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的娇软白月光》 1.第001章 姑娘自重 仲夏时节,绿荫幽草,榴花金萼,天气已经热燥起来,恁的让人心头也跟着不爽利。 “姑娘自重,请放开楚某。” 白泽书院榴花盛开的后山小坡,传来一声昆山玉碎般的轻喝,那嗓音有些低磁,带着三分的冷淡,两分的恼怒,以及几分的漫不经心。 姜琴娘顿时驻足,站在小山坡底下,没再往上走。 “楚先生,学生非是不自重,只是对先生心存慕艾,情难自禁罢了。”少女娇甜的嗓音哀怨又清愁,尾语软调,能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姜琴娘眼波流转,面颊微微泛红,时下的姑娘都这么大胆肆意了?这种话她光是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古语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姑娘的慕艾,恕楚某不能接受回应,”嗓音严厉起来,有一种说教的古板意味,“望姑娘遵规守矩,莫要误入歧途。” “先生,学生今年十六,先生也才二十有三,男未婚女未嫁,如何不能结为秦晋之好?” “休得妄言,楚某对姑娘只有师生情分,绝无其他!” …… 此时,有风入林,吹动漫山榴花,青翠和绯红,簌簌摇曳好不旖旎。 姜琴娘也就听得不太清了,她微微翘起嘴角,白皙面颊上显出一对甜甜的小梨涡:“少女怀春总是诗哪……” 跟在身边的婢女赤朱瞥她一眼,不赞同的道:“做学问的地方,行风花雪月之事,这女学生不应该,师长德性估摸也不好,误人子弟。” 姜琴娘轻声笑起来,脸上那对梨涡就更深:“赤朱莫要这样说,咱们站这无意听了壁角,已是不妥,如何能背后非议?” 这话间,从坡上遥遥走下来一面生的男子,那人身量修长如竹,一袭青衫落拓,走在烈焰如火的榴花林里,衣袖翩跹,鸦发逶迤,竟像是清隽月华,出尘脱俗。 走得近了,姜琴娘才发现,这人皮相上乘,眉心一道细细的红竖纹,浓眉星目点漆墨黑,鼻若悬胆,唇形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斯文端方。 小径狭窄,姜琴娘已经避让到一株榴花树下,艳红榴花瓣层层叠叠,勾住鬓发,掩在青丝间,活色顿生香。 青衫男子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飞快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姜琴娘敛衽回礼,一低头就瞥见那袭青衫袖口边缝开了线,像是被拉扯坏的。 不过惊鸿一眼,男子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榴花林里。 姜琴娘又在原地站了会,估摸着坡顶此时没人了,才提着裙摆慢吞吞得往上爬。 “也不知梅鹤山长引荐的那位扶风先生如何,若是还不成,只怕整个安仁县都请不到合适的西席了。”姜琴娘皱起眉头,很是发愁。 赤朱伸手为她拂开榴花横枝:“重华公子年纪还小,明年启蒙也不晚。” 一路走过来,姜琴娘面颊微红,她喘了口气,鼓囊囊的胸口撑得衣襟饱满充盈,浑圆如球。 “下年就六岁了,老夫人爱护他如眼珠,已经说了请西席过府启蒙,暂且不去书院。”姜琴娘抖了抖披风,稍稍拢住前胸。 不过片刻,两人就上到坡顶,顶上立有四角凉亭一座,亭中正好无人。 姜琴娘出了一身细汗,燥热黏糊不甚舒服,她进了亭,让赤朱帮忙褪下披风。 此时方见她腰姿儿纤细若约素,一握掌中轻,灰蓝色银线纹边的素面裙裾包裹着一双笔直幼细的腿。 那身段,该丰腴的地儿十二分丰腴,该瘦该细的,又很细瘦,真真极品尤物。 偏生她脸又嫩的很,分明十八O九的年纪了,笑起来梨涡浮现的时候,就跟未曾及笄的小姑娘一样,说是童颜都不为过。 姜琴娘单手撑在美人靠上,偏头往外看去,视野之中,翠色缀殷,葳蕤滟潋,艳色如火又烈焰缤纷,好一派美景如画。 一刻钟后,赤朱眼尖,远远看见个穿着月白色鸦青滚边襕衫的人影飞快过来。 “大夫人,扶风先生来了。”赤朱站到姜琴娘身边,又将薄披风给她披上,掩住她胸前的圆挺。 姜琴娘正襟危坐,双手拢腿上,抬起眼来,就见着一张刚刚见过的、熟悉的、皮相上乘的脸! 诶? 她眨了眨眼,看看赤朱,没认错人吧? “敢问亭内可是苏家大夫人?”清亮嗓音依旧疏朗,犹如银器碰撞之声。 姜琴娘心头的期待瞬时淡了几分:“正是小妇人,足下便是扶风先生?” 她记得,起先这人拒绝慕艾的女学生时,可是自称“楚某”。 “在下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青州人士。”兴许是重规矩,说这话时楚辞站在亭外阼阶下,头都没抬。 姜琴娘不自觉皱起眉头,这和书院女学生掰扯不清的先生,不知品行就请回府给小孩儿做西席,约莫不大合适。 婢女赤朱反而想的更多,先生有个好相貌,她家夫人又是安仁县出了名的寡妇,同住一府,怕是能编排出几箩筐的是非来。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许久没听到对方说话,楚辞撩起眼睑往亭里看了眼。 这一眼,他就讶然了:“原来刚才遇见的就是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黑瞳水润盈波,清清透透:“是,起先听到先生和……本是无意,先生见谅。” 楚辞一下抿紧嘴角,复又垂眸:“大夫人,一应都是误会,楚某并不曾……” 话到这里,他接连摇头,竟是觉得有些解释不清:“罢了,楚某行的端坐的正,自问问心无愧。” 姜琴娘转着帕子,几息功夫就下了决定:“我原本以为扶风先生是位头须皆白的老翁,眼下来看,苏家不适合请先生了。”。 楚辞眉心攒拢,那一线竖纹就越发显红:“为何?学识与年纪并无干系。” 姜琴娘起身,披风延展垂落,将她姣好的身段罩的严严实实。 她走出凉亭,站在阼阶上局促地福了一礼:“先生学富五车,梅鹤山长也称赞先生是安仁县数一数二不可多得的才俊,实乃小妇人身份之故,不便请先生过府,先生高洁,若因小妇人而污了名声,小妇人羞愧难当。” 她说着这话,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发现他不仅换了衣裳,而且这身襕衫有些旧,膝前横襕起了毛边,纵使被铜壶烫压的整整齐齐,仍然看出拮据窘迫。 “身正不怕影斜,大夫人多虑了。”楚辞目不斜视一脸正气。 姜琴娘似乎不擅八面玲珑,她说每一句话都要先想好几遍。 “劳烦先生白跑一趟,一点茶钱,望先生笑纳。”她从赤朱那拿了足足十两白银,不想随意得罪人。 楚辞摇头,推拒回去:“无功不受禄。” 他顿了顿,又拱手说:“昔年,楚某曾为京城晋王世子启蒙,论学识见闻,楚某自信安仁县大夫人再找不出第二个,望大夫人三思。” 姜琴娘确实心动,她就是听闻白泽书院这位新来的先生曾是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适才托梅鹤山长引荐。 她也知道若是错过,莫说安仁县,就是整个逐鹿郡都没这等学问渊博的。 可谁能想到,这先生相貌竟然长的这样好,又还和书院女学生不清不楚。 许是看出姜琴娘的犹豫,楚辞又道:“大夫人若是顾忌闲言碎语,楚某可每日辰时过府,酉时离开。” 这样不住在府上,授课又多在前院,想来是不怎碰得上的。 姜琴娘不自觉咬唇,甚是为难地衡量起来。 楚辞视线不动声色的从她丹朱红唇上掠过,姜琴娘生的白嫩,青黛蛾眉下那双秋水翦瞳又圆又黑,还比常人的大一圈,瞧着有种小姑娘才有的纯然。 偏生她唇色天生艳红,比抹了口脂还秾丽,此时贝齿轻轻咬着,平白多了几分勾人的靡靡诱色。 姜琴娘难以取舍:“扶风先生,此事我需得和府中老夫人商量一番。” 楚辞眸光微闪,将目光从水光润泽的红唇上挪开,颔首低头,拱手避让到一边,就此作罢。 姜琴娘走下阼阶,白底绿萼梅的薄披风翻飞摇曳,不经意间就泄露出迥异于纯然嫩气相貌的娇软身段,如此两厢矛盾的气质糅杂在一块,就成对男人来说,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风情韵味。 恨不能化身为狂蜂浪蝶,扑到她这朵蜜花上,甜死在她花蕊里头才甘心。 她同他错身,鬓发轻扬,微微颔首,就有丝缕青丝拂上他肩,仿佛带着一丝清新略苦的花香味,像是四月橙花的味道,浅淡又良久地萦绕不去。 待人走得远了,楚辞抬手,摸了摸刚才鬓发掠过的肩头,修剪得圆润平滑的指尖轻轻一捻,就从衣边上拈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青丝。 那青丝颜色偏浅,凑近鼻端,能嗅到一股子很淡的花香,同他的发色很不一样。 指尖慢卷,他将那根青丝缠在指腹上,迎着日头点光看了看,然后轻勾嘴角,忍不住低笑了两声。 霎时,眉目书卷气退散三分,点漆星目之中浮起几丝兴味。 “姜琴娘……”他舌尖一卷,轻声念叨出这个名字,压低了的嗓音缱绻而意味深长。 五年时光,荏苒如梭,她果真已经不记得从前了…… 2.第002章 三嫁寡妇 姜琴娘出了白泽书院,准备绕双月湖回府。 安仁县的双月湖在整个逐鹿郡都是远近闻名的,据闻每月十五,湖泊之中都会出现双月倒影,交相呼应,美轮美奂。 今个才十一,没到十五,是故湖边并无多少观景行人十分清净。 难得出门,今日又还空闲,姜琴娘也就打算多走几步路,闲庭轻松一番。 她偏头跟赤朱说:“赤朱,老夫人重视西席的事,回头她要问起来,今日所见所闻照实说,让老夫人定夺,免得……” “姜琴娘!”不善的怒喝猛地响起,像平地炸响的惊雷打断她没说完的话。 姜琴娘回头,就见觍着将军肚,身穿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三十出头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她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家对头云家的云二爷云锻。 安仁县周边多桑园,故而县里最多的也是丝绸商贾,然众多的商贾之中,又要数苏家和云家这两家的买卖做的最好。 同行即冤家,所以苏云两家一直以来都不对付。 姜琴娘拧起娥眉,语气淡淡的道:“不知云二爷所为何事?” 云锻摩挲了拇指上戴着的帝王绿扳指,目光深沉地看着姜琴娘,那目光恍若实质,从她白嫩的脸滑到细长的脖颈。 尔后没入绣缠枝莲暗纹的衣领子里,仿佛是要剥了她衣裳一般,灼热滚烫又下流。 “云锻,”姜琴娘当即口吻一重,气得脸都红了,她抬手捂着领子,“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那声音,纵使再厉色,可听在云锻耳里,尾音软软,顿时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讪笑两声:“我专程来找你,今个天气甚好,不如到我雅茗居去品鉴茶茗,有些话咱们边品边说,如何?” 说着,他竟是胆大包天地伸手来捉姜琴娘细腕,端的是孟浪轻浮。 姜琴娘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半步,婢女赤朱上前,展开双臂护着她,警惕地盯着云锻。 她拂袖侧身,不加掩饰自己的嫌恶:“不必,我同云二爷无甚好谈的。” 那一侧拂,披风微动,银线纹边的素面裙裾跟着翻飞摇曳,妖娆丰腴的身段若隐若现,诱惑又勾人。 云锻喉结滑动,咕噜吞了口唾沫,顿感口干舌燥,他偷偷窥了几眼披风下的玲珑曲线,邪肠蠢动,满脑废料! “姜琴娘,苏家罗云村那片桑园,我以两倍市价收购,另外私底下给你两成红利。”云锻转动扳指的动作快了几分。 姜琴娘欲离开的脚步一顿,被气笑了! “罗云村的桑园非我姜氏所有,云二爷你再问千百次,我也是不会卖的。”她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云锻恼羞成怒,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道:“姜氏,你一个三嫁的寡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闻言,姜琴娘眸若晶火,灼灼生辉,显然已经很是愤怒:“我姜氏便是四嫁五嫁,也嫁不到你云锻头上,收了你的龌蹉心思,不然明个城南的云家绸缎庄,我就让它改姓易主!” 云锻气急败坏,一张脸涨得通红,怒瞪面前这个相貌稚嫩似童颜,身段却妙曼如妖精的女人,喘了口粗气。 他不甘心的道:“姜琴娘,你就宁可给苏家当牛做马一辈子?苏家买卖都是你在操持,你要卖桑园,谁敢置啄?三成!我给你三成私利!” 再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更何况姜琴娘还不是泥人! 她虽平素性子绵软和善,也不太喜欢多计较,有时候还稍显嘴笨,可这么些年,苏家一大家子要她养活,适当的时候,她也是能强硬起来的。 比如这会,她面带冷笑,不带任何转圜的道:“没得谈!” 即便她脸长得嫩,一双黑瞳又圆又大,面颊上还有一对甜腻的梨涡,和没及笄的小姑娘似的。 就这般声色厉下,都像是在软糯撒娇,没有半点威慑力。 可云缎不敢小瞧,这寡妇的手段了得,惹急了就和黑寡妇的毒蜘蛛一模一样。 “姜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罗云村桑园日后产出,我分你一半!”云锻已经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忍耐。 双月湖的水,清绿如明镜,在五月艳阳下,泛出点点银辉,波光粼粼,潋滟生姿,美不胜收。 姜琴娘立在湖泊垂柳边,水中倒影,既美又妖。 云锻就听她说:“我姜氏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 云锻勃然大怒,他自问给足了这女人脸面,谁想她竟是油盐不进。 “哼!”他冷笑连连,压抑多时的邪念宛如决堤洪涝,“今个老子先弄了你,莫说是桑园,整个苏家都是老子的囊中物!” 说着,他大步上前,伸手就朝姜琴娘抓来。 姜琴娘又惊又怒又气,谁能想到青天白日,云锻会狗急跳墙到什么都不顾。 “大夫人,快走!”关键之时,赤朱扑上去抱住云锻。 姜琴娘恨恨剜了云锻一眼,提起裙摆折身就往白泽书院跑,书院里头人多,她只要进了书院,便无所畏惧。 “贱婢,滚开!”邪火夹杂怒火,云锻抬手一巴掌扇过去,正正抽在赤朱脸上,将人打到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姜琴娘,用力拽住她披风,拦腰抱着人就往垂柳树干上按。 “嘶……”姜琴娘后背吃痛,她双手推拒,然女子力道到底逊与男子,非说不像拒绝,反倒好似欲拒还迎。 “云锻!”姜琴娘几欲咬碎银牙,黑眸迸出燎原怒火,“你要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云锻掐着她的手腕按在头顶,目光落在眼前俏挺浑圆的一双白玉兔上就再撕扯不开。 他喘着粗气,恶声恶气的道:“老子自然要干你!干了你,旁人说起,也是你这个寡妇耐不住寂O寞勾O引的老子!” 他说到这,俯身往她耳边吹了口恶心的热气:“姜寡妇,你嫁三回,怕是早忘了男人的滋味?今个,你成了我的人,苏家也跑不了。” 简直,人财俩得,划算的不能再划算! 姜琴娘指甲掐进手心,愤怒又无助,她深知受了□□,世人也会像云锻说的那样,男人没有不对,总归错的一定是女人!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此时的双月湖畔边并没有其他人。 她眼圈通红,水光泫然,带着一种认命的绝望和妥协,抖着声音说:“云二爷,你到底是想要苏家还是想要我?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保管苏家的一切都能名正言顺的到你手里,包括我,真的,你先放开我,好疼……” 云锻看她一眼,这女人面容嫩若童颜,眼梢泛水光,娇软惹人怜,然她的身子,妖娆勾人,堪称人间极品。 他邪心大起,炽烤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老子等不得,现在就先要了你!” 说着,他埋头进她的脖颈里,汲取幽香,啃咬白嫩。 “云锻!你敢!”姜琴娘色厉内荏,怒不可遏,慌乱地挣扎起来。 地上的赤朱头晕目眩地爬起来,眼前的一幕让她龇牙裂目,“大夫人……” 她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瞅着块大石头,抱起来朝着云锻后脑勺就是两下。 云锻动作一顿,眨了眨眼甩了两下头,慢慢转身,双目赤红地盯着赤朱。 赤朱心下一骇,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大石头,猩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咚”石头落地,发出巨响。 姜琴娘趁势挣脱开,她反手一掀,想要离云锻远远的。 云锻一个趔趄,脑子还在嗡嗡的响回不过神来,又被推了下,整个人往后两步,轰然栽倒—— “噗通”一声响,水花四溅,波浪滚滚! 姜琴娘亲眼看着,云锻落入双月湖中,他似乎被赤朱砸蒙了,都不晓得泅水浮上来。 片刻,丝丝猩红血迹蔓延上来,波纹一荡,晕染洗涤,消失不见。 赤朱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大夫人,夫人,云二爷是不是被婢子砸死了……” 姜琴娘也是手脚发软,她一抹湿润眼梢,劫后余生般的和赤朱相互支撑搀扶着:“没有,他死不了。” 她看得清楚,赤朱那两下只是将人后脑勺砸伤了,出了血,最多是个外伤,不会要人命。 赤朱哆哆嗦嗦地给她拢好衣衫:“那他,他会不会就此溺死了?” 姜琴娘犹豫不定,云锻会溺死? 正当时,白泽书院里头有人听闻落水的动静,吆喝着一群人遥遥赶了过来。 她心头一紧,用力抓着赤朱小臂:“回府!” 主仆两人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双月湖,还专捡人少的街坊小巷走,待过了两条街,寻了僻静的死巷,姜琴娘后怕地靠在赤朱身上,再忍不住低声涰泣起来。 她不敢去想,要是真让云锻得了手,她又该如何是好? 半个时辰后,姜琴娘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收敛了情绪,又拾掇了番衣裳发髻,看不出多少异常后才抬脚回苏府。 进苏府大门之时,她握住赤朱的手,一字一顿的道:“赤朱记住了,我们今日只见了书院的扶风先生,不曾见过云锻。” 赤朱接连点头,她手心冰凉,这会四肢都还软着:“婢子晓得了。” 姜琴娘勉强笑了笑,她其实也好不到哪去,现在都还紧张怕着。 她习惯地摸帕子,却不想摸了个空:“赤朱,我的帕子可是在你那?” 听闻这话,赤朱脸上出现惊慌:“大夫人,婢子亲眼见你自个收着的……” 赤朱的话没说完,姜琴娘心里已经有了某种很不好的揣测。 “大夫人,会不会是落在双月湖了?”赤朱冷汗涔涔,唇无血色,满目惊恐。 姜琴娘面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扶着门棱,沉默良久后,咬牙道:“你差个嘴严又机灵的婆子帮我去寻一寻。” 赤朱指尖颤抖:“好,婢子这就去安排。”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见赤朱跌跌撞撞找人去了,就又在大门口站了会,定了定神压下多余情绪,抬脚才往自个的汀兰阁去。 可这厢还没走到汀兰阁,苏家老夫人古氏就差人来唤。 气都没缓上一口,姜琴娘只得转脚先行过老夫人古氏的福寿堂一趟。 福寿堂位于苏府中轴线上,距离汀兰阁一刻钟的脚程,倒也不算远,可这会的姜琴娘心神不宁,左眼皮直跳,太阳穴还突突地抽疼,不免心不在焉。 她踏进福寿堂,甫一抬头,就听古氏问:“琴娘见过扶风先生了?学识如何?品行如何?多大年纪?能否过府给重华启蒙?” 3.第003章 她命太硬 苏家古氏,年约四十七八,她穿着酱色万字菊漳缎夹袍,骨架宽大,坐在黑漆三围罗汉榻里,瞧上去颇为高壮,自有一股子不好亲近的威仪。 她脸若银盘,法令纹深刻,板着脸的时候越发显得刻薄严苛。 见姜琴娘进门,她还不等人坐下,当即就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姜琴娘微微皱起眉头,心头的不耐难免带出几分,但语气还是软的:“老夫人,容我先喝口水。” 她说着这话,自顾自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落坐,也不管高案上的茶水是不是凉的,直接端起就饮。 古氏目光一顿,和身边的老妈子对视一眼。 那老妈子白姑是古氏早年的陪嫁,来苏府多年,一直在古氏身边伺候,后来嫁给了府中管事,诞下一儿一女,皆在苏家做事。 白姑再知古氏的心思不过,她笑着道:“大夫人这是累着了?小脸怎的这样白?瞧着可不大好。” 姜琴娘端茶盏的手一抖,心头情绪差点泄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抑住想摸帕子的冲动。 “是有些累,”她也不勉强,心里装着事,便直接回道:“扶风先生二十二三的年纪,做过京城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学识渊博,但品行儿媳不知。” 古氏撇嘴:“今个你不是见了么?如何会不知?” 姜琴娘半垂眼睑,十指发冷,她便拢在腿上相互捏了捏:“儿媳在书院无意撞见,女学生向扶风先生倾诉慕艾之情,不知内里实情,儿媳不敢妄言。” 古氏抽了口冷气,法令纹深刻一分:“和女学生有牵扯,又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纪……” 说到这,她瞥了姜琴娘一眼,见她面白如玉,唇若丹朱,真真秾丽艳色。 她叹息一声,又觉得十分可惜,毕竟晋王世子的恩师,若再做了她家孙儿的西席,往后说出去也倍有脸面。 一时间,古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她犹豫着问:“扶风先生年纪不大,怕是不够稳重吧?” 姜琴娘今个受了惊吓,此时心思都在那张落了的帕子上,遂随口道了句:“还好,扶风先生义正言辞拒绝了女学生。” 古氏眼神一亮,她笑着拍了拍白姑的手:“那这先生品性还是说得过去的。” 姜琴娘小声应了,她反复回想云锻落入双月湖的瞬间,只是后脑勺被砸了两下,又及时有人赶来,所以,他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眼下最为重要的,先找回她的帕子,以免落到旁人手里,她又是守寡之身,怕是会多生事端。 姜琴娘想的入神,娥眉紧缩,还不自觉抓紧了膝上裙裾。 古氏一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到。 古氏狐疑,她朝白姑轻咳一声。 白姑福至心灵,她拎着温热茶壶上前,笑眯眯地帮着斟满茶水:“大夫人今日出门,可还遇上了其他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离姜琴娘极近,耷拉的眼皮下,精光流蹿,几句话功夫就将姜琴娘上下打量了个彻底。 白瓷的脸,带小软肉的下颌,细长的脖颈,被缠枝莲暗纹衣领掩了一半。 “大夫人,别动!”白姑忽然道。 姜琴娘娇躯轻颤,丹朱红唇瞬间没了血色。 白姑伸手,从她衣领上拂过,笑着收回手:“有根落发。” 她边说边给姜琴娘看,还顺手帮她掸了掸起皱的宽袖,如此才拎着茶壶回到古氏身边。 姜琴娘敛眸,白姑的试探像是一根刺,明晃晃地扎在她心脏,让她呼吸都上不来。 分明在外头吃了委屈和羞辱,回府之后,不能声张不说,还要面对婆母疑心。 姜琴娘鼻尖一酸,她霍然起身,草草说了句:“罗云村桑园那边昨日送了账本过来,等着要查账,容儿媳先行告退。” 话毕,她也不等古氏同意,直接旋身就走。 见人走出老远,那娇媚窈窕的背影聘婷多姿,古氏感慨道:“不是一个姓,再亲都不能算一家人啊。” 白姑跪坐在古氏面前,抬手轻揉她小臂,很小声的说:“老夫人,老奴刚才看到大夫人手腕上有淤红,那脖子上也有,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古氏面色一整:“你当真看清楚了?” 白姑点头:“老奴不会看错的,而且大夫人眉形也有点散。” “反了,反了!”古氏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哼哧哼哧传出哮喘声。 白姑赶紧送了温水给她顺喉,又连忙拍后背安抚。 古氏又怒又悲,她抖着手指着外头道:“我就晓得,她给我儿守不了几年,这都三嫁的寡妇了,松了的裤绳带哪里还系得回去!” 闻言,白姑皱着眉头:“老夫人不得不防,如今整个苏家里外庶务都是她一人在操持,虽说库房钥匙是在您这,可她真要存了心动点什么手脚,又哪里会让您知道。” 古氏捶胸顿足,咬牙道:“当年我就不同意她进门,命硬的蹄子,害死我儿,如今让她给我重华孙儿找西席,她也能趁机鬼混,她定然不尽心!” 白姑连声附和:“老奴的大夫人哟,重华小公子都不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这世上继母哪个是真心实意?”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让古氏万分痛心:“她的话我不能信,白姑你差人去白泽书院打听打听,若扶风先生有真才实学,我就亲自去请,重华启蒙的事,不能要她插手了!” 白姑自然应下,她心思微动,又建议道:“老夫人,老奴以为还是在大夫人身边安个人的好,不然像今日她出门见了谁遇见了谁,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提醒了古氏,她抓着白姑手背道:“对,让你女儿香巧过去,就说我吩咐的,她不敢不要。” 白姑笑了起来,拍胸脯保证:“老夫人放心,老奴让香巧将大夫人看好了,每日都来跟您回禀。” 福寿堂古氏的决定,姜琴娘一无所知。 也兴许她是知道一些的,但目下没心力理会。 她满腹心事地回了汀兰阁,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觉得被云锻碰过的脖子脏的膈应,当即要了热水沐浴。 热气蒸腾的浴桶里头,嫣红山蔷薇花瓣朵朵芬芳,青丝如云,垂坠热水里,飘忽似水草。 姜琴娘边很用力地搓着脖子,细嫩的皮肤被搓得通红,还隐隐灼痛。 她借着那点痛意,心底压抑多时的委屈无助瞬时爆发,再憋忍不住,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这一番沐浴,她足足用了三桶水,传到福寿堂那边,更惹来古氏的疑心。 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见眼睛红肿的不像话,多少抹了点脂粉遮掩。 “母亲,母亲,你给我请的先生呢?” 一五六岁总角稚童这时蹦跳着进来。 小孩胖乎乎的,唇红齿白,穿一身杏黄底团花小锦衣,脖子上带着赤金如意的项圈,格外乖巧可爱。 他见姜琴娘神色不渝,乖乖地拽着她袖子,小心翼翼的问:“母亲你是不是哭了?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 姜琴娘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她弯腰将小孩抱起来坐腿上:“没有,是沙子进眼睛了。” 小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软糯得让人心都化了。 他定定望着姜琴娘,忽然说:“母亲,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长大保护你了。” 小孩儿说着,踮起脚够着手去摸她眼睛。 姜琴娘眼泛泪意,只觉这些年再多的辛苦,如今都是值得的。 她低头蹭了蹭小孩儿奶香的脸,岔开话题道:“母亲务必给咱们重华请个最好的先生,所以再等几日。” 苏重华抓着她手,软萌萌的说:“好吧,不过母亲要快一点,我想学写字了。” 姜琴娘终于露出点笑容,亲了口小孩儿:“为什么?重华不是要下年才满六岁吗?” 苏重华晃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说:“我学了字就长大了,可以帮母亲分担,让母亲每天只用赏赏花吃吃茶就行了。” 姜琴娘心下熨帖极了,继子年纪虽小,可有这样的孝心,也不枉她视如己出地待他。 “重华不用着急,慢慢做好学问,往后考取功名才是大事。”姜琴娘温言细语的说。 她口吻绵软,又挟裹真心,让小孩儿心生亲近,万分喜欢。 