面还守着人?” “先送去乡下的别庄避避风头,过几日再接回府,放心,无事的,外面守着的人都给清理了。” 沈昭然的疑问萧朗一一都给解释了。 见得沈昭然松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而后转头望向了屋内紧闭的木窗。 “该问出来的,怕是也问出来了。” 第119章 情真 “进来。” 萧朗话罢,沈昭然一惊。 屋外有人? 来人如鬼魅般,轻易地翻窗而入,然后很是自然地在屋内最为黑暗的一个角落站定。 “见过殿下、五姑娘。” “怎么样了?” 萧朗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回禀殿下,那帮子人是死士,只留下了一个,刑都上了一遍也就招了,是镇国公府的人。” 暗卫也不多废话,不待萧朗再问什么,全都一口气给交代了。 “可能是假话吗?” 萧朗牵着沈昭然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神色自若地给她倒了杯茶水。 “回禀殿下,不似作伪,那人确是个死士,用的刑都是您制定的那一套。” 暗卫冷静回道,不带丝毫旁的情绪,好似信与不信,全交给萧朗定夺。 ‘异人’同镇国公府有关一事沈昭然早已知晓,如今不过是印证了猜想罢了,倒是萧朗定的刑罚,叫沈昭然有些好奇。 萧朗感觉到了身边人好奇的目光,面色不变,待暗卫离开,才回头同沈昭然道:“你不会想看到的。” 他想当她心中的好人,不想她看到自个残忍的一面,起码现如今他还不想将自个这一面给她瞧见。 再等等,等他觉得将人给抓牢了,或许就有底气了。 沈昭然朝萧朗吐了吐舌头:“不看就不看。” 沈昭然向来知进退,萧朗知晓她这般说没什么旁的意思,也不是当真生气了,但还是哄着:“嗯,挺无趣的。” 说完这话,屋内霎时沉默了下来。 良久,沈昭然复又开了口。 “过几日,待事情稍微平息一二,我想将丹姝姐姐约到望月阁用饭,到时候还得劳烦你跟望月楼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给我们送一盘儿咸味儿的桂花糕来。” “不行,你这个法子太冒险了,打草惊蛇便罢,你也会遇到危险!” 萧朗立时蹙眉反对。 “这是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法子。” 沈昭然先前跟齐丹秋闹成那样,自不好去镇国公府寻齐丹姝,而且去了镇国公府,确也不好试探,将她请来宸王府?显然也不大切实。 “其实,她已经察觉我们在怀疑她了。” 斟酌一番,萧朗还是说了实话。 “林罗山事发后,在听雨阁我对她进行了盘问,那时她就开始在骗我了,她很警惕,你该是知道的。” 萧朗说的,沈昭然也有所察觉。 “既如此,还怕什么打草惊蛇?何况镇国公府已经开始行动了。” 沈昭然明白,萧朗不过是担忧她罢了。 她伸手握住了萧朗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笑着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在望月阁那么大个地方,没得就有人大胆到敢对我动手。” 只是求证后呢? “若是猜想成真,你打算如何?”沈昭然问道。 “无论害没害过人,我都不会让她任意走动了。”萧朗直言道,“若是没害过人,我会让人将她关押起来,直到研制出医治‘异人’法子的那一日。” 沈昭然很想问问萧朗,我呢?为何不将我也关起来? 她心头发涩,又品出丝丝甜味来。 他背叛了他的抱负和使命来爱她! 第120章 良娣 张子虎大喇喇带着人来宸王府搜查,萧朗也不是吃素的,翌日一早就上奏疏给皇上,将巡防营统领给参了一本,顺带着将张子虎的所作所为也都写了上去。 搜一个亲王的府邸,那亲王还是朝中重臣,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皇上专门将此事拿来早朝上说了,巡防营统领总不能说这是被上面儿给逼的,至于张子虎那边…… 他也不好拿捏,这人毕竟是镇国公府的人。 他坐上这位置,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无法,只好将此事给认下了,说是自个失职,没有查清楚便上报请令了,又是同萧朗好一番致歉,说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最后皇上是狠狠批了巡防营统领一顿,罚他和张子虎各半年俸禄,两人各自禁足家中两月,静思己过。 萧朗觉着好笑,‘柿子挑软的捏’当真最是顺手了。 不过这两个月也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只是接下来的事儿却叫许多人都始料未及。 ——皇上竟下旨,要封齐丹姝做萧胤的良娣,同赫莲公主一道被迎入东宫! 要是太子的婚事不关乎着和亲一事便也罢了,两个女子一道嫁给太子就一道嫁了。 皇上如此安排,难道不怕人北陵王多想,激起北陵民愤? 众大臣纷纷上奏,大呼不妥。 没成想,皇上直接在朝堂上语出惊人,说这是赫莲公主自个到他跟前来求的,当时北陵使臣也在,说是他们北陵王怕自家小公主一时半刻学不会中州规矩,伺候不好太子殿下,希望太子殿下能同时娶个良娣,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到时候她也好有人作伴。 沈家这边,沈昭然有婚约在身,自是不可能入宫的,而沈家旁支的女子又还不够格,就此也就断了皇后和沈家的念头。 至于镇国公府这边,倒是还有余地。 虽说齐丹秋失德,不能入宫,但齐丹姝没有啊,还被人人称颂,说她是东都城内大家闺秀的典范。 为了安抚太后,齐丹姝自然成了不二人选。 当时太后还是有些不乐意齐丹姝给萧胤做良娣的,可细想想,等萧胤真成了皇上,总不会封一个异国女子做皇后的,而她的丹姝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吗? 他们齐家的荣耀也还在。 她先将此事同齐崇说了,齐崇原本是不乐意的,毕竟到时事情可就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在了,可一时半刻又实在想不出别的拒绝的法子来,更是深知皇上做下的决定不是他能轻易更改的,只得答应了。 后来他回府细想想,其实这未尝不是他镇国公府的一个机会。 沈昭然和萧朗都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看样子他们得抓紧时间了,不然齐丹姝到时候若真入了宫,再闹出别的事儿来,那就真成了他国笑话了,最可怕的是因此动摇了皇室在中州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可齐丹姝却是不肯见她了。 昨儿沈昭然就派了玉檀去约人了,齐丹姝那边却说因着前段儿偶感风寒,还是热风,又在咳嗽,最易染人,委婉着将这场约给推了。 那日马场之事确实有些尴尬,若不是因着‘异人’一事,沈昭然也不想这么快约见齐丹姝,上赶子讨嫌。 何况她前面儿跟萧胤又有些关系,结果齐丹姝又成为了太子良娣。 只叹,命运着实弄人。 齐丹姝不愿见自个,萧子舒她总会见? 这般想着,她就撺掇着萧子舒去帮自个约人,哪里料想那边传来消息,说还是有事? 齐丹姝明儿到底有没有事沈昭然不知道,但她现如今势必是伤心的。 沈昭然思来想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翻墙见人! 沈昭然穿好惯常爱穿的大红衣裙,就带着玉檀和云檀出了门,只是没成想一出门就碰上了偷偷溜出宫来的赫莲公主。 “赫莲公主,你怎么来了啊?” 沈昭然先是一惊,后很快反应过来。 赫莲公主今儿穿着一身白色的男装,看着是颇为秀气。 “这不……我们北陵的使臣走了,我就被接进宫去学规矩了吗?中州的规矩实在太多,太难学了,我就……溜出来了……” “这……宫里人不得急疯了啊?” 沈昭然觉着有些头疼,何况她现如今是要去寻齐丹姝的,哪里能带着她? 可没成想赫莲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 “没事,我叫人瞒着呢,他们还不知道。” “公主还是快快回宫。” 沈昭然又劝道。 “我才不想呢,我就……” 赫莲公主是欲言又止。 沈昭然只好耐着性子又问道:“怎么了?” 赫莲凑到了沈昭然的耳边,同她低语道:“昭然,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安惠郡主啊,前两回见面都隔太远了,我……没看清……” “你怎么……” 沈昭然现如今见得赫莲的心情很是复杂,虽说皇上这可能并不是临时起意,是一早就想将齐丹姝嫁给萧胤,但偏生赫莲给了皇上这个机会,将此事提前了,她就有些不乐意了,而今她又表现得一副有些不甘心的模样,实在叫她觉着有些好笑。 赫莲似乎也觉着自个这样不好,别别扭扭地解释道:“我也不想的,是我父王,说……男儿就该当如此,哪里都是三妻四妾的,叫我大方点,我又不懂中州规矩……” 她嘴巴噘得老高,是万分委屈了。 沈昭然无奈。 “你见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总得问问她愿不愿意?万一她有心上人呢?那我拆散了鸳鸯,我得多愧疚啊!” 听着赫莲的这通嘀咕,沈昭然一颗心狠狠一颤。 是啊,丹姝姐姐确实有心上人,可是她的心上人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啊。 而她沈昭然,也是不可能放手的。 带上赫莲,她的试探就会多出许多不确定性来,但若是她翻墙而入之事不小心被镇国公府的人发现,她也能有个现成的借口。 很快地,她就做好了决定,带着赫莲往镇国公府去了。 今儿不说一定要试探,但面得先见上,不然日后想要单独见面就更难了。 第121章 偶遇 翻墙这种事,果真还是赫莲最为靠谱。 沈昭然指好齐丹姝所住院子所在的方位,赫莲很快就寻好了可以翻墙而入,又不至很快被人发现的一处外墙。 几人做贼似地好一番左顾右盼,又着了玉檀和云檀寻了块踏脚石来,然后赫莲直接翻上了墙头。 沈昭然没功夫,好在因是‘异人’之身,手脚要比从前利索些,有赫莲搭手拉了她一把,她也没费多大的劲儿就翻到了墙头上,只是…… 这跳下去似乎有些费劲儿了。 因着这是外墙,还是有些高的,且不说跳下去会不会伤着脚,就是看着都叫她头晕目眩。 “赫莲公主啊……”沈昭然深觉是自个天真了,犹犹豫豫地问道,“咱们怎么办啊?” 赫莲看着沈昭然,认真道:“直呼我的名字便是。” 而后才状似奇怪地说道:“怎么办?跳下去不就得了!” “赫莲,咱得认清我现如今这状况。”沈昭然很是无奈。 沈家是大户,这种翻墙上树的行为自不会被应允,她当时想得简单,无非是自恃自个现下是‘异人’,体格好,但忘了自个自小没练过功夫的事儿。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沈昭然觉着头疼。 “没事儿,我先跳下去,然后接着你,相信我,这……”赫莲朝下望了一眼,“这还没我北陵的围墙高呢。” 北陵为了防固风沙,将城墙都修得极高,她那时候也时常翻墙呢,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且这底下都是草,你放心……” 话还未完,就有两个家丁走过,两人连忙噤声压低了身子。 待家丁走后,沈昭然也顾不得矫情了,道:“你先下,我随后。” 大不了被绊一跤,又不是什么大伤,该是很快就能恢复的。 赫莲点了点头,利落翻身下了城墙,而后回身朝还坐在墙头上的沈昭然道:“你快跳下来,我接着你呢。” 赫莲太过激动,声音委实不算小,沈昭然连忙阻止。 “赫莲,你小声着些啊……” 她急于阻止赫莲,一个不妨,就朝着里面一歪,人直直从墙头栽了下去。 沈昭然一颗心霎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更是不敢看地上,是紧紧地闭了起来,心头暗暗祈祷摔伤腿也就罢了,可别见血,到时候身上的伤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愈合可就完了。 她更是后悔,自个都出了什么馊主意啊! 翻墙而入寻人,要是萧朗知道了,肯定会阻止她犯蠢的。 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是久未传来。 “殿下……” “你没事?” 先是赫莲的声音,而后是一道熟悉的男声自沈昭然的头顶响起。 沈昭然感觉自个整个人似乎被人拦腰抱住了。 她突然不想睁开眼了。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她今日出门之前该是先看看日子的,上面定然写着——不宜出行! “五妹妹,怎么了?是被吓着了吗?要不要请大夫啊?” 头顶那道熟悉的嗓音是直往沈昭然耳中钻,还有这温热的胸膛离得实在近,她都能听得其中鼓动的心跳声。 偏生这时候,一道惊奇的温婉女声又传了来。 “赫莲公主,昭然,你们怎么……”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会面啊? 沈昭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是再一次后悔,自个怎地就突然犯蠢? 真是急不得,一急就乱。 还将赫莲公主一起带着来胡闹什么啊? 再是不愿,她到底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结果甫一睁开眼就撞进了一双关切的眼中。 她慌忙移开目光,垂下头来:“昭然没事,多谢太子殿下,还请殿下将昭然放下。” 萧胤闻言,也回过神来,收起他过度关怀的目光,将沈昭然小心翼翼地给放到了地上。 “无事便好,方才你一直不答,又紧闭着双眼,孤还以为把你给吓晕过去了呢。” 沈昭然朝后退了一步,同萧胤拉开了距离,然后朝萧胤福了福身。 “多谢太子殿下搭救,也多谢太子殿下挂怀,昭然已然无事。” “五妹妹客气了,我们……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不必如此客套。” 萧胤闻言,抱过沈昭然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似乎想要抓住她还残留在指尖的温热般。 但他面上不显,还是笑意盈盈地。 萧胤是个聪明人,对于自个的疏远,沈昭然知道他必然是看清楚了,至于他到底如何想的,她委实管不得那般多了,也没资格管。 这便是成长的代价。 有些人,终究会渐行渐远。 萧胤之于自个,齐丹姝之于萧朗,不外如是。 “丹姝姐姐,委实对不住,今儿失礼了。” 赫莲见状,也朝齐丹姝抱拳行了一礼。 “安惠郡主,失礼失礼,还望你见谅。” “无事,招待不周,是我的不是。” 齐丹姝说完这话,忍不住猛地咳嗽了两声。 沈昭然见状,忙上前为她拍抚了两下背。 “这咳嗽最是难受了,特特是夜里,得多喝些热水。” 齐丹姝平复好心绪,道:“都已见好了,你莫要太过担忧了。” 沈昭然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胤在这里,她实在是放不开。 赫莲再是粗枝大叶,也感知到了这尴尬的氛围,好半晌,才挑出了个话头来。 “太子殿下怎地来了这里啊?” “皇祖母和母后很是担忧,特意让孤带了药材来瞧瞧,所幸安惠郡主已然好了许多,孤回去也好交代了。” 萧胤坦坦荡荡地解释了她们缘何会在这里瞧见他,这样一来,倒是叫人无从指摘了。 他倒也是个识趣的人,主动提及了离开一事。 “时辰也差不多了,孤也该离开了,赫莲公主,你以后若想出宫,不必……”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赫莲的装扮一番,看身形,哪里像是男子啊?不过掩耳盗铃。 “你可以去问问母后,母后不会太过拘着你的,也能多派些人手,保护你的安危。” “太子殿下,赫莲记住了,今日赫莲能不能……” 赫莲说着,看了眼身旁的沈昭然和齐丹姝,眼中祈求意味浓重。 美人撒娇,特特是向来火辣的美人撒娇,怎么瞧着怎么叫人觉着心软。 沈昭然不知萧胤如何想,她反倒是心软了,但她还是万分希望萧胤能将人给带走的。 可惜,人萧胤心软了。 “孤回宫后会同母后提及此事,叫她莫要担忧,也留两个人给你,你到时候也早些回宫才是。” “好好好,谢谢太子殿下了。” 赫莲朝萧胤粲然一笑,本就艳丽的眉眼更显浓艳,叫人心折。 第122章 暴露 萧胤走了,三人身为女子,气氛陡然轻松了不少。 只是赫莲一直盯着齐丹姝看,叫齐丹姝有些不适。 “赫莲公主,我……”她摸了摸自个的发髻,“是有何不妥吗?” 赫莲这才算出了声:“安惠郡主,你好温柔啊。” 齐丹姝微微吃惊,没想到赫莲能说出这番话来,但细想想,又觉着赫莲公主似乎从来都是这样,她身上有跟沈昭然相似的特征,两人都很是大胆,赫莲公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两人这种大胆和不吝夸赞又是不一样的。 沈昭然的大胆,是清醒的大胆,是有分寸的,赫莲却似乎继承了北陵人惯有的不拘小节,许多事似乎并未想太多。 还不待齐丹姝说些客套话,赫莲又‘噔噔噔’地凑到了齐丹姝面前,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小油纸包着的糖块。 “请你吃奶糖。” 齐丹姝这回很快反应了过来,从赫莲手里接过了糖块。 “多谢赫莲公主了。” “那就快尝尝,这可是我从北陵带来的,我们北陵产的,肯定比你们中州的味道要更纯正一些。” 毕竟北陵人都是以放牧为生的,牛羊多不胜数。 沈昭然见了,故意道:“哟,咱们赫莲公主原也是个见异思迁的,见了漂亮的大姐姐,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丑姑娘,却是不要了。” “哪有啊?”赫莲难得腼腆了起来,“我这不是……” 她慢慢索索地又从自个袖里掏出了几块糖放到了沈昭然手里。 “好啦,给你啦,可不见得你这般打趣我。” 沈昭然和齐丹姝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可就多谢赫莲公主了。” 齐丹姝见沈昭然还在逗人,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昭然,你可别逗赫莲公主了。” “好啦,你们快尝尝。” 赫莲期待地看着两人。 沈昭然剥开糖纸将奶糖放进了嘴里,齐丹姝则显得有些为难。 一边儿的丫鬟见状,忙上前道:“公主殿下,我家郡主感染了风寒,这奶糖不知……” 赫莲失望:“那就留着以后……” “无碍。”齐丹姝说着,便将奶糖放进了嘴里。 赫莲见状,忙朝两人问道:“怎么样?好吃?” “好吃。”沈昭然答道。 这奶糖的滋味跟中州的确有许多不同。 中州的奶糖是一味地甜,北陵却是不然,甜味淡了不少,不知是不是为了压住奶腥味儿,还加了点盐。 只是这奶糖的滋味太过丰富了,齐丹姝能尝出别的味道来吗? 亦或者,这般滋味丰富的糖块,赫莲为何会拿给她们吃? “安惠郡主,你觉着呢?” 看着赫莲急迫地追问着齐丹姝,沈昭然更觉事情或许不简单。 “受了风寒,嘴里没味儿,丹姝姐姐怕只能尝出些甜味来了。” 这一回试探不成,沈昭然可以下一回再试探齐丹姝,但决计不会在可能心怀鬼胎的赫莲面前露出破绽,不然到时候北陵就此大做文章,妄图叫中州内乱,国家动荡,那可就不好了。 “是啊,让赫莲公主见谅了。”齐丹姝趁势道,“也别站在这里了,要不我们进屋去坐坐?” “安惠郡主,我……”赫莲不想进屋坐,只想快些把话给说清楚,“我同皇上求的事儿,会不会令你为难啊?我瞧着你同太子殿下……挺好的……” 齐丹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赫莲是不舍萧胤,忙解释道:“赫莲公主,你往后才是太子妃,太子殿下的妻子,我……” 说到底不过是个妾罢了。 “你莫要太过伤心,太子殿下只是受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嘱托,来瞧瞧我罢了。” 沈昭然听了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甚为无奈,朝齐丹姝微微摇了摇头。 赫莲见齐丹姝误会了她的意思,是忙不迭摇头。 “不是,我是说,让你嫁给太子殿下,会不会让你很为难啊,需不需要我……” “不必,能进宫陪着太子殿下和赫莲公主是我的福气。” 齐丹姝也是听过她被指给太子做良娣的由头的,事已成定局,圣旨已下,断无更改的可能。 赫莲辨不出齐丹姝这话是真是假,挠了挠后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齐丹姝,突然觉着身子万分不适。 不知是不是她刻意控制,已经许久没有…… 不然怎会突然觉着身子躁动? 她忍不住闷哼出声,整个人差点站立不稳,被守在边上的沈昭然给扶住了。 “怎么样?丹姝姐姐?” 齐丹姝也不知为何,那股子燥热从肚子而起,害遍了全身,实在难受得紧。 “我……” 她实在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边儿的丫鬟见了,忙走了过来,在另一边将齐丹姝搀扶住了。 “你们拿一人去请大夫,我这边扶着丹姝姐姐一道回屋子。” “我……” 赫莲原本也想搭手的,可是齐丹姝一边儿有丫鬟扶着,一边是沈昭然,她左右难下手。 “赫莲公主,你别急,跟着我们一道走。” 齐丹姝许久没有受过这样的折磨了,只觉自个快要撑不住了。 若是身边只有丫鬟还好说,都是惯来伺候自个的,不会多话,就是多话也好处置,将人关起来,或者……怎样都好,但沈昭然和赫莲不同,不能叫她们看见了! “丹姝姐姐,你且忍忍啊,忍忍,我们很快就到了。” 沈昭然边搀扶着齐丹姝往前走,边温声安抚道。 “昭然,我……” 齐丹姝这话还未说下去,她就感觉自个快要撑不住了,指甲似乎变长了些,而沈昭然是扣着她的五指的,她一时半刻收不回去。 而沈昭然也察觉出了异常,缓缓低头望去,就见齐丹姝红着眼眶看着自个。 她脚步渐缓,慢慢松开了齐丹姝的手。 齐丹姝深吸口气,咬着牙,让丫鬟扶着自个快走。 “昭然,你怎么了?怎么不去……” 眼瞧着赫莲要越过自个跟上去,沈昭然眼疾手快,一把将赫莲给拉住了。 “丹姝姐姐是那个来了……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 赫莲不明所以。 齐丹姝拉着赫莲,说话声音愈发低了。 “就是每月都有的那个啊,她害羞了,这于女子家来说是大事,被贵客瞧见了,是以后都没脸出去见人的。” “啊?”赫莲没想到是这样,“那我们……” “今日先离开。”沈昭然不容赫莲反驳,拉着人就走了。 现如今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就算赫莲没事,她却是不一定能顺利离开这里。 第123章 混乱 沈昭然心神紊乱,拉着赫莲急急出了府,甫一出得府门,同玉檀和云檀汇合后,她便转头打量起了气喘吁吁的赫莲。 “昭然啊,你……跑……跑那般快做什么?” “赫莲公主,你方才给安惠郡主吃了什么?” 她冷声问道。 “我?就奶糖啊,你不是也吃了吗?” 赫莲觉着奇怪。 齐丹姝为何会突然失控变异?她这样的身份,合该万分小心才是,除了那颗糖,沈昭然实在想不到别的诱因来。 “安惠郡主吃了糖会肚子痛吗?” 赫莲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昭然。 沈昭然突然觉着这位赫莲公主还真不是位简单的。 她到此刻都摸不清她的深浅,更是不知她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作天真。 若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今儿也确实是场意外,沈昭然无话可说,若不是…… 那她都得给她鼓掌,赞一句好手段。 “没有,是我昏了头了。”沈昭然主动认错。 赫莲后知后觉:“你怀疑我不安好心?昭然,我们是朋友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大大咧咧的,还很刁蛮任性,就很蠢啊,我犯得着大庭广众地使些下作的小手段吗?难不成你方才也是骗我的,安惠郡主实际上是中毒了?” 既然谎都给撒出来了,总得继续撒下去,大不了就是惹赫莲生气罢了。 “不是,只是突然肚子痛,她说是可能是月事来了,是我……” 果不其然,听得这话赫莲是立时就怒了。 “沈昭然!我知道我不受待见,我是他国来和亲的公主,以前……两国还战事不断,但我是真心拿你做朋友的啊,可你呢?你……人安惠郡主都说不是了,你还不信我!”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掉了下来,然后掉头就跑了。 萧胤留下的人见状,忙追了上去。 云檀走了上来:“姑娘,赫莲公主她……” 沈昭然摇了摇头:“无事,我们快走,得快些回府。” 沈昭然离开前,又回头望了眼赫莲跑远的背影,垂头思忖着,被玉檀扶着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上。 “快回府,路上不能耽搁。” “是。” 外面的马夫听得她的吩咐,忙赶着马儿跑了起来。 沈昭然现如今是心绪难平,甫一回得宸王府就同门房问起萧朗是否归府,得知他带着元衡一道回来后,又问清楚两人的去向,提着裙摆就去寻他了。 萧朗带着元衡去了宸王府的藏书阁——墨渊阁,那里沈昭然只去过一回,里面有很多藏书,还有很多卷宗。 虽说萧朗惯来信任她,但她还是很少去。 到得墨渊阁,她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先敲了敲门,待里面传来萧朗的声音她才随之走了进去。 “回来了?可有收获?” 萧朗说着,朝沈昭然招了招手,让沈昭然坐到自个身边来,又给她倒了杯水。 沈昭然看着萧朗,直想往他怀里扑,可看了眼还坐在一边儿的元衡,只好克制住了自个,缓步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而后略为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事情已然确定的意思,萧朗顿时也沉默了下来。 元衡看着两人这副打哑谜的样子,深知不该自个问的不问,起身告辞离开。 “殿下放心,属下回去定然会好生查探,看看其中到底有没有关联。” 萧朗应允了下来,待屋内只剩两人后,才伸手握住了沈昭然的手。 “难为你了。” 沈昭然抬头,眼中一片酸涩,是再忍不住,直接扑进了萧朗的怀里。 “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该怎样便怎样,你不要多想。” 萧朗回抱着沈昭然,一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同她柔声说道。 “不能先听听她如何说吗?” 沈昭然从萧朗怀里微微退了几分出来,从下至上,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乞求。 萧朗伸手抚过沈昭然泪湿的眼角,好半晌,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得为中州百姓负责,安惠郡主成为‘异人’一事定然不简单,尚且还不知齐崇知晓多少,甚至……” 他一双眼的目光瞬时锐利如刀。 “我怀疑其中有齐崇的手笔,就算起先非他所愿,后来他必然掺和不少!” 沈昭然猛然瞠大了双眼。 “怎会?丹姝姐姐好歹是他的女儿啊,就算齐崇再是心狠,这世上的人多的是,为何要将丹姝姐姐变成这样?一旦暴露,他想要逃脱干系也逃脱不了啊!” “齐崇是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成为他插入别人胸口的一把利器。” 萧朗也不愿齐丹姝曾承受过这些,但依他对齐崇的了解,齐崇真的是很有可能做得出此事的人来。 “为了家族荣誉,或者说为了太后娘娘,安惠郡主或许会忍耐这一切也不一定。” “那我们……”沈昭然‘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们快去寻丹姝姐姐,或许她正被苦难折磨着……” 萧朗忙将人给拉住了。 “莫要急,就算你现如今去,也见不到安惠郡主的。” “你是悬明司的统领啊,到时候你就拿着这个凭据去抓人,将她关进悬明司的大牢也比日日煎熬得好。” 沈昭然已然关心则乱,她知道事情并非如此,说不得齐丹姝就是齐崇的帮凶,但她还是存有一丝希冀。 她不愿接受过去种种全不过是她为达目的,一场又一场的做戏,什么以命相酬、什么‘替我幸福’,那真是太可笑了! 萧朗知道沈昭然一时半刻接受不了此事,但事情已然走到这一步了,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其实,跟她相处多年,我也一直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无惆怅道,“小然儿,我们必须接受,甚至拿起武器,随时准备同她敌对。” 沈昭然垂眸,一言不发。 她眼前晃过了陈狗子父亲的脸。 那是一直跟着自个父亲的贴身护卫,守着秘密这么多年,遭了多少罪? 还有陈狗子、还有陈夫人…… 还有虎阳军那千万将士…… 他们都血淋淋地在她眼前直晃。 “查到镇国公府一切的线索都断了……” 她脑子里又闪过陈狗子父亲同她说的话。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再犹豫!” 是该做个了结了! 第124章 东引 齐丹姝身份特殊,萧朗没有证据,不能贸然去抓人,但若有了证据,或许就是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一时,他有些进退两难。 齐丹姝的身份太过复杂,一个处理不好,他得罪人事小,被人借机发作,到时候家国动荡才是大事。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多想,否则瞬息万变。 这不,齐丹姝是‘异人’的事不知为何很快就被传得人尽皆知,虽是怀疑,但已经闹得遍东都城都是人心惶惶的。 “这消息是谁爆出来的?”沈昭然是气愤不已,直接拍桌而起,“是不是赫莲公主?” 萧朗眉目凝重地摇了摇头:“不知,从那日过后我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不排除她或许接触了旁人,让旁人去做了此事,但其实我更倾向于是齐崇派人做的。” “什么意思?齐崇为何会……丹姝姐姐会如何?”沈昭然捏紧了拳头,“还有百姓……即将成为太子良娣的人,却是个‘异人’,他们还会保持对皇室的信任吗?会不会陷入绝望?” 就连皇室中都藏着那么多‘异人’,是不是终究…… 大家都会变成‘异人’? “这样我们就更动不得安惠郡主了。”萧朗蹙眉道。 沈昭然也冷静了下来,开始仔细思忖了起来。 “皇上决计不会叫百姓们失去对皇室的信任,那他势必会让你……” 她双眼陡然变得锐利。 “保守这个秘密,并且帮着隐瞒下来!” 思及此,沈昭然就冷静不得,忍不住又重重捶了桌子一拳。 “怪不得你说是齐崇所为的可能更大,这是齐崇料定了你不敢轻举妄动,利用了悬明司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想要让你帮着保下镇国公府呢,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就在这时候,外面人来报,说是皇上急召萧朗入宫商议朝事。 萧朗伸手轻拍了拍沈昭然的肩头,让她安心,而后缓步跟着人走了。 沈昭然跟到了门前,见得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情是格外凝重。 她忍不住抬眼望着被层层乌云遮盖着的铅灰色的天空,心情也随之沉甸甸地,只怕就要不太平了啊。 萧朗甫一踏入勤政殿,就见殿内伺候的人已被清光,只齐崇跪在地上,而皇上正坐在龙椅上,是辨不出喜怒。 “儿臣见过父皇。”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之事你都知道了?” 皇上不轻不重地问道。 “是,儿臣已经听闻,正打算带人前往查看。” 萧朗答得不卑不亢,但殿内的人都知道,这不是萧朗的作风。 萧朗作为悬明司统领,想要搜查哪座府邸,根本不需要大内颁发的搜查令,只要他带上悬明司统领的令牌,谁也不敢阻拦! 在得了消息后,一直按兵不发,等着皇上主动找上他的,属实难见。 皇上一时拿捏不准他是对齐丹姝生了私心,还是他猜到了自个的所思所想。 若是他当真想到了接下来的事儿才按兵不动,也不枉费他对他的一番栽培了。 “镇国公,你再将方才同朕所说之事,说于既明听一听。” 皇上没让齐崇起身,齐崇更是不敢轻举妄动,是安安分分地跪在地上又朝萧朗复述了一遍方才同皇上所述之事。 “殿下,下官也不知小女是如何会被异化的,明明小女平素里也不爱出门,怎地就……是臣之罪,叫小女激起了东都百姓们的恐慌。” 齐崇对此似是颇为痛心疾首,向来清明的眸子里也是浑浊一片,似乎还有老泪闪过。 “就那日……赫莲公主和……沈家的五姑娘来见过小女后,小女就成了那副模样……” 萧朗面色不变。 “据我所知,当时几人只是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这是不可能被异化的。” 至于被异化的手段,萧朗不会轻易告知旁人,悬明司所出的关于‘异人’常识的书里也是没有的。 “下官没有旁的意思,还望殿下莫要多想,只是下官一思及此事就是万分痛心。” 齐崇说着,还以袖拭泪,似是伤心到极致般。 “镇国公,你再想想,这段日子,安惠郡主可有何殊异之处?或是去过什么寻常不爱去的地儿?” 皇上发话了,齐崇依言苦思了起来。 好半晌,他总算又开了口:“回禀陛下,要说不同寻常的,小女曾去过……盐水街!对,就是盐水街!盐水街前两日不就是出现了一窝子‘异人’吗?铁定是他们做的!” 他咬着牙,似是对齐丹姝十分地恨铁不成钢,又似带着几分懊悔。 “小女平素里虽看着是万分地沉稳大方,但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听了旁人说盐水街的甜瓜好吃,就带着丫鬟去买,期间似乎还跟丫鬟走散过,后来就觉着晕晕乎乎的,叫大夫怎么瞧也瞧不出不对劲儿来,后来她慢慢好了,我们也就没在意。” 萧朗心道,这镇国公对‘异人’还真是颇有研究啊。 就连寻常人被异化后的症状也被他说得像模像样,这些姑且不提,盐水街…… 还真是叫人不得不多想啊! 只是萧朗还不及说什么,镇国公又开始了。 “陛下,盐水街的‘异人’是一家子,至今还有两人没被抓住,他们竟能从悬明司护卫的手底下脱逃,足可见其凶恶程度啊,陛下,还请陛下多多派人将人缉拿归案啊!”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个的,萧朗心头冷笑,这招祸水东引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这镇国公还真是不怕将此事抬到明面上来啊,看来是真的慌了。 “盐水街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眉目不变,但朝萧朗询问的语气,分明要重上了几分。 “回禀父皇,盐水街突发‘异人’暴乱那日,正是在皇家马场赛马时,据臣所知,当时有黑衣杀手在追杀陈家人,似乎在探寻他们身上的秘密。” 萧朗可不是吓大的,既然齐崇要玩儿,他也不吝陪陪,干脆将该说的事情都给说清楚。 “他们是一家三口,男人是‘异人’,他的妻子只是寻常人,而他的孩子极有可能是‘异人’,但没有亲眼所见,儿臣尚不敢妄加猜度。男人已被悬明司特制武器所重伤,按理说是活不下去的,但儿臣无能,叫那帮子黑衣人将人给带走了,那男人是死是活尚未可知。” 皇上一手放在面前的案几上,五根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那那帮子黑衣杀手呢?” 第125章 甩锅 “儿臣无能,悬明司的护卫不单让那帮子黑衣杀手跑了,到现如今还未寻得那帮子黑衣杀手背后之人。” 萧朗话音甫一落定,原本位于皇上桌案上的茶杯就飞到了他的身上。 “废物!” 茶杯正正摔在萧朗的胸膛上,茶水泼了出来,使得萧朗官袍上的麒麟眼睛更显几分暗沉,似蓄势待发,只待致命一击。 茶杯落在地上,带着杯中残茶滚了个半圈,在地上划拉出一道湿痕,在碰到一边儿的椅子腿时,才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陛下,还望陛下息怒,那日宸王殿下并不在东都城内,这才叫那家子‘异人’跑了,又叫那帮子黑衣人逃走了。” 齐崇面子功夫做得十足,但话里话外谁能听不出?这是在提醒皇上,他悬明司的人有多么无能! 萧朗径直半跪了下来,朝位于上位的皇上抱拳施了一礼。 “是儿臣的错,儿臣定当早日找到黑衣杀手,揪出幕后指使。” 皇上眼中威压愈盛,说话的语调更是低沉。 “那两名逃脱的嫌犯呢?” 萧朗还未说话,倒是齐崇先抢白了。 “陛下,微臣听说巡防营那边似也有了眉目,那日挨家挨户地搜查,似乎就是因着他们引起恐慌所致。” 这是在暗示皇上,巡防营并未搜查错方向,那对母子其实早已被萧朗藏起来了。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寻得了那名妇人,可人已死,未免后患,儿臣已着人火化了。” 既然齐崇想祸水东引,萧朗干脆将计就计,将事情给认下了。 “就是因此,儿臣才敢断定那名妇人只是个寻常人,至于那名孩子,不知被妇人藏在哪里了,儿臣现下还在派人寻找,若说有什么秘密,说不得能在孩子身上寻出线索,探求那帮黑衣杀手的目的。” 末了,他又道:“儿臣竟是不知巡防营的人找的就是他们,早知晓儿臣必然不会上折子说这些。” 他说话的语调跟以往一样平直,哪里看得出一丝懊悔和诚心?似乎不过是提及此,客套一番罢了。 “什么秘密,什么目的,甚至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还真是好样的啊,萧既明!” 皇上是气恼极了,是直接唤了萧朗的全名。 “还让一个小王八羔子在外乱晃,你知道那孩子是多有可能生成个异种吗?” 齐崇见状,立时来火上浇油。 “是啊,小女已然这样,可不能再让他去祸害别人了。”说着,他‘哐哐哐’,脑袋又砸在了地上好几下,“陛下,臣有罪,臣只有回去便叫小女以死谢罪,以谢皇恩了。” “她安惠郡主将会是太子的良娣,现如今以死谢罪,你是害怕我皇室的声威被害得还不够吗?”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道,“此事不但要遮掩过去,还得让百姓相信,她安惠郡主,未来的太子良娣,并非‘异人’!” 这可有点难办了。 谁都知道‘异人’最喜鲜血,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搁下一碗血在齐丹姝面前,看她会不会异化。 可他们偏又冒不起这个险。 “陛下,臣不如宸王殿下有经验,此事还得劳烦宸王殿下主导,下官这边配合。” 这甩锅当真是比谁都甩得快。 此事若是办不好,萧朗会被皇上责罚姑且不说,皇室声誉也会毁于一旦。 还真是个烫手山芋啊。 但不接也得接! 要是将此事交给别人,萧朗也放心不下。 “父皇,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将此事办好,不辜负您的信任。” 皇上抬手,示意齐崇离开,他要单独同萧朗交代几句。 这么多年了,齐崇在朝堂上向来进退有度,更坚信风险往往伴随着同等的收获,如今也才敢如此冒险,想着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好在皇上的心思他还是拿捏得十分稳当的,他非但没有动镇国公府,还让悬明司协助,力证他女儿的清白。 得了皇上的令,他不再逗留,垂着头出了勤政殿,待看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而后抬脚离开了。 “起来。” 皇上跟方才简直是判若两人,好似并未因着此事同萧朗动过怒。 萧朗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是缓缓站了起来,面上颜色无甚变化。 “说,怎么回事?那帮子黑衣杀手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追查了这么久,朕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待皇上话一问完,萧朗便斟酌着将事情给交代了。 “他们所寻的是控制‘异人’的法子。” “控制‘异人’……” 皇上边念着,放在案几上的手边收紧了。 “你是说有人想要谋逆?” ‘异人’,那是被他下令,明文要铲除的异种,竟还有人妄图控制甚至培育他们? 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决计不会允许旁人再用这样的法子…… 他缓缓起身,慢步走到了萧朗身边,然后回头,看着自个方才坐过的龙椅,眼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暗色。 “谁能做到真正的控制‘异人’?就是造出‘异人’的陈酒也做不到,最后还是被反噬!” 他重重叹了口气。 “多少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啊?这样的错误,这样的惨剧,朕不想再看见了。” 萧朗退后一步,垂首,朝皇上躬身作了个揖。 “父皇放心,儿臣会尽力找寻出治疗‘异人’的法子,更会带领悬明司的众护卫,保护好百姓们的安危,叫他们不受‘异人’侵扰。” “既然他们都在找……你说说,可有何眉目了?” 皇上回身,朝他的龙椅走去。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查出,或可与虎阳军令牌有关。” 皇上本就矍铄的目光顷刻一凛,似刀子般直直射向垂首立在大殿中的萧朗。 “你在查虎阳军旧案!” 皇上似是在问,但语调很是笃定,威压直接往殿上唯一站着的人席卷而去,似乎要是这人不给个满意的答案,他顷刻间会要了他的命! 要是寻常人只怕早吓得跪在地上,可萧朗仍长身玉立在殿中,虽为了展示对皇上的恭敬一直微微垂着头,但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是。” 一个字,让殿内气氛愈发冷凝。 第126章 分歧 良久,皇上终于动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龙椅上。 “莫要查了。” 按理说,皇上都说不查了,萧朗此时合该闭嘴,可他不是这样的脾性,好似什么都不惧般,直接开口问道:“为何?” 皇上一听这话,好似被踩到痛脚的猫般,一拍桌子,咬牙道:“虎阳军旧案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叫你莫要查,你便不要去查,哪里来的那般多的为什么?” 他心中恼怒非常,又训道:“旁人哪里会来问朕为什么?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了!朕让你坐上这个位置是为什么?是朕觉着你能力突出,可以胜任,为朕排忧解难!而不是让朕徒增烦恼!” 他说是这样说,却并未有处置萧朗的意思。 “父皇,儿臣明白您的难处,您是不想朝廷再因此动荡,但不破不立,事情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了。” 萧朗虽说了软话,但看得出来,他很是坚持。 “你什么都好,也没旁的什么心思,就是太过执拗了,你既然知道朕的意思,你就合该收敛一点,莫要想些有的没的!” 皇上也是一步不让。 “父皇,‘异人’之霍乱就是从虎阳军开始的,多少条人命啊,他们背后又有多少老弱妇孺,他们何其无辜?为了彻底铲除‘异人’,必须有非人之决心,这才能得中州之大和平!” 萧朗在皇上面前说话向来言简意赅,这般多的话,甚至还如此情真意切,倒是头一回了。 “莫非……”皇上一双眼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刮过萧朗的面颊,“你是被沈昭然蛊惑了?竟是突然生出查这件事的心思?” “父皇将沈家五姑娘安排到了儿臣身边不也是希望儿臣从她身上得到些线索吗?” 萧朗毫不隐瞒,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坦诚。 但这足以令皇上万分恼怒。 下面人明白了皇上的心思,顺着他的心意去做是一回事,一语道破他的心思,还反过来似有隐隐指责他之意,又是一回事了。 他直接拍案而起。 “怎么?你是在怨怪朕?” 萧朗又往下压了压腰。 “儿臣不敢,也不会,儿臣只是觉着既然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该查就得查,‘异人’如何出现,若是彻底查清,到时候能寻出救治‘异人’之法也未可知。” “救治‘异人’?你还妄想救治‘异人’?” 皇上被彻底激怒,还想拿东西去扔萧朗,可他手边的茶盏早已被他给扔了出去,一只手猛然落了空,这无疑令他更为恼火,目光从案几上逡巡而过,看得上面的奏折,直接撩起一摞就往萧朗身上扔。 “简直是痴人说梦!” 纵然奏折被扔在了身上,萧朗仍不言不语,只是跪在地上,等着皇上平息怒火。 只见皇上双手叉腰,在龙椅前走了一圈,总算是平复了一二心绪,但声音还是比以往要沉。 “这么多年了,谁都没有找到救治‘异人’之法,就是深谙卜算之术的国师也测算不出,只说终结‘异人’之乱的将会是你,你现如今跟朕说这些,你让朕如何相信?你还是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哪里有‘异人’之乱就派人前去镇压。” 萧朗一旦做下决定,是不会轻易更改的,饶是面前的是皇上,他也要求一个真相。 为了心中的忠义,也为了昭然,他答应过她的。 “父皇,既然师父如此说,那救治‘异人’之法儿臣必然也能寻到,恳请父皇相信儿臣,就算您不信儿臣,师父的卜算之术您想必也是相信的。” 皇上坐回了龙椅之上,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看着执拗地跪在地上的萧朗。 萧朗虽疑惑于皇上的沉默,但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父皇,今日之事,乃是有人野心勃勃,妄图掌握控制‘异人’之法,到时候势必会引起中州大乱,北陵定然会进犯,就是安分多年的南诏,说不得也会借此想要分一杯羹。” 位于上位者,可以包容许多人,或忠臣或奸佞,但他们决计不会包容妄图攫取自个位置之人。 “你很懂得拿什么来说服朕,但萧既明,你是朕的儿子,朕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都要多。” 皇上微微后仰,靠在了龙椅上,吊着眉梢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朗。 比起以前,高了、背脊更宽阔了,能承载更多的事儿了。 “这么些年,你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就是造牢房,只是将‘异人’关起来,并不将他们斩杀殆尽,因此参你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飘进勤政殿,朕也没有多说什么,都由着你做了,如今看来,当真是给你自由过了火啊!” 皇上一字一顿,说的尽是这么些年对萧朗的宽容。 萧朗心头都清楚明白,但是…… “父皇,要想真正终结‘异人’之祸,唯一的法子就是寻得当年的真相,得知是谁制出这种毒,然后寻出根治之法,如今不断扑杀或是关押‘异人’都不是长久之计啊。” 还有句话萧朗没说,若中州的人都变成‘异人’了呢?那就不单是整个中州,甚至整个天下的人,都将覆灭! 他以前从未怀疑过皇上,如今他也不得不深思,皇上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说,他是在包庇谁呢? “虎阳军令牌重现,势必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这已不单是铲除‘异人’之事,望父皇明察。” 皇上坐在上位是一言不发,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桌面,似是在思量。 “有眉目了?” 半晌,皇上终是开口问了。 “是。”萧朗万分坦诚,“儿臣有个大胆的猜测。” 皇上抬眼,望向紧闭的殿门:“镇国公?” 萧朗暗暗诧异,没想到向来深谙平衡之道的皇上会主动提及这个人。 “你是够大胆的,那可是你皇祖母的母家。”皇上轻嗤。 萧朗不卑不亢道:“只要危害到中州、危害到中州百姓的安危,儿臣必不会心软!” 皇上看着萧朗跪伏在地的身影,不禁想到了一个人,那人也跟他有着一样的固执,但是不同的是,那人是背叛了全族来…… 是他负了她…… “你要查便查,有些人,确实不能姑息,竟敢妄图再造出一批‘异人’,当真是狼子野心!” 萧朗微愣,没想到皇上会松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俯身谢恩。 “谢父皇,儿臣定会查清楚始末。” 皇上抬手,朝外轻轻一挥。 “去。” 萧朗起身,朝皇上又躬了躬身,这便转身打算离开。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得皇上在后问道:“你做这些可是与沈家那五姑娘有关?你们感情似乎很是要好?” 闻言,萧朗背后难得出了一层白毛汗。 这是皇上第二次提及这话。 第127章 眉目 萧朗浑身一凛,一股寒意自心头袭来。 他忙不迭回身,直接跪在了殿中。 “父皇,儿臣想要彻查虎阳军旧案,确与沈家五姑娘无关,只是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个人野心勃勃,竟想要寻找虎阳军令牌,控制‘异人’,以谋私利。” 他一股脑儿解释一通,待冷静下来,才觉出自个这样反而叫人生疑。 “沈家五姑娘是父皇赐给儿臣的姻缘,也是得了师父批语的,儿臣定然是要对五姑娘好些的,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因着这番找补,皇上原本冷凝的眼神似冰雪消融,带上了几分和蔼笑意。 “朕这个做长辈的,自是望着你好的,只是……” 皇上眼中猛地又带出几分凌厉。 “‘异人’频频找上沈家五姑娘,这姑娘有什么特殊的呢?你说的那个令牌莫非在她身上?” “儿臣也怀疑过。” 既然皇上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萧朗也就顺着皇上的意思说了下去。 “可五姑娘一直说不知道,儿臣也曾让她想过自个身上有没有什么殊异之处,甚至曾让她回忆从前她的父亲是否曾同她说过什么话。她都说不知,儿臣尚在查探中,想必很快就能得出答案。” 皇上听到此处,满意了。 其实,他从不奢望萧朗能从沈昭然身上查出什么,甚至是不希望他能在她身上获悉什么线索,沈昭然愈是纯净,于萧朗来说,反而愈是合适,起码现如今是这样。 该怎么说呢? 他不希望旁人翻出当年虎阳军的旧账,到时候又是没完没了。 “既如此,想必沈家那小姑娘是真不知道什么,但为防那些个人心肠歹毒,以为令牌在她身上,就一直寻她麻烦,你可得多派些人手,保护好她。” “是。” 说完这话,萧朗是再不多留,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沈昭然一得到萧朗回来的消息,是马不停蹄地就去了他院子里寻他,待将人都给遣走后,她急急忙忙问道:“怎么样?事情如何了?” “如我们所料。”萧朗拉着沈昭然坐到了凳子上。 沈昭然松了口气:“是要保丹姝姐姐咯?” “对。”萧朗肯定道。 “我是庆幸,又怕。” 沈昭然紧紧握住了萧朗的手。 “我懂。” 萧朗将沈昭然的慌乱和不安都看在眼里,干脆两只手都握住了她的手,企图给她点力量。 “会没事的。” 他也是如此矛盾。 庆幸暂时保住了齐丹姝,又担忧……担忧齐丹姝伪装多年,其实早已助纣为虐! “对了,那日我将令牌摔碎了,要是铁铸的怎会被我轻易摔碎?当时你将令牌收起来了?我也一直没有机会问一问,其中可有什么玄机?” 萧朗从袖中取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出来,沈昭然接过打开一瞧,里面赫然是那碎成两半的令牌。 沈昭然将令牌取了出来,里面竟还有白灰色的碎屑在掉落。 “怎么会?” 她万分错愕地抬头望着萧朗。 “对,不是铁铸的。” 萧朗肯定道,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两块令牌之间的断口,将碎屑捻落了下来,然后递到了沈昭然的鼻子边。 沈昭然用力嗅了嗅,味道似乎…… “草木屑?” 萧朗点了点头,伸手给沈昭然倒了杯茶水,又给自个倒了杯。 “我磨了些碎屑下来给若玉去查了,还没查出个结果来,但想必,也是快了。” “那真正的令牌去了哪里呢?”沈昭然垂眸思索着,“你曾说过,这块令牌不似火里走过一遭的,这会不会是一块假令牌呢?” “等等看若玉能不能查出来,假令牌一事姑且不敢妄下定论,但我们……”萧朗轻抿了口茶,“可以造一个假令牌出来。” “你是打算引蛇出洞?”沈昭然问道。 萧朗点头:“他们不都是想要这个吗?既如此,那就抛出去,给他们。” “这个怎么抛,那也是有技巧的,你可想好了?”沈昭然问道。 萧朗沉吟半晌,要是以前,他可以不假思索地将自个当成诱饵,可是如今他身边有了沈昭然了,他却是不得不谨慎些。 沈昭然一眼看穿了他的顾虑。 “既明哥哥,我说过,不要做你的负累,更不愿做你的枷锁,你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拉着他的手,笑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 “好。”萧朗无奈笑道,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还是夫人最是威武了。” “我是威武,可不是雄壮,也不高大,有什么事儿,你还是得给我顶上!”沈昭然双手抱胸道。 “那是自然。”萧朗附和道。 “日子定好了吗?”沈昭然可没忘记正事。 “定好了。”萧朗看着茶杯中的水,似乎平静无波,但他知道,只要他轻轻一动,它势必会泛起层层涟漪,“自然是愈快愈好。” 这样的事情,禁不起一拖再拖,不然到时候,事情势必会闹得更大,到时候人心惶惶,引起暴乱,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那日,很快来到了。 齐丹姝缓步走上了布满悬明司护卫的皇城上。 这可是皇城啊,多少人梦寐以求一辈子都登不上的,齐丹姝今日却登上了,谁料想,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沈昭然到底是因着放心不下,戴上遮面的帏帽,再带着云檀和玉檀,就来到了皇城楼下。 她们混迹在一堆平民百姓中,遥遥看着穿着一身素色衣裙的齐丹姝,是挺直了脊背站在城楼上,好不端庄秀丽。 “这就是‘异人’啊?” “谁知道啊?” “这长得多好看啊,怎么就是个‘异人’呢?真是可惜了。” “太子殿下的良娣,能不好看吗?” “害,话也不能这样说,人悬明司不是说了吗?人不是‘异人’!今日啊,就是要证明给咱们平头百姓瞧瞧。” “悬明司的话,那肯定信得!” “是啊,悬明司的大人们铲除‘异人’多年,定然是十分有经验的。” 身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沈昭然没顾得上这些,又顺着大溜儿往前挤了挤,可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响起了一道颇为不和谐的声音。 “十分有经验又如何?那还不是听上面那位的。” 沈昭然回头,就见说话的是名男子,双手放在袖兜里,朝天上拱了拱手。 第128章 验明 “你们说是不是啊?” 听得这话,沈昭然又仔细看了看那男人。 那男人身量并不高,一张脸瘦长瘦长的,偏生一双眼睛还十分地小,此时微微眯起,透着一股子不屑,似乎还有丝丝讽刺,叫人看着颇为不喜。 尖嘴猴腮地,不像是个好人。 而且…… 百姓中不乏有牙尖嘴利的人,可在这种场合…… 沈昭然举目四望,四周都是带刀的官兵,是愈往前,守在城门口的官兵是愈发地多,要是寻常的地痞流氓,哪里敢在这里造次? 要是寻常百姓,是生怕人官兵听到了他们的质疑声,说什么话都压得低低地,倒是她身后这位,声音不算高,但也算不得低,似乎是生怕旁人听不见,就他有脑子似的。 周围还真有几个百姓被他给说动了,是略略迟疑了起来。 “这……似乎也有点道理啊……” “是啊,要是他们想瞒,还是可以瞒住我们的啊……” “可不,他们是自己人,那自己人肯定会为着自己人说话的!” 另一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同人说道。 沈昭然回眸观察着那男人,也是双手插在袖兜里,微微侧身同旁边人说着,似乎很亲近似的,但一双眼若有似无地扫过方才那尖嘴猴腮的男人身上。 这是一伙的! 沈昭然脑子里立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可不能叫百姓们被这帮子人给瞎鼓动,到时候给他们利用了去! 她用力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刻意拉长了声调道:“哎呀,话也不能这样说啊,悬明司的人,一心帮着咱们除‘异人’,保护我们平民百姓,人可是大英雄啊。” 那帮子藏在暗处想要趁势鼓动百姓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个人突然来横插一杠,偏生人还说的是悬明司的好话,胆子又贼大,声音比他们还大声,这一片儿的人尽数给听了去。 “是啊,悬明司的可都是好人啊。” 玉檀也是个机灵的,立时拉长了嗓子道。 “我的兄长就是在悬明司当差的,是日日夜夜不敢酣睡,是生怕有‘异人’突然出现,危害到寻常百姓们的安危,偶尔归家,我看着都想哭……” 说着说着,沈昭然的声音是愈发低了,时不时地还隔着长纱帘传出一声抽搭声来,似真的是万分心疼自家兄长了。 旁边有妇人不忍,低声劝了起来。 “小娘子啊,莫哭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悬明司的护卫是精挑细选的,说明你的兄长很是优秀啊,他是个大英雄!” “是啊是啊。” 旁边人纷纷附和。 “可我就是担心他啊,他为国效命,也是为了保护百姓们的安危,怎么就……” 沈昭然伸出一只手,瘦长的手笔直地指向了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他们怎么能这样说啊?我的兄长在前方卖命,被他们说的似乎成了走狗般,真真是叫人伤心,我更是叫人为他不值得!” “小娘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别听他的!我家那口子就是在军营里当兵的,我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地,好在现如今没甚战乱,不然我怕是都要睡不着觉了!” 这位妇人也是个急脾气,一手拉住了沈昭然的手,一手叉腰,就开始破口大骂。 “甭管那些说什么混账话的?这么多人都在呢,有本事大声说出来啊?人悬明司日日夜夜轮值,各处奔袭,哪里有‘异人’哪里就有他们,你这安生日子是不是过久了?皮痒了?” 沈昭然听得这话,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姐姐,你可算是说了句公道话了。” “我说什么公道话啊?妹子啊,我跟你说,这本来就是这样的,没得人舍了命相护,还要被那些个白眼狼直在背后戳脊梁骨的!” 妇人显也注意到了方才说话的是何人,不但狠狠白了那人一眼,还回头啐了他一口。 “妹子,放心,姐姐在,不怕呢!别哭了。” 这妇人开了个口子,旁人也纷纷附和了起来,倒是将那两人给说得没脸了。 所谓过犹不及,那两人也不敢多说话了,灰溜溜地闭了嘴。 而就在这时候,官兵们才上前来呵斥道:“好啦好啦,都小声着些,别吵吵了。” 萧朗站在城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而后微微退后一步,招来人,嘱咐他们待会儿将那两人给抓住,好生审问。 齐丹姝站在一边儿,近乎自虐般地看着萧朗温柔了的眉眼。 其实,旁人根本看不出萧朗眉目间的变化,只觉他还真是沉着万分,就是遇到这样的事儿也是波澜不惊。 只有齐丹姝,爱慕他多年的齐丹姝,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 齐崇站在边儿上看着齐丹姝的一举一动,朝她身边走了一步,低着头,咬着牙齿警告道:“莫要再给我惹出事端来了,安分些!” 齐丹姝闻言,面上不显,心头却是阵阵发麻,说是痛,似又早已习惯。 他的父亲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知道了,父亲。” 末了,她也只轻轻答了这么一句。 可是谁知晓,其实她也是渴望被爱的啊。 无论是刚失去母亲的时候,还是后来被伤害,甚至…… 此时此刻…… 还真是可笑可怜又可悲啊! 就在这时候,底下维护秩序的官兵们终于都叫百姓们安静了下来,而位于城楼上的萧朗也缓缓开了口。 “近来,关于安惠郡主的流言蜚语是甚嚣尘上,故今日,在皇城根下,当着诸位百姓的面,验明正身!无论见到什么场面,都望诸位莫要惶恐,万事都有悬明司的人挡在身前。” 萧朗虽年轻,可他字字铿锵,叫人听得心安。 “这位宸王殿下啊,可不得了哟,年纪轻轻的,还这般老成在在,一说话,就叫人信服!” 还抓着沈昭然的手不放的妇人在沈昭然的耳边说道。 “可不是,还是悬明司的统领呢,想必也是位身怀诸多技艺的能人。” 旁人夸赞萧朗,沈昭然自是高兴的。 “想必即将要嫁给宸王殿下的夫人,那也是位有福气的。” 冷不丁听得这话,沈昭然竟觉着面颊隐隐发烧。 而就在这时候,城楼上响起了鼓声,悬明司的一护卫,拿着托盘,端着一碗东西缓步走到了城楼前。 沈昭然知道,里面盛满了血。 下意识地,她皱紧了眉头。 第129章 城楼 虽说就是为了这一刻,所以沈昭然出门前才喝过血,可这会子闻着这股子臭味还是觉着万分不适,忍不住伸手,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这碗里,盛的是血。” 萧朗话音甫一落下,端着血的人就将碗中血微微倾洒了一些出来。 鲜血零零散散地落了下来,在皇宫城门口的青石板上留下了几点褐色痕迹。 “这么远,谁知道那里面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沈昭然回头望去,还是方才说话的那个男人。 竟还没走,真是胆子大得很啊。 也不怕丢了命在这儿!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相信悬明司的大人们,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同‘异人’对抗,这点假还是不屑做的!” 沈昭然隔着帏帽带着的长纱狠瞪着那男人。 那男人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而方才应和他的那位又开了口。 “话也不是这样说,大人们这不是想要证明安惠郡主的清白吗?那……总得叫人心服口服才是啊。” 那男人说着,撇开了头,明显是不服气的。 “好啊,那你要不要喝一口试试啊?” 沈昭然是颇为气恼,也不捂住口鼻了,干脆转过身直愣愣地看着那男人。 “正好,万一你是个‘异人’,还能顺势为东都城的百姓们除一祸害呢!” 反正这帮子人也不知自个身份,沈昭然说话也无所顾忌。 那男人闻言,嚷嚷道:“你别血口喷人啊!” “呵,什么道理,就准你在这里瞎嚷嚷,还不准我说出我的怀疑来了?这是个什么理儿啊?”沈昭然也扯着嗓子嚷了回去。 一直拉着沈昭然的妇人也开口了。 “是啊,我这大妹子说得在理,你只准你说,还不准我们说啊?你在这里瞎捣乱什么啊?大伙儿的时间不是挤出来的啊?” “你们……这是蛮横不讲理!” 那男人说不过了,磕磕绊绊半晌,才说出了这么句话来。 “说不过人就说人蛮狠,你也不瞧瞧,蛮狠的到底是谁!” 沈昭然轻嗤道。 “说得对!” 玉檀狗腿子似地应和。 就她这一应和,旁边人也纷纷应和。 “这样的人来做什么啊?不成心捣乱吗?” 云檀又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又引得好一场附和。 长得尖嘴猴腮的那男人见状,忙道:“我瞧着你们就是一伙儿的!这两丫头是你带来的?看样子你也是出身大户,你是成心来误导我们的?” 可惜,诸人正一口一个唾沫地在‘讨伐’他们两人,谁还会听他在说什么? 萧朗耳力向来过人,单听沈昭然的话也搞清楚了下面人在质疑什么,他干脆朗声道:“若是不信,大可上城楼来喝一口这个血,而后我们再就着这碗血喂给安惠郡主服下,想必为了证明自个,安惠郡主是不会介意这些小节的。” “为证清白,本郡主不会在意,若是有人不信,大可喝上一口。” 齐丹姝轻启唇瓣,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殿下,中州法令,寻常身份,无诏,不得登上皇城城楼。” 不知齐崇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在此时轻声提了这么一句。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偏是控制在城楼下的人也能听得一二的程度上。 这不,底下的人又开始躁动了。 “我们登不得城楼,到时候不会借此就将我们给处置了?” “是啊!” “天理昭昭,皇上就在皇宫里看着这一切的,方才也是本王让人上城楼来的,若是皇上真的怪罪下来,也是本王一力承担!”萧朗一字一顿道,“只要有人愿意上来!” “我来!”沈昭然身边的妇人突然开口。 沈昭然愕然回眸,就见妇人拍着胸脯道:“这几个男人没胆量,敢说不敢当,那我就证明给他们看!” 妇人回头,不屑地看着那几个一直搅浑水的男人。 “悬明司的大人们,定然是不会看走眼的!” “还真有不怕死的啊!” 一男人又轻飘飘地开口道。 “不会是个托儿?” 又一男人小声低语道,一边儿的官兵听不见,但散步在他四周的百姓却是能听见的。 沈昭然看得明白,这帮子人是笃定萧朗他们今日不敢在此时此地抓人,引起骚乱,这才敢如此放肆。 沈昭然还不及开口,一边儿的妇人倒是先说话了。 “那你们说要怎么办?” 那妇人是颇为泼辣,直接叉腰开骂了。 “让你们上不敢上,我上去你们又叽叽歪歪地,几个大老爷们儿,咋这么多话呢?这么事儿啊?” “好,那你上啊,你去看看啊。” 一男人梗着脖子道。 妇人讥笑一声回头,却见沈昭然竟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妇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同沈昭然神神秘秘地笑说道,“大妹子啊,我跟你说,姐姐我啊,还从未上过皇宫的城楼呢,就每逢佳节看着皇上啊、皇后啊,还有皇子公主们站上去,我这一站,可以吹一辈子了!” 沈昭然直觉不对,瞧着这突然出现,一直帮着自个说话的妇人,是愈发不对劲儿了起来。 