小孩儿往外头看了看,没有外人,他才悄悄地凑到姜琴娘耳边,亲亲热热地喊:“娘亲,娘亲……” 姜琴娘高兴:“嗳!” 小孩儿拱进她怀里,又孺慕又粘人:“娘亲,今晚上我和你一起睡觉吧,咱们不让祖母知道好不好?” 姜琴娘本想答应,一抬眼就见赤朱面色焦急地站在门口,她身边还跟着个表情不好的老婆子。 她心尖颤了几颤,将苏重华放下来:“重华,今晚上娘亲有正事,明天,明天晌午,娘亲陪你午睡可好?” 苏重华翘起小嘴,有点不太开心。 不过,小孩儿还是很懂事:“娘亲要说话算话。” “好,一言为定!”姜琴娘揉了把苏重华细软的头发,将人哄去了院子里玩耍才招手让赤朱进来。 哪知,赤朱进门双腿一软,咚地摔倒在姜琴娘脚边。 她抖着嘴皮子上,牙关打颤:“夫,大夫人出事了……” 落后一步的老婆子,上前低声道:“大夫人,云二爷他死了!” 仿佛晴天霹雳,姜琴娘睁大了眸子,难以置信:“你说谁……谁死了?” 4.第004章 马甲上线 云锻死了! 姜琴娘难以置信,浑身力气蓦地被抽走,她呐呐地看着老婆子,红唇张了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婆子继续说:“是,老奴亲眼所见,云二爷被人从双月湖里捞上来,浑身湿哒哒的,眼睛还睁着,吓死人了。” 姜琴娘倒抽了口冷气,她软软地跌坐在黑漆玫瑰椅里,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老婆子似乎心有余悸:“云家人闹到县衙,云二爷的尸首就被仵作那边抬去了,说要验尸。” 姜琴娘心头一紧,捏紧了扶手:“云家人为何闹?” 老婆子回:“好像云家人都认为云二爷是被人暗害的。” 赤朱哆哆嗦嗦地支撑着爬起来,唇白无血色,满目惶恐:“大夫人,夫人……” 姜琴娘挥了挥手,老婆子不敢多嘴,恭恭敬敬地退下。 临走到门口,她忽然又说:“大夫人,老奴不曾在双月湖找到丝帕。” 姜琴娘点了点头,待老婆子出去了,那点支撑的心力瞬间被耗空。 她瘫软在圈椅里,四肢发凉,浑身冷汗,那张脸白的像个死人,就是丹朱红唇,都失了几分颜色。 “大夫人,咱们,咱们杀人了?”赤朱惶惶不安,如惊恐之鸟。 姜琴娘同样怕,可她却不能像赤朱一样失了方寸。 她掐了虎口一把,强打起精神,舔了舔唇珠,目光坚定的道:“赤朱,你记住了,云锻的死和我们没有关系!” 赤朱几欲崩溃,她带着哭腔的说:“大夫人,可是是婢子砸了他啊!” “赤朱!”姜琴娘声音重了一分,她握紧赤朱的手,一字一句的道:“我们见了扶风先生从书院出来,云锻拦住我,威逼利诱想买苏家罗云村桑园,我拒绝后愤然离去,此后发生的事我们不知道!” 她这话与其说是叮嘱的赤朱,不如说也同样是叮嘱自己的,只有这样,她才能鼓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勇气面对! 赤朱眼底渐渐聚起点光,她捻起袖子一抹眼梢:“婢子记住了。” 姜琴娘扯起嘴角,佯装镇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没拿石头砸人,我的丝帕也没有丢!” 赤朱将这话重复了无数遍,仿佛要将这话烙印进心间成为事实。 姜琴娘没有打扰她,已欲骗人,当先要能骗过自己! 一刻钟后,她摇晃着站起来,定了定神,径直回了厢房,既是要圆谎,自然那落了的丝帕也要能说的过去。 她,不想也不能坐以待毙! 此后两天,整个安仁县都在传云家云二爷溺死的消息,更有捕风捉影的,说是云二爷早就和苏家那寡妇有牵扯不清的瓜葛,此番溺亡,约莫是情杀来着。 这些流言姜琴娘充耳不闻,嘴长别人身上,她也没法堵住。 倒是古氏大发雷霆,咒骂了外头的人一通,转过头来,又逮着姜琴娘训斥了番,让她无事往后莫要出府门。 姜琴娘一声不吭应下,她这两日过得甚是煎熬,日日担惊受怕,只怕哪日县衙的人就上门来拿她。 赤朱更是不济,一连两日高烧不退,噩梦连连,姜琴娘索性准她假,让家人来接她归家休养几日。 她身边少了赤朱,诸事不便,好在还有个叫澄琉的一等婢女,倒也没甚不习惯的。 至于古氏那边送来的香巧,她将人养着,不曾安排庶务,想要作甚都随便。 “大夫人,您喝口参茶。”澄琉进门,将粉彩蝶恋花茶盏搁书案边。 姜琴娘推开金珠算盘,素手揉了揉眉心,这才两日,她那张脸竟像是生生瘦了一圈,连下颌都尖了几分。 “外头有何动静?”她端起参茶,轻呷了口,神情间掩饰不住的疲累。 澄琉小心翼翼地道:“云家人已经扎起了灵堂,可云二爷的尸首还在县衙,听闻有位金鹰大人路过咱们县,县太爷亲自去请,眼下还没结果。” 姜琴娘心头一窒,手一抖,哗啦一声整盏茶都撒裙裾上了。 澄琉惊呼一声,连忙蹲下身拿帕子给她擦。 所谓金鹰大人,乃是脱离于朝堂,直接授命于当今天子,说是天子耳目都不为过。 金鹰所过之处,当如天子亲临。 她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金鹰大人?怎的惊动了金鹰大人?” 澄琉道:“大夫人您莫不是忘了,云家织的云霞锦,下年会送到郡里,有望成为御品呈贡进京,云家又闹腾的厉害,县太爷也是无法。” 是了,云家今年织出新色泽花纹的云霞锦,县太爷很是看中,毕竟云霞锦若能被挑中送进宫里,那对整个安仁县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 “澄琉,”姜琴娘声若轻羽,像是被吹散到半空中的蒲公英,空落落的不着地,“你出去吧,我再看会账。” 澄琉目光担忧,犹犹豫豫地福身,悄然退出书房,并小心掩上雕花门牖。 整个书房光影绰绰,几不可见的尘埃顺着光圈打旋,弥着析析柔光。 姜琴娘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冷,整个人像被丢进了冰窟里,灭顶的无望笼罩下来,竟是没有人能拉她一把。 她双手捂脸,前生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命硬,她不难过;历经三嫁,死了三任夫君,她也不怨怼;就算是整个安仁县的人都在背后闲话,说她是白虎女,生来克夫,她更不在意。 可眼下,她真有一种走到头的悲凉。 世事艰难,尤对女子更是苛待,她已经很认真的去生活,为苏家,为膝下继子苏重华,可老天也不见得就多善待她半分。 她抽噎了声,眼梢薄红,水光盈盈,那张小脸上微有湿润,在阴影之中泛出白玉哑光,艳若桃李,秾丽明妍。 有金鹰大人插手其中,云锻的死便容不得她糊弄过去,事已至此,她还如何能侥幸? 与此同时,县衙大堂里头,县令蒋明远背着手,在堂中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师爷莫旬摸着唇上短须,眉头紧锁,不时看向大门处。 好一会,蒋明远沉不住气了:“师爷,你说这金鹰大人到底还来不来?” 师爷莫旬慢条斯理地端着天青色薄胎茶盏抿了口茶水:“大人昨日去请,可是见到了金鹰大人?” 蒋明远摇头:“不曾,金鹰大人神龙见尾不见首,神秘的很,谁都不晓得他是什么身份,我只在驿馆留了口信,按理应该能收到的。” 闻言,莫旬眉目舒展:“大人莫急,兴许金鹰大人另有要务在身,此等小案还不屑来管,只要这半日金鹰大人不来,云锻之死,大人该怎么查还怎么查。” 蒋明远表情难辨,金鹰大人路过安仁县,他唯恐哪里没做好,就跟屁股底下扎了跟绣花针一样。 “不成,不成,今日金鹰大人不来,明日我就再去请,”蒋明远固执已见,心里头打着小九九,“金鹰大人上达天听,若是能瞧上一眼云家的云霞锦,万一记在了心上,陛下面前提上支言片语,那也是好的。” 莫旬笑了,拱手道:“大人英明。” 两人正话间,有衙役冲进来,语无伦次的道:“大大大人,外面面面有……有……” 蒋明远精神一震,和师爷莫旬对视一眼,两人脚下飞起,几步跑到大堂外头,恰见一银顶皂色盖帏的官轿初初停下。 一只骨节匀称,修长无茧的手缓缓撩起棉帘,紧接着是玄色锦缎为面,鞋帮金线纹祥云的软靴踏了出来。 县令蒋明远和师爷莫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官轿。 鸦青色斜襟宽袖锦衣,袖有银线滚边,束墨玉带,前襟金龙暗纹,袍摆更是用暗金描展翅金鹰,锐利鹰眼,锋锐鹰爪,威严逼人。 蒋明远心头一突,不敢看来人正脸,赶紧正了正官帽,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见礼:“下官安仁县县令蒋明远,见过金鹰大人!” 师爷莫旬跟着在后头,那腰弯的比蒋明远还低。 玄色软靴驻足,蒋明远头一回发现,那软靴尖上嵌着一小搓短短的鹰羽,色泽黑亮,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蒋大人不必多礼,溺亡尸首在何处,本官另有要事,耽搁不得。” 低沉微哑的嗓音带着陈酿的醇厚,像一樽琼浆,既是清冽又很贵胄。 蒋明远慌忙抬头,这一抬头,他就愣了。 站他面前的金鹰大人,身量修长如竹,比他高出半个脑袋,脸上戴着一张鹰头金面! 那金面很是奇特,开的眼缝狭长,有两羽分饰鬓边,尖锐的鹰喙挡住鼻梁,只露出饱满唇形和线条冷硬的下巴。 蒋明远心肝颤了几颤,生出微末悔意来,也不知将金鹰大人引来,到底是福还是祸。 他硬着头皮,伸手虚引:“天气燥热,尸首已在大堂,不然大人先到偏厅里头吃盏凉茶解暑祛乏?” 鹰头金面下的星目微眨,点漆瞳孔映出清清冷冷,穿堂风过门掠起,那身鹰纹袍裾翻飞猎猎,恁的肃杀仄人,叫人不敢直视。 蒋明远冷汗涔涔,浑身发抖,悔不当初。 那张厚薄适中的饱满双唇微微抿起,带出惑人的弧度,所有人就听他说:“一条人命,原来抵不得一盏凉茶啊。” 5.第005章 抱个满怀 “一条人命,原来抵不过一盏凉茶……” 分明是轻风细雨的口吻,入了县令蒋明远的耳,却无异于阎王在催命! 他双膝一软,抖着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下官知罪!” 金面威仪,映着日光,竟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压迫感。 “你的命,值一盏凉茶罢了,本官可没功夫计较。”金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拂袖率先进了县衙。 师爷莫旬将战战兢兢的蒋明远扶将起来:“大人,赶紧的。” 蒋明远捻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去。 金鹰步子迈的极大,蒋明远提起袍裾,小跑着才堪堪跟上。 两人进了大堂,衙役分列左右站地笔直,各个绷着脸目不斜视,甚是威严。 金鹰扫了眼,下令道:“闲杂人等,统统出去!” 蒋明远连忙挥袖子赶人,不多时,整个县衙大堂就只剩他和金鹰。 金鹰适才踱步到云锻尸首面前,那尸首被白面盖着,一股子难闻的尸臭味,十分反胃。 蒋明远脸色发白,心头呕意翻滚,他不敢靠太近,可又不好离远了,只得站在一丈开外。 “大人,仵作此前验过一次,说后脑勺的伤是致命伤。”蒋明远小心翼翼地道。 金鹰蹲身,两指揭开白布,他仿佛闻不到那股尸臭味,没有丝毫避讳。 蒋明远慌忙双手奉上素纹丝帕,金鹰接过覆手上,他掰住尸体的下颌,扭过头看了看后脑勺,跟着又细细检查了全身。 须臾,金鹰扔了丝帕:“可还有其他线索?” 蒋明远恍然一声:“还有一张丝帕,当时被死者捏在手里。” 说着,他让师爷莫旬将物证呈上来。 洁白纹绣七弦古琴图纹的丝帕静静躺在木质托盘里,那针脚细密,上下平针,简单几下勾勒出水墨古琴的模样,既素雅又婉约,显然是女子用的。 金鹰挑眉:“女人?” 莫旬斟酌开口道:“回大人,除此丝帕,死者溺水的地方还有块沾染了血迹的石头。” 蒋明远接口道:“对,所以下官推测死者应当是先被人用石头砸了后脑勺,濒临死亡,后被推下双月湖,才致溺亡,这丝帕主人约莫就是凶手。” 金鹰不可置否,他撩起点袖子,转了圈没找到净手的地方。 莫旬机灵:“大人,这边偏堂细谈。” 金鹰跟着出大堂,在门口净了手,才慢条斯理地道:“丝帕绣工扎实,面料也不多见,主人的名讳应该和琴有关,但要说她是凶手,为时过早。” 这话一落,蒋明远和莫旬对视一眼,两人表情都有些不对了。 金鹰站在廊檐下,他背着手,并未在意。 那张鹰头金面,金光滟潋,让人看不见任何表情。 “后脑勺不是致命伤,肺腑无水,也不是溺亡,”他口吻无波,公事公办,很是铁面无私,“先找到丝帕主人,凶手另有其人。” 蒋明远恍然,连连附和:“是,大人睿智,大人英明,下官茅塞顿开。” 金鹰哼笑了声,嘴角微勾,嘲弄讥诮:“尔等吃着皇粮,拿着俸禄,当为陛下、为黎民百姓分忧解难,蒋大人莫要整日喝凉茶。” 蒋明远修愧难当:“下官受教,下官受教。” 金鹰睨着他,那身玄色金鹰制式朝服,不怒而威,让人瞥一眼就心生敬畏。 “本官还有要事再身,恕不奉陪。”金鹰丢下这句话,抬脚就要往走。 “大人,金鹰大人,”蒋明远慌忙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个钱袋子恭恭敬敬地送过去,“这是供钱,望大人笑纳。” 大殷有律,直授皇帝的金鹰,不出朝入堂,不问三省六部,不管朝政庶务,故而也无俸禄可言。 是以,若京外私请金鹰出手,当奉上供钱,以示辛苦慰劳。 曾有朝臣质疑,金鹰收取供钱,若是起了贪墨之心,徇私舞弊,当如何监管。 却不想皇帝只一句:“金鹰所过之处,当如朕亲临,朕会贪墨?” 从此以后,整个大殷谁人不知,皇帝的金鹰,那才是真得了天子的信任,谁都及不上。 蒋明远心头惴惴,冷汗湿了鬓角,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他只看见一只修长骨节匀称的手伸过来,接了钱袋。 他大大地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不知大人还会在安仁县停留几日?大人若是不急,兴许这案子下官还要大人多多指点。” 蒋明远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金鹰清楚的很。 他并不答,掂了掂钱袋,从里头捻起一锭五两银子,其他的悉数抛还给蒋明远。 “五两,足够。”这五两他受的心安理得,本是不想搭理蒋明远,然才走出没两步,金鹰似乎想起什么,又转头回了句,“若有难处,尽管来寻本官。” 这就是约莫会长时间呆在安仁县了! 蒋明远呆了呆,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师爷莫旬拿手捅了他一下。 彼时,金鹰已经上了官轿,四名短打衣襟的汉子立时起轿,半点都不耽搁。 蒋明远叹息一声,一张脸愁成了苦瓜:“师爷,金鹰大人不走,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莫旬摸着短须,思忖片刻道:“大人,兴许这是一个机会!” 听闻这话,蒋明远一愣:“金鹰大人上达天听,深的陛下信任,我若是干出一番政绩,金鹰大人必然晓得,那就等于陛下也是知道的。” 说着,蒋明远忽的兴奋起来,他搓着双手,眼睛发光:“师爷,咱们就从云锻之死开始!” 莫旬含笑点头:“大人说的是,云锻的死,咱们不仅要好生查,还要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这案子破得漂漂亮亮的!” “大善!”蒋明远哈哈大笑起来,一瞬间斗志昂扬,分外精神。 皂色盖帏的官轿内,摇摇晃晃,窗牖边的青蓝色棉布随着起伏律动,隐约的光线偷泻进来,照亮一隅。 五两银锭芒光点点,那种色泽,柔和不刺眼,竟是格外让人着迷。 “呵,”金鹰轻笑了声,他指尖转着那银锭,显然十分高兴,“五两,今年的份例还差十两就够了。” 脸上带着鹰头金面兴许不太舒服,他抬手往鬓角轻轻一扣,那金面吧嗒落下,露出一张清隽如月华的脸来。 金鹰原不是别人,赫然正是楚辞! 他单手支在窗牖,撑着下颌,眉心的一竖红纹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带出莫名的神秘惑人。 “云锻?丝帕?琴?”他皱起眉头,自言自语。 不期然的,楚辞忽然就想起姜琴娘来,云锻死的那日,也正是他邀约她在榴花林见面的日子。 随即,他摇头,又觉得不太可能,世间哪有那般巧合的事? 正这样想着,余光不经意一瞥窗牖外头,楚辞就晃见了苏家府门。 他眸光微闪,尔后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停轿。” 轿夫无一不应,转进僻静巷子里,恭敬地撩开棉布轿帘。 楚辞抬脚出来,他那一身玄色金鹰纹的朝服已经脱了,连同鹰头金面一起叠放整齐地搁轿子里。 此时,他一身青衫,半旧不新,可被铜壶熨烫的服帖,干净整齐,还算体面,并不寒酸。 他掸了掸袖子:“你们自行回驿馆。” 轿夫拱手弯腰:“喏,大人。” 楚辞等轿夫抬着官轿走了,他又在巷子里站了会,才慢吞吞地出来往苏府去。 这厢的苏家,姜琴娘头晕脑胀的从书房出来,她揉着眉心,走在回廊间,摇摇晃晃的差点平地摔跤。 澄琉放下手中清扫活计,赶紧过来扶住她:“大夫人,您脸色很是不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姜琴娘摆手,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时辰了?” 澄琉道:“目下接近午时,重华公子那边,婢子已经安排了飨食,大夫人不用担心。”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吩咐道:“把书房里的账册拿上,我该给老夫人那边回禀一声。” 苏家里外大小庶务都是姜琴娘在理着,她不仅要操心一家中馈,还要分心苏家外头的买卖生意,同样的,每次清算账册后,她都需要事无巨细的跟老夫人支会。 澄琉叹息一声,她家大夫人进府不到三年,为苏家那是操碎了心,可谁都看的出来,老夫人并不信任她。 一路到福寿堂,姜琴娘四肢乏力,她摸了摸额头,冰冰凉凉的,也不像是受寒,索性便不在意。 她穿过红柱廊檐,见有婢女端着茶水瓜果进进出出。 “老夫人有客人在?”她低声问了句。 不等澄琉回答,她刚准备进门,就同厅里往外走的人撞了个满怀。 “大夫人,小心!”澄琉条件反射拽了她一下。 姜琴娘眼前一阵发黑,她还还没来得及抬头,鼻尖就率先嗅到一股好闻清淡的青草根香味,像是春天的气息。 “大夫人,失礼了。”仿若金器银器相互撞击的疏朗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声音……好熟悉! 她才这样想着,意识蓦地陷入黑暗,整个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大夫人!”澄琉惊愕,正欲伸手去扶。 然,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楚辞想都不想,双手一拢,微微弯腰,就将晕厥在面前的姜琴娘揽了起来。 软软的,香香的,又娇又小,他恰好能抱个满怀! 6.第006章 一墙之隔 一应都发生在点光火石之间,姜琴娘的忽然出现和正欲请辞的楚辞在门槛处撞了个满怀! 然后,她整个人倏的就晕厥了过去,楚辞眼疾手快,在婢女之前将人抱住揽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楚辞只觉得怀里绵软,像拥着一团阳光下晒过的新棉,散着靡靡幽香,轻柔妙曼的不可思议,让他不由得再抱紧一点。 澄琉睁大了眸子,她手还僵在那迟迟收不回来,且她看得清清楚楚,这撞了她家夫人的男子刚才抱住人的时候,还隐晦地将她家夫人往怀里按了按。 她心头一怒,伸手就要去夺人:“你是何人?还我家夫人来!” 点漆星目微撩,飞快蹿过滟潋流光,楚辞看了眼澄琉。 那一眼,清冷如冰,带着棱棱锐角,将澄琉慑地倒退半步。 这……这到底是什么人? “琴娘?琴娘这是怎的了?”楚辞身后传来老夫人古氏的声音。 他绷着脸,抱着人转身,再面对古氏之时,怀里的姜琴娘已经离他约有一拳头的距离,没有肌肤紧挨,也没有过分亲近,规规矩矩的,比谁都懂礼。 澄琉捂住小嘴,这人竟然如此两面三刀! “老夫人,大夫人脸色很不好,应当是操劳过度,还是请个大夫来诊诊的好。”他说着这话,让古氏看到姜琴娘苍白的脸色。 随后,他也不说把人递出去,居然折身回厅,三两步上榻,小心翼翼得把怀里的人安放到柔软的褥子上。 古氏反应过来,忙对白姑挥手:“快,请唐大夫过来。” 白姑嘴里应是,手脚不慢,眼瞅着就跑出去了。 古氏到榻边,俯身看了看,当即皱起眉头。 姜琴娘原本略有婴儿肥的嫩脸,此时清减了一圈,下颌都尖了,她闭着长卷睫羽,眼下有青黛,整张脸白的没有血色,便是那丹朱红唇,也不复光泽。 瞧着,真真让人心疼。 “澄琉,你来说说,你家大夫人这几日都在忙甚?”古氏法令纹深刻起来,那模样颇有些吓人。 澄琉噗通一声跪地上,将账册举过头顶,一五一十的道:“大夫人这几日都在看账,偶尔问起婢子外头的情形,婢子观大夫人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愁眉不展,兴许是受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 古氏抿着唇,暗自剜了还晕着的姜琴娘一眼,碍于楚辞在,她也不好多说。 “真是个眼皮子浅,心思还深的,嘴长别人身上,还能如何,也不知到底在介怀个甚?”古氏低声埋怨了句。 转头,她便对楚辞笑着道:“扶风先生让您见笑了,您看还是依咱们刚才说好的,您今日便可从书院搬过来,两天后是黄道吉日,恰可行拜师礼,如何?” 早在榴花林那日,楚辞就察觉姜琴娘并不是很想聘请他过府当西席,索性他今日就亲自登门,几句话功夫便和古氏谈妥。 他拱手,一派斯文:“楚某,恭敬不如从命。” 古氏脸上笑开了花,同时她暗自庆幸,好在不曾偏听姜琴娘的话! 今日一见,这扶风先生学识渊博不说,举止还端方君子,就刚才迫不得已抱人的时候,还离身远远的。 这等重规矩,懂礼仪,还曾是王公勋贵的启蒙恩师,做她孙儿的西席再合适不过了! “那束脩,先生以为俸多少合适?老妇见识少,不曾去过京城,故而不知先生从前是几何?”古氏口吻小心翼翼中带着些讨好,生怕得罪了楚辞。 楚辞一本正经的道:“束脩么,不论多寡,图得个朝夕糊口,不去寻柴米就好了。” 这反而让古氏不好接话了,她犹豫了会,又看了眼依旧没转醒的姜琴娘,索性道:“那月俸五两可行?” 当下大殷,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七八两,稍微阔绰一些的,也就十两罢了。 苏家作为安仁县富户,其实家底很是殷实,所以古氏话一出口,就觉得说少了。 “不然,十两?”她又急急补充道。 楚辞左手拇指食指相互摩挲,这一家子,头一回在榴花林,姜琴娘出手就是十两,要他随意拿去吃茶,今个束脩,还是月俸,一张嘴又是十两。 他失笑,摇头正色道:“老夫人严重了,如此厚待楚某受之有愧,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束脩最多二两足矣,若是再多,楚某怕是不能给府上小公子启蒙了。” 听闻这话,古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张口就拍板:“那就二两,外加一季两套衣裳,先生过府后,需要甚尽管跟琴娘提就是,她都会一一安排好。” 这头姜琴娘还昏迷不醒着,两人几句话就将西席此事决定了。 须臾,白姑请了唐大夫进门,左右也不过才过去一刻钟。 唐大夫是个头须皆白的老翁,他背着药箱,快步进来,药箱都来不及放下就伸手给姜琴娘把脉。 “唐大夫,我儿媳这是怎的了?”古氏关切问道。 到底苏府上下,都还需要姜琴娘操持,她这一倒,古氏心里就没底了。 唐大夫皱着眉头道:“血气不足,还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又受了惊吓,寒气入体,故而病来如山倒,要好生调理啊。” 闻言,古氏板着脸,不说话了。 楚辞余光瞥过去,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头,忧思过重?她竟是过得这样不开怀么? 唐大夫摸出根银针,让姜琴娘虎口一扎。 “嗯咛……”姜琴娘睫羽抖动,颤巍巍地睁开了眼,又圆又大的黑瞳带着些许茫然和懵懂,纯粹天真,像只兔子,让人想……欺负! “可算醒了,琴娘,你觉得如何?”古氏眉目舒展,难得温和了一分。 姜琴娘眼珠子转了转,目光从古氏身上滑过,随后落到了楚辞身上。 她一愣,又眨了眨眼,讶然道:“扶风先生?你怎在这?” 楚辞见她眉眼嫩气,娇憨似小姑娘,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我受梅鹤山长所托,来跟老夫人问安,正要拜别,大夫人就晕厥了过去。” 这说辞,姜琴娘本能不信,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古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安心歇着,好生养好身子,我已经和扶风先生定下了,他晚些时候就搬进府来,过两日就行拜师礼。” 姜琴娘更惊讶了,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看楚辞又看看古氏,良久才呐呐的说:“那我让下头的人准备准备,莫要怠慢了先生。” 古氏按住她:“不用你操心,此事我让白姑去办。” 姜琴娘只得又半躺回榻上,她身段极好,肤白细嫩,鼓囊囊的前胸,将前襟撑成勾人的弧度,往下的腰身又很细,纤若约素,一握掌中轻,裙裾下的腿修长笔直。 若要旁人来说,这身子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的,娇媚如妖,比之风月楼子里的姑娘还勾人。 偏生她脸又长的正经天真,晃眼看过,像不谙世事一般。 比如她此时,虽是不经意,可那般躺着没有遮掩,就像是无声的邀约。 楚辞眼睑半垂,遮了幽深流光,他默默转过身,也顺势将姜琴娘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唐大夫一心一意开方子,才不会注意这些。 他三两笔写好方子,吹干墨迹给了白姑,又叮嘱了两句,适才领了诊金出门。 古氏回头过来,就见楚辞站在榻前,背对着姜琴娘,面无表情。 不等古氏有旁的想法,楚辞率先开口道:“大夫人既是无碍,容楚某先行回书院收拾行囊。” 古氏只差没楚辞给供起来:“先生可是需要人手帮忙?” 楚辞谢绝,气度高洁,也不曾多看姜琴娘一眼,拂袖翩然而去。 古氏殷勤的将人送出府门,态度再是卑躬屈膝不过。 姜琴娘稍稍休憩了会,有了微末力气,她径直起身,澄琉扶着她欲言又止。 “怎的了?”姜琴娘疑惑。 澄琉眼见没外人,才低声道:“大夫人,那个夫子不是个好人。” 姜琴娘随口一问:“你怎这样说扶风先生?他如何不好了?” 澄琉跺脚,遂弯腰低头凑到她耳边,将起身他抱人时的小动作说了一遍。 姜琴娘怔了下,回过神来,她冷着脸呵斥澄琉:“扶风先生是读圣人书,明圣人理的端方君子,日后此等话莫要再说,记住了?” 澄琉莫名被训斥了顿,她咽下已经滚到喉咙的劝慰,委屈低头应下。 姜琴娘若有所思,她自然是信澄琉的话,可老夫人已经决定聘请扶风先生过府当西席,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话就不能说。 不过,眼下云锻之死像是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来,姜琴娘也就没多少心思去计较旁的。 她等着古氏回来,同她支会了账目,索性提拎着唐大夫抓的药回了自个的汀兰阁。 古氏不忘叮嘱:“今个晚上是扶风先生头一回进府,我预备给他接风,你赶紧回去休息,身子好些晚膳之时就一并过来用,另外,将一年二十四两的束脩准备好。” 姜琴娘眼皮一跳:“扶风先生日后都住在咱们府上?那他白泽书院那边如何处置?” 古氏不在意地挥手:“书院那边课并不多,大部分时日扶风先生还在府里给重华启蒙。” 姜琴娘遂不再多言,她应下,沉默地回了汀兰阁,左思右想,都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待到日暮时分,姜琴娘再见着一身青衫落拓的楚辞之时,她忽的就明白过来有哪里不妥当了。 重华的院子在勤勉楼,那勤勉楼同她的汀兰阁仅一墙之隔,日后扶风先生楚辞授课,悉数都在勤勉楼!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一个是守寡妇人,平素距离只有一墙,这没事都能倒腾出一摊子的事来。 这回,姜琴娘忽的就看不明白古氏到底在想什么了? 7.第007章 两粒红枣 休息了小半日,又喝了汤药,临到晚膳之时,姜琴娘的脸色已经稍微好看一些。 她穿着一身轻便的素色细葛布长裙,拢宽松得月白色轻纱披肩,一头青丝挽成慵懒的堕马髻,斜插白玉簪,除却这点,她连耳珰都不曾戴一对。 