她拉住了她的手,没放。 “大妹子,你放开我啊,官兵都来接我啦!” 沈昭然顾不得其他了,猛地抬头,朝城楼上望去,却见萧朗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管。 她咬了咬唇,终是缓缓放开了那妇人的手。 “放心,大妹子,等我下来,一定带你回家,做好吃的给你吃,还得将站在城楼上的心得,好生同你说道说道,那滋味……想想都好啊!” 官兵已经来了,妇人朝沈昭然挥了挥手,就朝皇宫里行去。 沈昭然紧盯着妇人有些宽大的身影,她走的每一步,都似踩在她的心上般。 ——一颗心,就这样越缩越紧。 她不知,她的目的,或者说,他们背后的目的。 这一场场的戏,不过是他们设的局,目的就是上城楼! 而现在,他们的目的即将达到! 萧朗明知…… 沈昭然慌张地朝萧朗摇了摇头,甚至胡乱地摆起手来,萧朗仍不为所动。 半晌,她终于颓丧地放下了双手。 第130章 离殇 云檀和玉檀见得沈昭然这样,很是担忧。 “姑娘,怎么了?” “中计了。” 沈昭然轻启唇瓣,只淡淡说了这三个字。 两人双双往城楼上望去,却见萧朗立在城头,兀自岿然不动。 玉檀也跟着焦急,倒是云檀要沉稳一点,安抚道:“姑娘放心,殿下足智多谋,既然放了人上去,势必会有对策。” 云檀这话给了沈昭然信心。 “对,我是该相信他的。”沈昭然又喃喃念道,“是该相信他的……” 这时候,那名妇人已然站在了城楼上,端着碗的悬明司护卫将手中的碗盏递给了她。 “就请这位夫人验证一番。”萧朗朗声道。 妇人点了点头,端过碗,先是嗅了嗅,然后咧着嘴笑道:“确实是血,一股子腥味儿。” 而后,她又转过头,怯怯地望着萧朗。 “殿下诶,这……真的要喝啊?” 萧朗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妇人深吸口气,皱着鼻子,闭着眼,视死如归般地将碗送到了嘴边。 只一口,她都差点吐了,血直接从嘴角蜿蜒而下,好险她端碗的那只手是稳的,没将碗中的血洒出来多少。 一边儿的悬明司护卫见状,就想上前接过碗,哪里料想那妇人并未将碗递给他,仿似没看见他般,抬起头,一只袖子擦了擦嘴角,笑道:“还真是血啊,可难喝了。” 说着说着,她的手臂拐过一个弯儿,直往齐丹姝身上扑。 “郡主娘娘,您可得当心着些,可难喝了!” 齐丹姝正要接过妇人手中的碗,冷不丁对上她的眼睛,却见她已然红了眸子。 “啊,‘异人’!” 齐丹姝见状,是连连后退,没成想,竟是被异化的妇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妇人长长的指甲陷入了齐丹姝的肉里,使得齐丹姝痛呼出声,却又挣扎不得。 城楼下顷刻间乱了起来,百姓们惊呼出声,是各自奔逃。 沈昭然顾不得其他了,打算逆着人流而上,可百姓们直往另一边涌去,她就如随风摆动的树叶,根本由不得自个,好在她身后还有玉檀和云檀,这才稳住了她的身形。 而城楼上瞬息间已经起了变化。 齐丹姝苍白着脸色,是连连后退,最后竟被‘异人’扑到在地,沈昭然在城楼下,是再看不得上面的动静,只见得赵乐上前,手起刀落,鲜血溅了满天。 而这时候,沈昭然已经走到了皇宫的城楼下。 门口守着的禁军不知她的身份,忙上前将她拦住了。 她心绪难平,也顾不得多做解释,还想要冲破桎梏,走进去探寻里面的人到底如何,可禁军也不是吃素的,将长枪的矛头都对准了她。 “你再上前,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玉檀和云檀见状,是吓坏了,正要上前表明沈昭然的身份,却见她已然撩起了面前帷帽的长纱,道:“我是沈家五姑娘。” 禁军闻言,不敢怠慢,将人给护到了一边儿,却还是不敢轻易将人放进皇宫里头去。 无法,沈昭然只好焦急地抬头望着城楼上齐丹姝倒下的地方。 只见萧朗在那个地方时隐时现地,似乎是在查探倒在地上的两人的状况。 而城楼下的百姓都四散离开了,所幸还有官兵维持秩序,这才没发生踩踏事故。 云檀知晓沈昭然担心的是什么,劝诫道:“姑娘放心,安惠郡主必然不会有事的。” 沈昭然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城楼上来来往往的人影,根本听不进身旁云檀都说了些什么。 终于,萧朗的身子从城头探了出来,沈昭然遥遥望着他,期盼能得出个好的结果,却见他缓缓摇了摇头。 沈昭然见状,一颗心好似沉入了深不可见的海底。 “怎么就不行了呢?” 她就要往前扑,可禁军拦住她的,她根本就避不开他们手中的长矛去。 她眼含热泪,望着城楼上站着的萧朗,喊道:“不会……” 可是谁也没听见她发出一丝声音,她才惊觉自个竟哑了声。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吼了出来:“不会的,让我进去!” 禁军们很是为难,朝城楼上的萧朗望去。 萧朗见了,轻抬了抬手,示意禁军放人。 沈昭然终于冲破桎梏,踉跄着往皇宫里奔去。 玉檀和云檀身份低微,没法跟在沈昭然的身后,只能在外面守着,眼睁睁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进了宫门。 沈昭然马不停蹄地进了宫门后,提着裙摆就要往城楼上冲,可她心思不在脚下的阶梯上,一个不妨,差点摔倒,没成想却是被人从后揽住了腰身。 “当心着些,不要太过着急了。” 沈昭然听得这道熟悉的温润声音,慢慢回过头去,就见萧胤正紧蹙着眉头,担忧地看着自个。 沈昭然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怨怪的心思,禁不住伸手一下一下捶着他的胸口。 “上面死的可是你的良娣啊,你知不知道啊!你怎么还有心思管我,你……” 其实根本怪不到萧胤头上,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犯下的错,跟萧胤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是被迫要娶齐丹姝罢了。 可是沈昭然现如今亟待发泄,忍不住就迁怒了…… 她用力捶着萧胤的胸膛,好似这样齐丹姝就能活过来般,而萧胤就任她捶着,甚至还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生怕她太过激动,站立不稳,又要往后栽倒而去。 萧朗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萧胤双手半揽着沈昭然,沈昭然不停捶打着萧胤的胸口。 他看不下去了,伸手将人给拉到了自个怀里紧紧抱着。 “好了,然儿,怪不得旁人。” 沈昭然窝在萧朗怀里,是终于不再挣扎,只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对不起……我怎么……这么没用啊……丹姝姐姐,怎么就……” 萧胤仰头望着乖乖窝在萧朗怀里的小人儿,再看着自个还落在半空的双手,到底是将双手缓缓收了回去,两只手放在身侧紧握成拳。 他竟就这样成了…… ——旁人? 不该是这样的! 昭然该是他的啊! 他才该是被她依靠的人啊! 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不都是自个护着她的吗?受了委屈她不该都先是找自个吗? 他陷入了一种癫狂中,眼中头一回显出了几分阴鸷,就这样狠瞪着站在阶梯之上将沈昭然揽在怀里的萧朗。 萧朗对旁人的视线向来敏感,冷不丁一对上萧胤的目光,却是不怵,淡淡地回望着他,只是抱着沈昭然的手又紧了几分,带着宣誓主权的意味。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第131章 噩梦 沈昭然上得城楼后,就见妇人已经被悬明司特制的剑斩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还鼓着,狠瞪着齐丹姝,是恨不得拉着齐丹姝一道下地狱般,而齐丹姝躺在她的身下,确也已经没了声息…… 沈昭然还是不敢相信。 若是忽略掉齐丹姝胸口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还有她面颊上溅上的斑斑血迹,她毫不怀疑齐丹姝只是睡着了,还睡得那般安详。 她用力将妇人从齐丹姝身上推开,下意识就想伸手捂住齐丹姝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只是手才伸到半空中,却见自个的一双手竟是长出了长指甲。 她愕然抬头,却见城楼上的人都警惕地看着她,眼瞧着就要拔剑相向。 她万分惊惧地将自个的双手背在了身后,可城楼上的人仍不愿放过自个,拔出剑,缓缓向着自个靠近。 她一步步后退…… 终于,是退无可退! 再往后退,她就要栽倒在城楼下了。 可是他们根本不听她说,就是她的既明哥哥…… 对了,既明哥哥去哪里了? 而那些个人根本不给她多余的时间去想,直接就扑了上来。 她大骇,惊叫道:“不要过来!” 然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耳边响起了玉檀和云檀担忧的呼唤声。 “姑娘,你终于醒了。” “是啊,姑娘,你昏睡了三天三夜了,可算是醒了。” 沈昭然刚发了一场噩梦,又是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迟缓,呆愣愣地回头望着守在床边的玉檀和云檀,而这时候,门被人打开,有个人急吼吼地朝她床边奔来。 沈昭然缓缓地将目光挪了过去,这才瞧清楚,来人原是萧朗。 “怎么样了?可好点了?” 他甫一走得床边就问了她这话,也是直到这会子她才回过神来。 “没事……”她开口,却发现自个的嗓子是哑得十分难听。 云檀稳重,见状,忙去给她倒了杯热水来。 “来,姑娘,润润嗓子。” 萧朗没有假手他人,先是伸出一只手将沈昭然的身子微微抬了起来,而后另一只手接过了云檀手中的杯子,将茶杯凑到了她的唇畔。 “是温热的,不怕烫,但要慢些,别呛着了。” 沈昭然点了点头,可她刚喝了没两口,还想再喝,萧朗却将茶杯收了起来,隔了会儿,才又将茶杯递到她的嘴边。 沈昭然就这样被萧朗小心翼翼地喂着水,是一口又一口,见她喝得差不多了,便将茶杯递给了一边儿候着的云檀,然后又十分温柔地将她给放到了床上平躺着,这才坐到了床边陪着她。 “你呀,何时这般老妈子了?” 沈昭然微微一笑道。 云檀和玉檀还算有眼力见儿,见两人似有话要说,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这叫心疼你。” 萧朗温柔缱绻地望着躺在床上,脸上还没甚血色的沈昭然,伸手替她将跑到面颊上的耳发别在了耳后。 沈昭然看着萧朗的眼睛,好似一汪春水般,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又有些别扭。 “你怎么……”她伸手轻拍了一下萧朗的手臂,“怎么这样啊?几日不瞧着,哄人的功夫是又见长了?” “怎么会啊?我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萧朗伸手,握住了沈昭然伸出来的那只手,捏在手中摆弄着。 沈昭然望了一眼外面,是青光白日的,奇怪地问道:“现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该用膳了,但是你刚醒,待会儿用点流食就好了。”萧朗说着,就站了起来,“我让他们去做点。” 沈昭然是更觉疑惑了,这时候,又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儿,萧朗不该很忙吗?怎么有空来守着她? 她看着萧朗的背影,抻着脖子等着他嘱咐完又进屋来陪着她。 “你没事吗?”她终是问了出来。 萧朗似乎万分不解般:“我这不是陪着你吗?” 沈昭然无奈地望着他,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朗失笑:“我犯了错,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合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你且放心,不过是被停职在家,面壁思过罢了,说是我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等太子大婚后就是我们俩的婚礼,叫我趁着这空当,好生筹备筹备。” 太子大婚在一月后,而他们的婚礼又要再等半月,那可不容易…… 沈昭然敛了面上笑容,伸手握住了萧朗的手:“那……现如今悬明司是谁……” “我的人。”萧朗回握住沈昭然的手,“你且放心,我对悬明司的掌控还是在的。” 既提到了此处,沈昭然才生出了些勇气,问道:“对了,丹姝姐姐她……” 萧朗眼中的轻松荡然无存,眼底黑沉沉的。 ——一切不言而喻。 沈昭然只觉一颗心是绵绵密密地泛着疼。 怎么会…… “我不该让那个人上来的,是我太过自信。” 说着,他的脑袋缓缓搁在了沈昭然的肩头。 沈昭然感到肩头一沉,可她没有推拒萧朗的靠近,而是伸手紧紧抱住了依赖着自个的人。 “没事的,不怪你,哪里就是你的错啊,他们总有法子的。” “皇宫宫门口的城楼前是不准修高楼的,就是怕有人趁机从对面登楼,刺杀位于宫门口的人,若是我不叫人上楼,他们是轻易上不得楼的。” 萧朗难得有这种难以平复心绪的时候。 “那我也很没用,若是我不将事情闹得这般大,或许你们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个过场走完就是了……” 沈昭然抽了抽鼻子道。 萧朗抬起头,蹭了蹭沈昭然的鼻尖。 “我不自怨自艾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好吗?以后都不要再想了,我们专心找出凶手来,好不好?” 沈昭然用力点了点头,这才回过味儿来。 “你是故意做出这副苦相给我看的?” “没有,怎么会啊?” 萧朗似无赖般,直往沈昭然怀里蹭。 “你现如今怎么这样啊?” 沈昭然还在说。 “我没有,我就是想让你放宽心。” 萧朗还死不承认。 沈昭然又跟萧朗混不吝了几句,而后似叹非叹地问道:“丹姝姐姐,是不是已经被……” “对,烧了。”萧朗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头歪窝在沈昭然的肩头。 沈昭然好容易活过来的一颗心,又被人往下狠狠一拽。 “我还说……问问她呢,问问她可曾害过人没呢?” 她只觉眼眶酸涩,待回过神来,眼角的泪已经滑落,顺着面颊,滚到了萧朗的脸上,烫得他也是心头一颤。 “这样不就很好了?我们记住的是她最为美好的一面。” “也是。” 沈昭然似哭似笑地回道。 “其实方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城楼上,身份暴露了,然后……” “然后怎么样?” 萧朗一手揽着沈昭然的腰,是半依靠半护卫的姿势。 “然后……”沈昭然不欲同萧朗说那些令人心头发沉的话,刻意拉长了嗓子,似恶作剧得逞般,大声道,“我就醒过来了!” 第132章 迷离 因着沈昭然的坚持,萧朗让她下了地,陪着她一道坐在桌边用着膳,屋内伺候的人照例被他们遣了出去,只余他们两人坐在桌边,亲密地说着话。 沈昭然边搅弄着碗中的粥,边问道:“丹姝姐姐之事,可有什么线索了吗?你说,会不会是齐崇为了保住自个的地位……” 她不愿这般想,但她又觉着这能是齐崇干出来的事儿。 “齐崇如何了?”她又问道。 “安惠郡主身死一事已经被传出去了,百姓们,不,不对,该说是有心之人,又开始散布悬明司没能力一事了。”萧朗嗤笑道。 沈昭然很少见得萧朗情绪外露,一手拿着瓷勺,一手握住了他的手。 “你知道就好,不是所有的百姓都会忘了悬明司对他们的守护的。” 但他们心知肚明,同样地,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能记得悬明司对他们的护卫。 可‘在其位,谋其职’,萧朗既然受了百姓们的供奉,那合该为百姓们做点实事出来。 若事事计较回报,那还有什么人会愿意挡在前面呢? 那样,中州迟早得完! “至少,我在其中还看出了一点。”萧朗道。 “什么?”沈昭然放下瓷勺,回眸望着萧朗。 “当日之事,有三拨人搅局。” “三拨人?那名妇人同我唱反调的人不是一拨的?” 起初,沈昭然一直以为那‘异人’不过是嫉恶如仇的一个普通妇人罢了,后来发觉她要上城楼之后才觉出不对劲儿来。 或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挑事、激起百姓怀疑,而后顺理成章上楼杀了安惠郡主。 “我瞧着那名妇人是机灵得很,利用了那帮子煽动民众的人也是未可知。” 萧朗却是有不一样的看法。 沈昭然细想想,觉着也是。 “那人不简单。” “是不是其实那妇人是镇国公府的人,而那帮子煽动的又是另一帮人……他们搅乱这趟浑水,会不会跟北陵有关,镇国公的态度也很是奇怪……”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叫沈昭然一阵头疼! “无非就是两点,权势和两国之争,顺着这两条线查下去,准没问题!” 她苦恼万分,干脆简单粗暴地下了结论。 “所以也没甚好苦恼的,我现如今赋闲在家,并不妨碍我查这两件事。” 就算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他的父皇似乎是不想让他接着将虎阳军旧案查下去,然后顺水推舟,停了他的职务。 而这一切,萧朗并不打算告诉沈昭然。 就像他说的,他们并不能叫他停止继续追寻真相的脚步。 沈昭然点了点头:“我会陪着你的,无论将来如何……” 萧朗停职查办,至于官复原职是什么时候,谁也没说,但皇上也没任命新的悬明司统领,日子就这样晃晃荡荡地过下去,但沈昭然脑海中却一直记得那一日,在城楼上,她眼睁睁见得齐丹姝被扑倒。 被扑倒…… 萧朗没来得及…… 她反反复复地想着那一日的事儿,愈是想,她愈发觉着不对劲儿。 丹姝姐姐怎会就轻易死了呢? 其实从始至终她都没能走上城楼看见她的尸首。 会不会…… “既明哥哥,丹姝姐姐,会不会……”她到底还是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没有死?” “你终究还是想明白了。”萧朗盯着沈昭然看了半晌,然后说出了这么句话,“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其中的不对劲儿来呢。” “你就这样让我伤心?”沈昭然怒了,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萧朗的手背上。 “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如何,但那名异变的妇人……确实是一爪子抓进了安惠郡主的胸膛的,我原以为不会这样的,所以阻止时……慢了一步。” 萧朗说话时,难得显出几分犹豫来。 “故此,我也不敢断定她是死是活,不过……终究会知道的。” “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个,当时确实没人看着两人倒下去的状况。”沈昭然蹙眉说道,而后又怒气冲冲地控诉道,“你敢瞒着我?我都从不瞒你的!” 萧朗握住沈昭然的肩,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只是不希望你徒增烦恼。” 这样的萧朗,还真是叫沈昭然生不起气来。 “罢了,以后别瞒着我了。” 萧朗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只是将倾身吻了吻沈昭然的额头。 沈昭然对于这样的萧朗很是无奈。 他不是个轻易许诺的人,出口的诺言却是必定兑现。 这是在暗戳戳地同她说,他以后有些事儿还是会瞒着她咯? “你啊……就仗着我欢喜你。” “可不是,我要恃宠而骄。” 沈昭然失笑,萧朗这是在借用她的话来诓住她了。 “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度包容你了。” 她摆摆手道。 而皇宫里,御花园的一处僻静地儿,也是一片死气沉沉。 “对不起,景宁,我……我只是……只是不想伺候太子殿下,又想着我母后说的,要……要多多给太子殿下寻些女子,她说,中州的女子都是这样的,这叫大度……” 赫莲公主抽抽搭搭地垂眸哭着,一只手却是紧紧攥着身边人的衣角。 “所以才提议陛下给太子殿下再寻位贤惠的良娣,哪里料想陛下会将安惠郡主许配给太子殿下?还惹出这许多事端来……给安惠郡主带来了杀身之祸,我……我万死难辞其咎!” “不,不怪你。”萧子舒望着天上灼热的太阳,眼中却是一片晦暗,“你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心怀鬼胎的他们。” “可……” 萧子舒垂头望着自责万分的赫莲,头一回僭越了,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肩头。 萧子舒对赫莲向来是‘发乎情止乎礼’,她也有些惊讶于萧子舒今日大胆的举动,背脊微微僵硬,但不过转瞬即逝,快得叫萧子舒没有发觉,顷刻间就放松了下来,柔柔弱弱地靠在萧子舒的怀里。 “可是,我都无颜面对你,还有昭然,还有许多许多的人……” “不怪你。”萧子舒沉声道。 丹姝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 一场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 第133章 勾人 沈昭然是被热醒的,现下的日头是愈发叫人难熬了。 她懒懒散散地爬起来,坐在床上良久,呆愣愣地,脑袋放空。 “我的姑娘诶,可得快点起来,赶紧来试试大婚的礼服。” 闻言,沈昭然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说什么啊?什么啊?太子殿下都还没有大婚,哪里就轮得到我了?” “我的姑娘诶,你以为还早吗?等太子殿下大婚一过,紧接着就是宸王殿下跟您的了,这婚服是礼部那边送过来的,和太子殿下他们一个仪制的,皇上授意的呢,可是天大的恩赐呢。” 玉檀声声劝道。 要嫁给萧朗了,沈昭然自是高兴的,只是…… 皇上赐下这些,无疑是在扎萧朗的心啊,这还真的是要他安安分分准备婚娶之事,莫要想些有的没的。 帝王每一步,都是值得耐人寻味啊。 可事情真的这般简单吗? 齐丹姝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害,这无疑是对皇威的挑衅啊。 “姑娘出来了,快给姑娘换上。” 玉檀没那般多心思,作为一个丫鬟,也操不了那般多的心,直接将睡得万分朦胧的沈昭然往外间推去,哪里料想换好婚服的萧朗也在? 沈昭然看看十分端肃的萧朗,再看看就穿了件薄衫的自个,禁不住惊呼出声,整个人瞬时清醒了,尖叫着奔回里间换衣裳去了。 待穿戴齐整出来,她才终于有心思仔细打量萧朗了,一刹那,她整个人都挪不开眼了。 平素里,什么稳重的玄色衣衫,儒雅的月白色衣衫,她都见得萧朗穿过,就是这红色的衣裳,她还是头一回得见呢。 只见他连头上冠帽都戴好了,再穿着一袭红中带黑边的衣裳,衬得他一双桃花眼格外地…… 勾人。 对,是勾人! 萧朗平日里不说总也板着一张脸,但在外决计是不肯怎么笑的,但见过他笑的人,都不得不赞一句好颜色。 不是柔美,是刚中带着的一种柔情,一双桃花眼恰恰好地露出一丝男子中难得一见的媚意,被那双眼一望,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般,给人以被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深爱着的错觉。 沈昭然现如今就心痒痒地,嘴畔带笑,绕着萧朗好一圈打量。 萧朗摇头失笑。 “怎么了?不合身吗?” 怎会不合身? 红色最易显黑,稍不注意就难看得紧,偏这红气配上萧朗,是养人得很,衬得他更是芝兰玉树。 一见得他笑,沈昭然就受不了了,一挥手,将屋内的人都给遣了出去。 “怎么了?” 沈昭然上前,垫了垫脚,一双手直接捧住了萧朗的面颊,将萧朗脸上的肉都给挤成了一团。 萧朗一双桃花眼含笑望着沈昭然,还宠溺地揽住了她的腰,便于她支撑得不那般辛苦。 “不许对旁人笑!”沈昭然霸道道。 “我何时对旁人笑了?”萧朗何其无辜。 “你方才!”沈昭然是打算无赖到底了。 “我方才明明是对着你笑的。” 萧朗十分无奈,又将人往上搂了搂。 “我不管,以后要多对我笑。” 沈昭然一反手,直接将萧朗的一张脸往两边拉扯,一张脸彻底变了形。 “好,看着你就笑,可以?” 萧朗声声都哄着沈昭然。 沈昭然满意了,终于放过了萧朗的脸,然后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 “我方才就想这么做了,我们宸王殿下实在是勾人得很。” 萧朗微挑了挑眉,搂着沈昭然腰的手又收了收,使得她更贴近自个,才微微垂下头,同她吻做了一处。 直将沈昭然弄得面红耳赤,气儿都要喘不匀了,才堪堪放过了她。 就这样,他还久久不愿离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同她呼吸纠缠。 “我不愿勾别人,只想勾我们的小然儿,毕竟我瞧着我们小然儿才是只勾人的狐狸,惹得人心折。” 萧朗说着,微微偏过头去,看着桌上放着的嫁衣道:“小然儿要不要穿给我瞧瞧?” 沈昭然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而后摇了摇头:“才不!那样等成亲那日就没惊喜了。” 萧朗退后一步,将沈昭然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而后才道:“小然儿说得不对,无论小然儿什么样儿,只要见着,我便心生欢喜。” “你以前……怎么说来着?”沈昭然用力想了想,后一拍脑袋,“对,是半晌打不出一个响屁来,现如今怎么……” “你是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啊?” 萧朗觉着说起这些个话的沈昭然实在好笑。 “真是愈发油腔滑调了,只怕景宁哥哥……” 提及此,沈昭然才惊觉已经许久没见得萧子舒在他们跟前晃荡了。 “景宁哥哥现如今如何了?” “谋了个职,进了禁军,仍旧……”萧朗微叹了口气,“跟赫莲公主厮混着。” 萧朗一直派人注视着赫莲的动向,她日日里就是学规矩,时不时地就是去寻萧子舒玩闹,虽说两人没有太多逾矩的行为,但却是愈走愈近了。 “这样很不好。” “再劝劝他?” 沈昭然着实万分担心。 “若是他听,又如何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萧朗和沈昭然不是没有劝过他,若是他听进去了倒也好办,还是以前的情场浪子都比现如今振作起来得要好。 他进了禁军,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行,我不能叫他再如此下去了,我得去寻表姑,同她好生说道说道此事!” 沈昭然简直无法想象若是这一切都是赫莲的陷阱当如何。 搭上的不单是整个宣平侯府,还会搅得整个中州不得安宁啊! “你现如今去说,他如何听得进去?”萧朗自知若是叫沈昭然什么都不做也不切实际,只得道,“罢了,你去问问宣平侯夫人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其实,他并不认为宣平侯夫人能阻拦住萧子舒。 萧子舒平素里看着是吊儿郎当了些,但他还是颇有主见的。 一提及此事沈昭然就等不及了,当即召了人去宣平侯府,说是她明儿要去拜访。 此事拖不得了,再拖,只怕就拉不回萧子舒这个人了! 第134章 说亲 翌日,沈昭然穿戴齐整,早早地就出门往宣平侯府去了。 宣平侯夫人吴宁芳许久没见过沈昭然了,甫一见得她来,也不叫她行礼问安了,忙亲热地将她拉进了屋。 “天儿这般热,幸好你趁早来了,可用过午膳了?” “谢表姑挂怀,昭然都用过了,倒是这般早,叨扰表姑了。” 沈昭然在萧朗面前饶是再怎么放得开,在长辈面前总也是乖巧的。 陈酒短短一生,就留下沈昭然这么一个闺女,吴宁芳自然是心疼得紧的。 “你许久未来了,今儿可得多待些时候,待晚间,天儿凉快了再走,你说好不好?” “若表姑不嫌弃,那昭然便多蹭蹭饭。” 沈昭然玩笑道。 “说的什么话啊?表姑自是不嫌弃的。” 吴宁芳拉着沈昭然的手坐了下来,是左瞧右瞧,怎么看怎么可心。 “一晃眼,你都这般大了,都要嫁人了。” 既然话到这儿了,沈昭然也就大胆问了。 “景宁哥哥呢?景宁哥哥可不小了,年岁比我还大了,合该比我还先说亲的。” 此话不该沈昭然来说,但话赶话到这儿,吴宁芳又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这不,她立即冷了面色。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那表兄,就是个不争气的!” “怎么了?”沈昭然拉了拉吴宁芳的手,道,“表姑莫气,同我好生说道说道。” “前段儿,人忠勤伯爵家的夫人突然派了人来打听你那不争气的表兄。你也知道,忠勤伯爵家的女子个顶个都是好的。我私心里觉着这门亲事好啊,一打听,原是他们家三姑娘欢喜你表兄,特意求了母亲好久来相看的,是丝毫不嫌弃他风流的名声。” 吴宁芳一拍巴掌。 “我想着这不就成了!是立时要带着你表兄去拜访,好说歹说,他才板着张脸跟我去了,结果一去,将人姑娘惹哭了!” 提及此,她是咬牙切齿的,沈昭然丝毫不怀疑,要是萧子舒在这儿,又得挨一板子。 “回来一问,他跟人说不喜人家也就罢了,还说自个名声不好,就算娶了她,也断不会同外面的姑娘断了的,你就说,气不气人!” 话罢,她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口气差点顺不下来。 沈昭然见了,忙帮吴宁芳顺着气儿,劝慰道:“表兄许是不喜那位姑娘,硬生生凑着,倒成了怨偶,反而害了两人。” “不喜人忠勤伯爵家的三姑娘那他欢喜谁?莫不是那从野蛮地来的……” 说及此处吴宁芳才惊觉自个失言,一拍桌子,转过身子去不说了。 沈昭然从未见过如此颓丧的吴宁芳。 整个人佝偻着背背对着她,肩膀细微抽动着,似乎是在哭,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般,看得人心疼。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搭上了吴宁芳的肩。 “表姑……” 吴宁芳闻言,忙擦了擦自个面颊上的泪水,回过头来,眼眶还是红红的,但面上已然带上了笑意。 “让你见笑了。” “表姑,胡说什么呢?见笑什么啊?我今日来其实也是……”顿了顿,沈昭然的声音又放低了几分,“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吴宁芳强撑出来的笑意淡了下去,苦笑道:“对啊,知道了,能不知道吗?他……他是我的儿子啊,知子莫若母啊!我拦不住他飞蛾扑火啊!” 吴宁芳说完这话,是再撑不住,禁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表姑……” 沈昭然起身,将吴宁芳抱进了怀里。 “没事的,表姑,好生同景宁哥哥说说,他会听的。” “你说说……她有什么好的啊?她还即将要嫁给……她是跟咱们中州女子不一样,活泼可爱得紧,可是……到底……我不能叫他一错再错啊!可他根本就不听我的啊!” 吴宁芳为人向来大气,就是被人瞧不上是商人出身,她也从不显出一丝一毫的伤怀来,依然大大方方的,如今这样伤心,倒是看得人心酸。 “人忠勤伯爵家的三姑娘多好啊,就是被他那般说了一通,人还是惦记着他的,还在托人来打听,人又有多好啊,他就不能抽空回身看看人家吗?” 沈昭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下一下拍抚着吴宁芳的后背,借此安抚着她,待吴宁芳哭累了,将人哄得差不多了,她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出了吴宁芳的屋子,却见萧子舒正背靠在门边。 看着萧子舒垂着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忍不住又重重叹了口气,回身望了眼屋内,见吴宁芳没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将人拉着离开了,待走到没多少人的地儿,她才问道:“听了多久了?” 萧子舒张了张嘴,发觉自个没发出声音来,特意清了清嗓子才又道:“差不多都听到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沈昭然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性子,干脆利落地问道,“我从未见表姑哭得如此伤心过,她从来都是乐乐呵呵的。” 萧子舒没应话。 一时,沉默在两人间蔓延,耳边只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在叫。 沈昭然见得萧子舒这副食古不化的模样,终究失了耐心,转身就打算走,没成想萧子舒却在此时开口了。 “我只是……只是有些放不下,我不会……不会做出僭越的举动的。” “不会僭越?你真的知道自个在做什么吗?若是不会僭越,你就不会进宫做了禁军!” 沈昭然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一把捏住了萧子舒的衣领。 “你进宫做禁军是为了什么?不还是因为你没死心吗?萧景宁,你告诉我,这就是你知道的,你在做什么?” 话罢,她恨恨地放开了萧子舒。 萧子舒被沈昭然这一连串的质疑声打败,他终于没法子再自欺欺人,颓丧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是啊,我……”他哑然苦笑道,“在做什么啊?” 情场浪子不做,家中父母不管,一心为着一人的承诺,可是父母本身也是自个的承诺啊。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怒吼着,回身一下一下地捶着身后的墙壁。 可是,他答应过一个人啊,要陪着她,到不需要他为止…… 第135章 挑拨 沈昭然看着萧子舒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墙壁,发泄着自个心头的苦闷,又毫不怜惜地在他伤口上撒了把盐。 “你知道丹姝姐姐为何会突然异变吗?或许她成为‘异人’已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但此前发病的诱因,还有谣言,你查过吗?” 萧子舒停止了手上发泄的动作,缓缓回头,艰涩地开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 “那日,丹姝姐姐、赫莲公主,还有我在,而丹姝姐姐刚开始还是好好的,就是吃了一颗糖,一颗赫莲公主送过来的糖。” 沈昭然没有明说,但万语千言,胜过一切。 “不,不会的!”萧子舒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怎么会呢?她当你是朋友啊,你却在背后如此怀疑她!” “她当我是朋友,我就活该当冤大头被她诓?丹姝姐姐就活该被当众杀死吗?死后名声还不保?” 沈昭然承认,她是故意的,可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刺激到萧子舒。 “萧景宁,你是冤大头,我们不是!用用你的脑子!” “你是故意的!我不信!我要去问她!” 说着,萧子舒转身就打算走,被沈昭然一把给拉回来了。 “去问她什么?她哭一哭,露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你还不是晕头转向都相信了!” 萧子舒不再冲动行事了,沉吟半晌,他正色道:“我会去调查清楚的!” “若当真是她做的呢?”沈昭然问道。 “若真是……”萧子舒面上有几分怔忪,“不会是……” 沈昭然没说话,只是用眼神逼视着他,他终于妥协了。 “若当真是她做的,我……不会手下留情,丹姝,也是我的朋友!” 沈昭然得了满意的答复,伸手理了理萧子舒的衣领。 “早些娶亲,让表姑也安心些,若是可以,忠勤伯爵家的三姑娘也可试试,就是知晓你……” 萧子舒兀自把话接了过去。 “就算知晓我是个怎样的烂人,也欢喜着我,是吗?” 沈昭然无奈。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其实身边还是有很多风景的,有时候需要你侧头看看,而不是只一股脑地盯着前面。” 沈昭然规矩退后,望着面前高大的萧子舒。 萧子舒微一偏头。 “可是,人不都是朝前看的吗?” “是啊,人都是朝前看的,但人会累啊,跟你一路同行的,才是伴你恒久远的。”沈昭然回道,“你好生想想,我该离开了。” 话已至此,若萧子舒还要一意孤行,沈昭然也无可奈何。 “昭然。” 就在沈昭然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萧子舒叫住了她,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停下来,看看萧子舒打算说个什么。 “谢谢你。” 沈昭然摇了摇头,大踏步离开了。 晌午,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沈昭然就着这火辣滋味回了宸王府。 甫一见得她,萧朗就问道:“怎么样了?” 沈昭然摇了摇头,示意效果可能并不好,而后将今日发生的事儿尽数都同他说了。 “我只能这样挑拨两人关系了,一旦两人生了嫌隙,很容易产生矛盾,总不会长久的。” 说到这儿,她自嘲一笑。 “看我说什么啊?他们本就没有什么长久。” “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且看看,他们该要行动了,令牌一事,我已经放出消息去了。” 萧朗慢悠悠地抿了口茶。 沈昭然会意。 “那我们该给他们制造机会了。” “我打算过两日去阳明山上探望闭关已久的师父。” 萧朗毫不避讳地同沈昭然说了自个的计划。 沈昭然挑了挑眉,说道:“我是你未过门的王妃,我是不是也该去见一见国师大人?” “不好,危险。”萧朗断然拒绝。 “你可以冒险,我也可以,况且你知道我的身份,关键时候,我可以帮你。”沈昭然不愿相让。 “旁人会看见,到时候你的身份被识破,很是麻烦。”萧朗耐心解释道。 沈昭然细想想,确实也是这么个理儿,只好退让一步。 “罢了,万事小心。” “你也是,在家中安分些。” 最后几个字,萧朗刻意加重了语调。 “小郎君说的什么话啊?”沈昭然立时变了语调,媚眼如丝,“我向来乖巧得很,日日夜夜,只等着小郎君一个人前来。” 萧朗哑然失笑,刻意摆出副轻佻模样,一手轻抬起了沈昭然的下颌,一手轻拍了拍她的面颊,然后凑近了她的颈间嗅了嗅。 末了,轻声道:“那好,乖乖等着我回来。” “不,我就要缠着你。” 沈昭然说着,竟是挤进了萧朗的怀里,是直接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萧朗愕然,是万万没想到沈昭然竟胆大到如此地步,但他还是下意识抱紧了她的腰,以防她坐立不稳,掉了下去。 “这……” “怎么了?小郎君,今日留宿可好?反正你明日才有你口中所谓的要事,今日我们好生风流快活一把。” 话罢,沈昭然还朝萧朗面颊上轻吹了口气,是惹得萧朗心痒痒,抱着她的手立刻收紧了几分,她一个不察,整个人就同他严丝合缝地贴着了。 她也有些慌了,偏生被她撩拨的人此刻却不愿放过她了。 他缓缓在她颈项边吐息着,惹得她浑身痒酥酥软乎乎的,想要逃,偏一只手桎梏着她,她根本就逃不开。 “你……小郎君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呢?我只是想瞧瞧,小娘子都跟着话本子学了什么?又学了多少?古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只是想知道小娘子罢了。” 说着,他一口咬住了沈昭然的耳垂,惹得她低呼一声。 她耐不住了,一张脸烧得通红。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个还有今日,被人撩拨至此…… 她现如今只想大声呼错,可心中胜负欲起,就是不认输! 她往前蹭了蹭,见得萧朗面色大变,是忍不住得意一笑,可没多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 …… 待回过味儿来,她大叫一声,捂着张脸跑开了。 萧朗在背后看着,深知自个这时候不适合去追人,只能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坐在凳子上,等待那股子热意平息。 第136章 落水 萧朗离开了,沈昭然是百无聊赖,皇宫里却是突然传了信儿出来,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娘娘将沈昭然请进宫,沈昭然自是推脱不得,只得整理好着装,进了皇宫,没成想,原是叫她进宫给赫莲公主解闷儿的。 赫莲公主一见得她,是好不欢喜,同皇后招呼了一声,便拉着她一道离开了。 可走至一处僻静处,她却是不走了,缓缓回过头来,眼中满是苦涩。 “昭然,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我怪你作甚?” “你觉着都是我,给了那颗奶糖?可是那奶糖你也吃了啊,并未有什么啊,怎么会……” 沈昭然看着面前垂着头,好不挫败伤心的人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示意无事,让她放宽心。 “不过是巧合罢了,一个奶糖,而且……”她抬头微笑道,“丹姝姐姐并未……至于谣言为何空穴来风,谁也不知道。” “这中州的‘异人’怎地如此猖獗,在悬明司面前都敢……”赫莲瞟了眼沈昭然的面色,试探着道,“会不会是有人控制‘异人’,想要带着‘异人’来一次大规模行动?” 沈昭然闻言,问道:“为何这样说?” “我就是猜的啊,‘异人’不都是爱藏起来吗?他们突然活动频频,除了是要打算行动,搅得整个中州都不得安宁,我实在是想不到旁的了。”赫莲坦然分析道。 末了,又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沈昭然点了点头。 近来‘异人’数量增多,且动作频频,只怕是有人在借机开始生事了。 也不知萧朗那边如何了…… 沈昭然忧心忡忡地同赫莲一道往前走着,走至一处种满了荷花的湖边,赫莲却是突然被太后身边的嬷嬷叫走了,说是太后寻她有什么事儿。 赫莲觉着很是歉然,但这是太后的意思,她不好拒绝,只好辞别了沈昭然。 沈昭然本就不是皇宫中人,带着玉檀和云檀在宫中瞎晃悠也不是个事儿,就打算出宫回府了,可就在她正打算朝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的玉檀和云檀招手,唤她们到近前来的时候,斜里突然冲出一只恶狗来。 那恶狗咧着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来,是直直朝沈昭然冲来。 沈昭然大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没成想,还是被恶狗一口咬住了腿。 沈昭然痛呼出声,一个不慎,没踩稳,竟直直栽进了身后的湖里。 玉檀和云檀见状,是大叫出声。 “姑娘!” “快来救救我们姑娘啊……” “救命啊……” 倒是那恶狗,朝河里的沈昭然吠了几声,这便咧着带着血迹的大嘴跑开了。 赫莲本就跟那嬷嬷没走多远。 这会子听得后面的呼救声,是心下一凛,忙回身赶了过去,却见沈昭然掉进湖中,是沉沉浮浮。 沈昭然在水里奋力挣扎着,想要往湖边游去,可是没法子,她根本就不会凫水。 一切的挣扎仿似都是徒劳,水中似有怪物般,将她愈拽愈深。 她想要呼救,可非但发不出声音,还有源源不断的水涌进嘴里,灌进鼻腔中,积压着胸口,叫她喘不上气儿来。 还有伤着的腿…… ——好痛啊。 纵使会愈合,但愈合之前还是好痛啊。 怎么会这么痛啊…… 她终于支撑不住了,慢慢悠悠地被湖水裹挟着沉了下去。 她边往下沉,边还在想,不会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啊! 到底是谁要害她啊?这么大的皇宫,怎地就没人听见?没人来救自个啊? 她还没跟既明哥哥一块儿找出治愈‘异人’的法子呢,还没将镇国公拉下马,让他们看清楚他的面孔呢,还不知丹姝姐姐是死是活,是谁要对她动手呢,还没…… ——嫁给既明哥哥呢。 ——她的既明哥哥啊…… 赫莲心急如焚地赶了来,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就跳进了湖里,来请赫莲去见太后的嬷嬷是拉也拉不住。 “公主殿下,可使不得啊!您忘了?您是草原来的,不会水啊!” 嬷嬷原本不着急的,这会儿也是急了,还有原本跟在赫莲身后的宫女,都在湖边大声喊了起来。 “救命啊……快来人啊……” 赫莲公主可是专门来和亲的,要是跟太子的婚事还没成,人倒是先没了,那还得了? 这里地处偏僻,人本就少,这个嬷嬷来之前又特意将人都给支开了,此时没几人听到他们的呼救,还是早先跑出去喊人的宫人带了人来。 可赫莲公主显然要比沈昭然的身份贵重得多,好歹人是未来的太子妃,将她救上来,总比救上沈昭然来的赏赐要多得多的。 玉檀和云檀在岸边瞧见一帮子人都往赫莲那边涌时,是大为光火。 “喂,你们别顾着光救赫莲公主啊,还有我们家姑娘啊……”玉檀忧心如焚道。 云檀处事要比玉檀稳重些,见状,忙道:“诸位大哥,行行好,烦请快救一救我们家姑娘啊,到时候沈相定然多多感谢。” 沈昭然只觉那些个声音离自个愈发远了。 她撑不住了,张开双手,就往湖底沉去。 可她又很难受,整个人都似要烧起来般,但她必须控制住自个。 就算在此刻,她已经不剩什么意识了,都知道,自个必须控制着,决不能异变! 她闭着眼,蹙着眉,捏紧了拳头,竭力忍着体内像岩浆般翻腾而过的热意。 赫莲落入湖中后,好一番扑腾。 “我……我不会水啊……” 没两下就沉入了湖中,可此时的她却清醒得很,大睁着双眼,微微摆动了一下四肢,然后朝沈昭然靠近。 她一双眼中再不似以往地灵动,本就生得深邃的眼眸此刻显得黑沉沉的,冷漠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沉在水中,早已晕过去的沈昭然。 而后微微摆动双腿,打算接着将沈昭然往下拉,让她溺毙在这湖中。 可她的手甫一搭上沈昭然的右腿时,整个人就彻底愣住了。 只见沈昭然被狗咬了的伤口是边涌出鲜血来,边渐次愈合! ——怎么会? ——难不成沈昭然也是‘异人’? 她微微瞠大了双眼,心中满是惊讶。 她正打算再靠近确认一番时,耳边却渐次传来下水声,她忙止了自个的动作,假作溺水的模样。 第137章 露馅 内侍渐渐朝她们靠近,终于,赫莲被人往岸上拉去。 她微微掀开眼皮,朝沈昭然望去,却见似乎没人去救沈昭然。 这正合她心意! 可就在这时,‘扑通’又是一声落水声传来。 赫莲悄然睁开一条眼缝望去,却是望见萧子舒入水了。 萧子舒似是瞧见有人要将她救起了,是径自就往沈昭然那边游去,这让她心头有些不舒服,就算是她已经有人相救了,他怎么就能…… 但她想不了这般多了,萧子舒要去救沈昭然,而此刻的沈昭然很是危险! 若是他因此丢了命该当如何? 就在她犹豫着是冒着被萧子舒发现自个‘扮猪吃老虎’骗他的风险去救他,还是视而不见得好时,沈昭然陡然睁开了一双眼。 ——是通红一片! 她大骇,是再思量不了太多了,猛地挣扎了起来,就想上前阻止萧子舒再靠近沈昭然。 拉着她的两个内侍一时不察,被她往湖里拽了拽。 可就在此时,她冷静了几分。 萧子舒已经被沈昭然说动,开始在查她了,他对她并不是死心塌地的,这样的他,救来又有何用? 不如……就这样? 萧子舒、沈昭然、沈家,还有宸王! ——一石多鸟,岂不快哉? 可就在此时,响起了一阵铃铛声。 这湖水里,怎会有铃铛声? 她心内疑惑,朝声音来源望去,却见是沈昭然腰间的铃铛响了。 在湖水中,寻常铃铛怎会响起? 还跟平素一般,响声很是清脆。 可就是这一声,她眼睁睁瞧着沈昭然冷静了下来,又闭上了眼睛。 只有沈昭然知道,她方才经历了多久的激烈挣扎。 她知道自个要失控了,是怕得不行,浑身都僵住了。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虽身处水里,却似要将整个身子灼烧般的感觉。 好在,就在她快要失去理智时,耳边回荡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鼻尖嗅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冷梅香,她这才算是冷静了下来。 整个身子绵绵软软地,直往湖底沉去。 就在这时候,萧子舒已经靠近了她,伸手插过她的腋下,将人带着往湖边游去,而一边儿的赫莲,也在此时被两名内侍带着探出了头。 萧子舒将沈昭然拖上岸后,玉檀和云檀忙迎了过来。 “你们知道怎么做吗?” 云檀忙不迭点头。 “二公子放心,奴婢会。” 云檀说着,就双手交叠在一起,上手为沈昭然按压起了肚中吸入的水。 萧子舒见云檀真的会,也顾不了太多了,回身朝赫莲大踏步而去。 赫莲原本就会水,只是方才装自个不会凫水时吸入了几口,其实她早已清醒,但为了让萧子舒愧疚,她特意装作自个还未清醒的样子,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萧子舒果真急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围在赫莲身边的内侍和宫人都一并给推了开来,也不顾一边儿的嬷嬷的阻拦,直接亲自上手要给赫莲按压肚子。 赫莲没能将水吐出来,他便捏住她的鼻子,打算嘴对嘴吐气给她。 这还得了? 嬷嬷忙上前捂住了赫莲的嘴,然后对萧子舒训斥道:“你大胆!” 这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人,眼睛很是毒辣,只要见过两面的人都认识,这会子自然认出来此人是萧子舒。 “萧二公子,老奴知道你救人心切,但救人不是这么个救法,你要是这样做了,叫赫莲公主醒来后该当如何自处?以后还如何嫁给太子殿下?” 就算是民风开放如北陵,这样的动作也是不被允许的。 “是命重要还是这些有的没的重要?” 说着,萧子舒就将嬷嬷一把推开了。 嬷嬷一个踉跄,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 嬷嬷一时爬不起来,只得吼着阻止道:“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啊,再等等也是没什么的!” 萧子舒可听不进这些了,深吸口气,就要凑上去给赫莲渡气。 赫莲一颗心高高提起,不知自个现下是个什么感觉,是既迫切,又隐隐似有期待,可理智告诉她,适可而止!她不能再装下去了! 就在她感觉萧子舒要吻上来时,她头一偏,呕出了一口酝酿已久的水。 她这一举动,硬生生阻止了萧子舒做到一半的动作,她是既松了口气,心底又觉着有些失落。 她自觉自个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是他后,状似生气地将他一把给推开了。 “赫莲……公主殿下……” 今儿两人刚发生了口角,她不愿理他属实正常,可是…… “殿下,您的身体要紧。” “不用你管!” 赫莲狠瞪了萧子舒一眼,然后由身边宫人给她披上了斗篷。 “姑娘,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玉檀的这一声惊喜呼唤打破了两人间僵硬的气氛,两人立时往沈昭然跟前凑。 “昭然,你怎么样了?” 沈昭然迷迷蒙蒙地看着面前的几人,待看清几人担忧的面色后,眼中总算是聚拢了光,缓缓摇了摇头。 “无事……” 几人是大松了口气。 “快,再去寻个斗篷来。” 闻言,沈昭然一颗心是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不动声色地收了收方才被狗咬过的右腿,是生怕旁人看出她的腿已经好了的端倪。 赫莲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管身边人的阻拦,将自个身上的白色斗篷披在了沈昭然的身上。 “你身子比我弱,快披上。” 沈昭然没说话,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赫莲,可是她的脸上除了关切外,似乎并未有其他的。 难道真的是我多想了吗? 沈昭然禁不住想道。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能为她以命相酬的齐丹姝,她到如今都还是看不透她的目的。 她死得不明不白,而这一死,也保全了镇国公府! 就在沈昭然愣怔的当口,她感觉自个的右腿被人碰了碰,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自个的腿,却见是赫莲在伸手给她将右腿盖住。 “我只是……”对于沈昭然的躲避赫莲很是委屈,可又强忍着不说,只道,“想给你将全身盖住,怕你受风寒罢了。” “谢谢,我只是……只是突然被惊住了。”沈昭然说着,瞟了眼萧子舒,却见他紧锁着眉头看着自个,显然对自个方才的举动很是不满。 可赫莲的举动不得不叫沈昭然警惕。 她的右腿…… 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了自个的右腿。 第138章 泄愤 不怪沈昭然心慌,赫莲方才也落了水,沈昭然是生怕她方才瞧见了她伤口愈合之事。 “怎么了?是方才受伤了吗?”赫莲关切地问道。 沈昭然猛地回过神来,忙收回了自个的手,摇了摇头,道:“无碍。” “怎么会无碍?奴婢方才好似瞧见……” 玉檀还不及说什么,就被沈昭然狠瞪了一眼,又被云檀拉了一把,是瞬时闭了嘴。 “虽说看着没事,但太医既来了,还是叫太医瞧瞧。”嬷嬷在一边儿说道,“殿下也快快起身,回宫里将湿衣裳换下来,免得受了风寒。” 赫莲回身,谢过了嬷嬷,又回头望着沈昭然,邀请她去她宫里一道将湿衣服给换下来。 沈昭然不好拒绝,只好点头答应了。 只是还有一事叫沈昭然放心不下。 “这宫里怎么有狗呢?我瞧着那狗还是大狗,怎会突然跑出来伤人啊?” 沈昭然不得不怀疑这是有人心思不纯,故意要害她! 既伤着了沈昭然,萧子舒也不会罢休。 “沈五姑娘放心,我一定带着人去查个清楚。” “那就劳烦表兄了。”沈昭然朝萧子舒福了福身,又状似无意道,“此事我也会去同皇后娘娘回禀一声,今儿所幸也没伤着我,只是害得我落了水,可一直不处理,若是以后伤着旁人了,那可不得了!” 赫莲连声应和。 “是啊!可得好生查查,我也会去同皇后娘娘说一说此事的!” 赫莲噘着嘴,擦了擦自个额头的水,可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贴到脸上很是不舒服,她又没甚耐心,就用袖子一胡噜,但这也没甚用处,不过是越贴越紧。 沈昭然见了,上前,替赫莲理了理她的头发。 “公主殿下,今日很是感谢你了。” 赫莲猛地摇了摇头,朝沈昭然咧嘴一笑。 “没事,就是我犯蠢,忘了北陵少水,我们北陵人不擅水……还往里跳,反倒是添了麻烦了。” “殿下这是关心则乱,但还请殿下切记,莫要再如此冲动了。” 沈昭然温柔地拉住了赫莲的手,笑意盈盈地说道。 可这话却叫赫莲笑不出来了。 “昭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蠢啊?我……总给你们添麻烦。” “不是,公主殿下,你该是知道你自个身负什么使命,我不值得你豁出命去救的。” “不,你值得的!” 赫莲闻言,是猛地拉紧了沈昭然的手。 沈昭然看着赫莲湿漉漉、万分关切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道:“可是我不愿意,你和太子殿下的婚事,关乎着两国百姓的安稳,我希望你往后能够‘三思而后行’。” 眼瞧着赫莲很是失落,她又补道:“但今日,我是真的很高兴,也很感动,谢谢你就算不会水,下意识也是选择来救我。” 沈昭然这番话可算是嫁给赫莲哄好了,拉着沈昭然就往自个宫里去了,而萧子舒则在此同她们道了别,自去办事去了。 沈昭然看着萧子舒离开的背影,是暗叹了口气,只盼着她今日所言,他也能听进去一二。 这般纠缠,无论赫莲是真情还是假意,对两人都不好。 是啊,两国安稳,不该祈求一段婚姻来解决,但现如今,这是两国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沈昭然换好衣裳,原本是打算同赫莲道别的,没成想皇后竟是来了。 “快让本宫瞧瞧。” 皇后一进得殿内就一手拉一个,好一番查探。 “可伤着了?” 赫莲见了皇后后,便规矩了许多,同沈昭然一道同她见了个礼,还颇为乖巧地道:“我们没事的,皇后娘娘,您且放心。” “是啊,劳烦皇后娘娘如此担忧了,还特地跑这一趟。”沈昭然也笑眯眯地说道。 “你们快别跟本宫这般客气了。” 皇后放开了沈昭然的手,拉着赫莲,坐到了上位上,又招呼着沈昭然,让坐下来。 “太医可瞧过了?” “还未,皇后娘娘放心,不碍事的,我身子骨很好的,让太医给昭然瞧瞧。” 赫莲说着,就朝沈昭然甜甜一笑。 “昭然也不妨事的,还是先给赫莲公主瞧瞧。” 沈昭然也温温柔柔地推辞道。 “你们啊。”皇后失笑,“看着你们感情这般要好啊,本宫也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沈昭然不知道,也不欲多问。 而太医这会子也得了令来了,先是给赫莲把了脉,又看了看沈昭然的脉象,得到的都是没甚大碍后,皇后才摆手让人离开了。 “今日之事啊,本宫已经着人去查清楚了,那狗啊,是冷宫的,也不知缘何就跑了出来,本宫已着人,将狗给杀了。你们以后啊,当心着些,莫要去那些个僻静处了。” 沈昭然算是听明白了,皇后这是打算轻轻放下此事,杀狗了事,还顺带着提点她们,安分守己一些。 此事定然不会是皇后做的,那会是谁呢? 会是谁让一条狗来吓唬自个呢? 沈昭然自知得罪的人可太多了,想要虎阳军令牌的人可更多了。 但他们首要的可不是要自个死。 而且一只狗罢了,就算是能将她咬死,也断不会有人用这种法子! 这人是在泄愤呢,也是在警告她。 会是谁呢? 当时,都有谁呢? 她陡然想到了突然来寻赫莲的太后身边的嬷嬷,莫非是太后? 只有这个解释了,除了太后,她想不到还有谁了! 沈家跟镇国公府从来不对付,她先前又得罪了齐崇,后来丹姝姐姐异化更是有她在,她必然会觉着是她将此事散播了出去,以此想要将镇国公府拉下马。 这也才能解释,皇后娘娘为何不愿将此事闹大。 “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沈昭然起身,同皇后道了番谢,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这便起身告退了。 边往宫外走时,她边想,这皇宫还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啊!处处都是计算,步步都是谋划,没什么公理可言! 沈昭然这边刚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而萧朗那边,也不安稳。 他骑着黑踏,带着四个护卫,正同面前拦路的黑衣人对峙着。 第139章 臣服 萧朗看着面前的十个黑衣人,身量相差无几,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们手中拿着刀,很快形成合围之势,将萧朗并他身后的四人给围了起来。 “交出令牌!”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 萧朗眉目不动,只坐在黑踏身上遥遥望着他。 那人清楚,萧朗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也不奢求旁的了,干脆一挥手,打算硬抢。 几个黑衣人见状,是同时出手,朝萧朗挥刀而去。 萧朗骑着黑踏往后一撤,而后往前一冲,一蹄子将人踏开了。 “令牌确实在本王身上,但你们也得有命来拿!” 说着,萧朗就拔出了挂在马儿身侧的剑,借此来抵挡黑衣人的攻击。 交手数个来回后,萧朗蓦然发觉,这帮子黑衣人同寻常的杀手不同,似乎…… 力道很重,且反应很是迅捷,还有恢复力! 萧朗牵着黑踏,扫视过被砍伤在地的黑衣人,却见他们迅速恢复了伤口,然后又同他杀来! “他们是‘异人’!” 萧朗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四个护卫更是警惕了。 可是没用,他们根本就拼不过反应极快,且恢复能力极强的‘异人’,四个护卫渐次受了伤,根本护不住萧朗了。 “殿下,快走!” 一护卫嘶声喊道。 萧朗没退,而是骑着黑踏,往前走了一步,又砍杀了一个黑衣杀手。 黑衣杀手见自个寻常身根本敌不过萧朗,干脆直接变成了‘异人’。 萧朗眼神遽然一变。 不对,不对劲儿! 在他伤了这些个‘异人’后他们就该异化才对,可是他们没有,难道他们被控制了? 就像他们先前追杀陈家一家三口时那样? 可既然他们得了控制这些个‘异人’的法子,为何还要寻令牌? 难不成令牌还有别的用处? 容不得萧朗多想,没被萧朗砍杀的‘异人’已然扑了上来。 萧朗忙往后一退,马儿‘嘶鸣’一声,带着他接下了一击。 可萧朗终究是个普通人,就算功夫再好,四五个‘异人’一起上,他对付起来也极为吃力! 他一咬牙,转头就往阳明山上奔去。 阳明山上有阻隔‘异人’侵袭的特殊制物,又有专人把守,有他们协助,他必然能拿下这些个‘异人’。 可这帮子‘异人’太过矫健灵活了,他们虽然在白日里不能视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判定萧朗在往哪边跑,是迅速地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朗可不管这些,一咬牙,直接冲了过去,手臂也因此被‘异人’的利爪抓伤。 而那‘异人’顷刻间好似被什么给烫灼了般,残留着萧朗血迹的那只利爪是连抖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将爪子上沾着的血给甩落。 可不知是这‘异人’失控了还是如何,他慢慢地又反应了过来,宝贝似地将抓伤了萧朗的那只手给送到了嘴边,正要伸舌头去舔时,就被萧朗逮住机会,利落地结果了性命。 而在萧朗的手臂被抓伤,血腥味儿弥漫出来时,余下的几个‘异人’也乱了,似想上来,又似不敢。 萧朗心思一动,也不急着走了,看了眼自个手臂上还淌着血的伤口,直接一挥,将鲜血都给洒了才出来。 那帮子‘异人’见状,是再耐不住,冲上前来蹲在地上仰着头,想要将萧朗洒出来的血都给吞吃入腹。 看着这帮子‘异人’这副模样,萧朗算是知道了,这帮子‘异人’当真如他所言,对他的血是既爱又怕! 他很想问问,于他们而言,他的血是不是也是香的? 可他又觉着他的小然儿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小然儿以前怕不怕他他不知,现如今却是定然不怕的,不但不怕,还大胆得很,常常骑到他的头顶上去,非但如此,还觉着他的血很是香甜,是美味得很。 而这帮子人对他却有着臣服之意。 萧朗很有自知之明,可不会觉着是因着自个太过强大,让人生出臣服之意,只怕是因着他的血的缘故。 ——你的血很特殊,轻易不要受伤。 ——你生血的能力比起寻常人来说要差了些,更是不能轻易受伤。 自小师父就这样叮嘱他,后来长大了,元衡也这样同他说,让他轻易不要让自个受伤,寻常人失去的血量,或许一日就能养好,他得两日才能复原。 故此他严格要求自个,将自个武装得很是强大,当真轻易不会再受伤,更是不知他的血竟真的有如此效用。 这些也是他瞒着沈昭然,不愿告诉她的。 若是她知道了此事,必然不肯在吸他的血,就是吸了,只怕也会因此觉着很是负疚,他不愿看见她如此。 而就在这时候,这几个吃了他血的‘异人’却是突然抱头呻吟了起来,似乎很是痛苦。 萧朗讶然,怎会这样?小然儿吸了他的血从不会这样,甚至还会变得清醒! 反正身上的伤口还流着血的,止也止不住,他干脆上前,揪住了一个‘异人’,又给他灌了一口血下去,那‘异人’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他是个杀手,甫一见得自个被抓便意欲咬掉口中早早藏好的毒药准备自杀,被萧朗眼疾手快阻了。 就在这时候,阳明山上的人也终于赶到了,将渐次恢复清醒的杀手都给抓了。 “殿下。” 阳明山上的护卫均朝萧朗抱拳施了一礼。 “将他们都给绑到山上去,本王要亲自审问。” 萧朗扶着自个的手臂,淡声吩咐道。 “是!” 几名护卫得了令,不敢怠慢,将‘异人’五花大绑地捆好,以防杀手自杀。 “殿下,您的伤……” 一护卫迟疑道。 萧朗摇了摇头,兀自从自个怀里掏出了瓶金疮药,将手臂上的伤口清理了。 就在他将金疮药拾掇好,往自个怀里揣的时候,突然摸到了已经断成了两截的令牌,这个东西上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粉末…… 他不过迟疑了一瞬,就直接抠了点粉末在手中,然后走近其中一个‘异人’,将粉末抹到了他嘴角,逼着他吞咽了下去。 那个本该清醒的人就在此刻,一双眼陡然变红,然后猛地抬头直愣愣地看着萧朗。 那人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可又一直没发出声音。 萧朗没有惊动他,只耐心等着。 半晌,他总算发出了声音。 “主人,您请吩咐。” 第140章 国师 萧朗浑身一震,他没想到这竟然便是控制‘异人’的法子! 令牌根本没所谓,本质的其实是令牌里藏的东西。 萧朗想问他们,他们从何处来,谁派他们来,可他偏头看了眼一边儿的几个护卫,是人多嘴杂,这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萧朗微微抬手,让护卫押着他们一道往阳明山上去了。 到得阳明山上后,萧朗也没心思让大夫先来瞧瞧自个手臂上的伤口,而是径自去了国师住的院子青玄斋。 青玄斋位于阳明山后山,被一大片竹林掩映其中,颇有些隐世意味。 萧朗脚程很快,不多会儿就走到了一处雅致的小院,院门的匾额上正是‘青玄斋’三个大字。 只见那三个字飘逸出尘,颇为洒脱,让人望之,不得不赞一个‘好’。 “师父。” 萧朗没有去敲门,而是先在院门外朝着院门抱拳施了一礼。 没多会儿,里面就飘飘荡荡地传来了一道略微苍老,却仍显中气十足的声音。 “进来。” 得了应允,萧朗缓步走到了紧闭的院门口,院门应声而开,他抬脚跨过了门槛,就见一仙风道骨的长白胡子老人正坐在院中的一棵梅树下正自个跟自个博着弈。 “师父。” 萧朗又施一礼。 国师一手执黑子,一手一下一下地捋着自个的花白胡须,他那双饱含沧桑却清明依旧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棋盘。 他没有开口,萧朗便没有动,腰微微躬着,双手仍高高抬着,做出作揖的动作。 良久,国师动了,他终于将手中的黑棋放置到了棋盘上。 “好了,你受伤的手不累吗?” “师父不说,徒儿不敢乱动。” 萧朗恭敬回道,而后缓缓直起了身子。 “你要是真这般听话,想必我们能省很多心。” 国师微微侧身,回眸望着萧朗,似只这一眼便要将他看穿般。 打量他半晌,才听得国师道:“许久不见,多了些人气儿了。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的伤口。” 听得国师如此说,萧朗才又抬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边伺候的书童忙将凳子端了来,让他紧挨着国师坐下。 国师看了眼萧朗包扎得很是粗犷的伤口,微摇了摇头。 “你啊,为师说的话全给你做了耳旁风。” “一个不慎。” 萧朗只吐出了这四个字,权作解释了。 国师并不买账,冷哼了一声,而后动手将他包扎好的伤口又给拆了,露出了他受伤的手臂。 “为师听说你执意要查过往旧事?” “师父也要阻止我?”萧朗敏锐地问道,“师父教过既明,要求真,要明辨是非黑白。” 国师瞟了萧朗一眼,似笑非笑道:“竟拿为师教过你的话来堵为师,真是愈发厉害了。” 话音甫一落下,他似是故意般,手上动作猝不及防地又重了几分,惹得萧朗痛呼出声。 “为师不是想要阻止你,可你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知道。” “你不知道!” 国师沉了声音。 “你以为你颠覆的只是一个镇国公府?镇国公府身后勾连何几?他又是何种身份?那都是我中州的脸面啊,一旦镇国公府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中州必将动荡。” “从‘异人’肆虐的那一刻,中州就一直处于动荡中,想要中州恢复往日繁盛,剜肉补疮才是最好的选择。” 萧朗据理力争道。 国师没再说话了,他替萧朗上好了药,打了个结,这才又开了口。 “你说得对,你们才是中州的未来,你将终结这一切,为师只盼你,万事小心。” 萧朗起身,朝国师又行了一礼。 “还望师父给徒儿指一条明路。” “你还需要为师给你指吗?你不是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走吗?” 国师竟似是生起了闷气,此时的他,哪里还有旁人说的那般仙风道骨? 萧朗没有因着国师的话而生气,反而愈发谦逊了起来。 “但世事纷扰,这就犹如一团乱麻,徒儿还是有些理不清楚。”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该找到的东西和人了吗?接下来,当由你去解密,而这一切的秘密,都在你的身边。” 萧朗闻言,诧然抬头。 “师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为师说过,中州‘异人’之乱,将由你终结,至于是什么,为师也不知道。”萧朗还欲再问,可国师已然不愿多说,摆了摆手道,“去,给为师暂留一片清净。” 萧朗一旦开始查起来,只怕他这片唯一的清净地也要没了,但过往造下的那些罪孽,一个人都逃不过,到时候那些个人只怕又要将他这阳明山搅得一塌糊涂,这便是因果轮回啊。 “师父,徒儿告辞了,改日再带着昭然来探望您。” 国师点了点头,是不再应声,又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到了面前的棋盘上。 只是当萧朗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又改了主意,开口提点道:“世事多歧路,莫怕,大胆地往前走。” 萧朗回身,朝着国师的背影又行了一礼。 “多谢师父提点。” 而后,他再不逗留,径直出了后山,往关押‘异人’的地方去了。 几个‘异人’此时晕晕乎乎的,萧朗上前,随意挑了个‘异人’,给了他一匕首,鲜血喷溅而出,惨叫声响彻整个阳明山。 萧朗可管不了那般多,直接将匕首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然后扔到了一边儿,又从自个怀里的令牌上抠了点粉末出来,涂抹到了那‘异人’嘴边,迫使他吞咽下去,然后只等着他再开口。 不多会儿,‘异人’总算开口了,就见他红着一双眼睛,双眼发直地说道:“主人,请您吩咐。” “是谁将你变成这样的?”萧朗开口问道。 这问题似乎很是为难,叫‘异人’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萧朗换了个说法。 “你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异人’被控制后确实没了理智,只知道完成任务,更是不知自个为何会被控制,但是被控制前的记忆总归有的啊。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或是每每执行任务前需要做什么,他合该刻在脑子里才是。 果不其然,这人似乎察觉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蹙起眉头费力想了起来。 “主人,我……我……” 第141章 线索 萧朗突然想到了自个方才喂给这人药物的举动。 “你怎么了?”他锁眉追问道,“是被喂了什么东西吗?” ‘异人’颤了颤嘴,嘴里只不断吐出一个字。 “血……血……” 萧朗闻言,顿时一惊。 他立时上前按住那人肩头。 “血?什么血?谁的血?” 这些‘异人’自是答不出来的,唯唯诺诺地跟着萧朗的眼神转了一圈,就是说不出旁的话来。 萧朗深吸口气,勉强自个冷静了下来,又换了个问题。 “你是从何处来?” “来……” ‘异人’缓缓抬起了手,指向了阳明山的东南方向。 萧朗回身,朝东南方望了一眼,仔细思量着哪里能够藏人。 不会太远,若是太远,他们在东都城的主人就没法及时调动他们,也不会太近,太近容易被人发觉。 萧朗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合适了。 ——藓峰! 那里地势陡峭,藏人简直是绝佳之地,旁边就是一条河,供人吃喝所用更是方便。 “你们进出需要何凭证吗?” 这‘异人’被绑缚住了双手,是动弹不得,只得缓缓垂下头来,一个劲儿地盯着自个的腰间看。 萧朗会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腰间,立时摸出了一块木牌来。 只见木牌背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是一座山峰,山峰下一条河流。 这般瞧来,跟他所想就对上了,再翻过一面来看,则刻着个数。 ——二十。 莫不是这人的代号? 入了藓峰的人都是以号代替?排到谁便是谁? 萧朗心头有了计较,将木牌收好。 “你们的身份如何验证?除了这个木牌。” 那人点了点头。 萧朗不解其意,以为还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是一通乱摸,可在他身上是再没摸到什么东西。 可面前这人又一直往下垂头。 萧朗蹙眉凝思,不多会儿,总算回过味儿来,压住了那人乱动的脑袋,露出了他的脖颈,却见脖颈上刻着个图案。 萧朗仔细一瞧,似乎还是座山峰,只不过更意象化一点。 看样子他们的一切活动都是围绕着这座山峰的,这座山峰里怕是不知还藏着多少‘异人’,那里就是个造就‘异人’的罪源地! 单一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萧朗干脆将这几名黑衣杀手身上带着的令牌都搜罗了出来,又将他们刻在脖颈后的刺青都比对了一番,全是一模一样的图案,刻的手法都一样,看样子他问出来的不是假话。 这一趟倒是收获颇丰! 他看了眼自个被伤的手臂。 就是这副模样回去不好交代啊。 就在他正哀叹着的时候,腰间铃铛响了。 他心头一凛,昭然出事了! 他是再无自我调侃的心思,收起东西就打算往回赶了,至于这帮子‘异人’自是不能放过,阳明山的护卫会帮他送回去的。 他腰间的铃铛里藏着蛊虫,和沈昭然的交相呼应,能让他感知到沈昭然在哪里,也能知道她面临的处境,这马儿甫一离开阳明山,他腰间的铃铛便安静了下来,看样子昭然是脱险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继续往东都城内奔去。 阳明山离东都城还是有段距离的,待他赶回去时,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寻到人时,就见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内,却是没用晚膳的意思。 他立时会意,这是在等自个呢。 沈昭然一见得人急吼吼地回来了,是万分惊喜,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呢,鼻尖就先嗅得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冷梅香,定睛一瞧,只见他一只手臂快要被包成一个粽子了。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啊?” 她上前,有些想要看看萧朗的手臂,又怕弄疼了他,万分小心翼翼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无碍,倒是你,我不是叮嘱你就呆在府上吗?怎地还遇险了?是有人闯府了吗?” 萧朗一股脑问了许多。 沈昭然摇了摇头,将今日在宫内发生的事儿尽数都同他交代了。 萧朗也将自个的发现同沈昭然都一一说清楚了。 “藓峰?那事不宜迟,我们……” “我会带人前往的,倒是你……” 萧朗没说,但沈昭然却是万分担忧。 “我只怕赫莲公主是‘扮猪吃老虎’,到时候我的身份一被踢爆,势必会连累你。” “且看看,她不一定就发觉了,何况赫莲公主现如今还不能杀。” 萧朗可从没说过自个是个好人,为防后患,有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可就是她的身份太过棘手。 沈昭然知晓萧朗是个有分寸的人,这一点倒是不担忧,只是……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藓峰。” “太子殿下成亲那日我瞧着是个不错的时机。” 那时候人人都进宫去了,或是陪同着萧胤和赫莲来皇宫的城门口观礼,谁也不会想到他会选在此时动手。 沈昭然很想问问萧朗,自个可不可以陪着他,但他知道他会说什么,自然是不可以的。 就是她自个,也不觉着自个合适去,毕竟自个不会功夫,就算是去了,只怕也是拖后腿罢了。 但是她会担心啊…… 萧朗也知她心头所想,将人一把抱在了自个腿上,然后拉下了自个衣领,道:“喝。” “你今儿才失了血……” “没事。” 萧朗截了沈昭然的话头。 “忘了跟你说,我今儿试过了,我的血啊,还真是跟旁人的有些许不同。” 沈昭然眼眶发涩,也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伴着萧朗的絮叨声,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可后边儿又舍不得了,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肩头,直见不得一丝鲜血涌出来,见得伤口愈合,这才作罢。 “你会好好回来的?” “自然是会的,你莫要担心。” 此一去,是为寻找证据,他势必要一举扳倒镇国公! “拉钩!” “好,拉钩!” 两人小指交缠,而后大拇指相贴。 沈昭然看着两人紧紧拉着的手,深觉自个太过无力,说了那般多,真正做到的却很少。 “殿下,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在家好好等着我。” 沈昭然闻言,直接扑进了萧朗的怀里。 “新近发现的‘异人’我已经派人交给若玉了,还有我的发现也同他说了,近来他那边该是会有消息传来了。” 或许,此一遭,真的能寻到救治‘异人’的法子。 第142章 闹腾 萧胤是太子,纳太子妃一事自然不是小事。 还未到两人成亲的日子,整个东都城内都是张灯结彩的,处处都透着喜气。 只是这关乎着中州和北陵和亲一事,自也是怠慢不得的,路上巡逻的士兵也多了不少。 萧朗早有筹谋,早早托病在家,说是无法参加萧胤和赫莲的婚礼。 皇上虽说对此心有不满,但既然是生病,总也不好强求。 萧胤成亲前两日,沈翰墨便派人上门来了,说是眼瞧着沈昭然也快要嫁给萧朗了,合该回沈府呆着了。 萧朗托病在家,不好见人,派了钟管事同人交接,只说屋内东西尚需拾掇一番,翌日再将人给送回去。 待将沈府的人送走了,萧朗便将沈昭然拉了来,是好一番叮嘱。 “我给你留了些血,还有合欢铃,我又滴了几滴血在里面,响起时,或可唤你暂时清醒,不可像上回那样,行事都要小心谨慎着些。” “放心,倒是你,未免旁人怀疑,那日我定然没法来相送,你万事小心,若是这回不成,先掂量着,下回再图谋也是一样的。我们已经等了这般久了,也不急于一时。” 沈昭然这两日一颗心跳得很快,不知为何,就是没来由地心慌,只想一股脑儿地将能记得记不得的事儿都给他一一想好。 “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也还这般年轻,若是这回不成,再等一等也是一样的。这东都城内的事儿我也会盯着的,还有元大夫那边,我也会时不时去问一问他关于令牌内藏着的粉末同我们血的关联的。” 这几日两人也是好一番琢磨,总觉着那令牌里的不知名草药粉末或许同萧朗属性很是特殊的血有关,而萧朗的血又同她的有几分关联,自然都是要合一合,看看是否有相通之处。 “还有,你也别担心我,我……” “好啦。” 萧朗从未见过如此急躁不安的沈昭然,当下是觉着好笑又感动,干脆一把将人拉到怀里来坐着了。 “你放心,我都会掂量清楚的。”他微微低头,同沈昭然以额相抵,分外温柔缱绻地说道,“有你在东都城内等着我,我定然会及时归来的。” 沈昭然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呼吸,总算是冷静了几分,可心内还是万分不舍和担忧。 她到底是耐不住了,直接一口吻在了萧朗的唇上。 她从未有过这般迫切,像是要将人给死死黏住般,又想就这样到天荒地老,什么都不想,好似这样就永远不会分离。 萧朗又无奈,又心疼,又觉着满心欢喜。 原来他的小然儿也是全心全意挂念着他的。 两人一时吻得难舍难分,屋内气氛更是火热,他直接便将人抱到了床上去,可幸最后他拉回了一丝理智,朝后微微退了一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可沈昭然却是不肯了。 她见得萧朗离自个越来越远了,眼眶子都红了,撑着床上半坐起来,双手又圈上了萧朗的脖颈。 萧朗微微推了推沈昭然,温声劝道:“好了,可以了。” “怎么?”沈昭然也不知为何,今儿就想撒泼,被萧朗一拒绝,更是觉着委屈,眼眶子红得彻底,眼瞧着一双大眼睛就爬满了湿润,“还没成亲呢,就要厌弃我了?” 萧朗无奈,又倾身吻了吻沈昭然的额头。 “怎么会?稀罕你还来不及呢。” “那你怎么拒绝我?”沈昭然低头打量了下自个,“就那般没魅力?对了,肯定比不上望月楼的老板娘,人可是个大美人,你还为了她叫我抄书呢。” 萧朗失笑,伸手勾了勾沈昭然微微鼓起的面颊。 “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还记着呢?” 沈昭然娇嗔一声,微微偏过了头去。 “自然都是记得的。” 萧朗连忙凑上去,又是一顿亲,可沈昭然不肯了,连连往后躲避。 “你不是不要吗?” “你我还未成亲。” 萧朗耐心解释起了方才自个为何那般做。 可沈昭然也不是吃素的,冷哼一声,背对着萧朗坐着。 “什么叫还未成亲?别说这些个话,我不爱听!” “我……” 萧朗还欲解释,却见沈昭然回过头来狠瞪着他,到嘴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别再跟我再来一句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更不想听!反正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瞧瞧你对我做的,像是顾忌那些的吗?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沈昭然叉着腰,噘着嘴,带着满腹委屈地指责着萧朗。 她很是懂得分寸,知晓怎样算是吵架,怎样算是撒娇,才能叫男子心疼人。 这不,萧朗看着她这副模样,是更觉愧疚,只一个劲儿地想哄她。 “不是,我只是觉着这是成亲之后的事儿了,旁人都是这样来的。” “什么旁人不旁人的?成亲之后的事儿了?你意思是还不一定娶我了?” 沈昭然此刻就是想跟萧朗闹,想感受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就在她身边,自然不会放过他话里的错处,逮住机会跟他说这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你你你,你什么呢你?成亲那日我累得半死,哪里有心思费力跟你做这些个事儿?” 萧朗伸手,把住了沈昭然的肩头,让她冷静下来,听自个说。 “小然儿,你听我说,就算是父皇收回成命,我也一样会跟你在一块儿,无论何种法子,或是违抗皇命都好,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我知道我要离开,这让你很不安,但我会好生回来的,我会惜命爱命的,我知道我现在不再是孑然一身了,有你等着我了,所以拼了命我也会回来娶你。” “什么拼不拼命的?就是要你别去拼命啊!” 沈昭然说着,又一下子吻住了萧朗的唇。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既明哥哥啊,我已经这样了,但我不是自暴自弃,我就是想要你,我想得很清楚,不是一时冲动!” 看着沈昭然眼角掉下的泪,萧朗怔住了,心头酸软一片,到底是舍不得,倾身细细舔舐掉了她脸颊上的泪痕。 而后吻过她的眉眼、鼻梁、唇瓣,再往下…… 他想,对啊,都已经这样了,既然非彼此不可,又有何不可呢? 他伸手撩下了床头的床帘,遮住了一室春光。 第143章 温情 日上三竿,沈昭然好容易从被窝里醒了来,一转眼就瞧见了身侧正一眼不错地看着自个的人。 “醒了?” 沈昭然点点头,就想起身,可浑身酸软得紧。 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肯露头,看着面前鼓起的一个大鼓包,萧朗是颇觉好笑,心情是愈发舒畅了,干脆连带着被子将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都是我的错,不要这样,好不好?沈府的人该来了,你出来,我再给你揉揉腰,会舒服些。” “你还说!” 沈昭然躲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道。 她是真的不用见人了,方才竟说…… 说得那般大声! 听得这话,萧朗又逗起了怀里人,是故作委屈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打算将我吃干抹净后就不认账了?是连听我说句话都不愿意了?” 沈昭然闻言,是心头火起,直接掀开了被子,怒瞪着萧朗。 萧朗谄笑着将人拉进了怀里:“好啦,来,我给你揉揉。” 沈昭然原本要发的火都被萧朗这一笑给笑散了,不怪她色迷心窍,只怪萧朗就是个狐媚子,这双眼,当真勾人得很! 对,就是这样! 这般想着,她便软下了身子,窝在他怀里,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他的按揉。 嗯,是真的舒服! 就在她舒坦得又要睡过去时,外面响起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女声。 “殿下,姑娘,主君派来接姑娘的车辆到了。” 是云檀。 沈昭然浑身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抓紧了身边人的衣袖,一睁眼,看清楚人就在身边,这才略略安心。 “我就要走了。” 她不知为何,一颗心又跳个不停,没个着落。 萧朗也察觉出了她的不安,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放心,不会有事的。” 昨儿晚上也是,他一直在她耳边同她这样说着,饶是如此,她还是分外不安。 可他却是不得不去,她也不想阻了他的路。 “我会等着你的,切记,我一直在东都城内等着你,你受了伤,万事小心着些。” 这话沈昭然说了许多回了,萧朗不但没有厌烦,还很是欢喜,难得有人这般一直挂念着他。 “我都记着呢。” 他一遍遍地应着。 沈昭然也觉得自个一直这样缠着萧朗不好,轻吐出口气,迫使自个镇定下来,这才起身打算穿衣。 “我帮你。” 沈昭然还沉浸在自个的思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萧朗在说什么就胡乱地点了点头,当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个的里衣面前人都给自个穿好了。 “你……”她又有些慌了,双手搭在身前,控诉道,“不知羞!” “昨儿哪里都瞧过了,还羞什么羞啊?”说着,萧朗又拿了件衣裳来给沈昭然穿上了。 沈昭然想着反正都这样了,堂堂亲王伺候她一个姑娘家,难得啊难得,还不如享受,干脆就任眼前人摆弄,让抬手就抬手,让抬脚都抬脚。 抬脚? 沈昭然猛地睁开眼,就见眼前人竟半跪在地上给自个穿鞋。 “你……” 沈昭然迟疑道。 见得沈昭然这样一惊一乍地,萧朗觉着好笑。 “我怎么了?” “我还没见过丈夫给妻子穿鞋呢。” “那我就做第一个。” 看着萧朗半跪在地上给自个认真穿鞋的模样,沈昭然一颗心像是浸在了蜜碗里。 “你不怕人笑话你?” “笑话什么?我只是心疼自个的妻子罢了。” 他说得这般理所当然,暖化了沈昭然的一颗心。 这般好的人,无外乎她如此不舍了。 “那你一定要多疼疼我啊。” 平平安安地回来。 萧朗替沈昭然穿鞋的动作一顿,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将她的双脚妥善安置好,这才抬起头看着沈昭然的眼睛,认真答道:“好。” 一个字,重逾千斤。 第144章 印记 沈昭然忧心忡忡地坐在回沈府的马车上。 云檀和玉檀见了,只当她是不舍萧朗,纷纷来劝她。 “姑娘,还有半月您又能嫁到宸王府了,到时候您就是宸王妃了,是宸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姑娘,宸王殿下同您好事将近,您合该高兴才是啊,到时候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叫人好生羡慕去。” 沈昭然回过神来,抬眼看着眼前跟在自个身边多年的两个丫鬟,直盯得她们心有惴惴,才又问道:“你们是不是觉着昨儿晚上我的举动太过轻浮?” 玉檀和云檀面面相觑,忙在马车里跪了下来。 “姑娘,奴婢们不敢。” “不敢,还是心有不觉?”沈昭然一字一顿地问道。 云檀回道:“回姑娘,奴婢们只是怕……怕殿下负了您,不珍惜您。” 玉檀也忙不迭道:“是啊,姑娘……” 还不及她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她就被云檀狠狠拉了一下衣袖,她这才猛然发觉自个回话的声音有些大,想起外面人多嘴杂的,忙又压低了声音。 “奴婢们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担忧姑娘一门心思挂在宸王殿下身上,若是……这般丧气话本不该奴婢们来说的,但奴婢们自幼跟着姑娘一道长大的,自然是盼着姑娘好的。” 沈昭然闻言,微微一笑,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将两人拉了起来,一边儿坐了一个。 “我知道你们心地都是极好的,也都向着我的,我现如今……我相信殿下,你们也不必担心,昨夜之事……” 她此话没说完,但云檀和玉檀都听明白了,忙出声保证道:“姑娘放心,此事奴婢们定然会烂在肚子里,谁也不会说。” “不单此事,还有那日在宫中,那条狗没有咬伤我,你们可还记得?” 咬伤了吗? 自然是咬伤了的。 两人亲眼所见。 但沈昭然受没受伤只有她自个最为清楚,既然她说没有,后被救起来也确实没有伤着腿,无论心存何种疑惑,那便是没有被咬伤的。 “是,姑娘不曾受伤。” 沈昭然满意了,不再多说什么,只往后仰了仰,靠在了马车壁上,闭目养起了神。 实在是…… 昨儿闹得太晚了,浑身都不大爽利。 沈昭然甫一被云檀和玉檀扶着下了马车,早早等在门口的沈慧洁立时就迎了出来。 “我的小然儿可算是回来了。” 她看着沈昭然是好一番打量,眼中满是疼惜。 “娘。” 沈昭然也是许久未见沈慧洁了,想着她一个人在沈府,心头一酸,倒有些想哭了,倾身便抱住了她。 “女儿好生想您啊。” 沈慧洁一下一下拍抚着沈昭然的背,道:“回来就好,回来便好,为娘给你做了爱吃的菜,今儿晌午可要多吃些。” “好。”沈昭然轻声回道。 沈慧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正打算微微侧身,悄悄擦一擦眼角的泪,却发觉沈昭然白皙的脖颈上似乎有个印子,红黑红黑的,藏在衣领里若隐若现,若不是她倾身来抱她,她怕是也发觉不了。 她是经过人事的,自是知道这是什么,是心头大骇,想要说个什么,思及这里人多眼杂,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用饭时,沈慧洁虽忧心忡忡地,但她面上不显,只一个劲儿地给沈昭然夹着菜,沈昭然是连声说好,快要吃得撑不下了,沈慧洁这才作罢。 “为娘的手艺怎么样?没退步?” 沈慧洁满脸慈爱地看着沈昭然低头用着碗里的菜。 沈昭然摇了摇头,喉头有些哽咽,好险忍住没哭出来,待咽下嘴里的菜,将屋内人都给遣了出去,她才又开口说了话。 “娘做的菜果真是世上最好吃的,娘……”她戳弄着碗里的菜,半晌,才抬头道,“到时候我嫁去宸王府了,您可愿跟我一块儿去?” 沈慧洁笑不出来了,方才还能自欺欺人,如今却是不能掩耳盗铃了。 “你真的如此心悦宸王殿下?” 见得自家母亲如此模样,沈昭然也缓缓将手中筷箸放下,正了颜色。 “是,我想要陪着他,他是个好人。” “你这般年轻,哪里又能看得懂谁是好人?就连我……”沈慧洁若有似无地叹道,“也没能看透。” “娘……”沈昭然伸手握住了沈慧洁的手,“您一个人在这里女儿不放心,女儿也会想您的啊,您一直是一个人就算跟着女儿去了……” “我哪里是一个人?”沈慧洁打断了沈昭然接下来的话,“这里有你的舅舅,还有你的舅母,挺好的。” “你们的日子,我去掺和什么?”顿了顿,沈慧洁才道,“方才有些话我不好问,你说,你是不是……” 她有些问不出口,嗓子堵得很,心头更是慌乱得不行,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噩梦般。 “是不是……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他?” 沈昭然心头一颤,不知自个母亲是如何发觉的,只呆愣愣地望着她。 沈慧洁立时看出了沈昭然心头所想,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能不知道吗?” 沈昭然讶然,苦笑道:“也是,‘知女莫若母’嘛……” 她想活跃一下气氛,但显然沈慧洁并不买账,眼圈子都红了,她也不好再混不吝了地说些没心没肺的话了,只得结结巴巴地认起了错。 “女儿……确实是做出了一些离经叛道的事儿来,但……但女儿却不觉着女儿做错了,女儿只是想……” 沈慧洁就要抽噎出声,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忙用手捂住了自个的嘴,背过了身去。 “娘……” 沈昭然很是担心,连忙起身,绕了一圈,蹲到了沈慧洁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地认起了错。 “对不起,娘,女儿……您不要生气,女儿都想明白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女儿都清楚的,女儿不觉着苦,要是以后发觉所托非人,女儿也担得起的。” 沈慧洁闻言,是再憋不住了,厉声斥道:“你清楚个什么?你又担得起什么?你糊涂啊!” 说着,她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沈昭然的面颊上。 霎时,满室寂静。 第145章 情乱 沈慧洁是万万没想到自个有一日会对沈昭然动手。 她看了看自个打了沈昭然的那只手,又看了看她白皙面颊上顷刻显出的五根手指印,颤着身子,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我……” 沈昭然沉默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朝有些不知所措的沈慧洁笑了笑。 “娘,您打女儿,是为女儿好,女儿都知道的,只是,还请您相信女儿的眼光,殿下是个很好的人,他会有担当的。” 一听得这话沈慧洁一张脸又冷了下去。 “有什么担当?女人一旦陷入情爱,就很是不理智,你又那般年少,怎么会去辨别一个人的好坏?何况你见过哪个皇子简单?经历过皇宫淬炼的,个个都是处心积虑,都不是好相与的!” “我们志向相投。” 沈昭然道。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话沈慧洁是更气了。 “什么志向?难不成你还想着那档子事儿?我告诉你,别查下去了,你的父亲并不如你想象得那般好!” “可他也并不那般坏啊,当初他也是……” “不是!” 还不及沈昭然说完,沈慧洁似崩溃般,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我今儿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是!” 沈昭然怔愣地看着沈慧洁。 她从未见过沈慧洁如此激动的模样。 “娘,您什么意思?”沈昭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上前一把握住了沈慧洁的肩头,“您当初是不是骗我的?” 沈慧洁瞬时反应过来自个说了什么话,忙伸手用力擦干净了自个面颊上的泪水,却是没打算就此事再说什么了。 “事已至此,生米已然煮成熟饭,为娘的还能说什么呢?好好准备,正巧你也心悦宸王殿下,至于以后……” 她伸手摸着沈昭然的脑袋。 “你跟为娘一样,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罢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 可沈昭然哪里会让? 她一个箭步冲到了沈慧洁面前,道:“娘,您快告诉我啊,您当初是不是在骗我啊!” “没有!我没有骗你!”沈慧洁也被沈昭然的固执弄得颇为光火。 她确实没有骗她,只是隐瞒了一些事情罢了。 一些…… 她没有勇气说出口的事情。 她不愿她的女儿在指责里活一辈子,更不愿她的女儿怨恨自个的父亲! 她不想她的女儿如她一般,带着恨过一辈子…… 这关乎着当年那起命案,多少条人命啊。 沈昭然还欲再问:“娘,您……” “你是不是想要为娘的命啊!”沈慧洁厉声打断了沈昭然的话。 沈昭然无话可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没想到她向来温柔的母亲会以命相要挟。 “娘,女儿就是想知道您到底隐瞒了女儿什么?告诉女儿真相,就真的这么难吗?” 难啊…… 太难了…… 若是可以,她希望她一辈子都不知道。 末了,沈慧洁到底没有就此事多说什么,只是缓缓抬起了手,轻拍了拍沈昭然的肩。 “既遇着心悦的人了,就好生期盼着嫁给他便是,好好过完这一辈子便是,想那些做什么?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你怕是也累了,歇歇晌,为娘先回去了。” 话罢,她再不多留,转身离开了。 看着沈慧洁离开的背影,沈昭然心头一抽。 她知道,她是不想她继续查下去。 可今日话已至此,她必然不会罢休! 事情因‘异人’一事起,顺着‘异人’的线追查下去,紧咬着镇国公府不放,她就不信不能得出一个答案来! 沈昭然确实是累了,虽说心头记挂着虎阳军之事,到底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睡前挂着的事儿太多还是如何,她总觉着睡得有些不安稳,总感觉似乎有人一直盯着自个的。 她心头陡然一惊,立时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床前果真站着一个人。 ——竟是萧胤。 她下意识就要惊叫出声,被萧胤一把捂住了口鼻。 “昭然,别叫,是我。” 沈昭然眨了眨眼,又指了指萧胤捂住自个口鼻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 萧胤会意,将自个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沈昭然起身,就要朝萧胤行个礼,被萧胤给一把握住手阻了。 沈昭然见状,就要把手给收回来,可惜萧胤不放,她又不敢太过大声,到时候将人都给惹进来,谁都麻烦。 “太子殿下,这是作何?”她冷着面色问道。 萧胤苦笑:“我倒是想问问你,想做什么?何必如此疏远我?” 沈昭然都要被萧胤给气笑了。 “太子殿下,现如今是您擅闯昭然的闺房,昭然不是疏远您,昭然只是觉着这于昭然的名声不好,于太子殿下而言,更是不好。” 她见萧胤还是不愿放手,又使出了个杀手锏。 “太子殿下,您明日便要成亲了,同北陵的赫莲公主,您这样偷偷摸摸地翻墙来瞧昭然,是个什么理儿呢?” 萧胤慌不迭地放开了紧握着沈昭然的手。 “孤……我……”他颓丧道,“只是想见见你罢了……你……” 他还是不甘心,又猛地抬头望着沈昭然。 “他们先前,人人都说你会是我未来的太子妃,我也是这样想的,处处对你留心,就怕保护不好你,如今……两道圣旨,却是生生将我们隔开了,昭然,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适应适应啊……” 他犹不死心。 “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吗?” “殿下,昭然一直拿您做兄长,您该是清楚的,昭然此前也说过,何况赫莲公主待昭然很好。” 沈昭然字字不让。 萧胤闻言,是再也受不住了,上前,一把将沈昭然揽进了怀里。 沈昭然一阵挣扎,可是没用,萧胤抱住她的力道大得惊人,她根本挣脱不开,只得任他抱着,听着他一阵宣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去娶她赫莲公主?她不过是北荒之地来的一个女子罢了,跟我们中州更是有血海深仇,为什么要我去娶?” 萧胤很是激动,哪里还有平素里温润如玉,笑里总给人以春风拂面的感觉? 而他的话语里也全是蔑视,将自个的教养尽数抛在脑后。 “我从始至终,要的不过只是一个你啊!” 最后,他哑声道。 第146章 石心 沈昭然听得最后这话,也不知自个现下是个什么感受。 真心待过太子吗? 他待自个好的时候,她也是真心待过他的。 但此真心非彼真心,不过是拿他做一个兄长罢了,至于旁的…… 却是从未想过。 她从来都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有她的谋划,而他…… 幼时她不懂,长大后,却是看不透他了。 “您贵为一国储君,莫要忘了您身上肩负的责任和使命,您享受了百姓们的朝拜,就合该为百姓们做出些牺牲,这是无可厚非的。” 她是生气的,对于他今日的作为。 “太子殿下、太子哥哥,莫要叫我失望才是,您合该光风霁月、为国为民。” 就算旁人不会,你也必须这样,只因你是太子! 这是你本该担负的责任! 萧胤闻言,缓缓松开了环着沈昭然的手,颓丧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太清醒了,昭然。” 沈昭然苦笑。 “太子殿下,独行经年,本该如此。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活法,圣旨已下,婚事已定,往后我们就各奔前程。”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她也想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需要去管太多,那样多快乐啊! 可是她就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法子这样过活。 “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宫里的人怕都等着您回去呢,到时候旁人起疑了就不好了。今日之事,昭然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您说的话,昭然也当没有听过。” 她退后一步,又朝萧胤施了一礼,是恭送的姿态。 看着沈昭然温顺地朝他躬身行礼,萧胤终究还是心有不甘。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没成想沈昭然竟是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苦笑:“你现如今当真视我如洪水猛兽啊。” 萧胤本就生得温润如玉,只要一笑,就给人春风拂面之感,这会子面露戚戚,让人看了是分外不忍,要是有人见了,怕是要说一句沈昭然不知好歹了。 沈昭然此时还真如那粪坑里的石头般,是又臭又硬,严丝合缝地将自个包裹着,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的伤怀和不舍。 “殿下严重了,昭然只是不敢僭越,往前,就是万丈深渊,这是昭然承受不起的。” 萧朗看着一直拿着个发顶对着自个的人,是抛弃了贵为储君的尊严和高傲,锲而不舍地给沈昭然再摆出了个选择。 “若是让我来承受这一切呢,承受这万人唾骂呢?” 面对这样的萧胤,沈昭然觉着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困扰。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终于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殿下,昭然不愿,昭然想要您做一个万世明君,愿这中州大地上再无‘异人’,您以前不也有这样的宏伟志愿吗?怎能为昭然放弃这一切?昭然知道,您不会,昭然也做不到。” 饶是萧胤如此说,沈昭然也知道,他不可能丢下一切带自己走,更何况自个已心有所属更不会跟着他一道离开。 “昭然从始至终只当您是兄长,要是以往有什么叫您误会的举动,昭然在这里向您赔罪了。” 萧胤哑然失笑。 “昭然啊昭然,你……你叫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 她自小伴着他长大,他从来都将自个伪装得很好,让她觉着自个就是个温柔和善的大哥哥,好像到头来是全错了。 不过就为了一道圣旨?还有一个国师的预言? 真是可笑! 权利当真是个好东西啊,怪不得人人都要争呢。 “殿下,回去。” 沈昭然见萧胤久久不动,又出声规劝道。 年少情谊终是空,她不希望萧胤困囿于此,她是打心底里希望他真的能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你是木石心吗?” 见得沈昭然一再如此规劝,理智上萧胤觉着合该如此,可感情上到底是接受不了。 “你真的……罢了……不问这个了,就想问问你,你嫁给老四,当真心甘情愿?” 沈昭然正欲开口,萧胤忙又截了话头。 “我想听实话,不为别的,就为……”顿了顿,他复又开口,“就作为兄长,我想听实话。” 天知道他说这话时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心头啃噬般,是百爪挠心仍不能解其痒意。 沈昭然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心甘情愿。” 萧胤似有些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惯来上扬的嘴角此时也上扬着,不过怎么瞧着怎么苦涩。 “好,好……” 他虽是这般说的,一颗心却像是被人捣碎了般,但他今日已然尊严扫地,求到这般地步,当真是…… 毫无储君尊严! 很快,他就调整好了面上表情,朝沈昭然躬身做了个礼。 “今日冒犯,还请昭然莫往心里去,孤定当如你所愿,也为自个心中所愿,为国为民,尽好本分。” 沈昭然也回了萧胤一礼。 “殿下圣明,望中州有殿下乃百姓之福。” 萧胤微微一偏头。 “我们的小昭然就算是长大了,说话依旧很直白,不对,该说是谨慎。” 不会溜须拍马,对不敢断言之事也从不勉强自个说那些个场面话。 “殿下,昭然只是想在你面前说实话。” 萧胤正了面色,认认真真地看着沈昭然。 “昭然,可以再唤我一声太子哥哥吗?我想听。” 沈昭然看着面前的萧胤,心内一阵无力,又觉着其实也没什么,经此一遭大家都放下了便好,但总不好给人留下幻想。 她这般想着,便笑吟吟地朝萧胤唤道:“太子哥哥。” 这一声唤,将萧胤拉回了过往时光,他同她一道放风筝、陪着她一道练字、读书…… 他的课业并不轻松,只因他是皇后所出,他是太子,若无意外还会是未来的天子,可饶是如此,他也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他还有这么多兄弟。 唯有面对沈昭然的时候他才能放松一二,才能纵情欢笑。 可很快,他就回到了现实。 只见沈昭然朝他行了一礼。 笑容僵在脸上。 ——一切终归还是不同了啊。 他们再不年少,他们…… 可是眼前这人分明该是他的啊。 自幼时,人人都是这么说的。 对,她该是他的,不该被人夺走。 还有时间。 她还未成亲,就算成亲了又如何,他还是可以将人夺过来! 第147章 感应 萧胤走了,沈昭然久久未回过神来,莫名地愈发心悸,下意识就摸上了自个腰间的合欢铃。 ——不知既明哥哥现下如何了?可往藓峰去了? 萧朗托病在家,白日里不好露面,等到东都城门口要关时,才戴上斗笠,带着人低调往藓峰进发。 从东都城内往藓峰进发,骑马也得走个大半日,他打算好了,趁夜赶路,到得藓峰还未及晌午,可以同他早早派出来打探消息的暗卫先接头,再带着人上峰探探,确认无误后再行动。 毕竟这回出动,他并未带上太多悬明司的护卫,不知山峰中的内情,不能白白增添伤亡。 他们星夜赶路,到得藓峰后下马慢行,总算同他早早派出的人接上头了。 “回禀殿下,属下已经四处查探过了,那藓峰上确实藏着个大秘密,但藓峰易守难攻,他们处事更是万分警惕,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也不为过,就是出山采买的都是小心查探了的,很难进去查探消息,属下们又不敢打草惊蛇。” “意思是什么都没探听到?” 萧朗明显怒了,这么几日了,什么消息都没有,尽说些废话! 这种地方,不用想防守也不会松散! “回禀殿下,已经有个兄弟藏在采买的东西里潜入进去了,但到现在还没出来。” 这可就不妙了,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了。 萧朗当机立断,将手中马缰递给了身后人,又将腰间铃铛取了下来,先是轻轻摩挲了两下,这才珍而重之地交给身边人保存好,然后轻装简行。 “本王进去探探。” “殿下,使不得啊。”那名暗卫忙恭敬劝道,“殿下身份尊贵,怎能以身涉险?” 萧朗瞟了那暗卫一眼,淡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暗卫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朗点了两个人带着,潜入了藓峰的密林中。 中州太子和北陵公主的婚事于两国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这一场婚礼是办得格外隆重。 沈昭然随沈翰墨一道入宫观了礼,目送着萧胤和赫莲穿着一袭大红喜袍一起踏上了太和殿前的九十九级台阶,然后拜天地,而后是国师祝词。 沈昭然以前只远远见过一眼国师,今儿站得近了些,也看得更为仔细了些。 只见国师穿着一身宽大衣袖的白色袍子立于萧胤和赫莲之前,下巴上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嘴中是念念有词,似是在对上天进行祈祷。 祈祷完毕,他双手高举过头顶,而后跪拜。 国师一跪拜,诸人也纷纷跪拜。 “起。” 随着国师一声高喝,众人纷纷起身,陆续退了出去。 接下来,萧胤要带着赫莲前往皇宫城楼上去接受众人朝拜。 一思及此,沈昭然就不免想到了齐丹姝,齐丹姝就是在那里掉了条命的,而今日萧胤和赫莲却要在那里接受百姓的祝贺…… 沈昭然紧紧跟在沈翰墨身后,在皇宫内的城门口目送着萧胤带着赫莲踏上了那座高楼。 她不禁想到了句话,‘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好似生生相息,相伴相随。 萧胤和赫莲上了城楼,而沈昭然站在皇宫里,看不见外面的状况,但单从百姓们的欢呼声听来就该知道是分外热闹的,好似那城楼上不曾死过人,又仿似其实死过人也不值一提。 朝代更迭,不知有多少人曾死在那里。 只是…… 沈昭然还有些心疼景宁,他作为侍卫,一直伴在萧胤和赫莲身边,眼瞧着两人在那里接受着万人朝拜,而心中所爱却永远无法言之于口。 其实她到现如今也想不透他如何对赫莲就生了情,可感情似乎确实如此不讲道理。 接受了百姓们的跪拜,萧胤搭着赫莲的手缓步走下了城楼,期间萧胤一双眼似有若无地扫过沈昭然,却见她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中一片凄楚,那股子不甘是愈冒愈盛。 而就在这时候,一阵铃铛声响起。 沈昭然猝然回神,低头一瞧,却见是自个腰间的铃铛响个不停。 这一声在寂静的宫门口显得异常响亮,惹得诸人纷纷回头观望。 沈翰墨更是恼怒,微微回头,低声斥道:“这种场合,做什么戴铃铛!” 沈昭然立时握住了腰间铃铛,铃铛顷刻间不再响动,可沈昭然的一颗心却似沉入了深深的海底般,令她喘不过气来。 ——既明哥哥出事了! 她脑中立时闪过这个念头。 她有些等不及了,只想立时离开,可是这边厢的事儿还没完,她根本走不掉。 她只能心急如焚地等着,在心中祈祷,萧朗千万不要出事。 如萧朗派来的暗卫所言,这里处处都是岗哨,他们是真的很警惕,极易被他们发现,萧朗绕着藓峰走了一圈,决意铤而走险,从一处断崖上去。 藓峰在密林深处,苔藓横生,故才得了这名,这断崖可想而知,稍一不慎,跌下去不说粉身碎骨,起码得摔个半死不活,没有超强的耐力和臂力根本就爬不上去。 这不,一路上险象环生,用了一个时辰萧朗才带着人上了藓峰。 上了藓峰后几人就遇到了一拨来巡逻的人,萧朗赶忙带着身后两人藏在了一处灌木丛后,然后给了身后两人一个眼神,从那队巡逻的人后滚了过去,朝里面靠近。 他们愈往里走,愈是觉着阴气重重,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靠近了中心地带,却见这藓峰好似个大盆子,里面是凹陷进去的,他们从高地上望下去,就见底下的人正排队整齐地训练着。 “殿下,看来约摸有两百来人。”飞流用力嗅了嗅,“似乎……” 他是大骇:“都是‘异人’!” 飞流这声比起前面说话的声音委实高了不少,萧朗心下一凛,忙捂住了他的嘴,带着他往下压了压身子,彻底隐藏在了这株灌木后面。 他能感觉到,底下有‘异人’察觉了他们这边的动静,这会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呢。 这是比耐力的时候了,他们不能动,一动,下面人势必会察觉,等待他们的就是两百名‘异人’的猎杀! 第148章 遇险 萧朗的感觉向来灵敏,许久,当他感到底下的威胁终于消散,这才敢探出头朝下望去,却见到了晌午了,底下的人开始放饭了。 他们是‘异人’,用的不是寻常的饭,而是生肉。 飞流跟在萧朗身边这么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会子看见他们真如牲畜般啃食着生肉还是觉着一阵反胃,而另一护卫更是恶心得厉害,一张脸煞白,但有萧朗在,他们好歹是稳住了。 将生肉、生血用作日常用饭,势必会最大化地激发‘异人’的嗜血欲望,这帮子人到了最后只会是无情的屠戮刀剑。 养这些‘异人’的人委实太过可怖了! 若这些都是镇国公养的‘异人’,证据呢? 他必须寻得证据,不然皇上根本不会松口让他大动干戈地来抓人。 人说‘狡兔三窟’,就是抓了这么一窝,齐崇不伏法,他还是可以想法子在别处再养一帮子‘异人’! 对了,地契! 藓峰这么大一座山峰,隶属于东都城,若没有个归属,那还得了? 藓峰…… 萧朗细细想着,倒是离镇国公在泉水村的别庄很近。 而就在这时候,一穿着一袭黑色斗篷的人缓步到了那深坑下。 萧朗眯眼瞧去,只见得他半张脸,还有右眼眼角一颗鲜红的泪痣,看起来这人似乎很是年轻,约摸只有二十出头。 这人给萧朗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莫名觉着有些奇怪…… 他再细细打量过他的全身。 身量与寻常男子比起来并不算高大,但比起女子来说却又要高些,身子极为瘦弱,从身上披着的颇为宽松的黑色斗篷就能看出来。 “上回去执行任务的那帮子人被萧朗给抓了,得抓紧巡逻,莫让他们循着蛛丝马迹寻来了。” “大人放心,大人如此防范,那萧朗根本不会控制‘异人’,寻不来的。” 另一人朝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拍着马屁道。 “但愿如此,若是被萧朗那条疯狗追来了,大家伙儿都得死,就是你们的主人,怕也不会有甚好下场!” 萧朗听得这话,微一挑眉,听这人的口气,似不是很服他们背后的那人啊,他如今在这里似乎不过是觉着有利可图?或是寻求庇护? 他猛地想到沈昭然曾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陈家人说过,他曾在镇国公府见过曾经帮着陈酒炼药的巫医,难不成这人…… 可这人眉眼太过年轻,依照年岁推算,不像是…… 难不成这是那人的后人? 就在萧朗思绪翻涌的时候,那人是忙不迭朝那黑衣斗篷应道:“是是是,大人说得是,我们定会更加小心谨慎。” “令牌寻到了吗?”黑衣斗篷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这么久了,磨磨唧唧的,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结果呢?人还被悬明司的给杀了!陈家人还一个都没找到!” 那人讨好地笑道:“放心,快要找到了,主人说了,萧朗将人给藏起来的,但是他们……” 黑衣斗篷冷哼一声,打断了这人接下来的话。 “别说了,还不如我自己动手!不就是‘异人’吗?当年我能造出来,如今我一样找得到!令牌……令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药,个陈酒,死了还给我留个难题……” “那那味药……” 那人试探地问道。 “这不是你能过问的!” 话罢,黑衣斗篷就扬长而去,脾性是大得很。 他们的对话叫萧朗生出了警惕之心。 令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竟是那味药…… 什么药? 这让萧朗很是费解,整件事情似乎愈发扑朔迷离了。 而就在这时候,里面突然乱了起来。 萧朗定睛一看,是潜伏进来的暗卫,他被人发现了。 已然打草惊蛇,萧朗带着人就想撤离,可没成想这帮子人反应迅速,特特是‘异人’,很快发现了他们,直直朝他们扑来。 萧朗带着身后两人是拔足狂奔,可这帮子人势必是不会叫他们活着离开这里的,两百名‘异人’倾巢而出,势必要抓住他们。 萧朗也不是吃素的,他留了半块令牌给沈昭然自个则带了半块,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子正好派上用场了! 眼瞧着有‘异人’扑上来了,他三两下将其中一个‘异人’捉住,然后灌了点药粉在他嘴里,没多会儿那‘异人’就有些不清醒了,直愣愣地等着人发号施令。 萧朗还不及说话,却见黑衣斗篷去而复返,朝着那‘异人’吼道:“快,抓住他们!” “快,挡住他们!”萧朗紧跟着说道,却见那‘异人’愣了愣,竟是直直奔着他们来了,他根本控制不了他了! 萧朗讶然,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被喂下药后第一个说话的将会是他的主人? 萧朗无法,只好又抓了一‘异人’来喂下了药,生怕被那黑衣斗篷再捷足先登,忙朗声道:“挡住他们!” 那黑衣斗篷的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右眼角的红痣紧跟着皱起,待见得萧朗且战且退,且不断从怀里掏出药粉来喂给自个制作的‘异人’,然后控制‘异人’企图来达成逃脱的目的后,他立时命令道:“快,捉住他!” 这人手中有控制‘异人’的配方! 那药就那么一棵,千百年才能长成,好不容易…… 如今却是一点不剩! 可眼前这人手中拿的是什么? 莫非就是从令牌的线索里得到的?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另一个护卫在缠斗中已经被一帮子‘异人’给杀死了,不单如此,他们还眼睁睁瞧着他被‘异人’给撕咬殆尽! 飞流看不下去了,转头护着萧朗就要跑,可似乎天要绝了他们的路,费劲巴脑地好一番奔逃,遇到的不过是一处断崖。 黑衣斗篷冷笑道:“藓峰四面全是陡峭悬崖,你们竟敢上来,还真是胆子大得很啊!” “若是没有准备,你们以为我们敢这样上来吗?”萧朗面不改色地说道。 飞流立时会意,抬起袖子,露出袖箭,朝天上放了一支响弩。 响弩响彻整个藓峰,没多会儿下面就传来了惨叫声,还有…… 火光! “疯了!你个疯子!”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怒斥道,“你将整座藓峰烧了,你以为自个还能活吗?” “但你们也活不了了不是?‘异人’,最是忌讳火烧了。” 萧朗说着,从自个怀里掏出了虎阳军的令牌。 其实他手中只有半截,但他方才心念电转间,有了思量,用手将他故意留下的半截令牌给死死捏住了,给对方造成这块令牌就是个完整令牌的假象。 “你们都想要这个?” 而后,他的手一扬,那截令牌直接被扔了出去。 “不要!”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令牌早已不见了踪迹。 “方才我就是用这个法子控制‘异人’的,如今没了,看你们还如何寻!” 话罢,萧朗也顾不得穿着黑色斗篷的那人了,带着飞流一道,毫不犹豫地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第149章 脱身 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在见得萧朗掏出令牌那刻就知道面前人是谁了,见萧朗跳了下去,下意识大呼道:“不要!” 他也顾不得撤退了,急急走到了悬崖边,差点摔下去了,好险他理智尚存,将自个稳住了,再探头往下望,却见萧朗从腰间掏出了捆绳索,用钩子挂在了山崖间,这会子正艰难往下爬呢。 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而后回头,一挥黑色斗篷,准备带着人撤离。 可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整座藓峰,都被萧朗带来的人给围住了。 “我就不信他悄悄摸过来的敢闹出多大的动静!哼,个小兔崽子,跟他父亲一样,狡猾至极,又狠毒至极!待会儿掉下悬崖,被烧死了干净!”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回身,扔了个黑乎乎的东西下去,然后一撩衣袍。 “走,去密道!” 萧朗确实没带多少人,但藓峰虽高峻,却也并不大,他带的人来围住这座山峰不说绰绰有余,辅以火围却是足够了。 而这般大的火,守在东都城内了望台上的士兵们必定会发现,而后离他们这边最近的官府势必会派人来扑火。 就是他们不来,离这儿最近的泉水村的百姓们也会先来,火势自然不会蔓延更大,而里面的人也轻易伤人不得。 萧朗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自个的安危。 这样从悬崖上跳下去冒险不说,被火烧到也不是小事啊。 “殿下,放下属下,属下来世再报答殿下这世的赏识之恩。” 夏日午后分外干燥,火势蔓延太快,不多会儿就燃大了,原本火也是从山底而起,萧朗和飞流从悬崖边爬下来正好碰上了这火,一时陷入了两难之境,是不上不下的,只能吊在悬崖上苦苦支撑着,等暗卫们寻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暗卫们还没来,一个火舌在飞流脚下撩起。 飞流欲躲,结果手上一滑,手上的攀登绳没握住,眼瞧着整个人就要掉下去了。 他心道,要完,嘴上还不忘同萧朗道别。 “殿下,飞流下辈子再做您的护卫!” 可预想中被火灼伤的感觉并未袭来。 原来是萧朗松了手中绳索,急速下坠而来,一手快而稳地握住了他的手臂,另一手握紧了绳索,而后还咬牙往上爬了爬,确保他不会被火舌扫过,这才停止不动了。 “给本王活着!” “殿下……” 飞流仰头看着吃力握住绳索、已经出了一头汗的萧朗,心下是一片感动,一个大老爷们儿,竟为此红了眼眶。 “殿下,属下是殿下的护卫,合该护卫殿下才是,这会子怎么……反着来了……” 飞流确实没读过什么书,后来跟着萧朗,好歹是识了几个字了,太多好听话也不会说,但萧朗对他的好,他都是记在心里的。 “都是命,不过举手之劳。” 若是能救下的人,萧朗自会尽力救下,若是救不了,萧朗也不会头铁不放。 飞流忠心耿耿待他,他估量自个此举可以救下他,带着他撑一段时候,那这就算不得什么了。 所幸,没多久暗卫们就赶来了。 一瞧见他们还在上面吊着,一众暗卫不敢怠慢,忙开始扑火,可这火被扑灭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日头又高,下面火又烤着,萧朗快要撑不住了。 他舔了舔自个干涩的唇瓣,又望了眼明显小了许多的火,同飞流道:“本王撑不了多久,将你甩过去,你自个捏住绳索。” 飞流忙应道:“是!” 萧朗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绳索,估量了番距离,而后微微荡起了自个的绳子,而后奋力往前一推,飞流飞了出去,顺利抓住了自个的绳索。 可绳索另一端勾在崖壁上的钩子却是不稳,直接从崖壁上滑落了,连带着整个绳索也一并掉落下来。 萧朗见状,伸手还要去捞人,没捞住,跟飞流一道往山底掉去。 他想,他方才还在想着自个不会逞能救人呢,这会子就马失前蹄了。 不过好在不算很高,摔不死的。 太子成亲,繁琐礼节未免太多,沈昭然心急如焚,奈何她根本走不了,好容易逮住机会,已是夜幕四合,正正好该坐席用晚膳了。 沈昭然等不住了,倾身上前,同万子兰说了此事。 万子兰向来不会管这些个事儿,当下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月事来了,虽觉着她麻烦,但又不好发作。 她狠瞪了沈昭然一眼,低声训斥道:“自个月事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吗?你娘亲也真是,不好生叮嘱你一番,许久没管束你了,当真是愈发野了!” 沈昭然没说什么,垂头听着,倒是一边儿的沈翰墨听得这边动静,微微侧身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沈昭然知道沈翰墨虽然大事里从不由着他,她更是不知他藏着什么心思,却是知道他因着自个母亲到底还是疼爱自个的,立时又摆出一副痛苦模样,满腹愧疚道:“我肚子疼。” 沈翰墨眉目不变,上下打量了沈昭然一眼。 沈昭然怕沈翰墨看出端倪来,特意将腰压得是愈发低了,咬着牙,做出万分痛苦的模样。 好在沈翰墨也没看多久便收回了目光,声音跟寻常一样,但眼中隐隐带上了几分关切,还似有些恍惚。 只听得他叮嘱道:“女子肚子疼不是小毛病,以后嫁人了更是不好受,正好在宫中,让丫鬟带着你下去,我叫太医给你瞧瞧?” 沈昭然微愣,她没想到沈翰墨会将此事如此放在心上。 他以前…… 因着自个母亲的缘故,他也很是关心自个,但总觉着隔着一层,怎么说呢?就是流于表面,吃穿自不必多说,什么好的都没有断过自个,但其实算不上多亲近,像是这般关切,很是少见。 看着像是他遇上过有人因着此事…… 可她来不及细想了,她为的就是脱身,这般一闹,反倒不好。 “我……没事,就是小毛病,恐是自个昨儿贪凉,用了太多冰导致的。今儿是殿下和赫莲公主大好的日子,请大夫,不吉利。” 万子兰听得这话,忍不住蹙起了一双娥眉。 “是啊,主君,她……都不该提前离席的,唯恐旁人说了闲话去,若是再请太医来,不知还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沈昭然一想想就觉着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那些个闲来无事的贵女们肯定会耻笑她,说她得不到太子殿下,就要死要活的。 她是忙不迭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沈翰墨。 “我寻人送你回去。” 沈昭然闻言,是大松了口气,一只手伸进衣袖中,悄然捏紧了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不大安生的合欢铃。 第150章 担忧 甫一上得沈府的马车,沈昭然就不装了,只叫马夫将马车赶得快点。 马夫很是为难:“姑娘,这还在宫里,不能纵马而行的。” 沈昭然闻言,只得按捺住性子,倒是一边儿的玉檀和云檀不明所以。 “姑娘,您肚子疼得这般厉害吗?” 玉檀见状,犹犹豫豫地问道。 倒是云檀,看出了端倪。 “姑娘,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沈昭然从袖中取出了合欢铃。 她没有握住铃身,只是捏住了合该挂在腰间的那个钩子,就听原本安静下来的铃铛又响个不停。 云檀和玉檀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 沈昭然皱着眉头看着已经消停许多,但还在不停响着的铃铛,道:“殿下出事了。” “姑娘会不会弄错了?”云檀和玉檀是知道萧朗身子并未抱恙的,却是不知萧朗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只小心翼翼道,“殿下就在宸王府里呆着,不会有事的。” 沈昭然凝眉摇头。 先前铃铛响得很是厉害,怕正是萧朗九死一生的时候,现下只怕也没有脱离危险…… 她等不及了! 待出了皇宫,沈昭然立时从马车内探出头来,道:“不回沈府,去宸王府,快点!” 马夫犹豫:“可是……” 沈昭然不耐听那许多,直接斥道:“可是什么?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沈昭然向来温和,这般发怒还是头一遭,马夫不敢多说什么,闷头驾着马车往前奔着。 沈昭然又回得了马车里,一个一个地交代着。 “我今夜势必是回不了沈府了,待会儿你们坐着马车,同马夫一道回去,先寻我娘,同她照实了说,就说我担心宸王殿下,去宸王府寻他了,要是晚上舅舅回来问起,势必会怪罪,但有我娘在,她会帮着你们免受责罚的。” “姑娘,不行啊。”此事,云檀头一个不答应,“若是您出个好歹怎么办?让玉檀回去,奴婢陪着您走一遭。” 照着这铃铛所指,该是城外的方向,萧朗该是还未回东都城,沈昭然不能暴露他出城之事。 “不行,你们回去!” “可……” 玉檀也放心不下,还要跟着再劝,没成想又被沈昭然给训了。 “你们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奴婢不敢。” 沈昭然也知晓云檀和玉檀也是为自个着想,见得两人这副模样,又缓和了语调。 “你们回去将此事告知我娘,让她放心,我也就放心了,我没事的。” 她伸手拍了拍云檀的肩膀。 云檀和玉檀也拧不过沈昭然,只得遂了她的意,将她送到了宸王府的偏门后,两人便回了沈府。 趁着夜色,沈昭然敲响了宸王府的偏门,来开门的门房一眼认出了她,忙将她迎进了府。 “五姑娘怎地来了?奴才这就去寻钟管事通禀。” “不必,我自己去便是,你通知马厩那边,给我备一匹快马。” 沈昭然在王府这段日子下人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沈昭然俨然已经算是宸王府的女主子了,就算是没有得到钟管事的应允,他当下也不敢怠慢,忙去马厩通知人准备马匹了。 沈昭然不敢停歇,在王府七拐八拐地,就迎面遇上了得了消息正打算来寻她的钟管事。 钟管事先是同沈昭然见了个礼,这才道:“五姑娘趁夜前来,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这时候皇宫还热闹着呢,按理说,她合该还在宴会中才是。 “殿下是不是出事了?”沈昭然来不及多解释什么,急吼吼地便问了回去。 钟管事闻言,心下一凛,四下瞧了瞧,见没什么人,又带着沈昭然往阴影处走了走,才道:“老奴这边还未收到消息,五姑娘可是在宫中收到什么风声了?” 沈昭然摇了摇头:“我这边有东西可以同殿下那边联系,而且我今儿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得去瞧瞧,确认一下他的安危。” 她抿了抿唇,又道:“还有一事,你得派人去盯着,看看镇国公府这两日有没有动静,一旦有异动,你就去寻国师大人,就说‘异人’怕是要集体动乱,让他去请皇上派悬明司的人去镇压。” 国师是萧朗的师父,他如今回东都城了,萧朗出事,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好的,老奴都记下了。只是五姑娘,您一个女儿家,现如今天儿又都黑了,更是不知殿下去了哪里,您这边怎么去寻殿下啊?若是您出了事,老奴该怎么跟殿下交代啊?要不您先回沈府,或是就在梅园先歇歇,再等等消息?” 钟管事是知道沈昭然在萧朗心中地位的,就是他走之前还同他好生叮嘱过,若是沈昭然有事寻到府上,务必想尽一切法子都要相帮的,他是断不能叫她去冒险。 “钟管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事的,殿下该是派了人在暗处保护着我的,但以防万一,我就是上门来同你再讨几个人,还有几匹马,到时候若是真遇到了什么事儿,我也有可用的人。”沈昭然见钟管事还要再劝,又道,“我意已决,你再相劝也是无用。” 钟管事垂眸沉思了半晌,无奈道:“老奴知道了,老奴这就去安排得力的人手。” “还有一事,还得劳烦钟管事派人去将元大夫请来,若是……”沈昭然提及此,心头一颤,而后很快稳住心神,道,“若是殿下真受了伤,也有得信的人在,总要安心些的。” 钟管事忙不迭点头:“五姑娘想得周到。” 话罢,他着了人来照顾着沈昭然,自个便匆匆忙忙地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了。 钟管事不愧是萧朗身边的老人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说,还很迅速,没多会儿沈昭然就在宸王府的偏门处见到了元衡,还有六个护卫。 “元大夫,劳烦你要陪着我们跑这一趟了。” 沈昭然甫一见得元衡就朝他行了一礼。 元衡忙躬身回了个揖。 “五姑娘客气了,这是在下分内之事,事不宜迟,我们快快出城。” 沈昭然用力点了点头,也顾不得自个先前惊了马,现下还心有余悸之事,是戴上帷帽,就翻身上了马,而后一扬马鞭:“走!” 第151章 得见 今日是中州太子和北陵公主成亲的日子,街市上是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可沈昭然已无心欣赏这些,她戴着帏帽,元衡和身后几名护卫各戴好斗笠,一行人低调地出了城门,朝黑暗中奔去。 “五姑娘确信殿下是往这边去了?” 沈昭然目视前方,话没有多说,只是从袖中将铃铛拿了出来。 元衡眼神遽然一变。 “看样子事情不简单。” 他不再多话,目视着前方,驾着马往前走着。 而这时,一只飞鸟从天空中急掠而下,落在了元衡面前。 元衡喝停马儿,将飞鸟腿上绑着的信给取了下来,就见上面只有潦草几个字。 ——殿下危,急,泉水村! 元衡看完这张纸条上写的内容就将纸条递给了沈昭然。 沈昭然一看,更是不得了,当即就驾着马继续往前奔去。 一时,只剩‘哒哒’的马蹄声在耳边回荡。 他们从深夜走到黎明,元衡这个习了些武的大夫都有些撑不住了,可沈昭然这个娇姑娘,不但不喊累,一双眼还很亮,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方,是还不罢休的意思。 “五姑娘,要不要歇歇?” “不用,我不累。”说完这话,沈昭然才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来,轻拉了拉马绳,放慢了速度,回头望着元衡,“我倒是忘了,元大夫累了?要不咱们找一处歇歇?” 元衡摇了摇头:“五姑娘一个女子都能撑住,没道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行,继续走,这么久了,应该很近了。” 说着,他望向了沈昭然腰间的铃铛。 沈昭然拿起了腰间铃铛,轻轻摇了摇,听声音确实不远了。 离得近了,她反倒更是心急如焚了,一扬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又撒开了蹄子往前奔去。 ——既明哥哥,等我! 飞流一醒来就来到了萧朗的床前,见得自家主子一直昏迷不醒,是吊着只手在屋内焦灼地走来走去。 最后,他耐不住了,上前一步,用尚好的一只手抓住了大夫的衣领。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玩意儿?什么叫你不知道怎么救?什么叫可能药石罔效?要是我主子死了,我要你全家陪葬!” 他们现如今还在泉水村里呆着,而这大夫是泉水村唯一的大夫,不过是村中的赤脚大夫,哪里有什么精湛医术啊? 他把脉时被一屋子带刀的壮汉围着本就心慌,后来一摸脉,好家伙,更觉无望,吞吞吐吐好容易把话直说了,偏生面前这大汉像是要索他的命般,叫他说不出话来。 “我……这位公子的脉象确实……太过微弱了……” “什么玩意儿啊?我家殿……主子,向来身强体健,怎会轻易就……你就是个庸医,打胡乱说!” 说着说着,飞流这大老爷们儿倒是想哭了。 为何会这样?还不是因着摔下来的时候主子护住了他嘛。 “我……我确实……确实医术不怎么样,咱们这里再往前走约摸大半个时辰有个镇子,你们可以去那里找找大夫,再不济,就往东都城去。” 那大夫咽了咽口水,颤着声儿,小心翼翼地讨好道。 “用你说!” 他们早就派人去最近的镇子上再请大夫来了,还发了信号出去,只等着元衡赶来。 飞流还要发火,被一边儿的护卫阻止了。 “主子不适,别扰了主子休息。” 听得这话,飞流才没继续再找那大夫的麻烦,可还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没个消停。 而就在这时候,外面人来报,说是元衡到了。 飞流大喜过望,忙要出去迎人,就见人已经到了屋门口。 “元大夫,你快去看看我家主子。”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元衡身边站着的戴着帏帽的女子是迫不及待地往屋里冲去,他正欲阻拦,被元衡抬手挡住了。 “是沈家五姑娘。” “哦,啥?五姑娘怎么……” 元衡摇了摇头,示意飞流莫要多问了,而后大踏步走了进去。 “你们都出去,都呆在屋里我无法安静诊治。” 屋内大多是暗卫,听得这话并未退,还是安安静静地守在屋内,意思很明显。 “飞流出去,我听得他说话头疼。” 元衡退而求其次。 飞流很是无辜,张了张嘴,还不及说什么,就被暗卫无情地给丢出了门外。 沈昭然顾不得那许多,只是看着床上躺着的毫无生机的人就红了眼眶。 只见萧朗一双桃花眼紧紧闭着,往日红润的面颊此时却惨白惨白的,侧脸上还有些细细碎碎的小划痕,深刻的五官因此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柔和和脆弱,刺得沈昭然眼睛生疼。 “怎么就……” 这样了? 她想上前看看萧朗别处还有没有伤着,可又不敢,小心翼翼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回头求助地望向元衡。 元衡点了点头,示意沈昭然退后一步,而后上前先是替萧朗把了脉。 良久,他终于收回了手。 沈昭然心头戚戚然,忙追问道:“如何了?” “失血过多。” 元衡蹙着眉,将萧朗身上盖着的薄被掀了开来,就见萧朗半个胸膛都被细布缠满了,有的还满是黑污。 “这怎么……” 这一幕刺得沈昭然眼眶子顷刻间就湿润了,紧紧地捂住了自个的嘴才防止了自个低呼出声。 “被烧了?” 一边儿的暗卫闻言,主动答道:“当时在放火烧山,虽然当时火扑灭得差不多了,但殿下掉下来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火星烫着了,所幸不严重。” 比起被摔下来的那一下,还有紧接着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萧朗的肩头,这确实算不得什么。 元衡小心谨慎地将萧朗身上包扎好的细布给拆开了,而后从药箱中将东西拿出来,准备好生清理一番萧朗的伤口。 他怕沈昭然担心,解释道:“这药虽是上好的金疮药,也是出自我手,但是他们清理得太过粗糙了。五姑娘能受得住吗?实在不行可以出去等着。” 他是知道沈昭然状况的,很担心她闻得血味儿会受不住。 可她不想离开萧朗。 “我还能撑住,我就在这里等着。” 元衡没再说什么,手中继续动作了起来。 看着萧朗被划破的背部,再到它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她一颗心是愈缩愈紧。 “我从不曾想过既明哥哥会如此脆弱地躺在床上……” 是无声无息地,叫人害怕。 第152章 吐血 元衡手脚利落地打理好了萧朗的伤口,再写了个药方,叫人照着方子去抓药,这便出了房门。 一看得元衡出来飞流就跑到了他面前。 “元大夫,我家主子怎么样啊?” “失血过多,得好生养着,怕是一时片刻是醒不过了,等多养段日子看看。” 元衡眉目拢起,略带疲倦地说道。 沈昭然替萧朗理好衣衫,又给他拢了拢被子,这便出门来打算问问元衡,萧朗身子现今如何,没成想一出门就听得了这话。 她更是着急了,大踏步走到元衡身前,问道:“元大夫,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处理了外伤,只要不发热就好了吗?为何说失血过多。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说着,他又转头问起了飞流。 “飞流,先前既明哥哥流了很多血吗?” 飞流是个大老粗,心里头没那般多弯弯绕绕,见沈昭然着急,被她这么一问,就认真答了。 “确实流了很多血,可是……可是我们这些兄弟们也流过这么多血啊,主子身子也不差啊,怎么就……” 元衡见飞流边说着,还边回头来看自个,恨不得给他两拳,最后也只是愤愤地用手拧了把他的腰,听得飞流要痛呼出声,又回头狠瞪了他一眼,直瞪得他闭了嘴,才回头面上带笑地同沈昭然道:“每个人体质不同,殿下体质向来如此,只有好好养着看看了。” 沈昭然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道:“我再进去陪他一会儿。” 待沈昭然一走,飞流就憋不住了。 “你干嘛阻止我把话说完啊?” “你没看到五姑娘面色很差吗?你还说,到时候她太过伤心,病倒了,你看殿下醒来会不会罚你!” 元衡待人接物向来进退得度,可面对飞流时,却多有无奈,有时候甚至恨不得给他脑袋来两下。 太傻了! 飞流对元衡的想法是毫不知情,还自顾自念着:“可你方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他……体制不弱啊,确实是失血过多,但方才那大夫为何又诊治出脉息微弱啊……” 元衡忍不住了,回身就想给飞流脑袋上来个暴栗,可一回头发现这人比自个高了半个脑袋,改为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了。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压低了声音,“你是想搅扰得殿下不得安寝,是?人殿下是主子,是亲王,你皮糙肉厚的,能比吗?” 飞流想了想,挠了挠脑袋:“是噶。” 元衡不想再理飞流了,可看了眼他缠得粗糙的手臂又忍不住了,粗暴地将他手臂上包扎的细布给解开来,后看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不知叫痛的模样,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到底是放轻了手脚。 “还算爷们儿,能忍痛!”替飞流包扎好伤口,元衡如是说道。 飞流挺了挺胸膛,道:“那是。我可是要保护殿下的,可是……” 他望了眼静悄悄的屋内,颇为失落道:“可殿下为了保护我受伤了,我不是个好护卫。” 元衡没想到还有这茬,但细想想又觉着在情理之中,毕竟萧朗从来都是如此。 说是亲王,府邸虽大,却没多少人伺候,只要洒扫的下人足够就可以了,自个能做的事儿也从不假手他人。 自小没人疼宠,在深宫中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还能养成这样的脾性,心性可见一斑。 暗卫还在屋内守着,沈昭然就当他们不存在,兀自坐到了床边。 她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萧朗,一股酸涩又涌上心头,眼眶子复又湿润起来。 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萧朗的面颊,低声控诉道:“说话不算话,说好的,要好生回来的,说好的,知我在等你,结果呢?” 她咕咕哝哝地,兀自说着气话。 “转眼自个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地,要想我做寡妇?我告诉你,休想!你若不醒,我便不嫁给你了!” 就在她话音甫一落定,床上人竟有了动静。 她一阵惊喜,还不及说什么,床上的人却是猛然睁开了他那双惑人的桃花眼,一只手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眼睛更是直盯着她。 “不嫁给我,你还要嫁给谁?” “我能嫁给的人多了……” 还不及沈昭然说完,床上的人却是突然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扒拉着床沿,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沈昭然大骇,一颗心似是要被放到火上油煎烹炸般,忙朝外吼道:“来人啊,元大夫,快来啊,既明哥哥吐血了!” 这不过泉水村的一处民宅,院子不大,沈昭然一叫,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离去的元衡就听见了,是立时奔进了屋,飞流紧随其后。 “怎么了?”元衡急急问道。 “怎么突然吐血了啊?”飞流也急了,一急就失去理智了,“五姑娘,是不是你……” 暗卫一直在屋内守着的,沈昭然做了什么他们还不清楚吗? 见状,一暗卫忙上前按住了就要乱扑腾的飞流。 “殿下不知缘何吐血,还得烦请元大夫再仔细查探。” 元衡凝眉点头,微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飞流。 暗卫会意,又将飞流给扔了出去,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在屋外的飞流可算是不叫了,叫元衡能安静诊治。 “五姑娘,莫要伤心,待在下先行瞧瞧。” 沈昭然先是将又昏迷了过去的萧朗的身子扶正,翼翼小心地将他的脑袋安置在枕头上,这才看着不放心地退后一步,让元衡来诊治。 元衡不说对自个医术相当自信,但自认为经过他手的,除了‘异人’一流之事,他十有八九都能一下诊出问题。 方才他已经诊过萧朗的脉象了,确实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可如今瞧来似乎不对…… 莫非他们在藓峰上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 难不成他也被‘异人’给异化了? 可按理说他有这么多年经验了,该还是能一下子诊断出‘异人’同寻常人的不同的,没道理萧朗的诊断不出来啊。 他把着萧朗的脉,眉头是愈蹙愈紧。 脉象时虚时弱,甚至…… ——强时,甚为波动来回,甚为圆滑,似圆珠在手指下滚动! 他猛地收回手,呆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上之人。 第153章 滑脉 见元衡这个反应,沈昭然一张小脸吓得煞白,但还是强作镇定地上前问道:“元大夫,怎么样了?很……”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 “很严重吗?需要什么药?你大可说来听听,我去求我舅舅,去求皇上、国师大人,他们定然不会……不会见死不救的……” “这不是药的问题,是我也……” 元衡对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沈昭然见状,更是心如火焚,忙催促道:“元大夫,你快说啊,到底如何了?你这样,让我没法子想办法啊!” 沈昭然都要急哭了,可是她强忍着,愣是没叫泪珠子落下来。 元衡见状,咬咬牙,还是将方才诊出的脉象同沈昭然说了。 “如珠走盘,是滑脉。” 沈昭然难以置信地瞠大了双眼,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元衡。 “可既明哥哥是男人啊!怎么会……怎么会有孕?” “是啊……” 元衡也没想到自个能诊出这么个脉象,简直…… ——不可理喻! 这世界莫不是疯了? “你再看看!” 沈昭然都顾不上着急了,眼角的湿意都荡然无存了。 元衡吞了口唾沫,像是在做一件神圣的事儿般,是万分庄重地将自个的手搭在了萧朗的手上。 仔细一摸,嗯,还是…… ——滑脉! 他深吸口气,屏息凝神,边替萧朗诊着脉,边在脑海中不断回忆自个看的医书,看看有没有人碰到过类似的病症。 “男子也会怀孕,也太匪夷所思了……总不能春风一度,我没事儿,他……” 沈昭然这话透露的消息太多,元衡闭眼,表示不想再听,他可不想听这对小夫妻是如何你侬我侬地,他还想活命。 而且眼下提这些委实也不大合适。 沈昭然说这些其实是无意识的,她实在是太惊愕了,忍不住就念念有词了起来。 她边说着,还边伸手将盖在萧朗身上的薄被掀开,想看看他身体到底如何了。 因着萧朗身上的伤口,再加上如今是夏日,炎热得很,他们并未给他穿衣,沈昭然这会子掀开被子一瞧,是将她吓了好大一跳。 只见,萧朗裸露在外的肚子鼓起了一个包。 她立时惊呼出声:“元大夫,你快看!” 元衡回头一看,萧朗的肚子并无变化。 “怎么了?” “方才既明哥哥的肚子鼓起了一团,怎么说呢?就好似妇人月份大时,被肚里的小孩儿踹了一脚,他肚皮有一块直接鼓起来了。” 沈昭然话未完,元衡就眼睁睁看着萧朗的肚子又鼓起了一个小包,而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萧朗又闷哼一声,似乎是痛苦极了。 沈昭然心头一紧,就想走到床头,再瞧瞧萧朗的状况,没成想,他头一歪,又呕了口血出来。 这口血是直接呕在了沈昭然的身上,这令沈昭然强行压下的那股子燥热感立时涌了起来,脑子‘嗡’地一声,叫她万分难受,一时有些眩晕,更多的是一种渴望。 元衡见沈昭然状况不大好,立时上前一把将萧朗从她手里夺了过来,然后好生扶回床上躺着,而他的一双眼却是一直警惕地看着她,还试探着问道:“五姑娘,你要不去外面等着?待我看诊完,这才出来同你详细说一说殿下的状况,你说怎么样?” 沈昭然捏紧了手中拳头,颓丧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 隔绝了屋内诱人的冷梅香,沈昭然下意识松了口气,浑身也都舒坦了点,可接踵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恨意。 她好恨,恨自个拥有这样一副身子! 甚至怨怪起了自个的父亲,当初为何要寻人制出‘异人’来? 而她不得不多想,她变成了‘异人’,是不是也是因着她的父亲? 不然根本就无法解释,那些个‘异人’并未给她换血,她怎么就会成了‘异人’? 她知道,她失去了一段记忆。 不是虎阳军覆灭那日的记忆,而是更早之前的记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她缓步走到阳光下,而后缓缓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日。 午间,日头正烈,灼烤得沈昭然有些难受,但她还是仰着头看着,就算刺激得泪眼朦胧,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后面传来门开的‘吱呀’一声。 她猛地回头,奔到了元衡面前。 “怎么样了?元大夫。” 元衡看着沈昭然,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沈昭然立时反应过来,伸手去摸,发现自个面颊已然湿了一片。 她忙低头取出手帕子来将面颊上的泪擦拭干净了,这才道:“太阳太刺眼了,没事,元大夫,你说,我没事的。” “我方才研究了一下,又用银针探了探,是有蛊虫跑进了殿下的肚子里。” 沈昭然心头早有准备,这会子面色倒是无甚变化,只想寻求解决办法。 “可知道是什么蛊虫?可有法子将蛊虫引出来吗?” 元衡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自幼学的是正统医术,于巫蛊一道的涉猎还是从‘异人’开始大肆肆虐中州开始。” “我听闻南诏人擅蛊,你可认识南诏擅巫蛊之术的人,请他们来看看可以吗?” ‘异人’同巫蛊有联系,沈昭然不信悬明司不会去招徕这样的能人异士。 “南诏确实盛行巫蛊之术,但最为深入的巫蛊秘术确不是人人都能习得的,他们的大祭司和圣女,才是于巫蛊秘术中的大造诣者,旁的……” 沈昭然不愿再听元衡在这里磨磨唧唧,是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管不了那般多了,既明哥哥既然能在东都城外被人用了蛊,你又说巫蛊秘术不是人人都能习得太过深入,想必这蛊虫也不是多罕见难治才是,死马当活马医,先将人请来便是。”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觉着你们的血很有问题,然后就托了萧朗请回来的南诏蛊师柏寒,回南诏寻同你们血液相近习性的药去了。” 阴差阳错…… 沈昭然差点站立不稳。 “那怎么办?他可有留下相关书籍,我们查阅一番,说不得能找到治疗既明哥哥的法子呢。” “也只能如此了,五姑娘放心,我定当倾尽全力。” “那便谢过元大夫了。” 沈昭然心不在焉地应道。 她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心内一片荒凉。 既明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第154章 审问 沈昭然甫一听得镇国公有别庄在这里就心头一凛。 “走,得快些离开!” 飞流以为沈昭然急着医治萧朗,当下也没说什么,赶忙去寻暗卫安排接下来的事宜了,倒是元衡心思要细腻一点。 “你担心镇国公会出手?” 沈昭然毫不隐瞒地点了点头。 “这地儿呆不得了,还有那帮子‘异人’,听飞流说确实是烧死不少,有些人还被他们给活捉了,但元首却不知踪迹,后来发现了一密道,通往了另一座山上。” 又给逃了! 沈昭然想想都觉着万分恼火! 不过既然有被抓住的,她还是得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总不能一直被动下去。 “我要去瞧瞧还活着的‘异人’,元大夫要一起吗?” 元衡点了点头,跟沈昭然一道去了后面儿关押‘异人’的棚子。 暗卫们一见得沈昭然和元衡就抱拳朝他们施了一礼。 “可审问出什么来了吗?” “回五姑娘,属下们都问了,但是他们这帮子‘异人’不知为何,似乎记忆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紊乱,似乎有人对此进行了干涉,导致说得也都颠三倒四的,不知所云。” 暗卫垂头回道。 “打开房门,我和元大夫进去看看。” 沈昭然这一说,却叫暗卫们有些为难。 “这……这就是关牲畜的地儿,气味委实难闻,只怕姑娘和元大夫受不住。” “把门打开。” 沈昭然没心思同暗卫多解释什么,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微微抬眼,直直地盯着他。 暗卫看着沈昭然这副模样,好似看到了萧朗站到了自个面前,不爱多说什么,但每句话都不容置喙。 他从腰间取下了钥匙,将门给沈昭然打开了,而后又指使人点了个油灯来,这才将人迎进棚子。 “五姑娘和元大夫当心着些。” 沈昭然接过油灯应了一声,就和元衡低着头,迈步进了棚子里。 一进去,一股子牲畜排泄物的难闻气味就扑面而来,连元衡都忍不住伸手掩了掩鼻子,但沈昭然面色却毫无变化,一双眼紧紧锁住棚子内的五名还活着的‘异人’身上。 只见‘异人’被特殊制成的绳索绑缚住,怎样挣扎都不得。 沈昭然借着油灯灯光将这五名‘异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嗯,都清醒了。 她蹲下来,取下了其中一名‘异人’口中塞的布巾,而后问道:“你们主子是谁?” 这些人显然都被用过刑了,看着沈昭然,眼神不停闪躲着,是生怕沈昭然再对他们动手。 “不……不知道……” 沈昭然微抬手。 “真的不知道吗?” 那人闭上眼睛,显然是被用刑用怕了,大叫道:“真的不知道!” 沈昭然其实并未旁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萧朗同她说过的话,想看看那‘异人’脖颈后的刺青,没想到就将人给吓住了。 元衡也凑近了来看:“这是他们的标志?” 沈昭然点头:“近来悬明司可有抓到这样的‘异人’?” 元衡眉眼凝重:“近来确实抓到过,没想到他们竟都出自藓峰,而镇国公府的别庄又在这里……” 细思极恐! “怪不得安惠郡主从前借口祭拜母亲,经常来这里小住!” 沈昭然闻言,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元衡。 “什么意思?我记得镇国公府的祖坟不在这里啊。” “你不知道?安惠郡主的母亲就被埋在这里!当时是借口镇国公夫人同镇国公府的祖坟八字相冲,说是将人埋在这里最好,所以就……” 说到这里,元衡没说话了,但从元衡怔愣住的表情,沈昭然立时猜到她想到了什么。 她转身大踏步出了棚子,叮嘱道:“你们去问一问附近居民,看看镇国公夫人是被埋在哪里!” “是。” 萧朗一受伤,他们就还没来得及去巡查更多线索,还真是忽略了这一点。 “莫要打草惊蛇,再在屋外多设置两个岗哨,以防有鬼祟之人靠近!” 只怕到时候镇国公府斩草除根,不让他们回东都城。 “是!” 暗卫是个拎得清的人,沈昭然吩咐下来的,是万不敢大意怠慢的。 事情吩咐下去,沈昭然又回了棚子里。 “元大夫,方才他们说这些人神智有些混乱,你……” “我看看。” 还不及沈昭然说完,元衡便主动接下了此事。 他蹲下来替‘异人’把了把脉,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这些原先都是寻常百姓,后半道上被人异化的,那些个天杀的没良心的又一直在他们身上试验,妄图控制他们,用药用得有些多了,看着是能打,但其实不过是外强中干。” 说着,他是愈发气愤了,是难得吐了脏话。 “个狗娘养的!” “有没有办法让他们短暂的清醒片刻,或者是……” 沈昭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种法子,一时说不上来,只好挥着手,指了指自个的脑子。 元衡会意。 “我可以给他们扎针,刺激大脑,或可让他们想起一些极为细枝末节的小事,当然,这仅限于他们看到的或者听到,但并未在意的,但能想起多少,我就不敢断定了。” “这就够了,‘异人’本就比寻常人敏感,虽说彻底变成‘异人’后会失去理智,但寻常模样,各方面也要比寻常人更为出色。” 沈昭然说着,指了指自个的耳朵。 棚子里太黑,又太窄,其实根本不大好扎针,外面是宽敞,可又太亮了,人多眼杂,被人看见了或是听了去更是麻烦。 沈昭然开了棚子的门,指使着人又点了两盏油灯来放在屋里,再搬来一张条凳,将‘异人’绑在上面,然后便将人都给遣出去守着了。 而元衡这会子也去拿了银针回来了。 “我看前面儿都准备好了,要现在试试还是等回东都城再说?” 毕竟这里可是镇国公的地儿,不宜久待。 沈昭然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就现在!藓峰出事,只怕镇国公早得了消息,现如今还不知哪里藏着他们的人就准备伺机而动呢,若是来的人多了,这帮子‘异人’我们就不一定能拿得住了。” 元衡不再多问,忙将自个的针袋打了开来,铺陈在地,然后缓缓掠过一排银针。 被放在条凳上的‘异人’瞧见了,以为又要被用什么残酷刑罚,‘呜呜呜’地又叫了起来。 第155章 问询 终于,元衡选定了一根银针,从针袋中取出,然后拿火炽烤,这才扎在了‘异人’头顶的穴道里。 ‘异人’是挣扎得更为厉害了,头猛烈地摇了起来,被堵住的嘴更是‘呜呜呜’叫个不停,眼中满是惊恐。 这决计不只是怕银针的缘故,说不得他们从前在藓峰上遭受过非人的待遇,这才如此怕这些个东西。 沈昭然顾不得其他了,是撸起袖子就上手将‘异人’的脑袋固定住了。 她能感觉到‘异人’挣扎得是愈发厉害了,要是以前,她定然是扛不住这样的力道的,好在现如今她也是‘异人’了,用尽全身力气还是能制住他一二的。 元衡见状,也加快了速度,在这‘异人’头上又给了一针。 终于,他挣扎的力道变小了。 沈昭然松了口气,手缓缓收了回来,而元衡在这时候,又给了‘异人’一针,而后舒了口气道:“好了,可以问了,先问些简单的,刺激一下大脑,再问别的。” 沈昭然点了点头,看着‘异人’逐渐迷离的双眼,慢慢踱步到了他的面前,将塞在他嘴上的布条取了下来。 “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士?” “保宁人士。” “为何被抓住了?” “被流放至朗州……” “犯了什么事儿被流放至朗州?” “杀了人……” 沈昭然和元衡对视一眼,心头有了底儿。 流放的平民百姓,反正都是要发配去朗州做苦力的,少了那么几个,委实算不得什么。 齐崇什么身份?只要他打一声招呼,而那些百姓的家人们又不去找,没人会说什么。 就算他们去寻人,也很好打发,反正他们无权无势,自然投告无门,或者随便塞点银子,说不定就将人给打发了。 “你在藓峰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们对你们很不好吗?经常威逼你们?” “不……不好……针……还有……打……” 一提起这茬,那‘异人’就很是害怕,是觳觫不止。 沈昭然见状,有些担心地望向一边儿的元衡,就见元衡矮下身子,轻拍了拍那‘异人’的肩头,低声哄道:“好了,你现如今安全了,没人会对你做什么了。” ‘异人’果真被元衡这温和的语调给安抚了,身子已经不再颤抖,显得平静了些许。 见状,沈昭然继续问道:“能告诉我,你们平常都在山上做些什么吗?” “训练……说是训练体格,然后……控制……” 闻言,沈昭然一颗心猛地收紧。 “控制什么?” “学会控制自个不轻易变成‘异人’,被人发现身份,然后……吃肉饮血……生肉里有血……都要吃……” ‘异人’显然对此已经麻木了,提及此并未有太大的感受。 “身体确实好了许多……”他还如是说道。 沈昭然心内一阵恶寒,稳了稳心神,又问道:“平素里管你们的人是谁?” “就是……”沈昭然想起了方才飞流所说之言,又尽力描述道,“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不知道……”‘异人’躺在条凳上,拖长了嗓音,迷迷蒙蒙地说道,“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似乎……这么多年了,似乎从未变过……” 这话叫沈昭然心头一凛,她急急问道:“从未变过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变过!不知道长相,但一双眼睛……眼角的皱纹,好似从未有多过……” 沈昭然抬头望着元衡,以眼神询问,这世间真的有叫人长生不老的药吗?真的可以叫人青春常驻? 元衡微摇了摇头,示意自个不知。 “你说这么多年?你到藓峰多久了?” 沈昭然又换了个问题。 ‘异人’张了张嘴,没回答,似乎这个问题将他难住了,只见他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到藓峰多少年了?” 沈昭然倾身上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多少年……”‘异人’复述了一遍沈昭然的话。 “对,你到藓峰有多少年了?” 沈昭然紧盯着条凳上的‘异人’,双手都攥紧了,只等着他给她一个答案。 渐渐地,‘异人’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七……七年……” “七年……” 沈昭然喃喃念道,这么一算,竟是虎阳军覆灭后一年就建立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元衡,两人均感到万分诧异。 齐崇竟筹备如此之久了。 “你是来的第一批人吗?”沈昭然又急急问道。 ‘异人’似乎又听不懂这个问题了,蹙着眉想了半天,就是没个答案。 “你去藓峰时,还有别的‘异人’吗?” 她换了种说法。 “别的‘异人’?” “对,别的吃生肉的‘异人’,有吗?” “没……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 沈昭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很久……很久……” 因为这些都是‘异人’平素里忘记的细节,亦或是潜意识里面的东西,所以记得不算牢靠,需要费劲儿去想,故此他说话总是很慢,特特是这种时候,叫沈昭然格外心焦。 “很久什么?是他们在藓峰呆了很久吗?” ‘异人’缓缓点了点头。 “听说他们在这里呆了很久,东西都是……用过的……” “什么东西?” “听说。” 说了这两个字,‘异人’就不说话了。 沈昭然明白了,这‘异人’只是听了一耳朵,说不定是哪个知情的人抱怨了一两句,然后推测其实他们早就到了这里,还用过…… 难不成齐崇早已在藓峰上对‘异人’进行了秘密研制? 不是七年前,而是更早? 这叫沈昭然百感交集。 齐崇的目的是什么?真的想借‘异人’的手争皇位?可是…… 齐崇野心真的至此吗?还是说……在帮什么人?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叫沈昭然觉着毛骨悚然。 元衡见沈昭然还在深思,低声道:“五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快问。” 沈昭然回过神来,就见元衡指了指外面。 她回头去看,就见有个暗卫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了,似乎在跟守在他们棚外的暗卫在说什么,眉目之间,似乎很是凝重。 第156章 答案 沈昭然心知,事情怕是不好了,只怕他们预料的最坏的结果就要来临了。 她没有再急于去问条凳上的‘异人’,而是打开了棚子的木门,问道:“怎么样了?” “回五姑娘,外面的人将我们借住的这户人家都给围住了,去打听了一下,全都是镇国公在泉水村别庄上的护卫。”暗卫恭敬答道。 “名目是什么?”沈昭然不卑不亢,“这天子脚下,他们又不是官府的人,围了一个百姓的家,总得有个名目。” “有泉水村的村长带着,说是我们将藓峰给烧了。”暗卫答道。 “竟是这么个说法啊。”沈昭然勾唇冷笑,“让他们说话办事讲证据,别整些有的没的,说我们去过藓峰,先得拿出证据来。” 沈昭然说完,就打算接着去问棚子里的那个‘异人’,后突然又想起了件事儿来。 藓峰能被齐崇用这么多年,他们定然是买了地契的,何况镇国公夫人的墓又被设在藓峰上,这个地契定然是归属于镇国公府的,只要拿住这一点,齐崇是想赖也赖不掉。 但现在还不是跟外面人掰扯这个的时候,若是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查到这一步了,只怕会狗急跳墙,更急于杀他们灭口了。 “你就出去同他们这样说,尽量拖着他们,说过火了,抵死不认便是,我这边还要耽搁一会儿。”她又叮嘱道。 “是。”暗卫朝沈昭然抱拳施了一礼,这便转身小跑着往外去了。 沈昭然复又回了棚里,将棚子的木门轻轻合上了。 她缓步走到‘异人’面前,又问道:“你可曾在藓峰上见过齐丹姝?” “齐……丹……姝……”‘异人’表情并不算丰富的面上露出几许迷茫。 沈昭然估摸着他兴许并不知齐丹姝是谁,又换了个说法。 “可曾在藓峰上见过一穿着不俗,且品貌不凡的女子?旁人合该对她很是尊敬的女子,你见过吗?” “没有……没有女子……” 确实,沈昭然方才也听飞流说了,他们在藓峰上连一名女子的身影都没有见到。 但是这并不代表藓峰上就不曾出现过女子。 “没有女子来过吗?真的没有吗?你好生想想。” 沈昭然又凑到那‘异人’耳边,缓声催促着他去想。 ‘异人’眼神迷茫,似乎想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 “真的没有吗?”沈昭然是一步不让,“你可以想起来的。” ‘异人’眉头皱得好似能夹死一只苍蝇般,又用力摇了摇头,语气略显急躁。 “没有!” “你再想想,定然是有的!”沈昭然是步步紧逼。 ‘异人’更是烦躁,大喝道:“没有!没有这个人!” 他话还未完便痛呼出声,似乎这触到了什么禁忌,让他头疼不已,整个人都想蜷缩起来,可人又被捆在条凳上的,只能生生熬着。 这种疼痛似乎叫他万分不能忍受,只见他失控地撞起了身下的凳子。 沈昭然见状,忙不迭望向元衡。 “怎么办啊?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在他被控制时,有人给他下了指令,这才驱使他一用力想就会头疼欲裂。” 元衡边说着,边将被‘异人’撞松的银针又给他送回了穴道里,不但如此,还又连加了两根银针,这才叫‘异人’逐渐安分起来,可时不时地还是能从他嘴里听得呻吟声。 沈昭然见状,是松了口气,待见得元衡同自个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再试试时,她才又开了口。 “定然有这么个人,或是扮做男装,身量比旁人更单薄矮小,你们并不日日见到,但她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来藓峰。”沈昭然的声音逐渐放缓,“你再想想,有这么个人吗?” ‘异人’闻言,一张脸又皱了起来,沈昭然的一颗心也高高提起,但她直觉,这个‘异人’知道什么,只是主人的命令叫他有口难开。 她不再开口,耐心等着‘异人’自个想。 良久,‘异人’总算开口了。 “有……一个披着同大人一样的黑衣斗篷,每隔断时日就会上山,辨认不出男女……身量不高……她总是垂着头走路,我们瞧不见……” 果真…… 接下来便是…… “她每回来都会做什么事儿?” “不知道。” 这回‘异人’答得很快,显然是真不知道。 沈昭然也知自个这话问废了,齐丹姝每每上山都要避开他们,怎会叫他们知道她上山去做什么呢? “我换种说法,她每次来,你们都需要做什么?” 这一回,‘异人’明显迟疑了。 “我们……没接触过,还是吃肉喝血……” 生肉里有鲜血,不能浪费。 “真的吗?你再仔细想想,她每次来的这日,你们会做些什么跟寻常时候不同的事儿?” “没有……” ‘异人’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这证明他在回忆和思考,还有犹豫! “定然是有的。”沈昭然只能故伎重施,不断重复一句话,给予他暗示,“你仔细想想,或是令你们很快乐,也有可能很痛苦,或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儿。”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股子活力,很快将‘异人’代入了那个场景。 “比如,今儿多吃了个什么东西,或是饭菜格外地香。” 萧朗能控制‘异人’,那是因着他给‘异人’喂了药,要做手脚,定然是吃食上的。 她也不知为何,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齐丹姝每隔段时日上山,是定有深意,说不得真跟控制‘异人’有关! 元衡也猜到了沈昭然的想法,抬眸以示询问。 沈昭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又接着问了起来。 “你定然察觉了,还跟你一道训练的那些朋友们分享了这件事。” 她代入了一下‘异人’当时的处境,同他虚构了一个场景。 果不其然,‘异人’掉进去了,陷入了长长的回忆里。 “是……似乎……那日……血……”‘异人’双眼一亮,立时偏头望向沈昭然,似乎她就是他的好友,他急于同她分享般,“血格外地香甜,不像是平素里喝的牲畜的血!” 对了! 就是这样! 第157章 诬赖 事情问出来了! 问题竟然是出在血上! 可齐丹姝的血会有什么特殊的吗? 她不也是‘异人’吗? 沈昭然猛地抬头望着同样呆愣当场的元衡。 “‘异人’的血对‘异人’会有作用吗?他们会互相影响吗?” 元衡从未想过这茬儿。 “我单知道殿下的血很是特殊,没成想……对啊,我怎么……” 元衡很是激动,似乎还带着几分懊恼,在棚子里是来来回回地踱步,嘴里更是念念有词。 “我单知道查‘异人’体内的蛊虫,还有他们血液里可能吸入的药物,一直在找寻异变的药物配方,却忘了,可能‘异人’之间的感应是来自血液的相似!” “那血是不是人血?你是‘异人’,你尝得出来的,当日喝了,你们是什么感觉?” 沈昭然也急了,直接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可‘异人’现如今这脑子哪里能跟得上沈昭然的反应啊,木愣愣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来。 就在她正打算再开口追问的时候,外面又乱腾腾地闹起来了,只见一暗卫又飞奔到了棚子门口。 “五姑娘、元大夫,镇国公别庄的护卫纠集了泉水村的百姓们将外面团团围住了,他们根本不听我们说话,就要动手,殿下下了令的,我们不好对百姓动手,请五姑娘和元大夫快快出来,让我等护送殿下和您们离开。” 沈昭然闻言,只得咬牙放弃继续追问面前的‘异人’。 她怒气冲冲地拉开了棚子的门,道:“我去会一会他们!” 而后她又指了指身后。 “这些人是人证,务必保护好他们!” 暗卫们立时应下。 “是!” 沈昭然又回头看了眼元衡,见他痴迷地盯着眼前的‘异人’,似是现在就想下手开始验证一番般,也没唤上他一道,而是一个人径自去了前院儿。 这还没走到前院儿呢,沈昭然就听得外面是闹得震天响。 “就是你们放火烧得藓峰,那可是我们祖祖辈辈守护的山水宝地,今日不给个说法,你们休想离开!” 说这话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汉子。 紧接着,另一汉子也接话了。 “是啊,你们竟然放火烧山,那要是都烧起来了,我们庄稼不得完了?” “对啊,哪有这么个道理?我们家庄稼,就在藓峰山脚下,这都烧起来了,明年还有收成吗?” 这回说话的是个妇人,是拍把打掌的,显得很是激动。 沈昭然也顾忌不得什么未出阁的女子,不可见那般多的外男了,也来不及去戴帷帽,径直朝农家小院大开的门前走去。 这农家小屋大门本就比较狭窄,护卫们甫一见得沈昭然来了,是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诸位大哥大姐,你们这样堵着门是作甚?藓峰不定就是我们烧的啊。” 沈昭然方才叮嘱过暗卫了,叫他们抵死不认,反正东拉西扯,先拖延着时间才是正道。 这不,领头的护卫大哥已经被这帮子村民给惹得面色漆黑了,但依旧没松口,听得沈昭然这番话了,还顺着她附和道:“是啊,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昨儿留宿这里只是因着路途劳累,歇歇脚罢了。” 沈昭然来了,一看她的衣着就是不凡,方才说话分外厉害的妇人是颇有眼力见儿地转移了阵地,朝她走了几步,而后扯着个大嗓门儿道:“你是这群人当家的。” 沈昭然笑意吟吟:“姑且算是,大嫂子,我还是能做主的,你要是想说什么同我说便是。” “我看你们挺体面的,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呢?”那妇人长得很是敦实,说着,微微侧过身,是白了沈昭然一眼,“竟然放火烧山!” 沈昭然也不恼,视线扫过外面这帮子人。 打前阵的是一帮子村民,怕都是泉水村的,均拿着棍棒,而后面长得颇为壮硕的一竿子人,怕就是属于镇国公府别庄的护卫了。 “大嫂子,说话做事都要讲证据,可不能空口白牙,就说我们放火烧山。” 就在这时候,一护卫提了个凳子来,一帮百姓以为他要打人,下意识都往后退了一步,特特是离沈昭然最近的妇人,更是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们要做什么?” 那护卫觉着莫名其妙地,是旁若无人地将凳子放了下来,然后用袖子擦了擦。 “五姑娘请坐。” 沈昭然心下觉着好笑,这帮子村民来,看样子也不过是受了利益驱使罢了。 一旦有大户人家在一个村子里修建别庄,那这村子里大多良田都是被他们收入囊中的,而村里头的百姓也都会在那庄子上谋个差事过活,他们此番前来,怕就是受了别庄管事的授意。 沈昭然摆摆手,示意不必。 “我们能做什么?我们都是中州人,都守中州律法的,一辈子本本分分的,放火烧山可是触犯了中州律法的,我们可干不出来,倒是大嫂子你们……” 她嘴角带笑,眼神一一扫过气势汹汹的一干人,半真半假地说道:“诬赖人,也算是触犯了中州律法的。这天子脚下,可不能不用事实说话。” “我们亲眼所见的!”一年轻的汉子立时叫道。 这回萧朗先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全是暗卫,后来萧朗赶来藓峰身边才带了几个明着培养的护卫,是个个都万分谨慎,沈昭然可不信他们会轻易暴露行踪。 亲眼所见? 笑掉大牙! “真的吗?”沈昭然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说话的那个年轻汉子,“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哦,真的是你亲眼所见吗?” 沈昭然说这话时音调放得很柔,可一双眼却似藏着寒冰般,一时叫那年轻汉子说不出肯定的话来。 不必多说,他是在撒谎了。 “既不是亲眼所见,多说也是无用,还请各位大哥大嫂们快快让开,让我们尽快离去才是,这日头也不早了,不然到时候我们又赶不回东都城了也是麻烦。” 说着,她转身就要回屋,偏在此时,又有一男子开口了。 “我们可不是口说无凭,大家可以看看他们的鞋底上,全是黑灰,那不是从刚焚烧过的地界儿走出来的痕迹还能是什么?”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村民们又群情激昂了起来。 “是啊,是啊……” 第158章 掰扯 沈昭然缓缓回头,就见说话之人穿着跟镇国公府别庄统一的服饰,显是镇国公府的护卫了。 她脑子飞快转着,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是啊,我们是从藓峰山脚下走过,那不是刚从别处打算回东都城,恰好看见那个山峰着火了嘛,见着火势愈大,我就派了人去救火,他们鞋底能不有黑灰吗?” 那男子原以为这招能将沈昭然堵得哑口无言,没成想她还是死不承认,当即有些着恼。 “那你方才为何不承认你们去过那里?” “我没有不承认我们去过藓峰啊,我只是不承认我们放火烧山啊。”沈昭然撇撇嘴回道,“麻烦诸位大哥大嫂们讲讲道理。” 在场之人听得这话无不气得一个倒仰。 这算什么? 沈昭然眼瞧着方才说话的妇人接受了个眼神示意,又上前来同她掰扯了起来。 “诶,你个小娘子,是伶牙俐齿得很啊!” “我们只是摆事实讲道理啊。”沈昭然也不愿相让,“我们原本是想做好事不留名的,你们偏误会了我们,我们也是没法子,只好将此事说出来了,而且我瞧了瞧,也没波及到庄稼啊。” 藓峰底下的土壤很是稀薄,挖不了多深就是石头,哪里有什么农田啊? 不然萧朗也不会轻易下令叫人烧山! 这都是在他有把握火势不会波及到别处的情况下做出的决策,不然那帮子人也不会沿着密道跑了,只怕他们当即在密道里都能被烟子给熏死! 那妇人在整个泉水村中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没成想一遭栽到了个小妮子的手上,是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你……你……”她上上下下对着沈昭然是好一番打量,看着沈昭然尚算干净的鞋底,好似总算瞧见了希望般,一双鼠眼立时露出几分精光,指着她的鞋底便道,“那你的鞋底怎么是干净的呢?”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蠢了。 沈昭然一抬眼,就瞧见扎在人堆儿后的几人的面色不大好了,她更是大笑了起来。 “大嫂子啊,你说得好笑,我一个姑娘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出去反倒惹麻烦,害得家里护卫不能专心灭火,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一瞧沈昭然这浑身的气度就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这话说得也是有理有据。 可妇人却是不乐意了,有些下不来台。 沈昭然可不会管她下不下得来台,又重复了一遍道:“火不是我们放的,但确实是我们灭的,当时我们也瞧见了,烧得并不严重,也没牵累到旁处,如此也就罢了,你们何必不依不饶呢?” “不行,那可是我们的风水宝地!”一长着花白胡子的长者出来说话了,“你个小娘子,懂个什么?” “我是不懂,但人好好的不就行了吗?”沈昭然不欲同他们多说这些个事儿,他们得快点离开才是要紧事,“你们要寻放火的元凶就去寻,但决计不是我们,我们该赶回东都城了。” “那你们说不是你们就不是你们啊?那我还就说是你们干的呢!” 那妇人觉着自个没占个赢头,心头是万分不爽利,是愈发不依不饶起来。 “大嫂子,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你们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走,是想做什么?” 是啊,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走,是想做什么啊? 她猛地抬头去看,只见原本混迹在他们身后的镇国公府别庄的护卫似乎少了。 她心头大惊,还没来得及回身去看,就听得面前有人突然道:“啊呀,二狗家的,你们家后面窝棚怎么着火了啊!” “快,快去救火!” 沈昭然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想出这等馊主意,这是想故伎重施啊! 二狗和他婆娘也是怕得不行?窝棚被烧了都是小事,万一烧到他们前面的瓦房来了可怎么办啊?这可是他们家半辈子的心血啊! 二狗忙去打水灭火,二狗婆娘则抱着自个一直哭闹着的孩子躲在一边,是心焦不已。 沈昭然现如今已顾不上旁的了,是赶忙带着人进院去看看萧朗的状况,正巧碰见了飞流背着萧朗出来了。 “怎么了?” “我在屋里听得外面着火了,也闻到味儿了,就一把将殿下给背出来了。” 沈昭然踮起脚,看了看窝在飞流肩头的萧朗,看着他苍白的面颊,一颗心瞬时揪紧,但后面还闹着呢。 “你将殿下看顾好,我去后面看看。” “可是,五姑娘……” 你要是出事了,待殿下醒来,怕是叫我小命不保啊。 这话飞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昭然人就已经飘远了。 沈昭然几步走到了后院,就瞧见只一个窝棚着火了,看样子方才那些个人就是为了吸引自个注意力,好放火。 这窝棚的火势很大,怕是放了油烧的,又是大太阳,枯草搭的窝棚,没多会儿就燃起来了。 这后面的院子里是乱糟糟一团,有灭火的,有趁机来捣乱的,有想要来抢人的,而他们的人则带着几个‘异人’在往外奔逃。 镇国公府别庄的护卫这会子也不装了,是纷纷拎起了刀,就要往他们砍来。 “一定要护好‘异人’!” 见双方打得如火如荼,沈昭然忙不迭叮嘱道。 可几个‘异人’哪里是这般好转移的? 他们没有囚车,以防‘异人’暴乱伤人,又捆住了他们的手脚,只能带着他们且战且退。 倒是镇国公府的护卫没个顾忌,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了他们! 只要逮住一个,就杀一个! 沈昭然眼瞧着‘异人’已经被他们连杀两个了,是心急如焚,上前同元衡一道帮着将‘异人’拉走。 但齐崇留在这里的护卫可都不是吃素的,像是早为了今日准备的,是个个武功高强,同萧朗带来的暗卫是打得难舍难分。 而就在这时候,一跟萧朗身边暗卫穿着一模一样服饰的人突然出来了,将沈昭然牢牢护在了身后。 “我是阿大,奉殿下之命保护姑娘的暗卫。” “多谢。” 沈昭然话音刚落,飞流背着萧朗从前院儿绕到了后院儿。 “怎么还没跑出去?来这里做什么?” 元衡见了,忍不住训斥道。 飞流也是颇为委屈,是更觉火大。 “我倒是想带着主子从前面儿出去啊,可不知为何,村民们突然簇拥而上,是出也出不去!” 沈昭然闻言,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都是镇国公府别庄的护卫干的好事! 第159章 乱斗 “走!不去前院儿了!” 沈昭然四下望了望,窝棚的火被灭了个七七八八,木墙也给二狗家烧断了。 “我们直接从这里冲出去!” 沈昭然护着飞流背上的萧朗,就要往外走,别庄护卫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从斜里出来就想拦住他们。 他们胆子也是大得很,不知是接到了要将他们也斩草除根的念头还是如何,提着刀是直直砍向他们。 飞流也不是吃素的,直接一脚就将那人手中的刀给踢飞了,而那护卫反应也是极快,将手腕一拧,是又挥刀向他们砍来。 飞流正欲再次踢腿,可他忘了,身后背的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而是常年练武、身高八尺的男儿郎啊! 这一下,差点没将他给勒着脖子倒仰过去。 “诶诶诶……” 他嘴里是连呼两声。 沈昭然看得心惊,是生怕飞流摔到将萧朗给压住,可前面儿又有人要挥刀砍来,她是左右为难。 元衡在一边儿守着‘异人’的,看得这一幕更是胆战心惊。 所幸阿大及时赶到,将那别庄护卫给斩杀了,而飞流也在此时稳住了身形。 沈昭然见状,是大松了口气,连忙去查看他背上萧朗的状况。 他还是毫无意识地昏迷着,脑袋随着飞流不算稳重的动作是东倒西歪的。 沈昭然看了是颇为心疼,忙伸手将萧朗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飞流的肩头,又同飞流叮嘱道:“你当心着些,既明哥哥身上还有伤,受不得如此颠簸的。” 元衡也朝飞流训道:“你稳重些,要是到时候伤口崩开了,再发热,真就是雪上加霜了!” 飞流平素里是看着马大哈了一点,但萧朗的事儿他还是上心的,是乖乖听训,动作也放得轻缓了不少,可速度就不得不慢下来了。 而别庄护卫的攻势却是更猛了,一时叫沈昭然他们进退不得。 暗卫们只好收拢人手,将沈昭然他们死死护住,好容易杀出了一条血路,终于出了二狗家的后院。 沈昭然最怕的是一出来还能见得一干村民,好在镇国公府的人也怕村民们乱入,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并未将人给带过来。 可他们没将村民们带过来,涌过来灭火的村民们却是瞧见了他们打斗的这一幕,是吓得将手中提着的木桶都给扔了,水洒了一身,踉踉跄跄地跑了,边跑还边道:“快走啊,杀人了啊!” 没多会儿,前面就传来阵阵惊呼,然后就是村民们逃命的身影,人人都回了自个家里将门窗关得紧紧的。 沈昭然现下没心思管这些了,她只觉浑身都不舒服,鼻尖一直嗅到股浓烈的血臭味,是如影随形。 元衡也担心她突然异变,悄没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低声问道:“还能撑住吗?” 沈昭然浑身燥热难耐,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个可以。 元衡却是不信:“你一张脸都烧红了。” 沈昭然这厢尚能自控,可一边儿的‘异人’闻得这一阵阵的血腥味儿却是控制不了了,是纷纷嘶吼着异变了。 沈昭然抬头望去,却见那几人已经长出了长指甲,一双眼更是猩红不已。 “怎么办?” 再一瞧,他们正跟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做着斗争,要是寻常绳子,沈昭然毫不怀疑早已被他们给崩断了。 好在这是特制的绳子,不易被崩断。 但若是他们一直这样挣扎,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绳子迟早得被他们给折腾坏不说,这样下去暗卫根本就不敢碰他们,更带不走他们! 这可是人证啊,不得不带走。 沈昭然再回头望着眼前缠斗着的两拨人,他们这边的人武功高强,显然已经占了上风,但…… “糟了,又来了一拨人!” 顺着飞流的目光望去,沈昭然就瞧见一拨黑衣蒙面的人来了。 沈昭然心头有股子不好的预感,若是他们是…… “‘异人’……”她的声音是愈发大了,“是‘异人’!” 闻言,暗卫不再同别庄护卫缠斗,而是纷纷收拢,将沈昭然等人护卫在了中间,只等着‘异人’上前,再和他们殊死搏斗。 “他们可有悬明司之人的才能?”她吞了口口水,问道。 飞流愣怔当场,一时没反应过来沈昭然是在问自个。 “问你话呢!” 元衡是个大夫,耐心还是有的,但是对着飞流,看着他呆愣呆脑的,他有时候就来气。 怎么就不知道机灵点儿? 飞流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哦,都是主子收的,有些年岁大了,不能进悬明司了,就进了咱们宸王府,但到底是比不上悬明司自小练大的。” 沈昭然懂了,意思是这些个人对上‘异人’,怕是还差点意思。 飞流一说起这个就来劲儿。 “属下也曾问过主子,选了这么多人进悬明司,怎地就不给自个留两个人,主子说,比起他,百姓更需要这样的人。” 提起这茬儿,飞流就特自豪,沈昭然却有些来气。 自豪又觉着来气! 她望了眼安静睡在飞流背上的人,想念念他,又舍不得。 而就在这时候,被他们绑住的一‘异人’却是挣脱了绳索,伤了几个人,逃了出去,蹲下来就开始吸食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的鲜血。 这叫沈昭然看得大骇,一颗心狂跳不止,大热天的,却觉着从内而外的凉。 分明该是热的,从血液里涌出来的热的,但这会子她仿似只感觉到了打心底升上来的冷。 她忙回头去望剩下的几个‘异人’,他们似是听得有个同伴得逞了,正在大快朵颐地享受着自个美味的‘膳食’,是更心慌了,个个龇牙咧嘴的,朝着那边一直嚎叫。 鼻尖一直嗅得一股子恶臭味,耳朵又一直听得一阵血肉撕裂的声音,还有吮吸声,她更觉恶寒,脑子‘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她觉得她快要撑不住了。 她突然想到了他们方才得到的线索。 还有她莫名其妙突然变成‘异人’…… 或许她可以试试? 她不知为何,有一种真切的预感。 ——她是特殊的! 而这时,别庄放出的‘异人’已经要扑过来了,一双双猩红的眼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叫人心惊。 ——他们快到了,要来不及了! 第160章 特殊 沈昭然不再犹豫,不再想什么万一不万一的。 退一步是死,前进一步又在怕什么呢? 她低头,用力咬破了自个的指尖,顿时,一股鲜血的味道霎时涌了出来,让那些离她很近的‘异人’的行动顷刻间凝滞了一瞬。 不过只是一瞬,快得叫人并未发觉。 沈昭然更没心思管这些,她上前一步,将自个指尖的血抹到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异人’的嘴唇上。 恰在此时,这名‘异人’挣脱了绳索,而与此同时,他本能地舔了舔唇瓣上沾着的诱人的血珠。 很香,很甜,从没有过的满足。 他呆愣住了,不动了。 沈昭然见有用,是大喜过望,直接徒手握住了一暗卫手中出鞘的剑,然后猛地一划拉,右手瞬时划拉开了一个大口子。 她顾不得呼痛,捏着拳,逼着更多血液涌出,然后又给那‘异人’喂了点血,见那‘异人’愈发迷糊,她知道差不多够了,收回手,命令道:“去,帮我们挡住即将上来的‘异人’!” “是,主人!” 话罢,他就转过头,定定地望着别庄派出的‘异人’,而后毫不犹豫地投身到跟他们的打斗中。 一个‘异人’肯定不够用,沈昭然又用同样的招数喂了血给另外几个被他们绑缚住的‘异人’。 沈昭然打了一个响指,‘异人’顷刻间都动了起来。 飞流看得目瞪口呆,元衡却万分担忧。 “万一他们……” “若是现如今不用这招,到时候还是死,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说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确实高!” 元衡咬着牙,一双眼死盯着被沈昭然喂了血的‘异人’们,似乎企图从中得出更多‘异人’出现的缘由来。 而他身边的沈昭然却是撑不住了,一双眼时红时黑。 “元大夫……”她有气无力地唤道。 元衡没应,还仔细观察着‘异人’们的行动。 沈昭然无奈,一把抓住了元衡的手臂。 “我……快撑不住了……” 沈昭然是‘异人’,体质殊异,元衡虽会些功夫,不过都是三脚猫的,这会子差点被她扯个倒仰,好容易稳住了,见得她的模样,是忙从怀里取出银针来,直接在她的脑袋上来了一下。 沈昭然被这一下给惊到了,是整个身子剧烈一颤。 元衡见状,不敢怠慢,又给了她扎了两针。 “我给你短暂地封闭了一下嗅觉。” ‘异人’体质,就算元衡扎了针,沈昭然还是能嗅得这股子味道,但总算没那般浓烈了。 飞流在旁见了,疾行几步走到了沈昭然他们跟前,问道:“元大夫,你这是在对五姑娘做什么呢?五姑娘受伤了吗?” 沈昭然怕飞流看出自个的不同来,忙垂下头,掩去眸中红色。 “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元衡自知事情轻重,上前一步,替沈昭然挡了一下,一手还扶着沈昭然的。 这下,飞流就觉着不得了了,面色是直接就变了,气哄哄地道:“元大夫、五姑娘,你们可不能对不住我家主子啊。” 飞流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元衡握住沈昭然的手臂就觉着有些难受,还觉着委屈。 “元大夫,我们家主子如此信任你的!你可不能夺人所好啊!” 沈昭然扶额叹息,这孩子都想到哪里去了啊?怪不得萧朗说他,武功是高,也有冲劲儿,但就是太过……纯真了些…… 元衡也颇觉头疼,他自诩待人接物向来有礼有节,可对着飞流,每每总也少了耐性,他时常自省,可现如今只觉这委实怪不得自个。 他实在忍不住了,伸手给了飞流额头一个爆栗。 “你这脑子都拿来做什么了?摆设吗?只让人看着是个全须全尾的人便罢了吗?” 飞流不明所以,下意识想伸手摸一摸自个被敲了的额头,又想着自个还背着萧朗呢,腾不出手来。 沈昭然感觉自个身子似乎好些了,估摸着眼中的红色褪去了,这便抬起了头,同飞流道:“放心,不会对不住你家主子的,我就是方才不大舒服,让元大夫扶了我一把,不然你以为我顶着满脑袋银针做什么?” 沈昭然说着说着,忍不住给了飞流一个白眼:“疯了吗?” 飞流见是自个误会了,憨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是吓我一跳。” “何况现如今也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好生顾好你背上的殿下才是!若是他怎么了,我要你好看!” 见飞流如此不靠谱,沈昭然是十分不放心将萧朗交给他背在背上。 飞流也看出了沈昭然的怀疑,忙道:“五姑娘放心,飞流脑子转得可能没那般快,但是拼死都会护好殿下的。” 沈昭然又伸手替萧朗拉了拉盖在他身上的斗篷,而后才道:“待会儿逮着机会就要带既明哥哥离开,旁的什么都不要管。为了杀人灭口,他们恐会要了既明哥哥的命!”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飞流当下就有些急了:“那你……”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只管护好既明哥哥。”沈昭然立时打断了飞流的话。 元衡蹙眉望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拨人。 “对方派出的‘异人’差不多有十多个,我们这边就那么几个,怕是……” 怕是扛不住了啊。 “五姑娘、元大夫,我们顶不住了,快离开这里啊。” 正巧这时,一暗卫捂着自个被砍伤的手臂走了过来。 沈昭然举目四望,出村的口子已经被堵住了,就是田坝里也都是人,只有往二狗家背靠着的山上跑了。 “往山上跑!” 随着她一声令下,暗卫们且战且退,将他们护在身后就要往山上走去。 单是暗卫哪里能抗得过别庄‘异人’和护卫的两面夹击? 沈昭然只好大声将自个控制的‘异人’也招了过来。 “快过来,拦住他们!” 被沈昭然控制的‘异人’见状,纷纷聚拢了过来,可人到底是太少了。 她控制的‘异人’渐渐地,也终于扛不住,只剩下两个‘异人’还站立着。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必须得留下至少一个‘异人’当作人证,若叫他们都死绝了,那他们死在这里也就罢了,藓峰的真相就传不出去了! 第161章 危急 沈昭然看了眼自个还在流血的右手,是下定了决心。 “元大夫,若是将我头上的银针取了,我会顷刻间……” 她话没说完,但元衡立时懂了。 “不会立时那样,可能还能撑一会子,但不过须臾时间。” 沈昭然点点头,示意自个明白了。 “无论如何,你都要和飞流护好既明哥哥,知道吗?” 一听得这话,元衡瞬时蹙起了眉头。 “你想做什么?”沈昭然没说话,元衡更是不敢大意了,“若是你出事了,叫我们如何给殿下交代?” “总得试一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事情不能两全,我不会自轻自贱,但殿下处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说,比起我,能为百姓做更多实事!” 现如今已经没有法子了,沈昭然不得不赌一把! 她不再多说,微微偏头,满眼眷恋地看着背在飞流背上的萧朗,而后转身就要往前走去,没成想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她,是力道奇大,让她一时前进不得。 她以为是元衡,边回头边道:“元大夫,你不必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唇齿间,原本就大的一双眼睛此时瞠得更大。 “不……不要冒险……” 萧朗费力地从飞流肩头微微撑起身子,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直直地望向沈昭然,眼中满是不容置喙。 沈昭然猛然回过神来,急忙上前一步,惊喜道:“你醒啦?可怕我吓死了,醒了就好。” 萧朗艰难摇头:“不要……去冒险……还有,那个药……令牌,我扔了……” 他是看准了火海扔的,那些个人就算是翻遍了整个藓峰也不可能再找到那块令牌了。 沈昭然瞬时明了萧朗的意思,顺势道:“那么一个祸害人的玩意儿,是早该扔了!” 萧朗微微抬眼,看着不远处正在为他们而战的‘异人’,以为沈昭然将另外半块令牌拿出来用了,道:“喂了……喂了他们那个东西,只会听第一个人的话……” 他悄声道:“不能叫他们抢占了先机。” “没有……不是用那个控制的……” 知道是来这么个地方,沈昭然怕出事,根本就没将那半块令牌带在身上,不然她方才也不会出此下策。 萧朗听了这话,似看见猎物的豹子般,一双桃花眼微眯起来,是蓄势待发。 “那是用的什么?你们有了别的发现?”他问道。 沈昭然点了点头:“对,有了新的发现。” 萧朗很是敏感地看了眼扎在沈昭然头上的银针,还有…… 流血不停的右手…… “昭然,你……” “对,我的血对他们有用,所以不要担心,我定能全身而退的。” 沈昭然转身就要离开,可萧朗抓着她衣袖的手仍然没放。 此时的萧朗身上根本没甚气力,沈昭然其实很容易能挣脱,可是她怕伤着他,只好停住了脚步。 “既明哥哥,放手,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萧朗摇了摇头。 “放了信号出去了吗?”他低头问起了飞流。 飞流点头:“今儿一大早就放出去了,府中护卫和悬明司的护卫应该都在往这边赶了。” 但是他们清楚,他们赶过来,只怕还得小半个时辰,他们快要等不起了。 “悬明司处处巡逻,最近的应该很快就能赶到了。” 对于萧朗的执拗,沈昭然无话可说,只好用事实说话。 她朝着不远处被她控制的‘异人’道:“给我抓一个活的过来!” 还坚挺地同人打斗的两名‘异人’闻言,纷纷应是,而后两人合力将一‘异人’给制住,带到了沈昭然面前。 沈昭然伸出左手,轻拍了拍萧朗还逮着她右臂不放的那只手的手背,安抚道:“放心。” 萧朗如何能放心啊? 可看着她眼中的坚定,他知道,他阻拦不得。 他到底是缓缓松开了手。 沈昭然朝萧朗勾唇一笑,而后上前,右手紧握成拳,微一用力收紧,鲜血又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闻到这股血味的‘异人’都有些蠢蠢欲动,又有些恐惧,一时进退两难。 