脸上略施薄黛,掩去眼下疲惫,瞧着精神一些,她从汀兰阁出来,瞧着对面的勤勉楼就皱起了眉头。 姜琴娘曾听说过,苏家祖上五代之前,那也是京城人士,后来家道中落,才来的安仁县。 五代过去,苏家在安仁县已经成为数一数二的富户,一家三房的府门,占地颇为宽敞。 整个苏府坐北朝南,中轴正中是以福寿堂为主,称为北廊,住着苏家的大房,也是古氏的嫡长子这一脉。 只不过,如今嫡长子故去,独留下守寡的姜琴娘和苏重华,以及十六岁的胞妹苏瑶。 西边是古氏的庶子二房一家,东边住的三房,也是庶子出身,这两房的人鲜少过来北廊走动,约莫晓得古氏不待见。 姜琴娘入府两年有余,除却她进门那会,还有每年佳节新年,三房的人会坐到一块,平素决计是见不到的。 她的汀兰阁和苏重华的勤勉楼在北廊以东,出去过条甬道,就是三房的地界。 汀兰阁属于后宅院落,但最是靠近前院,往常方便姜琴娘进出操持外头的生意。 勤勉楼在前院,因着苏重华年纪还小,他同姜琴娘这个继母的关系又十分要好,故而才将这座最接近后宅的院落给了他。 如今,姜琴娘只要一想到楚辞会住进勤勉楼,她就倍觉浑身不自在。 “大夫人,瑶姑娘来了,说是想和您一块过去福寿堂。”澄琉低声道。 姜琴娘面有恍惚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装着事,云锻的死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那点不自在只有那么一瞬,她就没精力再去介怀。 苏瑶今年十六,是古氏膝下独女,去年及笄,还不曾婚配人家。 远远的,她见着姜琴娘,当即眼眸一亮,提起裙摆小跑过来,微微红着脸道:“嫂嫂,听说给重华找好了西席?” 苏瑶长的和古氏并不像,她脸如鹅蛋,杏眼水汪,琼鼻粉唇,身量高挑纤秾有度,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椒O乳小腰。 整个人秀丽雅致,性子还温婉乖巧,任哪家长辈瞧了都会喜欢。 姜琴娘扯了扯嘴角:“是,已经找好了,是位学识渊博的先生。” 苏瑶不曾察觉姜琴娘的精神头不好,她眉眼弯弯,难得小声调侃了句:“怕不是个糟老头子吧?” 姜琴娘摇头失笑,眼见时辰差不多,遂道:“走吧,去晚了会怠慢先生。” 两姑嫂一路,多数时候是苏瑶低声在说话,姜琴娘安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不过一刻钟,两人穿过垂花拱门,就见白姑领着一袭青衫的楚辞从外头进来。 许是看见了姜琴娘,楚辞站到一边,半垂眼眸等着。 姜琴娘打起精神,和苏瑶上前,率先福礼:“姜氏见过先生,先生入住勤勉楼可还习惯?要是有需要的,先生但说无妨。” 楚辞这回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扶风先生?” “大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楚辞忽然问道。 姜琴娘微微一笑,丹朱红唇烈焰流辉:“劳先生挂念,服了汤药,已经好多了。” 楚辞点了点头,末了又说:“大夫人乃一家之主,当多多保重身子。” 闻言,姜琴娘勉强笑了笑,她回过头来,见苏瑶面红耳赤地躲在她背后,羞怯难当,便介绍道:“这是我小姑苏瑶,苏瑶来见过扶风先生。” 苏瑶本以为请的西席是位老翁,却不曾想,扶风竟是这样年轻,面容清隽,芝兰玉树,一身气度端方君子,真真好看。 她绞着帕子,声如蚊呐地行礼:“苏瑶见过扶风先生。” 楚辞无甚表情,淡淡拱手回礼,全然不曾多看苏瑶一眼。 白姑在旁笑道:“哎哟,往后扶风先生就将府上当成自个家里,莫要客气,怪生疏的,老夫人已经在催了,大夫人我等先行进膳厅?”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宽袖微摆,伸手虚引,避让一边,让楚辞先进厅。 苏瑶眼瞅着楚辞进了膳厅,美目盈光,水润雾蒙。 她轻轻拽了下姜琴娘袖角,凑上去咬耳朵:“嫂嫂怎的早没提醒我,扶风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糟老头子,害我丢脸了。” 姜琴娘不好说甚,小姑子人很是单纯,性子容易害羞,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乍然见着外男,手脚无措的哪哪都不自在。 “要甚提醒?这不见着就晓得了?”姜琴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日后约莫还会时常见着先生,莫不然你都要这样躲起来?” “嫂嫂,”苏瑶羞窘,揪着她袖子跺脚,“你莫要再这样取笑我。” 姜琴娘提着裙摆进门,人还没站稳,劲风袭来,软软一团的小孩儿冲了过来抱住她大腿。 “母亲,母亲,我今天也很乖哦。”苏重华仰起小脸,奶声奶气的道。 姜琴娘心尖发软,她抬手揉了揉小孩儿发顶:“母亲晓得了,那母亲让厨子给咱们重华卤鸡腿怎么样?” 小孩儿眼眸发亮,圆圆的跟水晶葡萄一样,他还比划着说:“要大鸡腿,这么大这么大的。” 姜琴娘低笑了声,眉目温柔,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母性柔光。 也只有面对苏重华的时候,她才能有片刻的松快和开心。 她弯腰抱起苏重华:“好,母亲亲自给重华挑鸡腿!” 两母子旁若无人的亲近,本是天伦之景,然就是有人觉得刺眼。 古氏轻咳一声,板着脸,法令纹深刻:“慈母多败儿,重华下年六岁,还抱什么抱,先生还在赶紧下来。” 苏重华噘了噘小嘴,恋恋不舍的从姜琴娘柔软的怀抱里滑下来,他忐忑不安地瞅着陌生的楚辞,怯生地拉住了姜琴娘一根手指头。 楚辞眼神柔和几分:“重华公子赤子天性,人之常情,勿须在意。” 先生都发了话,古氏便不好再严苛,对于苏重华和姜琴娘这对继母子之间的感情亲厚,她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既是希望姜琴娘将苏家大房唯一的血脉视如己出,好生栽培。 另一方面,她又不喜欢看到苏重华亲近继母姜琴娘,若是过于孝顺,就好像是对她、对逝去之人的背叛。 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对,可感情的事哪里是能控制的。 就如同,她一边依赖着姜琴娘对苏家的付出,另一边却看不上她,任她如何恭敬都不会满意一样的。 “重华来,祖母跟你介绍先生认识。”古氏朝苏重华招手。 苏重华犹豫了下,才松开姜琴娘的手,他似乎有些畏惧,战战兢兢的,不复刚才的活泼。 姜琴娘见苏重华并不排斥楚辞,一大一小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了解。 她索性折身出了膳厅,招来澄琉,吩咐她让厨子多卤一份鸡腿。 既然是承诺了小孩儿,姜琴娘也从不失信,该如何就如何。 不多时,苏重华熟悉了楚辞,不仅不怕生了,还被他说的一些有趣见闻迷住了,巴巴地靠他大腿边,一口一个先生,喊得亲热。 一直到用膳,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坐到姜琴娘这边来,嘴里还道:“先生,你明天就能教我习字么?” 楚辞坐在古氏的左手边,举止斯文,彬彬有礼:“明天不行,半月之后吧,你还小,我先教你其他的。” 苏重华也不失望,他坐在自己专用的高椅子里,晃了晃小短腿,心里头充满期待。 姜琴娘帮他挪好高椅,欣慰道:“先生博学多才,重华一定要好生跟先生做学问,日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苏重华重重点头,绷着肉肉小脸很有决心的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偷懒的。” 古氏笑的甚为开怀,她捻起帕子,轻轻揩了下湿润的眼角,一时间倒想起了故去的儿子,心情复杂。 “先生,我孙儿可堪造就?”她殷切问道。 楚辞微微一笑,星目粲然若黑曜石:“本性纯善,又孝顺贴心,还勤奋进取,令公子日后前途无量。” 这样的话,谁都喜欢听,便是连姜琴娘眼底都透出欢喜来,古氏更是高兴,她瞧着苏重华,仿佛明个亲孙儿就能中状元了一般。 “用膳,用膳,先生莫要客气。”古氏率先动筷招呼。 一桌接风宴,很是丰盛,至少在楚辞看来,同他从前在京城用的都不逞多让。 他当真也不客气,捡着喜欢的用。 宴席才开,姜琴娘让澄琉照顾着苏重华,她则起身,略敛袖子,站到古氏身侧,捻起一双干净的竹箸布起菜来。 她熟知古氏喜好,便依着她的习惯布。 楚辞用膳的动作微顿,食指略一动,手上的竹箸就转了圈。 沉吟片刻,他勾起嘴角道:“大夫人乃大孝之人。” 伺候古氏,这些年来姜琴娘早做习惯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先生过奖,亡夫先去,孝顺婆母,自然是我这做儿媳应该的。” 古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淡淡的说:“你也去用吧。” 姜琴娘福身退下,将手里的竹箸递给了白姑。 她重新落座,可也没用任何一点,反而是夹了鸡腿,分苏重华和苏瑶一人一个。 苏瑶耳朵红红着,头都快低到碗里去了,她很小声地道谢:“多谢嫂嫂。” 苏重华还小,姜琴娘遂拿了小叉子和银剪子,将鸡腿肉撕扯成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小盏里,方便他取用。 她这一番,先上伺候老的,跟着又要顾着小的,便是下仆都比她清闲。 楚辞眸光一闪,忽的就没了胃口。 眼瞧着一桌人,前后用完膳,姜琴娘才得空胡乱扒了几口饭,那菜也是捡自个面前的用,旁的美味菜肴,碍着规矩,根本不会取用。 用完膳,几人移步花厅,闲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苏重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开始瞌睡。 姜琴娘抱着小孩儿,索性跟古氏说了声,先行回院,苏瑶连忙一并离开。 楚辞理所当然起身,跟着一起。 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暮色沉沉,澄琉在前打着灯笼,姜琴娘背着苏重华,走得小心翼翼。 楚辞一路跟后面,盖因勤勉楼和汀兰阁离得近,故而两人同路,至于苏瑶的院子却是走的另外方向。 才走到半路,姜琴娘已经开始喘气,小孩五六岁了,背久了,又沉又酸手。 她正欲让澄琉接一下,冷不防背上一轻,她再回头,苏重华已经在楚辞怀里。 楚辞朝她弯了下眼梢,眉心一竖红纹褶褶生辉,在朦胧的夜色下,出奇得俊。 “我带他回去,大夫人身子不适,当多休息少使力。”楚辞道。 姜琴娘觉得许是夜色原因,她竟从楚辞压低了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温柔体贴。 楚辞率先迈开步子,从她面前越过,苏重华的小厮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姜琴娘垂眸,她揉了揉手腕,适才抬脚。 到了两院之间分叉小径路口,姜琴娘见楚辞抱着人等在那,她快步上前:“回了院,先生将重华给小厮就可。” 楚辞点了点头,他比姜琴娘高许多,这般凝视着她的时候,显得既是认真又专注。 姜琴娘面皮一烫,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扶风先生还有吩咐?” 楚辞伸手,送至她面前:“我观大夫人并未用多少膳食,回去肚子应当要饿的,这个给大夫人垫垫。” 修长无茧,骨节匀称的手,月华泼洒,就覆上一层柔柔点光,此刻温热的掌心上,安安静静躺着两枚干红枣。 那红枣姜琴娘知道,起先福寿堂案几果盘里搁着的,一个有鸡蛋那么大,肉多核小,又糯又甜。 见姜琴娘愣愣看着,不说话也不接,楚辞手又往前送了送:“白日里大夫才说大夫人血气不足,红枣补气血。” 姜琴娘倏的就笑了,又大又圆的点漆眼瞳映着面前的人,心上就划过点滴暖意:“多谢先生关心,我会注意的。” 有时候她赤诚相待的家人,其实还不如陌生人来的真心。 素手轻抬,指尖微凉,捻起两粒红枣的同时,不经意就划过他掌心,轻若浮羽,酥酥麻麻。 楚辞垂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大夫人也应当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总会让……人担心。” 姜琴娘并未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停顿,她想起云锻的死,好心情转瞬就没了,毕竟或许她根本就没几天自在了。 她自晒一笑,朝楚辞摆手:“先生早些回去吧。” 话毕,只留给楚辞一抹裙裾飘扬的背影。 8.第008章 二号马甲 是夜,月华如水,清冷明辉。 勤勉楼西厢房,烛火亮澄,晕黄暖人,方格棱花窗牖投射出的剪影修长如竹,卓然出尘。 楚辞一身水汽,身着袖口衣领微微泛黄的中衣,中衣虽然旧,可却干净整洁,每一条缝隙都被铜壶熨烫过,半点皱褶都没有。 鸦发半润,垂坠及腰,发梢滴水,落在中衣上,就晕染出一圈水痕。 他端坐在外间的书案前,顿了顿,适才从袖袋里摸索出灰扑扑的钱袋子。 钱袋子同样很旧,用的针脚都起了毛边,口子上还有磨损的地方,可却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只见他扯开口绳,将钱袋倒过来,哗啦一阵响,大大小小的碎银滚落了满书案。 楚辞长臂一展悉数拢住,又移来黄铜闲鹤衔芝烛台,就着光亮,表情认真地将所有碎银数了一遍,不多不少,统共九十两。 末了,他又在袖袋里摸了摸,这回摸出二十四两白银。 这银子是随后姜琴娘差人送过来的,算他一整年的束脩。 楚辞从二十四两里头先拨出十两凑那九十两里,刚好整一百两,剩下的十四两,他拿剪子挨个分成一两大小的碎银。 最后,他瞧着一堆一百两的,和十四堆一两的银子,抖了抖旧钱袋子,皱起了眉头。 刚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钱袋子里又一个铜板都不剩。 楚辞并未计较太久,他铺开一方白纸,敛起袖子研了点墨,随意取了支毫笔,蘸墨正要动笔,忽的想起什么,将毫笔转到了左手。 左手运笔,他竟是动作自然流畅,使的和右手一样便利。 纸笺雪白,墨迹浓黑,白纸黑字,就见上头写着—— “吾弟妹姜氏,复又一年,不知安好依旧?愚兄前头下沙场,诸事顺遂平安,奉上白银一百两,唯望弟妹及吾弟高堂手足万安……” 最后落款“公输山人”,再盖上私印。 整篇信,字迹潦乱奔放,笔锋金戈锋锐,龙飞凤舞,字里行间能瞧出很是匆忙的意味,充斥着一股子粗狂的不拘小节。 待墨迹干了,楚辞将写好的信折叠封存,又找了早备好的荷包将那一百两装进去,至于剩下的十四两,他则随便寻了小一些的荷包放。 都处理妥当了,他才将两荷包收捡好,准备明日寻个空闲去驿站一趟。 银钱都有了去路,即便是所剩无一,楚辞躺到床榻上的时候,还是为今年又了了一桩心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不期然他想起姜琴娘来,今日接风宴,她就没停歇过,围着一家老小打转,分明府里有旁的下仆,然有些事,还是需要她去亲力亲为。 那般娇娇软软的女子,没了男人可以依靠,风风雨雨都只能自己扛着,还需要照顾别人,世事艰难,心里该有多辛苦? 骤然而起的心疼缓缓蔓延,从四肢百骸流蹿到心脏,盘旋一圈后,驻扎沉淀下来,就成无法遏制的悸动。 这样的渴望,这样的执念,像很多年前那般,他肖想的骨头深处都疼了。 闭眼,一瞬间的黑暗,再睁眼,光晕浅淡,氤氲暮霭。 好似三月的早春薄雾里,朝颜嫩藤以缠绵悱恻的姿态缠绕着篱墙,蜿蜿蜒蜒,带着新泥的芬芳,吐露勃勃生机。 他叹喟一声,耳边听到再熟悉不过的轻柔鹂音儿。 “刀剑无眼,沙场无情,万望夫君戍守边疆之际,也能以自身的安全为重,琴娘……还有高堂手足皆等着夫君平安归来……” 那嗓音娇腻的像是掺杂了金黄色的蜂蜜,尾音微翘,其中饱满的期待,软软的都叫人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轻轻勾起嘴角,权当这话是在对他叮嘱。 然后,他低下头来,曦光微暖中,面容嫩气,身姿却妙曼如妖的女子犹豫了瞬,尔后踮起脚尖,丹朱红唇上微熹点缀,芬芳柔软地印了上来。 柔软! 甜糯! 很奇怪,那种触感楚辞觉得他好似感受过,所以才会份外清晰,清晰得让他顷刻就生了不该有的绮念。 眼前的一幕纷繁,旋转上升,然后“啵”的一声破碎成七彩的颜色,竟如同雨后彩虹。 “哎……”一声沉郁,透着深入骨髓的怅然。 楚辞缓缓睁眼,卯时的天光里,浅淡暮色从豆青色的床帐帷幔偷泻进来,他抬头,遮挡住眉眼,任凭心头悸动激荡不休,四肢酥麻。 那股悸动随血液奔腾,灼热滚烫,最后汇聚于脐下三寸之处,鼓臊欲动! 临至某个界点,热烈的情感由心而生,伴随某种不可抑制的、隐秘的、无法启齿的欲望一起爆发。 有那么一瞬间,楚辞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像是烟火绽放夜空,绚丽灿烂,又转瞬皆逝。 极致的快慰之后,便是极致的空泛,那种怀中空无一人,只能凭臆想的虚无寂寞,让楚辞皱起了眉头。 他坐起身,薄衾之下两腿之间忽然的湿冷和滑腻,让他脸一黑,简直一言难尽。 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对这等事自然一清二楚,亦不会觉得难为情,可到底只是因为个过去记忆带来的梦境就这样失态,倒让他对自个的定力十分失望了。 “呵,”嘲弄迭起,楚辞掀开薄衾下床榻,“楚九卿,你想个女人都疯魔了不成……” 赤脚触地,微微凉凉,发梢摇曳影绰明灭,带出一种迥异于书生斯文气的随性肆意,没有墨守成规的古板,少了白日里的无趣,多了男人才有的侵略迫人。 然,这样风姿的楚辞,无一人得见。 彼时,天色大亮,整个苏家渐渐喧闹起来,下仆喁喁私语,不时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为整座北廊添了几分人气。 姜琴娘睁眼,摸了摸还在跳动的心口,长舒了口气,今日她还活着,是躺在自个床上,不是县衙大狱里头。 她起身,默默在床沿坐了会,才慢吞吞地开始拾掇自个。 澄琉趁着早膳功夫,轻声回禀:“大夫人,扶风先生今日已经开始在勤勉楼给重华公子上课了,明日的拜师礼福寿堂的白姑已经在操持,老夫人说,让大夫人好生休养身子。”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味同嚼蜡地用着红枣枸杞粥,勉强咽了一小块白面馒头,就再用不下了。 澄琉担忧地皱起眉头:“大夫人,您再用一些?” 姜琴娘摇头,她起身吩咐道:“今日日头不晒,泡一壶花果茶,我在院子里坐坐。” 汀兰阁前院,没有旁的院落那样讲究假山流水的摆置,院角就一株葳蕤石榴树,屋前并两口水缸,其中一口栽种着碗莲,另有游鱼偶尔跃出水面,在日光下泛出晶莹水花。 榴花树下,摆放着石桌石凳,清风徐徐,榴花娇艳似火,明媚如春,倒也真真清闲。 姜琴娘面前的花果茶渐凉,粉彩O金边的茶盏,盏中茶汤澄亮,未有涟漪。 她手边还展开了一方帕子,素白的颜色,角落用平针寥寥几针勾勒的水墨七弦古琴,雅致婉约,如同她的人。 有风吹来,掀起帕子的一角,姜琴娘伸手抹平。 这些时日,任她千思百想,亦不能在金鹰大人插手的情况下找到一线生机,没有半点侥幸可言。 前路黑暗,简直就像是直达深渊的断头路。 “大夫人,您已经坐了一上午了。”澄琉不明白姜琴娘这几日到底是怎的了,魂不守舍恍恍惚惚,整个人好似丢了魂儿一样。 姜琴娘没吭声,澄琉又说:“大夫人,赤朱身子已经大好,她托人带话,想问问大夫人明日回来可行?” 听闻这话,姜琴娘回过神来:“不,让她再多休养一段时日。” 兴许再过些时日,她就做不得主了。 澄琉应了声,正欲退下,折身就见一袭青衫的扶风先生缓缓走来。 姜琴娘也是看到了,可今日她没精神搭理,便只睁着黑圆的大眼睛木讷讷地望着他。 “大夫人,今日上午我教了重华公子背诵三字经,公子记忆不凡,过三遍就能全记住,我想问问,可是大夫人此前教过一些?”楚辞嘴角含笑,星目粲然。 “嗯,”姜琴娘垂眸摩挲丝帕古琴纹,“教过一点。” 楚辞眉头一拧,目光落到那张丝帕上眼瞳猛然紧缩! 点漆如墨的眸子飞快蹿过幽深暗芒,一刹那间,楚辞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也转瞬就明白了很多。 他状若无意,伸手挑起那丝帕问:“这帕子是大夫人的?花样可真是格外文雅。” 姜琴娘指尖一颤,她细直的五指收拢,突兀地伸手将那帕子抢了回来。 楚辞暗自叹喟,自顾自撩袍坐下:“我观大夫人近日似乎被烦尘所扰,大夫人若是信得过我,不妨道来,我自当为大夫人分忧解难。” 姜琴娘死死扭着帕子,咬着唇,娇躯还在微微颤抖。 楚辞将她面前凉了的花果倒掉,重新满上温热的,然后起身塞她手里,目光挚诚:“大夫人,你可以尝试信我。” 姜琴娘抬头看着他,黑眸水汽濛濛,无助可怜还惊恐。 她捧着温热的茶盏,努力汲取那点暖意,抽回鼻尖的湿意,犹豫了下,鼓足勇气,似是而非的说:“若是,我说若是一个人走投无路,又该如何继续?” 9.第009章 多子多孙 “我说,若是一个人走投无路,又该如何继续?” 姜琴娘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幻的缥缈,像是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晃晃荡荡,没有着落。 又像是细细密密的冰渣洒下来,铺陈满胸腔,四顾都是冷凉的。 楚辞看着她,清隽面容上并无多少表情。 姜琴娘眼底的希翼,在他的沉默里,像星火一样渐次暗淡成灰烬,终成一片荒凉。 她自晒一笑:“所以,先生也答不出来么?” 楚辞摇头,一板一眼的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不用面对走投无路的境地。” 这并不是姜琴娘想要的答案,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胡乱抓住一根稻草,就以为可以救命。 事实证明,稻草终归是稻草,不是坚实横梁。 她垂眸,叠好帕子收敛入袖,像交代后事一样说:“往后重华就拜托先生了。” 楚辞忖度地屈指轻敲石桌:“既然大夫人都知道走投无路,为何还要走下去?何不披荆斩棘,另辟蹊径?” 披荆斩棘,另辟蹊径? 仿佛冰水入油锅,嗤啦声中,姜琴娘隐隐约约抓到一丝明悟,然那丝明悟快若闪电,在她细想之时,又消失不见。 楚辞起身,绕到姜琴娘身边,眸光深邃而专注,他抬手,缓缓抚上姜琴娘鬓角。 温暖的指腹,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从她散落的细发间分花拂柳地穿过,有那么一瞬间,姜琴娘觉得他指尖碰到了她的脸,带着疼惜,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摩挲。 她眨了眨眼,抬头望着他,呆坐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自觉屏息。 “有落花。”犹如杂耍,楚辞手腕翻转,指尖就多了一朵烈焰榴花。 那榴花花瓣层层叠峦,迤逦媚秀,自然天成。 楚辞转着榴花,抬头看了眼头顶茂密的红蕊翠盖:“大夫人很喜欢榴花?” 姜琴娘实诚地答了句:“多子多孙。” 楚辞挑眉,榴花开败之后,再有几月结出果来,红艳艳甜滋滋的石榴可不就是多子多孙的吉兆。 他调笑了声,眉心竖红纹瞬间滟潋:“大夫人原来这么喜欢小娃娃。” 这话莫名就让姜琴娘生了微末慌乱,她耳根发烫,连忙起身,低着头就想走。 “大夫人!”楚辞脚步一错,挡住她去路。 姜琴娘心烦意乱,她语气很差的道:“扶风先生,我很忙,也……” “嘘,”楚辞食指一竖,轻轻点在她丹朱红唇上,在她反应过来之时,又飞快移开,“大夫人,有时候勇于面对,好过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 姜琴娘心肝乱颤,她捂住心口,惊骇地望着楚辞,他那话,让她陡然生出无所遁形之感。 就像是猎鹰下的兔子,无论逃到哪个方向,结果都在猎鹰的锐利视线之内。 楚辞转了转指尖榴花,低头轻嗅一口,尔后将之别在姜琴娘鬓角耳间。 靡颜腻理,弱骨丰肌,真真是个秾丽尤物。 “大夫人,天无绝人之路,勿须担惊受怕,一应只管堂堂正正的去应对,”他屈指,从她脸沿划过,带着不可名状的心思,“相信我。” 姜琴娘怔忡:“即便我可能失手杀了人?” 闻言,楚辞低笑了声,他两指捻起她细白的皓腕:“大夫人这点子力气,杀鸡尚且勉强,何谈杀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大夫人当自问,是否蓄意谋杀,或者亲眼见证死亡,如若都没有,大夫人当坚定本心,莫要被外物所迷。” 犹如拨云见日,听了这话,姜琴娘忽的就释怀了。 这些时日,太过担惊受怕,又还委屈的很,如今再压抑不住,她怅然低泣,唯恐失态,又慌忙低下头。 楚辞星目微眯,欣赏起手里的白瓷皓腕来,刚才他捏起她手腕,就没松手过。 那手腕纤细柔软,肌肤娇嫩,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就是腕侧微微凸起的尺骨小头,也让他觉得分外精致可爱。 可爱的……想亲! “扶风先生,”姜琴娘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抽哒了下,咽回酸胀的情绪,“多谢先生指点迷……” 她抬起头来,话还没说完,才反应过来,两人动作太过接近,心慌意乱地抽回手腕,白嫩面颊腾地就红了。 且手腕被碰触到的地方,好似被沸水溅了,滚烫热辣,让她极为不自在。 楚辞眉目高洁,表情正经:“大夫人脉象仍旧疲软无力,多注意身子。” 姜琴娘将手背身后,悄悄蹭了两下,含糊应了声:“我晓得了。” 楚辞见好就收:“日后大夫人再有难处,莫要憋在心里,同我说说也成的。” 姜琴娘点头,她不着痕迹得往后退了步,拉开距离敛衽行礼:“今日多亏先生,琴娘已经想明白了,感激之情,诉不出万分之一。” 楚辞摆手,并不放心上,他目光从姜琴娘鬓角那朵榴花略过,眼底有浅淡笑意:“下午我会教重华公子认笔识墨,大夫人要想考校的话,可以晚膳过后来勤勉楼。” 话毕,楚辞深深地看她一眼,拇指食指相互摩挲着旋身而去。 青衫鼓动,宽袖和着袍裾猎猎飞扬,他身姿洒脱,竟有魏晋名流的不羁风骨。 姜琴娘抿了抿红唇,招来起先就进屋了的澄琉:“去,让赤朱回来。” 她想通了,诚如楚辞所说,与其说谎,日后要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不如堂堂正正地面对。 毕竟,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又或车到山前,必然有路。 她想通这一点,又下了决心,整个人倏的就倍觉轻松,仿佛卸去了枷锁,也有了少许精神。 耳鬓有些轻痒,姜琴娘抬头摸了摸,就摸下一朵榴花来。 她怔了下,捏着榴花,眼波流转,明媚娇美,咬唇啐了口:“姜琴娘,先生为人君子,你莫要没脸没皮瞎想。” 然,那朵榴花,她犹豫了会,到底还是拿帕子包了起来,等阴干之后,覆上一层通透的薄绢丝,还可用来当书签。 到了第二日,便是古氏看的黄道吉日,适合正式拜师。 仪式是在白泽书院的书海堂办的,盖因书海堂供奉着一樽孔圣金像。 楚辞请来了白泽书院山长梅鹤作为主司人,书院其他先生见证,古氏这边在案台上摆弄好上品笔墨纸砚,请了县里相熟的通家来观礼。 吉时一到,铜钟敲响三下,身着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的楚辞一脸肃穆地上前,在梅鹤山长主司人地唱喏下,率先同上首的孔圣画像拜了三拜。 接着,梅鹤山长继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对这一应规矩唱词,梅鹤山长轻车驾熟,片刻后,五岁的苏重华绷着包子小脸上前来,他今个同样穿着一身靓蓝色锦锻棉直裰。 小孩儿细软的发丝扎成两角,整整齐齐,身上少了平素戴着的金锁项圈,却多了几分认真。 他双手持拜师帖,跪到楚辞面前,举过头顶,奶声奶气的说:“扶风先生道鉴,先生之学识才德,名扬大殷,吾之后生,欲投先生门下久矣……” 一篇不短的拜师贴,苏重华硬是记得清清楚楚,还咬字明白,话语之间,更是无师自通学会了抑扬顿挫。 梅鹤山长抚着胡须,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来。 楚辞收了拜师贴,姜琴娘便端上来清茶,苏重华紧张地看她一眼,在她鼓励的目光中,双手奉茶过去。 