沈昭然却仿似并未看到众‘异人’反应般,将右手凑近被自个控制的那两名‘异人’押过来的那名‘异人’的嘴边。 那名‘异人’很是配合地张开了嘴,像是干渴已久般,忙不迭地将落入口中的血都给咽了下去。 只见,那名‘异人’双眼又迷离了起来。 “主人……” 萧朗在一边儿看呆了,他不知自个昏迷多久了,事情又如何演变成了这样,只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元大夫试试。”沈昭然道,“看看他听不听你的。” 萧朗说,用令牌的药,这些个‘异人’是会被控制,但必须是第一个对他们说话的人才会被他们认作主人,那要是她的血呢? 她想赌一赌看。 她赌,他们只会听她的! “去,帮我们挡住他们,别让他们再过来!” 那个‘异人’纹丝不动。 元衡看了眼沈昭然,又看了眼萧朗,意思很明白。 萧朗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若是我的血会不会……” 不会! 若是人人的血都会令‘异人’被控制,人随便抓个人来就是了,定然是有什么契机! 何况他也不是没有试过,当日在阳明山山脚下,那帮子追杀他的‘异人’确实很怕他的血,他也喂了个‘异人’,可他们并未被控制,反倒似乎还因此清醒了? 他并未喂他们多少血,但就是清醒了,这也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望向元衡。 元衡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后再说。 也是,面前这堆敌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沈昭然同面前三个被控制了的‘异人’下了指令,果不其然,他们就动了起来。 “既明哥哥,你要相信我,到时候你们尽管走,不要管我,我自然能脱身。” “就算如此,也不能丢下你!” 这是萧朗最后的倔强。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话罢,他只觉腹中那个蛊虫似乎又开始动作了,搅得他不得安宁,是又要吐血了。 可他是萧朗,是宸王殿下,就是再是疼痛难忍,再是想要吐血,在他有意识的情况下,这般多人看着,他都得憋住! 不能再因着他,扰了士气! 就这样,他硬生生将临到喉咙口的血又给咽了回去。 第162章 拼命 沈昭然鼻子很是灵光,萧朗只要受了伤,她都能嗅得出来,更别说突然浓郁的血腥味儿。 何况,她还看见了他的小动作,这叫她更是心疼。 “不必说了,就这样决定了!” 萧朗还欲再说,被沈昭然瞪了一眼。 “你不是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听我的!” 这话叫萧朗无话可说。 而肚子里一直闹个不停的蛊虫又叫他不得不默认! 没法子,太痛了。 可他浑身又泛着寒凉,一茬儿又一茬儿的冷汗自额际落下。 他们的人不多了,现如今是能逃一个是一个。 沈昭然又命令她控制的几个‘异人’抓了个‘异人’来,可这样也不行,每一次抓捕‘异人’的行动中,他们就会受很严重的伤,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撑不住的。 她这边控制的‘异人’已经有四个了,还剩两个是之前萧朗他们从藓峰上带下来的,看样子也是强弩之末了。 这是人证,决计不能叫他们死了! 沈昭然将他们招了回来,他们倒也听话,紧紧地护卫在萧朗身边。 沈昭然回头朝山上看去,这山坡上并未有人,他们可以继续往后退,翻过这座山…… “翻过这座山,后面是官道。” 萧朗看出沈昭然的疑惑,主动解释道。 沈昭然往后撤了一步,道:“到时候必须得有一个人从官道跑走,好尽快去搬救兵!” 有官道那就有驿站,就更容易找到车马。 怪不得别庄的护卫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朝他们扑过来,这也是怕他们运道太好,一翻过山去就能碰到车马队。 而且,宸王府的护卫和悬明司的护卫要想最快到达这里也会走官道。 “快往山上撤!” 只有去官道上他们才有逃脱的机会,若一直在这个村子里,到时候要么伤及无辜,要么他们都被耗死在这里! 他们且战且退,底下的‘异人’是反扑得愈发凶猛了,可他们愈是凶猛,消耗得也愈是快,他们心头躁动难安,会更想吸血。 别庄护卫似乎也在意起了这一点,他们开始往后退了,因为他们带来的‘异人’的眼睛是愈发红了,这是要失智的先兆。 而控制他们的人根本不在这里,他们失控起来,根本就不会再分自己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沈昭然不禁又想到了虎阳军,可不可以说,当初,他父亲就是能够控制他们的存在,可是当时父亲分明在,为何他们还是会失控呢? 她当时也没看见父亲放血控制‘异人’啊? 就在沈昭然愣神的当口,只听身边人纷纷大呼出声。 “小心!” 沈昭然回过神来,就见萧朗费力扔出了把匕首,正正好插在了那‘异人’的胸膛上,阻止了他挥下来的一掌。 沈昭然看着头顶上悬着的这只手掌,五指指甲露出锋利的光芒,还带着血,就这样直直滴落在她的前额,叫人心惊! 她暗暗稳住心神,往后退了一步,可幸没叫出来。 而‘异人’也在此时轰然倒地。 他原本拼死过来要对沈昭然动手就是经过了重重阻碍的,已然受了很重的伤,而萧朗手中特制的匕首就是他的催命符! 方才那番动作是用尽了萧朗全身的气力,还牵扯到了他肚里的蛊虫,叫他痛苦不堪,面色是又苍白了几分,血似乎也止不住了,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萧朗怕人察觉,忙低头伸手将自个嘴角的血迹给擦干净了,一抬头却是对上了沈昭然关切的目光。 是啊,虽然方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妄想对沈昭然动手的‘异人’身上,没人察觉到他受伤了,可沈昭然灵敏的嗅觉不会察觉不到。 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而后温声道:“你莫要太靠前了,到我身边来。” 他不想沈昭然自恃‘异人’就挡在他的身前。 虽然‘异人’受伤,伤口确实很快就能恢复,但还是会痛的啊! 他舍不得! 沈昭然朝他摇了摇头:“莫要担心我,顾好自己,我可以的!” 她说得认真,叫萧朗无话可说。 确实,现如今需要被照顾的是他自个。 沈昭然看着躺在地上的‘异人’,再抬头看着前面不断倒下的暗卫,还有那些因着发狂而蹲下来吸血的‘异人’,这是什么修罗地狱啊…… 她眉目愈发凌厉。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谁也不知道翻过山后到底会不会有车马,那些个人又会不会愿意带着他们离开! 必须拼一把了! ——她心头又生出了个主意! 或许,可以试试这样! 所有人都在往山上走,而沈昭然却是猛然往山下跑了几步,又跃到了一干护卫和被控制的‘异人’身前,而后右手奋力一挥,血淅淅沥沥地洒了出去,扑了追上来的别庄‘异人’一脸。 他们似是被骇住了般,猛地刹住了脚步。 “快走……快走啊!” 闻言,暗卫回身,护着萧朗就往后退。 “昭然!” 萧朗见状,大声呼唤着沈昭然的闺名。 沈昭然回头,朝他微微一笑,眼中噙着泪,抬手,指了指自个脑袋上插着的银针。 萧朗大骇,瞬时明白沈昭然的意图。 她是在告诉他,她还有个倚仗! 可这算什么狗屁倚仗啊! 她会失控的啊! 姑且不说这些,她一个人哪里就斗得过这么多人啊? 他们会喝她的血,啖她的肉啊! “不要!” 他大呼道。 元衡也看出了沈昭然的意图,也朝她猛烈地摇着头。 “五姑娘,回来,你这样行不通的!” 是,她是可以控制‘异人’,可这些人要是在她没下命令之前吸干净她的血又如何说? “快走,我能逃命的!你帮我顾好既明哥哥!” 沈昭然说着,不再犹豫,又回头望着面前的一干‘异人’。 “莫要上前了!” 前面一拨‘异人’只是受了她的血,吸得并不足,听闻她说的话,是停了停步子,但这并不足以让他们听她的。 “还真是贪心啊!” 沈昭然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点血不够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个已经脱白的右手。 今儿这只手怕是要废了! 可废一只手,保住这么多条命,倒也值得! 她再不犹豫,蹲身捡起一把匕首,而后掀开自个右手手臂上的衣服,用匕首划拉开了自个莹白的手臂。 鲜血沿着她嫩白的手臂蜿蜒而下,看得人触目惊心! 第163章 焦心 那帮子‘异人’闻到了这股子血腥味果真挪不动步了,可又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朝沈昭然这便靠近,一双在白日里不能视物的猩红眼眸是木愣愣地望着她这边,眼中空茫茫一片。 沈昭然抬头望了一眼还在往山头跑的人,再看着山脚下守着的别庄护卫,试探着往山的另一边走去。 如她所料,‘异人’果真被她身上涌出的鲜血味道刺激了,跟着她一步一挪地走着。 萧朗被飞流背着往山上走去,可他一双眼却是挪不开,以别扭的姿势回头朝半山腰上的小小人儿望去。 明明那般小的一个人,却有寻常人难以比拟的气魄,就这样挡在了他的身前。 “五姑娘真不是一般女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的血怎么回事?” 萧朗的一双眼虽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移动的红衣女子,而嘴里的话却是冲着元衡去的。 似有几分心疼,又带着几分寒凉。 心疼是为沈昭然,寒凉是为元衡越过他,擅自同她透露了不该她承担的一些事。 “是五姑娘自去问的‘异人’。” “但你帮了她!” 萧朗回头,不轻不重地看了元衡一眼。 元衡垂下头,是辩无可辩。 确实,是他帮了她! 而在这种时候,他一个男子并未派上用场,还要她一个女子挡在了前面。 “说,怎么回事!” “五姑娘很是聪慧,从那帮子‘异人’口中得知安惠郡主的血能够控制‘异人’,方才咱们走投无路,估摸着她是觉着自个的血很是殊异,就大胆试上一试,没成想果真对‘异人’有用,但少了不行,得多用些……” 元衡说话的声音是愈发低了。 眼瞧着沈昭然带着那帮子‘异人’是愈走愈远,要往另一座山头去了,萧朗耐不住了,轻拍了拍飞流的肩头,道:“飞流,放本王下来。” “不行!”飞流难得机灵了一回,“若是将您放下来了,五姑娘回来得叫属下吃不了兜着走,五姑娘说了,叫属下一定要将您护送到安全的地界儿。” “怎么?本王现下说话也不管用了?” 萧朗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他一旦吊着腔调说话,再是气势强劲的硬汉都忍不住要抖三抖,飞流也不尽然,顷刻间就怂了,不敢再接着往前,却也没将萧朗放下来,只是求助似地望向元衡。 元衡耸耸肩,示意自个爱莫能助。 方才他才被人给说了呢!他劝,能有用? 一边儿暗卫阿大,道:“殿下,不若属下前去跟着五姑娘,属下一定拼命护着五姑娘。” “就怕你拼命也护不住!”萧朗冷声回道。 “是属下无用!”阿大垂头认错道。 还活着的几个护卫和暗卫也低下头来,尽皆摆出认错的姿态。 “怎么?就这样就丢了气势?”萧朗声音又放低了,同飞流道,“放本王下来。” 飞流不敢磨叽了,是小心翼翼地将萧朗放了下来,而后乖乖垂头站在他面前,也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姿态。 萧朗这一下地,差点没站稳,可他是谁? 萧朗啊! 他悄没声息地伸手按了按肚子,后缓缓收回手,背在了身后,腰背打得直直的,好似肚腹里并未有蛊虫啃噬着他般,声调不高不低地道:“犯了错,不想着补救,单知道认错有什么用?” 现下并不是训人的好时机,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山顶了,而沈昭然带着那帮子‘异人’眼瞧着就要往另一座山头拐去了,再往里走一点,借着树木的遮掩,唯恐就要看不到人影了。 还有山底下的别庄护卫,也开始摸上来了。 这些,萧朗都一一尽收眼底。 他不再多说废话,而是开始安排了起来。 “飞流,你去底下官道,看看悬明司的人是怎么了?怎么到现如今还没来?他们四处值守,不该如此慢的,还有王府护卫,那才是我们最能倚仗的人,你懂了吗?” 飞流点头,不敢犹豫,得了令就立时往底下官道飞奔而去了。 “你们几个,受伤的照顾没受伤的,依次撤退,等着王府护卫前来支援。” 暗卫虽说生来就是为了护着主子而存在的,只要主子能活,他们的命要不要都可,但萧朗却不想多些无谓的牺牲。 这些个人,要么疲于奔命,要么重伤,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送死。 多添几条命罢了,何必呢? 何况要是到时候昭然异变失控,被他们撞见了,他必然也会要了他们的命! 既然如此,倒不如打一开始就不带上他们,也避免了昭然身份暴露的风险。 暗卫们功夫不但要俊,听话也是首要的,当下也没多说什么,立时便应下了。 “留个响弩给本王,到时候你们好照着这个寻来。” 暗卫老七将响弩递给了萧朗,这便跟着人离开了。 “若玉,你……” “属下功夫不怎么样,但脚程还行,跟着殿下执行任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殿下不必顾忌属下。” 萧朗点了点头,带着元衡就往沈昭然带着‘异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而那帮子上山来,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别庄护卫却是扑了个空,一时不知该往哪一边去追人,只好将人都给四散开,打算搜山。 一避开不知情的人,萧朗终于不装了,用力按压着肚腹,猛烈喘息着。 “殿下,你这样,怎么……” 元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人看着冷清,一朝动情,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萧朗也不废话,坚决道:“死也得跟她死在一块儿!” 得,这会子倒像是他无情无义了。 元衡如是想道。 “让属下扶着你。”他叹了口气,说道。 萧朗摇了摇头:“别耽误脚程。” 确实没耽误。 虽然他万分难受,但他的每一步走得都很稳。 元衡不知萧朗到底是怎么忍得下来的,那可是有一只活的蛊虫在他肚子里钻啊,说不得早已将他肚腹里的心肺都给咬噬干净了,怎么就能…… 萧朗往前走着,元衡走在后边护着他,就是如此,他似乎也能猜到他心头所想般,淡淡答道:“我得找到她!” 第164章 执念 只一句话,又将元衡给堵死了。 “死在一块儿”,“我得找到她”,这两句话的分量何其之重啊? 这么多年了,元衡看过萧朗的很多面。 他是果决的,也是会审时度势的。 他很少对一样东西万分执着,如今想来,唯有两样。 一是,追查出‘异人’的起源,然后治好‘异人’,让中州大地上再无‘异人’;二是,沈昭然。 就单单独独的这么一个人。 沈昭然是慢慢地带着‘异人’走的,就是怕走快了‘异人’闻不着血味儿,跟不上,而萧朗他们却是紧赶慢赶往前走的,不多会儿就追上了他们的步子。 但他们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 沈昭然的血似乎对他们真的有很致命的吸引力,按理说,就萧朗他们这样跟着,他们合该早就发现了,可他们偏生没有,只是缓步跟在沈昭然身后走着。 萧朗一掩藏好,立时望向了那个穿着一袭红衣的小小身影。 当见得她手臂上蜿蜒而下的鲜血时,他心头‘咯噔’一下,一颗心似乎瞬时跌入了熔浆中般,灼烧得他痛苦难耐。 他当即就耐不住了,要上前去,被元衡给一把拉回来了。 “莫要打草惊蛇,到时候白白辜负了五姑娘的一片心意。” 元衡用气音同萧朗如是说道。 萧朗磨了磨牙,只好又蹲回了原处,眼瞅着鲜血染红了沈昭然一条手臂,然后滑落在地,而她身后的‘异人’则像没有尊严的牲畜般,竟是在后面争相舔舐着或滴在地上、或滴在草木上的鲜血。 一路行来,皆是血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萧朗和元衡缓步跟在他们后面,就见沈昭然时不时地会回头数一数,看身后的‘异人’是否尽数跟了上去。 她一下又一下地确认,这一幕瞧得人心酸,瞧得两个大老爷们儿都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沈昭然失了很多血,可她似乎不知疲惫般,还在往前走着,似是生怕她带着这帮子‘异人’走得不够远,是生怕萧朗他们还逃得不够远! 萧朗终于忍受不住了,伸手撸了把自个的眼睛,将眼角的湿润带了去,而后又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单薄的人影。 这一看,他就觉出不对来了。 “你看,昭然的眼睛是不是愈发红了?” 元衡闻言,仔细瞧去,就瞧见沈昭然一双眼红得要滴血般。 两人急急往沈昭然的双手望去,手上指甲似乎也在渐次变长…… “银针没用了……” 银针对‘异人’的功效本就不及对寻常人的,又折腾了这许久,已然到了极限。 “我们再躲在这里就没用了,得趁着昭然还未失控的时候将她的神智拉回来,不然这帮子‘异人’都得失控,到时候谁都逃不了,那将是又一场厮杀!” 山脚下的百姓不定也会死。 “所以五姑娘才将这帮子‘异人’在往深山带?” 可不是,树木愈发高大了,而他们脚边的野草也愈发茂盛了。 元衡从未如此佩服过一名女子,沈昭然是头一个。 他瞬时也明白了萧朗为何对她倾心至此。 ——只因她值得! “可你受伤了,你的血……” 这里没有外人,元衡说话也不再那般顾忌。 “你知道你的身体状况的,你这两日失血失太多了,若五姑娘到时候不能掌控全局,你的血味爆开来,那你会成为所有‘异人’的靶子!” 元衡佩服沈昭然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萧朗不顾一切去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况,他相信,这也是沈昭然不愿看到的。 “若她当真失控了,醒来看到你……”他欲言又止,“你叫五姑娘如何自处啊?” “不会的,我相信她,既然来了,我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萧朗回头看着元衡,“你说呢,若玉?” 不是商量,是笃定。 元衡不再阻止他了。 “属下也会尽力而为。” “你不必跟着本王,见情况不对就先躲开,若是昭然恢复过来了,并又成功控制了‘异人’,你就上前来替她包扎伤口。” “既然来了,若玉自然要发挥一下作用的。” 元衡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作为医者,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个面前的,更何况还是这两个人,这两个志同道合之人! “行,没事,成为靶子?谁怕谁还不知道呢!” 他回头,朝元衡勾唇一笑,是意气风发。 萧朗向来是稳重的,像是这般肆意外露的模样,元衡还从未见过,一时回不过神来,再回神,人却已经飞奔出去了。 沈昭然原先只觉自个怕是会失了条右手臂,如今却是觉着自个怕是要将命丢在这儿了。 随着身体里不断流逝掉的血,她觉着整个人是愈发空了,身体却是沉重得不行。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将‘异人’引开,引得远远地,让他们莫要再寻上萧朗了。 她得不断回头确认人是不是都在,可她好累啊…… 脚上像是绑了石头般。 还有整个身子,似乎要燃起来般,不单如此,千万只蚂蚁啃噬肺腑的感觉又袭来了。 所幸脑袋上还顶着银针的,她还能保持短暂的清醒。 可是到后来,她明显感觉银针也没用了。 眼前愈发昏暗,回头瞧‘异人’时也瞧不清了。 还有指甲…… 她心知,自个这是要异化了。 她干脆停下来,将脑袋上顶着的三根银针取了下来。 毕竟太傻了…… 顶了一路了,指不定谁在笑话她呢。 对了,身后的‘异人’肯定在笑话她这个老大,像个傻妞! 她苦中作乐地想着。 就在她再一次回头去确认‘异人’人数时,她发现自个彻底看不清了。 她忍不住一阵觳觫,周遭一切景物变得愈发空茫,脑子里像是糊了一团浆糊,渐渐地,有些记不清自个站在这儿到底是为什么? 自个不该去找血吗? 对啊,自个要吸血啊! 好口渴啊! 不行,得吸血! 就在她开始狂躁不安的时候,突然被人禁锢住了。 这是谁? 他身上好香啊! 他的血好香啊! 好想要! 她这般想也这般做了,垂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第165章 似王 “嗯……” 萧朗一时不察,忍不住闷哼一声。 似真的等急了,沈昭然这一回咬得从未有过的重和狠! 但萧朗什么也没说,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秀发,安抚着她。 冷梅香味直往鼻子里扑,香甜的血液被她吞吃入腹,沈昭然是说不出的满足。 她快要溺死在这温柔乡里了。 血液在流失,肚腹里的蛊虫又适时来搅乱,萧朗只觉冷汗不止,但他强忍着一言不发,甚至在见得沈昭然手臂上的伤口并未因着她异化而愈合后,还从自个怀里掏出张锦帕来,又掏出瓶金疮药,给沈昭然的手臂上起了药。 他禁不住暗叹了口气,‘异人’恢复力是强悍,但她的手臂实在是伤得太重了,要是旁人,这只胳膊说不得就废了,好在她是‘异人’。 随着沈昭然手上血液的收敛,跟在身后的‘异人’们动了起来。 他们本就没吸到沈昭然什么血,根本就还没控制完全,一下子鼻腔中又涌入寻常人的血液的味道,一时蠢蠢欲动。 可他们似乎又忌惮着什么,一时不敢上前。 元衡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要上前,打算给两人处理一下伤口,哪里料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来了! 他心惊,望了眼窸窸窣窣不断乱动着的草丛,再回头望着不远处的两人,咬咬牙,大喝一声:“你们不要过来啊!” 然后飞快地跑了起来。 后面那帮子人听得这声动静,以为元衡他们是在躲‘异人’才猛地跑起来,他们也管不了那般多了,没看清人,就急急地追了上去。 而萧朗在这时也听得了动静,带着沈昭然转了个方向,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随着他们一动,一干‘异人’也动了起来,急急朝他们追了过来。 沈昭然听得这声动静,立时抬起头来,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吼声,那是萧朗从未见过的模样,可就是这声不清醒的吼声,似乎起到了震慑作用,使得‘异人’们不敢再上前了。 萧朗轻笑,伸手摸了摸沈昭然的头顶,不无宠溺道:“像老虎一样!” 森林之王,霸道强硬。 沈昭然可不管这些,方才失血是真的失得狠了,是还没清醒,又一口咬在了方才的地方。 倒是萧朗,有些不安分了。 他微微偏头,用目光逡巡着周围,想要确定元衡的所在,可是没用,入眼的不过是草木的窸窣声,且愈发远了。 他大抵明白发生了何事。 该是有人来了,而元衡发现了,将人给引走了。 可元衡根本就不大会功夫,他哪里能制得住那群人? “小然儿,你有法子让‘异人’去帮一帮若玉吗?” 既然‘异人’能受命来杀他们,她定然也有法子控制了‘异人’去护着元衡才是。 只是不知沉浸在吸他血的沈昭然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若玉现今很危险。”他又道。 奇异地,沈昭然真的听懂了。 她的嘴唇离开了萧朗的脖颈,缓缓抬起了头,而后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迹,眼中血色渐渐褪去。 “我派几个‘异人’去。”沈昭然感受了一下,而后道,“那些后来追上的人似是寻常人,两个‘异人’足够震慑他们了,多了,怕失控。” 见得沈昭然清醒了,萧朗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听你的。” 沈昭然看了眼萧朗还在渗血的肩头,是不再磨叽,直接扯开了萧朗好容易给她包扎好的手臂,将鲜血挤了出来,喂给了最近的两个‘异人’。 “去,保护好元衡。”顿了顿,她又回头同萧朗道,“你身上可有他贴身佩戴过的东西?这‘异人’怕是得闻一闻他的气味才能认出他来。” 萧朗从身上取出个药瓶来。 “他方才给我的。” 而后抛给了沈昭然。 沈昭然成为‘异人’后当真不一样了,身手都要敏捷许多,当下就将药瓶接住了,然后送到两名‘异人’的鼻子下嗅了嗅。 半晌,才问道:“知道是谁了吗?” 见两名‘异人’点了点头,沈昭然便道:“去,去保护他,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为止。” 两名‘异人’应了一声,这便离开去寻人了。 沈昭然可没忘记萧朗还伤着的,一回头,正巧瞧见人乏力地往树上靠去。 她大骇,忙上手将人给扶住了。 “你来做什么啊?不是叫你走吗?”她蹙眉嗔怪道。 萧朗一双桃花眼难得带着几分懒散轻佻,嘴角带着抹笑:“夫人在此,为夫哪能苟且偷生?” “这不叫苟且偷生,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我已经来了。” 是啊,人已经来了,再是怨怪也是无用。 沈昭然白了萧朗一眼,可看着他还在渗血的肩头,又心疼起来。 她缓缓靠近,低头,轻轻舔舐了起来。 就在此时,风起了,在这大夏天的,让人觉着分外凉快。 但风来了,只怕雨也会紧随而至。 萧朗任沈昭然给自个舔舐着肩头,自个则四下望着,观察着四周形势。 “我方才只顾着跟着你了,没成想我们竟走得如此深入。” 沈昭然见得萧朗肩头的伤口在自个的舔舐下愈合了,才抬起头来,观察起了四周。 除了参天大树,就是郁郁葱葱的草木。 “是啊,我也没注意,就想着将他们带远些。” “我们得尽快出去,山林中本就多小雨,大夏日的要是碰上雷雨在山林中更是可怖。” 若是他们运道不好,一道雷下来劈了他们,那他们还真就没命了。 “能走吗?” 沈昭然边说着,边替萧朗将半褪的衣衫给整理好。 她微微低头,看着萧朗捂着自个肚腹的一只手。 “这般疼,怎么还能跟着我走这么远啊?” 说着,她就想哭了。 这个人啊…… 这样如何叫她割舍得下? “你可别哭,这会子,我可不好哄人的。” 萧朗故意做出惊吓状。 “谁要你哄了?” 沈昭然白了萧朗一眼,原本红红的眼睛瞬时绽开一抹笑,看着像是抹了胭脂,一股别样风情。 但现如今可不是风花雪月的好时候,他们得离开。 “这帮子‘异人’怎么办?” 将他们暂时困在山林中是可以的,但显然这不是长久之计,照着他们的灵敏嗅觉和听觉,他们必然能出去,到时候就算是恢复了神智,又落入了镇国公府手中,倒是便宜了他。 “要不我一个个地控制了?” “你有多少血可喂?” 萧朗没好气道。 第166章 厮杀 沈昭然吐了吐舌头,边扶着萧朗往来时的路走,边道:“那你说可有什么好法子?” “就这样让他们跟着我们,失控了再说,这山林中应该有猎物,到时候猎一两只给他们喝血,姑且就能恢复正常了。”萧朗朝沈昭然讨好地笑了笑,拉着她嫩白的小手,道,“好了,莫要生气了。” 沈昭然没好气道:“你且顾好你自个。” 她能感知到,萧朗真的很虚弱了。 惨白的面颊、说话带着的微不可查的颤声儿,还有他靠在自个身上的力道…… 这些无一不再向沈昭然诉说,萧朗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他不过一直在硬撑罢了。 但她没有拆穿他,只是尽力地扶着他,希望借此能叫他少受些苦楚。 “我方才原本想要放响弩的,但怕将敌人给招来,我们且再等等,这里这么多‘异人’,悬明司的护卫该能寻到我们在这里。” “好,我们慢慢走。” 可是时不待人、天不眷人! ——雨,是说下就下,毫无预兆,还伴随着阵阵雷声。 轰隆隆、轰隆隆,而后又是尖锐地一声炸裂声,搅得人颇为不安。 沈昭然抬头望去,正好见得一道闪电在天际亮起,似是要将暗沉的天空劈成两半一般。 “我们得找个地儿躲躲了。” 沈昭然焦灼地说道。 萧朗四下望去。 “得看看有没有山洞。” 最怕在山林中遇到雷电了,到时候没给‘异人’杀死,反倒被雷给劈死了,说出去还真是笑掉人大牙! 可举目四望,全是树木草丛,哪里有什么山洞啊? “让‘异人’去寻。” 沈昭然只好又给一名‘异人’喂了血,而后命令道:“去寻一处山洞,尽快回来!” “是,主人。”那名‘异人’呆头呆脑地点了点头,这便离开了。 可不过区区一个人,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她还要去给一‘异人’喂血,被萧朗阻止了。 “一个就够了,‘异人’听力异于常人,若是有山洞,风吹进去,响声必然不同,若是在近处,极易听出来。” 萧朗委实怕沈昭然着急,将血又一股脑喂多了,到时候又失控。 方才失控他身子就有些受不住了,她要是再要,他还真保不齐自个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山林。 沈昭然并未多想,只以为是萧朗担心自个,她也确实怕自个再失控,当下也不固执,屏息凝神地听起周围的动静来了。 风声呜咽,伴着雷声,还有…… 风灌入了一个山洞,被挡住遮回,对了,只有这道声音不一样! 她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指着东南方向,而这时候‘异人’也回来了。 “主人,找到躲雨的洞口了,在东南方。” 同沈昭然所指,不谋而合。 既然找准位置,几人也不再逗留,忙不迭往那边去了。 而就在这时候,一道惊雷下来,正正好劈在了一‘异人’脚边,惹得那‘异人’突然凶性大发,发出了诡异叫声。 ——他失控了! “快,抓住他!” 沈昭然命令被自个控制的那个‘异人’道。 那‘异人’上前就朝那‘异人’动手,可他是失控了,被沈昭然控制的那个‘异人’一时根本制不住他! 他不但疯了起来,连带着惹得他身边的几个‘异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终于,被他激怒,也疯了起来,又是好一场厮杀! 眼瞧着一个又一个的‘异人’加入这场混战,顷刻间,这里便成了个血屠地狱,鲜血四溅,又被雨水冲刷得了无踪迹。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得失控!” 萧朗厉声道。 沈昭然放开扶着萧朗的手,上前一步,又要放血,被萧朗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再多的血也不够这样放啊!” “没法子了!” 沈昭然回眸看着萧朗道。 此时,又是一道惊雷下,照亮了晦暗的天空,叫萧朗看清楚了沈昭然眼中的坚定,还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颓然收回了手,突然恨起了自个,恨自个的无力。 若是他没有受伤,是不是就可以多帮帮沈昭然? 可还不及沈昭然放血,一发了狂的‘异人’突然从他们侧面冲了出来。 沈昭然反应不及,萧朗已经扑过来带着沈昭然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了‘异人’的突袭。 而萧朗也在此次颠簸中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肚腹中的蛊虫是闹腾得更凶了。 他捂着肚子,一时是动弹不得。 沈昭然见状,立时从萧朗身上爬了起来,急急唤道:“既明哥哥!” 她边喊着,边想将人给扶起来,可是还不及将人给半扶坐起来,她就见得萧朗瞳孔一张,而后突然被他反握住了手,猛地往他怀里一拉,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两人掉了个个,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哼…… 这声闷哼传到沈昭然耳中让她觉着格外刺耳,她仿似再听不得旁的声音了,只有一声一声的滴答声。 好奇怪啊…… 她想道。 慢慢地,她可算恢复了知觉。 又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直往身上砸。 一下一下,像冰碴子般,是颇有力道,又叫她冷得慌。 “既明哥哥……” 她试探着唤道。 可是没人应,但抱住她的手却是一下没松,相反,还将她揽得更紧了般。 鼻尖冷梅香味渐浓。 “既明哥哥……” 她又唤了一声,带着几分颤意,又有几分急切。 头顶还是没能传来她预想中的回声,倒是两人相贴处,是愈发湿漉了。 “既明哥哥,你回答我啊!” 她耐不住了,就要从萧朗怀里退出来,可是抱着她的人还是不肯松手。 沈昭然咬牙,狠狠心,就想推开他,没成想耳边却是传来了一阵舔舐声…… 沈昭然浑身一僵,仔细听去,没错,是舔舐声! 她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她抬手,将萧朗抱着自个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细细一瞧,还能瞧出她的手在这番动作下是颤抖着的。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坚定地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却见一‘异人’正蹲在他的背后,贪婪地舔舐着他背后的血! 见得这一幕,沈昭然脑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断了! 她仰天大吼一声,双眼慢慢爬上了血色,手上更是渐次长出了比以往还要长的指甲! 第167章 炼狱 “我要你们都死!我要你们都给他陪葬!” 沈昭然说着,一把掐住了舔舐着萧朗背后鲜血的‘异人’,偏在这时,那‘异人’竟是清醒了过来,迅速得人讶异。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正握着自个脖颈的嫩白手臂,面上青筋因呼吸不畅而根根暴起。 他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的手背,企图让她放手,可是没用! 沈昭然已然失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们,要他们给既明哥哥陪葬! “求……求你……放过我……” 沈昭然根本不为所动,相反,似还觉着他聒噪不已,握着他脖颈的一只手是收得愈发紧了。 那人知道沈昭然不可能放过他了,奋力地挠着她的手臂,在她因着再次异化而逐渐愈合的手臂上流下了道道指痕。 可是不过一瞬,这些挠痕又消失无踪,好似从未出现过般。 那人察觉到了沈昭然是真的决意要杀了他,就打算主动异化,可是没用,他无论怎么催生体内的异种都没用,他根本就异化不了了! 渐渐地,他的双手也使不上气力了,就这样颓丧地垂下。 沈昭然见状,手上又用了几分劲儿,他的脑袋也缓缓垂下,最后,是再没了声息。 沈昭然冷哼一声,像是丢一块臭抹布一样,将人给扔到了地上。 而就在他的身边,有一只从他身体里爬出来的蛊虫,甫一掉到地上,就奄奄一息。 沈昭然现如今已然失智,看也不看这个已经死了的人,直接从萧朗怀里站了起来,然后跨过他的身体,再跨过已经被她杀了的‘异人’的尸体,朝已经因着她的异化而惧怕着往后退的‘异人’靠近。 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见‘异人’躲着她,她就怒吼一声,直吼得他们不敢动弹,这才上前逮住了个人,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而后又是下一个…… ‘异人’们联合起来要反抗,可似乎又迫于她的威压,不敢轻易朝她动手。 可沈昭然却是不会留情,一个又一个,都死在了她的手底下。 惊雷响彻天空,照亮了沈昭然的脸,像是索命的厉鬼般! ‘异人’已经被她杀得不剩几个了,可是她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们。 要他们都死决计不是一句戏言! 雨愈下愈大了,仅剩的三名‘异人’连连往后退却,可不知迫于沈昭然的威压还是如何,却又不敢直接奔逃。 就在沈昭然迅速走得一名‘异人’身前,又要结果了他性命的时候,沈昭然只觉背后一重。 她被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一双眼也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给捂住了。 “小然儿,我没事,不要再杀人了。” 沈昭然没动,亦没说话,萧朗只觉手上传来一股温热。 ——是她的泪。 他的手缓缓下移,将手臂挪到了她的嘴边。 “咬一口,就好了,一切痛苦都不会有了。” 萧朗很痛,浑身都痛,但他放心不下沈昭然,所以醒了过来,一醒过来就看到了她大杀四方的模样。 一旦杀过人的‘异人’,每一次异变,只会愈发折磨人。 沈昭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落入深渊。 所以他拖着一副残躯踉跄着走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将自个献祭给了她。 因为是她,所以没关系。 “咬下去,我在呢。” 沈昭然流着血泪,一口咬在了萧朗的手臂上。 冷梅香味的血液争相涌入了口中,沈昭然渐渐清醒了过来,入目的便是一个个‘异人’死去的惨状。 “怎么会……” 怎么不会? 她脑子里涌入了变成‘异人’后的种种作为,一张小脸血色尽失。 “没事,醒过来就好了,没事……他们本来……就是奉命追杀我们的,不敢留下他们,只是怕……怕他们留在这里害人……” 萧朗现如今就是说话都费劲儿。 可沈昭然全然听不进去了,她猛地低头,借着闪电,清晰地看到了沾满鲜血的双手。 都是她杀的,都是她杀的! 她杀了人! “没……没事的……就算将他们押回悬明司,这种杀了人的‘异人’也是要被处置……处置了的……” 萧朗话是这样说,可他撑不住了,整个人都要往地上跌去,所幸沈昭然回过神来,回过身,将人一把抱住了,两人双双跌跪在了地上。 就算如此,萧朗还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没事的,所有的罪孽我们一起担,不怪你……你只是以为……以为我……死了……” 他到底是撑不住了,原本揽着沈昭然的手无力垂下,这让沈昭然愈发心慌了,哭得更是厉害。 “既明哥哥,既明哥哥……” 可是萧朗再没回应了。 她忍不住了,是嚎啕大哭。 “你不要丢下我啊,既明哥哥!” 沈昭然陷入了莫大的悲伤中,是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抱着萧朗哭。 倒是早先被她控制的那个‘异人’缓步走了过来。 “主人,洞……” 他抬手,指着东南方。 沈昭然边哭着,边抬头望着那个方向,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这才想起他们原本是要去哪里的。 她又垂头看了眼躺在自个怀里的人,哆嗦着唇、颤着手将手指放在了他的鼻前,直到感受到一丝温热的气息喷出,这才大松了口气,站起身,打算带着人往山洞里走。 萧朗是个成年男子,委实有些重了,沈昭然虽说已经有了‘异人’的体格,但没异化,还是有些背不动他的。 可是交给旁的‘异人’她却是不放心的,只能自个背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 可还没走出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望去,就见除了被自个控制的那个‘异人’,另外两个‘异人’竟也跟了上来。 沈昭然不知他们的意图,思忖一番,还是没有驱赶他们,转过身,背着萧朗接着往前艰难行去,就算路滑坡陡,她依然稳稳地背着他,没将他摔在地上过。 那个山洞似乎很近,可沈昭然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好容易才到了这处山洞前。 山洞前有一大片草从山洞上面垂下,将洞口掩盖着,沈昭然怕里面有毒蛇之类活动,不敢带着萧朗轻易进去,便指使了‘异人’先进去探了探,见得他摇头说没什么之后,这才将萧朗背了进去。 进了洞后,世界彻底暗了下来,沈昭然只能听得自个一颗心疯狂跳动的声音。 一时,她有些怔愣。 第168章 发热 眼下状况容不得沈昭然多想,只不过短短发了会儿愣,她就开始动作起来,将萧朗小心安置在了地上,又从他身上寻了火折子出来。 只可惜,火折子沾了雨水,怎么也吹不燃了,洞里有些什么还是看不清。 若是‘异人’,在这种状况下也能视物,但沈昭然现下已经恢复成正常身了,自是瞧不见的,何况萧朗浑身都湿透了,得生火将身上给他烘干,不然到时候发热,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沈昭然抬头,望着身边的‘异人’,道:“生火。” 其实‘异人’天生是有些害怕火种的,但沈昭然下了命令,他不得不听从,当即就取了两个石块来,又在洞子里寻了点易燃的柴堆来,是好一顿摩擦,终于将火生了起来,只是亮起的那一刹那,‘异人’连忙往后退去。 “多谢。” 说完,沈昭然就观察起了山洞里的形势。 洞不算大,但决计也不算小,地上有几个燃过火堆后留下的黑色印子,而山洞最里还有些干柴和草垛子,旁边似乎还有个沾了些灰,但似乎还能用的锅子。 能来这里的,不是樵夫就是猎人,看样子这些是他们留下的,若是在山上待久了,就会在这里歇歇脚。 “再拿些干柴过来,将火燃得旺一点。” 沈昭然又同那个‘异人’下起了命令。 那‘异人’听了这话,不敢怠慢,又动了起来。 “还有锅子,去外面用雨水洗干净,然后再接点水进来烧着。” 沈昭然叮嘱好一切后,就回头看着平躺在地上的萧朗。 只见他面上泛出一股子不正常的白来,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也是散乱不堪,更别说身上的衣裳了,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身上还全是血污,哪里有当初的体面? 不但如此,他还微微颤着身子,似乎很冷。 她四下望了望,一眼见到了那堆草垛,又偏头望向一直站在洞门口不敢靠近的‘异人’,干脆上前一人喂了一大口血,将另外两人也给控制了起来。 “你们来一人来将草垛子平铺在地上,要离火堆近些,一人在火堆旁边搭个架子。” 只一个‘异人’实在不得劲儿,还得随时提防他们暴起,这样虽说还是无法安心,总多了几个帮手,办起什么事儿来也更方便。 待一人将干草平铺在地上后,沈昭然便伸手将萧朗扛在背上,将人艰难地背了过去。 对于萧朗的事儿,她不敢假手他人,他现如今就是块香馍馍,谁都想上来咬他一口,她必须时时刻刻守着他,不能再叫他受伤了。 她将人搬过来后,也顾不得矫情,当即就下手,打算将他湿透了的外衣给脱了。 夏日里本就穿得单薄,又是出来办事的,更是不比在东都城,没那般讲究,萧朗就穿了三件薄衫,她先将他衣兜里揣着的东西都给摸了出来,然后开始给他脱起了衣裳。 当脱了两件外衫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时,沈昭然就有些下不去手了。 白色衣衫已经被鲜血给染红了,看不出一块纯净颜色! 沈昭然当下就红了眼,有什么东西直往眼眶边涌…… 这是流了多少血啊? 她嗓子也哽得厉害,可是她想着面前的人又是这副模样,自个必须坚强,咬了咬唇,强迫自个镇定了下来,伸手打算将里衣给他剥下来。 可是不行…… 且不说雨水将里衣给打湿了,就是他流出来的血也将里衣浸湿了,让其整个都粘连在了他的身上。 沈昭然稍微将里衣往外一剥,萧朗就无意识地闷哼一声,这是扯到伤口了。 可是没有办法,必须将他身上的衣裳都给剥了,不然这湿衣服穿在身上,到时候他发热不说,伤口处理不到,伤口溃烂,更是棘手。 “既明哥哥,你且忍忍啊。” 她温声哄着,小心翼翼地又将衣衫往外剥起。 萧朗已经病糊涂了?哪里能听得进沈昭然的话?吃痛而叫的呻吟声是更大了。 就是这番动作已经让沈昭然起了一脑门儿汗了,可她只能狠狠心,将里衣给他脱下,就是牵连起他身上破开伤口的皮肉,听得他难得发出的痛呼声,也必须硬下心肠来。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她总算是将萧朗身上的里衣给脱了下来,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敢懈怠,因为他看见他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涌血,这无疑使得萧朗身子是愈发泛凉了。 她看了眼身后的火堆,锅已经支起来了,热水已经烧上了。 她又道:“去,将这堆衣裳拿到洞口去洗,洗干净了晾在一边儿。” 火堆旁的架子也支起来了,到时候将衣服烘干,再给萧朗穿上,应该会让他好受些。 她看了眼萧朗的面颊,再用视线逡巡过他一身的伤口,差点又叫她落下泪来。 她知道自个不能耽搁了,得先将他的伤口清洗一下,然后给他上药。 可水还没烧热,还得再等一会儿。 她干脆将准备都给做好。 她先将从萧朗身上搜罗出来的几瓶药拿起来看了看,确定了都有些什么药,便鼓捣着该用什么给萧朗擦拭身上。 必须得干净! 还有细布,包扎伤口的细布也不能怠慢! 她突然低头看了看自个的衣衫。 她的里衣该还是干净的啊,就是有点湿,拿出来晾一晾,应该很快。 这时候一‘异人’已经将萧朗的衣裳简单清洗一番拿来晾上了,沈昭然叫三个‘异人’都背对着她站在那堆衣裳后面,而她也背对着他们,急急忙忙脱起了身上的红衣,而后再一件…… 所幸中州女子就算是大夏日,也有自个的规矩,穿得要比男子多那么一件,她身上的里衣尚算干净,虽有些湿润,但火堆很大,该很快就能烘干。 她毫不犹豫地将身上的里衣给脱了,就打算再穿回自个身上的衣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顷刻间顿住了。 她回眸看了眼身边还昏迷不醒的男子,原本冷峻的剑眉微微蹙着,英挺的鼻梁上还沾着丝丝血迹,还有身上,更不用说…… 都得清理一番。 她垂眸看了眼自个身上穿得最后一件小衣,这东西最是柔软,替他擦拭伤口最是合适…… 沈昭然不是个矫情的人,当下便将它脱了下来! 第169章 清理 沈昭然将自个湿透的几件外衣都给穿好后,火上的水也烧开了。 她看了眼火堆旁边,竟还有两个碗,显然这也是他们留下的,虽然缺缺拉拉的,但还能用已然很好了。 她先是拿一只碗舀起一碗水晾在一边儿,待会儿打算给萧朗喝,又叫一‘异人’来拿另一只碗舀水,然后他边倒水,她边在水下搓着小衣。 没法子,这水待会儿还要用,这三名‘异人’跟了他们一路了,总不能给他们一碗水喝,到时候要是又有什么缘故,一不小心触得他们发狂也是难办。 沈昭然更是顾不得羞赧,将小衣用滚水洗过后就擦拭起了他身上的伤口。 她想起了萧朗方才受的伤,是在背后…… 她费力地将他翻了个身,他背后的伤口立时就显露了出来。 只见他背后贴近胸口的那一边背上,有五个深深的洞,是‘异人’的手指插入他的身体时留下的,就是现今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看着叫人骇心动目。 一股子冷梅香味是扑鼻而来,沈昭然闻得这股子血腥味,整个身子猛地燥热了起来,一颗心更是狠狠一跳,脑袋阵阵发昏…… 这让她禁不住是闷哼一声。 原本已经忍不住的泪水不知为何,霎时就掉了下来,然后她狠狠给了自个一巴掌! “沈昭然,你个畜生,清醒点!” 她朝自个狠狠骂道,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直往萧朗背上砸,只见他背上的血迹也因此晕染开来。 沈昭然见了,忙不迭擦了擦自个面颊上的泪,可开了闸的泪就如泄了洪的水,根本止也止不住。 她干脆不管了,用尚存温热的帕子给萧朗擦起了背上的伤口。 可血止也止不住,她愈擦愈是慌乱,想到那个‘异人’对他做的事儿,鬼使神差地,竟是低下了头,轻轻舔舐起了还在往外涌的鲜血。 既明哥哥是他的,怎能让旁人碰他呢?她如是想道。 而后专心致志地为他舔舐着他背后的伤口。 奇异地,被她舔舐过的伤口竟渐渐开始不再流血了。 沈昭然整个愣住了,她听萧朗说过,一个‘异人’留下的伤口,只能由那个‘异人’舔舐才能愈合,怎么会…… 可她管不了那般多,只要对萧朗好的,她都可以做。 她俯下身去,一一舔舐过萧朗背上的伤口,在这顿安抚下,他身上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了。 她再接再厉,继续舔舐着,可是他身上的伤口却再不见进一步的好了。 看样子萧朗所言不差……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做无用功了,取了金疮药来给萧朗敷了起来。 这是萧朗全身上下最为严重的伤口了,必须得包扎好才是。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里衣,起身去摸了摸,有一面已经干了,她干脆将那一面给撕了下来,又将另一面继续晾着,正打算回身往萧朗身边走的时候,她的脚步一顿。 心中警铃大作。 ——有人在窥伺她的既明哥哥! 她猛地抬头,就见三名‘异人’直直地看着躺在草垛上的萧朗,甚至她见得一个‘异人’似乎还咽了咽口水。 她怒喝一声:“退下!他岂是你们能碰的?” 沈昭然一句训斥,吓得三名‘异人’慌忙垂下了头,是不敢再看萧朗一眼。 就算如此,沈昭然还是警惕地看着三人,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萧朗面前守着。 待见得三人确实不敢再动后,她才又加快动作,将自个拿过来的一半里衣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给萧朗包扎起了背后的伤口。 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不知多少伤口,最为严重的就是背上这道了,然后紧接着就是昨儿因救飞流留下的那些伤口了。 都崩开了…… 接下来的伤口沈昭然都按照那个步骤,先是用她的小衣给他擦拭干净,再敷药包扎。 待得手腕,她看着他方才咬下的两排牙印,心内大恸,珍而重之地舔舐而过,待见得他手上伤口愈合才安下心来。 废了小半个时辰,可算是将他身上的伤口都清理干净了,一去摸,萧朗的里衣都干了,就只剩外衣还需要再烘一烘了。 但好歹有个能穿的,就是萧朗一直在喊冷。 沈昭然看了眼自个身上的衣衫,一顿忙碌下,是干了些,但还是湿漉漉的,不敢抱着他,干脆就伸手不断给他搓着身子,企图让他暖和些。 又想着边上还有热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打算给他喂点。 可是萧朗没意识,一时半刻根本就喂不下去,喂到嘴边就从嘴角流了下来,是洒了他一个肩头。 她慌忙给他擦了擦嘴角,又擦了擦肩头的水,看着碗里的水,想了个法子。 “既明哥哥,你可别嫌弃我啊。” 说着,她一仰头,就喝了一口水,倾身上前,喂到了萧朗嘴边,给他温柔地哺到了嘴里。 她连喂了三口再作罢。 这样总能暖和一些了。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不敢停下来,又给他搓起了身子。 渐渐地,沈昭然有些熬不住了,只觉脑袋是愈发沉重,就要往前栽去,所幸立时清醒过来,忙坐直了身子。 她抬头四下看了看,就见那三名‘异人’也熬不住了,在另一边睡着了。 她缓缓松了口气。 放下被她紧握着的萧朗的手,起身去将他的外衣取了来,就打算给他穿上,可一碰着他的身体她就觉着不对了。 ——好烫啊! 最糟糕的情形还是发生了,萧朗发热了。 这可是要人命的啊! 这里又没有药。 沈昭然都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得萧朗似乎在说什么,低头去听,就听得他喃喃念道:“热,好热啊……” “热啊?” 可是…… 就算是热,也不能将火堆给灭了啊,这穿着的里衣也不能给脱了啊! 她将自个的小衣拿了起来,急急走到洞口将小衣给淋湿,然后给他擦着身子。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趟,好容易给他擦好了身子,没多会儿,他又念着冷。 “冷?” 她忙将放在一边儿的外衣给他穿上,想着这般久了,她身上也烘干了,又将人给揽进了怀里,双手还不停地搓着他的身子。 “怎么样?怎么样?还冷吗?” 她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但好歹怀中人没再说什么了,只是一双剑眉蹙拢着,显示着他的不爽利。 第170章 蛊虫 没过多大会儿,萧朗又开始喊冷了。 沈昭然不得不将人放开,又起身去洞口将小衣沾湿,再回来擦拭着他的身子。 如此往复,就这样折腾到了天明。 雨,总算是停了。 耳边又传来阵阵鸟鸣声。 沈昭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了眼怀里的人,还好他底子好,烧似乎退了。 她起身,腿有些麻,缓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往外走去,就见阳光竟都穿过树缝洒下来了。 她看了眼站在边儿上等着的三名‘异人’,吩咐一人道:“去前面探一探路,看看有没有人寻来,我们不会在原处等你,会往山下走,你循着味道,尽快赶回来。” “是。” 那人得了令,匆匆走了。 “你们再去做个担架。” 昨儿晚上折腾了许久,她实在受不住了,再将人背上肯定是背不走的。 而且,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们得自救! 靠别人,总不如靠自个的。 她将事情安排下去后,又回到了萧朗身边,查探了一番他的状况。 见人面色稍微红润了些,是心头大定。 她又给人重新上了药,再将从萧朗身上搜出来的几样东西都贴身装好,洞口就走来了个‘异人’。 “主人,担架做好了。” 沈昭然点了点头,想要将萧朗背起来,可她不知为何,身子阵阵发软,差点将人又给摔到地上去,好险她撑着洞壁稳住了。 “既明哥哥,你怎么又重了啊?” 她背上的萧朗自是不会回她的。 她苦笑了笑,将人又往背上怂了怂,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洞口,然后将人给安置在了用藤条制成的担架上。 “你们将人抬起来,我们往山下走。” 昨夜风雨过,已辨不清来时路,往山底下走,总会有人家的。 让两个‘异人’抬着人,沈昭然则守在萧朗身侧,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一行人走了没多会儿,竟是到了昨夜经历过屠杀的地儿。 经过一夜雨水的洗礼,除了几具泡发的尸体,再不似昨夜般叫人动心怵目。 沈昭然的目光一一扫过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而后视线放到了昨夜抓伤萧朗的‘异人’身上,那名罪魁祸首还躺在那里,身侧…… 沈昭然急忙走到他的尸体边,竟发现他身边有个蛊虫! 她是听萧朗和元衡说过的。 ‘异人’异化似乎跟蛊虫有关。 就算这个‘异人’死了,只要他还没被风干,还有血肉,体内的蛊虫就还能活,这个蛊虫不能主动附在别人身上,但可以被人利用。 这似乎是另外一种变成‘异人’的手段。 被放置了蛊虫的人将会是新的器皿,蛊虫在他体内是死是活,端看他个人造化了。 沈昭然曾想过自个会不会也是在不注意的时候被人放置了这种蛊虫,但是萧朗否定了她的猜测。 因为这样的蛊虫需要她本人鲜血灌溉过才行,不然就算她流着血,也不会轻易爬进她的身体里。 可是这个人身上的蛊虫很奇怪,好端端地没人碰,怎么会跑出来呢? 沈昭然叫身后两名‘异人’将萧朗的担架放下,然后指使一人走到那个死去的‘异人’身前,将他胸前的衣裳挑开。 她得看看。 她听萧朗说了,一般一个‘异人’死了,蛊虫会在供给全身血液的地儿活动。 那就是他的胸口! 那时候,就是隔着皮肉,也能瞧见有东西在他的胸口蠕动,吸食着他体内的血液作为养分。 可当那名‘异人’的胸膛裸露出来时,沈昭然惊呆了,除了平坦的、白花花一片的胸膛,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看了眼他身侧已经死去的蛊虫,心内有了答案,旁边那个蛊虫确实就是从他身体里掉落的。 但为什么呢? 这不合乎萧朗他们研究出来的常理啊? 他们研究这么多年,难不成‘异人’又有了新的异变? 那就真的太恐怖了。 如果他们研究的速度永远跟不上‘异人’异变的速度,那整个天下还有什么希望? 她咽了口唾沫,连忙又指使着‘异人’将另外几具尸体胸前的衣裳给扯开,却见他们胸前果真有个小黑虫子似的东西在他们体内不断拱着。 这看得人毛骨悚然! “烧了,烧了……” 她总算知道为何悬明司的人不论情况再紧急,都会坚持先将死去‘异人’的尸首烧了是什么缘故了。 让这些虫子活着都太恐怖了! 就在‘异人’得了她的令,要将这些尸体堆在一起烧了的时候,沈昭然又阻止了他们。 “不行,我们等不及了。” 她回头望了眼躺在担架上的萧朗。 他等不起啊。 而且这里是山林。 跟藓峰不一样。 藓峰有条河是从山峰上蜿蜒而下的,况且当时萧朗带的人手也多,很快就能灭火,可他们现如今就这么几个人,还有个还重伤着呢。 “你们拿着剑,将他们胸膛上的蛊虫都给挑出来结果了。” 其实将‘异人’的尸体烧了是最为稳妥的法子,不但能让蛊虫死透,也能防止有人利用死去‘异人’的尸身或是鲜血作怪,可这里实在不好将这些尸首处置了,只能出此下策了。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蛊虫被挑了出来杀死,沈昭然不知为何,只觉心慌意乱。 她下意识按住了自个的胸口,莫非是自个体内这只怪物有感应? 她垂下头,同体内那只怪物道:“你给我安分点!” 被她这般一训斥,她觉着胸口好受许多了。 她稳下心神,看着地上这一摊被拦腰斩断的蛊虫,还是觉着有些不放心,示意另一‘异人’去寻了火来,将它们都给烧了。 噼里啪啦,最后只剩一股子虫子被烧焦的肉香味儿。 可是沈昭然不觉着食欲大开,只觉恶心。 她弯腰拾起了昨儿掉在这里的响弩,一挥手,让两个‘异人’抬起萧朗接着往前走。 而就是这番耽搁,被她指派出去寻人的‘异人’很快回来了。 “怎么样?” 她急切地问道。 “外面有两拨人,在吵架,似乎要动手,还有别庄的护卫,被抓起来了。” 沈昭然蹙眉,觉着情势不大对。 两拨人! 一拨悬明司,一拨难不成是王府护卫?可他们怎么会吵起来呢? 第171章 求救 沈昭然不敢轻易去寻他们了,更不敢用手上的响弩放信号了。 “我们接着往前走。” 她思忖半晌,做了这个决定。 现今敌我不明,不能轻易暴露他们的位置,不然掉入陷阱,那便是万劫不复了。 走了得有大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了密林。 放眼望去,隐有人家户。 可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昭然着实寻不到方向了。 “这里是哪里?” “阳明山脚下的村落。” 这帮子‘异人’虽然还是‘异人’形态,但他们现今还算清醒,立时辨别出了位置。 “阳明山脚下?” 顺着田间蜿蜒的小路过去就能到达村落,可是…… 她看了眼身边的沈昭然,村落里并未有善医的大夫。 她又抬头看了眼身边的三个‘异人’。 他们这副模样铁定会吓到村落里的人,若是让他们变成寻常人,他们又极易清醒,她可能就控制不了他们了,到时候死的还是她和萧朗。 “我们去阳明山。” 国师大人是萧朗的师父,总不会见死不救? 就算因着萧胤和赫莲的婚事,国师回了京都,但阳明山上的人总是认识萧朗的,他们必然不敢怠慢。 几人沿着山脚下走,避开了村中人,七拐八拐地,总算走到了通往阳明山上的那条路。 阳明山戒备森严,他们甫一走到阳明山的地界儿,就见好几名用白带束着头发、穿着白衣、佩戴着剑的男子走了来。 “做什么的?” 几人也不是吃素的,瞬时认出了沈昭然身边跟着的是‘异人’,立时拔剑将几人围了起来。 “‘异人’?来做什么?” “诸位护卫大哥,我是沈府的五姑娘沈昭然,担架上的是我的未婚夫宸王殿下,他受了伤,我没有办法了,只好带他来阳明山上求国师大人替他诊治。” 沈昭然说着,朝几人裣衽行了一礼。 几人面面相觑,又抬头看了眼他们身边的‘异人’,一时不敢上前。 沈昭然想了想昨儿晚上她从萧朗身上拿出来的东西,其中就有悬明司的令牌,是赶忙从自个的怀里掏了出来,然后双手递上。 “你们可以看看。” 打头的将信将疑将悬明司的令牌接过去看了看,上书悬明司三个大字是皇上亲提,背面花纹是国师大人亲自画的花样,的确不会作假。 “这令牌确实是真的,陛下也确实给宸王殿下和沈家的五姑娘赐了婚。” 说着,他便将视线放在了担架上。 沈昭然见状,忙让两个‘异人’微微侧个身,将萧朗的侧脸露了出来。 那领头的人一见,瞳孔一缩,也顾不得其他,几步上前去看,果真是萧朗! “是宸王殿下,快,将宸王殿下送上山!” 沈昭然见了,可算是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几缕笑意。 总算是遇到可以求助的人了。 可就在他们收剑打算上山的时候,一帮子巡防营的人却是突然来了。 “快,将他们抓起来!” 身后熟悉的话音落下,沈昭然一行人就被巡防营的人给围住了。 沈昭然回身一瞧,这领头的不是张子虎还能是谁? 他这就回巡防营任职了? 还真是快啊! “张将军,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沈昭然虽面上带着笑,但眼中寒意冰冷刺骨。 张子虎挎着腰间剑往前走了一步,而后伸出双手朝上拱了拱:“自是奉命抓捕朝廷钦犯。” 他说这话时,脸上盛满了笑意,眼中隐隐还有一番得色。 “小人得志!” 沈昭然禁不住嘀咕了一声,但她面上不显,还是端得大方得体。 “哦?那张将军你抓你的朝廷钦犯,宸王殿下这边需要救治,我们就不多寒暄了。” 沈昭然心内有股不好的预感,说完这话就打算招呼着阳明山上的护卫往山上行去,没成想张子虎却是在背后慢慢悠悠地说道:“可是我们抓的朝廷钦犯就是宸王殿下该当如何啊?” 沈昭然闻言,立时回身斥道:“大胆!简直是胡说八道!宸王殿下需要救治,你们一再阻挠,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又是个什么意思?” 话罢,她就微微侧身,同身边的阳明山护卫道:“几位护卫大哥,还请你们快快将宸王殿下送上山救治,他伤得很重,禁不起耽搁。” 萧朗的身份谁都知道。 ——堂堂亲王,悬明司统领,还拜了他们国师为师。 这还不是名义上的拜师,他确确实实是受过国师教的,还曾在阳明山上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 虽说他那时候也不爱说话,看起来有些冷漠,但行事作风却是叫人挑不出错处的,更是叫他们心服口服。 不说多有感情,但同门之谊还是在的。 听了沈昭然的话,他又看了眼担架上的萧朗,看他面色发红,只怕还发着热呢。 “受了伤,又发着热,确实不能再耽搁了,快,将殿下带上山去。” “怎么又发烧了?今儿早上明明是退了热的啊?”沈昭然几步走到萧朗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地望向方才说话的护卫,“我摸着不热啊?” 那为首的护卫看了眼沈昭然。 头发散乱不说,一双眼熬得通红,面颊更是透出不正常的绯红来。 他暗叹了口气,朝沈昭然抱拳行了一礼。 “在下冒犯,方才打量了一番姑娘,姑娘怕也发热了。” 沈昭然可顾不得自个了,一心只担心着萧朗。 这么久了,人还发着热,身上又有伤,再拖下去,还真的将命给拖没了。 “护卫大哥别客气,还请你快快将殿下送上山医治。” 护卫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也不敢耽搁,也不管还守在一边儿的巡防营的将士们,一挥手,就要手底下的人将萧朗抬上去,可没成想张子虎又来横插一杠。 “我看谁敢!” 沈昭然回头一看,就见得张子虎手上拿着一张海捕文书。 她心头冷笑,这一回他张子虎还真是做得周全啊! 只可惜,这招对她没用! “哦?” 她似是为了探究这封海捕文书的真假般,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得那封文书面前站定,趁张子虎不注意,是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文书,直接撕了个粉碎。 “这造假的文书不要也罢!” 第172章 阻挠 “你大胆,竟敢撕了海捕文书,我现在就可以逮捕你!” 张子虎没成想沈昭然会给他来这么一招,是大怒,直接从腰间拔出了剑。 阳明山护卫本就还没走出几步,见人连剑都给拔出来了,也不甘示弱,纷纷拔剑相向。 “这可是阳明山啊,张副将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张将军,沈昭然也不喊了,就冷眼觑着他,是不卑不亢。 而一边的‘异人’见自家主子就要受威胁,原本还想上前来,被沈昭然抬手阻了。 张子虎见得这一幕,心头冷笑不止,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不就是现成的把柄? “我做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五姑娘怎么在这里?还有这几名‘异人’,看样子宸王殿下和私自制造‘异人’一事果真有关!” “你少在这里红口白牙地血口喷人!” 沈昭然也一步不让。 “我血口喷人,那我倒是要问问五姑娘,这些‘异人’是干什么的?看样子他们是要为你出头啊?难不成不是受了宸王殿下的令,要保护你?” 事已至此,张子虎也不管什么彼此体面了,是昂首挺胸地站在这里,恨不得多踩上萧朗几脚,顺带着再狠狠给沈昭然一个教训。 “张副将,没查清楚的事儿,话别说得太满,小心闪了舌头!” 沈昭然也不是吃素的,方才那海捕文书她看了几眼,大抵说的便是萧朗与制作‘异人’一事有关,需要他回去配合三司审查。 她猜测,由于萧朗先前同皇上告了假,说是自个生病了,结果官府的人后来去府上寻他不到,这才有了这么一遭,也让巡防营有了机会插手此事。 可也没得这般快就定罪了! “张副将,上回的亏你还没吃够吗?万事切不可过早下定论啊!” 张子虎被沈昭然这话一噎,眉目间的笑容挂不住了,他一冷,面相就显得格外凶狠。 可沈昭然偏还就不怕他! “哟,瞪着我?那有什么用?” 既然已经撕破面皮了,沈昭然还真没必要再给他张子虎留面子! 张子虎是怒目圆睁。 “五姑娘,我看你是位姑娘,不想对你动刀动剑,但也请你尊重一下我们巡防营的人,我们不过是职责所在!” 呵,这一下子就将整个巡防营连带着了,眼瞧着这帮子巡防营的人都对她怒目而视,这张子虎还真不是面上看着这般莽撞虎头啊。 沈昭然忙道:“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还请张副将好生说话,没影儿的事儿莫要乱说!” 她不想再跟张子虎磨叽了,萧朗等不起! “殿下因追捕‘异人’,现如今受伤了,须得立即诊治,也请张副将莫要在这里拦着,说些有的没的。” “追捕‘异人’?据我所知,宸王殿下不是被陛下禁足在家,面壁思过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何况,海捕文书可是陛下亲自下的,五姑娘竟看也不看就撕了,按照中州律法,可是要抓起来下狱的啊!” “你说那是皇上下的,我们早有过节,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伪造的?” 沈昭然看了眼张子虎出鞘的刀剑,冷笑一声。 “说什么对我不动刀剑,你这刀剑不早就拔出来了吗?” 沈昭然局势看得分明,她现如今最大的倚仗只有身后的阳明山,而皇上下令追捕萧朗的消息应该还没送到阳明山来,他们应该还不知此事,倒是可以诓骗他们,先将人送上去诊治。 “护卫大哥,快别听他的,快将殿下先送上山诊治!” 她不怕入虎穴,只要这个虎穴能先将萧朗治好,那往后一切都好办。 只要萧朗活着,那就什么都好办! 最怕的就是…… 到时候死无对证,什么污名都可以栽赃到他头上! 死也要死得其所,她决计不要他担着污名而死! 阳明山的护卫可不管那般多,他们只知道萧朗的命重要,就是要抓捕,那也得活着才能问询啊,故此也没多想,当即就应下了。 “好!” 说完,他们转身就要带着萧朗上山,可张子虎哪里会罢休? 他是巴不得萧朗去死,能拖延时间让他不治而亡自然是最好的,倒是省了许多气力。 “我有海捕文书,奉命追捕,今日一定要将宸王、五姑娘,还有这几名作为人证的‘异人’一并带走!” “你当先不是说那海捕文书是抓捕殿下的,现如今怎么又轮到我头上了?” 沈昭然讽笑道。 “看样子五姑娘是知情者,还将宸王带来了这里,想必事情知道得也不少,自然是要一并带回去的!” 张子虎眉目不动,说话的语调是颇为强硬,而后微一抬手,巡防营的人又拿着手中剑往前走了一步。 沈昭然见状,眼神遽然一变,看了眼左边上前来的士兵,又看了看右边,而后回身直接从阳明山护卫身上抽出了一把剑,护在了他们身前。 “我看谁敢?” 巡防营的士兵不敢动了。 沈昭然手中的剑锋,是直指向了面前的张子虎。 “张子虎,你屡屡阻挠我们救治宸王殿下,是何居心?就算你们怀疑什么,或是奉命抓捕,但事情尚未定论,殿下也还不是你们的囚犯,你们这样,是存心要他死吗?既如此,我还真不吝跟你们拼一拼!或者你大可试试再拦着,到时候闹到皇上跟前,且看看你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且看看陛下是治我的罪还是要了你的命!” 沈昭然字字铿锵,可以看出她的决绝。 此事闹到御前,他张子虎还真是没理儿! 但成不成,全看今日一搏,不然他可就要跌到死人堆里去了! “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要救治,将宸王殿下接回东都救治岂不更好?国师大人也在东都城内。” “宸王殿下命悬一线,我们又何必舍近求远?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张子虎还不懂吗?” 沈昭然回头,示意阳明山护卫带着萧朗往山上退去。 阳明山护卫会意,抬着萧朗,转身就往山上走了。 张子虎见状,额头青筋是根根暴起。 “你们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待今日之事一过,我会进宫向陛下请罪,到时候有何责罚,我一并担着!” 沈昭然站在原地不动,是势必要护着萧朗上山了。 第173章 不退 “可我巡防营也有我巡防营的职责,我们今儿必须将宸王殿下带回去!” 随着张子虎一声令下,巡防营的士兵们就要往山上追去,沈昭然见状,直接挥剑砍向了一当头的士兵。 那士兵没料到沈昭然真的会动手,一时不察,被她划伤了手臂。 顷刻间,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动了。 毕竟皇上是下令要捉拿宸王殿下回去询问,但罪还未定下来呢,何况沈家五姑娘的身份也分外敏感。 张子虎也没想到沈昭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真的敢动手,当下暴怒。 “五姑娘,你这是抗旨不遵,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我还真不怕你不客气!” 沈昭然退后一步,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巡防营的士兵面前,背后就是阳明山的山门。 “张子虎,我就不信了,没有皇上的旨意,你当真有胆子敢闯阳明山!” 阳明山那可是国师大人的地盘,没有皇上的圣旨,谁敢带兵上去搜? 且不说皇上,就是普通百姓得知有人胆敢对国师不敬,怕他们的唾沫都能将巡防营给淹死! 张子虎原先本就是想将萧朗他们拦在山脚下,为的就是不想跟阳明山上的人发生冲突,可现如今人已然被抬山上了,他简直恨得牙痒! “五姑娘的气魄还真是不一般呢!既然五姑娘一直跟宸王殿下一道的,而宸王殿下受了重伤又暂时没法子回东都城,那就请五姑娘跟我们一道回去,我们也好同陛下交代。” 总不能叫自己吃亏了去,他就不信了,沈昭然在他手上,萧朗还能逃得了? 两个人可是一道的,这‘异人’又就摆在面前,是人赃并获。 “还有这三名‘异人’,也得将他们一道押回东都。” 沈昭然可不觉着张子虎会将这三名‘异人’平安带回东都,只怕路上会趁机杀了他们。 “你们是巡防营的,要带走这帮子‘异人’,岂不是越俎代庖?”她见张子虎还要出声辩驳,忙截断了他的话头,“当然,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的,都是盼着百姓好的,但这是‘异人’,寻常士兵、寻常武器,就算砍伤了他们也是无济于事,他们很快就能复原。” “我原以为五姑娘是大家闺秀,平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许多事情定然不清楚,今日还真是大开眼界啊,五姑娘不但能舞刀弄枪,还懂得这么多‘异人’之事啊。” 这是在酸自个呢,沈昭然又不傻。 “那张副将还真是孤陋寡闻呢。”她还真不介意酸回去,“人悬明司出了书的,都说明了此事的,我又去宸王府呆了那么些日子,耳濡目染之下知道了,很奇怪吗?” 她此言一出,张子虎面色又黑了几分。 她似没看到般,接着又道:“且那日宫廷宴会,都说了我体质殊异,只可惜我年岁大了,不能加入悬明司,皇上还夸了我呢,你不知道?” 这剑委实有些重了,她懒得一直僵着,干脆将剑尖抵在了地上。 “哦,我忘了,那宴会张副将进不去。” 张子虎最介意的便是旁人拿他身世说事,他这辈子做梦都想往上爬,而沈昭然一看就是故意说这种话来踩他痛脚的,偏她还摆出一副十足无辜的模样,怎么瞧着叫他怎么生气,可他现今还奈何不得她,一股气只能堵在胸口,是不上不下。 “五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啊,只是五姑娘,且不说你跟宸王殿下大半夜不知去了哪里,还带着这么多‘异人’,就说你方才撕毁海捕文书的举动,都足够我将你下狱了!” “我跟殿下去了哪里?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我鼻子很好,耳朵很好,跟着殿下帮他啊,帮他一道去查案抓‘异人’啊!不然你以为我跟殿下大半夜不睡到东都城外做什么?” 说着说着,沈昭然又是一副颇为委屈的模样,还摇头叹息。 “至于撕毁海捕文书一事,我是真没看清,以为你又在诓骗我。你要抓我,是应当的,只是殿下还未醒,案子也还未查清,我不能离开殿下。” 若是忽略了她手上的剑,不知内情的,还真会被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唬住了,可张子虎不知被她呛过多少回了,将她认得门儿清,根本生不起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 “待我确认殿下稍微好些了,我自会回东都城,向陛下请罪,陛下向来圣明仁慈,想必也会谅解。” 已经放走了一个人了,张子虎不可能一无所获。 这可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 “五姑娘,我已经一退再退了,此事不可能再退,就算是拿到陛下跟前去说,我也不怕。” 话罢,他给巡防营的士兵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动手了。 其实沈昭然敢挡在这里也是知道张子虎一时不敢动她,可若是将他逼急了就说不准了。 但‘异人’决计不能被他给抓住! 就在她打算想法子将‘异人’支走时,山上突然下来了一队白衣护卫。 “张副将,阳明山不是打打杀杀的地儿。” 沈昭然回头,只见一白衣男子翩然而至,端得是一派飘逸出尘之姿,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拿着剑的阳明山护卫。 沈昭然觉着这人有些眼熟,隐隐觉着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倒是张子虎,一见得他就收敛了不少戾气,还收了剑朝他行了一礼。 “大先生。” 沈昭然闻言,立时了然。 怪不得她觉着这位男子面熟呢,原来这位就是国师的大弟子,那个传闻中将继承国师衣钵的风息月! 如此看来,他还真是深得国师亲传,就是气质也是如出一辙,整个人似一朵高岭之花,不染半点尘埃。 细细想来,以前的萧朗也是如此。 连萧子舒都夸她厉害,说她一把将人给拉下凡了。 思及此,她禁不住有些失落,那样的日子怕是再回不来了。 有的,只是波谲云诡的算计。 也不知既明哥哥怎么样了? 她虽心急如焚,但尚且知礼,敛衽同风息月行了一礼。 “昭然见过大先生。” “沈五姑娘不必客气,来者是客,请上山。” 风息月同沈昭然作了个揖,而后微微侧身,示意她往山上去。 沈昭然没想到风息月会直接袒护她,临到嘴边的感谢还未出口,倒是张子虎急得跳墙。 “大先生有所不知,五姑娘犯了我中州律令,我得将她带回去归案!” 第174章 退让 风息月直起身来,一双丹凤眼显出几分迷茫。 “什么案子?” 不待张子虎说什么,沈昭然忙接了话。 “叫大先生看笑话了,实在是一场误会,是昭然不小心冒犯了陛下,可昭然又担心殿下,想要待殿下醒来,再回东都请罪,这才同张副将发生了点口角之争。” 要是沈昭然将手中的剑收起来,说不得她这话还有点可信,偏生她说这话时出鞘的剑还拿在手上的。 但有的人乐得配合她装聋作哑。 “张副将,法不外乎人情,宸王殿下和五姑娘早有婚约,还是陛下赐婚,如今两人情深意笃,想必陛下也是万分欣慰的。何况陛下向来仁慈,想必定然能够谅解五姑娘这番无奈之举的。” 风息月要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他是国师的大弟子,是深得国师真传,不出意外,说不得就是下一任国师,加之他又是风家人。 风家人虽说向来不爱步入朝堂,但耐不住风家文学造诣极高,颇受文人士子的推崇,就是朝中也有许多官员是受过风息月祖父教学的,见了风家人都会礼让三分。 张子虎就算是有满腹的怨言,却也不敢显出来,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大先生,我们这也是没法子,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殿下已经……” 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我们回去已然是要受罚的,要是连五姑娘都带不回,只怕我头顶这顶乌纱帽也不保了,养家糊口是小,若是再不能报效家国,我怕是要抱憾终身啊。” 呵,这高帽子戴得好啊。 沈昭然怕风息月辩不过张子虎这等无赖,正欲开口,没成想风息月却是慢慢悠悠地开了口。 “张副将,在下佩服你有报效家国的志向,只是走上仕途并非唯一的报效之途。百姓安守本分,不给朝廷添乱,不做危害邻里之事,那也算是尽了自个的一份力。” 风息月说话是不疾不徐的,但每一句都很有分量。 “再者,百姓勤勤恳恳,种植粮食,按时缴纳赋税,让将士们能吃饱穿暖,让受了天灾的百姓们能休养生息,那也是报效家国。你说,是不是呢?” 这一句句,听得沈昭然是热血澎湃,她只觉豁然开朗。 是啊,其实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报效家国啊! 要是人人都有这样的觉悟,何愁无天下大同之日? 沈昭然当即鼓掌叫好。 “大先生不愧是大先生,一番话叫昭然是醍醐灌顶,让昭然觉着,昭然纵使身为女流之辈,依然该有报效家国之决心。” “沈五姑娘谬赞了。” 风息月微微躬身,朝沈昭然回了一礼。 张子虎可没心思看他们在这里客套来客套去,只好硬着头皮打断了他们的闲话。 “大先生受教于国师大人,又是出自风家,觉悟自然跟我等俗人不同。我们巡防营的兄弟们奉命要将宸王殿下带回去,奈何宸王殿下受了重伤,没法子,我们可以回京去请太医来,如今看来五姑娘也牵涉其中,还有这些‘异人’,留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到时候要是伤了阳明山上的人,我们可就难辞其咎了。” 张子虎话说得分明,总不能叫他空手而归。 他们不可能一退再退,总得给他们点甜头尝尝! “沈五姑娘,你说呢?” 风息月回头,问起了沈昭然的意思。 这样纠缠着来去,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脱身呢,沈昭然属实没耐心跟张子虎东拉西扯了,何况风息月已经帮到这儿了,她总不好叫人难做。 “这些‘异人’本就是殿下抓的,他们似乎被人控制了,你们要当心着些,莫要刺激了他们,到时候他们发狂可就难办了。” 这是松口了。 张子虎勾唇一笑。 “五姑娘放心,我瞧着他们也没甚动作,想必也不算太过凶恶,我们几个兄弟还是能将他们几个制住的。” 沈昭然正了颜色。 “张副将,请你一定要重视此事,‘异人’一事,开不得玩笑,我是在山上看到过他们发狂的……” 那一幕,沈昭然真的不想再回忆。 “这些士兵们都是有家人的,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再等等,等悬明司的人来了,将他们押走,你们到底没有特制的武器。” 也没有高强的武功。 这话现如今说来像是挑事儿,沈昭然给默默咽下了。 “沈五姑娘字字诚恳,阳明山上暂时关押三个‘异人’还是可以的,望张副将慎重考虑。” 这些‘异人’可是人证,他受了命,是必须将这些个人带走的,哪里是沈昭然三言两语可以说动的? 但态度还是要做足的。 “沈五姑娘放心,我们定当小心行事。” 这还是要将‘异人’带走的意思了。 沈昭然无可奈何,只得让开了。 巡防营的士兵们见状,拿着剑纷纷围了上来,可那三名‘异人’却是纹丝不动。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张子虎见状,冷了面色。 “将他们绑了带走!” 一帮子士兵是面面相觑,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一时是谁也不敢上前。 “要不我帮你们拴?殿下教训过他们,他们很是怕我。”沈昭然笑意盈盈地提议道,“毕竟殿下是悬明司统领,对付‘异人’还是颇有心得的,我也学了一二。” 张子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种事怎么能劳烦五姑娘一个姑娘家呢?到时候传出去,指不定有人要戳我们巡防营的脊梁骨呢。” “张副将,你这话说得,谁敢说你们巡防营的不是啊?” 沈昭然说这话时,眼皮朝下耷拉着,活脱脱一副在巡防营手底下吃了不少亏的可怜模样。 这女人太会做戏了!怪不得这般会蛊惑男人! 张子虎是气得牙痒,可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昭然这副作态,偏生他手底下的人还不动作,他干脆将火都撒到了他们头上。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打算留下来吃饭啊!” 见张子虎撒火了,他们不敢怠慢,忙不迭动了起来。 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这三个‘异人’突然暴起,到时候他们小命不保。 第175章 霁月 风息月在旁边见了,笑眯眯道:“阳明山上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粗茶淡饭还是有的。” 风息月此言一出,张子虎一张脸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跟变戏法似的。 沈昭然见了,都想拍手称赞,奈何要维护风息月在外人面前光风霁月的美好印象,她不好捣乱,只能憋笑。 偏风息月态度还十分认真,说完这话后就直直地看着张子虎,似是在等他的回答,要是他应下了,他立时就安排膳房准备午膳。 张子虎憋了半天,只能憋出几个字来:“不用了,不用劳烦大先生费心了。” 风息月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又将目光放在了那三名‘异人’身上,似不经意般说道:“是啊,未免夜长梦多,将他们早早押回去得好。” 有沈昭然在这里,她又没有进一步的命令,只用眼神示意他们束手就擒,他们便没有动作,任巡防营的人将他们给绑了,只是要将他们带走的时候,他们却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沈昭然知道,没自个的命令,就是死,他们也不会走的。 她轻咳了一声,走到了几人面前,是对着他们好一番上下打量,而后才拖长了嗓子道:“张副将,这三名‘异人’可是我们从藓峰上带下来的人证啊,一直追杀殿下和我,殿下好容易将他们制伏的,你们押回去的时候可得当心着些。” “那是自然。”张子虎答道。 “你们可得好生跟着张副将回去啊,然后好生交代,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沈昭然故意这样说话,听来好像还是在讽刺张子虎般,但只有她自个知道,她不过是在同‘异人’下达指令罢了。 张子虎也没多说什么,干脆眼不见为净,不再看沈昭然,转而同风息月道别。 沈昭然趁着张子虎不注意,又低声同身边的‘异人’下了道命令,而后很快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边上,让他们带着人走了,临走前,她还同张子虎道了谢。 “张副将,今日恩德,昭然铭记在心。” 张子虎可不觉着沈昭然是真的在感谢他,只怕是话里有话。 但人要走个面上过场,他也就接下了。 “今日多有冒犯,五姑娘不介意便罢。” 沈昭然大度摆手。 “不介意,不介意,只是我似乎身子也很不爽利,还请你将这一切如实禀告给陛下。” “自然。” 而后,他便带着人潇洒离开了。 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沈昭然收敛了面上笑意,回身,规规矩矩地同风息月做了个礼。 “今日,多谢大先生了。” “沈五姑娘客气了,宸王殿下也曾在阳明山上学过艺,虽说只有短短四年时光,但他的为人在下还是清楚的。” 风息月说着,也朝沈昭然回了个揖。 “话虽如此,但这毕竟是皇上下的命令,大先生如此维护,昭然感激涕零,来日若有机会,定当相报。” 沈昭然知晓风息月为了维护他们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有些话她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好,那在下记住了,只是在下希望在下永远别有这个机会叫沈五姑娘回报,那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风息月的体贴和风度似是刻在骨子里的,每一句都给人留有余地,如春风拂面般,叫沈昭然说不出旁的来。 “大先生的风骨,我等望尘莫及。” “算不得什么,沈五姑娘说笑了。在下冒犯,在下观沈五姑娘面相,似乎也发了热,快快上山就诊。” 风息月说着,一手背在了身后,一手做出了请的姿势。 沈昭然微微躬身见了个礼,这便缓步上山了。 先前神经一直紧绷着,是担心萧朗、担心身边的‘异人’,又担心张子虎真敢对萧朗不利,她还未有觉,如今往山上走才觉出一身的疲累来。 一身冷汗姑且不说,又是从内而外地觉着烧得慌,浑身又是软乎乎的,当真折磨人得很。 但她还是强撑着,跟着风息月一道往山上走,还遵循了拜山的习俗,五十步一个揖,是虔诚得很。 风息月见了,停下脚步赞道:“沈五姑娘知书达礼,又不乏睿智果敢,不外乎同宸王殿下批出了天作之合的八字。” 沈昭然一直落后风息月半步,以示对他的尊敬,这会子见他停下了脚步,立时也停了下来。 “大先生过誉了,睿智果敢昭然可不敢当,昭然自知太过莽撞,幸得宸王殿下在身边,可时时提点一二。” “沈五姑娘过谦了,在下方才瞧见沈五姑娘的风骨,那是非一般女子能及的。”风息月说着,又抬了抬手,示意接着往前走。 但沈昭然没动,见风息月动了,才接着他的步子往上行去。 好在风息月万分体贴,似是知晓她不舒服,是走得极慢。 “昭然也不想的,但被逼上绝路了。”沈昭然抬头,望着通往阳明山上的台阶,道,“殿下危在旦夕,昭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明不白地就这样枉送了性命。” “放心,昌乐已经在为殿下诊治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会度过这一劫的。”风息月宽慰道。 但沈昭然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还是放不下。 转念一想,好歹有国师的二徒弟明昌乐在,他最是擅长医术了,说不得会有法子。 “二先生医术卓绝,想必……能救回殿下的。” 她这话更像是说给自个听的。 风息月见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二人便沉默地往前走着。 沈昭然原本就生病了,又心事重重的,没走出两步,只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接就要往地上栽去。 她想,完了,这礼数还没尽完,祈福还未完成,怎么自个先倒了? 这预示会不会不大好啊? 自个这一摔,还是个狗啃屎的模样,到时候大先生会不会笑话我啊? 大先生的为人该是不会,但他肯定会讲给萧朗听,到时候肯定会被萧朗笑话一辈子的。 不管了,要是萧朗敢笑自个,自个一定不理他了! 她也不知自个晕倒前为何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但这念头刚一落定,她就人事不知了。 第176章 命悬 沈昭然再醒来,天儿已然黑了。 她脑子还不大清醒,就借着屋内烛火,转着脑袋左顾右盼。 屋子不似东都城内刷了漆的木屋,而是一间竹屋,屋内陈设简单,但胜在雅致。 她愣了好一会儿,记忆终于回笼,估摸着自个这是在阳明山上了。 “阳明山?既明哥哥!” 她念着,就要翻身而起,可惜她还生着病呢,甫一坐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目眩,是又跌回了床上。 她禁不住痛呼一声,似是惊动了外面的人,一婢女端着木盆匆匆进了屋。 “姑娘,你醒了啊?快快躺下,可还不能起身。” 这小姑娘头上梳了个双髻,一张小脸肉嘟嘟的,也穿着一身白衣,一看年岁便不大,行事作风也是一惊一乍的。 “你这发热发得可厉害了,竟还能坚持这般久,真真是不容易了,可得好生养着。” “我没事,我晕倒后是姑娘你在照看我?多谢你了。” 小姑娘将沈昭然扶来躺在床上后是连连摆手。 “不谢不谢,姑娘不谢,姑娘不必这般客套的,奴婢……” 沈昭然没耐心听这小姑娘把话讲完了,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急急问道:“宸王殿下如何了?二先生怎么说?” “殿下啊,二先生还看着呢……”小姑娘嘴一瘪,好似也是万分难过,“奴婢就没瞧过二先生给人看病看这般久的,殿下怎么就受了这般重的伤啊?” “怎么还在看啊……这都什么时辰了?” 沈昭然躺不住了,说着就要起身。 小姑娘吓了一跳,又不敢对她动手,是急得团团转,就这样,还不忘了回答沈昭然的话。 “姑娘从晌午昏睡到现如今,得有五个时辰了。” 这还得了? 意味着从晌午到如今夜黑风高时,萧朗仍是命悬一线。 “我得去瞧瞧他,我不能留他一个人。” 沈昭然边说着,边颤着手将衣裳给草草穿好,这便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门外冲去。 “姑娘,奴婢带你去啊,你寻不到路的。” 沈昭然听到了,忙刹住了脚,拉着那小姑娘就直直往前走。 “那就有劳姑娘带路了。” 小姑娘见得沈昭然这副模样也不敢多话了,是快步跟上了她的步伐,带着她往萧朗住的屋子去了。 “这是殿下以前住的院子。” 沈昭然只来得及瞟了眼静心院几个字,就提着裙摆直直往院儿里冲了。 刚踏进院儿里,她就见得了还在廊下等着的风息月,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急急问道:“大先生,殿下如何了?我听人说二先生还在为殿下诊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好啊?” 沈昭然太着急了,就没个克制,嗓门不免大了些,风息月还不及摇头让她轻声些,就听得屋内传来了一道颇为暴躁的声音。 “嚷嚷什么嚷嚷,看不见这院子的牌匾上写的什么吗?想要我好生替他诊治,就给我闭紧嘴巴!” 沈昭然闻言,是立时闭紧了嘴。 她早便听闻过阳明山上的二先生明昌乐是个怪才,医术极好,但不是人人都愿意医的,而且脾性暴躁至极。 她今儿算是领悟了。 风息月见状,缓步走到了院儿里,带着沈昭然往院子里另一头的一棵大树下走去,离屋子又要远了些,才轻声道:“昌乐脾性向来如此,一给人看病最是忌讳旁人出定点声音了,就是师父也说过他好几回了,过后在下也会好生说说他的,望五姑娘勿怪。” 沈昭然慌不迭摇头:“二先生医术了得、才华横溢,有点脾性属实正常。” 她偏头望着紧闭的屋门:“只要能治好殿下,这算不得什么的。” “昌乐定然会尽全力而为,五姑娘放心。”风息月温声安慰道。 沈昭然胡乱点点头,不说话了,就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道紧闭的门,还有门内盈盈燃着的烛火。 “姑娘,你身体有恙,阳明山上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还是进屋内等着。” 风息月指了指萧朗旁边的屋子,是间茶室。 沈昭然确实还分外不舒服,身子是直发软,想着自个待会儿还要照顾人呢,点头应下了,只是这回往里走的时候是格外小心,连脚步都放轻了。 等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后,沈昭然就有些熬不住了,撑着身边的矮几直打瞌睡,风息月见了,就劝她去歇息,要她将身子养好。 沈昭然哪肯?强撑着挺了挺背,可没过一会儿脑袋又挨在矮几边上了。 风息月见了,也不再劝了,摇了摇头,将守在一边儿的小姑娘召了来,让她去给沈昭然拿床毯子来盖着。 待天约见白的时候,不知何处,竟是传来一阵公鸡打鸣的声音,惹得趴在矮几上睡得不算安稳的沈昭然一个激灵,是直接清醒了过来。 “怎么样了?人好了吗?” “应该快了。” 风息月放下手中的书,温声答道。 沈昭然没想到风息月还在,还万分清醒的模样,而自个竟是睡着了,顿时有些懊恼。 就在这时候,旁边屋子响起了‘吱呀’一声。 沈昭然和风息月对视一眼,是忙不迭站起了身,结果太急,还差点摔倒,所幸扶住了矮几稳住了身子,却也顾不得多缓缓,急急就往屋外走去。 没成想从旁边屋内走出来的人也是朝着他们这边的屋子走来的,差点就同她给撞上了,幸好她拉住了门框,后撤了一步,一抬眼,就瞧见了一胡子拉碴的人。 这……是谁?二先生? 沈昭然很想问问,但就怕面前这人又发火,不同她说萧朗的状况了,一时不尴不尬地杵在那里,就眼巴巴地瞅着他。 明昌乐也是一脸莫名,这姑娘莫不是个傻的? 还是身后的风息月看不下去了,先开了口。 “二师弟,殿下身子如何了?” 一听得风息月这般说,沈昭然忙站直了身子,等着面前的人说话。 明昌乐的面色也瞬时变得凝重。 他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重重叹了口气。 “失血过重,但多开点补血益气的方子不是不可以养回来,但是……” “他肚子里有蛊虫!”沈昭然惶急道。 “对,难办就难办在这里。”明昌乐眉头蹙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第177章 哭包 “没有办法将蛊虫从殿下肚子里引出来吗?” 向来温和从容的风息月听得这里也难得露出了担忧之色。 “还不确定是什么蛊虫,我还得再查查,单是给他看病治伤我就废了这么长时间。” 明昌乐话说一半,但彼此都明了了,这蛊虫怕是不好从他身体里引出来。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会不会危及性命?” 沈昭然不关心那些个有的没的,她就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安心的答案。 “自然会危及殿下性命,什么时候会醒……我也不清楚,得看他恢复力了……” 沈昭然听得这番模棱两可的话,忍不住就迁怒了,上前一把揪住了明昌乐的领子。 “你算个什么大夫,问什么什么都不清楚!” 明昌乐还没被人这般对待过,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别人来寻他看病,谁不是求着他、捧着他,是生怕他不给人看,结果这位倒好,恨不得给他来两耳刮子。 这脾气怎么比自个的还爆啊?怪不得昨儿嗓门那般大。 他正要发火,面前这人倒是自觉松开了他的衣领,还退后一步,朝他行了一礼。 “二先生,委实抱歉,是我情绪不稳,迁怒了。” 沈昭然也不知自个怎么了,方才脑子里一下就闪过了那夜‘异人’伏在萧朗背后舔舐他鲜血的一幕,然后就有些忍不住了。 要是…… 要是他真的就这么死了怎么办…… 脑子里这个念头只要一起,她就忍不住想发火,甚至恨不得立马飞奔回东都城,将齐崇给杀了! 明昌乐见沈昭然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最终也只是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碍事。我先去翻翻医书,你先守着殿下。” 沈昭然又朝明昌乐行了一礼,是分外真诚地道了谢。 明昌乐摇了摇头,就打算离开,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我瞧着你风寒未愈,怪不得脾性不稳,待会儿我会顺带给你开个药方,记得喝。” 说着,他就大踏步离开了。 沈昭然临到嘴边的谢意就这样给憋了回去,干脆朝着他离开的背影遥遥行了一礼。 风息月见状,道:“先进去看看殿下,昌乐既允诺了会想法子,你且好生等着,在下也会一起想法子的。” “多谢大先生。” 风息月示意沈昭然不用客气,而后同她一道进了萧朗的屋子。 萧朗这会子被清理干净了,又是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了,可沈昭然看着他沉睡的眉眼,一颗心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地疼。 “缺什么尽管说,不必客气,在下先去看看昌乐那边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昭然点了点头,原本想将风息月送出门的,被他给阻了。 “你好生陪着殿下,若是累了……”他估摸着她也不愿离开萧朗身边,看了眼屋内的小榻,道,“可以在那里小憩一番。” 沈昭然都一一应下了,待风息月离开了,她便将屋内伺候的人也一并给遣了出去,这才走到了萧朗床边坐了下来。 他的面色比起昨儿好了不少,看着起码没有发热了,只是就算昏迷着,他的眉头也依然紧蹙着。 “你这是受了多大的折磨啊。” 沈昭然一出口,便带着哭腔。 平素里‘泰山崩于前’都能眉目不变的人,此时却在昏睡中都皱紧了眉头,如何不叫人心疼呢? 她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上了他的眉头,想要将他皱拢的眉头推开,可是没用,他眉头的乌云就像散不开了般。 沈昭然觉着无力,忍不住就落下泪来,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不行,既明哥哥已经这样了,自个得坚强! 她用手背擦了擦面颊上的泪,待觉着旁人看不出来了,就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屋门,却见那小丫鬟还守在屋外的,她便拜托了她去给她打盆热水来。 萧朗向来爱干净,她得再给他擦擦。 小姑娘原本想帮忙的,被沈昭然婉拒了。 “我来,他不喜旁人近身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 “我听人说过的,就是在阳明山上,殿下也向来是亲力亲为的。”她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萧朗,宽慰道,“五姑娘放心,殿下会好起来的,你们是天作之合,一定能携手到老的。” 沈昭然勉强往上勾了勾唇:“我不求旁的,就求他尽快好起来。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呢?” “奴婢绿翘。”小丫鬟回道。 “倒是个好名字。”沈昭然夸完这一句便不说话了,就替萧朗专心擦拭着手脚。 待将萧朗归置好,沈昭然又将绿翘遣了出去。 “我一个人陪陪他。” 绿翘也不多言语,端着木盆离开了。 沈昭然又坐到了萧朗的床边,静默打量了他半晌,而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自个怀里掏出了一堆东西翻找起来,可算在其中瞧见了萧朗的铃铛。 “你怎么能将合欢铃给旁人拿着啊?以后可不许了!” 她说完这番话后等了半晌,期待的诱哄声并未出现。 她眼中不免带上了失落,但什么也没说,掀开了萧朗身上盖着的薄被,将铃铛小心翼翼地给他挂在了腰间。 “不要再出事了,你一出事,我整个人都慌了。我就想着……想着……” 说着,她好容易藏起来的泪珠子也滚了下来,砸在了她正握着的萧朗的手背上。 她想替他将手背上的泪水给擦干净,可是没有用,怎么擦都没有用! “怎么……怎么擦不掉啊……怎么一直都是湿的啊……我怎么这么没用啊,连手都给你擦不好……” “再擦都要秃噜皮了。” 一道熟悉低沉的嗓音自床上响起,惹得沈昭然身子一僵,是久久不敢动弹。 “小哭包,你的眼泪掉个不停,我的手怎擦得干啊?” 萧朗说着,就想伸手擦一擦沈昭然眼角的泪,奈何他浑身酸痛得厉害,抬个手都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忍不住就闷哼出声,手便无力地垂下了。 不知为何,这一幕看得沈昭然心惊,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第178章 怪物 “你当心着些。”沈昭然训斥道,“人都这样了,还动手动脚做什么?” 萧朗委实觉着太冤了:“我这……这不是心疼你吗?怎么……” 他有些激动,忍不住就咳嗽了两声。 “夫人现如今真是愈发厉害了啊。” “我厉害怎么了?我不该厉害?” 沈昭然故作凶狠道。 “是是是,都听夫人的,只是听着夫人哭,为夫心痛难忍。” 萧朗握着沈昭然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放心,以后我定然时时带着合欢铃。” 沈昭然闻言,不免想到了自个方才那副傻样,一时红了脸。 她又觉着不服气,微微抬眸,瞪着萧朗。 “你是不是早醒了,就等着看我笑话呢?” “哪敢啊?只是方才昏昏沉沉的,想动又动不了,好容易才醒来,就想着跟你说说话。” 萧朗浑身没劲儿,嘴皮子都干得要起皮了,沈昭然见了,就要起身给他倒水,萧朗不明所以,还以为她还在害羞,拉着不让人走。 “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啊?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 沈昭然将萧朗的手妥善安置在了床上。 “去给你端茶送水啊,我现如今就是你的小丫鬟。” 她这话是刻意拖长了嗓音说的,惹得萧朗颇为无奈,突然又生出了逗弄的心思。 “你可不是我的丫鬟,就算是,那我也舍不得你端茶倒水,那也得是暖床丫鬟。” 沈昭然这会子已经倒了水走到了萧朗的床前,听得这话,皮笑肉不笑道:“还是咱们宸王殿下最上道,竟还要暖床丫鬟,那我这杯茶水也别给你喝了。” “可别,都说了不是丫鬟。” 萧朗见了,竟打算半坐起来拉住沈昭然。 沈昭然见状,立时慌了,忙矮身拉住了他的手。 “你这是要我担心死?” “没,我这不是想跟你说,你不是丫鬟,是我祖宗嘛。” 沈昭然听得这话,恨不得抬手给萧朗一巴掌。 “以前好端端的宸王殿下去哪里了?怎么就成了这样?油腔滑调的!” 说是这样说,但她心头门儿清,萧朗这是不想她太过担忧,故意逗她呢。 她弯身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萧朗的头,然后将茶杯送到了他的嘴边。 “小口些,不然到时候给呛着可没人能来救你了。” 萧朗轻抿了口水,才状似难过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再喝点?” “这感觉,跟我前儿夜里喝的感觉不一样……” 前儿夜里…… 沈昭然想起来了,她当时是…… 用嘴喂的! 她是气得咬牙切齿。 “你是不是玩儿我呢?前儿晚上你就醒了?” 虽然很是气愤,但她还是将茶杯又递到了萧朗嘴边,动作还是如先前般温柔。 “没有。”萧朗赶忙抿了口水,又解释道,“我那是迷迷糊糊地,有些意识,但又醒不过来。” 沈昭然知道萧朗说的是实话,耐心地将一杯水给他喂完,才道:“反正你自个心头清楚,连过了几日都分得清楚,我看啊,你……” 萧朗委屈:“夫人,是真的,为夫可没骗你,为夫清楚那不是昨儿晚上醒过一回,二师兄跟我说的嘛,后来我又睡过去了。” “你是不骗我,一骗就是个大的,你……” 沈昭然原本想要指责萧朗说话不算话,将自个命都快要搭上的时候,又觉着自个这话不大好。 说过不成为他的阻碍的。 这事儿总得有人去做。 她有些懊恼,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屋内的圆桌前,轻轻地将茶杯搁在了上面。 萧朗知道沈昭然想说什么,以为她还在生气,忙端正了颜色。 “以后我会愈发小心的。” 沈昭然回头,慢腾腾地走到了萧朗身边,可她就站在床边看着他,却是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萧朗见状,艰难伸手,握住了沈昭然的一只手。 “对不住,你一定吓坏了?” 沈昭然勉强一笑,坐到了萧朗的身边。 “我只是懊恼,明明说过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可又突然生出了怨怪的心思,没事,你莫要管我,我待会儿就好了。” 她垂头看着萧朗的大手,细细描摹着他掌心因练剑而留下的茧子。 “其实你能活着就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会跟你共进退,就是前夜之事将我……吓住了……我……失控了……像个怪物……” 前夜之事发生得突然,但萧朗记得清楚,更是知道这可能会成为沈昭然一生的噩梦。 他是又心疼,又自责,心内似乎还隐秘地生出一丝快乐。 这个人是因着自个失控的,她很是在乎自个。 虽然这份爱比自个迟,但一点不比自个少。 他为自个心内生出的这一丝卑劣快感感到负疚,握住沈昭然的手不自觉握紧,甚至剖白了自个的内心。 沈昭然呆坐当场。 萧朗苦笑。 “看,其实算不得什么的,有时候人心更是可怕,比起你,我更像个怪物才是。” 沈昭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嘴角明明往上翘着的,眼泪却是落了下来。 萧朗心头还有些忐忑。 “生我气了?” “没有。” 她直接俯身将脑袋搁在了萧朗的肩头,可又怕碰到他的伤,身子小心翼翼地侧靠在他的身边。 “就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你说我会不会再失控啊?幸而这回你阻止了我,要是之后……” 她说不下去了。 萧朗只感觉自个肩头是濡湿一片。 “不会的,我知道,你只是以为我……”那个字实在不好听,干脆不提了,转而道,“我以后会尽量护好自个的。” 他说着,微微侧头,吻了吻沈昭然的发顶。 “嗯。” 沈昭然头埋在萧朗肩头,闷声闷气地应道。 好半晌,她总算是调整好了心绪,微微探出头看着他的侧脸,白皙干净…… 她耐不住,抬头,倾身吻了口。 “若是你要死了,就带着我一起,知道吗?” “不行,要是我死于非命,你可不得给我报仇?” 沈昭然一听这话,忙倾身捂住了萧朗的嘴。 “你瞎说什么呢?” “是是是,我不该瞎说,我胡言乱语,那你也别说些有的没的了,你该往好的地方想,我们运道好,说不得一辈子就这样囫囵过去了,也就白头到老了。” 沈昭然颇为嫌弃地坐起了身。 “那你还真是会往好的地方想啊,说什么囫囵过去。” 她伸手捏了把萧朗的脸。 “好了,说正事,你有什么发现?” 第179章 头绪 萧朗当即就正了面色,同沈昭然使了个眼色。 沈昭然会意,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半晌,而后回身朝萧朗摇了摇头,这才又走到了他的床边。 “我听着外面不像有人。” 萧朗微颔了颔首,直接说起了正事。 “我看到了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一双丹凤眼,右眼角还有颗红痣,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他该就是那个炼药的巫医,但无论声音,还有那双眼,我瞧着都很是年轻,我猜测莫非这是原先那个巫医的徒弟或者后人?” “可是陈狗子父亲笃定了那个巫医在镇国公府,他轻易不可能认错啊。” 沈昭然清晰记得那时候陈狗子父亲的话。 这样一个一心为虎阳军平叛的人,不会不谨慎小心,对于那个巫医的脸,他也合该比谁都记得更清楚才是。 “会不会其实那个黑衣斗篷只是那名藏在幕后的巫医派来的,其实幕后的巫医还藏在镇国公府的哪个角落,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萧朗肯定道:“极有可能。陈狗子的父亲应该还没有追查到藓峰,不然在那日将你掳走之后,他就该同你提及此事。” “我可以控制‘异人’,问出他们嘴里的话,但有一点,就算是‘异人’的话也是模棱两可的,齐崇很小心,他并未出现过在藓峰,或者说出现了,并未让他们看清楚自个的长相,就是丹姝姐姐屡次上山喂他们的血,他们也不知其模样,更不能道明身份。” 事情一时陷入了僵局。 思忖半晌,沈昭然一拍手心。 “我怎么给忘了?‘异人’对于血味很是敏感,谁饲养了他们,他们合该能闻得出来?这应该不是我一个人的特质?” 萧朗面上一喜。 “对啊,‘异人’还有这个特质。”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出了不对劲儿来,“但是安惠郡主已经死了!” 两人面面相觑,原来齐崇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啊!这是要死无对证啊! 霎时,满室寂静。 若真相当真如此,未免太沉重了。 良久,沈昭然才呐呐道:“可丹姝姐姐到底是她的女儿啊……” “齐崇丧心病狂地造了这么多‘异人’,还将自个的女儿变成了‘异人’,借着她,继续饲养别的‘异人’,这样的人,早没良心可言了。不过,不该啊,安惠郡主若是炉鼎,齐崇又怎会就让她这样轻易死了,或许他不过是偷梁换柱了。” “你是说其实丹姝姐姐还活着,只不过被齐崇给藏起来了?” 萧朗肯定地点了点头。 思及此,沈昭然只觉百感交集。 她怕齐丹姝死了,又怕她还活着。 说来说去,齐丹姝到底还是选择了助纣为虐,就算是碰到了,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如何引出来?叫‘异人’循着血味儿去寻?” “可以一试。” “巡防营将我们带回来的那三名‘异人’给拿走了,我让一名乖乖跟着他们走,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另外两名回阳明山脚下来藏着,等我唤他们出来,待会儿我就下山指使他们去寻人。” “其实我们还可以从侧面来佐证齐崇私自造‘异人’,危害中州百姓一事。” “哦?” “藓峰地契,泉水村别庄。” 不用点透,沈昭然已然明白,他们这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丹姝姐姐的母亲,也就是齐崇的原配夫人也被埋在那个山上,故此丹姝姐姐在宫中时,也能常常借着此事到泉水村来,说是去祭拜她的生母,旁人也不会怀疑。” “没想到她竟是那般早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怪不得眼中常常满含愁绪,我跟景宁到底是男子,没女子细心,想不透她为何难过,问她她也不说。” 沈昭然拍了拍萧朗的手,示意此事与他们无关。 “只是我们理清楚这些事情的同时,齐崇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诬陷你私自造‘异人’,若我们拿不到确凿的证据,他只会说是我们栽赃到他头上的,到时候端看皇上信谁了。” 萧朗微眯了眼。 “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虽然说他此举不过是狗急跳墙,但你别忘了,他背后有太后,皇上总得顾忌太后所想的,而且……皇上能走到这一步,太后母家也是功不可没。” 沈昭然没说的话是,皇上就只有一位母亲,但他的儿子却不知有多少个。 仔细一掂量,他想要保谁姑且还不知道呢。 萧朗向来通透,瞬时读懂了沈昭然话中未完之意。 “确实。端看父皇是不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他终于知道皇上为何叫他别再查下去了,或许他早就知道此事牵涉到镇国公府。 无奈,镇国公府在朝中树大根深,轻易撼动不得。 最为重要的是,当初镇国公府为皇上上位不知出了多少力,未免朝中老臣寒心,说他‘狡兔死,走狗烹’,他只得暂时按捺住不发。 可事情已经发展至此,中州深受其害,却是不得不剜掉这颗毒瘤了! 他希望皇上能想明白这个理儿。 “其实父皇比谁都清楚。” 末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清楚是一回事,手起刀落、大刀阔斧地去改,又是另外一回事。”沈昭然抬眸,定定地看着萧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毕竟老了,他也开始贪图安稳了。” 谁不想安稳啊?但如今的中州,根本安稳不起来! “事情已然摆到台面上了,他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自个的父亲,声音也低了下来。 “既明哥哥,那日我回府,从我母亲口中得知,当初她同我说的事情好像另有隐情。我父亲写了折子递上去同皇上禀明此事是真,皇上驳回或许也是真,但事情还远远不止如此。” 萧朗眼神遽然一变:“你是怀疑……” 沈昭然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我在想这么大一件事,我父亲怎么敢瞒着他,是不是……其实他受了暗示。” 帝王的话,总得叫人细细揣摩,陈酒会意了,所以下去布置了,但此事到底上不得台面。 皇上需要个干干净净的江山,所以他退了,将陈酒推了上来。 萧朗望着沈昭然,直言道:“若当真如此,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错了就是错了! 第180章 搅浑 “我们尽早回东都城。”萧朗提议道。 “不行!”沈昭然瞪着萧朗,“给我好生养着!” “没事儿,都是些外伤。”萧朗不欲沈昭然担心,是故作轻松地说道。 “待你能好生站起来再同我说此事!”说着,沈昭然犹不解气,伸手按了把他的肚子,“不疼吗?” 萧朗摸了摸自个的肚子,笑道:“你都知道了啊?” “我能不知道吗?说的什么傻话啊?” 眼瞧着沈昭然是又要哭了,萧朗只好服软。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敢了,我会好好养病的。” “当真?” 沈昭然挑眉问道。 萧朗眼带宠溺地点了点头。 “你肚子里的蛊虫是谁下的?那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 “嗯,我记得当时我们从藓峰上跳了下去……”说到此处的时候,萧朗万分忐忑地看着沈昭然肉眼可见变黑的脸,忙不迭拐到正事上来,“他放了只虫子出来,该就是那时候入了我的体内。” “那或许寻得齐崇,找到那个黑衣斗篷的人……” “但他们更有可能以我的性命为要挟。” 萧朗打断了沈昭然的话,他不想她去冒险。 “我们没有选择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大不了我就痛苦一些,我相信二师兄和若玉定会寻得法子的。” “就没有……为何不能去南诏?南诏人最善蛊虫了,去那里或许能得到线索。”沈昭然摸着萧朗的肚子,“我不想你受苦。” “南诏不大,却是出奇地团结,外来人他们都知道,一打听更易被人察觉,好容易才寻了个南诏人为我们所用,只能从他那里得知南诏的一些消息,我也派了人去,但并没什么收获,若需要,我得亲自去一趟那里,但……” 萧朗不是没想过亲自去南诏探查一趟,但当时皇上的态度很是奇怪。 “父皇不准我去南诏,他说南诏同我朝一直睦邻友好,且南诏人最是在意他们的蛊术,若我的身份暴露,他们必然会觉着是我朝企图谋划他们的国家,他们势必会反扑。” “皇上担忧此事属实正常,只是你现如今这样,得将柏寒尽快召回才是。还有府上,我走之前特意叮嘱了钟管事的,也不知他们到底怎么了……” 听到此处,萧朗哪里还不明白沈昭然的意思?一双眼是微微眯起。 “你不会是想同我说,你要一个人回东都去面临那场风暴?” “你还没回城呢,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沈昭然陪笑道。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再等等看,我的暗卫得了消息应该很快就会寻到山上来的。” 萧朗话音甫一落定,外面就响起了一阵鸟叫声。 阳明山上漫山遍野的竹子,鸟儿自也多不胜数,沈昭然也没在意,但萧朗却招手示意她莫要说话。 “进来。” 就听得他如是道。 沈昭然回身,就见一黑衣男子从窗边翻身而入。 “殿下,五姑娘。” 是阿大! “现下外面状况如何?” “五姑娘走的第二日王府就被围住了,钟管事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但发了消息的,可惜殿下昏迷,我们也一直在深山老林里没瞧见。” 这是他们回去后得的消息,但眼下还有别的。 “那日属下等人同殿下分开后就循着官道去,打算寻人来搭救殿下和五姑娘,没成想半道上碰到了巡防营的人,我们只能躲避,同我们的人汇合后才知东都情势严峻,而悬明司也被人控制了,是敌是友暂时不明。” 这是萧朗能预料到的结果。 “有友有敌。”萧朗这话是对沈昭然说的,“本王好歹在悬明司多年,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这是还记着她以前说他御下不严一事呢。 “蠢蠢欲动的是赵乐带的一小拨人?” “对,说不得现如今他已经有了可以统御悬明司的实权了,就差一个名头了。” “副统领?” “统领。” 沈昭然挑眉:“他的心还不小啊。” “不想着往上爬的那可不算是有上进心的好官。”萧朗调侃道。 “元大夫呢?”沈昭然就想快快将元衡接来给萧朗诊治一番。 “元大夫为了只身引开别庄护卫,差点遇险,我们暗中护送,让他同悬明司的护卫遇上了,但他牵扯其中,已经被赵乐的人看守起来了。”阿大知无不言。 “证人呢?”萧朗现下最为关心的就是这个。 要是跟着他们一道冲出来的那三名‘异人’在跟巡防营的人周旋上出了状况,他们好歹不至于一个证人都捞不到。 “一个重伤不愈,我们将他给烧了,还剩一个。” 沈昭然松了口气。 “将那个人藏好。”萧朗下令道。 “是!”阿大忙应下了。 “如今朝中局势如何?”萧朗问道。 阿大恭敬回道:“镇国公咬死了说王爷您跟‘异人’一事有牵扯,闹着要搜府呢,巡防营的张子虎那边又带回了消息,说沈家五姑娘跟您一起,说不得也牵扯其中。” “齐崇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他这是势必要将这趟水给搅浑啊!”沈昭然不无气愤道,“虽说沈家不能和皇后、太子一派亲上加亲了,但两家捆绑这么多年,沈家下水,皇后和太子能作壁上观?他们就不怕这把火再烧大?” 太子还只是太子,还没坐上皇位呢,断不会这般轻易就砍掉沈家这个左膀右臂! 但是他们可以放弃她。 “你说说,这有什么意思呢?我就是一个女流之辈,在我舅舅心中,家族荣耀最为要紧,保我做什么?” 萧朗闻言,心内一紧,悄没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想借此宽慰她。 反倒是沈昭然,拍了拍他的手。 “我没有太过伤心,这一切我觉着都是理所当然的,只是累着我母亲伤心了。” “没有太过伤心,那总有一点伤心的。” 有些东西,没得到更好,但得到了又失去,得多绝望啊? 萧朗太清楚这种感受了。 沈昭然说是这般说,但真当面对的时候,她怕是也会伤心难过的。 “你说,齐崇拉这么多人下水,是想做什么?他认为这样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不能全身而退。”萧朗看着从合上的窗户缝隙间漏进屋来的阳光道,“但大家都不干净的时候,他保住镇国公府的半条命还是有可能的。” 第180章 搅浑 “我们尽早回东都城。”萧朗提议道。 “不行!”沈昭然瞪着萧朗,“给我好生养着!” “没事儿,都是些外伤。”萧朗不欲沈昭然担心,是故作轻松地说道。 “待你能好生站起来再同我说此事!”说着,沈昭然犹不解气,伸手按了把他的肚子,“不疼吗?” 萧朗摸了摸自个的肚子,笑道:“你都知道了啊?” “我能不知道吗?说的什么傻话啊?” 眼瞧着沈昭然是又要哭了,萧朗只好服软。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敢了,我会好好养病的。” “当真?” 沈昭然挑眉问道。 萧朗眼带宠溺地点了点头。 “你肚子里的蛊虫是谁下的?那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 “嗯,我记得当时我们从藓峰上跳了下去……”说到此处的时候,萧朗万分忐忑地看着沈昭然肉眼可见变黑的脸,忙不迭拐到正事上来,“他放了只虫子出来,该就是那时候入了我的体内。” “那或许寻得齐崇,找到那个黑衣斗篷的人……” “但他们更有可能以我的性命为要挟。” 萧朗打断了沈昭然的话,他不想她去冒险。 “我们没有选择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大不了我就痛苦一些,我相信二师兄和若玉定会寻得法子的。” “就没有……为何不能去南诏?南诏人最善蛊虫了,去那里或许能得到线索。”沈昭然摸着萧朗的肚子,“我不想你受苦。” “南诏不大,却是出奇地团结,外来人他们都知道,一打听更易被人察觉,好容易才寻了个南诏人为我们所用,只能从他那里得知南诏的一些消息,我也派了人去,但并没什么收获,若需要,我得亲自去一趟那里,但……” 萧朗不是没想过亲自去南诏探查一趟,但当时皇上的态度很是奇怪。 “父皇不准我去南诏,他说南诏同我朝一直睦邻友好,且南诏人最是在意他们的蛊术,若我的身份暴露,他们必然会觉着是我朝企图谋划他们的国家,他们势必会反扑。” “皇上担忧此事属实正常,只是你现如今这样,得将柏寒尽快召回才是。还有府上,我走之前特意叮嘱了钟管事的,也不知他们到底怎么了……” 听到此处,萧朗哪里还不明白沈昭然的意思?一双眼是微微眯起。 “你不会是想同我说,你要一个人回东都去面临那场风暴?” “你还没回城呢,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沈昭然陪笑道。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再等等看,我的暗卫得了消息应该很快就会寻到山上来的。” 萧朗话音甫一落定,外面就响起了一阵鸟叫声。 阳明山上漫山遍野的竹子,鸟儿自也多不胜数,沈昭然也没在意,但萧朗却招手示意她莫要说话。 “进来。” 就听得他如是道。 沈昭然回身,就见一黑衣男子从窗边翻身而入。 “殿下,五姑娘。” 是阿大! “现下外面状况如何?” “五姑娘走的第二日王府就被围住了,钟管事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但发了消息的,可惜殿下昏迷,我们也一直在深山老林里没瞧见。” 这是他们回去后得的消息,但眼下还有别的。 “那日属下等人同殿下分开后就循着官道去,打算寻人来搭救殿下和五姑娘,没成想半道上碰到了巡防营的人,我们只能躲避,同我们的人汇合后才知东都情势严峻,而悬明司也被人控制了,是敌是友暂时不明。” 这是萧朗能预料到的结果。 “有友有敌。”萧朗这话是对沈昭然说的,“本王好歹在悬明司多年,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这是还记着她以前说他御下不严一事呢。 “蠢蠢欲动的是赵乐带的一小拨人?” “对,说不得现如今他已经有了可以统御悬明司的实权了,就差一个名头了。” “副统领?” “统领。” 沈昭然挑眉:“他的心还不小啊。” “不想着往上爬的那可不算是有上进心的好官。”萧朗调侃道。 “元大夫呢?”沈昭然就想快快将元衡接来给萧朗诊治一番。 “元大夫为了只身引开别庄护卫,差点遇险,我们暗中护送,让他同悬明司的护卫遇上了,但他牵扯其中,已经被赵乐的人看守起来了。”阿大知无不言。 “证人呢?”萧朗现下最为关心的就是这个。 要是跟着他们一道冲出来的那三名‘异人’在跟巡防营的人周旋上出了状况,他们好歹不至于一个证人都捞不到。 “一个重伤不愈,我们将他给烧了,还剩一个。” 沈昭然松了口气。 “将那个人藏好。”萧朗下令道。 “是!”阿大忙应下了。 “如今朝中局势如何?”萧朗问道。 阿大恭敬回道:“镇国公咬死了说王爷您跟‘异人’一事有牵扯,闹着要搜府呢,巡防营的张子虎那边又带回了消息,说沈家五姑娘跟您一起,说不得也牵扯其中。” “齐崇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他这是势必要将这趟水给搅浑啊!”沈昭然不无气愤道,“虽说沈家不能和皇后、太子一派亲上加亲了,但两家捆绑这么多年,沈家下水,皇后和太子能作壁上观?他们就不怕这把火再烧大?” 太子还只是太子,还没坐上皇位呢,断不会这般轻易就砍掉沈家这个左膀右臂! 但是他们可以放弃她。 “你说说,这有什么意思呢?我就是一个女流之辈,在我舅舅心中,家族荣耀最为要紧,保我做什么?” 萧朗闻言,心内一紧,悄没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想借此宽慰她。 反倒是沈昭然,拍了拍他的手。 “我没有太过伤心,这一切我觉着都是理所当然的,只是累着我母亲伤心了。” “没有太过伤心,那总有一点伤心的。” 有些东西,没得到更好,但得到了又失去,得多绝望啊? 萧朗太清楚这种感受了。 沈昭然说是这般说,但真当面对的时候,她怕是也会伤心难过的。 “你说,齐崇拉这么多人下水,是想做什么?他认为这样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不能全身而退。”萧朗看着从合上的窗户缝隙间漏进屋来的阳光道,“但大家都不干净的时候,他保住镇国公府的半条命还是有可能的。” 第181章 决意 “搜院儿……”沈昭然脑中白光一闪,突然有了个念头,“你刚说齐崇一直同皇上要求彻查宸王府,要搜院儿?” “是。”阿大道,“但皇上说殿下是悬明司统领,唯恐宸王府关于‘异人’记载的要记书册遗漏,一直按着不发,说要等殿下回东都城辩一辩再说。” “看样子本王是不能安心养病了……” 萧朗话未完,沈昭然倒是很激动地拉住了他的手,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 “他想要搜院儿,先前也想搜!” 萧朗瞬时明了了沈昭然的意思,伸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在藓峰上本王就将令牌整个销毁了,如今怕是已烧成粉末了。” 沈昭然懂了萧朗的意思,他没让他们知道其实她手上还有半块令牌。 “可是为何他还要鼓动皇上搜府?按理说藓峰上的事儿他该早得了消息才是,难不成他觉着狡猾如你,不会不给自个留退路?” 萧朗觉得可爱如沈昭然,有时候用的语句也这般可爱。 “本王这叫机智。” “不要管那么多!” 沈昭然白了萧朗一眼。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萧朗忙肃了面色,道,“本王估摸着他是贼心不死呢。” 外面局势闹清楚了,萧朗便挥退了阿大:“继续暗中探查着东都城内的局势,还有巡防营今日寻到的‘异人’,到时候他们会受令去寻安惠郡主,你带人在后面跟着。” 阿大眼神遽然一变,安惠郡主竟然还活着。 但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情,他只点头应下了此事。 “就是山下那两名‘异人’吗?” 沈昭然和萧朗对视一眼,看样子他们已经照计划逃出来等在山下了。 “待会儿我跟你一道下山,若安惠郡主还活着,他们会带你找到她的。” “是。” “我先下山去了,你莫要乱动,我很快回来。” 萧朗太阳穴突突一跳。 “你不会……” “不会!” 沈昭然无奈,她还得回来问问明昌乐,萧朗肚子里的蛊虫到底怎么办呢。 萧朗放下心来,目送着沈昭然离开后,他眼中的柔情全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冷峻。 他在想,当时齐丹姝是不是也在藓峰上? 对于齐崇来说,那个地方最为保险,也最容易就地取材,帮他控制‘异人’。 但藓峰已毁,许多事情求证不得。 不过…… 他派出去的桩子,如今也该发挥作用了,计划得开始了。 “五姑娘,得往这边走。”阿大指了指面前的一条小径,“山下还有巡防营的人在守着呢,那两名‘异人’属下瞧着也是藏到了这里来。” 沈昭然点了点头,跟着阿大一道下了山。 没多会儿,那两名‘异人’就循着气味来寻得了她,为防万一,她又给两名‘异人’喂了点血。 “找到你们先前的主人。” “是!” 两名‘异人’抱拳朝沈昭然施了一礼,转身就离开了。 沈昭然见了,回头同阿大道:“我能控制他们,安惠郡主也能,万事小心,莫要莽撞。” 阿大万分恭敬道:“是,属下定不辱使命。” 待将阿大送走,沈昭然便缓步又往山上行去了。 “殿下,你总算是醒了啊。” 风息月和明昌乐知道萧朗醒了,当即便来探望了。 “劳烦大师兄、二师兄挂怀了。” 萧朗说着,微微抬起手拱了拱手。 “殿下,你可就安分点。” 明昌乐分为不客气地说道。 而后走到了萧朗床边,凝神替他把起了脉。 “得亏你身子好,但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什么体质?” “什么体质?”风息月轻声问道。 萧朗体质可危及他的性命,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唯恐不好,故此就算是这阳明山上知道此事的也不过只有国师和擅长医术的明昌乐二人。 明昌乐自知失言,摇了摇头糊弄了过去。 “他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其实本体虚弱得很,禁不起造的。” “对,大师兄。” 萧朗附和道。 他们都知道风息月是个什么性子,有些事他们瞒着不说,他也不会多问,这不,他也没再就此事多问,只是提起了萧朗肚子里蛊虫之事。 “真的没有法子吗?” 提及此,明昌乐就颇为烦躁,但他向来敬重风息月,对他的态度仍是极为恭敬的。 “也不是没有法子,这世上能生出一种毒或者病来,我坚信总有解法,就是不知这种解法能否被我们给找到。” 明昌乐似乎也觉着自个在这讲的就是屁话,说着说着是愈显懊恼。 “还得给我点时间,引出蛊虫的法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寻到的。” “那我一直呆在阳明山上也不是法子啊。” 明昌乐闻言,警惕地看着萧朗。 “你打算做什么?我告诉你啊,别乱来啊,你现如今是我的病人,就该听我的!” 明昌乐向来如此,要么是他打心眼儿里敬重的人,不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敢说敢做! “没有乱来,这得问问二师兄你,怎么还未查出解法来?不然我就安生躺着了。” 萧朗太知道明昌乐的脾性了,制他的法子更是不知凡几,这不,明昌乐一张脸时黑时青,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啊。 “你就激我,我还就不信不能将你给治好了!” 明昌乐气哼哼地就打算离开了,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又停下了步子。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样一样地,一个脾气暴躁,嗓门儿忒大,一个呢,像个狐狸一样狡诈!” 他边咕哝着,边走了出去。 “这是昭然又将二师兄给怎么了?”萧朗问道。 风息月摇了摇头,语带担忧地问道:“你当真决意回去?” 萧朗知晓逃不过风息月的盘问,也不东拉西扯了,点了点头。 “‘异人’一事得有个了断了。” “你又如何断定镇国公府落没了,此事也就了断了?” 风息月背朝着萧朗往前走了一步,似嗟叹似无奈。 “但起码事情会有个进展,总归是好的。”萧朗转而又问起了国师,“师父那边可传出什么消息来了?” “没说什么,他知道阻不了你。”风息月转身,面朝着萧朗,“你从小到大便是如此,求真求实。” “还是师兄们这样好,超然洒脱,我做不到。”萧朗定定地盯着床帐。 他又想起了国师说过的话,说他成也为此败也为此。 “我觉着很好。”风息月笑得温柔,说话的声音更是空灵缥缈,“中州缺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第181章 决意 “搜院儿……”沈昭然脑中白光一闪,突然有了个念头,“你刚说齐崇一直同皇上要求彻查宸王府,要搜院儿?” “是。”阿大道,“但皇上说殿下是悬明司统领,唯恐宸王府关于‘异人’记载的要记书册遗漏,一直按着不发,说要等殿下回东都城辩一辩再说。” “看样子本王是不能安心养病了……” 萧朗话未完,沈昭然倒是很激动地拉住了他的手,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 “他想要搜院儿,先前也想搜!” 萧朗瞬时明了了沈昭然的意思,伸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在藓峰上本王就将令牌整个销毁了,如今怕是已烧成粉末了。” 