楚辞再接,旋起茶盖,呷了口,放下茶盏后,他拿起高案上的戒尺。 戒尺一敲头,二敲肩,三敲身,楚辞应和钟响罄鸣,唱喏着相应的训O诫之言。 整个书海堂里头书墨芬芳,气氛庄严隆重,肃穆得让人凝神细看,唯恐漏听了任何一句诫词。 谁都没想到,就在苏重华起身,正式礼成之时,冷不丁,一队腰佩大刀,身穿玄色圆领衣衫的衙役分列左右,哗啦涌进来。 姜琴娘眼皮一跳,真等到这个时候,她既不意外也不慌张了,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回头在一众惊诧莫名的宾客中间寻到楚辞,对上他的目光,忽而梨涡浅显地弯眸一笑。 楚辞面无表情地放下戒尺,冷静地吩咐白姑将苏重华抱出书海堂。 古氏惊疑,上前来对进门的县令蒋明道:“蒋大人,这是何故?” 蒋明远穿着朝服,一摆袖子,甚是威严:“老大夫人,今日坏了令孙拜师礼,纯属无奈,云锻一案,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询府上大夫人姜氏。” 这话一落,堂中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难以置信。 姜琴娘越众而出,她脸色有些白,然眼神沉静,不慌不忙:“蒋大人今日不来,过几日小妇人也是要去见大人的。” 蒋明远挑眉,他旁的也不多说,只挥手道:“来人,将姜氏带回县衙。” 姜琴娘不用旁人押着,她深呼吸,抬脚就往外走。 婢女赤朱扑地上来:“大人,婢子当时也在双月湖!” 蒋明远道:“一起带走。” 好端端的一场拜师礼,谁都没想到竟是发生这样的意外,古氏气得个仰倒,身边下仆赶紧扶住她。 “孽啊,都是孽啊,家门不幸!”她哭喊着,也不知是为姜琴娘担心更多一点,还是痛心苏家门风被败坏。 楚辞垂眸,掸了掸面料垂坠光滑的刻丝宽袖,这身直裰新衣,是昨晚姜琴娘送他的。 那女人分明是将他的囊中羞涩看在眼里,又顾忌他的脸面,送衣之时还冠冕堂皇的说:“重华不懂事,说要和先生穿一样面料的衣裳,劳先生担待一二。” “老夫人,”他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冷,“蒋大人只说是问询,并不曾定罪。” 古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像被捏住脖子的鹌鹑,瞬间没了声音。 她看着楚辞,似乎不太明白他说的话。 楚辞无意多解释,他扫了全神色各异的宾客,蓦地朗声道:“县衙么,楚某还不曾去过,一刻钟后,楚某去走上一番,恰可将大夫人接送回府。” 梅鹤山长皱眉:“九卿,君子不立危墙,苏家的事,你再好生思量。” 楚辞眉眼舒展,唇一掀,轻笑道:“山长,九卿心里有数。” 话已至此,梅鹤山长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书海堂里的宾客三两告辞,古氏面色灰败,她眸色复杂地看了楚辞一眼,颤巍巍地出去找到苏重华,领着小孩儿先行回了苏府。 未时中,姜琴娘手脚发软地走出县衙大门,赤朱状态也很差,两主仆相互搀扶依靠,就像是两个孤苦无助的雏鸟儿。 威严的县衙大门,便是在艳阳下,都带出森寒阴气。 姜琴娘眯眼,映着刺眼的日光,她一眼就看到站在阼阶下头的清隽身影。 她愣住,眨了好几下眼,还以为自个眼花了。 楚辞失笑,他提起袍裾,施施走上前来,眸光深邃,滟潋粼粼,像是糅杂了万千繁星。 他低声道:“大夫人,我来接你。” 一句话六个字,顷刻就让姜琴娘泪流满面。 她以为,狼狈至此,声名昭臭,当如无处容身地过街老鼠,不说会被浸猪笼,至少也人唾弃咒骂。 然而,到底还是有人肯信她! “怎的哭了?”楚辞心头一沉,莫不然蒋明远用刑了? 他低头摸出帕子,还没递过去,袖角就被人沉沉地捉住了。 “扶扶风先生……”姜琴娘已然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伤心得不能自己。 10.第010章 很甜很甜 嫩气的小脸满是湿痕,她望着他,泪眼婆娑,娇弱的当真像是水做的。 那双漂亮的眸子又红又肿,鼻尖也是粉粉的,小嘴水光红艳,依稀可见细小的齿痕。 楚辞捏帕子的手一紧,心都快被她哭化了,偏生还不能将人抱怀里安慰。 他遂捻起帕子,离她不远不近,飞快往她脸上擦了几下:“莫哭了,可是县令对你用刑了?” 说道最后一字,他下颌紧绷,丝丝厉色几不可察的一闪而逝。 姜琴娘抽嗒了声,她就是心头太难过,又太委屈,一时没憋忍住失态了。 “没有,”鼻音还很重,可却格外的软糯,“扶风先生,回吧。” 楚辞应了声,摩挲着帕子上的湿润,一时间神色难辨。 赤朱也跟着哭了,她扶着姜琴娘,期期艾艾的说:“大夫人,都是婢子不好,要不是婢子砸那两下,也不会连累夫人。” 姜琴娘拍了拍她的手,脚步虚浮得下了阼阶,慢吞吞往苏府走。 楚辞跟在两人后面,他看着姜琴娘的背影,目光晦暗,脸沿线条冷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没走出半里路,姜琴娘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栽倒。 赤朱心神松懈,竟是没反应过来。 楚辞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拽住了她臂膀:“琴娘?” 姜琴娘脸色很白,白的带着透明,她拉扯嘴角,朝他虚弱地笑了下,露出一点梨涡。 楚辞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好:“你站稳一些,我去寻座轿子来。” 姜琴娘点了点头,鬓角渗出冷汗,就算是站在五月的艳阳下,她亦觉得背心发冷。 楚辞实在担心,走两步回头,见她半靠在赤朱身上,适才加紧步子,去寻软轿。 好在安仁县虽不大,可还能找着那等供人租赁短用的软轿,楚辞身上没银两,他索性脱了那件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找间当铺典了,才算雇到软轿。 好一番折腾,待到姜琴娘坐上软轿,已经是两刻钟后。 她在轿中稍作休息,情绪稳定下来,就同走在轿窗边的楚辞将在县衙内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其实,她也不知怎的,便是明白这些事跟楚辞说了也没用,可她不想辜负那份信任。 她想要他晓得,她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不守妇道,也没有杀人。 楚辞低笑一声,眉眼有清晰可见的欢喜:“大夫人勿须解释,我也是相信你的,且如你所说,县令大人例行问话,你原原本本地说了,定然是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定罪论处,所以您能归家,大夫人安心不用再害怕了。” 姜琴娘叹息一声,娥眉簇拢,脸上是化不开的愁绪:“先生有所不知,我的名声在县里素来不怎么好,这一回后,怕是更……”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白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直觊觎苏家,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另有宽慰的话,楚辞却是不好现在说,他沉默了会,瞅着坊市街边有卖麻糖的。 白生生的麻糖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上面撒着焦黄的芝麻粒,瞅着就馋人,偏偏小贩还拉长声音不断吆喝着。 他往袖子里摸了摸,雇了软轿后,他全身上下就只剩十文铜板。 他看了愁眉不展的姜琴娘一眼,转脚径直到麻糖摊前:“如何卖的?” “这位客人,四文一两,祖传手艺,老字号麻糖,味道绝对好!”小贩很会做买卖,一张利嘴能说的人意动。 楚辞将十文铜板递过去:“我就十文,买三两!” 小贩有点为难:“不然客人买个二两?” 楚辞固执:“三两,成还是不成?” 这般站大街上的跟人讨价还价,他也不觉没脸,更不觉得花光这十文会舍不得。 小贩妥协,收了十文钱,手脚麻利地秤了三两,拿油纸包好递过去。 楚辞买好麻糖,再一回头,软轿已经走远了,他大步流星地追上去,然后将麻糖从轿帘递了进去。 “古书有言,心绪不佳之时,当用甜的。”他轻咳道。 姜琴娘展开纸包,三块大小不一的麻糖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头,她单手捂嘴,偷偷翘起了嘴角。 须臾,楚辞听软轿里头说:“嗯,很甜。” 姜琴娘用完麻糖,舌尖还泛着甜腻,软轿就停在了苏家大门口。 赤朱掀开软帘,姜琴娘下来就见苏家朱红嵌兽头铜把手的门牖关得严严实实,也不见半个下仆人影或者门房。 姜琴娘心头浮起阴霾,赤朱上前叫门,喊得声音都哑了,可那门牖硬是纹风不动,府里头也安静无声,竟像是没半个人。 还有甚不明白的,古氏这是要将她逐出家门! 姜琴娘苦笑一声,瞬间心灰意冷,自打她进苏家,这两年多来兢兢业业,操持买卖,照顾老小,从来不曾偷懒过一日,到头来却毫无信任可言,落不了半点好。 楚辞皱起眉头,陡生怒意。 他站侧门前,用力拍了拍,含怒开口:“我是楚辞,开门!” 半刻钟后,侧门吱嘎一声,门房畏畏缩缩地打开了。 楚辞半只脚踏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留在门外,他对姜琴娘说:“大夫人,请。” 姜琴娘想朝他感激的笑笑,可却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 她仓皇低头,生怕再晚一息,眼底的湿润就再次滚落下来。 “出去!” 然,冷凝怒喝掷地,仿若冰雹霜雾,冻人肌骨。 姜琴娘初初踏进门槛的脚一顿,迟疑地退了回去。 她抬眼,就见古氏双手杵着拐杖,坐在黑漆圈椅里,法令纹深刻如刀削,面无表情得吓人。 “我苏家,没你这样不守妇道,不遵三从四德的媳妇!”古氏提起拐杖跺了跺,每一下都像是跺在姜琴娘心上,让她好似要死了一般。 “老夫人,”她深呼吸,娇躯微颤,“不管您还认不认我,我还是要说,我没有不守妇道,我也没有不守三从四德,我自问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 古氏缓缓起身,她被白姑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到姜琴娘面前,字字诛心的道:“麻雀栖的再高,也当不成凤凰,姜氏,你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经历,你自个清楚!” 姜琴娘摇摇欲坠,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珠,可怜极了:“老夫人,你是要逼死我以证清白么?” 古氏唇抿成直线,她定定看着姜琴娘,忽的扬袖挥手—— “啪”重重的一耳光抽了下去! 11.第011章 我带你走 晃白刺眼的五月艳阳下,古氏面带怒容,深刻的法令纹像是尖刀刻画的,冷漠无情的近乎残忍。 她的手这些年被保养的很好,没有老皮和茧子,甚至指腹间泛着雪色一样的白。 酱色宽袖鼓风扬起,带着猎猎声响,在她扬手的刹那,阴影笼罩,风生厉色。 姜琴娘娇躯一抖,条件反射地偏头闭眼。 电光火石之间,楚辞星目骤然一眯,唇肉紧抿,用迅雷不及掩耳抬手往姜琴娘脸上一挡。 “啪”古氏的那一巴掌抽在楚辞手背,因着力道太大,袖角飞高,打在了姜琴娘眼角。 “唔!”姜琴娘闷哼一声,抬手捂住右眼。 “大夫人,哪里伤到了?”楚辞心头一紧,连忙问道,至于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疼,却是根本不在意。 姜琴娘没有回答他,她只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古氏。 出人意料的,她不仅没退让,反而往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果敢无畏地踏进苏家门槛。 并道:“七出之条,我无一触犯,您便是容不下我,也没资格替大公子休了我!” 所谓大公子,便是古氏嫡长子,姜琴娘的第三任亡夫,苏重华的生父! 乍然提及,古氏面色铁青,她扬起拐杖就要二次打来。 “不要打我娘!”软糯的稚子童音猛地响起,比声音更快的,是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小孩儿。 小孩儿展开双臂,死死地护在姜琴娘面前,绷着肉肉小脸,跟古氏对峙:“祖母不要打我娘!” 这还得了,古氏松了拐杖,却像仇人一样剜着姜琴娘,字字如冰的道:“重华过来,她不是你娘!” 可苏重华就像是认定了姜琴娘,他转身抱住她大腿,扭头望着古氏带着哭腔道:“不要,她就是我娘!她就是我娘!” 姜琴娘心头泛酸,她缓缓蹲身,用力抱紧了苏重华。 然而她眼神却是落在古氏身上:“只要重华认我,大公子就认我,你没有权利赶我!” 古氏喘息两声,最后愤愤瞪着,拂袖而去。 有苏重华挡在中间,她到底还是顾忌一二。 古氏走了,姜琴娘浑身力气都用尽了:“重华,谢谢,谢谢你愿意承认娘亲……” 苏重华年幼懵懂,可小孩儿最是能感受到谁对他才是真心的好。 他拿软乎乎的小肉手笨拙的去摸姜琴娘的脸:“娘亲,不要难过,我会很快长大的,往后孝顺娘亲。” 姜琴娘眼圈泛红,心坎酸胀的一塌糊涂:“没关系,慢一点也没什么,娘亲不难过,有重华娘亲就都不会难过。” 苏重华点了点头,他拽起姜琴娘一根手指头,黏在她身边不离开。 楚辞眸光微动,他瞥了眼微红的手背,又见姜琴娘右眼眼尾有一道红痕。 那红痕有些肿,衔接在水色粼粼的眼梢,楚楚娇弱,我见犹怜,多添几分薄媚,让人想要心疼她一番。 他也确实心疼:“大夫人,你这儿的伤还是赶紧找大夫瞧瞧,莫要留疤了。” 姜琴娘感激地点头,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就想去摸。 楚辞一把抓住她手,认真道:“莫要碰,省的疼。” 姜琴娘愣了下,瞧着两人的手,微微睁大了眸子。 星目深邃,渐次幽深,楚辞沉下心神,静静感受了下掌心里的柔弱无骨。 细细的,小小的,软软的,就像是朵洁白新棉。 在姜琴娘想要抽手之时,他率先松手放开:“累了一天,大夫人先行回院休憩,休憩好了再论其他。” 姜琴娘垂眸,并未多想,毕竟楚辞言行举止光明磊落,一派君子风度,她若多想,便是小人之心了。 姜琴娘让澄琉哄着苏重华去了院子里玩耍,她和楚辞分道,一人去了前院勤勉楼,一人则回了后宅汀兰阁。 一直到日暮时分,换洗休憩了番的姜琴娘才缓过劲来。 因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之她很是配合,又是县里富户,县令蒋明远适才格外开恩,容许她这个嫌疑犯暂且回府。 她明白回府后才是一应风起云涌的开端,可到底还是没想到,古氏竟然那般绝情。 五月的夜,少了白日里的燥热,多了几分凉爽。 枝叶簌簌,虫鸣声声,四角侍女灯笼垂挂屋檐,廊下,姜琴娘披着月白色褙子,席地坐在阼阶上。 她一抬头眨眼,就可见夜幕苍穹上的繁星和弯月,以及深深浅浅的叠云。 伺候的婢女已经去安寝了,连赤朱也被姜琴娘赶了回去,她一个人捧着张绢布绷子,指尖跃动,竟是看都不看一眼就在刺绣。 烛火昏暗,暗影绰绰,并不能看清她在绣什么。 楚辞站在院门口,背着手,就那般看了她两刻钟。 他皱起眉头,指尖转着个鸽卵大小的白瓷长颈小瓷瓶。 兴许是实在看不下去,楚辞抬脚迈进院中:“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敛光聚神,眯着黑如水晶葡萄的眸子,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男人。 夜色仿佛沾染不到他身上,随着脚步,以洪涝退潮的速度在他身后退却。 最后站到光明下后,男人眉心一线红纹越发殷红,像是从皮下浸润出的鲜血。 她迟钝回神:“扶风先生?” 楚辞点了点头,他站到姜琴娘面前,斜长的身影落在她身上,好似弯曲缠绕的藤萝。 他低笑了声,将手里的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宫廷秘药,效果很好,我想着大夫人应当需要。” 姜琴娘抬头望着他,一起身,那绢布绷子啪嗒就落脚边。 楚辞弯腰拾起,借着檐下微光,瞅着那绷子心头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作贱自个?”他将绷子举到她面前,声色厉下的问。 姜琴娘疑惑,圆形的绷子上,拉紧的白色绢布上,除却细密针脚,以及各色绣线纹理,竟是布满星星点点的猩红痕迹。 她讶然,愣愣抬手,此时方才感觉到十指指尖钻心的疼。 “我……我不知道何时扎手上的……”她皱着娥眉,茫然无措。 她刚才想事情想的入神,虽是在绣着,可何时扎了手,也没感觉到。 楚辞见她确实无心,冷着脸扔了绷子,扒开小瓷瓶软塞,命令道:“手伸过来。” 也不等姜琴娘动作,他走近站她身边,直接拉过她手,捏着指关节,从瓷瓶里倒出点透明的粘稠药膏,然后又轻轻给她揉散揉开。 末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还低头吹了吹。 鬓边鸦发顺着脸沿垂落,投落出悱恻暗影,那一瞬间,就像是印在了姜琴娘心上。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耳根瞬时滚烫起来。 她抽了抽手,极为不自在的说:“我自己来,先生我自己来。” 楚辞斜她一眼,清隽浅淡,当即就让她噤了声。 楚辞捉着她一双手,挨个涂抹药膏,那点点针眼,仿佛是扎在他心上,叫他分外不好受。 十根手指头都抹好了药膏,他又倒了点,抬手往她右眼眼尾抹过去。 姜琴娘偏头躲过,这下不仅是耳根发烫,那张脸还红了。 薄薄的粉色,仿佛三月春桃,嫩腮雪肌,媚秀天成。 “先生不用,我……”姜琴娘往后退了一步,极力闪躲。 楚辞眉一竖:“过来。” 低沉的嗓音,粗粝醇厚,如窖藏美酒,醉人而不自知。 姜琴娘心肝颤了几颤,她觑着他,觉得他凶恶极了,好似拿着戒尺,真会抽人手心的威严夫子。 她不自觉低着头,露出一小截雪色脖颈,然后怂哒哒地又挪了回去。 楚辞让她这没出息的小模样给惹的哭笑不得,可他从头至尾都冷着脸,细致专心地帮着她重新将眼尾的那条红肿痕迹上药。 事毕,他将瓷瓶塞她手里:“一日三次外用,三天就能好大半。” 姜琴娘忙不迭点头:“晓得了。” 楚辞凝视她,忽的问:“这些年,琴娘你都过得不快活?” 猛然间听闻自个的名字,特别还是从楚辞嘴里冒出来,姜琴娘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楚辞见她一声不吭,皱着眉头轻咳一声建议道:“你想离开苏家么?你若是想离开苏家,亦或离开安仁县,我能带你走。” 姜琴娘愕然,意外又困惑:“我为何要离开苏家,离开安仁县?” 楚辞斟酌道:“老夫人并不喜欢你,今日还那般待你,你往日的付出并不对等。” 听闻这话,姜琴娘明白了:“先生,我不是为老夫人。” 楚辞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操持苏家,从来都不是为了老夫人!”姜琴娘表情认真,带着楚辞不懂的情绪。 姜琴娘轻笑了声,她绣鞋脚尖一下一下地磨着阼阶:“先生有所不知,我嫁过三次……” 头一嫁,是和青梅竹马缔结连理,婚期定了,然而她还没等到那日,却先等来了青梅竹马摔死的消息。 竹马只是想给她采野蜜,爬上高树,意外跌落,头颅坠地,当场身亡。 第二嫁,她才和新郎拜完堂,新郎就被抓了壮丁,从此一上沙场数栽,最后她只得到一纸讣告遗书。 三嫁富户,却是苏大公子亲自挑得她,五十两银子买来,她就成了他的填房继室。 一月之后,苏大公子去了,她的名声在县里就越发不好了。 “先生,你觉得我这辈子还会有孩子吗,亲生的那种?”姜琴娘摸着肚子,低声问。 楚辞沉默,他下颌线条紧绷,半张脸都隐在暗影之中,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姜琴娘摇头:“不会有了,因为我不会再嫁第四个人,所以苏重华就是我唯一的儿子。” “再过十年或者十四年,他中举及冠后,约莫老夫人也行将就木,整个苏家,你说谁做主呢?” “我只要再熬十来年,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照顾幼小,甚至,”她说道这,偏头看着楚辞,黑眸晶亮,并充满憧憬,“不用为夫君风流多情烦恼,且苏家这些年赚的银子,足以让我下半辈子过的很好。” “所以,我为何要离开苏家?” 她口吻轻飘,与黑夜里娓娓诉来,让楚辞觉得,似妖魅低语,蛊惑人心的很。 12.第012章 我会帮你 县令蒋明远将姜琴娘带去衙门问话的事,在县里传的沸沸扬扬之后,到底还是让云家知道了。 不过两天,云家击鼓鸣冤一纸诉状将姜琴娘告了! 因着金鹰大人目下还在安仁县,对云锻之死,县令蒋明远本就十分重视,日夜清查线索,焦虑的头发都白了。 云家还不依不饶誓要状告姜琴娘,在外恶意造谣生事,只道姜琴娘平素就勾引云锻,两人之间更是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云锻的死,姜琴娘就是凶手! 这般流言一出来,有那等偏听不耻的,硬是拿着菜叶鸡蛋砸苏家大门。 有百姓击鼓上呈诉状,便是此时证据不足线索鲜少,蒋明远也不得不接下,开堂案审。 安仁县的县衙,是每七天开堂一次,距离下一回,也就只有三日功夫而已。 彼时的姜琴娘不出院门半步,她整日坐在榴花树下刺绣,仿佛外头的风雨跟她毫无关系。 便是晓得云家告了她,她也只是垂眸应了声。 那等安静,叫人心头不安。 而婢女赤朱终日惶惶,夜不能寐,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一大圈,几乎像是要崩溃了的模样。 姜琴娘叹息一声,遂在开堂之前,放赤朱归家休息。 楚辞自然率先得到要开堂的消息,但直到隔日他才来找姜琴娘,本以为她会无措,谁晓得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琴娘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云家要状告她的事。 楚辞在她对面坐下,姜琴娘从绷架前抬起头来,顺手倒了盏茶推过去。 随后,她又继续低头刺绣。 青丝逶迤,鬓边的一束松松绾在脑后,用素银梅花簪子别住,其余垂坠在肩后,顺滑如瀑,黑亮如绸,映着雪色细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楚辞的目光一寸一寸幽深,他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是不经意的,视线就在她领子边缘打转,像是缓慢摩挲而过,跟着衣领没入更深的脖颈下面。 姜琴娘手一抖,绣花针一偏,绣错了位置。 她深呼吸,想要极力忽略楚辞的视线,然那动作只让她鼓囊囊的胸口越发浑圆俏挺,格外勾人。 楚辞指腹点着茶盏杯沿,适时开口:“对云家状告一事,大夫人可有打算?” 姜琴娘抽出绣花针,摇了摇头:“没有。” 楚辞暗自叹息一声,他就晓得会是这样。 “一般来说,对簿公堂可以请个状师,这样起码不会暗地里吃亏,状师会为你理清前因后果,也会为你在公堂上说话,大夫人可有门路?”楚辞问。 姜琴娘抿了抿艳红唇角:“苏家自来只做丝绸买卖,我只认识丝绸商贾。” 楚辞点头:“实不相瞒,我恰好认识方家的状师,若是大夫人需要,我可修书一封,让人过来一趟。” 闻言,姜琴娘讶然:“可是大殷四大状师世家的方家?” 楚辞微微一笑:“是的夫人,我从前在外历练,曾和方家的方书镜有交情,他如今应当就在逐鹿郡,一天一夜当赶的过来。” 姜琴娘知道方家,却不知方书镜,但她如今信任楚辞,当即就道:“请方家人出手需要多少银两,先生尽管说,我这些年还有私房。” 楚辞眸光微闪,想了想道:“方书镜是方家最出色的后生,他出手起价一千两白银。” 姜琴娘心里默了默,跟着起身进了厢房,须臾她捏着一叠银票出来。 “先生,这是一千五百两请方状师出手,这另外两百两,是多亏先生引荐。”姜琴娘也算是下了血本,她再会攒银子,但不到三年的功夫,多也不会多到哪去,是故约莫是把所有私房都贴了出来。 楚辞不客气,他从一千五百两里剔出三百两退了回去:“大夫人给我十两,够请方书镜喝盏茶就成。” 便是金山银山搁他面前,但不该他得的,他一文都不会多要。 “先生……”姜琴娘拧起娥眉,不明白他素来窘迫,为何不多拿一些。 楚辞抬眼,一脸浩然正气:“大夫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也不晓得这人是迂腐还是顽固,姜琴娘只觉得好笑,她寻了十两碎银给他,见他仍旧穿那一件青衫,心头微动。 她微微低头,余光瞥了眼青衫袖口,只见上回被抓扯开线的滚边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出自女人的手。 “先生,”她唤住起身欲离开的楚辞,摸了绣花针和银剪子,“先生袖口滚边没缝合好,请先生稍等片刻。” 说着,她捉住他袖子,捏着银剪子三两下将针脚拆了,末了绣花针飞舞如蝶,沿着旧针脚,平整严实地缝合起来。 楚辞浑身紧绷,气息微顿。 姜琴娘此时离他很近,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幽幽的苦橙花发香,盈盈绕绕,微苦后甜,极为好闻。 “先生既是府中西席,日后衣衫有损,直接送到绣房去就是。”她指尖一翘,利落地打了个结,又用绣花针挑了挑,藏起线头。 “好了,这下看不出来了。”姜琴娘剪断绣线,抬头猝不及防的就撞进了点漆如墨的星目中。 那里头,仿佛有万千星辰在缓缓旋转,深邃的好似要把人给吸进去。 姜琴娘方反应过来,两人离得太近,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连忙后退。 楚辞掸了掸袖子,瞧着那一排秀气密实的针脚,笑道:“经了大夫人手,这件衣裳我都舍不得再穿了。” 这话,真心得不能再真心! 姜琴娘面颊微红,她眼神游离,飞快坐回绷架边,低声道了句:“先生只有这一件青衫……” 所以,不穿这件穿哪件? 楚辞摸了摸鼻尖,觉得有必要解释两句:“大夫人,我其实有家财万贯,真不穷。” 姜琴娘看他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来:“我晓得了,先生不拮据,只是特别喜欢这件青衫罢了。” 楚辞见她开怀几分,不复此前郁结的模样,心下多有安慰。 “琴娘,”他看着她,舌尖一卷,低着嗓音喊出她的名字:“不用担心,任何事我都会帮你的,所以多开心一些,嗯?” 缱绻口吻,莫名的缠绵悱恻意味,叫姜琴娘怔然,白如软玉的耳朵尖轰得就红了。 她心有慌乱,可更多的是无措。 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还是楚辞只是那么随口一说? 不过,任何一种情况,姜琴娘都不喜欢。 和她心绪波动不休相反的,是她面容沉静。 她认真想了想:“先生,你当知道我克夫,还……” 楚辞扬手,道了句:“大夫人,我先去修书请方书镜,此事耽搁不得。” 话音还未落下,他人已经转身出了院子,半点不给姜琴娘拒绝的机会。 姜琴娘手里转着绣花针,皱着眉头甚是为难。 她不想得罪楚辞,若是玩笑话,那也就罢了,可若真是她想的那样…… 她也接受不来! “扶风先生真是……”她苦笑了声,到底心还是乱了。 两三日的功夫,转眼就逝。 临到开堂的辰时末,姜琴娘和赤朱踏进县衙。 云家人是早到了,云锻胞弟云练气势汹汹,见着姜琴娘就开骂,言辞难听,不堪入耳。 姜琴娘默不作声,她拂袖站在一边,只等一会堂上宣唤之时再行进去。 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反倒激起了云练的怒火。 和云锻有三四分相像的云练当即一咳,酝酿出一口浓痰,当头就朝姜琴娘吐过去。 “啪嗒”淡黄色的浓痰落下,正正粘黏在一双玄色锦缎为面,金线祥云纹的软靴上。 众人侧目,就见一身穿鸦青色绣利爪金鹰朝服,脸上带鹰头金面的男子站在姜琴娘身边,冷冷地盯着云练。 “嗤,”讥诮轻笑蓦地响起,从那男子身后转出个穿鸭蛋青团花锦簇圆领锦衣的青年,“金鹰所过之人,当如陛下亲临。” 青年摇着手里折扇,笑嘻嘻的说:“金鹰大人,此人拿这等污秽之物羞辱陛下,按咱们大殷律典,该是要被抄家灭族的吧?” 13.第013章 天生童颜 该是要被抄家灭族吧? 这话像是惊涛骇浪,当头席卷上来,打的云家人头晕目眩,只仿佛是祸从天降。 云练更是面色如土,四肢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金鹰大人,草民不是故意的,草民并不是想吐您和陛下,草民吐的是姜寡妇,大人饶命……” 云练跪着爬行到金鹰面前,捻起袖子就要去擦。 然,那污秽的东西太粘稠恶心,不擦还好,一擦就抹的到处都是。 云练毫不犹豫低头,伸出舌头就要去舔。 金鹰唇线紧绷,他抬脚踩云练脸上,用一种威严不可侵的张力,缓缓得将人一点一点地踢开。 并道:“谁给你的狗胆,敢欺负个女人?是蒋明远,嗯?” 云练抖如筛糠,根本不敢反抗,还甩手不断抽着自己耳光:“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教训的是……” “啪啪”抽耳光的声音在县衙大门内传出去很远,蒋明远提着官袍跑出来,甫一见此情形,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金鹰大人,恕下官接驾来迟。”蒋明远老远就弯腰拱手,生怕开罪了金鹰。 金鹰拂袖冷哼,那张鹰头金面折射出冰冷点光,叫人不敢直视。 拿折扇的青年讥笑了声:“蒋大人来的正好,这人朝着金鹰大人吐了污秽之物,大人的县衙重地,竟这样叫人不放心上。” 蒋明远心头咯噔了下,定睛一看,金鹰右脚软靴尖上可不还挂着恶心人的玩意儿。 他勃然大步,反手一挥袖子就抽在云练身上:“来人,将这蓄意冲撞金鹰大人的贱民仗责五十,以儆效尤!” “喏!”当即堂内衙役左右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如死人的云锻拽了下去。 云家其他人慌忙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蒋明远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道:“大人,金鹰大人,里面请。” 金鹰看他一眼,站那却纹丝不动。 反应过来的姜琴娘忽的捏了捏赤朱的手,偏头附她耳边嘀咕了句。 赤朱战战兢兢瞄了金鹰一眼,随后抽出帕子,脚步轻挪,寻了边上蓄雨的水缸打湿帕子。 紧接着,她上前,浑身发抖地跪下了。 姜琴娘深呼吸,眼波流转,试探地道了句:“请大人稍等片刻。” 赤朱跪着前行几步,她怕极了,手抖得不成样子,也担心会像云练一样被踹出去。 金鹰居高临下看她一眼,随后竟对姜琴娘点了点头:“有劳。” 那声音低,还有些沉,像是粗粝风沙摩挲指缝,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忽视。 然姜琴娘却觉得有微末熟悉,她说不上来,但诡异的就是觉得不陌生。 赤朱连头一起伏跪了下去,用那湿帕子,极为细致、极为小心地将玄色软靴尖上那点污秽的东西擦干净。 末了,她还掏出拇指长短的小巧银梳,将靴尖那撮黑亮鹰羽梳齐整。 做完这一切,赤朱双手伏地,额头抵地下,姿态恭敬而卑微。 金鹰低头看了看靴尖,确实干净得很,他转头注视着姜琴娘,嘴角微微勾了勾。 姜琴娘颔首,敛衽行礼。 蒋明远看金鹰又看姜琴娘,一时间摸不清这是怎的一回事。 金鹰蓦地开口:“安仁县苏家有门祖传针法,能绣出异色的双面绣,不知你可会?” 姜琴娘老实回答:“回大人,苏家异色双面绣的针法已经三代不曾有人学会,故而民妇也不会。” 金鹰恍然,甚是遗憾的道:“本官记得苏家从前还有姑娘进宫当做宫廷绣娘,如今针法失传,可惜了。” 这些事,都是苏家老黄历,至少是五代前苏家不曾搬到安仁县的事了。 姜琴娘其实不甚清楚,不过她道:“大人今日指点,民妇回去后定然让族中子弟以光复祖宗基业为己任,希望有朝一日苏家人还能为御庭皇族略尽绵薄之力。” 金鹰淡淡应了声,不再说其他,背着手当先进了大堂。 一直跟在金鹰身后,拿折扇的青年此时笑眯眯地站到姜琴娘面前,他上下打量她,忽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姜琴娘皱起娥眉,不太喜欢这样的打量。 “在下方书镜,见过大夫人。”青年长着一张和气的笑脸,时刻都弯着的眼睛,还有一张利索的薄唇。 姜琴娘连忙回礼:“原是方状师,姜氏失礼了。” 方书镜晃了晃折扇:“大夫人,你涉及的案子九卿都跟我说了,放心,有我方书镜在,必定保你无事。” 九卿? 姜琴娘晃了下伸,这名字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九卿”是楚辞的表字。 “那就有劳方状师。”姜琴娘彻底放下心来。 方书镜想了想,又叮嘱道:“一会不管县太爷问你什么问题,你只管照实说,其他不相关的,你不想回答的,由我来便是。” 姜琴娘点头应下,也让赤朱记着点。 不多时,堂上开审,县令蒋明远传唤姜琴娘,姜琴娘提了提裙摆,和赤朱相互捏手打气,两主仆前后进了堂。 大堂之上,衙役分列左右,威严吓人地杵着杀威棒,叫人胆颤心惊。 “民妇苏姜氏见过大人。” “民妇赤朱见过大人。” 两人跪地上,姜琴娘将背脊挺得笔直,另一边的云家此时噤若寒蝉,没谁敢跳出来。 鹰头金面的金鹰大马金刀坐在木制高台下,恰在蒋明远三尺法案的左手边,他也不说话,就那般摩挲着圈椅扶手,眼眸半阖,漫不经心极了。 蒋明远一拍惊堂木:“苏姜氏,云家状告你杀害云锻,可有此事?” 姜琴娘摇头,当即将那日在双月湖的事,一一说了遍,她说完后,赤朱也跟着说。 蒋明远抖着云家状纸,斜眼过去:“你云家如何说?” 云家云练被打个半死,自是不能再开口说话,其他人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蒋明远冷哼一声:“大胆,击鼓鸣冤可是儿戏?还是尔等尽是在诬告?” “大人,”终于,云家中一满头银发的老妪杵着竹杖,颤巍巍地走出来道,“姜氏此前勾引我儿,拿罗云村桑园做饵,我儿才上了当,不然,我儿最是安分守已,岂会和这样的贱妇搅合在一块?” 姜琴娘垂着眼眸,谨记方书镜说过的话。 果然—— “满口喷粪!”方书镜怒喝一声,他朝蒋明远拱手,“云锻垂涎罗云村桑园之事,由来已久,整个罗云村的村民都知道,另外,云锻此前多次在友人酒桌上大放厥词,声称要将姜氏拿下,再吞了苏家。” “大人,在下有证人!”方书镜掷地有声,气场全开,顿叫云家人大惊失色。 蒋明远有些意兴阑珊了,四大状师世家的方家方书镜,他哪里会不晓得,所以这场堂审其实很没有悬念。 “传!”他一拍惊堂木,余光瞥了不动声色的金鹰一眼。 起先大门口,金鹰特意跟姜氏说了几句话,他可不认为那是一时兴起。 蒋明远琢磨着这些,看姜琴娘的目光顿时就有些不一样了。 证人上堂,姜琴娘都有些惊讶,她不曾准备过这个,也不知道还会有证人。 方书镜胸有成竹,蒋明远挨个问了证人,事实确实如此。 他冷笑一声:“云家,还有甚可说的?” 云锻之母云陈氏气得仰倒,当即不顾脸面,在堂上就哭天喊地起来。 这等伎俩,蒋明远看得多了,他狠狠拍惊堂木:“喧哗公堂,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云陈氏被人拖了下去,其他云家人摇头叹息,本以为这一遭能拿捏住姜琴娘,就此将苏家打压下去,谁晓得准备不充分,证据也不足。 这还不算完,方书镜引用大殷律典,从方方面面来,说的头头是道,就是要证明姜琴娘没有杀人! 蒋明远耐着性子听完,迫不及待的道:“云锻之死,本官如今已经有了眉目,不日就能缉拿真凶,云家的切莫着急,更不能胡乱攀咬,苏姜氏与云锻的死毫无关系。” 说道此处,蒋明远拿起惊堂木就要喊退堂。 岂料,姜琴娘霍然开口:“大人,民妇有冤要状告!” 众人一惊,这一出又闹得是甚? 方书镜暗地里看了金鹰一眼,他记得没这出来着? 姜琴娘绷着脸,一字一句的道:“民妇要状告云家,一诬告民妇杀人,二污蔑民妇名声!” 她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早准备好的状纸,抖开双手呈上:“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方书镜挪脚过去,接过状纸飞快扫了眼,他忽然就笑出声来:“大人,在下苦主说的对,云家此前在县里大肆败坏姜氏名声,惹来不明真相的百姓怒骂,甚至有人在大街上意图撕打姜氏,此等污蔑,形同借刀杀人!” 他真是觉得这女人忒有意思,若是旁人好不容易洗清了杀人犯的嫌疑,高兴都来不及,她偏生无动于衷,还冷静镇定地反告回去! 方书镜偏头看向金鹰,朝他眨了下眼。 金鹰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呷了口,借着遮挡,金面露出的嘴角掀起一抹浅笑的弧度。 蒋明远看着状纸觉得头疼,他拿不定注意,只得问金鹰:“金鹰大人,您看此事当如何审?” 金鹰斜他一眼:“要本官来审,还要你这个县令干什么?” 蒋明远干笑两声,只得硬着头皮再拍惊堂木:“苏家姜氏状告云家两罪,可有证据?” “民妇有!”姜琴娘不慌不忙,“就在堂外,请大人传唤。” 蒋明远是没了脾气,挥手道:“传传。” 云家人怒瞪姜琴娘,有那小辈忍不住跳出来道:“你这贱妇害死我云二叔,此时还想倒打一耙,你安得什么心?” 不用方书镜开口,姜琴娘看过去,就又说:“大人,民妇还有第三告,就告此人当堂污蔑民妇,还敢对大人刚才的定论质疑,他这是不将大人放在眼里!” 蒋明远一肚子火,这还在堂上,云家人就这样蠢? “来人,拖下去仗责二十,以儆效尤!”他都懒得再多说。 顿时,堂上的云家人齐齐噤声,敢怒不敢言。 证人上堂,多数是街坊相邻,更为要命的是,云家人发现,证人之中居然还有府上下仆! 这下,蒋明远表情都慎重了,这一套一套的,感情姜氏今个是早打定了注意要从云家咬块肉下来! 方书镜退到金鹰身边,他哗啦哗啦扇着折扇,踢了他椅子一下,很小声的说:“喂,你打哪找到个这么有趣的女人?” 金鹰没理他,自顾自继续看下去。 方书镜用折扇挡住嘴,又道:“啧,天生童颜,身段还妙曼如妖,人也不笨,怎的跟熟透的蜜桃一样?这么多年我都不晓得你竟然好这口。” 金鹰睨他一眼,掀唇无声地吐了一个字:“滚。” 方书镜嗤嗤笑出声来,他眯起眼睛,轻咳一声:“九卿,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特别满意姜氏的……胸?” 14.第014章 大嫂辛苦 “我家老夫人说,姜氏名声本来就坏,让我往外传,说她勾引的云二爷,说两人早就苟且到一块了,外头的人都会相信。” 说这话的人,是云家云陈氏院子里的管事。 “三爷云练吩咐婢子使银子雇人往苏家大门砸菜叶鸡蛋,他自己还找了地皮流氓整日守在苏家,准备等姜氏一出门就将人掳去......” 管事之后,是云练房里的美婢。 “哼!”谁都没想到,一直不吭声的金鹰此时冷笑了声。 那冷笑寒若冰珠,掷到地上就溅起锋锐冰渣雪沫,打在手背,能冻彻肌骨。 蒋明远一个激灵,把惊堂木摔地啪的一声:“还有甚?速速道来!” 那婢女瑟瑟发抖道:“三爷说,姜氏就是狐O媚子,欠O男人O操,掳了她后要好生教训!” “大人,草民晓得,三爷一直看二爷的其实不太顺眼,云家重要的买卖以前都是二爷在理着,三爷不服气,三爷曾跟草民说,姜氏也是他先看上的,谁想二爷半路上截胡......” 另外云家的下仆补充说,还学着云练的口吻,当真活灵活现。 然后是一些街坊四邻,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将云家是如何败坏姜琴娘名声一事娓娓道来。 整个正堂里,句句都是铁证,各个都是证人,说是铁证如山都不为过。 方书镜目光玩味,他一下一下转着折扇:“九卿,你确定这姜氏受得住?” 这样的诬蔑,若是换了旁的女人,约莫早被逼的一死证清白了。 金鹰微扬下颌,尊荣威仪:“这不正在自个报仇么?” 自己这个身份足够高,他本是准备着稍晚一些帮着姜琴娘找补回来,谁晓得她仇不隔夜,当下就自己出手了。 真真......率性! 姜琴娘跪在正堂中央,眼眸半阖,白皙面容沉静如许,那模样让人根本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啪”漆黑惊堂木将三尺法案拍出嗡嗡回音,蒋明远一脸怒容。 他瞥了眼琢磨不透的金鹰,唯恐表现不够,遂拂袖怒喝:“无耻!本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拿人名节当儿戏,你们哪天是不是还要编排到本官头上来,嗯?” 云家人当即被慑在当场,各个面色如土,不敢辩驳,只不断磕头讨饶,哪里还有起先的嚣张。 蒋明远眼尖地见金鹰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他精神一震,操着惊堂木几步下了法案,像市井流氓一样挨个拍头打过去。 这番阵仗,将旁的人也惊的下巴都掉了,便是连金鹰都顿了顿。 蒋明远喘了口粗气,指着云家人又骂:“没有今日这遭,本官倒不晓得你们云家在安仁县这么一手遮天,比本官排场都大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大人,那些都是云二和云三的诡计,和草民等毫无关系啊,大人明鉴!” ...... 蒋明远不理会,径直到姜琴娘面前轻声问:“姜氏,本官为你做主,你想让云家如何?” 听闻这话,姜琴娘睫毛微颤,浓密长卷的睫羽投落下薄薄淡影,像蝴蝶振翅的弧度。 众人只听她声若琴弦轻颤地说:“大人,民妇不想云家如何,民妇只想知道污了的名声可否再恢复清白?” 蒋明远怔然,似乎不明白。 姜琴娘眼波流转,黑圆的眼瞳纯然如冰水,里头清清楚楚的诉求竟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大人,民妇已经污了的名声还能好吗?”那等语气,莫名凄楚。 蒋明远叹息一声,心软道:“有本官在,自然能的!” 闻言,姜琴娘明媚如春地笑了起来:“民妇多谢大人做主!” 说着,她恭顺地伏跪了下去。 “本官是你们的父母官,应该的。”蒋明远伸手亲自将姜琴娘搀了起来。 蒋明远说着这话,当即下令:“来人,传本官令,大殷海河晏清,百姓亦当耳聪目明,若再有污蔑中伤他人名声清白者,本官定重处!” 蒋明远的重处,就是云家一干人等,凡是涉及造谣姜琴娘的,皆拖到县衙大门口杖责。 这一遭,云家输的彻底,反倒是姜琴娘不仅报了仇还顺带把自个名声洗涮的干干净净。 她站在县衙大门口,听着棍杖闷响声和着云家人的惨叫,轻轻勾起丹朱红唇,裙摆曳曳,逶迤生姿地走下阼阶。 金鹰背着手出来,方书镜跟他后头,蒋明远殷勤备至。 “金鹰大人,不知今日下官的宣判可还满意?”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金鹰目光深邃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姜琴娘背影,一时间没有说话。 方书镜笑嘻嘻地拍了拍蒋明远肩:“蒋大人,是个好官,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蒋明远惯于察言观色,起先就将两人熟稔的关系看在眼里,当下心头一喜。 他拱手道:“那就借方状师吉言。” 方书镜回以拱手,转头见金鹰已经走出两三丈远,他连忙跟了上去。 “九卿,一起用顿膳?”方书镜提议道。 金鹰点了点头,应允道:“我请客,你结账。” 方书镜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又穷了?” 金鹰瞥他一眼:“我不是穷,我只是身上没银子。 方书镜嗤笑一声:“知道了,你不穷,你有家财万贯。” 两人一并先行回了驿馆,金鹰换了那身朝服,穿上唯一的一件青衫,他就又是斯文端方的夫子楚辞。 与此同时,姜琴娘在衙役地护送下,犹如闲庭散步地往苏府回。 有那等听信谣言,对她不齿的,也碍于衙役并不敢做甚。 尔后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安仁县都晓得县太爷给姜氏出气,洗涮名声,让云家人吃了板子,此前那些谣言系数都是云家构陷的手段。 恍惚一夜的功夫,姜琴娘名声好了,再不复重前的声名狼藉。 她并不见得多欢喜,照旧每日看账刺绣。 这日,她抱着五月上半月的账目往福寿堂去,依着习惯,这些账目还要让古氏知晓。 哪知,她踏进福寿堂正厅,一抬眼就见着四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其中一人道—— “大嫂,这两三年辛苦你了,往后大嫂终于可以好生清闲清闲。” 15.第015章 他又这样 苏家二房和三房皆是庶出,平素并不受古氏待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姜琴娘熟悉但又陌生。 苏二爷苏航年约二十七八,上唇留着黑短须,一张国字脸,眼睛狭长,时刻都流露出精明的气度,他穿着一身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捧着盏茶,笑眯眯地看着姜琴娘。 姜琴娘皱起眉头,苏家苏二爷为人短视,瞧着精明实则就是个拎不清的。 至于苏三爷苏武,身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身量高长,一派富家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姜琴娘也最为不喜他,这人风流无度,房中除却正妻,另有美妾八房,还时常寻花问柳,整日白着一张脸,身子一看就是被掏空了的。 他看姜琴娘的目光,专门往她胸口转溜,时不时还抹嘴角吸溜口唾沫,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大嫂这两三年辛苦,往后终于能清闲了,平常种种花喝喝茶什么的,专心顾好重华。” 说这话的是三爷苏武,他口吻热络关切,视线胶着在姜琴娘身上,就撕扯不开了,便是喝茶眼珠子都不挪一下。 姜琴娘神色淡淡,客套地敛衽行礼后,示意赤朱将账目抱给古氏。 她道:“老夫人,这是五月上旬的账,儿媳已经核对过几遍了,请您过目。” 白姑接过账本,古氏也不看,她目光沉沉,嘴角法令纹深得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那么望着底下的姜琴娘,半晌后才道:“妇道人家,还是归于后宅相夫教子的好,抛头露面的始终有损名声,特别你还是个守寡之身。” 二爷苏航连忙应和:“母亲说的极是,前些年府中里外都要大嫂操持,我和三弟早就惭愧不安,大嫂你太辛苦了。” “大嫂,不是我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得,外头的人如何奚落咱们苏家的,你怕是不知,如今大哥也走了快三年,你再守寡,也该到头了。”苏三爷苏武的话听着就有些不对味。 古氏暗地里看他一眼,转头又见姜琴娘那张瞧着嫩气,却勾人十足的身段,一口气堵在心口,憋闷的慌。 “好了,账本留下,姜氏你将红印交出就是,其他的我自会安排。”老夫人一刻都不想再多看见她。 姜琴娘从袖子里默默掏出鸡油黄雕的印章,那东西就是苏家掌事人的象征,一应支取银两还有采买计划,都需要盖印才能作数。 “这枚印,我是从亡夫手里接下来的,”当年苏家大公子去之前,当着苏家一众人的面,亲自将印给她,并叮嘱她要护持好苏家,“今日既是老夫人要求,儿媳不敢不从。” 听闻这话,古氏一愣,她本以为姜氏被拿捏着权利不放,可谁想竟然这样好说话? 姜琴娘将那印章奉上,在苏二爷和苏三爷热烈渴望的目光中徐徐不惊的说:“我在这里预祝苏家能在两位叔叔手里发扬光大。” 古氏拧起眉头,摩挲着那印章,都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她目光审视地盯着姜琴娘,忽的问:“你想要什么?” 她笃定姜琴娘必定有所求,不然哪里会如此痛快。 姜琴娘微笑摇头:“未免两位叔叔不了解咱们家的买卖情况,我一会回去整理整理,若是有不明白的,两位叔叔尽管提。” 此时,苏航和苏武的心思全部都在那枚小小的鸡油黄印章上,根本没听姜琴娘说些什么。 姜琴娘红唇微抿,垂下双眸,三两句飞快将账目里紧要的同古氏说,然后寻了借口匆匆离开福寿堂。 至于古氏要将印章交给谁,她硬是半点都不关心。 一直到出了福寿堂,没了旁人,赤朱才不忿的道:“大夫人,你怎这样轻易就将印交了出去,你没看见二爷三爷的嘴脸么,简直膈应人。 姜琴娘扬起下颌,眸光忽闪:“老夫人开口,我再不愿意也只会徒惹厌弃,不如痛快些,她也不好跟我发脾气。” 赤朱无奈:“可是夫人,那印是从前大爷给您的,老夫人又凭什么收回去?” 赤朱嘴里的大爷,自然是苏家大公子,姜琴娘的亡夫。 “能凭什么?”姜琴娘脸上罕见地掠过嘲弄,“就凭她是我婆母,有资格任性。” “您交倒是交了,还不晓得整个苏家要让二爷三爷败成什么样子。”赤朱不满地嘀咕了句。 姜琴娘低笑了声,拍着她手,低声道:“那就让他们败吧,总要让老夫人明白,厌弃我容易,想再请我回去便是难上加难。” 她说的笃定,也半点都不担心。 甚至还云淡风轻地挥着袖子道:“正好,我能得空琢磨苏家异色双面绣的事。” 赤朱还想说什么,晃眼就见中庭园子里,一袭青衫落拓的青年正指着一株绿植同身边小孩说着什么,两人教授得认真,居然都没注意到还有旁人。 “大夫人,是重华公子和扶风先生呢。”赤朱说着,转脚就往那边走。 姜琴娘脚步微顿,抬眸看去,恰好楚辞转身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不经意撞上,仿佛火石相碰,绽出小小的火星来。 “娘亲!”苏重华眼眸一亮,犹如乳燕归巢,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大腿。 姜琴娘垂眸,小小的心慌蹿过,像是受惊的麋鹿,那等心悸的感觉让她耳根发烫,面颊发烧。 她掩饰地摸了摸小孩儿发髻:“重华怎的在院子里?” 苏重华仰头望着她,孺慕又软糯:“先生在教我辨识绿植呢,娘亲很有趣哦。” 楚辞嘴角含笑地款款过来:“大夫人,重华学的很快,已经会背三字经了。” 姜琴娘意外:“当真会背了?” 苏重华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娘亲,会的哦,你听好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小孩儿脆脆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带着娇憨和绵软,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姜琴娘目光慈爱地看着苏重华,浑然不曾察觉另有他人正瞧着她。 与母性的眸光不同,带着显而易见的男人看女人的意味。 待苏重华将三字经背完,姜琴娘当真是被惊喜到了,她蹲下身,抱着小孩儿亲了口:“咱们重华真厉害,以后一定能考状元!” “那是自然,我要考状元给母亲挣诰命!”小孩儿才学的“诰命”新词儿,这会就用上了。 这般乖巧的孩子,赤朱觉得欣慰:“大夫人,重华公子是孝顺的,不像那等以怨报德的,往后啊大夫人有依靠了。”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楚辞心头微动,他皱起起眉头看向姜琴娘:“大夫人,又遇上难事了?” 姜琴娘还未回答,赤朱便嘴快的道:“老夫人夺了大夫人手里的权呢,连印都交出去了,要给二爷和三爷,往后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赤朱,莫要说了。”姜琴娘笑容微敛,莫名的,这些糟心的事,她不想楚辞知道。 楚辞一回味,瞬间明白过来,他轻咳一声,觑着她,意味不明的道:“大夫人,要我帮忙么?” 他说着这话,点漆星目溢着深邃盈光,芒芒点点,仿佛暮布繁星。 姜琴娘微怔,一时间心弦颤动不休,她愣愣看着他,陷进他的眸光里回不过神来。 他……他怎的又这样…… 16.第016章 我舍不得 姜琴娘微微垂眸,白嫩面颊倏的就晕染上春桃薄粉,娇娇的颜色,让人心动。 她手心出了点汗,遂拿帕子擦着:“多谢先生好意,只是这是苏家家务事,先生身份使然不便插手。” 她说话的时候素来轻言细语的,口吻还软,偶尔拉长的尾音,像带着钩子,蹿入耳膜便销魂入骨。 楚辞眸色渐深,他背着手,两手拇指不断相互绕着转动,眉心那一线竖纹殷红,一股子强势迫人的气势冲破眉心的斯文泄露出来一丝。 姜琴娘心尖颤了几颤,面皮越发烫了。 她连忙侧身,避过点对方的灼热视线,径直对赤朱吩咐道:“赤朱,我房里那个红箱笼里头,有两件新制的男式长衫,你去找来。” 赤朱屈膝,这会青天白日,又是在苏家,扶风先是可信任的,她半点都没防备心,领了吩咐直接就去了汀兰阁。 苏重华年幼,小孩儿心性静不下来,他绕着姜琴娘跑了两圈,自个就跑到庭院里头扑腾玩耍去了。 待姜琴娘回过神来,猛然才发现,中庭里头竟然就只剩下她和楚辞了。 她呼吸一乱,想也不想低着头边跃过楚辞边说:“我要去找苏……” “琴娘!”楚辞一把拽住她小手臂,将人拉回来,笑着问:“你给我制了新衣?” 姜琴娘这下不是脸烧了,是整个人都在冒烟了,她抬头惊慌无措地看着他:“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这样的欲盖弥彰,叫楚辞心头仿佛灌了蜂蜜一样:“真没有?我就只有这一件衣裳,要哪天天冷了……” 姜琴娘无奈,她挣脱开手,后退半步,深呼吸口气,压下心悸:“上回先生帮我引荐了方状师,我无以为报,是以闲暇之时制了两件衣裳,本身先生为重华西席,一季就有两套衣裳。” 楚辞挑眉,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刚那受惊小兔子的模样,真是没看够。 “你不用这样客气,你若真想感谢我,不然私下里唤我表字如何?”楚辞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居心叵测建议道。 姜琴娘心头羞耻,暗地里将“九卿”两字咀嚼了番,实在喊不出口,她为难地整张小脸都皱紧了,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楚辞失笑,也不逼她:“是我考虑不周,你不用为难,你送我新衣我很喜欢。” 听闻这话,姜琴娘大大松了口气:“应该的。” 说到此处,一时间两人忽的又没话了。 姜琴娘脸皮薄,尴尬不已,绞着手帕绞尽脑汁寻话题。 楚辞整遐以待,余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又见她无意识咬起红唇来,那饱满如橘子瓣的嫣红唇肉当即被咬出几粒小小的、好看的齿痕。 “你不要咬,这习惯不好。”他蓦地伸手,掐着她小下巴轻轻往下。 丹朱红唇微张,露出一点整齐如贝的雪齿,还有里头藏着的粉嫩丁香小舌。 楚辞下颌紧绷,目光刹那幽深。 姜琴娘只感觉下颌一点,好似正被火炙烤着,且对方的目光恍如实质,正顺着她的唇缝侵入到柔软的腔壁之中,粗暴用力地纠缠搅动,掠夺她的呼吸,汲取她舌尖上的湿润,让她口干舌燥倍觉窒息。 “大夫人,衣裳来了。”赤朱的声音及时传来。 两人瞬间蹦跳开,距离一丈远,还相互背对背,颇为心虚。 赤朱不疑有他,她手上正捧着两件长衫,一件月白色,袍裾纹绣一大片的翠色幽篁,清雅端方。 另一件则是蟹壳青素纹的,用深浅不一的墨色绣线泼墨写意般的绣着轻舟泛江烟雨图,随着袍裾角度的不同,还略有不一样的哑光,真真如一副绝世名画。 “好绣工!”楚辞开口赞道,他见过不少绣品,可这两件衣衫上纹绣的图案栩栩如生,半点都不输名品佳画。 姜琴娘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谬赞了。” 末了,她又道:“因着尺寸我只是目测,先生回去试过后,要是有不合适,再拿来我改便是。” 楚辞珍惜地接过两件衣裳,抬手摸了摸,入手顺滑微凉,料是好料,刺绣亦是好绣—— “琴娘,我舍不得穿,该如何是好?”他绷着一张脸,再是认真不过地问她。 姜琴娘和赤朱齐齐轻笑出声,她眼波流转,清媚陡生:“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再给你制两件?” 楚辞星目一亮:“还可以有?” 姜琴娘娥眉一扬,佯怒道:“一季两套,多的没有。” 楚辞摇头:“大夫人放心,这两件衣裳我一定爱惜着穿。” 姜琴娘哭笑不得,她是真不晓得这人是有什么怪癖,不过就两件寻常衣裳罢了,无甚特别的,却要宝贝成这样。 “对了,还有一事。”姜琴娘两件衣裳里一摸,掏出个鸦青底色为边,通体用金线纹绣展翅金鹰,尔后又顺着边剪裁成两面,往里头新棉,最后缝合成活灵活现的金鹰。 那金鹰爪子下还坠着银色丝绦,不过鸡蛋大小,精致又好看。 “前几日我在堂上,金鹰大人指点了我几句,我琢磨着金鹰大人不缺好物,就绣了个坠件儿,先生同方状师关系好,我观方状师同金鹰大人也十分熟稔,不若先生帮我个忙,将这坠件儿转送给金鹰大人如何?” 黑白分明的眼瞳纯粹清亮,虽说是商议,可话里头的意思楚辞瞬间就懂了。 她这是想让他在金鹰面前露露脸,有了这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自然是能攀上关系的,他若真只是个夫子,有了这机会,指不定就能鱼跃龙门,前途似锦。 