沈昭然懂了萧朗的意思,他没让他们知道其实她手上还有半块令牌。 “可是为何他还要鼓动皇上搜府?按理说藓峰上的事儿他该早得了消息才是,难不成他觉着狡猾如你,不会不给自个留退路?” 萧朗觉得可爱如沈昭然,有时候用的语句也这般可爱。 “本王这叫机智。” “不要管那么多!” 沈昭然白了萧朗一眼。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萧朗忙肃了面色,道,“本王估摸着他是贼心不死呢。” 外面局势闹清楚了,萧朗便挥退了阿大:“继续暗中探查着东都城内的局势,还有巡防营今日寻到的‘异人’,到时候他们会受令去寻安惠郡主,你带人在后面跟着。” 阿大眼神遽然一变,安惠郡主竟然还活着。 但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情,他只点头应下了此事。 “就是山下那两名‘异人’吗?” 沈昭然和萧朗对视一眼,看样子他们已经照计划逃出来等在山下了。 “待会儿我跟你一道下山,若安惠郡主还活着,他们会带你找到她的。” “是。” “我先下山去了,你莫要乱动,我很快回来。” 萧朗太阳穴突突一跳。 “你不会……” “不会!” 沈昭然无奈,她还得回来问问明昌乐,萧朗肚子里的蛊虫到底怎么办呢。 萧朗放下心来,目送着沈昭然离开后,他眼中的柔情全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冷峻。 他在想,当时齐丹姝是不是也在藓峰上? 对于齐崇来说,那个地方最为保险,也最容易就地取材,帮他控制‘异人’。 但藓峰已毁,许多事情求证不得。 不过…… 他派出去的桩子,如今也该发挥作用了,计划得开始了。 “五姑娘,得往这边走。”阿大指了指面前的一条小径,“山下还有巡防营的人在守着呢,那两名‘异人’属下瞧着也是藏到了这里来。” 沈昭然点了点头,跟着阿大一道下了山。 没多会儿,那两名‘异人’就循着气味来寻得了她,为防万一,她又给两名‘异人’喂了点血。 “找到你们先前的主人。” “是!” 两名‘异人’抱拳朝沈昭然施了一礼,转身就离开了。 沈昭然见了,回头同阿大道:“我能控制他们,安惠郡主也能,万事小心,莫要莽撞。” 阿大万分恭敬道:“是,属下定不辱使命。” 待将阿大送走,沈昭然便缓步又往山上行去了。 “殿下,你总算是醒了啊。” 风息月和明昌乐知道萧朗醒了,当即便来探望了。 “劳烦大师兄、二师兄挂怀了。” 萧朗说着,微微抬起手拱了拱手。 “殿下,你可就安分点。” 明昌乐分为不客气地说道。 而后走到了萧朗床边,凝神替他把起了脉。 “得亏你身子好,但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什么体质?” “什么体质?”风息月轻声问道。 萧朗体质可危及他的性命,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唯恐不好,故此就算是这阳明山上知道此事的也不过只有国师和擅长医术的明昌乐二人。 明昌乐自知失言,摇了摇头糊弄了过去。 “他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其实本体虚弱得很,禁不起造的。” “对,大师兄。” 萧朗附和道。 他们都知道风息月是个什么性子,有些事他们瞒着不说,他也不会多问,这不,他也没再就此事多问,只是提起了萧朗肚子里蛊虫之事。 “真的没有法子吗?” 提及此,明昌乐就颇为烦躁,但他向来敬重风息月,对他的态度仍是极为恭敬的。 “也不是没有法子,这世上能生出一种毒或者病来,我坚信总有解法,就是不知这种解法能否被我们给找到。” 明昌乐似乎也觉着自个在这讲的就是屁话,说着说着是愈显懊恼。 “还得给我点时间,引出蛊虫的法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寻到的。” “那我一直呆在阳明山上也不是法子啊。” 明昌乐闻言,警惕地看着萧朗。 “你打算做什么?我告诉你啊,别乱来啊,你现如今是我的病人,就该听我的!” 明昌乐向来如此,要么是他打心眼儿里敬重的人,不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敢说敢做! “没有乱来,这得问问二师兄你,怎么还未查出解法来?不然我就安生躺着了。” 萧朗太知道明昌乐的脾性了,制他的法子更是不知凡几,这不,明昌乐一张脸时黑时青,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啊。 “你就激我,我还就不信不能将你给治好了!” 明昌乐气哼哼地就打算离开了,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又停下了步子。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样一样地,一个脾气暴躁,嗓门儿忒大,一个呢,像个狐狸一样狡诈!” 他边咕哝着,边走了出去。 “这是昭然又将二师兄给怎么了?”萧朗问道。 风息月摇了摇头,语带担忧地问道:“你当真决意回去?” 萧朗知晓逃不过风息月的盘问,也不东拉西扯了,点了点头。 “‘异人’一事得有个了断了。” “你又如何断定镇国公府落没了,此事也就了断了?” 风息月背朝着萧朗往前走了一步,似嗟叹似无奈。 “但起码事情会有个进展,总归是好的。”萧朗转而又问起了国师,“师父那边可传出什么消息来了?” “没说什么,他知道阻不了你。”风息月转身,面朝着萧朗,“你从小到大便是如此,求真求实。” “还是师兄们这样好,超然洒脱,我做不到。”萧朗定定地盯着床帐。 他又想起了国师说过的话,说他成也为此败也为此。 “我觉着很好。”风息月笑得温柔,说话的声音更是空灵缥缈,“中州缺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第182章 争执 萧朗执意要回东都,沈昭然是拦都拦不住。 “说什么都听我的,固执起来,谁的话都不听。” 沈昭然虽生气,可还是在上了马车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还将他身上的斗篷又给裹紧了些。 “现如今我也算是小鸟依人了。” 萧朗将头搁在沈昭然的肩头后,还讨好地蹭了蹭她的颈项。 沈昭然听得这话,是觉好笑又好气,干脆从嘴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声。 萧朗伸手抱住沈昭然的一只手臂摇了摇:“别生气了,夫人。” 沈昭然抬了抬自个的肩膀:“说正事。” 萧朗将脑袋从沈昭然肩头抬了起来:“你说。” “还有两件事很重要,方才没来得及同你说。在元大夫的协助下,我问过其中一个‘异人’,他们说他们原本该被流放至朗州,但莫名其妙被人给拉回了这里。” “流放之人向来生死不问,就算是少了几个也没人会说什么,更不会捅到父皇那边去,这算盘打得还真是好啊!” 沈昭然肯定地点了点头。 “循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应该会有大发现。还有一件事,那个‘异人’说他是七年前到的,但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在藓峰上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细思极恐。 “说不定陈将军就是……” 到了嘴边的话萧朗又给咽了回去,他细细观察着沈昭然的表情,是生怕她有一丝不乐意。 “是啊,说不定我父亲就是在那里研制出‘异人’的。” 沈昭然苦笑着把话接了过去。 顿了顿,她又道:“我们还真是……皇上若是执意要包庇……或者也卷入了此事,你当如何?你该是明白的,他是皇上,不是我们能够抗衡的。” “若当真父皇授意,我就算是拼尽苦心筹谋的这一切,也会还原一个真相,错了就是错了,但是……” 萧朗有新的考量。 “我从小习的平衡之术不是这样教我的。” 是的,他幼时不大懂,后来长大,就渐渐明了了,无论是国师大人,还是风息月,教给他的都是帝王的平衡之术。 他一个宫女所出的孩子,背后没有娘亲母家的凭依,只有国师大人的照拂,还有因此而生的皇上的重用,就算是没了太子,储君之位也轮不上他,可他们就是教了他这个,说是他总会用上的。 如今却是…… “昭然,我总说错了就是错了,可……若我为保中州安定,将此事瞒下来呢?” 这世上群魔乱舞,或许走着走着,自个也变得不干净了。 沈昭然瞬时明白了萧朗的话。 她将自个的手从萧朗紧握的手中缓缓抽了出来。 “你真的要这样做?”她满脸肃色,“这跟你当初跟我说的不一样。” 她想要的是个真相。 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父亲……” 父亲是被逼的吗? 被逼的话他可以反抗啊,但是他没有,母亲如何说,就是母亲对父亲之事也是讳莫如深。 母亲原来是怨恨着父亲的。 沈昭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背过身去默默垂泪,似乎又觉着自个这样过于软弱了,忙又将眼泪擦了去。 “你听我说……” 萧朗肚子又有些疼了,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想要去拉背对着他坐的沈昭然,可沈昭然根本就不理了,还是拿背对着他。 这叫他分外难受。 特特是看着沈昭然不时抖动的肩膀,心内又是好一阵绵绵密密的酸疼,像是被人用针扎似的。 他颓丧地收回手,温声解释道:“百姓对皇室无望,中州必将大乱。” 沈昭然一听这话就来气,回头就朝萧朗吼道:“那就换一个皇室好了,这样的皇室不要也罢!” 萧朗当即变了面色,伸手一把将沈昭然的嘴给捂住了。 “说什么气话?” 他下意识看了眼随着走动而轻微摇摆着的马车帘,外面只有两个暗卫,均是他临时调过来的,倒也信得过。 沈昭然也知自个失言了,但她心头那股子气就是顺不过,就猩红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萧朗,眼中满是不甘。 萧朗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面前这个小小的倔强人儿一把揽进了怀里。 “回去后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知道的,中州还没有走到这个地步,况且北陵现如今就等着我们大乱呢,乱了,他们就有机可乘了。” 自八年前虎阳军将北陵打回西西河以北后,北陵一直休养生息,如今北陵王更是将自个的女儿嫁过来了。 为了所谓的两国和平? 谁信谁是个冤大头! 沈昭然虽然气上心头,但还是惦记着萧朗身上的伤的,就挣扎了两下,到底是软化了,窝在他的怀里抽泣着,却是再没说什么。 可只这样,也叫萧朗一颗心愧疚得无以复加。 “承诺……到底是我没有做到……都是我对不住你,要怨你就怨我,莫要因此行事冲动,伤害到自个。” “我知道……”沈昭然闷声闷气地回道,“我知道你是……你想得比我多,你……” 她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气话罢了,说什么换皇室,萧朗也是皇室一员啊。 若是她嫁给了萧朗,那她也是…… 这是逃不过的宿命。 “但……为什么寻常人犯了错可以忍受万人唾骂,到他皇上了就不行了?” 但这世道本就如此。 古往今来,向来如此。 她觉着讽刺至极! “不是不行,只是……” 萧朗还欲解释,又觉着无力。 “只是什么?只是为了稳定民心?” 沈昭然嗤笑出声,可眼角又分明有泪落下来。 “这样的皇上不要也罢,不是吗?既明哥哥,你说,换了这个皇上好不好?” 她仰起头,一双眼亮晶晶,万分渴盼地看着萧朗。 “你说,好不好?” 萧朗看得心弦一颤,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沈昭然这样,像是有些疯魔了,可他又觉着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退位,若他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我会尽力,让他主动退位。” 这是萧朗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不可能逼宫弑父,他做不到,他也不想哄骗沈昭然。 “你说,好不好?” 第182章 争执 萧朗执意要回东都,沈昭然是拦都拦不住。 “说什么都听我的,固执起来,谁的话都不听。” 沈昭然虽生气,可还是在上了马车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还将他身上的斗篷又给裹紧了些。 “现如今我也算是小鸟依人了。” 萧朗将头搁在沈昭然的肩头后,还讨好地蹭了蹭她的颈项。 沈昭然听得这话,是觉好笑又好气,干脆从嘴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声。 萧朗伸手抱住沈昭然的一只手臂摇了摇:“别生气了,夫人。” 沈昭然抬了抬自个的肩膀:“说正事。” 萧朗将脑袋从沈昭然肩头抬了起来:“你说。” “还有两件事很重要,方才没来得及同你说。在元大夫的协助下,我问过其中一个‘异人’,他们说他们原本该被流放至朗州,但莫名其妙被人给拉回了这里。” “流放之人向来生死不问,就算是少了几个也没人会说什么,更不会捅到父皇那边去,这算盘打得还真是好啊!” 沈昭然肯定地点了点头。 “循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应该会有大发现。还有一件事,那个‘异人’说他是七年前到的,但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在藓峰上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细思极恐。 “说不定陈将军就是……” 到了嘴边的话萧朗又给咽了回去,他细细观察着沈昭然的表情,是生怕她有一丝不乐意。 “是啊,说不定我父亲就是在那里研制出‘异人’的。” 沈昭然苦笑着把话接了过去。 顿了顿,她又道:“我们还真是……皇上若是执意要包庇……或者也卷入了此事,你当如何?你该是明白的,他是皇上,不是我们能够抗衡的。” “若当真父皇授意,我就算是拼尽苦心筹谋的这一切,也会还原一个真相,错了就是错了,但是……” 萧朗有新的考量。 “我从小习的平衡之术不是这样教我的。” 是的,他幼时不大懂,后来长大,就渐渐明了了,无论是国师大人,还是风息月,教给他的都是帝王的平衡之术。 他一个宫女所出的孩子,背后没有娘亲母家的凭依,只有国师大人的照拂,还有因此而生的皇上的重用,就算是没了太子,储君之位也轮不上他,可他们就是教了他这个,说是他总会用上的。 如今却是…… “昭然,我总说错了就是错了,可……若我为保中州安定,将此事瞒下来呢?” 这世上群魔乱舞,或许走着走着,自个也变得不干净了。 沈昭然瞬时明白了萧朗的话。 她将自个的手从萧朗紧握的手中缓缓抽了出来。 “你真的要这样做?”她满脸肃色,“这跟你当初跟我说的不一样。” 她想要的是个真相。 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父亲……” 父亲是被逼的吗? 被逼的话他可以反抗啊,但是他没有,母亲如何说,就是母亲对父亲之事也是讳莫如深。 母亲原来是怨恨着父亲的。 沈昭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背过身去默默垂泪,似乎又觉着自个这样过于软弱了,忙又将眼泪擦了去。 “你听我说……” 萧朗肚子又有些疼了,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想要去拉背对着他坐的沈昭然,可沈昭然根本就不理了,还是拿背对着他。 这叫他分外难受。 特特是看着沈昭然不时抖动的肩膀,心内又是好一阵绵绵密密的酸疼,像是被人用针扎似的。 他颓丧地收回手,温声解释道:“百姓对皇室无望,中州必将大乱。” 沈昭然一听这话就来气,回头就朝萧朗吼道:“那就换一个皇室好了,这样的皇室不要也罢!” 萧朗当即变了面色,伸手一把将沈昭然的嘴给捂住了。 “说什么气话?” 他下意识看了眼随着走动而轻微摇摆着的马车帘,外面只有两个暗卫,均是他临时调过来的,倒也信得过。 沈昭然也知自个失言了,但她心头那股子气就是顺不过,就猩红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萧朗,眼中满是不甘。 萧朗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面前这个小小的倔强人儿一把揽进了怀里。 “回去后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知道的,中州还没有走到这个地步,况且北陵现如今就等着我们大乱呢,乱了,他们就有机可乘了。” 自八年前虎阳军将北陵打回西西河以北后,北陵一直休养生息,如今北陵王更是将自个的女儿嫁过来了。 为了所谓的两国和平? 谁信谁是个冤大头! 沈昭然虽然气上心头,但还是惦记着萧朗身上的伤的,就挣扎了两下,到底是软化了,窝在他的怀里抽泣着,却是再没说什么。 可只这样,也叫萧朗一颗心愧疚得无以复加。 “承诺……到底是我没有做到……都是我对不住你,要怨你就怨我,莫要因此行事冲动,伤害到自个。” “我知道……”沈昭然闷声闷气地回道,“我知道你是……你想得比我多,你……” 她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气话罢了,说什么换皇室,萧朗也是皇室一员啊。 若是她嫁给了萧朗,那她也是…… 这是逃不过的宿命。 “但……为什么寻常人犯了错可以忍受万人唾骂,到他皇上了就不行了?” 但这世道本就如此。 古往今来,向来如此。 她觉着讽刺至极! “不是不行,只是……” 萧朗还欲解释,又觉着无力。 “只是什么?只是为了稳定民心?” 沈昭然嗤笑出声,可眼角又分明有泪落下来。 “这样的皇上不要也罢,不是吗?既明哥哥,你说,换了这个皇上好不好?” 她仰起头,一双眼亮晶晶,万分渴盼地看着萧朗。 “你说,好不好?” 萧朗看得心弦一颤,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沈昭然这样,像是有些疯魔了,可他又觉着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退位,若他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我会尽力,让他主动退位。” 这是萧朗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不可能逼宫弑父,他做不到,他也不想哄骗沈昭然。 “你说,好不好?” 第183章 父亲 退位?多轻松啊,什么损失都没有,就这样全身而退。 但沈昭然深知这已然是萧朗能做出来的最大让步了,无论如何,这个人都是他的父亲啊。 虽然永远高高在上,虽然不会得到他许多关爱,但到底是父亲。 “小然儿,他是我的父亲,这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是我就算努力也改变不了的,我只能尽力纠正他犯的错误,但同时,我必须思虑很多,因为我不单是萧朗,我还是中州的宸王,我受了百姓供奉,合该为百姓带来安宁和乐的生活。” “那你对我的承诺总会因着外物被撼动?” 这是沈昭然心头所想,她气闷,但她又忍不住去理解萧朗,理解他做出的所有决定。 何况此事还未发生,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但萧朗的回答决定了他往后的做法,她心内还无法赞同。 “对不住,我……我理解你说的话,但我就是……” 单是用脑子想,理解了,但情感却是接受不了。 “让我好生想想,想一想……” “你……会不会后悔了啊,小然儿。” 萧朗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又飘渺如风,似天边儿来,悲伤得人叫人想要落泪。 后悔?后悔什么啊? 都是自个选的人。 “只是一时有些想不……”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听得外面一道颇为蛮横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做什么的?” 沈昭然下意识看了眼萧朗,见他一手还紧紧按着自个肚子的,到底是心疼,下意识就要出马车去瞧瞧,却是被萧朗给一把拉住了。 她回头解释道:“我去看看。” 她一双眼还有些红,瞧着像只兔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萧朗见了,抿了抿唇,道:“我去。” “你不舒服。”沈昭然知道萧朗在想什么,为了安他的心,又道,“我不想还未过门丈夫就死了,到时候还得落下个克夫的名头。” 这话有些狠了。 萧朗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放手让她去了。 “谁人拦车?” 沈昭然的心情现如今是难受得很,见了外面巡防营的人还堵在山道上,更是不耐。 “怎么?宸王殿下的车驾你们也敢拦?他张子虎后面有人,你们后面也有吗?我倒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有几颗脑袋!” 沈昭然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将还留守在此的巡防营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属下们不敢,只是……” 几人面面相觑。 “我知你们很是为难,我们本就是要回东都城的,你们想跟着就跟着。” “谢沈五姑娘体谅。” 几人倒也识趣,既然沈昭然退让一步了,他们也就安安分分地跟在他们马车后面,慢慢悠悠地往东都城行去了。 沈昭然向来极少真的冷脸,萧朗在一边儿瞧着,委实觉着稀罕,可又觉着一颗心沉甸甸的。 太静了。 两人相处,除非是沈昭然看沈昭然的书,他处理自个手头上的公务,平素里倒是很少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夫人气度非凡,真真叫人望尘莫及。” 沈昭然没说话,不咸不淡地瞥了萧朗一眼,萧朗立时闭了嘴,由着她自个去想。 从阳明山出发,走了得有一个时辰,可算是到了东都城。 城门口的人一见得后面一堆巡防营的人就知马车里的是什么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背脊挺得笔直,手中的长枪握得更是紧了,好似生怕马车里的人突然暴起般。 可直到马车驶入朱雀大街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直接进宫?” 这么久了,沈昭然情绪也稳定一二了。 “先回王府,总不能这般狼狈进宫见……” 提及此,萧朗便不敢再多说了。 沈昭然觑了他一眼:“我没那般小气。” “是是是。”萧朗连声应道,“总得拾掇一下,也算是全了我们彼此体面。” 沈昭然没再说什么,只是扬声叫暗卫将马车往宸王府赶。 宸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巡防营的人,特特是一见得萧朗和沈昭然下了马车,个个都将长枪怼向了他们。 沈昭然也没说话,只是回身扶住了刚下马车的萧朗。 萧朗面色似乎比先前还要苍白几分了,这叫沈昭然愈发心焦,面色也更显凝重。 他虽十分虚弱,但气势却不减,甚至还轻拍了拍沈昭然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他。 沈昭然知道萧朗是个什么意思,顺着他的意,收回了扶着他的手。 “怎么?本王回自个的王府也回不得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拿长枪对着本王!” 萧朗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莫名就让人信服,甚至畏惧,巡防营的士兵们当下便怯怯地将长枪往后收了收。 “你们这是做什么?宸王殿下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难不成还要将人拒之门外?” 沈昭然都不用回头就知背后之人是谁,当真像只苍蝇,‘嗡嗡嗡’地,搅扰得人不得安宁。 “张副将,带着围了本王府邸是作何?还有这些个人?竟一直守在阳明山下等着本王?本王这是犯了中州哪一条律令了?” 张子虎上前,先是给萧朗躬身行了一礼,而后道:“殿下,属下汗颜,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好一个奉命行事!据本王所知,就算是三司要提审本王,那也是三司的事儿,你巡防营除了维护东都安稳,其余干涉不得!你们巡防营的手如今伸得可够长啊!” 张子虎早知道萧朗醒来会有这一遭,但一切对立都摆在明面儿上了,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断没有后退的理儿! 富贵险中求,他张子虎向来知道这么个理儿! “殿下,‘异人’作乱,搅得东都内外人心惶惶,几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属下只是尽自己分内之事,想要尽早查清楚事情的缘由罢了,还请殿下莫要叫属下为难。” “为难?”萧朗面色不变,但却刻意拖长了语调,“张副将还真是伶牙俐齿呢。” “属下只是实事求是,若殿下当真顾念中州百姓,就请殿下将事情如实交代,早日还中州一个太平,属下必定感激万分。” 张子虎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个只一心为国为民的清正官员呢。 第183章 父亲 退位?多轻松啊,什么损失都没有,就这样全身而退。 但沈昭然深知这已然是萧朗能做出来的最大让步了,无论如何,这个人都是他的父亲啊。 虽然永远高高在上,虽然不会得到他许多关爱,但到底是父亲。 “小然儿,他是我的父亲,这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是我就算努力也改变不了的,我只能尽力纠正他犯的错误,但同时,我必须思虑很多,因为我不单是萧朗,我还是中州的宸王,我受了百姓供奉,合该为百姓带来安宁和乐的生活。” “那你对我的承诺总会因着外物被撼动?” 这是沈昭然心头所想,她气闷,但她又忍不住去理解萧朗,理解他做出的所有决定。 何况此事还未发生,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但萧朗的回答决定了他往后的做法,她心内还无法赞同。 “对不住,我……我理解你说的话,但我就是……” 单是用脑子想,理解了,但情感却是接受不了。 “让我好生想想,想一想……” “你……会不会后悔了啊,小然儿。” 萧朗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又飘渺如风,似天边儿来,悲伤得人叫人想要落泪。 后悔?后悔什么啊? 都是自个选的人。 “只是一时有些想不……”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听得外面一道颇为蛮横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做什么的?” 沈昭然下意识看了眼萧朗,见他一手还紧紧按着自个肚子的,到底是心疼,下意识就要出马车去瞧瞧,却是被萧朗给一把拉住了。 她回头解释道:“我去看看。” 她一双眼还有些红,瞧着像只兔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萧朗见了,抿了抿唇,道:“我去。” “你不舒服。”沈昭然知道萧朗在想什么,为了安他的心,又道,“我不想还未过门丈夫就死了,到时候还得落下个克夫的名头。” 这话有些狠了。 萧朗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放手让她去了。 “谁人拦车?” 沈昭然的心情现如今是难受得很,见了外面巡防营的人还堵在山道上,更是不耐。 “怎么?宸王殿下的车驾你们也敢拦?他张子虎后面有人,你们后面也有吗?我倒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有几颗脑袋!” 沈昭然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将还留守在此的巡防营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属下们不敢,只是……” 几人面面相觑。 “我知你们很是为难,我们本就是要回东都城的,你们想跟着就跟着。” “谢沈五姑娘体谅。” 几人倒也识趣,既然沈昭然退让一步了,他们也就安安分分地跟在他们马车后面,慢慢悠悠地往东都城行去了。 沈昭然向来极少真的冷脸,萧朗在一边儿瞧着,委实觉着稀罕,可又觉着一颗心沉甸甸的。 太静了。 两人相处,除非是沈昭然看沈昭然的书,他处理自个手头上的公务,平素里倒是很少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夫人气度非凡,真真叫人望尘莫及。” 沈昭然没说话,不咸不淡地瞥了萧朗一眼,萧朗立时闭了嘴,由着她自个去想。 从阳明山出发,走了得有一个时辰,可算是到了东都城。 城门口的人一见得后面一堆巡防营的人就知马车里的是什么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背脊挺得笔直,手中的长枪握得更是紧了,好似生怕马车里的人突然暴起般。 可直到马车驶入朱雀大街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直接进宫?” 这么久了,沈昭然情绪也稳定一二了。 “先回王府,总不能这般狼狈进宫见……” 提及此,萧朗便不敢再多说了。 沈昭然觑了他一眼:“我没那般小气。” “是是是。”萧朗连声应道,“总得拾掇一下,也算是全了我们彼此体面。” 沈昭然没再说什么,只是扬声叫暗卫将马车往宸王府赶。 宸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巡防营的人,特特是一见得萧朗和沈昭然下了马车,个个都将长枪怼向了他们。 沈昭然也没说话,只是回身扶住了刚下马车的萧朗。 萧朗面色似乎比先前还要苍白几分了,这叫沈昭然愈发心焦,面色也更显凝重。 他虽十分虚弱,但气势却不减,甚至还轻拍了拍沈昭然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他。 沈昭然知道萧朗是个什么意思,顺着他的意,收回了扶着他的手。 “怎么?本王回自个的王府也回不得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拿长枪对着本王!” 萧朗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莫名就让人信服,甚至畏惧,巡防营的士兵们当下便怯怯地将长枪往后收了收。 “你们这是做什么?宸王殿下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难不成还要将人拒之门外?” 沈昭然都不用回头就知背后之人是谁,当真像只苍蝇,‘嗡嗡嗡’地,搅扰得人不得安宁。 “张副将,带着围了本王府邸是作何?还有这些个人?竟一直守在阳明山下等着本王?本王这是犯了中州哪一条律令了?” 张子虎上前,先是给萧朗躬身行了一礼,而后道:“殿下,属下汗颜,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好一个奉命行事!据本王所知,就算是三司要提审本王,那也是三司的事儿,你巡防营除了维护东都安稳,其余干涉不得!你们巡防营的手如今伸得可够长啊!” 张子虎早知道萧朗醒来会有这一遭,但一切对立都摆在明面儿上了,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断没有后退的理儿! 富贵险中求,他张子虎向来知道这么个理儿! “殿下,‘异人’作乱,搅得东都内外人心惶惶,几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属下只是尽自己分内之事,想要尽早查清楚事情的缘由罢了,还请殿下莫要叫属下为难。” “为难?”萧朗面色不变,但却刻意拖长了语调,“张副将还真是伶牙俐齿呢。” “属下只是实事求是,若殿下当真顾念中州百姓,就请殿下将事情如实交代,早日还中州一个太平,属下必定感激万分。” 张子虎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个只一心为国为民的清正官员呢。 第184章 撼动 沈昭然在一边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更不愿萧朗拖着副病体残躯还硬撑着跟张子虎掰扯,便直接道:“张子虎,你是什么样儿的人我们都门儿清,想必你这些属下也知道,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平白叫人恶心!” “沈五姑娘,还请你放尊重点,你撕了海捕文书一事我已向皇上禀明。” 张子虎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沈昭然勾唇一笑,正欲开口,萧朗却是将她护在了身后。 “这般小事都要去禀明皇上,皇上养你们做什么?饭桶吗?越级禀告,本王瞧着你这个位置也是坐得太久、太安逸了,才忘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见着张子虎的面色顷刻间黑如锅底,方才的洋洋得意也尽数消弭,是看得沈昭然心情舒畅,面上笑意也随之轻快了几分。 “张副将,我相信皇上会有个圣断的。” 而后,沈昭然就跟着萧朗走进了王府,是无人敢拦。 张子虎看着两人的背影,是气得牙痒痒。 “现今就让你们得意得意,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得意多久!” 他自言自语地将这话说完,便朝着地上轻啐了一口,还是十足的市井之气,到底登不得大雅之堂。 “还受得住吗?” 一进得府内,沈昭然便伸手将萧朗扶住了。 萧朗深吸了口气,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还好,但瞧着他惨白的唇色,沈昭然清楚地知道,他现如今很是不好受,一切不过是硬撑的。 而他,即将硬撑着又要进宫,那才是一场硬仗。 钟管事听得两人回府了,是带着人急急地赶了过来,一见得萧朗就跪了下来。 “奴才对不住殿下的嘱托。” “既明白,就罚两月的月钱,事情汇报得太迟了。” 不过两月月钱,根本不算什么,萧朗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他相信钟管事是个经得起提点的人。 这不,钟管事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头。 “谢过殿下。” “宫里可有消息传来?父皇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瞧着外面守着的巡防营的士兵,萧朗大抵是知道了皇上是个什么态度。 他脚步不停,径自往自个住的院子里行去。 “回禀殿下,皇上那边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交给三司会审,他说,此事他不好插手。” 皇上此举可谓聪明。 左一个是儿子,右一个是太后母家,确确实实是不好插手,但是…… 一个皇上,掌握了中州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有什么不好插手的? 沈昭然听得都觉着讽刺,一切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这是想萧朗同齐崇斗起来啊! 萧朗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意思,待进得屋内,将除了钟管事之外的人都给遣了出去,他才微微偏头看着沈昭然,道:“父皇不想我继续查下去,镇国公府也不能继续做大了。” 两人斗法,萧朗一看就是势单力薄一点啊!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要将你往死路上推吗?” “昭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萧朗方才那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沈昭然显然在气头上,加之方才心头那股子邪火还没发完呢,嗓门儿奇大。 “我知道你为我着急、生气……”萧朗又缓和了语调,“但你该是清楚隔墙有耳。若是生气,你尽可冲着我发脾气,这些话莫要说了,说多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昭然瞪着萧朗,良久,将他扶来坐到了一边儿的小榻上,才道:“那你救我不?” 听着语气,是都听进去了。 萧朗心头微安,答道:“自然是要救的,就是以后要累着你跟我浪迹天涯了。” “我又不怕。”沈昭然嘀咕道,“谁要跟你浪迹天涯了!我可要荣华一生。” “是是是,自然要你荣华一生的。”萧朗拉着人坐到了身边。 钟管事眼观鼻,鼻观心,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复又开了口。 “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镇国公府树大根深,恐不好撼动。” 这便是沈昭然生气的缘故。 镇国公府在朝中盘踞多少年了?而萧朗才入朝为官多少年?期间多少时候又在外除‘异人’,他身后除了国师,别无他人可用。 而齐崇不一样,不说朝中有多少是他的学生,又有多少是他扶持上来的,就是这三司,只怕也有人在暗地里同他勾连,只是未摆在明面上来。 “是不好撼动,但该撼动还是得撼动,齐崇的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 萧朗说完这话,回头看着沈昭然。 “钟管事,去梅园给昭然拿一身衣裳来。” “是。” 钟管事悄声退下了。 “要找人结盟,我可以回去替你求一求舅舅,将齐崇拉下马的机会,我相信他不会放过。” “我自去说服他,我不愿你苦苦相求。” 萧朗自有自的筹码。 沈昭然摇了摇头。 “由我去说,总归好些,你不该跟我客套,要是真的客套了,那还真是没情分了。” 这话叫萧朗听来难受。 他伸手揽住面前人的腰,缓缓靠近,吻了吻她的嘴角。 “我不爱听这话,既如此,那便有劳夫人了。只是……” 萧朗眼神遽然一变,像淬了寒冰。 “唯恐齐崇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你是说他会直接借一些由头将我们两人关起来?” “对。” “看样子那三司里起码有两司都很他关系匪浅啊。” “猜猜,哪两司。”萧朗往后靠在了软靠上,万分惬意地等着沈昭然回答。 沈昭然垂眸思忖道:“刑部常淼很有可能,然后是大理寺,都察院向来直接同皇上交接,很少有人能笼络到他们。” 萧朗不置可否:“我们家夫人真是厉害,继续说来我听听。” “那对我们就很是不利。”沈昭然现如今没心思同萧朗东拉西扯,无意识地就扯着萧朗的衣角拧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都察院……如果说皇上的心思是要你们斗法,无论谁败落,镇国公府都会被削弱,怎样也会沉寂一段时日,顺理成章地,你也不会去翻那些旧账……皇上会让都察院偏向你?” 萧朗挑眉:“分析得不错,但是有一点说错了。” 第184章 撼动 沈昭然在一边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更不愿萧朗拖着副病体残躯还硬撑着跟张子虎掰扯,便直接道:“张子虎,你是什么样儿的人我们都门儿清,想必你这些属下也知道,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平白叫人恶心!” “沈五姑娘,还请你放尊重点,你撕了海捕文书一事我已向皇上禀明。” 张子虎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沈昭然勾唇一笑,正欲开口,萧朗却是将她护在了身后。 “这般小事都要去禀明皇上,皇上养你们做什么?饭桶吗?越级禀告,本王瞧着你这个位置也是坐得太久、太安逸了,才忘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见着张子虎的面色顷刻间黑如锅底,方才的洋洋得意也尽数消弭,是看得沈昭然心情舒畅,面上笑意也随之轻快了几分。 “张副将,我相信皇上会有个圣断的。” 而后,沈昭然就跟着萧朗走进了王府,是无人敢拦。 张子虎看着两人的背影,是气得牙痒痒。 “现今就让你们得意得意,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得意多久!” 他自言自语地将这话说完,便朝着地上轻啐了一口,还是十足的市井之气,到底登不得大雅之堂。 “还受得住吗?” 一进得府内,沈昭然便伸手将萧朗扶住了。 萧朗深吸了口气,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还好,但瞧着他惨白的唇色,沈昭然清楚地知道,他现如今很是不好受,一切不过是硬撑的。 而他,即将硬撑着又要进宫,那才是一场硬仗。 钟管事听得两人回府了,是带着人急急地赶了过来,一见得萧朗就跪了下来。 “奴才对不住殿下的嘱托。” “既明白,就罚两月的月钱,事情汇报得太迟了。” 不过两月月钱,根本不算什么,萧朗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他相信钟管事是个经得起提点的人。 这不,钟管事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头。 “谢过殿下。” “宫里可有消息传来?父皇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瞧着外面守着的巡防营的士兵,萧朗大抵是知道了皇上是个什么态度。 他脚步不停,径自往自个住的院子里行去。 “回禀殿下,皇上那边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交给三司会审,他说,此事他不好插手。” 皇上此举可谓聪明。 左一个是儿子,右一个是太后母家,确确实实是不好插手,但是…… 一个皇上,掌握了中州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有什么不好插手的? 沈昭然听得都觉着讽刺,一切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这是想萧朗同齐崇斗起来啊! 萧朗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意思,待进得屋内,将除了钟管事之外的人都给遣了出去,他才微微偏头看着沈昭然,道:“父皇不想我继续查下去,镇国公府也不能继续做大了。” 两人斗法,萧朗一看就是势单力薄一点啊!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要将你往死路上推吗?” “昭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萧朗方才那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沈昭然显然在气头上,加之方才心头那股子邪火还没发完呢,嗓门儿奇大。 “我知道你为我着急、生气……”萧朗又缓和了语调,“但你该是清楚隔墙有耳。若是生气,你尽可冲着我发脾气,这些话莫要说了,说多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昭然瞪着萧朗,良久,将他扶来坐到了一边儿的小榻上,才道:“那你救我不?” 听着语气,是都听进去了。 萧朗心头微安,答道:“自然是要救的,就是以后要累着你跟我浪迹天涯了。” “我又不怕。”沈昭然嘀咕道,“谁要跟你浪迹天涯了!我可要荣华一生。” “是是是,自然要你荣华一生的。”萧朗拉着人坐到了身边。 钟管事眼观鼻,鼻观心,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复又开了口。 “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镇国公府树大根深,恐不好撼动。” 这便是沈昭然生气的缘故。 镇国公府在朝中盘踞多少年了?而萧朗才入朝为官多少年?期间多少时候又在外除‘异人’,他身后除了国师,别无他人可用。 而齐崇不一样,不说朝中有多少是他的学生,又有多少是他扶持上来的,就是这三司,只怕也有人在暗地里同他勾连,只是未摆在明面上来。 “是不好撼动,但该撼动还是得撼动,齐崇的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 萧朗说完这话,回头看着沈昭然。 “钟管事,去梅园给昭然拿一身衣裳来。” “是。” 钟管事悄声退下了。 “要找人结盟,我可以回去替你求一求舅舅,将齐崇拉下马的机会,我相信他不会放过。” “我自去说服他,我不愿你苦苦相求。” 萧朗自有自的筹码。 沈昭然摇了摇头。 “由我去说,总归好些,你不该跟我客套,要是真的客套了,那还真是没情分了。” 这话叫萧朗听来难受。 他伸手揽住面前人的腰,缓缓靠近,吻了吻她的嘴角。 “我不爱听这话,既如此,那便有劳夫人了。只是……” 萧朗眼神遽然一变,像淬了寒冰。 “唯恐齐崇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你是说他会直接借一些由头将我们两人关起来?” “对。” “看样子那三司里起码有两司都很他关系匪浅啊。” “猜猜,哪两司。”萧朗往后靠在了软靠上,万分惬意地等着沈昭然回答。 沈昭然垂眸思忖道:“刑部常淼很有可能,然后是大理寺,都察院向来直接同皇上交接,很少有人能笼络到他们。” 萧朗不置可否:“我们家夫人真是厉害,继续说来我听听。” “那对我们就很是不利。”沈昭然现如今没心思同萧朗东拉西扯,无意识地就扯着萧朗的衣角拧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都察院……如果说皇上的心思是要你们斗法,无论谁败落,镇国公府都会被削弱,怎样也会沉寂一段时日,顺理成章地,你也不会去翻那些旧账……皇上会让都察院偏向你?” 萧朗挑眉:“分析得不错,但是有一点说错了。” 第185章 情深 沈昭然抬眸:“什么?” “大理寺跟太子一派有些联系,微不足道,但蛛丝马迹也可窥得一二。” 萧朗起初也是不知此事的,毕竟大理寺卿看着太过刚正不阿了,但就是这样的人其实一直支持着太子。 “他确实刚直,但他支持正统。” “若是太子殿下去游说他,他十有八九会站到我们这一边?” 萧朗知道沈昭然起了什么心思,当下便拒绝了她。 “不行,就算真的要去谈,也是我去,我自有自的筹码。” 而且太子是什么人? 他是储君,是未来的皇,那他就不会如他面上那般谦和。 他自有他的谋算。 沈昭然点了点头:“也是,我给你换衣服。” 说着,她走到了萧朗的衣柜前,将他绣有麒麟的亲王官服给拿了出来。 萧朗起身,任沈昭然给自个褪去从阳明山上传下来的白衣,然后套上了亲王麒麟袍。 最后,她伸手给他理着领子。 “还能撑住吗?”她低声问道。 “能。”萧朗话罢,又低头吻了吻沈昭然的嘴唇。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给沈昭然送衣裳的下人来了。 沈昭然开了门,接过了自个的红衣,也不避讳萧朗,就自个穿上了,期间萧朗还搭了把手。 “进宫面圣不能失礼,还有发髻要重新梳一下。” 她招了几个丫鬟进来,两个给萧朗正发冠,再两个给沈昭然梳了个发髻,端庄大气。 两人对视一眼,踏上了去往皇宫的路。 皇宫勤政殿内。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近来发生的事儿干系重大,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着俯首跪在殿中的两人,并未免礼。 半晌,才开了口:“既明,听说你受伤了,要不先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皇上此言,无悲无喜无怒,叫人琢磨不透。 “谢父皇恩典,儿臣的伤已由常年住在阳明山上的二师兄明昌乐诊治过了,虽说尚在寻找完全根治之法,但好歹还是能撑着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解决的,父皇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儿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朕瞧着你能有什么病啊?这不活泼乱跳的,还能去宫外见‘异人’?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皇上语气渐烈,威压一出,叫萧朗不敢轻易开口,只安安分分地跪伏在地上,等着皇上训话。 “你这叫欺君之罪!” “儿臣属实无奈,只得想出装病的权宜之计,许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罚了儿臣。” 沈昭然微讶,她是万万没想到清冷孤寂如宸王殿下,原来也是会拍马屁的啊! “权宜之计?朕看你是蓄谋已久!你是不是忘了,朕让你在王府中闭门思过,好好准备婚事?” 皇上是真的万分恼怒,要是他将事情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便好了,最好是能将齐崇一举压死,可‘姜还是老的辣’,反倒被齐崇咬了一口,给他闹出这么大一桩事,留下一堆烂摊子! “怎么?连朕说的话也不管用了?” “儿臣不敢,只是儿臣在得了线索后,一日不敢耽搁,生怕好容易捋清的线索又断了,只得快马加鞭赶过去,这才没来得及提前同父皇说明因由,还请父皇责罚。” “好一个无奈之举啊,真是好啊!朕看你是有谋划得很啊!什么线索?现如今人人都在传,宸王利用职务之便,在藓峰上私自制造‘异人’,你还真是头一份儿的红人啊!” 皇上说着就来气,拿起桌上的茶盏就扔了出来。 沈昭然担心着萧朗身上的伤,一听得动静,是看也没看那个茶盏,直接扑在萧朗面前挡着了。 萧朗见了,忙问道:“怎么了?有没有给烫着?伤着了没有?” 沈昭然摇了摇头。 所幸大热天的,宫人们不敢轻易给皇上上烫茶,茶水泼在身上并不觉烫,只是茶盏磕得她肉疼。 可萧朗还是不放心,固执地要让沈昭然转过身去瞧瞧。 这能瞧出什么? 沈昭然拍了拍萧朗的手,示意他现今不是时候。 而后,她回身跪好,又同皇上俯身磕了个头:“还请陛下责罚,昭然只是关心则乱。” “好个关心则乱!”皇上冷哼一声,“你是不是要说昨日你撕毁海捕文书之举也是关心则乱?” 沈昭然这话都撒得敷衍,当下还真点了头。 “那日殿下还晕着,昭然心急如焚,张副将又一直不让昭然带着殿下上山诊治,昭然情急,看也没看那个海捕文书就给……实在是……陛下也知,从前昭然得罪过张副将,以为张副将是刻意为难。” 她说着说着,声音似带上了几分哭腔,但又生生憋着,闻之只觉我见犹怜。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昭然的错,怪昭然没有看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张副将挟私报复了。” 说什么以为,她沈昭然就是在暗指张子虎当算谋害亲王! 皇上只说将萧朗带回来,好好盘算盘算,辩一辩,毕竟事情尚未定论,可他张子虎,直接将人当作了犯人来看。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皇上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底下两人,末了,讥笑道:“真是好个天作之合啊!两人欺君瞒上,都是一等一的好伎俩!” 这罪名可就大了。 两人齐刷刷地又一声高呼,求皇上恕罪。 皇上起身,一步步走到了两人面前。 “既明啊,你查到如今,可查出什么来了?”皇上似改了主意,又没再提方才之事,只是意味不明地问道,“藓峰的‘异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回禀父皇,藓峰上的‘异人’是镇国公养的。”萧朗毫不犹豫地答道。 “证据。”皇上轻吐出了两个字。 “藓峰地契、泉水村镇国公府别庄,还有镇国公原配夫人的坟冢,这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萧朗眉眼愈发冷凝,“还有藓峰上的‘异人’身份,一切皆可定罪。” 沈昭然明了,萧朗这是在争取皇上的支持。 若是将一切证据摆出来了,皇上不站在他们这一边,那一切都是白搭。 “还有一人可以证明。”沈昭然又补道。 “谁?”皇上眉目微垂,一双眼犹如刀剑,直直射向沈昭然。 沈昭然不骄不躁,一字一顿道:“安惠郡主。” 第185章 情深 沈昭然抬眸:“什么?” “大理寺跟太子一派有些联系,微不足道,但蛛丝马迹也可窥得一二。” 萧朗起初也是不知此事的,毕竟大理寺卿看着太过刚正不阿了,但就是这样的人其实一直支持着太子。 “他确实刚直,但他支持正统。” “若是太子殿下去游说他,他十有八九会站到我们这一边?” 萧朗知道沈昭然起了什么心思,当下便拒绝了她。 “不行,就算真的要去谈,也是我去,我自有自的筹码。” 而且太子是什么人? 他是储君,是未来的皇,那他就不会如他面上那般谦和。 他自有他的谋算。 沈昭然点了点头:“也是,我给你换衣服。” 说着,她走到了萧朗的衣柜前,将他绣有麒麟的亲王官服给拿了出来。 萧朗起身,任沈昭然给自个褪去从阳明山上传下来的白衣,然后套上了亲王麒麟袍。 最后,她伸手给他理着领子。 “还能撑住吗?”她低声问道。 “能。”萧朗话罢,又低头吻了吻沈昭然的嘴唇。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给沈昭然送衣裳的下人来了。 沈昭然开了门,接过了自个的红衣,也不避讳萧朗,就自个穿上了,期间萧朗还搭了把手。 “进宫面圣不能失礼,还有发髻要重新梳一下。” 她招了几个丫鬟进来,两个给萧朗正发冠,再两个给沈昭然梳了个发髻,端庄大气。 两人对视一眼,踏上了去往皇宫的路。 皇宫勤政殿内。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近来发生的事儿干系重大,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着俯首跪在殿中的两人,并未免礼。 半晌,才开了口:“既明,听说你受伤了,要不先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皇上此言,无悲无喜无怒,叫人琢磨不透。 “谢父皇恩典,儿臣的伤已由常年住在阳明山上的二师兄明昌乐诊治过了,虽说尚在寻找完全根治之法,但好歹还是能撑着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解决的,父皇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儿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朕瞧着你能有什么病啊?这不活泼乱跳的,还能去宫外见‘异人’?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皇上语气渐烈,威压一出,叫萧朗不敢轻易开口,只安安分分地跪伏在地上,等着皇上训话。 “你这叫欺君之罪!” “儿臣属实无奈,只得想出装病的权宜之计,许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罚了儿臣。” 沈昭然微讶,她是万万没想到清冷孤寂如宸王殿下,原来也是会拍马屁的啊! “权宜之计?朕看你是蓄谋已久!你是不是忘了,朕让你在王府中闭门思过,好好准备婚事?” 皇上是真的万分恼怒,要是他将事情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便好了,最好是能将齐崇一举压死,可‘姜还是老的辣’,反倒被齐崇咬了一口,给他闹出这么大一桩事,留下一堆烂摊子! “怎么?连朕说的话也不管用了?” “儿臣不敢,只是儿臣在得了线索后,一日不敢耽搁,生怕好容易捋清的线索又断了,只得快马加鞭赶过去,这才没来得及提前同父皇说明因由,还请父皇责罚。” “好一个无奈之举啊,真是好啊!朕看你是有谋划得很啊!什么线索?现如今人人都在传,宸王利用职务之便,在藓峰上私自制造‘异人’,你还真是头一份儿的红人啊!” 皇上说着就来气,拿起桌上的茶盏就扔了出来。 沈昭然担心着萧朗身上的伤,一听得动静,是看也没看那个茶盏,直接扑在萧朗面前挡着了。 萧朗见了,忙问道:“怎么了?有没有给烫着?伤着了没有?” 沈昭然摇了摇头。 所幸大热天的,宫人们不敢轻易给皇上上烫茶,茶水泼在身上并不觉烫,只是茶盏磕得她肉疼。 可萧朗还是不放心,固执地要让沈昭然转过身去瞧瞧。 这能瞧出什么? 沈昭然拍了拍萧朗的手,示意他现今不是时候。 而后,她回身跪好,又同皇上俯身磕了个头:“还请陛下责罚,昭然只是关心则乱。” “好个关心则乱!”皇上冷哼一声,“你是不是要说昨日你撕毁海捕文书之举也是关心则乱?” 沈昭然这话都撒得敷衍,当下还真点了头。 “那日殿下还晕着,昭然心急如焚,张副将又一直不让昭然带着殿下上山诊治,昭然情急,看也没看那个海捕文书就给……实在是……陛下也知,从前昭然得罪过张副将,以为张副将是刻意为难。” 她说着说着,声音似带上了几分哭腔,但又生生憋着,闻之只觉我见犹怜。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昭然的错,怪昭然没有看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张副将挟私报复了。” 说什么以为,她沈昭然就是在暗指张子虎当算谋害亲王! 皇上只说将萧朗带回来,好好盘算盘算,辩一辩,毕竟事情尚未定论,可他张子虎,直接将人当作了犯人来看。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皇上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底下两人,末了,讥笑道:“真是好个天作之合啊!两人欺君瞒上,都是一等一的好伎俩!” 这罪名可就大了。 两人齐刷刷地又一声高呼,求皇上恕罪。 皇上起身,一步步走到了两人面前。 “既明啊,你查到如今,可查出什么来了?”皇上似改了主意,又没再提方才之事,只是意味不明地问道,“藓峰的‘异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回禀父皇,藓峰上的‘异人’是镇国公养的。”萧朗毫不犹豫地答道。 “证据。”皇上轻吐出了两个字。 “藓峰地契、泉水村镇国公府别庄,还有镇国公原配夫人的坟冢,这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萧朗眉眼愈发冷凝,“还有藓峰上的‘异人’身份,一切皆可定罪。” 沈昭然明了,萧朗这是在争取皇上的支持。 若是将一切证据摆出来了,皇上不站在他们这一边,那一切都是白搭。 “还有一人可以证明。”沈昭然又补道。 “谁?”皇上眉目微垂,一双眼犹如刀剑,直直射向沈昭然。 沈昭然不骄不躁,一字一顿道:“安惠郡主。” 第186章 天怒 皇上的瞳孔猛地皱缩,犹如看见猎物的豹子,是蓄势待发。 “安惠郡主已经死了。” 他的声调很稳,但莫名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向沈昭然袭去。 沈昭然也不惧,眉目疏淡。 “真的死了吗?昭然瞧着镇国公断不会弃了这般好一个棋子。” 皇上闻言,却是突然笑了。 “朕瞧着你沈家五姑娘也不是一般地大胆。” “昭然只是想求个真相大白,只愿中州百姓再不受‘异人’侵扰。” 萧朗生怕沈昭然说话触怒了皇上,不过好在她是清醒得很,虽态度强硬了些,皇上倒也不至于因此就要治她的罪。 “当真是伶牙俐齿得紧啊!”皇上这话简直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而后又慢慢悠悠地道,“那你们这是找到安惠郡主了?” “正在查。”萧朗适时将话接过,“还请父皇也彻查这十年间被流放至朗州,却突然失踪或者死亡的人。” 皇上敲打着桌案的手一顿:“你是说那帮子‘异人’都是被流放至朗州的人?” “是。”萧朗直言道,“只有被流放的人才无人在意死活,他们也才敢挣这些没良心的钱。” 其中钱权交易,不知有多少,要一查到底不知会牵连出多少人来。 皇上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一只手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 良久,皇上终于开口了。 “沈昭然,你好端端地,为何突然去东都城外寻既明?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你还未过门呢,你舅舅也允许?沈家的家风就是如此?” 沈昭然不懂皇上为何又提及这茬,一时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就想辩驳,将事情拉回来,却感觉萧朗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赶忙认错。 “请陛下恕罪,是昭然离经叛道,有愧于沈家家风。昭然当时感知到宸王殿下有危险后是心急如焚,实在坐不住,这才骗了昭然的舅舅,急急出宫去寻宸王殿下了。” “好个心急如焚啊,感知?天作之合的感知?”皇上听来只觉讽刺,“说说怎么个感知法?这倒是新鲜。” 皇上身子往后一仰,摆出了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沈昭然觉着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要取下腰间铃铛,却见萧朗有些踌躇。 沈昭然要取腰间铃铛的动作一顿,是取下来不是,不取下来也不是。 “怎么?不能告诉朕?” 皇上打量了沈昭然的动作一番,冷声问道。 萧朗知晓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伸手替沈昭然将腰间铃铛取了下来。 “请陛下恕罪,方才是卡住了,昭然才没能将铃铛取下来。” 说着,她接过萧朗替自个取下的铃铛,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 “就是此物叫昭然能够感知到宸王殿下遭遇了危险,当时太子殿下和赫莲公……太子妃正登上城楼散福呢,这铃铛却是突然响起,吓了昭然好大一跳。” 皇上见得沈昭然手中的铃铛,双眼微眯,又将目光放在了萧朗身上。 “你的呢?” 萧朗从腰间取了下来,将铃铛同样高举过头顶。 “这是儿臣的。” “合欢铃啊,看样子你们还真是情深意笃呢。”皇上双眼微微一眯,“合欢铃以血喂养,一生只能……” “父皇!” 萧朗是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知道合欢铃的用处,忙打断了他,他不想沈昭然觉着太过负担。 可皇上哪里会任由他如此? “真是好大的胆子,为了个女人,也敢忤逆朕了!” 皇上几步走到了萧朗面前,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以为你的心思能瞒过朕?朕以前只是觉着无伤大雅罢了,不想与你计较如此多,如今你为了她!” 他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跪在一边儿的沈昭然。 “屡次欺瞒朕,朕一再给你机会,可你呢?偏不知珍惜!你以为朕不知道合欢铃是个什么东西?两只母子蛊,以你的血日日饲养长大,一生只能喂养一对,真是好厚的深情啊!” 这是沈昭然所不知的,当时萧朗只说蛊虫认主,叫她给她的铃铛喂了点血,没成想这是萧朗一日日喂血养大的。 情之重…… 原来萧朗从来爱她至深,甚至不愿她为此觉着一丁点的负累。 “陛下,陛下赐婚于殿下和昭然,不就是盼着殿下与昭然能够琴瑟和鸣吗?这不是一个为父者,该有的心思吗?” 皇上闻言,眼睛一瞪,一身的帝王威压直冲沈昭然而去。 “怎么?你在说朕为父不仁?” 沈昭然俯首。 “昭然不敢,陛下向来仁慈。” 皇上哪里会信沈昭然的这些个话?他回身走到了龙椅上坐下,而后才缓声道:“你很是不服气朕。” “昭然不敢。”沈昭然波澜不惊,只俯身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是不敢,不是不会。”皇上也不欲多说什么,道,“沈昭然,大胆撕毁圣旨,押去天牢,思过十日。” 这处罚倒也不算重,但是十日之后外面势必会天翻地覆,到时候萧朗要如何? “陛下,殿下他一心为国为民,装病也是为了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陛下不能……” “昭然!” 萧朗生怕沈昭然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是立时阻了她接下来的话。 “你让她说,不能如何?”皇上饶有兴致地问道。 沈昭然是豁出去了,当下便无所顾忌地说道:“不能为了所谓的帝王之术去牺牲他!” 初闻言,萧朗惊出一声冷汗,他直起身,斥道:“大胆!沈昭然,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皇上一挥手:“让她说!” 皇上下令,萧朗不好再插嘴,向来持重的人此时却是肉眼可见的焦躁,一只手甚至已然悄握成拳。 沈昭然仿似看不到萧朗的担忧般,径直把话说了下去。 “他是陛下的儿子不说,他也是难得有至纯之心、忠君报国的为官者!他总觉着自个受了百姓供奉,就该为百姓办实事,就是那……” 沈昭然没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只是斗胆抬眸扫了眼皇上座下之位,其中意味很是明显。 “他也从没有想过去争!” “你怎么知道他没想过去争?” 皇上勾唇一笑,其中讽刺意味浓重。 第186章 天怒 皇上的瞳孔猛地皱缩,犹如看见猎物的豹子,是蓄势待发。 “安惠郡主已经死了。” 他的声调很稳,但莫名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向沈昭然袭去。 沈昭然也不惧,眉目疏淡。 “真的死了吗?昭然瞧着镇国公断不会弃了这般好一个棋子。” 皇上闻言,却是突然笑了。 “朕瞧着你沈家五姑娘也不是一般地大胆。” “昭然只是想求个真相大白,只愿中州百姓再不受‘异人’侵扰。” 萧朗生怕沈昭然说话触怒了皇上,不过好在她是清醒得很,虽态度强硬了些,皇上倒也不至于因此就要治她的罪。 “当真是伶牙俐齿得紧啊!”皇上这话简直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而后又慢慢悠悠地道,“那你们这是找到安惠郡主了?” “正在查。”萧朗适时将话接过,“还请父皇也彻查这十年间被流放至朗州,却突然失踪或者死亡的人。” 皇上敲打着桌案的手一顿:“你是说那帮子‘异人’都是被流放至朗州的人?” “是。”萧朗直言道,“只有被流放的人才无人在意死活,他们也才敢挣这些没良心的钱。” 其中钱权交易,不知有多少,要一查到底不知会牵连出多少人来。 皇上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一只手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 良久,皇上终于开口了。 “沈昭然,你好端端地,为何突然去东都城外寻既明?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你还未过门呢,你舅舅也允许?沈家的家风就是如此?” 沈昭然不懂皇上为何又提及这茬,一时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就想辩驳,将事情拉回来,却感觉萧朗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赶忙认错。 “请陛下恕罪,是昭然离经叛道,有愧于沈家家风。昭然当时感知到宸王殿下有危险后是心急如焚,实在坐不住,这才骗了昭然的舅舅,急急出宫去寻宸王殿下了。” “好个心急如焚啊,感知?天作之合的感知?”皇上听来只觉讽刺,“说说怎么个感知法?这倒是新鲜。” 皇上身子往后一仰,摆出了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沈昭然觉着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要取下腰间铃铛,却见萧朗有些踌躇。 沈昭然要取腰间铃铛的动作一顿,是取下来不是,不取下来也不是。 “怎么?不能告诉朕?” 皇上打量了沈昭然的动作一番,冷声问道。 萧朗知晓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伸手替沈昭然将腰间铃铛取了下来。 “请陛下恕罪,方才是卡住了,昭然才没能将铃铛取下来。” 说着,她接过萧朗替自个取下的铃铛,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 “就是此物叫昭然能够感知到宸王殿下遭遇了危险,当时太子殿下和赫莲公……太子妃正登上城楼散福呢,这铃铛却是突然响起,吓了昭然好大一跳。” 皇上见得沈昭然手中的铃铛,双眼微眯,又将目光放在了萧朗身上。 “你的呢?” 萧朗从腰间取了下来,将铃铛同样高举过头顶。 “这是儿臣的。” “合欢铃啊,看样子你们还真是情深意笃呢。”皇上双眼微微一眯,“合欢铃以血喂养,一生只能……” “父皇!” 萧朗是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知道合欢铃的用处,忙打断了他,他不想沈昭然觉着太过负担。 可皇上哪里会任由他如此? “真是好大的胆子,为了个女人,也敢忤逆朕了!” 皇上几步走到了萧朗面前,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以为你的心思能瞒过朕?朕以前只是觉着无伤大雅罢了,不想与你计较如此多,如今你为了她!” 他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跪在一边儿的沈昭然。 “屡次欺瞒朕,朕一再给你机会,可你呢?偏不知珍惜!你以为朕不知道合欢铃是个什么东西?两只母子蛊,以你的血日日饲养长大,一生只能喂养一对,真是好厚的深情啊!” 这是沈昭然所不知的,当时萧朗只说蛊虫认主,叫她给她的铃铛喂了点血,没成想这是萧朗一日日喂血养大的。 情之重…… 原来萧朗从来爱她至深,甚至不愿她为此觉着一丁点的负累。 “陛下,陛下赐婚于殿下和昭然,不就是盼着殿下与昭然能够琴瑟和鸣吗?这不是一个为父者,该有的心思吗?” 皇上闻言,眼睛一瞪,一身的帝王威压直冲沈昭然而去。 “怎么?你在说朕为父不仁?” 沈昭然俯首。 “昭然不敢,陛下向来仁慈。” 皇上哪里会信沈昭然的这些个话?他回身走到了龙椅上坐下,而后才缓声道:“你很是不服气朕。” “昭然不敢。”沈昭然波澜不惊,只俯身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是不敢,不是不会。”皇上也不欲多说什么,道,“沈昭然,大胆撕毁圣旨,押去天牢,思过十日。” 这处罚倒也不算重,但是十日之后外面势必会天翻地覆,到时候萧朗要如何? “陛下,殿下他一心为国为民,装病也是为了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陛下不能……” “昭然!” 萧朗生怕沈昭然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是立时阻了她接下来的话。 “你让她说,不能如何?”皇上饶有兴致地问道。 沈昭然是豁出去了,当下便无所顾忌地说道:“不能为了所谓的帝王之术去牺牲他!” 初闻言,萧朗惊出一声冷汗,他直起身,斥道:“大胆!沈昭然,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皇上一挥手:“让她说!” 皇上下令,萧朗不好再插嘴,向来持重的人此时却是肉眼可见的焦躁,一只手甚至已然悄握成拳。 沈昭然仿似看不到萧朗的担忧般,径直把话说了下去。 “他是陛下的儿子不说,他也是难得有至纯之心、忠君报国的为官者!他总觉着自个受了百姓供奉,就该为百姓办实事,就是那……” 沈昭然没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只是斗胆抬眸扫了眼皇上座下之位,其中意味很是明显。 “他也从没有想过去争!” “你怎么知道他没想过去争?” 皇上勾唇一笑,其中讽刺意味浓重。 第187章 铃铛 “陛下是怀疑殿下,所以要将殿下推向死路?” 沈昭然抬起头,不惧帝王威压,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还真是大胆啊,沈昭然,沈翰墨向来谨慎,说话更是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像你这般坦诚的时候还真是少呢。” 沈昭然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是皇上不肯给她,甚至开始在用沈家压她。 她泄了气,她还有母亲,还有亲朋好友,终究没法子赌上所有。 “是昭然僭越,请陛下责罚。” “朕说了,去天牢十日,静思己过,毕竟胆敢撕毁海捕文书,就算你是未来的宸王妃,是沈家唯一的女儿,也合该受罚。” 沈昭然微讶,她原以为皇上会震怒的。 果真帝王心,深不可测啊。 “谢陛下隆恩。” 她当即又是俯身一礼。 “你记住,今日你躲过一劫,不为旁的,只因着这对合欢铃。” 沈昭然看了眼手中的合欢铃,小心翼翼地收拢了十指,而后回眸同萧朗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缱绻温柔。 “多谢陛下提点,昭然定当好生爱护,珍之重之。” 皇上不欲再说,摆手让沈昭然自去领罚了。 就在沈昭然绕过屏风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了皇上满是感慨却又似带着几分怀念的声音。 “太过感情用事了,简直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沈昭然心下纳罕,萧朗的生母不就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宫女吗? 说是当时不过是皇上醉酒,春风一度罢了,结果那宫女又是个好孕的,就怀了萧朗。 可皇上对她似乎并不上心,甚至有人传言那宫女其实奇丑无比,皇上觉着她登不得台面,所以自始至终并未给那宫女一个名分,就这样让她在宫中生下了萧朗,结果是个福薄的,当日就难产而亡了。 后来也有人生过怀疑,说萧朗生得分外俊俏,一双桃花眼怕就是依着母亲长的,怎么看那宫女不该是个丑的,只怕是当时皇后生着皇上的气儿呢,皇上为了讨好她,不愿多讨宫妃。 可无论是哪一种缘故,依着皇上今日所言,似乎都被推翻了。 皇上对萧朗的生母不但有印象,似乎还存着几分……怀念? 对,两分叹息,三分无奈,四分怀念,似乎还隐隐藏着分愧疚? 但她来不及探究很多,内侍总管就带着人来请沈昭然往外去了。 她只当自个没听见,神色如常地跟人走了,可她心头却是焦急万分。 她又要留下他一个人来承受接下来的风暴了。 真想……真想早点同他成亲,那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了。 萧朗闻言,眼神遽然一变。 “父皇还记得儿臣的母亲?” 皇上自知失言,但他面上却并不慌乱。 “你该是听过一些传言,你那双眼睛倒是生得跟你母亲一般无二。” 他的这双桃花眼果真缘于自个的生母…… “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抬眸问道。 这也是缠绕了他许久的疑惑。 他是知道的,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宅门中都有个说法,去母留子! 莫非是皇上或者皇后,为了稳定朝中局势,故意将自个的生母给杀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微微抬眼,看向紧闭的殿门,好似穿过这道殿门,看到了过往般,“她确实是生你之时难产而亡的,当初朕问过她,要不要做朕的宫妃,她说她不愿……” 皇上说着,生出褶皱的唇边带上了抹略带宠溺的笑意。 “她说,朕那么多的宫妃,好像也不差她一个,那她就做最特别的那一个,就当一场露水情缘便了。朕反倒生出了些怅惘,她倒好,转身就走了。” 这样一听,还真是位特立独行的女子。 这样洒脱,倒是叫萧朗都自愧弗如。 “这是父皇头一回跟儿臣提及母亲。” 不是母妃,是母亲。 萧朗心想,她的母亲怕也希望他这样唤她。 “这样也好。” 她不会为身世所累。 “儿臣斗胆,不知父皇这里可有母亲的画像?能否给儿臣留作个念想?” 好巧不巧,皇上还真有这么个东西。 他缓缓起身,道:“随朕来。” 萧朗起身,恭敬地跟着皇上身后,走到了勤政殿侧面靠墙的一处书架上。 只见皇上亲自将中间那隔书架上的书清理干净,而后从最里面拿出了个匣子。 这个匣子上很是干净,不像是放在最里面的东西,倒像是有人经常去摩挲着,连匣子周围都给磨圆润了。 “打开瞧瞧。” 萧朗双手接过木匣子,一手拿住匣子,一手将匣子打开,却见里面是副卷起的画轴,看样子还有些年头了。 他将手中匣子放到一边儿的书架上,然后将里面的画轴取了出来。 摸着这纸张,只怕有些年头了。 他万分郑重地将这副卷轴打开,却见一满带异域风情的女子跃然纸上。 这女子穿着的竟是…… 苗疆服饰! 只见她穿着一身艳色衣裙,头上戴着副银制头冠,一双纤纤玉手还戴着对银镯子,正垫着脚站在一株红梅树下打算伸手折红梅。 似乎是有人叫了她一声,她缓缓回眸,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情,艳丽的脸庞更是叫人挪不开眼。 不知为何,萧朗觉着这对眼睛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这双眼睛好生熟悉啊。” “朕说了,你的眼睛同你母亲生得一模一样。” 可萧朗疑惑的不单是这个。 “儿臣的母亲是南诏人?” “是。” “她不是宫女?” “不是。” 都走到了这一步了,皇上也没甚好隐瞒的了。 “你以为朕为何会知道合欢铃,因为朕也有个。” 皇上说着,从自个衣袖里掏出了这个铃铛。 “这是母亲养的蛊虫?” 人死,合欢铃里的蛊虫就会死,合欢铃也再不复响起。 萧朗不知为何,总有种预感,他的母亲不会轻易就这样死了。 他鬼使神差地就想伸手将这个铃铛接过,打算摇一摇它,没成想皇上却将铃铛收了回去。 “你有你的,何故看朕的?” 萧朗回过神来,一手抚摸着自个腰间铃铛,然后摇响了它。 一时,整个勤政殿便响起了一道清脆悦耳的铃声。 第187章 铃铛 “陛下是怀疑殿下,所以要将殿下推向死路?” 沈昭然抬起头,不惧帝王威压,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还真是大胆啊,沈昭然,沈翰墨向来谨慎,说话更是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像你这般坦诚的时候还真是少呢。” 沈昭然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是皇上不肯给她,甚至开始在用沈家压她。 她泄了气,她还有母亲,还有亲朋好友,终究没法子赌上所有。 “是昭然僭越,请陛下责罚。” “朕说了,去天牢十日,静思己过,毕竟胆敢撕毁海捕文书,就算你是未来的宸王妃,是沈家唯一的女儿,也合该受罚。” 沈昭然微讶,她原以为皇上会震怒的。 果真帝王心,深不可测啊。 “谢陛下隆恩。” 她当即又是俯身一礼。 “你记住,今日你躲过一劫,不为旁的,只因着这对合欢铃。” 沈昭然看了眼手中的合欢铃,小心翼翼地收拢了十指,而后回眸同萧朗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缱绻温柔。 “多谢陛下提点,昭然定当好生爱护,珍之重之。” 皇上不欲再说,摆手让沈昭然自去领罚了。 就在沈昭然绕过屏风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了皇上满是感慨却又似带着几分怀念的声音。 “太过感情用事了,简直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沈昭然心下纳罕,萧朗的生母不就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宫女吗? 说是当时不过是皇上醉酒,春风一度罢了,结果那宫女又是个好孕的,就怀了萧朗。 可皇上对她似乎并不上心,甚至有人传言那宫女其实奇丑无比,皇上觉着她登不得台面,所以自始至终并未给那宫女一个名分,就这样让她在宫中生下了萧朗,结果是个福薄的,当日就难产而亡了。 后来也有人生过怀疑,说萧朗生得分外俊俏,一双桃花眼怕就是依着母亲长的,怎么看那宫女不该是个丑的,只怕是当时皇后生着皇上的气儿呢,皇上为了讨好她,不愿多讨宫妃。 可无论是哪一种缘故,依着皇上今日所言,似乎都被推翻了。 皇上对萧朗的生母不但有印象,似乎还存着几分……怀念? 对,两分叹息,三分无奈,四分怀念,似乎还隐隐藏着分愧疚? 但她来不及探究很多,内侍总管就带着人来请沈昭然往外去了。 她只当自个没听见,神色如常地跟人走了,可她心头却是焦急万分。 她又要留下他一个人来承受接下来的风暴了。 真想……真想早点同他成亲,那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了。 萧朗闻言,眼神遽然一变。 “父皇还记得儿臣的母亲?” 皇上自知失言,但他面上却并不慌乱。 “你该是听过一些传言,你那双眼睛倒是生得跟你母亲一般无二。” 他的这双桃花眼果真缘于自个的生母…… “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抬眸问道。 这也是缠绕了他许久的疑惑。 他是知道的,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宅门中都有个说法,去母留子! 莫非是皇上或者皇后,为了稳定朝中局势,故意将自个的生母给杀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微微抬眼,看向紧闭的殿门,好似穿过这道殿门,看到了过往般,“她确实是生你之时难产而亡的,当初朕问过她,要不要做朕的宫妃,她说她不愿……” 皇上说着,生出褶皱的唇边带上了抹略带宠溺的笑意。 “她说,朕那么多的宫妃,好像也不差她一个,那她就做最特别的那一个,就当一场露水情缘便了。朕反倒生出了些怅惘,她倒好,转身就走了。” 这样一听,还真是位特立独行的女子。 这样洒脱,倒是叫萧朗都自愧弗如。 “这是父皇头一回跟儿臣提及母亲。” 不是母妃,是母亲。 萧朗心想,她的母亲怕也希望他这样唤她。 “这样也好。” 她不会为身世所累。 “儿臣斗胆,不知父皇这里可有母亲的画像?能否给儿臣留作个念想?” 好巧不巧,皇上还真有这么个东西。 他缓缓起身,道:“随朕来。” 萧朗起身,恭敬地跟着皇上身后,走到了勤政殿侧面靠墙的一处书架上。 只见皇上亲自将中间那隔书架上的书清理干净,而后从最里面拿出了个匣子。 这个匣子上很是干净,不像是放在最里面的东西,倒像是有人经常去摩挲着,连匣子周围都给磨圆润了。 “打开瞧瞧。” 萧朗双手接过木匣子,一手拿住匣子,一手将匣子打开,却见里面是副卷起的画轴,看样子还有些年头了。 他将手中匣子放到一边儿的书架上,然后将里面的画轴取了出来。 摸着这纸张,只怕有些年头了。 他万分郑重地将这副卷轴打开,却见一满带异域风情的女子跃然纸上。 这女子穿着的竟是…… 苗疆服饰! 只见她穿着一身艳色衣裙,头上戴着副银制头冠,一双纤纤玉手还戴着对银镯子,正垫着脚站在一株红梅树下打算伸手折红梅。 似乎是有人叫了她一声,她缓缓回眸,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情,艳丽的脸庞更是叫人挪不开眼。 不知为何,萧朗觉着这对眼睛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这双眼睛好生熟悉啊。” “朕说了,你的眼睛同你母亲生得一模一样。” 可萧朗疑惑的不单是这个。 “儿臣的母亲是南诏人?” “是。” “她不是宫女?” “不是。” 都走到了这一步了,皇上也没甚好隐瞒的了。 “你以为朕为何会知道合欢铃,因为朕也有个。” 皇上说着,从自个衣袖里掏出了这个铃铛。 “这是母亲养的蛊虫?” 人死,合欢铃里的蛊虫就会死,合欢铃也再不复响起。 萧朗不知为何,总有种预感,他的母亲不会轻易就这样死了。 他鬼使神差地就想伸手将这个铃铛接过,打算摇一摇它,没成想皇上却将铃铛收了回去。 “你有你的,何故看朕的?” 萧朗回过神来,一手抚摸着自个腰间铃铛,然后摇响了它。 一时,整个勤政殿便响起了一道清脆悦耳的铃声。 第188章 思念 皇后原本就是得了消息往这边赶来的,就想瞧瞧皇上到底打算如何处置萧朗,没成想这才走到勤政殿门口,打算叫内侍总管进内禀告,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这道声音她听过。 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还只是储君,一个生母不受宠的储君,一个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的储君。 后来先帝病重,为表孝心,他不得不暗中去了南诏,企图求药救先皇。 药是求回来了,结果他刚回来还没给先帝服药,先帝就死了。 但他的皇位到底还是保住了,起码在弥留之际,先帝并未改变主意。 可当时皇上的兄弟们不甘心啊,意图将皇上拉下马,所幸她的母后还有沈家,联合了太后母家力保了皇上继位,而原本受宠的容贵妃一派也自此陨落。 一切安定,她原以为自个的好日子到了,哪里料想刚继位的年轻皇帝却经常捏着个铃铛愁眉不展? 一个铃铛哪里有她好看? 她也是年轻气盛,难得同皇上撒了一次泼,将铃铛抢过来要扔,拉扯中铃铛却一直未响,最后结果怎么样呢? 撒了泼,皇上醉了酒,然后平白多出了个四皇子。 真真是可笑至极。 后来,她细细想来,皇上的不对劲儿似乎是从去了南诏后开始的。 她到底是忍受不住这样坟墓一样的婚姻了,找了当时跟着皇上一道去南诏的侍卫来问。 在她的好一通逼问下,那侍卫迫于无奈,说皇上确实是在南诏遇到了个女子,但后来皇上要回中州了,她并未跟来。 她清楚记得当时她是个什么感受,好似痛久了,并不觉着这算什么,只觉了然。 只在心内道了一句,果真如此。 “那皇上为何不将那女子带回来?”她记得自个当初如是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其中许多隐情属下并不知,属下只知道……”侍卫很是为难,“当时皇上是想带姑娘回来的,可那位姑娘不知为何,却并未跟皇上回中州。” 她渴求了小半辈子的东西,结果是人不要的? 她只觉讽刺至极! 但她是皇后,他才是她的妻子,其余人算个什么东西?她跟他才是来日方长! 可是,她的温柔体贴无用,这么多年了,她又听到了这阵铃铛声响起! 以前她不懂,后来她还不知吗? 这是合欢铃! 在她的太子成亲当日她听得这阵铃声便觉晦气,只觉她这辈子都逃不过这铃铛的诅咒般,是恨不得将沈昭然拿来将人给打个百八十个板子扔出去。 可她清楚知道,她沈昭然哪里会懂这些? 也只有稀奇古怪的悬明司里的人才懂得这些! 这礼物怕是萧朗送给她的,因为许多人瞧见过,萧朗身上也佩戴着这个同样的铃铛。 人人都道,这是宸王殿下送给沈昭然的定情信物! 一个南诏的女蛊师,让她跟皇上举案齐眉的感情生了罅隙。 而皇上醉酒,不合时宜突然多出的一个孩子,让这段感情是雪上加霜。 如今又都拿出了个什么合欢铃? 一辈子,一个人只能养一对的合欢铃! 这两个人是不是天生要来克她的? 如今萧朗跟私自制造‘异人’扯上关系了,皇上分明放出话来不管,却在这里同他一道回忆起了过去? 这又算什么? 回忆过去?怎会突然…… 因为萧朗身上的合欢铃让皇上突然想起了她,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她心头悚然一惊。 莫非…… 内侍总管长寿伺候皇上多年,见皇后来了,忙带着人微微躬身行礼,原本打算高呼,提醒殿内的皇上,偏生皇后不吃他这套,直接一个眼神阻了他。 可期间,除了听得一阵铃铛声从里面传来,两人的谈话声并不能听得一二。 见皇后已经呆愣站在门口半晌了,他才出声道:“娘娘,陛下还在见宸王殿下呢,要不让奴才进去通禀一声?或是娘娘先移步偏殿等一等?” 皇后回过神来,轻声道:“不必,本宫就站在外面再等会儿,待陛下将正事办完,再行通禀。” 话已至此,长寿不好再多嘴多舌地提醒殿内的皇上,只得着了人寻了张椅子来,请皇后坐到了门口的屏风后。 殿外,皇后心头还在估量,殿内,气氛尚算融洽。 皇上那句话颇为傲娇,但反倒叫萧朗鼓起勇气问了来。 “父皇,母亲真的……” “真的。” 皇上背着手,缓步走上了台阶,坐在了龙椅上,以手支额,一双眼却是微微垂下,盯着萧朗手中抱着的画像。 “你母亲啊,当初在生你的时候就难产死了,但朕但愿她还活着。” 当时,萧朗是被她母亲最为信任的贴身婢女给送来的。 她同他说,他的白蕊姬死了,死在花儿一样的年纪,临终前唯一心愿就是希望孩子能在父亲跟前长大,只因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不能陪伴他了,但好歹他还有个父亲。 他不信她的话,可她却是唯一知道他同白蕊姬有过一段情的人。 他想要求证,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敢摇响手中铃铛,唯一一次是皇后摇的。 他是跟皇后争执中摇的。 他一直自欺欺人,说自个没有碰过那铃铛,是皇后在摇,合欢铃自是响不了的。 一自欺就这么多年了。 但他还是没有勇气求证一番。 “其实……也有可能母亲将母蛊铃毁了,那样子蛊铃也不会响了……可能母亲还活着……” 萧朗说的是实话。 他觉着,那般洒脱和决绝的一个女子,可能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人说,合欢铃可挡灾,自个碎的,与养出这对母子蛊的人并未有害,但是自个摔的就不一样,每每月圆之夜,就得承受钻心之痛。 如他所言,那个人造出了合欢铃,也同样在借着合欢铃的由头在惩罚着自个。 因为他不懂珍惜。 他得到了心爱的女子,可世事无常,在柴米油盐还有时光的消磨下,终究面目全非,所以他心爱之人后来再不愿见他。 而他便造出了这样一个铃铛,送给了他心爱之人。 而他的心爱之人将这个铃铛扔在了他的面前。 铃铛当场碎了,而他在每月月圆之夜,也会忍受蚀骨虐心之痛。 可这又算什么呢? 没有了她,他其实日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中。 第188章 思念 皇后原本就是得了消息往这边赶来的,就想瞧瞧皇上到底打算如何处置萧朗,没成想这才走到勤政殿门口,打算叫内侍总管进内禀告,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这道声音她听过。 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还只是储君,一个生母不受宠的储君,一个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的储君。 后来先帝病重,为表孝心,他不得不暗中去了南诏,企图求药救先皇。 药是求回来了,结果他刚回来还没给先帝服药,先帝就死了。 但他的皇位到底还是保住了,起码在弥留之际,先帝并未改变主意。 可当时皇上的兄弟们不甘心啊,意图将皇上拉下马,所幸她的母后还有沈家,联合了太后母家力保了皇上继位,而原本受宠的容贵妃一派也自此陨落。 一切安定,她原以为自个的好日子到了,哪里料想刚继位的年轻皇帝却经常捏着个铃铛愁眉不展? 一个铃铛哪里有她好看? 她也是年轻气盛,难得同皇上撒了一次泼,将铃铛抢过来要扔,拉扯中铃铛却一直未响,最后结果怎么样呢? 撒了泼,皇上醉了酒,然后平白多出了个四皇子。 真真是可笑至极。 后来,她细细想来,皇上的不对劲儿似乎是从去了南诏后开始的。 她到底是忍受不住这样坟墓一样的婚姻了,找了当时跟着皇上一道去南诏的侍卫来问。 在她的好一通逼问下,那侍卫迫于无奈,说皇上确实是在南诏遇到了个女子,但后来皇上要回中州了,她并未跟来。 她清楚记得当时她是个什么感受,好似痛久了,并不觉着这算什么,只觉了然。 只在心内道了一句,果真如此。 “那皇上为何不将那女子带回来?”她记得自个当初如是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其中许多隐情属下并不知,属下只知道……”侍卫很是为难,“当时皇上是想带姑娘回来的,可那位姑娘不知为何,却并未跟皇上回中州。” 她渴求了小半辈子的东西,结果是人不要的? 她只觉讽刺至极! 但她是皇后,他才是她的妻子,其余人算个什么东西?她跟他才是来日方长! 可是,她的温柔体贴无用,这么多年了,她又听到了这阵铃铛声响起! 以前她不懂,后来她还不知吗? 这是合欢铃! 在她的太子成亲当日她听得这阵铃声便觉晦气,只觉她这辈子都逃不过这铃铛的诅咒般,是恨不得将沈昭然拿来将人给打个百八十个板子扔出去。 可她清楚知道,她沈昭然哪里会懂这些? 也只有稀奇古怪的悬明司里的人才懂得这些! 这礼物怕是萧朗送给她的,因为许多人瞧见过,萧朗身上也佩戴着这个同样的铃铛。 人人都道,这是宸王殿下送给沈昭然的定情信物! 一个南诏的女蛊师,让她跟皇上举案齐眉的感情生了罅隙。 而皇上醉酒,不合时宜突然多出的一个孩子,让这段感情是雪上加霜。 如今又都拿出了个什么合欢铃? 一辈子,一个人只能养一对的合欢铃! 这两个人是不是天生要来克她的? 如今萧朗跟私自制造‘异人’扯上关系了,皇上分明放出话来不管,却在这里同他一道回忆起了过去? 这又算什么? 回忆过去?怎会突然…… 因为萧朗身上的合欢铃让皇上突然想起了她,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她心头悚然一惊。 莫非…… 内侍总管长寿伺候皇上多年,见皇后来了,忙带着人微微躬身行礼,原本打算高呼,提醒殿内的皇上,偏生皇后不吃他这套,直接一个眼神阻了他。 可期间,除了听得一阵铃铛声从里面传来,两人的谈话声并不能听得一二。 见皇后已经呆愣站在门口半晌了,他才出声道:“娘娘,陛下还在见宸王殿下呢,要不让奴才进去通禀一声?或是娘娘先移步偏殿等一等?” 皇后回过神来,轻声道:“不必,本宫就站在外面再等会儿,待陛下将正事办完,再行通禀。” 话已至此,长寿不好再多嘴多舌地提醒殿内的皇上,只得着了人寻了张椅子来,请皇后坐到了门口的屏风后。 殿外,皇后心头还在估量,殿内,气氛尚算融洽。 皇上那句话颇为傲娇,但反倒叫萧朗鼓起勇气问了来。 “父皇,母亲真的……” “真的。” 皇上背着手,缓步走上了台阶,坐在了龙椅上,以手支额,一双眼却是微微垂下,盯着萧朗手中抱着的画像。 “你母亲啊,当初在生你的时候就难产死了,但朕但愿她还活着。” 当时,萧朗是被她母亲最为信任的贴身婢女给送来的。 她同他说,他的白蕊姬死了,死在花儿一样的年纪,临终前唯一心愿就是希望孩子能在父亲跟前长大,只因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不能陪伴他了,但好歹他还有个父亲。 他不信她的话,可她却是唯一知道他同白蕊姬有过一段情的人。 他想要求证,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敢摇响手中铃铛,唯一一次是皇后摇的。 他是跟皇后争执中摇的。 他一直自欺欺人,说自个没有碰过那铃铛,是皇后在摇,合欢铃自是响不了的。 一自欺就这么多年了。 但他还是没有勇气求证一番。 “其实……也有可能母亲将母蛊铃毁了,那样子蛊铃也不会响了……可能母亲还活着……” 萧朗说的是实话。 他觉着,那般洒脱和决绝的一个女子,可能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人说,合欢铃可挡灾,自个碎的,与养出这对母子蛊的人并未有害,但是自个摔的就不一样,每每月圆之夜,就得承受钻心之痛。 如他所言,那个人造出了合欢铃,也同样在借着合欢铃的由头在惩罚着自个。 因为他不懂珍惜。 他得到了心爱的女子,可世事无常,在柴米油盐还有时光的消磨下,终究面目全非,所以他心爱之人后来再不愿见他。 而他便造出了这样一个铃铛,送给了他心爱之人。 而他的心爱之人将这个铃铛扔在了他的面前。 铃铛当场碎了,而他在每月月圆之夜,也会忍受蚀骨虐心之痛。 可这又算什么呢? 没有了她,他其实日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中。 第189章 开诚 皇上没应萧朗这话,只道:“你竟将合欢铃给了沈昭然,她是沈家女,同太子青梅竹马长大,你信得过她?” “那父皇当初许配给儿臣又是为何呢?”萧朗很少这般直白地问皇上。 皇上眼神微微眯起:“朕瞧着,沈家那女子,还真是将你带坏了!” “儿臣只是觉着,面对父皇,或许应当坦诚一些。”萧朗不卑不亢,“父皇,儿臣未养过‘异人’,儿臣想要彻查此事,还请父皇丢个底给儿臣。” “你知道你要动的人是谁吗?”皇上直起身来,“太后母家,两朝元老,你此举不过是蚍蜉撼树!” “就算是蚍蜉撼树,儿臣也得做这千千万万只蚍蜉中的其中一只,何况父皇是这中州的皇,是儿臣的依仗,儿臣相信,若有父皇支持,定能叫镇国公不得翻身!” 萧朗难得急切地往前走了一步。 “父皇,中州现如今需要一个契机,一次大的改革,不然,再往后一代两代,肉眼可见地,中州必将走向萧条!” 皇上面目凝肃。 “既明,你忘了,你只是悬明司的统领,除了‘异人’之事,有些事不该你管,你就不该越俎代庖!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是言官!” 更不是储君! “请父皇恕罪,儿臣并不敢肖像其他。” 殿内的说话声时高时低,殿门口站着的人并不能全部听进去,就是皇后也才听了后面这两句话。 她心头这才畅快了几分。 一个萧朗,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也敢肖想储君之位? 就算皇上再是拎不清,也断不该如此糊涂! 殿内,皇上看着跪伏在地的人,声音压得愈发低了,但来自于上位者的威压也愈发强了。 “肖想什么?抬起头来!” 萧朗眉目不惊,抱着手中新得的木匣子缓缓抬头,就见皇上爬满褶皱的双手一下一下地抚过龙椅把手。 “这个位置是不是很好?” “好,也有不好。” 皇上愈是如此,萧朗反倒愈发心如止水。 “哦?” 皇上尾音轻挑。 “好,可为万世开太平,不好,无奈和孤寂将困顿一生。” 受无尽权力,也会享一世孤寂。 “你倒是看得透彻。”皇上轻笑,“沈家五姑娘说你没想过这个位置,朕看未必,当你说,你要为中州铲除所有‘异人’时,你要查明‘异人’源头时,其实你就想有无上权力来主宰这一切,可你又看得分明!” 看得分明后,不想要,跟一味地渴望权利是不一样的。 “不外乎当初国师愿意收你为徒,可却不愿做太子一日的老师。” “儿臣不敢同太子殿下相比。” 萧朗这话就是客套话了,偏生他面上表情不变,叫人看不出一丝讽刺之意。 “父皇,事情已是板上钉钉的,只要合力,定能将镇国公府在朝中势力连根拔起!请父皇早作决断!” “你性子太过板直了,但有时候……”皇上抬手掸了掸自个的衣袖,“你不是不懂弯弯绕绕,你只是不想,你想要快刀斩乱麻!今日之中州,似乎更需要你这样的皇子。” 萧朗有些琢磨不明白皇上最后这话的意思,但他知道,皇上已经表明态度了,这就够了。 “其实,镇国公原本可以成就另一番天地的,像是范蠡,最后不也成了陶朱公?其实未尝不可,你说呢?” 萧朗会意。 “是,此事是儿臣一意孤行要查,必当收干净尾巴。” “这是个好机会,好好磨砺磨砺,在朝中再树立一番新的威信。” 萧朗不在乎名利,但威望这个东西总有好处的。 他也没多想,俯首,行礼。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皇上抬手:“去,将画收好后,去三司接受审查。” 萧朗起身,将画放在匣子里后,又朝皇上行了一礼,这便转身离开了。 皇上看着萧朗离开的背影,眼中显出几丝怅惘。 ——蕊姬啊,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他像你,也像我,我怕是不能信守承诺了,只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太过屈才了。 萧朗一出了门,没成想冷不丁遇上了皇后,正打算出声行礼,不知为何,皇后却是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手中的匣子,意味很是明显,似乎想要单独跟他说说话。 萧朗同皇后做了个先请的手势,同长寿点了点头,这便离开了。 长寿也是个机灵的,皇后和萧朗一走,转身就进去同皇上禀报了。 “皇后可听到什么?” 皇上面上不变,冷冷淡淡地问道。 “回禀陛下,奴才一直守在屏风后面的,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皇后娘娘坐在殿门口的,想必也是听不清楚的,只是……”长寿陪笑道,“零星那么几句可能听了去。” 能听到的无非就是他方才训斥萧朗的那几句话,无伤大雅,皇上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批阅起了手中奏折。 长寿见状,知晓皇上不会动怒了,是大松了口气,安排人来悄没声息地将地上的茶盏都拾掇了,又给皇上换了杯新茶,这才消停下来,站在一边儿候着。 萧朗跟着皇后走了好一段距离,这才听得皇后开口问道:“本宫听说你在追捕‘异人’的时候受伤了?如今可是好了?” “回母后,儿臣已经大好了。” 他身子里有蛊虫一事,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方才本宫听陛下骂你了?本宫是个女人,政事上本宫也不懂,只是陛下也是着急。国师大人收你为徒,足可见陛下有多重视你。” 皇后主动提及此事,这可就叫人耐人寻味了。 萧朗不是个毛头小子,立时明白了皇后话中的试探。 “只要是父皇的孩子,父皇都很是重视,特特是太子殿下,父皇更是请了朝中好几个威望的太傅为其授学,足可见父皇的苦心。” “是啊,陛下费心了。” 这话在皇后嘴边转了一圈,不知为何,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开心的,但萧朗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当下也没说什么,落后皇后一步,跟在她身后一道往前走着。 突然,皇后却是突然停了脚步,回头望向了萧朗手中抱着的木匣子。 “你这木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啊?本宫似乎见过?是陛下特意赏赐的?” 第189章 开诚 皇上没应萧朗这话,只道:“你竟将合欢铃给了沈昭然,她是沈家女,同太子青梅竹马长大,你信得过她?” “那父皇当初许配给儿臣又是为何呢?”萧朗很少这般直白地问皇上。 皇上眼神微微眯起:“朕瞧着,沈家那女子,还真是将你带坏了!” “儿臣只是觉着,面对父皇,或许应当坦诚一些。”萧朗不卑不亢,“父皇,儿臣未养过‘异人’,儿臣想要彻查此事,还请父皇丢个底给儿臣。” “你知道你要动的人是谁吗?”皇上直起身来,“太后母家,两朝元老,你此举不过是蚍蜉撼树!” “就算是蚍蜉撼树,儿臣也得做这千千万万只蚍蜉中的其中一只,何况父皇是这中州的皇,是儿臣的依仗,儿臣相信,若有父皇支持,定能叫镇国公不得翻身!” 萧朗难得急切地往前走了一步。 “父皇,中州现如今需要一个契机,一次大的改革,不然,再往后一代两代,肉眼可见地,中州必将走向萧条!” 皇上面目凝肃。 “既明,你忘了,你只是悬明司的统领,除了‘异人’之事,有些事不该你管,你就不该越俎代庖!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是言官!” 更不是储君! “请父皇恕罪,儿臣并不敢肖像其他。” 殿内的说话声时高时低,殿门口站着的人并不能全部听进去,就是皇后也才听了后面这两句话。 她心头这才畅快了几分。 一个萧朗,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也敢肖想储君之位? 就算皇上再是拎不清,也断不该如此糊涂! 殿内,皇上看着跪伏在地的人,声音压得愈发低了,但来自于上位者的威压也愈发强了。 “肖想什么?抬起头来!” 萧朗眉目不惊,抱着手中新得的木匣子缓缓抬头,就见皇上爬满褶皱的双手一下一下地抚过龙椅把手。 “这个位置是不是很好?” “好,也有不好。” 皇上愈是如此,萧朗反倒愈发心如止水。 “哦?” 皇上尾音轻挑。 “好,可为万世开太平,不好,无奈和孤寂将困顿一生。” 受无尽权力,也会享一世孤寂。 “你倒是看得透彻。”皇上轻笑,“沈家五姑娘说你没想过这个位置,朕看未必,当你说,你要为中州铲除所有‘异人’时,你要查明‘异人’源头时,其实你就想有无上权力来主宰这一切,可你又看得分明!” 看得分明后,不想要,跟一味地渴望权利是不一样的。 “不外乎当初国师愿意收你为徒,可却不愿做太子一日的老师。” “儿臣不敢同太子殿下相比。” 萧朗这话就是客套话了,偏生他面上表情不变,叫人看不出一丝讽刺之意。 “父皇,事情已是板上钉钉的,只要合力,定能将镇国公府在朝中势力连根拔起!请父皇早作决断!” “你性子太过板直了,但有时候……”皇上抬手掸了掸自个的衣袖,“你不是不懂弯弯绕绕,你只是不想,你想要快刀斩乱麻!今日之中州,似乎更需要你这样的皇子。” 萧朗有些琢磨不明白皇上最后这话的意思,但他知道,皇上已经表明态度了,这就够了。 “其实,镇国公原本可以成就另一番天地的,像是范蠡,最后不也成了陶朱公?其实未尝不可,你说呢?” 萧朗会意。 “是,此事是儿臣一意孤行要查,必当收干净尾巴。” “这是个好机会,好好磨砺磨砺,在朝中再树立一番新的威信。” 萧朗不在乎名利,但威望这个东西总有好处的。 他也没多想,俯首,行礼。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皇上抬手:“去,将画收好后,去三司接受审查。” 萧朗起身,将画放在匣子里后,又朝皇上行了一礼,这便转身离开了。 皇上看着萧朗离开的背影,眼中显出几丝怅惘。 ——蕊姬啊,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他像你,也像我,我怕是不能信守承诺了,只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太过屈才了。 萧朗一出了门,没成想冷不丁遇上了皇后,正打算出声行礼,不知为何,皇后却是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手中的匣子,意味很是明显,似乎想要单独跟他说说话。 萧朗同皇后做了个先请的手势,同长寿点了点头,这便离开了。 长寿也是个机灵的,皇后和萧朗一走,转身就进去同皇上禀报了。 “皇后可听到什么?” 皇上面上不变,冷冷淡淡地问道。 “回禀陛下,奴才一直守在屏风后面的,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皇后娘娘坐在殿门口的,想必也是听不清楚的,只是……”长寿陪笑道,“零星那么几句可能听了去。” 能听到的无非就是他方才训斥萧朗的那几句话,无伤大雅,皇上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批阅起了手中奏折。 长寿见状,知晓皇上不会动怒了,是大松了口气,安排人来悄没声息地将地上的茶盏都拾掇了,又给皇上换了杯新茶,这才消停下来,站在一边儿候着。 萧朗跟着皇后走了好一段距离,这才听得皇后开口问道:“本宫听说你在追捕‘异人’的时候受伤了?如今可是好了?” “回母后,儿臣已经大好了。” 他身子里有蛊虫一事,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方才本宫听陛下骂你了?本宫是个女人,政事上本宫也不懂,只是陛下也是着急。国师大人收你为徒,足可见陛下有多重视你。” 皇后主动提及此事,这可就叫人耐人寻味了。 萧朗不是个毛头小子,立时明白了皇后话中的试探。 “只要是父皇的孩子,父皇都很是重视,特特是太子殿下,父皇更是请了朝中好几个威望的太傅为其授学,足可见父皇的苦心。” “是啊,陛下费心了。” 这话在皇后嘴边转了一圈,不知为何,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开心的,但萧朗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当下也没说什么,落后皇后一步,跟在她身后一道往前走着。 突然,皇后却是突然停了脚步,回头望向了萧朗手中抱着的木匣子。 “你这木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啊?本宫似乎见过?是陛下特意赏赐的?” 第190章 结盟 “本宫瞧着像是副画,陛下送的,定是不俗,可以拿出来,让本宫一道欣赏欣赏吗?” 见萧朗不答,皇后又道。 萧朗也是今日才知自个生母是个异族女子的,而皇后这么多年提起这茬面上也并无异色,想必也是不知情的,还是暂时先瞒着得好。 “母后,这是儿臣从藓峰上带回来的一些证物。” 那这就是政事了。 作为皇后,她不能带头干涉内政,不然就是失德! 她面上摆出适时的惊讶。 “也是,这时候,陛下想必也没有闲情逸致赏你一些风趣之物,那你可得将东西收好,早日洗脱嫌疑,莫要叫人给带进沟里去了。” “那此事还得烦请母后多多帮忙,毕竟‘异人’一日不除,中州一日不稳,想必母后也是不愿见到的,太子殿下更不愿见到。” 皇后瞬时听明白了萧朗话中意,眉间笑意愈发浓厚。 “‘异人’一事确实怠慢不得,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回母后,天下没有十成把握能成之事,祸福总是相依的,机会和风险亦如此。” “宸王啊,你现如今倒是愈发会说话了,直接同本宫说有几成把握。” 皇后面上笑意浅淡了几分。 “七成。” 这是萧朗保守估摸的,其实可以达到八成,若是能寻得齐丹姝,那就是九成了。 皇上闻言,沉默半晌,面上终于又带上了几分笑意。 “本宫作为一国之母,为平‘异人’之乱自是义不容辞,但有的事本宫也尚需交代一番。” 这是还要回去同她的母家和太子合计一番的意思。 既然没有全盘推拒,总有机会。 “那就先谢过母后了。” “只是本宫希望,宸王能拿出足够的诚意来。”皇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萧朗手中抱着的木匣子。 萧朗却是不为所动:“诚意自然是够的,关乎藓峰一事的,儿臣更会坦诚,但母后还是不要看得好。” “宸王还真是不做赔本的买卖。”皇后再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萧朗在她的身后微微躬身行礼:“静待母后佳音。” 佳音? 皇后被人搀扶着搭上了回凤仪宫的凤撵,心头冷笑不止。 若你当真只是个宫女的儿子,那就是佳音,否则,就是你的丧钟! 宫门口飞流正等着萧朗,他先将手中的木匣子给了他,便转身打算往都察院去了。 飞流见了,心头‘咯噔’一下,抱着木匣子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让属下跟着您一道,您才刚回来,身上的伤还未好呢,属下刚瞧见五姑娘也……” “把东西给本王收好,剩下的事儿本王自有打算。” 萧朗停下脚步,回头同飞流交代道。 飞流一噎,同萧朗微微躬了躬身,转身回府去了。 沈府。 沈慧洁的手一抖,手中茶盏就落在了地上。 她被玉檀和云檀扶着起身,踉跄着走到了一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丁面前。 “你说……然儿被抓了?” 家丁用力地点了点头。 “自姑娘回来奴就去看着,瞧着她先是进了宸王府换了身衣裳出来,而后就同宸王殿下进了宫,过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姑娘出来了,被人带着进了天牢。” 沈慧洁闻言,差点站立不稳。 “真的是……我说她,她不听,要去查!如今……如今更是将自个搭进去了……这天杀的陈思南!死了也不能叫人安生!” 这陈思南就是陈酒,好歹是他们的老姑爷,主人家可以骂,他们却只能垂眸全当作没听见。 “主君可回来了?” 就是再恨陈酒当年犯下的错事,再恼沈昭然不听话,她还是得想法子将人给捞出来。 “主君刚回来,正在书房里呢。” 沈慧洁闻言,是马不停蹄地就往沈翰墨的书房去了,没成想在门外遇上了来给沈翰墨送茶点的万子兰。 “慧洁,怎么了?竟如此惊慌?” 沈慧洁好歹是沈家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平素里的行为举止向来得体,可如今瞧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头上的步摇都要飞上天了,哪里还有什么规矩体面? 沈慧洁自是听出了万子兰话中的不满,她端肃了下身上的衣衫,也顾不得理一理自个头上的头饰了,道:“我有事须得求见兄长,劳烦嫂嫂行个方便。” 她是知道的,万子兰向来端得是大方得体,但不知为何,万子兰总是时不时地要刺上她两句,好在万子兰从不屑在背地里使坏,她也从不为此介怀,毕竟不过是服个软的事儿。 “然儿出事了,我也是没法子,只能来求见兄长,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早先巡防营的人就出来闹过一遭了,说是昭然将海捕文书给撕了,实在是不像话,皇上罚她也属实应当!” 万子兰现如今一提及沈昭然就头疼。 “早便叮嘱过她,宸王之事不要瞎掺和,她呢?不听也就罢了,还胆敢趁夜去寻他,我们沈家家风还真是不要了!她是不是忘了,她还有几个弟弟没成亲呢,到时候哪家女眷还敢嫁进我沈家门来?” 她是愈说愈气。 到底不是她沈慧洁肚子里掉下的肉,她不知严加管束沈昭然的言行,现而捅出大篓子了,知道来求了?还真真是…… ——不要面皮! 她顾忌着背后屋里的人,只得在心里将沈慧洁和沈昭然母女骂了个遍。 “行了,慧洁,进来。” 恰在这时,屋内响起了沈翰墨的声音,不似怪责,倒还有些无可奈何和…… 宠溺? 万子兰气得牙疼,每每都是这样,沈翰墨总说什么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就是这唯一的妹妹,比她和她的儿子们都还要重要! 她哪能不恨? 这沈慧洁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鞋! 对,就是个破鞋! 以前不知,她如今还不知吗? 还没成亲,就跟陈酒那泼皮勾搭在一起了,闹出了人命,这才成了亲。 成了亲又如何? 后来还不是成日里苦着张脸,还累得她的夫君日日来安慰她? 第190章 结盟 “本宫瞧着像是副画,陛下送的,定是不俗,可以拿出来,让本宫一道欣赏欣赏吗?” 见萧朗不答,皇后又道。 萧朗也是今日才知自个生母是个异族女子的,而皇后这么多年提起这茬面上也并无异色,想必也是不知情的,还是暂时先瞒着得好。 “母后,这是儿臣从藓峰上带回来的一些证物。” 那这就是政事了。 作为皇后,她不能带头干涉内政,不然就是失德! 她面上摆出适时的惊讶。 “也是,这时候,陛下想必也没有闲情逸致赏你一些风趣之物,那你可得将东西收好,早日洗脱嫌疑,莫要叫人给带进沟里去了。” “那此事还得烦请母后多多帮忙,毕竟‘异人’一日不除,中州一日不稳,想必母后也是不愿见到的,太子殿下更不愿见到。” 皇后瞬时听明白了萧朗话中意,眉间笑意愈发浓厚。 “‘异人’一事确实怠慢不得,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回母后,天下没有十成把握能成之事,祸福总是相依的,机会和风险亦如此。” “宸王啊,你现如今倒是愈发会说话了,直接同本宫说有几成把握。” 皇后面上笑意浅淡了几分。 “七成。” 这是萧朗保守估摸的,其实可以达到八成,若是能寻得齐丹姝,那就是九成了。 皇上闻言,沉默半晌,面上终于又带上了几分笑意。 “本宫作为一国之母,为平‘异人’之乱自是义不容辞,但有的事本宫也尚需交代一番。” 这是还要回去同她的母家和太子合计一番的意思。 既然没有全盘推拒,总有机会。 “那就先谢过母后了。” “只是本宫希望,宸王能拿出足够的诚意来。”皇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萧朗手中抱着的木匣子。 萧朗却是不为所动:“诚意自然是够的,关乎藓峰一事的,儿臣更会坦诚,但母后还是不要看得好。” “宸王还真是不做赔本的买卖。”皇后再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萧朗在她的身后微微躬身行礼:“静待母后佳音。” 佳音? 皇后被人搀扶着搭上了回凤仪宫的凤撵,心头冷笑不止。 若你当真只是个宫女的儿子,那就是佳音,否则,就是你的丧钟! 宫门口飞流正等着萧朗,他先将手中的木匣子给了他,便转身打算往都察院去了。 飞流见了,心头‘咯噔’一下,抱着木匣子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让属下跟着您一道,您才刚回来,身上的伤还未好呢,属下刚瞧见五姑娘也……” “把东西给本王收好,剩下的事儿本王自有打算。” 萧朗停下脚步,回头同飞流交代道。 飞流一噎,同萧朗微微躬了躬身,转身回府去了。 沈府。 沈慧洁的手一抖,手中茶盏就落在了地上。 她被玉檀和云檀扶着起身,踉跄着走到了一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丁面前。 “你说……然儿被抓了?” 家丁用力地点了点头。 “自姑娘回来奴就去看着,瞧着她先是进了宸王府换了身衣裳出来,而后就同宸王殿下进了宫,过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姑娘出来了,被人带着进了天牢。” 沈慧洁闻言,差点站立不稳。 “真的是……我说她,她不听,要去查!如今……如今更是将自个搭进去了……这天杀的陈思南!死了也不能叫人安生!” 这陈思南就是陈酒,好歹是他们的老姑爷,主人家可以骂,他们却只能垂眸全当作没听见。 “主君可回来了?” 就是再恨陈酒当年犯下的错事,再恼沈昭然不听话,她还是得想法子将人给捞出来。 “主君刚回来,正在书房里呢。” 沈慧洁闻言,是马不停蹄地就往沈翰墨的书房去了,没成想在门外遇上了来给沈翰墨送茶点的万子兰。 “慧洁,怎么了?竟如此惊慌?” 沈慧洁好歹是沈家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平素里的行为举止向来得体,可如今瞧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头上的步摇都要飞上天了,哪里还有什么规矩体面? 沈慧洁自是听出了万子兰话中的不满,她端肃了下身上的衣衫,也顾不得理一理自个头上的头饰了,道:“我有事须得求见兄长,劳烦嫂嫂行个方便。” 她是知道的,万子兰向来端得是大方得体,但不知为何,万子兰总是时不时地要刺上她两句,好在万子兰从不屑在背地里使坏,她也从不为此介怀,毕竟不过是服个软的事儿。 “然儿出事了,我也是没法子,只能来求见兄长,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早先巡防营的人就出来闹过一遭了,说是昭然将海捕文书给撕了,实在是不像话,皇上罚她也属实应当!” 万子兰现如今一提及沈昭然就头疼。 “早便叮嘱过她,宸王之事不要瞎掺和,她呢?不听也就罢了,还胆敢趁夜去寻他,我们沈家家风还真是不要了!她是不是忘了,她还有几个弟弟没成亲呢,到时候哪家女眷还敢嫁进我沈家门来?” 她是愈说愈气。 到底不是她沈慧洁肚子里掉下的肉,她不知严加管束沈昭然的言行,现而捅出大篓子了,知道来求了?还真真是…… ——不要面皮! 她顾忌着背后屋里的人,只得在心里将沈慧洁和沈昭然母女骂了个遍。 “行了,慧洁,进来。” 恰在这时,屋内响起了沈翰墨的声音,不似怪责,倒还有些无可奈何和…… 宠溺? 万子兰气得牙疼,每每都是这样,沈翰墨总说什么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就是这唯一的妹妹,比她和她的儿子们都还要重要! 她哪能不恨? 这沈慧洁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鞋! 对,就是个破鞋! 以前不知,她如今还不知吗? 还没成亲,就跟陈酒那泼皮勾搭在一起了,闹出了人命,这才成了亲。 成了亲又如何? 后来还不是成日里苦着张脸,还累得她的夫君日日来安慰她? 第191章 争吵 沈慧洁顾不得万子兰的不满,提着裙摆是急急进了书房。 “兄长。”她进了屋,先是草草行了一礼,这才急急道,“然儿就因着海捕文书一事被抓进去的吗?那她得被关到何时啊?” 面对沈翰墨,沈慧洁就轻松得多,想问什么一股脑儿都问了出来。 “你别着急,我问过了,不过关个十日就放出来了,以她犯的罪,还有牵连到的事儿,皇上这般责罚,已然是开了天恩了。” 沈翰墨这话将态度摆得很是分明,这是不打算去向皇上求情,任沈昭然在天牢里关个十日,给她一个教训了。 可沈慧洁哪里忍心啊? “兄长,然儿从小娇养着长大,那天牢是个什么地儿啊?潮湿脏乱,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到时候出来了,只怕要被人指着脊骨骂了。” “若是她怕被人戳脊梁骨那她就不该去做这档子事!”万子兰走了进来,看着沈慧洁,冷声斥责道,“我瞧着她不是胆子大得很吗?敢趁夜奔袭,去山林里寻宸王,还怕什么牢房里的男男女女?没得到时候害了阖府人!” “莫要说了。”沈翰墨微蹙眉道。 可这些个话沈慧洁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了,让她不要说,她今儿还就偏要说! “为什么不说?主君,你是觉着你父母早逝,就一个妹妹了,你心疼她,但你也太偏心了?你何曾如此关怀过我?关怀过你的儿子们?” 万子兰知道自个气上头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索性在此说个清楚! “还有慧洁,你也是个大家闺秀,教出来的昭然怎就如此乖张?出了一档子又一档子的事儿,但你呢?不但不严加管束,还一味地偏袒她,一捅出篓子了,就来求主君,主君哪一次不是跟在你们母女身后收拾烂摊子?主君不是你的夫君,你不心疼哦,但我心疼啊!还有你那什么狗屁夫君,你任性,已经……” “万子兰!” 沈翰墨带着警告意味地喊道,而万子兰也适时闭了嘴。 陈酒,是禁忌。 万子兰早知道,甚至阖府人都默认的禁忌。 只有沈昭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去提这个名字。 到如今,她竟又开始嫉妒起了沈昭然。 何其可悲啊? 眼瞧着万子兰面上凄楚,沈翰墨兀自岿然不动,不咸不淡道:“你出去。” 言罢,他又转头,温声同沈慧洁道:“慧洁,你不要多想,待会儿我跟你细说,你先坐。” 细说? 万子兰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勾起了个嘲讽的弧度。 什么时候他沈翰墨也能同她细说一番? 他从来都是发号施令的,她只管听着便是。 什么相濡以沫?什么相敬如宾? 不对,他们是相敬如宾,不过是相敬如‘冰’! “主君啊……” 她终是忍不住又唤住了沈翰墨。 沈翰墨微微偏头望向她,眉宇间已然没了耐性。 是啊,他从来如此,全部的耐性都给了别人! 特特是沈慧洁,简直是独一份儿的! 可她今日还是想问个分明。 “主君,我是不是连心疼你的资格都没有?” 沈翰墨眉头蹙得如沟壑般,昭示着他耐心告罄。 “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沈慧洁早知万子兰对她们母女颇有微词,而这些微词,大多来自沈翰墨对她们母女的关爱。 落在万子兰眼中,该说是偏心。 她从来不愿如此。 她只盼着整个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家人们也都平平安安的。 见气氛愈发凝固,她怕沈翰墨真跟万子兰吵起来,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难堪,忙出声认起了错。 “兄长,嫂嫂说得是,我总是念着然儿小时候遭了那些个事儿,就总也惯着她,而且当初……也是我识人不清……我不该一味惯着然儿的,养成了她现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我也是后悔不已。” 她是万万没想到沈昭然会重蹈她的覆辙。 想当年,她也是这东都城中头一份儿的贵女,但性子太过洒脱不羁,其实没少人在背后说闲话,但耐不住她家世好,后来…… 发生了那样大的一件事儿,虽说没有多少人知晓其中内幕,但她性子也收敛了不少,终于长成了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但她这个女儿,却是跟年轻时候的她是一模一样。 “慧洁,你莫要太过难过了,然儿的事儿……” 眼瞧着沈翰墨又要妥协,万子兰更是怒了,什么世家贵女的风范都不要了,指着沈昭然的鼻子骂了起来。 “后悔?若你后悔,早就该拘着她了!她哪次闯祸,不是因着你的包庇?如今你在这儿装什么可怜?装什么大度?” “万子兰!亏得你为大家闺秀,如今就是如此放肆的?昭然好歹是你小姑子!” 沈翰墨难得对万子兰疾言厉色起来。 “就是因着她是我的小姑子我才忍了这许久!”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万子兰还真不怕了。 沈慧洁见两人气氛愈发不好,忙起身走到了万子兰面前。 “嫂嫂,是我的不是,没有教好然儿,给家中带来了这许多不好的声名。”她说完这话又转而同沈翰墨道,“兄长你也莫要为此同嫂嫂吵闹。” 万子兰以为自个这辈子就这样了,先送女儿出嫁,然后安安静静地守着沈家老死就好了,没想到临到老了,还能闹出这一遭事。 但她向来也看得明白,就是一个人的嘴唇和牙齿都要打架呢,更何况还是人跟人之间呢,想法总不会完全一样的。 “是我关心则乱了,然儿顺风顺水长了这么多年,如今这般任性,合该给她一个教训,关关她也是好的。” 她立场摆得分明,这是让大家都各退一步的意思。 但万子兰的想法却是不一样,既然说到此处了,索性就说个明白。 而且她针对的不单单是沈慧洁,她在乎的是沈翰墨的态度! “沈翰墨,做人要有良心,这么多年了,你如此偏私,我可曾说过半句?可曾在你背后使过什么手段去害她们母女?” 末了,她嘴角牵起了一抹苦笑。 “我没有……” 第191章 争吵 沈慧洁顾不得万子兰的不满,提着裙摆是急急进了书房。 “兄长。”她进了屋,先是草草行了一礼,这才急急道,“然儿就因着海捕文书一事被抓进去的吗?那她得被关到何时啊?” 面对沈翰墨,沈慧洁就轻松得多,想问什么一股脑儿都问了出来。 “你别着急,我问过了,不过关个十日就放出来了,以她犯的罪,还有牵连到的事儿,皇上这般责罚,已然是开了天恩了。” 沈翰墨这话将态度摆得很是分明,这是不打算去向皇上求情,任沈昭然在天牢里关个十日,给她一个教训了。 可沈慧洁哪里忍心啊? “兄长,然儿从小娇养着长大,那天牢是个什么地儿啊?潮湿脏乱,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到时候出来了,只怕要被人指着脊骨骂了。” “若是她怕被人戳脊梁骨那她就不该去做这档子事!”万子兰走了进来,看着沈慧洁,冷声斥责道,“我瞧着她不是胆子大得很吗?敢趁夜奔袭,去山林里寻宸王,还怕什么牢房里的男男女女?没得到时候害了阖府人!” “莫要说了。”沈翰墨微蹙眉道。 可这些个话沈慧洁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了,让她不要说,她今儿还就偏要说! “为什么不说?主君,你是觉着你父母早逝,就一个妹妹了,你心疼她,但你也太偏心了?你何曾如此关怀过我?关怀过你的儿子们?” 万子兰知道自个气上头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索性在此说个清楚! “还有慧洁,你也是个大家闺秀,教出来的昭然怎就如此乖张?出了一档子又一档子的事儿,但你呢?不但不严加管束,还一味地偏袒她,一捅出篓子了,就来求主君,主君哪一次不是跟在你们母女身后收拾烂摊子?主君不是你的夫君,你不心疼哦,但我心疼啊!还有你那什么狗屁夫君,你任性,已经……” “万子兰!” 沈翰墨带着警告意味地喊道,而万子兰也适时闭了嘴。 陈酒,是禁忌。 万子兰早知道,甚至阖府人都默认的禁忌。 只有沈昭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去提这个名字。 到如今,她竟又开始嫉妒起了沈昭然。 何其可悲啊? 眼瞧着万子兰面上凄楚,沈翰墨兀自岿然不动,不咸不淡道:“你出去。” 言罢,他又转头,温声同沈慧洁道:“慧洁,你不要多想,待会儿我跟你细说,你先坐。” 细说? 万子兰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勾起了个嘲讽的弧度。 什么时候他沈翰墨也能同她细说一番? 他从来都是发号施令的,她只管听着便是。 什么相濡以沫?什么相敬如宾? 不对,他们是相敬如宾,不过是相敬如‘冰’! “主君啊……” 她终是忍不住又唤住了沈翰墨。 沈翰墨微微偏头望向她,眉宇间已然没了耐性。 是啊,他从来如此,全部的耐性都给了别人! 特特是沈慧洁,简直是独一份儿的! 可她今日还是想问个分明。 “主君,我是不是连心疼你的资格都没有?” 沈翰墨眉头蹙得如沟壑般,昭示着他耐心告罄。 “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沈慧洁早知万子兰对她们母女颇有微词,而这些微词,大多来自沈翰墨对她们母女的关爱。 落在万子兰眼中,该说是偏心。 她从来不愿如此。 她只盼着整个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家人们也都平平安安的。 见气氛愈发凝固,她怕沈翰墨真跟万子兰吵起来,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难堪,忙出声认起了错。 “兄长,嫂嫂说得是,我总是念着然儿小时候遭了那些个事儿,就总也惯着她,而且当初……也是我识人不清……我不该一味惯着然儿的,养成了她现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我也是后悔不已。” 她是万万没想到沈昭然会重蹈她的覆辙。 想当年,她也是这东都城中头一份儿的贵女,但性子太过洒脱不羁,其实没少人在背后说闲话,但耐不住她家世好,后来…… 发生了那样大的一件事儿,虽说没有多少人知晓其中内幕,但她性子也收敛了不少,终于长成了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但她这个女儿,却是跟年轻时候的她是一模一样。 “慧洁,你莫要太过难过了,然儿的事儿……” 眼瞧着沈翰墨又要妥协,万子兰更是怒了,什么世家贵女的风范都不要了,指着沈昭然的鼻子骂了起来。 “后悔?若你后悔,早就该拘着她了!她哪次闯祸,不是因着你的包庇?如今你在这儿装什么可怜?装什么大度?” “万子兰!亏得你为大家闺秀,如今就是如此放肆的?昭然好歹是你小姑子!” 沈翰墨难得对万子兰疾言厉色起来。 “就是因着她是我的小姑子我才忍了这许久!”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万子兰还真不怕了。 沈慧洁见两人气氛愈发不好,忙起身走到了万子兰面前。 “嫂嫂,是我的不是,没有教好然儿,给家中带来了这许多不好的声名。”她说完这话又转而同沈翰墨道,“兄长你也莫要为此同嫂嫂吵闹。” 万子兰以为自个这辈子就这样了,先送女儿出嫁,然后安安静静地守着沈家老死就好了,没想到临到老了,还能闹出这一遭事。 但她向来也看得明白,就是一个人的嘴唇和牙齿都要打架呢,更何况还是人跟人之间呢,想法总不会完全一样的。 “是我关心则乱了,然儿顺风顺水长了这么多年,如今这般任性,合该给她一个教训,关关她也是好的。” 她立场摆得分明,这是让大家都各退一步的意思。 但万子兰的想法却是不一样,既然说到此处了,索性就说个明白。 而且她针对的不单单是沈慧洁,她在乎的是沈翰墨的态度! “沈翰墨,做人要有良心,这么多年了,你如此偏私,我可曾说过半句?可曾在你背后使过什么手段去害她们母女?” 末了,她嘴角牵起了一抹苦笑。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