楚辞捏着金鹰坠件儿看了看,意味不明的说:“大夫人该自己去,金鹰是陛下耳目,直达天听,既然指点过大夫人,想来对大夫人印象不坏,搭上了这关系,苏家所有人都要仰仗大夫人的脸色。” 谁晓得姜琴娘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守寡之身,抛头露面本就不妥,若是再去攀附金鹰大人,连累了大人的名声可吃罪不起。”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说:“但是先生不一样,先生学富五车,该是做大事的人。” “或者,”姜琴娘想的比较细致,脸上露出犹豫,“是不是方状师不愿意搭个线?不然,我再给他一些银子呢?” 在姜琴娘眼里,能叫银子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楚辞收了金鹰坠件儿:“不是,方书镜从前提过,但我闲云野鹤惯了便拒绝了,不过若是大夫人希望的,我便去见见也成。” 他说的有头有尾,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般。 一边听了半天的赤朱也笑眯眯地插嘴道:“先生,你要拿出真才实学,让金鹰大人另眼相看。” 姜琴娘跟着点头,同样双眸期待地看着他。 楚辞头一回觉得搬石头砸脚的感觉很疼,偏生还是他自个作的,也隐隐有些嫉妒是金鹰时的自己。 他忙活半天,就只得了两身衣裳,金鹰那么几句话就能有这么个好看又精致的坠件儿,那可是金线绣的,一根根的全是金线! “我,尽量。”他甚是艰难地应承道。 “娘亲,娘亲,你有信札哦。”早玩耍一圈的苏重华扬着手里的信札和小包裹哒哒跑过来。 小孩儿小鼻子上满是热汗,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姜琴娘默算时日,心头就有数了,她扬起笑脸,接过苏重华手里的信札和小包裹,揉着他头发道:“一定是你公输伯伯今年的信札到了呢。” 苏重华踮起脚尖去瞅:“娘亲你快看看,公输伯伯是不是又送的一百两,他在信札里面有没有说沙场杀敌的故事?” “不急,咱们回屋再看,”姜琴娘说完转头才发现楚辞还站一边,她补充道,“先生不好意思,我……” “这公输是何许人?竟让大夫人顷刻就展颜。”他状若平常的问。 姜琴娘笑着解释道:“是我第二任亡夫在沙场上结识的异姓兄弟,因着亡夫故去时的叮嘱,这些年一直很照拂我。” 楚辞恍然,又似是而非的问了句:“与我呢?我和公输,大夫人觉得谁更能照拂你?” 17.第017章 莫要动了 “苏家的双面绣,祖传的其实有三种,双面异色绣、双面异形绣和双面异针绣,但是这三种针法已经失传了,也就没人能学会。” 苏瑶捏着圆圆的竹篾绷子,紧绷的雪白布面上,纹绣着大片宝蓝色的朝颜花,翠色的青藤,蓝中泛微微泛紫的点光,还有凹凸不平的质感,都精致地叫人惊叹。 姜琴娘眉心拢起:“怎的就失传了?” 苏瑶摇头:“听说好像是祖上从京城搬到安仁县来,半路上遗失了。” 姜琴娘转着手里的五彩绣线,陷入沉思之中:“府中可还有留下来的双面绣藏品?” 苏瑶道:“有的,有一幅小插屏,纹绣的是双面异色奶猫春戏图,应该在我娘那里,轻易不给看的,我也只有很小时候的时候,那会父亲还在看过那么一次。” 听闻这话,姜琴娘熄了想从藏品着手研究的心思,想也不知道古氏定然不会将藏品给她看上一眼。 绷面上,大片怒放的朝颜花已经绣好了,此时苏瑶正在绣一直墨蓝色的蝴蝶,她看姜琴娘一眼,好奇的问:“嫂子,你怎想起问我这个了?” 姜琴娘将那日在堂上金鹰的提点说了一遍,末了她呷了口茶水:“今年下年会有钦差来县里甄选贡品,本来云家的云霞锦最有希望选中,我都不抱希望了,可如今云家名声坏了,我便还是想试试,兴许咱们家也能被选中呢。” 苏瑶是个性子软和没野心的姑娘,她弯眸一笑:“嫂子,你可真操心。” 姜琴娘失笑,她拿过对方的绷子瞧了瞧:“老夫人将印收了回去,外头的买卖我不用再操心,可我也想苏家能越来越好不是。” 说完她又道:“你的绣活越来越好了。” 苏瑶矜持极了:“嫂子我的绣活还是你指点呢,你莫要取笑我了。” 姜琴娘将绷子还给她:“有人拿女红当消遣,有人当吃饭的手艺,但我觉得,既是会就要精会,只有自个会了,这才是资本。” 苏瑶听的似懂非懂,不过她点头道:“嫂子放心吧,我看哪日母亲心情好了,央着她看一眼双面绣藏品,我自个再琢磨琢磨,指不定哪天就琢磨出来了。” 姜琴娘笑了起来,要说整个苏家谁最省心,她一定会选苏瑶和苏重华。 两姑嫂正话间,苏重华扬起张白纸脚下像踩着风火轮般冲进来,他嘴里还喊着:“娘亲,我今天画画了,先生夸我了,还说我很有天赋,日后勤加练习定然能成为大家。” 姜琴娘眉眼舒展,嘴角上翘,一霎那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暖暖柔光。 她弯腰接住小孩儿,吃力地将人抱大腿上坐着:“那给娘和姑姑看看?” 苏重华兴高采烈地抖了抖,然后将手上的画纸平铺在桌上,扬起小脑袋骄傲的说:“先生教我画的兰花,是用的两种不同画法哦。” 只见偌大的白纸上,一半是用深浅不一的水墨胡乱涂鸦的线条纹路,能看出是经过先生修改,至少能分辨出真是一株兰花。 而另一半,则是用古怪的炭迹画的,和水墨勾勒的不同,炭迹显得冷硬,线条更清晰,且不知先生是如何教的,那炭迹兰花画的比水墨粗糙,可却比之更像! 姜琴娘讶然了:“这是怎画出来的?” 小孩儿的眸子亮澄澄的,像通透的水晶葡萄,他挺起胸膛,与有荣焉地道:“先生说,这种炭条是属于古波斯还要远的国度的人用的,画好了能和真的一模一样呢。” 姜琴娘和苏瑶对视一眼,两人女红都很不错,自然也经常挑花样来描,故而对书画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几乎只一眼,两人都看出了炭条画法的神奇。 姜琴娘舔了下丹朱唇珠:“阿瑶,你说若是咱们描这种炭条花样来刺绣会如何?” 苏瑶心肝也在发颤:“嫂子,兴许咱们苏家真能被御庭选中。” 姜琴娘重重点头,她也是同样的想法,遂耐着性子问苏重华:“重华,先生是不是用炭条画的更好?” 小孩儿奶声奶气地一口回道:“自然,先生画的兰花,我都以为是真的呢,差点伸手想去摸。” 闻言,姜琴娘坐不住了,她放下苏重华,当即决定去一趟勤勉楼:“阿瑶,我先去问问扶风先生。” 苏瑶点了点头,反倒是苏重华他今个才上完课,此时并不想回去,便在苏瑶这摸了几个点头,跑开去玩耍了。 彼时,楚辞正在勤勉楼书房里头,他穿着那身月白色纹绣翠色幽篁的长衫,长身而立,左手背身后,右手执毫笔,泼墨写意,随性潇洒。 姜琴娘进来之时,一抬头就见点光从窗牖偷泻进来,笼罩在对方身上,投落下斜长的暗影,将那张脸映衬的斯文端方。 姜琴娘踏进门槛的脚步一顿,她忽的就想起那日在中庭里,他问她的话。 到底是他还是公输,谁更照拂她? 当时,她让这话给问的方寸大乱,转身就跑了,这会再见,她竟是有些心虚气短。 楚辞落完最后一笔,他将毫笔扔进笔洗里头,抬眼道:“大夫人,怎的亲自过来了?若是有事,差人来唤一声即可,这会日头毒,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说着,从书案后头走出来,将案头的白瓷锦鲤薄胎盘里的鲜红西瓜端了过去。 “冰镇过的,大夫人快进来用些。”比起姜琴娘,他反倒更为自在,更像个主人。 姜琴娘在黑漆玫瑰圈椅中坐下,她没用西瓜,而是直接道:“刚才重华给我看了他的画,先生会那种炭条画法?” 楚辞不想她竟是问这个,实诚道:“是,远在重洋之外,另有国度,他们那边习惯用那种硬头笔,书画习惯也和大殷很不一样,力求真实兼具形神。” 姜琴娘倾身,握着扶手急急问:“先生能跟我讲讲么?我觉得那样的风格兴许很适合刺绣。” 楚辞见她真是急了,小巧的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热汗,便是白瓷脖颈,都是润的。 他捏银叉叉了块冰甜的瓜瓤递过去:“大夫人莫急,先用点凉的爽爽口。” 姜琴娘心里装着这事,便没心思用西瓜。 总归书房里头也没外人,楚辞直接将银叉子塞进姜琴娘手里,他起身掸了掸袖子,垂眸俯看她:“大夫人就坐这里用点瓜果,我顷刻就给你画一幅。” 姜琴娘愣了下,没太懂他的意思。 但紧接着她见楚辞抽出张雪白的纸张,夹在一四方的木板上,跟着捏起手指粗细的炭条,对着她的方向,似乎就开始作画了。 姜琴娘浑身别扭,她想动一下,就听楚辞说:“大夫人莫要动的厉害,其他的交给我。” 这话一落,姜琴娘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可她又不敢真动,还要时不时感受到楚辞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蓦地就后悔来找他了。 18.第018章 不收银子 仲夏午后,外头艳阳烈烈,偶有几声蝉鸣从打着卷的枝叶间传进来。 光影从菱花格窗牖偷泻进来,暮霭朦胧地打在姜琴娘铺泄开的裙裾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在光晕中打着旋地上升,仿佛是万千祥光,越发让她的五官侧脸不真切起来。 豆青色纹绣百蝶的衣裙,随意地洒落在小巧的莲花绣鞋边,影影绰绰,光点斑驳,像清风吹过,琉璃琥珀就轻轻荡开一波一波的涟漪。 楚辞虚眯星目,睫羽下垂,严严实实地掩盖住了眼底无法遏制的蠢蠢欲动。 他手下炭条轻微挥动,在姜琴娘看不到的白纸上,那种蠢动化为偏执的渴望,宣泄而出,化为或粗或细的线条,最后勾勒成那抹坐在圈椅中的窈窕身影。 身影越发的清晰,白纸黑迹,犹如心为纸,刻刀为笔,一笔一划地刻画在心上。 所谓刻骨铭心,约莫就是如此。 楚辞的目光追随过去,捕捉姜琴娘的是每一次呼吸,分明两人距离有一丈多远,但她就是觉得对方好似跨越了空间,近到她前面,目光都浓郁成了实质。 她很是坐立不安,刚消下去的暑气腾地又从脚底冒起来,蒸腾燥热,将她面皮都热烫了。 她竟是开始紧张,一紧张,手心出汗不说,她微微低头,一口就将银叉子上的瓜瓤送进了嘴里。 温凉混着清甜的汁水从舌尖流进来,泛沙的柔软西瓜瓤在舌头上翻滚,最后混着汁水顺喉而下,五脏六腑这瞬间好像都凉爽了。 姜琴娘赶紧又叉了一小块瓜瓤继续用,其实她一紧张,就想吃东西,特别西瓜瓤还是被冰镇过的,用着像是能将她体内所有升腾而起的燥热都给带走。 于是,宽敞安静的书房里头,就只能听闻炭条在白纸上刷刷掠过的声音和姜琴娘很小声很小声地吞咽声。 不知不觉姜琴娘就用了半盘子的西瓜瓤,她感觉到肚腹有点饱胀感,但是自个却停不下来,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楚辞的目光给灼伤。 她伸舌尖,轻舔了下殷红唇珠上的西瓜汁水,感觉到一点甜,她顺势又往唇缝间塞了一小块,飞快用舌尖含住嘴里。 在她没注意的角度,楚辞挥动的右手动作一顿,视线敏锐地凝聚在丹朱唇一点上,水光盈盈,娇嫩如花,还有点光在上头跳跃,如同初春枝头怒放妖娆的靡靡红樱。 他手一重,裙裾轻盈的线条顷刻粗了。 姜琴娘似乎察觉到什么,一小块水灵的瓜瓤被她含在唇肉间,她无意瞥过去,又飞快缩回目光,像被沸水烫了一下似的。 楚辞垂手,他似乎暗自叹息了一声,随手扯开几乎快画完的这张,重新覆上空白的纸张,这下他不几乎没怎么抬头,刷刷几下,就将姜琴娘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迥异于第一张,这一张能明显看出薄光下的姜琴娘黑圆的眼珠流转,一瞥间的风情,映着嫩气纯粹的眉目,带着一种勾人欺负的天真。 最为特别的,是她唇齿间含着的西瓜瓤,小小的一块,却硬是被楚辞给画出了妩媚如妖味道。 饱满如橘子瓣的唇肉,微微开启的缝隙,舌尖探出一点,抵着清甜瓜瓤,似乎有甘冽的汁水顺着唇线从西瓜瓤中被挤压出来,甜得让人想凑上去吮吸舔舐一口。 光影交错斑驳,形成深浅不一的亮白和光影,跃然纸上的画面,就越是形象真实。 姜琴娘看不到,但是她察觉到楚辞看她的时候明显少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一整盘的冰镇西瓜都被她给用完了。 她有些微窘,然而更难为情的是,她用的太多,不过片刻,就感觉到小腹坠涨,她……她想如厕! 憋忍了片刻,姜琴娘稍稍并拢脚,她瞄了楚辞好几眼,不得不开口道:“先生,可是好了?” 楚辞撩起眼睑,正在涂抹第二幅画上的暗影部分,他扫到空了的白瓷锦鲤薄胎盘瞬间会意,当即点头道:“大夫人可以随意走动了。” 姜琴娘慌忙起身,屈膝见礼:“先生稍等一会。” 她不好意思说明白,也生怕楚辞问她,旋身脚步匆匆地出了书房。 楚辞看着她离开,轻轻翘起了嘴角,他添最后一笔,画完第二幅,退开两步远远欣赏了片刻。 须臾,他小心翼翼地将第二幅画收了起来,又开始在第一幅上完善光影的痕迹。 待到姜琴娘再回来之时,他已经净了手,静静看着画板。 “大夫人,你来看看。”他招呼她,顺势侧身挪开一点。 姜琴娘莲步轻移,当看到画作之时,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这是我么?” 画面上的人,真实极了,端坐在圈椅里,手里捏着银叉,半垂眸,面目安宁而美好,光点散落在她周遭,简直就是活生生的。 楚辞笑道:“自然是大夫人,这便是炭条画法,如果大夫人要用来描花样,当要注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在画上点了几处:“这里是光照进来的方向,迎着光就更亮,线条和颜色更浅,逆光处有厚重的影子,颜色更深,轮廓也深。” 姜琴娘细细听着,脑子里已经自发将这画转换成了刺绣,高光处她该用什么颜色的绣线,又该将绣线劈成几分粗细。 楚辞说完,见她若有所思,也就不打扰。 姜琴娘苦笑一声:“先生,一时半会的花样怕是我都描不好。” 这样风格的画,不仅要掌握光影比例还要对人的身体跟了解,花样描不好,刺绣出来的东西就会不伦不类,画虎成犬。 “书画之事本就急躁不得,”楚辞将画作取下来叠好送她,“我每日会教重华公子一个时辰,不如你也来一并学学。” 姜琴娘心头一动,她抬头看着他,见他表情认真,不像玩笑,遂应道:“那就麻烦先生再多收一个女学生。” 楚辞挑眉,忽的问:“那你给我什么束脩?” 姜琴娘一愣,束脩? “收学生夫子都要收束脩,重华的银子你已经给了,你的么,”他不动声色地逼近半步,摇曳的袍摆已经碰触到她的裙裾,地上拉长的影子重合在一块,不分彼此,“我不收银子。” 那口吻浅淡如春溪,清透明亮,然其中潜藏的某种晦暗渴望,就像是蛰伏深海的巨兽,耐心地等着猎物游曳到嘴边,一张嘴,就能将之悉数吞下肚。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鼻息间感受到男人身上才有的迫人气息,那等气息,她说不出具体味道,但像是有着烈日的滚烫温度,不等靠近,就能灼伤她。 楚辞微微低头,深深地凝视她:“琴娘,你给我什么束脩呢?” 姜琴娘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你想要什么?” 这话入耳,仿佛素手挑动琴弦,止不住地颤动不休,又像是冰凌入沸水,嗤啦一声,烟雾缭绕间,在沸水底激起千层万层动荡,惊醒隐忍沉睡的兽性。 他垂眸看她,完美隐藏了即将泛波而出的幽暗海浪,然后唇一启,吐出了一个字—— 19.第019章 你个傻子 唇线深刻,上下两唇瓣最是适合亲吻的厚薄程度,轻掀一点弧度,吐出一个字—— “你!” 姜琴娘睁大了双眸,黑圆的眼瞳倒影着他的模样溢满震惊。 楚辞抬手,屈指轻抚过她柔软的耳廓,微凉的温度,细嫩的手感,他指尖一摘,耳垂小软肉上的素银嵌珍珠耳铛就落入了他手心。 姜琴娘毫无所觉,她惊措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距离,冷肃着微红的小脸说:“扶风先生,我是守寡之身,今日我可以当没听到,但往后先生莫要再提。” 听闻这话,楚辞低笑了声,眉心红线褶褶生辉,他扬了扬手里的珍珠耳铛:“你的这个,我是说这个可以当束脩。” 姜琴娘连忙摸耳朵,果然已经少了一只耳铛,她莫名就有些生气了:“请先生还我!”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夺。 楚辞举高:“你别误会,重华初学书画,兰花等绿植对他来说难了些,他现在只适合画一些线条简单的死物,我观你这副耳铛简洁大方,明日授课恰适合重华观察一番再画。” 姜琴娘比他矮,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都拿不到,她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她咬起唇,卯着劲去够耳铛,人摇晃几下,没站立稳当摇摇欲坠的像是要摔倒。 “小心。”楚辞长臂一揽,紧紧扣住她细若水蛇的腰身,只觉入手之下,绵软纤细,他一只手都能抱过来。 两人骤然紧贴在一块,姜琴娘闷哼一声,双手攀在他胸口,长卷的睫羽颤动不休,一如胸腔之中澎湃轰鸣的悸动。 纵使她嫁过三次,可从未从未跟任何一个男人靠的这样近过。 她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羞得恨不能钻地下去。 “你……你放开!”她低喝了声,头别开。 楚辞不慌不忙,他表情坦荡,余光不着痕迹的往胸口瞥了眼,正正感受着紧贴胸前的两团浑圆柔软,宛如洁白的新棉,他适才退开半步,确定姜琴娘站稳当了,光明磊落地松手。 “大夫人小心些。”他还轻言细语的叮嘱。 这样正直不阿的坦率模样,反倒衬的姜琴娘小人之心了。 “既是你不愿,耳铛就还与你,束脩之事我本是随口玩笑,你莫要再放心上,每日过来同重华公子一并上课就是。”楚辞捏着珍珠耳铛递过去,简单的素银圈乳白色的珍珠,在他指尖泛着柔柔点光。 姜琴娘瞄他一眼,顿了顿,摘下另一只耳铛:“先生有用就拿去。” 她也不扭捏,收了刚才心头那点不自在,将耳铛丢给他后,提着裙摆转身就走。 楚辞眸光微动,注视着姜琴娘出了书房离开勤勉楼,他捻起一对耳铛,迎着光眯眼看会。 须臾,他找来一张墨灰色的帕子,在有光亮的书案一角展开,然后将一对耳铛摆放上去,重新铺了白纸,三两下就又画了一幅炭条画。 画好后,他将之搁那也不碰,留待明日授课之时用。 他摸出起先姜琴娘唇肉含着西瓜瓤,黑眸瞥向这边的那张画,展开来自个细细看了会,指尖点在画上人的嘴角处。 他蓦地低笑了声:“怎的这样勾人呢……” 却说姜琴娘一口气跑回自个地汀兰阁,坐在绣架边她才松了口气。 心跳的厉害,像是奔涌不停的潮水,呼啦啦的掀起波浪涌向满月的幕布苍穹。 她双手捂脸,哀叹了声:“姜琴娘,你真不要脸,扶风先生端方君子,你在瞎想些什么!” 好一会,心绪稍定,她揉了揉脸,确定不烫了,才轻咳一声,捏起绣花针,心不在焉地刺绣起来。 她手下是一方朱褐色的细棉布,纹绣的是普通的万寿菊平针。 每年在收到公输送来的信札之后,等到六月十五,她便会去一趟罗云村,年年如此,风雨无阻。 今年,也不过没几日了,她得在去之前,赶一身衣裳出来。 隔日,苏重华上书画课之时,姜琴娘如约而至,为了方面练习画作,她还换了身半旧不新窄袖掐腰的短衫。 小孩儿得知要和娘亲一起上课,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听先生讲学之时,格外地认真。 姜琴娘这一辈子是没上过学堂的,她认识的字会的术数,都是当初那青梅竹马教的,还有一些买卖上的事,则是进苏府后,苏大公子还在世时教的。 好在她人不笨,特别是在术数上,几乎是一点就通。 如今学起书画来,本以为会很难,熟料楚辞讲的浅显易懂,很容易就明白。 轮到练习之时,楚辞将自个画的那副珍珠耳铛图摆前头,先让两人观察了翻实物,再行照着他画的来临摹。 苏重华暗自憋着劲,捏着小炭条,要画个更好的出来让母亲大吃一惊。 姜琴娘用不惯触感太硬的炭条,她瞄了几眼苏重华,学着他的模样,握笔的姿势都变换了好几次,仍旧觉得不顺手。 “不对,你要这样握。” 冷不丁耳边响起刻意压低了的嗓音,紧接着手背就覆上了温热干燥的手。 姜琴娘惊了下,抽了抽手竟然没抽动。 “这样,拇指和食指捏着炭条,手腕发力。”楚辞神色认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男女之别,他握着她手,掰开手指头,将炭条放进去,又捏着她指尖,就那样握着在白纸上画下第一根线条。 他弯着腰,头靠的很近,从肩背垂落的鸦发拂到姜琴娘鬓角,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 姜琴娘浑身僵硬,她抿起红唇,像根木头桩子。 好在楚辞示意完便飞快放开她:“大夫人,继续。” 姜琴娘指尖微抖,笔下的线条就歪了,右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楚辞手心的余温,叫她没法继续下去。 “重华,这里画错了。” 她在裙裾上蹭了蹭手背,耳边响起的是楚辞教导苏重华的声音。 她偏头看过去,就见楚辞像教导她一般,握着苏重华的小手,一点一点帮着改正。 姜琴娘咬唇,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所以,他一贯都是这样对待学生的,不管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 若是如此,也难免引来女学生的误会,不见上回就有女学生同他倾诉慕艾之情。 她放下炭条,用帕子擦了手,端起茶盏,垂眸呷了口。 舌尖感受到茶茗带涩回甘的幽香,她静了静,这才重新捏起炭条,钻心画画。 一连几日,姜琴娘只在书画课时才上勤勉楼,从画最简单的死物到绿植,最后试着画人,姜琴娘的进步远超苏重华。 虽不曾学过书画,但刺绣之时常描花样,故而她学起来颇为容易。 且她原本是想着学懂了能描花样就成,没想到,这一学居然生了兴趣,每日不画上一幅手指头就痒。 楚辞并不意外,他甚至还鼓励她,想画就一直画下去,指不定哪天炭条画法的流派就在她手里光大起来。 身为女子,还是一个寡妇,姜琴娘哪里会想那么多,她笑笑,也没将楚辞的话放心上。 就在姜琴娘一心学书画的同时,苏家在外头的买卖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苏家并不是纯粹只做丝绸买卖,在罗云村,苏家有自己的桑园,村里的百姓养蚕喂蚕,蚕结茧后缫丝织布,织成的布料是为苏家独有的月华锦。 月华锦才是苏家屹立安仁县的根本,盖因月华锦的产量很少,故而价也高,每年都供不应求。 除此之外,苏家绸缎庄里头,自然也卖普通的布料,不过这些布料都是直接从其他织工作坊里进的货,并无多少特别。 丝绸买卖,是苏家最大的进项,庄子里头的绣坊则要次一些。 原本姜琴娘正准备着招雇一些女红不错的绣娘,或寻那等擅长改制衣袍样式的,将绣坊盘活起来。 她始终觉得,绣坊若是活了,苏家每年的进项起码还要再翻上一翻。 然,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古氏便将印收了回去。 印如今给苏二爷苏航管着,古氏交代他理着丝绸买卖,至于绣坊那边,则丢给了苏三爷苏武。 苏二爷野心勃勃,拿着印就准备大干一场暂且不论,苏三爷如何的不满,又如何的对绣坊绣娘见色起意,也可按下不表。 总归,姜琴娘都不曾再过问,古氏也不会让她知晓。 六月十四日,姜琴娘同古氏支会了声,第二日要去罗云村的事,苏重华晓得后闹着也要去。 楚辞允了假,顺带提议带上学具,乡野也颇有一番风光,恰可照着模样画下来。 姜琴娘遂加了一辆马车,她收拾了一些细软,还有几件新做的衣裳,皆是细棉布的面料,不贵重,可缝制精细,十分体面。 一行两辆乌蓬平头马车十五日这一大早就从苏府出发,于旭日初升之时出了城,径直往南郊去。 车轮轱辘,摇摇晃晃,姜琴娘摩挲着手里的钱袋,将里头的银子来回数了好几遍。 赤朱笑道:“大夫人,你再多数一遍,银子也不会多出一两来。” 姜琴娘嗔怪一眼:“你懂甚,公输大伯每年都送一百一十四两,已很是不易,这银子分发给到户后,剩余的我都要好生存起来,等大伯从沙场上回来,再退还给他,他那般年纪,也总要安家置业的。” 赤朱道:“大夫人想的真周到。” 姜琴娘装好银子:“我如今不缺银子花,都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他还每年都送,你说这人莫不然是个傻子?” 20.第020章 掉马边缘 罗云村位于安仁县以南,来回不过半日功夫。 盖因村里黑土肥沃,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一年四季光照充足,特别适合桑树种植,故而整个罗云村都坐落在桑园之中。 又因着一条南北纵向的沱河,将村落一分为二,在河头的是罗村,居住的多半都是姓罗的百姓,居河尾的,则是云村,云村是白姓大家。 其实从族谱上来算,罗、白姓所出同源。 罗云村的人擅种桑养蚕,每年养出的蚕茧苏家直接全部买下,不仅如此,苏家还对村里每户人家每年一两银子给付辛苦费。 所以罗云村算是周边村落中日子比较好过的,想嫁进村的姑娘不知多许。 姜琴娘出身在罗村,她第二任亡夫则是云村的人。 每年的六月十五,她都要回云村一趟,虽然亡夫战死沙场,她也另嫁,可亡夫的父母手足皆还在。 巳时分,马车驶进云村,还没停稳当,村里头就响起小孩儿的欢呼声来—— “姜姨回来啦!” “姜姨,姜姨,苏小公子有没有一起来?” 姜琴娘从马车上下来,面前就围了一圈高矮不一的萝卜头,各个都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 苏重华和楚辞一辆马车,他率先跳下来,高喊了声:“我在这里!” 一群小孩儿呼啦啦从姜琴娘身边散开,拉拽着苏重华就要去一边玩耍。 苏重华看了看姜琴娘,又回头看楚辞,小脸期待,眸子晶亮。 姜琴娘有些好笑,她问楚辞:“先生,不然下午上课?” 楚辞点头,摸了小孩儿脑袋一把:“去玩吧。” 苏重华欢呼一声,跟着云村的小孩儿一眨眼就跑远了。 恰此时,一穿着短紧细葛布衣衫的妇人杵着竹杖上前来,兴许担心她摔着,还有一年轻秀色的女子搀扶着。 “琴娘?路上可还好?”老妇人近前,眼底流露出关切,她似乎想拉一下姜琴娘的手,又觉得自个手不干净,到底怯了。 姜琴娘眉眼弯弯,细嫩的面颊处显出一对甜腻梨涡:“劳您挂心,我都很好。” 老妇人接连点头,老皱的脸上眉开眼笑,十分开怀。 “嫂嫂辛苦了,娘可是念叨了好些天,家里备了嫂嫂爱用的长命菜,嫂嫂来了就多用一些,乡野村落也没啥好招待嫂嫂的。”模样秀气的年轻女子看了眼楚辞,并未多问,只一径跟姜琴娘示好。 姜琴娘顺手帮着搀老妇人另一只臂膀:“不用客气,我也是罗云村长大的,就是回自己家,哪里需要招待。” 这话说完,她似乎才想起楚辞,当下介绍说:“这位是重华的西席扶风先生,先生,这两位是我此前的婆母罗氏和妯娌张氏。” 因着她又嫁了,其实彼此关系并不好称呼。 楚辞扬袖,拱手见礼道:“老夫人好,夫人好。” 罗氏接连摆手:“先生使不得使不得,先生是读书人,和我们不一样的。” 罗氏有些局促,就是张氏都不晓得要如何应付了。 楚辞微微一笑,高洁端方:“老夫人过誉,楚某从前也是乡野出身,并不如何特别。” 罗氏看了看姜琴娘,见她没说什么,才笑着邀请道:“先生不嫌弃,就同琴娘一并来,吃的不算多好,但胜在新鲜,菜是现挖的,今早我还杀了一只刚打鸣的公鸡,鲜嫩的很。” 姜琴娘微微皱眉:“都跟您说过了,莫要这样,我现在过得很好,您养点牲畜也不容易,留着给小辈用。” 罗氏粗糙的手摸着姜琴娘手背,一低头眼睛就湿了。 张氏叹息一声,摸了帕子给她:“嫂嫂,娘她念你的很,你就让她表表心意,咱们家有你这些年照拂,也比从前好过多了。” 罗氏收敛了情绪:“对,老二如今跟着个老匠人学做木活的手艺,老的身体健壮还能下地,我和张氏就养养蚕,来年开春,准备送大孙子去上私塾,束脩我都准备好了,你不要操心。” 一家子人口简单,罗氏膝下两个儿子,大的几年前战死沙场,小的已经娶妻生子,目下在学手艺,家中并无多少额外开销。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见没外人,便打开钱袋,从里头摸了六两银子出来,罗氏和张氏各自三两。 “这是公输大伯今年送来的,你们拿好了。”罗云村这样的村子,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超过十两,她给了六两出去,怎么也算很丰厚的。 张氏顺手就将那三两给了罗氏:“娘,你管着就成。” 如今家里只剩老二一子,张氏并不担心罗氏会将银子拿去补贴他用,还不如一应交出去,总归往后都是她的,还能让老人家高兴。 果然,罗氏高高兴兴地收了起来:“好,我给你收着,你要用就跟我说。” 转头,罗氏又问:“琴娘,你说老大那异姓兄弟每年都这样送银子来,往后他要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该去看望看望?” 姜琴娘早考虑过了:“您不用担心,我冬天的时候都有送厚实的棉衣过去,等公输大伯从沙场上回来,我去瞧瞧他,他若有难处我能帮上的都帮。” 一直站边上从头听到尾的楚辞眸光微凛,棉衣? 他似乎想起什么,忽的勾起嘴角冷笑了声。 一行人慢吞吞地到罗氏屋里,今个一大家人都在,楚辞进门就见一精神矍铄的老翁,还有一皮肤黝黑的汉子。 姜琴娘又与他介绍了番,老翁自然是白长寿,罗氏之夫一家之主,汉子叫白铁头,是罗氏的二儿子,张氏夫婿,家里本来还有个四岁的小孩儿,这会正同苏重华在外头玩耍。 姜琴娘人没坐下,就道:“家里可是有香烛?我想同青松上一柱香。” 白青松,正是姜琴娘第二任亡夫的名讳。 白长寿点了点头,他搓了下指关节粗大的手:“去吧。” 姜琴娘遂同罗氏去了供奉灵牌的小祠堂,云村的人都是同宗,所以灵牌自然也是都是摆在一块,白家祠堂恰好就在村中央。 楚辞瞧着她出去,光晕打下来,将她背影染上一层不真切的朦胧感。 白长寿和白铁头都是目不识丁的乡下人,见楚辞穿着光鲜,一身气度斯文君子,一时间竟是找不到话说。 张氏自顾自去了灶房,烧了热水端上来后,便没再露脸。 白长寿踟蹰良久,拘束的道:“先生随意,随意。” 楚辞呷了口茶水,他撩袍起身:“我去外头看看。” 白长寿连忙吩咐白铁头:“老二,你跟着先生,随先生吩咐。” 白铁头是个木讷的老实人,一脸憨厚,楚辞打量他眉目,瞧出几分的熟悉来。 他背着手,站在院落竹篱处,竹制的门庭虽不够奢华,可多了几分质朴纯粹,篱上还攀援生长着粉色的山蔷薇。 这时节,正是山蔷薇盛开的时候,小朵小朵的娇艳花朵藏在翠盖之间,香气扑鼻,惹来蜂蝶嗡嗡。 楚辞背着手远眺山峦,放眼看去,满目都是苍翠桑树,或深或浅的簇蔟叶片,叠峦而起,颇有一番波澜逶迤的美。 “你哥不在后,琴娘是怎的又嫁到了苏家?”楚辞忽的问。 白铁头愣了下,瓮声瓮气的道:“大哥曾送回来一封放妻书,嫂子被罗村娘家的人接了回去,她弟弟要娶亲没银子下聘,他们瞒着嫂嫂以五十两的价格把人卖给了苏家。” 楚辞怔然,星目之中寒凉乍起:“哼,五十两可真便宜。” 白铁头点了点头:“我爹赶去的时候嫂嫂已经被苏家人带走,我们也没办法,早知道姜家会那样做,大哥那封放妻书就不会给嫂嫂。” 楚辞思忖片刻:“琴娘和罗村娘家人可还有来往?” 闻言,白铁头摇头:“苏家大公子那会还没死,他让姜家人签了契,嫂嫂现在是苏家人,和姜家没关系。” 楚辞皱起眉头,心头暗潮翻涌,森寒冰冷:“那契呢?” 白铁头摸了摸后脑勺,老老实实地回道:“这个我不晓得,没听嫂嫂说过,约莫那契在苏家吧。” 楚辞没说话,他站在竹门庭的阴影里,有蔷薇藤条够出来刮着他袍裾,他脸上的表情就讳莫如深。 白铁头看了他好几眼,犹豫道:“先生,我家嫂嫂人很好,也很守妇道,不像别人说的那样。” 他似乎担心楚辞会有成见,便想多说几句姜琴娘的好话,可人嘴笨,憋了半天只说出来这么一句。 楚辞斜他一眼,神色意味深长:“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说着,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到烈日下的竹篱边,一手靠竹篱上,一手随意掐了朵山蔷薇。 白铁头眼瞳骤然一缩,整个人有片刻的恍惚,眼前的人一瞬间仿佛很眼熟,就好像他很多年前见过。 楚辞嗤笑一声:“白憨子?当真憨,和你大哥可一点都不一样。” “啊!”白铁头怪叫一声,指着楚辞结结巴巴地道:“你……我记起来了……你是……是……” 说了半天,他还是记不起名字来,只晓得这人是当年确实是见过的,还曾在他家住了一段时日。 “公……公……”白铁头使劲挠头发,不确定地想起个名字来,“你是公公输……” “老二,你和先生站门口作甚?”冷不丁罗氏声音响起。 楚辞回头,就见搀扶着罗氏的姜琴娘脸色正正站在他背后,距离不过一丈! 21.第021章 我是寡妇 姜琴娘恍惚,她看着楚辞,打着圈的光晕里头,粉蕊翠盖,迎风招摇中,长身而立的男子,眼熟得让她脑海中某个名字呼之欲出—— 公…… 不对!姜琴娘刹那回神,公输人分明是在沙场上,且也没这么年轻。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先生日头烈,莫要中了暑气。” 楚辞抿了抿嘴角,他深沉地望她一眼点头道:“我晓得。” 话毕,姜琴娘搀扶着罗氏迈进门庭,进了屋。 白铁头摸了摸后脑勺,似乎不明白姜琴娘怎的没认出来:“公……” 楚辞睨了他一眼,那一眼寒凉如薄冰,又似利剑锋锐,让白铁头瞬间噤声。 眼见姜琴娘和罗氏已经进了屋,楚辞才意味不明的道:“不准跟任何人说,听到没有?” 白铁头瑟缩了下,很小声地凑过去道:“公输哥,你咋和从前长的不一样了?” 楚辞是白青松异姓兄弟,自然白铁头叫他一声哥也没错。 他扬起下巴,嫌弃的道:“什么叫不一样,我从来都长这模样,是你眼瞎。” 白铁头困惑不已,他记得多年前公输住家里之时,分明披头散发,一脸胡茬,脸色蜡黄,眉心也没有那一线红竖纹,根本就是个沧桑的中年汉子模样,这会竟然还长年轻了。 楚辞看出他心思,没好气地拂袖道:“我那会不是养伤么,自然会脸色不好。” 说完这话,念着这人是个实心眼的,他不放心地又叮嘱道:“嘴巴严实点,连你媳妇都不准说,记住了? 白铁头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见这比他还高的汉子老实巴交,又憨实的紧,到底是自家兄弟的手足,楚辞不免多问一句:“你媳妇待你可好?可还孝顺?” 这下,白铁头笑地眯起了眼睛:“好!张氏待爹娘和我都很好,又会教养孩子,爹娘喜欢她,我我也喜欢她。” 楚辞哼了哼,他可不是好糊弄的,那张氏一看就很精明,但好在目下瞧着本性不坏,分得清轻重。 “好生过日子,有难处就来县里苏家找我。”他拍了拍白铁头臂膀。 当年在沙场上,白青松为他而死,他便发过誓,不管是姜琴娘还是白家老小,那都是他的责任。 这般想着,他又说:“你儿子明年启蒙,先找个私塾读着,等到了年纪,我举荐他进白泽书院,让他好生读书,日后也考个功名,总不能三辈人都窝在这乡野村郊的。” 白铁头见他板着脸,心头发憷,不自觉听从安排:“知道了,公输哥我会让他认真念书。” 抬脚正欲往里走的楚辞蓦地驻足,提醒道:“我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公输是假姓,莫要再喊了。” 白铁头小鸡啄米地点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生怕弄错了。 午食是在白家用的,想着姜琴娘要回来,罗氏今个一大早就在准备,不仅去田野间挖了鲜嫩爽口的野菜,还将家里唯一一只刚打鸣的公鸡给杀了。 乡下人不重繁文缛节,白家并未将姜琴娘视作外人,是以一家人不曾分桌,都聚在一块,围着圆桌用。 白长寿心头也是高兴,他将往年埋的酒挖出来,除却两个小孩儿,每人面前都倒了一盏。 “图个喜庆。”他笑眯眯地夹起两个鸡腿,“苏小公子来用鸡腿,白狗蛋这是你的。” 因着孙子还小,又没正式启蒙,白家人大字不识,小孩儿便还不曾取大名,随口喊着贱名也好养活。 白狗蛋要比苏重华小一岁,长的有些矮小,但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是聪明伶俐。 他没见过楚辞,在饭桌上捧着小碗怯怯地看了好几眼。 白铁头心头一动,他觍着脸问楚辞:“公……不是九卿哥,你有学问,能不能帮狗蛋取个大名?” 白长寿紧张地看了楚辞一眼,呵斥道:“老二,你唐突了先生我揍你!” 姜琴娘也是狐疑地看过来,她总觉得楚辞和白铁头之间,好似瞬间就熟稔了。 楚辞摆手笑道:“我同铁头投缘,起先在外头认他做了弟弟,既然是兄弟,狗蛋那便是我晚辈,你们不嫌弃,这个大名我便当仁不让。” 白长寿讶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铁头,所以自家傻儿子这是踩了狗屎运了? 张氏反应很快,喜笑颜开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姜琴娘微微皱眉:“先生,你不必……” “琴娘,”楚辞打断她的话,“我是真认了铁头做兄弟的,没有旁的想法。” 姜琴娘不好再说甚,她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一个满腹经纶的夫子,一个白丁村夫,怎的就能说到一块了。 楚辞看着白狗蛋,略一思忖道:“旭阳初升,轩浩盛威,便叫旭轩吧,白旭轩。” “旭轩,白旭轩……”白长寿念叨几声,顿觉这名字再好不过。 楚辞指尖蘸水,在桌上轻轻滑过,旭轩两字跃然其上:“这般写的,寓意前途如日广博。” 白铁头和张氏都凑过来看,张氏比白家人稍好一些,稍微认识几个字,勉强将旭轩两字记在心里,往后别人问起,至少说的出来。 取罢大名,白长寿便招呼着用饭,乡野之家,吃得不精细,但却别有一番风味,偶尔用一次,也挺新鲜。 平素有些挑嘴的苏重华硬是吃撑了,小肚子圆鼓鼓的,一放下碗筷,就同白旭轩跑得来不见人影。 仲夏昼长,大伙晌午都有休憩片刻的习惯,待白家人三两休息去了后,姜琴娘同赤朱躺了会,她睡不着遂起身出了厢房。 攀爬满山蔷薇的竹制门庭阴凉处,眼熟的蟹壳青长衫人影靠门而立。 转过头来,楚辞弯了弯星目:“大夫人也是不困乏么?”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楚辞朝她招手:“大夫人好像有话要说,不若过来这里有过堂风很是凉快。” 听闻这话,姜琴娘咬唇,缓步过去,两人一左一右,隔了一丈远。 “先生,白家曾是我夫家,从前待我也很好,我不会不管他们,但是先生不必因着我的缘故,对白家多有照拂。”姜琴娘轻声道。 她不喜欢这样,就好像分明是自己该负重的责任,结果全被他给背了去,两人又非亲非故,这会让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味。 楚辞低笑了声,他的笑声醇厚发沉,好听得像是翡翠相互撞击的声音。 “大夫人你多虑了,”他眼底滟潋,微荡波光,仿佛晴空下闪耀着细碎鎏金的琉璃湖泊,“白家人很质朴,一些对我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并不算什么,且我幼时有过一个弟弟,如铁头一样憨厚,只是可惜后面夭折了。” 姜琴娘面有羞赧,耳根还有些发烫,她扭着帕子小声道:“是我误会先生了。” 楚辞笑道:“无碍,大夫人往后多信我一些就是。” 姜琴娘让这话说的羞愧,她想了想道:“我非是不信任先生,只是铁头莽撞,让先生为难就不好了。” 楚辞挑眉,他蓦地走近她,在半臂远的地方站定,然后朝她鬓边伸手。 姜琴娘偏头往一边躲,又羞又急:“先生,你……” “别动。”楚辞低声道。 微凉的指尖穿过苦橙花四溢的青丝,轻轻一挑,就将一撮细发从山蔷薇刺藤里头抽了出来。 他见她闭着眼睛,面颊微红,咬着红唇,羞得没脸见人的小模样。 楚辞失笑道:“大夫人青丝挂刺藤上了,不理出来,一会该扯疼了。” 姜琴娘拧起娥眉,既是懊恼又是没脸,对方越是正大光明,就衬得她越是小人之心。 楚辞低头凑到她耳边,口吻带笑:“琴娘,你怎的这样脸皮薄?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轻薄于你?” 姜琴娘往后靠,企图拉开距离,然后背已经抵在了门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先生!”她加重语气,然那等娇软的嗓子,便是厉了两分,拉长的尾音,仍旧像是带了钩子在跟人撒娇。 “嗯?”楚辞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他指尖还卷着那撮青丝,顺滑如绸,还凉幽幽的,缠绕在手指头上,便不想再松开。 姜琴娘深呼吸,本就鼓囊囊的胸口起伏不定,越发招人。 她道:“我是寡妇,先生莫要同我亲近,会一同坏了先生的名声。” “我不在意。”楚辞一口道,单手撑在她耳侧,将人困在方寸之间,“琴娘,不然你多考虑一下我如何?” 许是这会艳阳正好,也可能是周遭山蔷薇的花香袭人,又或者是没有旁人,气氛适宜。 这话一出口,楚辞自个都惊了一瞬。 然他看着姜琴娘眼底的震惊和诧异,却是半点都不后悔。 他想要这个女人,从她还是异姓兄弟的媳妇那会,他就已经肖想过她了。 本是以为此生无望,毕竟兄弟妻不可欺,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一圈,她仍旧守寡独身,恰好他也不曾娶亲成家。 姜琴娘死死抓着门棱,用力到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都显露出来。 她吞了口唾沫,丹朱红唇启开一条唇缝,气息喷洒,幽香丛生,勾着人垂首采撷。 楚辞呼吸一顿,目光骤然深邃,他头微微凑过去,渐次靠近:“琴娘……” 22.第022章 命硬不怕 艳阳眩目,白光耀眼,葳蕤翠盖的山蔷薇刺藤围绕门庭,有风袭来,艳溢香融,靡靡生春。 姜琴娘无措地都快哭了,呼吸喘不上来,她硬上被楚辞身上那种男人的气息给搅的心神大乱。 “琴娘……”他那一声,舌尖微卷,缠绵悱恻的口吻,音质虽凉,可这样的凉意里头,却像是有什么在狂躁地热烈燃烧。 姜琴娘心尖颤了几颤,双腿就软了,她垂着眼眸不敢抬头,只觉他的鼻息就在腮边,滚烫湿热,透过肌肤,就化为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狠狠地撞进她的四肢百骸。 在他面前的所有遮掩都被撕扯剥离粉碎,不止耳根面颊,整个身躯都燥热起来,像是被放到了沸水之中蒸煮。 她想挪开,理智的觉得该推开他,可在他目光注视下,她竟是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和脑子彻底背道而驰。 “我命硬不怕克,我也不在乎名声,”楚辞只觉口干舌燥,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真低下头去欺上那张丹朱红唇,“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好……” “够了!”姜琴娘咬牙低喝,她眼梢泛红地瞪着他,倔强的简直让人心疼,“不需要,我现在就过的很好!” 她早就计划好了,好生养大苏重华,媳妇熬成婆后,她就能过上随心所欲的日子,不为贫穷疾苦发愁,不为婆母磋磨生怨,也不为男人风流多情而自怜。 待苏重华成家立业,她还能含饴弄孙。 姜琴娘想着,心头逐渐坚定起来,那点子悸动涟漪被她彻底无视。 她目光清明朗朗,嫩气的小脸严肃认真:“扶风先生错爱,恕我不能回应,也请先生日后莫要再妄言,我在安仁县还要脸要名声。” 她一口气说完这话,伸手推开他,提着裙摆大步回了厢房,还将木板门从里头锁死。 楚辞星目微眯,注视着她背影消失,良久之后,他单手捂脸,发出几声意味不明地低笑:“楚九卿你在慌甚?” 却说姜琴娘回了厢房,她靠在门板边大口喘气,面颊此时腾起红晕,连脖子都成了粉红色。 她摸了摸跳动厉害的胸口,用力往下按,似乎想让心跳平复。 然越是如此,心跳就越是快越是急,犹如无数只兔子在胸腔之中胡乱蹦跳。 姜琴娘哀叹一声,她顺门板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间,大口呼吸,努力平静。 迷迷糊糊的赤朱听闻动静睁开眼,她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的问:“大夫人,你怎蹲在地上?” 姜琴娘抱膝盖的手一紧:“没事,我有点头晕,蹲下就好。” 一听这话,赤朱瞬间没了瞌睡,她起身下榻几步过来:“莫不然中了暑气?大夫人你快躺下休息,我去给你找个大夫过来。” 姜琴娘在她搀扶下起身,一把拽住她手:“不用,我没事。” 赤朱急了:“还说没事,脸都是热红了。” 说着,赤朱将她按床榻坐下,硬是要去找大夫。 姜琴娘头疼,反手抱住她:“不用去,你给我倒一盏水就成了。” 赤朱只得听从,出门去找张氏要温水。 下午暑气渐消,申时末楚辞捉了苏重华带上画具,寻了处风景甚好的高处,两人开始授课。 姜琴娘没见着楚辞,适才松了一口气,她带着赤朱还有罗氏,揣着另外十四两白银,往云村其他人家挨个去走了遍。 当年同白青松一起上沙场的,还有另外十来户人家的青壮年,这些人无一例外,齐齐马革裹尸,没人能回来。 公输每年都送银子回来,只言是受了白青松所托,对这些人家多少有一些照拂。 每家一两白银,这是公输早就分好了的,姜琴娘也不费事,只是走一圈,将银子交给当家人便是。 盖因这档子的事,姜琴娘在云村颇受欢迎,毕竟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不是。 走一圈下来,钱袋子空了,姜琴娘拍了拍袖子,才发现双腿有些酸胀。 罗氏见她上好的缎面绣鞋染上了新泥,就有些心疼:“琴娘,那个苏家老夫人她待你好么?” 姜琴娘眸光微闪,翘起嘴角笑了起来:“您不用操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罗氏望着她脸上那对梨涡,就有些说不上来话:“哎,我就担心她当你是买去,不把你当人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听老大的,那劳什子放妻书不给你才好。” 不然,她仍旧是他们白家的人,姜家哪里敢卖人! 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姜琴娘不太想多提:“您看到了,重华他当我是母亲,在苏家就没人会给我难堪。” 说起苏重华,罗氏脸上露出些笑容来:“小公子也是可怜的,你好生养着他,小娃娃都是感恩的,你待他好了,往后他就会给你养老送终。” 姜琴娘点头,眼底柔光潋滟,醉人弥香:“我省的,我自然对他视如己出。” “对,就是要这样,大人的事和小娃娃没关系。”罗氏大字不识,一辈子窝在罗云村,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县里,她再没见识,可也明白养恩大于生恩的道理,还生怕姜琴娘因着血缘对苏重华有芥蒂。 仿佛是觉得姜琴娘有了依靠,罗氏放下心来,她正和姜琴娘往回走,忽的就想起件事:“琴娘,你赶紧回县里,我不留你用晚饭了,你赶紧走。” 姜琴娘心头一动,脸上笑意少了:“可是罗村姜家来找过你们麻烦?” 罗氏急吼吼地拽着她走:“你兄弟今年要去考秀才,你爹娘正在上下打点,他们要见了你,定然不会罢休。” 罗氏边说边脚步如飞,那一家子就像是吸血虫,在罗云村不受待见,可这话她还不能对姜琴娘说。 姜琴娘蓦地驻足拉住罗氏:“晚了。” 罗氏抬头,两人此时才走到桑园阡陌边上,迎面就见走来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来。 一群五六人,还都是姜琴娘熟悉的,她爹娘和弟弟,还有堂叔伯以及姜家七十来岁的高祖。 罗氏气的浑身发抖,一把将姜琴娘拦在身后:“琴娘你赶紧往回跑,绕一圈回去就走,我挡着他们。” 姜琴娘心下微暖,她有时候觉得所谓血缘至亲,原来还比不了一个陌生人。 她拍了拍罗氏肩:“没事,不用担心。” 这话间,姜父姜母搀扶着老祖上前来,姜琴娘的兄弟姜祖德耻高气昂,很是目中无人的模样。 一年不见,他头一句话就是:“大姊,你是傻子不成?将自家银子往外散,都不晓得往家里搬。” 姜琴娘不想理他,该说整个姜家人她都不想理会。 早在当年姜家以五十两价格将她卖给苏家,她就再和他们没关系,她乐意照拂白家,也不愿意见姜家人。 姜父对姜母使了个眼色,姜母畏畏缩缩的道:“琴娘,你有了好日子过,怎的不回来看看娘亲?” 姜琴娘垂眸,胸腔里头堵的厉害,她搀扶着罗氏低声道:“我们从那头回去。” 罗氏应了声,两人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姜父怒喝一声,“你这个逆女,忘恩负义的东西,大不孝大不孝!” 姜琴娘眼底漠然,她冷笑了声,清清淡淡的说:“我是苏姜氏,苏家人,孝不孝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你……”姜父素来脾气暴躁,脸红赤目的很是骇人,“你再嫁多少次,也是老子的种,今个你不把我姜家的银子给挨个收回来,就甭想离开!” 自打接手苏家的买卖,姜琴娘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这般厚颜无耻的,她还真真头一回见着。 鼓囊囊的胸口起伏不定,一张小脸微微泛红,显然她是被气着了。 “呸!”罗氏朝姜父吐了口唾沫,“姜瘪三你敢动琴娘,当我家没人是不?” 罗氏说完,当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好在乡野之间挨家挨户,这边一喊,那边就能听到。 不多时,白铁头操着扁担冲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扛锄禾的白长寿,另外起先受到公输一两银子恩惠的人家,三三两两也站了出来。 姜父不料云村的人竟然都是站姜琴娘那边的,他撩了撩袖子半点不惧,只对姜祖德吩咐道:“回村喊人,云村的这是要跟咱们罗村的过不去!” 姜祖德恨恨应了声,转身就往罗村跑,边跑还边大声喊:“云村的欺负人啦,云村的欺负咱们罗村没人,要把人往死里打啦……” 他这不嫌事大的挑唆,让白铁头恨得牙痒痒,有心去追,又担心姜琴娘会吃亏,只得握着扁担站她面前护着。 张氏紧张极了,暗地里扯了扯白铁头,想叫他莫要出头逞强,奈何白铁头手一拂,根本不管她。 “琴娘,你这是何必呢?”姜家一众堂叔伯开口了。 “是啊,琴娘你怎胳膊肘往外拐,把自家的银子给不相干的人?” “就是!琴娘你也未免太白眼狼了,好歹咱们都是姜家人,即便要给,那银子也该是先给咱们不是?” “要我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姜家总是你的娘家,只有娘家势大了,你在外头才站得住脚,琴娘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 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底,无非是都在眼红公输给的银子罢了。 姜琴娘面容冷若冰霜,嘲弄的目光扫了姜家人一圈,众人就见她丹朱红唇缓缓勾起一丝弧度说—— “我就是把银子扔河里打水漂,这辈子你们也休想拿到半文!” 23.第023章 我在莫怕 “我就是把银子扔河里打水漂,这辈子你们也休想拿到半文!” 清冷冷的话语,虽是绵软,可其中蕴含的决绝让人心惊。 姜家一门皆怒不可遏,姜父既是肉疼又是愤恨,他跳脚怒吼:“你这个畜生,早晓得老子当年还不如把你卖到窑子里,每月还能收回来点银子。” 说完这话,满腔的怒火寻不到发泄的地方,姜父手一挥,一个大耳刮子就抽在姜母脸上,将人打的来睡在地上,呻O吟着半天爬不起来。 姜琴娘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整个姜家,她便是不待见所有人,可对懦弱的生母,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的情分在。 她也很清楚,姜母对她不是没有母女情,可她太过软弱无能,像株菟丝,一辈子依附着男人才能活下去,既是可悲又是可怜。 她从前跟她说:“琴娘,这都是女人的命,命啊,你要学会认命。” “姜琴娘!”老态龙钟的姜家高祖开口了,耷拉的松弛眼睑下蹿过精光,“当年你兄弟要娶亲没钱下聘,把你嫁去苏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如今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也不该忘本,该想着没有你爹娘应允,你能去到苏家有今日?” 姜琴娘心头的酸涩涌上来,就像是含了黄连,舌根又苦又麻。 愤怒犹如洪涝席卷咆哮,混着血液,奔涌到四肢百骸,她气得眼梢泛红,娇躯颤抖。 “老祖!”她悲愤如杜鹃啼血,“那是卖,白纸黑字写着契,把我当牲口卖给苏家,我今时今日的地位,那是我给苏家做牛当马自己挣来的,和谁都没关系!” 老祖板着脸,定定看着她。 这么多年,诸多的委屈都已化为沉酿,再苦再涩,都被她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姜琴娘那张嫩气的脸上头一回出现狠色,像是不服输的小母狼:“我将话撂在这,给云村的银子那是白青松沙场上异姓兄弟给的安抚银钱,和你们没有任何干系,谁敢动那银子的歪心思,那就对簿公堂!” 说完这话,她又讥笑了声:“连死人的银钱你们都要垂涎,谁给你们的脸?” 这话就很严重了,让老祖脸色变了几变,毕竟他这个年纪的人,半截身子骨都埋进了土里,最是忌讳死不死的。 姜琴娘的话引起云村人的共情,当年抓人上沙场,云村的青壮年去的最多,然而竟是一个都没有回来,别村的三不五时的就有人揣着不菲饷银归家,好不风光。 后来有人去打听,才晓得云村出去的男人们都被编制在一个队里,那一队的人上阵杀敌遭了埋伏,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很长时间里,云村都死气沉沉的,家家户户少了顶梁柱,天都塌了,好在乡里乡亲的彼此相互扶持着缓了过来。 又兼姜琴娘掌管苏家后,对云村多有照拂,便是公输每年也都送银子回来,虽是不多,但总也是心意,关键之时到底能应急。 罗村人这样明抢,无异于是在掀云村人的伤疤。 “那是公输大兄弟给俺家死鬼的,凭甚给你们姜家?”头上包着布巾的妇人站出来一口唾沫就吐过去。 “对,去找里正来评评理,你们罗村的欺人太甚!”其他人应和着。 “就是,我去找里正。”当即就有人转身就跑去沱河对岸找里正。 云村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占着理儿,到底让姜家人多了几分惧意,姜琴娘那些堂叔伯已经心生退意,便是老祖都恨恨瞪了姜琴娘一眼,准备回去了。 就在此时,姜祖德去喊的罗村人三五成群地来了。 罗村人一近前,还没弄明白是怎的一回事,就见云村人群情激奋,这还得了,就像是捅破了的马蜂窝,一发不可收拾地对上了。 两村的人多年临沱河而居,又都是种桑养蚕的,免不得了早就有鸡毛蒜皮的矛盾。 平素没人去挑衅,那些小矛盾在里正的调和下,也无伤大雅。 可今日这情形,一众云村的人围绕着姜家人讨伐,手里拿着各种农具,那模样可不就是要打架来着! 罗村的汉子们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冲进来,有些人嘴里还嚷着:“干甚?欺负咱们罗村没人是不?” 有一个人动手,就仿佛是一个讯号,简直新仇旧恨,两村的人顿时撕打开了。 男人对上男人,女人骂上女人,谁都不逞多让。 白铁头一脚踹翻一个浑水摸鱼想占姜琴娘便宜的罗村地痞,手头扁担一横,凶神恶煞地怒吼过去。 喝退了地痞,白长寿在一边护着姜琴娘和罗氏以及张氏往一边退。 姜琴娘扶着罗氏,脚下踉跄,她白着脸,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痛,混乱之中,她更是瞥见姜家那一众已经退到最后面,再是卑劣不过。 白长寿挥了挥锄禾,到底老了,抵不住遂道:“老婆子带着琴娘和张氏回去。” 罗氏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她简直恨毒了姜家,又心疼坏了姜琴娘。 摊上这样的娘家,这还能有好日子过? 眼看事态发展越演越烈,有那年轻的汉子打出真火来,手下不留手,把人打的头破血流亦不罢手,那架势非得要弄死人—— “呜啦呜啦呜啦……” 尖锐刺耳的哨声响彻天际,像是破音了的笛声,又像是恶鬼尖叫,直直蹿进耳膜,钻的人脑袋发疼。 所有人不约而同抱着脑袋住了手,并茫然四顾。 姜琴娘皱着眉头,她松开捂住罗氏耳朵的手,一抬眼就见穿蟹壳青绣烟雨轻舟泛江泼墨图的青年牵着个小孩儿施施走来。 “外乡人?滚远点,你他娘的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几个德性不好的地痞流O氓,恰好说这话的人,就是罗村的地痞。 楚辞冷眼扫过去,眉心那点红竖纹,让他越发威严清贵。 只见他左手凑唇边,一口气吹出。 “呜啦呜啦!”又是两声急促的哨声。 这下旁人没觉得有什么,充其量就是哨声难听一些,可那地痞哀嚎了一声,竟是捂着脑袋蹲下了。 众人惊疑,不晓得这是何种手段。 楚辞不欲让苏重华见着这些不好的,他轻轻推了推小孩儿低声道:“去找白旭轩,在家里关好门别出来。” 苏重华担心地看了眼姜琴娘,摇了摇楚辞手,软糯糯的道:“先生,我娘亲就拜托先生了。” 楚辞轻轻勾了勾嘴角:“我晓得,不会让别人伤到你娘的。” 得到了保证,小孩儿放心了,他手里捏着草叶编的小蚂蚱,蹦跳着去白家找白旭轩。 两村再是不和,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儿,是故苏重华放心大胆地越过边上的人,小腿翻飞,跑得飞快。 姜琴娘暗自松了口气,不然要是苏重华问起来,她还不晓得要如何跟他解释人心无耻。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苏重华经过姜祖德之时—— 啪叽! 摔了! “重华!”姜琴娘心都提了起来,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恰见着姜祖德收回绊人的脚。 小孩儿摔的很惨,乡野田埂窄狭小,摔下去就滚了好几圈,手里的草叶蚂蚱掉了,手心也给蹭破了皮,一身是泥,整个人都被摔懵了。 “重华,重华有没有摔疼?”姜琴娘蹲下将人抱起来,心疼的眸子刹时就起了水光。 小孩儿茫然地看着她,小包子脸一皱,哭唧唧的说:“娘,疼,手疼……” “哈哈哈哈,该!”姜祖德却是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手指着苏重华笑的前俯后仰。 两村的人同时看着他,都是做母亲的,有妇人皱起了眉头,便是那等地痞也不屑起来,毕竟,再痞他们也不会去欺负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楚辞几步上前,将苏重华浑身上下检查了番才道:“不用担心,没伤到骨头,一点外伤。” 姜琴娘抽了口气,她逼回眼梢的湿润,起身扬手,恶狠狠地给了姜祖德一耳光。 “啪”一耳光不不解恨,她怒气中生,反手又撩过去。 “啪”又一耳光,直将姜祖德扇得牙龈渗血,眼冒金星。 姜琴娘手心发麻,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她仇恨地盯着姜家人,一字一句地道:“我苏姜氏和你们姜家,没有半点关系,他再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能叫他去死!”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此时后来的罗村人才察出不对来。 姜祖德被面颊的痛给拉回神志,他嚎叫起来,转身就找姜父做主:“爹,她打我,她敢打我!” 姜父暴跳如累,上前一步,抡起拳头朝着姜琴娘就打:“反了你,敢为了个小畜生打你弟弟?” 电光火石间,姜琴娘只觉劲风拂面,她忍不住闭上眼,准备生生受了。 “嘭”一声巨响。 她非但没感觉到疼痛,耳边还响起了楚辞低沉的声音:“没事,莫要害怕。” 那一瞬间,她的心忽的就安定了。 姜琴娘睁开眼,赫然见楚辞挡在她面前,而姜父已在一丈开外,狼狈地坐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 她愣了愣,有些没明白这是怎的一回事。 然而,旁的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连苏重华都看到了。 他崇拜地望着楚辞,轻轻拉了拉姜琴娘的手,叽里咕噜的道:“娘亲,你快看先生的手,金黄色的那是什么?好厉害呢!” 24.第024章 让我帮你 阳光下,楚辞摊开手来,姜琴娘就看到那只原本修长白直的手浑然变了模样。 金灿灿的颜色,在艳阳下闪烁出刺眼的芒光,从指间到手腕,像是被金子浇铸了一般,沿着五指轮廓,覆上了一层古里古怪地套子。 那套子五根指头分明,除却颜色和大小不一样,倒和真手一般无二。 更为稀奇的是掌心位置,好似嵌着几颗龙眼大小的宝石。 楚辞并未多解释,随后一挥,劲风陡生。 “轰”的一声,众人就见他脚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顷刻粉碎,力道之大,骇人惊闻。 姜父心有余悸,刚被一推,胸口就隐隐闷痛,他被姜母搀扶起来就开始撒泼:“大伙都看到了,姜琴娘你这个不守妇道的东西,勾引野男人还敢打为父,你要被天打雷劈的知不知道!” 姜琴娘脸很白,白的像深秋霜叶,分明没表情的,可却透出一股子的寒凉。 楚辞看她一眼,心疼坏了,他眸光一厉,扬起下颌厉声道:“就凭你这句话,敢污蔑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我就能让你下大狱!” 众人一惊,挨着姜家人站的罗村人连忙走开几步,划清距离。 姜父脸色变换,再是没学识,那也是晓得举人老爷轻易得罪不得。 姜祖德不忿,他怨毒地看了姜琴娘一眼,拉拽过姜母,从她怀里摸出一张白纸黑字的契来:“管你是不是举人,这是我姜家家务事,姜琴娘是我姜家人,要打要骂和你没关系。” 姜琴娘震惊,她看着那张纸契,一时就回不过神来。 楚辞冷哼,上前几步接过那纸契,飞快扫了眼,随即皱起了眉头。 姜祖德一张脸红肿着,但他表情张狂,满目恶意:“苏大公子死了,大殷律典规定,凡是身死之人订立的纸契,两年后便是废契!” 姜琴娘红唇微张,愕然地倒退两步,这等规矩她从未听闻过,此时她看向楚辞,希望他能说是假的。 楚辞暗自朝她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姜祖德所言不假,苏大公子当时签契,让姜琴娘同姜家断绝了关系。 可如今人死了将近三年,这张契就是一张废纸,除非苏大公子在死前同苏家老夫人古氏另有类似承继的契,才算有效。 契若不作数,纵使姜琴娘名讳之前还是能挂着苏家的姓,可姜家就还是她娘家! 往后姜家人上门,她便不得不招待不说,若要姜家人一口咬定她不孝,便是闹到公堂上,她也站不住脚。 姜琴娘只觉天旋地转,心不断往下沉,像是要沉到九幽深渊去,日月无光,看不到半点希望。 孝道大过天,她不用想都明白,往后姜家一门定然会死命扒着她,从她身上吸血,非得将她骨髓都出来不可。 “呵,”她低笑起来,笑声苍凉凄婉,还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想要我再顺着你们,你们做梦!便是千夫所指万人唾沫,不孝不义,我也绝对不会给你们半两银子!” 她挺直了背脊,笔挺如松,又圆又大的黑瞳中,好似生出明艳星火,灼热透亮。 似乎没想她居然这样烈性,姜父暴跳如雷,碍于楚辞又不敢动手。 她深呼吸,又斩钉截铁的道:“至于我每年帮衬送来云村的银子,你们也休想染指半分!” 话说道这,起先被姜祖德喊来,又莫名打了一架的罗村人此时才回过味来。 当下就有人怪叫道:“好你个姜家,拿乡亲当木仓使呢?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 “就是,忒不厚道,你们想要银子自己要去,让我们全村的人给你们出头,要点脸!” …… 罗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说的姜家一门脸色涨红,丢脸又丢人。 “都聚在这作甚?”冷不丁一声洪钟喝声传来。 众人回头,就见里正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里正是个年约五十有余的老翁,皮肤粗糙黝黑,穿着短打衣襟,半只裤脚还挽着,打着赤脚。 他一见姜琴娘,又见这阵仗,心头咯噔一下,脸上带起笑道:“琴娘,何时回来的?怎的没跟成叔说一声。” 作为罗云村里正,别人不知道,罗成却晓得每年苏家在采买蚕茧之时的照拂。 每年罗云村卖给苏家的蚕茧那都是最好的价,捱到年底,苏家还会给大伙发放过年的年货,这些都可是姜琴娘的特意吩咐过的。 是以,纵使姜琴娘是晚辈,又是从罗村出去的,但罗成从来不摆长辈的架子,对她客客气气的。 姜琴娘眼睛有点湿,她抽了抽鼻尖,软和口吻道:“成叔,我怕是不敢回来了,有人眼红公输兄弟每年送回云村的银子,非得让我管大家伙要回去填窟窿!” 罗成一惊,白青松在沙场上结识的异姓兄弟公输,这人他知道,而且事关村里的事,姜琴娘都不会绕过他私下里瞒着。 所以,他也很清楚公输每年送回来多少银子,姜琴娘又分了多少下去,年年都是如此。 他脸一板,扫了姜家一眼,没好气地哼道:“是不是你爹娘和兄弟逼你了?” 不等姜琴娘回答,罗成气的随手折了根桑树枝,叶子都没来得及扯下,呼呼地照着姜父就抽下去。 “姜瘪三,你怎这样黑心肝,死人钱财你都吞的下去,怎么不把你噎死了?”罗成边打边骂。 姜父哎唷直叫唤跳脚,可又不敢反抗。 教训完姜父,罗成又挨个教训姜家其他人,轮到最后姜家高祖,他哼哼道:“姜高祖,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惦记小辈儿的东西?” 高祖很没脸,他剜了姜父一眼,拄着拐杖转身就走。 姜父和姜祖德偷摸着跟着就要走,却不防楚辞开口了。 “慢着!”只两个字,却像钉子一样将姜家人钉在原地,“听闻你们家的准备考秀才?” 他虽然是在问,可也没指望有人回答,径直自顾自的道:“欺善怕恶,德性败坏之徒,便是考上了也只是大殷蛀虫。” 姜父心头涌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果然,他就听见楚辞继续说—— “作为白泽书院的先生,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我楚某人还是能给县学去一封信札,建议罢除此等小人的参考资格!” 这话像一块大石头,哗啦滚下来,轰得落入湖泊里头,掀起巨大风浪。 姜家人,特别是姜父姜母还有姜祖德这会才反应过来,晓得彻底完了。 25.第025章 没你的事 姜祖德白着脸,愣愣地反应不过来,姜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 “举人老爷,举人老爷是小的不对,您行行好,不要写信,不要写信,祖德是咱们全家的希望啊!”姜父一把鼻涕一把泪,还不断给楚辞磕头。 罗成表情很是一言难尽,他环顾一圈,吼道:“都看什么看,该下地的赶紧下地去,全散了,下回再惹事,看我不挨个抽!” 罗村的人有些不太好意思,如今真相明了,大家伙明白过来是被让姜家给耍了。 脸皮厚的,当即上前来跟姜琴娘道个歉,说两句好话才离开。 云村的人三两也散了,不多时除却浑然不知要如何办的姜家,还有那等想看热闹的,田埂子上也就只有几户人家。 楚辞慢条斯理地收了手上那金黄色的套子,也不知他将那东西搁哪,随手翻转就没了。 姜祖德此时回过神来,他吞了吞口水忌惮地看着楚辞,拉过姜母,怂恿道:“她是你的女儿,你开口求她,她不敢不听,你快求她。” 姜母畏畏缩缩,期期艾艾的道:“琴娘,祖德是你弟弟,事关他前程,他若考中了秀才,你在苏家也有脸面不是,你就不要太计较了。” 姜琴娘懒得再多看姜家一眼,她自顾自给苏重华揉拍身上的泥屑,一言不发。 姜母扭着手又说:“琴娘,祖德他课业很好的,私塾先生都说,他这回一定能考中,咱们老姜家要出读书人了,你就行行好,让这位先生不要写信了,娘这里给你跪下了。” 姜母说着,当真朝着姜琴娘的方向跪了下去。 姜琴娘侧身避开,揽着苏重华的手都在发抖,甚至她贝齿太用力,将唇肉都咬出了腥甜的血迹。 为人父母的,连给女儿下跪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这是要往她脑袋上扣屎盆子,让人把她浸猪笼,受天打雷劈! 楚辞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一步,刚好挡在姜琴娘面前,旁人瞧过去,也只以为姜母是在给他下跪。 他嘴角噙着冷笑,姜琴娘受不的,他可是百无禁忌,受姜家满门三叩九拜那都是使得的! 罗成摇头叹息,也觉得姜家人很一言难尽,再是女儿可也没道理这样压榨的。 不过,村里的读书人本就不多,姜祖德除考了的话,他倒真觉得可惜。 “那个,琴娘你看到底是一家人不是,你……”罗成赔着笑脸,并不敢直接求到楚辞面前。 “成叔!”姜琴娘抱起苏重华,“扶风先生决定的事,我干预不了。” 罗成讪讪,不好再劝,只得认为姜家倒霉。 姜祖德却是不干了,他跳起脚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就骂了起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自家人不帮,尽是向着外人,野男人这样维护你,莫不然是你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睡了还是给他银子了?” “闭嘴!” “姜祖德,闭嘴!” 两声喝同时响起,却是楚辞和罗成不约而同喝道。 姜琴娘气的浑身哆嗦,她倒不是在意自个名声,却是气这等污言秽语让苏重华也听了去。 她单手捂着小孩儿耳朵,红着眼圈咬着牙道:“成叔,在村里吩咐下去,从今年起苏家不收姜家的蚕茧,姜家耕种的桑园苏家收回!” 罗成应下了才猛地反应过来姜琴娘说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琴娘,你……” 这是要将姜家满门都往死路上逼啊! 姜父也是摇摇欲坠,他怎么也没想到,昔年任他打骂的女儿,如今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耕种的桑园没了,喂养的蚕虫结的茧也卖不出去,这是,这是砸饭碗,让人去死呢! “琴娘,你要逼死为娘吗?”姜母朝着她哭喊起来。 姜琴娘脸上生出挣扎,心里有片刻的柔软,眼梢之间更是溢出盈盈水光。 “别求她了!”姜祖德发了疯,被除名不能去县学考试,他已然疯魔,仿佛看到大好的前程被生生断送。 姜祖德拽起姜母,双目赤红地盯着姜琴娘,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女表子!贱人!你和小畜生都不得好死,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你敢不让我去县学参考,我就天天上苏家来闹,闹到他们把你休回来,”姜祖德面目狰狞,浓烈的恶意叫人心惊,“老子再磋磨死你,把你卖到到窑子里去让男人日夜O操!” 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个读书人说的出来的,更何况还是同胞手足,真真恶毒。 姜琴娘死死捂着苏重华的耳朵,不叫他听到这些不好的。 楚辞面色铁青,他二话不说大步过来,拎起姜祖德前襟就把人往地上一掼。 只见他冷笑一声,宽袖一抖,一条小指粗细的绳索顺手腕滑出来,然后以迅雷及掩耳之势三两下将人绑了个结实。 “放开我儿子!”姜母高喊了声,和姜父两人扑将过来,想要护着姜祖德。 楚辞拽着绳索一拉,让两人扑了个空,他抬脚踩着姜祖德胸口,厉声喝道:“再敢靠近,我就弄死他!” 姜父姜母投鼠忌器,唯唯诺诺不敢再上前,只得远远的嘴上告饶。 “放开我,放开我!”姜祖德脸红筋涨,在地下挣扎。 楚辞冷笑,脚尖稍稍用力,眯眼道:“嘴巴脏是不是?不安好心是不是?不当她是你姐是不是?” 一连三问,一声比一声戾气重,一声比一声寒意森森。 姜琴娘让楚辞这模样吓到了,认识以来,她就从未见他这样暴怒,仿佛下一刻真会杀人似的。 她将苏重华脑袋按到怀里不让他看,犹豫了会,还是喊道:“先生……” “没你的事!”楚辞回头喝了声,他弯腰像拎小鸡崽一样掐着姜祖德脖子将人提拎了起来。 “看在琴娘的份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楚辞低声说着,那声音中饱满威胁,他五指用力,掐的姜祖德喘不上气,眼珠凸出眶来,“你若敢往苏家去闹腾,再对她不敬,我定然叫你生死不如,不要质疑我的话!” 因为没法呼吸,濒临死亡的恐惧笼罩下来,让姜祖德畏惧又绝望,他甚至连求饶都做不到。 楚辞见他吃了教训,才像扔抹布一样把人丢出去。 那捆在对方身上的绳索嗖的一声弹射回来,楚辞手腕一翻,就收了起来。 姜祖德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姜父和姜母扑上来,既是心疼又痛心。 “好,姜琴娘你翅膀硬了,你可真是好样的。”姜父扶着姜祖德,心痛坏了。 姜母简直心都要碎了,她哭嚎起来:“琴娘,祖德可是你亲弟弟呀,你的亲弟弟哪!” 这等的偏心,偏的很是没边了。 姜琴娘眼梢隐现泪光,有过的软弱在这刻悉数都化为坚冰玄铁,她用力抱住苏重华,仿佛小孩儿才是她的全部。 在场几人就听她说—— 26.第026章 我守规矩 “我是苏姜氏, 你们是死是活, ”丹朱红唇殷红如血, 在潋滟余晖之中, 媚若精妖, “与我何干?” 极度冷漠无情, 极致薄凉心寒。 那轻飘飘的口吻能心肝发颤,在看姜琴娘黑沉的眼瞳,当真像是被厉鬼给盯上了一样。 姜琴娘说完这话,抱着苏重华转身就走。 楚辞眼神深沉地看了被慑在原地回不过神来的姜家人, 他冷笑一声道:“天作孽犹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 话毕跟上姜琴娘,从她怀里接过苏重华,步步护着她离开。 罗成叹息一声,苏家作为买家, 自然是有挑剔的资本, 往年姜琴娘买蚕茧不论好坏从来不挑, 那自然是已经念在乡里乡亲的情分上。 可姜家人上赶着作死,非得将这点情分给磋磨干净, 这还能怪谁。 罗成磋磨着手上的泥屑:“回吧,先等些时日,等琴娘气消了, 我再去同她说说, 再者你们也都是她的亲人。” 姜父跌撞着爬起来, 只觉一嘴的苦涩。 白家罗氏看不惯姜家, 啐了口骂道:“呸,要点脸,真当琴娘是一家人,就别变着法的想从她身上得好处,骨血都榨给你们了还想怎么样?你们以为她在苏家过的容易?” 话是撂在这了,罗氏拽着白长寿,身后跟着白铁头和张氏,从姜家面前越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清官难断家务案,更何况里正还不是一个官儿来着,罗成背着手,扬了扬下巴:“回去,你们也多想想琴娘的难处,往后多体谅她,她自然不会不管你们的。” 也罗成自个心里才明白,这话说来不过是安抚姜家人的罢了。 姜父还能如何,作为一个不甚有见识的乡下人,他也就是窝里横,起先那样气势汹汹,依仗的不过是姜琴娘再是如何,也是他的种罢了。 这么多年来,他就从未摆正过自己的位置,也从未正视过姜琴娘如今的身份地位。 如今姜琴娘早不是从前那个能任他打骂买卖的弱小姑娘,再不挂念那点血脉关系之后,姜父还真奈何不的她。 姜家人此时方才幡然,便是不曾醒悟,可也见识了姜琴娘的手段,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相互搀扶着,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罗成看着姜家人离开,他又站了会,才抬脚朝白家去,不管如何,有些话他该说的还是要说,至于姜琴娘听不听劝,那便是她自个的事了。 白家院子里头,罗氏吃力地抱着个酒坛子,往姜琴娘怀里塞:“琴娘拿着,这是今年我采的粒大饱满的桑葚泡的酒,喝了滋阴补肾,你要不嫌弃就拿回去送苏家老夫人,她老人家高兴了也能待你更好一些。” 姜琴娘抱着酒坛子,心下感动,喉咙哽塞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罗氏叹息一声:“你和咱们家缘分浅,往后便是要送银子,你差个人回来就成。” 她是真膈应姜家人,可又没法子,只得让姜琴娘少回来。 姜琴娘将酒坛子给赤朱放好,拍了拍手道:“没事,我不怕他们。” 罗氏不好再多说,她见着罗成进来便提醒道:“你成叔来了。” 姜琴娘朝罗成颔首,表情有些淡。 罗成轻咳一声,他看了一边的楚辞一眼,硬着头皮道:“琴娘,回去好生休息,姜家那边我帮你敲打着,有些气性过了就算了,嗯?” 听闻这话,姜琴娘绷着小脸,不苟言笑:“我还是那话,我是苏姜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早年他们五十两银子把我卖给了苏家,我这辈子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和他们没关系。” 顿了顿,她又说:“成叔,我刚才说的话也不是气话,好在今个重华无大碍,不然我就是剐了他们的皮都不够赔我儿子!” 她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那也是有不能碰触的逆鳞! 罗成呐呐无言,一时间剩下的话也不敢再说了。 赤朱那头收拾好了,招呼了马夫一声,姜琴娘朝苏重华招手,她将小孩儿抱上马车,对白家人和罗成点了点头后,提起裙摆踩着马凳钻进了车厢里头。 一行两辆马车,又如来时般,迎着落日余晖,在金乌西坠之中缓缓驶出了罗云村,往县里的方向去。 姜琴娘心绪不佳,苏重华只拽着她袖子不敢打扰。 待马车出了偌大的桑园林子,黑漆平头马车倏的停了。 姜琴娘正疑惑间,宝蓝色纹绣长颈宝瓶的门帘被撩了起来,门帘之后,是楚辞那张斯文清隽的脸。 “大夫人,我有要事要同大夫人商议。”他说完这话,就看着赤朱。 姜琴娘不疑有他,一点下颌,赤朱从车厢里头出来去了后面的马车。 楚辞跃上来,苏重华眸子一亮,吧嗒吧嗒地凑了过去:“先生,你的手怎么又变回来了?” 楚辞哑然,他伸出手让小孩儿握着翻来覆去地看:“我会变杂耍小玩意儿。” 苏重华崇拜极了,而且在他心里,先生还保护了娘亲,他捏起拳头,挺起小胸膛道:“我长大了也要和先生一样厉害!” 楚辞轻笑了声,只见他手腕一翻,掌心就多了枚雪白的骨哨,那骨哨拇指长短,通体莹白,像是白玉雕刻的。 “戴手上的黄金手不能给你玩,不过这个骨哨可以。”他说着,指尖往骨哨里头一掏,从里头掏出一米粒大小的白珠,末了才塞给苏重华玩耍。 姜琴娘坐对面厢椅上安静看着:“先生,使不得。” 骨哨的威力,她当时可是见识过的,只一哨响就让两村的人停了手。 楚辞摆手:“无碍,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转头我就能做很多个的,并不稀罕。” 闻言,姜琴娘也就作罢,她头靠镶了软棉的车壁上,随着车轮轱辘,发髻上的赤金白玉兰花簪就微微晃动。 楚辞看着她,见苏重华没注意才低声说:“琴娘,心里不好受就莫要忍着,我都明白的。” 又圆又大的黑瞳转动,姜琴娘看着他,嫩气的脸上没有表情,好似没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 楚辞倾身,伸手拍了拍她膝盖裙裾:“琴娘,你这样我心疼。” 甫听此言,姜琴娘有片刻的恍惚,肩头动了下,起先一直强撑的硬气,跟着就泄了。 她双手捂脸,胸腔之中的难过忽如洪涝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又还觉得无比的累和委屈。 就好像是一直紧绷撑着的那根弦铿的一声就断了。 然后,平素习惯憋忍起来的情绪爆发出来,磅礴如汪洋,她似一叶扁舟,于狂风骤雨下无处容身,颠沛往复,没有安宁。 很轻很轻的呜咽声从她喉咙溢出来,透过指缝,在狭小的车厢里头很是清晰。 苏重华无措地看着,小孩儿死死捏着骨哨,扁着嘴,一副跟着要哭的模样。 楚辞长臂一捞,将小孩儿抱进怀里,揉了揉他发顶:“重华乖,咱们是男子汉,不能哭。” 苏重华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犹如乳燕归巢般,他挤进姜琴娘怀里,软软地抱着她,笨拙地拍她:“娘亲不伤心,重华以后会孝顺娘亲,会和先生一样厉害,不让人欺负娘亲!” 小孩子奶气的声音当是最好的安慰,让姜琴娘心头浮上暖意的同时,反而越发难以遏制情绪。 她用力抱着小孩儿,摸着他细软的发:“娘亲知道,娘亲都知道……” 楚辞沉吟片刻,他挪到姜琴娘那边,试探地伸手环抱住她肩,无声的给予支撑。 姜琴娘身子一僵,片刻后,又软和了下来,倒也没挣开。 兴许这一刻,她确实需要有人能让她停靠片刻,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 一刻钟后,楚辞将苏重华从姜琴娘怀里扒拉出来,搁自个大腿上坐好,他则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好了,没事了,世上还是好人多的,想想白家的人,嗯?” 姜琴娘轻轻抽哒了声,她捏起帕子揩了揩眼梢鼻翼,眸子泛着水汽,盈盈惑人,小鼻尖也是粉红粉红的,像极了被谁欺负狠了的模样。 楚辞眸光渐深,握着她肩的五指微微用力:“为那些人伤了身子不值得,都是一些没见识的,也蹦跶不出什么名堂,听话不难过了。” 姜琴娘点了点头,经由刚才的纾解发泄,她此时心情好了很多。 收敛了心绪后,她偏头看了眼楚辞抱她肩上的手,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楚辞挑眉,既是好笑又是无奈,他收回手,转头就对苏重华说:“重华,刚才先生安慰你娘亲的事,可不能对别人说哦,就是你祖母都不行的。” 姜琴娘心提了起来:“你跟重华胡说什么?” “乖乖坐着别插话。”楚辞轻喝了她一声,那派头十足的拿着戒尺的夫子,一身威严。 姜琴娘还当真闭嘴了,她正襟危坐,打从心里莫名就有些怂了。 苏重华捂着小嘴眯着眼睛咯咯笑起来,他在楚辞大腿上扭了扭小屁股:“先生,不要打娘亲手心啦,我不说的,我谁都不说。” 楚辞颔首,他也不瞒着小孩儿,用他能懂的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按理不该由先生来安慰你娘亲,可是你爹不在了是不是?娘亲是弱女子,伤心难过的时候总是需要依靠的,懂了么?” 小孩儿似懂非懂,不过还是记下了:“懂。” 楚辞有心和姜琴娘说点别的,看她一眼,就对苏重华说:“既是懂了,那重华去找赤朱好不好?先生跟你娘有大人的话要说。” 姜琴娘心尖一颤,她捏着帕子,冷着脸道:“先生,你这是……” 楚辞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让马夫停了车,将小孩儿送到赤朱那边,飞快又跳回来。 姜琴娘坐立难安,她抿了抿嘴角:“先生,我说过了,我对不住先生的厚爱,我此生不会再嫁。” “嘘!”楚辞坐过去往前倾,食指竖唇边,“车厢不隔音,琴娘你还是小声些的好。” 姜琴娘往后挪,人已经靠在车壁上了,没地方躲。 楚辞低笑了声,眉眼清隽好看:“你放心,我会按着规矩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越是这样说,可人越是挨得近,姜琴娘没法相信他。 她面颊微微红,刚才抽噎过的眸子水光润泽,娇娇的像是坠着晨露的薄粉桃花,靡靡秾丽。 楚辞抬手,似乎想抚她鬓角一下,姜琴娘手脚缩着,警惕地盯着他。 修长的手僵在半空,楚辞叹息一声,他收回手,瞧着她既然是无奈又是隐忍:“你怎的就不相信我?” 姜琴娘抿着红唇,一言不发。 楚辞目光灼灼,蛰伏着深沉不见底的热流:“琴娘,今日之事你也是瞧见了,他们就是欺你一个妇道人家,背后没有男人撑腰,不管是云家还是姜家,皆是如此,且世事艰难,你一人独行,如此辛苦,何必呢?” 姜琴娘还是没说话,她不断往车壁靠,试图离他远一些。 楚辞双手交叉,组织语言:“我上无高堂,中无手足,下无子嗣,孑然一身,家中祖上留有微薄积蓄家宅,你若不想再生孩子,也没什么,重华我也很喜欢,会和你一样视如己出当成自己孩子来教养。” 姜琴娘讶然,她似乎不明白楚辞忽然说这些做什么,她分明已经明确的拒绝了他! “我没你那么会挣银子,但我便是苦着自己,也不会穷着你。” “我不风流,不养外室,不纳侍妾,后宅一辈子只养一个女人……” “琴娘,我没喜欢过别人,你是第一个我想要……” 温情脉脉的话还没说完,马车一个颠簸摇晃,铛铛两声晃得人都坐不稳。 “小心!”楚辞眼疾手快,伸手一撑,按在车壁上,将姜琴娘脑袋护住,他人却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啪”关键之时,他另一只手拍在姜琴娘身侧,臂力迸发,稳住了身形。 木轮轱辘,马车速度稍减,又平稳了。 此时,姜琴娘几乎整个人都缩在车厢壁角,楚辞一手垫在她脑后,一手掌在她腰侧,而他整个人都贴在了她身上。 柔软至极的浑圆,贴着前胸,隔着仲夏轻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那种鼓囊囊的弧度,以及暗香芬芳,简直……销魂入骨! 姜琴娘手脚无措,想推开他,手却被压着根本抬不起来。 她抬头,没想两人离得太近,抬起下颌来,丹朱红唇就蹭上了他的下颌。 楚辞浑身紧绷,撑在车壁的手背用力到青筋鼓起,显然是在隐忍。 他微微偏头,在她反应不及的同时,顺着她仰头的动作,目光幽暗地掠过那张勾人的红唇,微凉的高挺鼻尖就飞快摩挲蹭过她鬓角。 靡颜腻理,橙花暗香,浮动如黄昏,叫人心猿意马。 姜琴娘睁大了眸子,她都不晓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鬓角边喷洒的热气酥痒滚烫,顷刻间,她脸就红透了。 那种男人的浑厚气息太过强势分明,让她头晕目眩,手脚发软,一身提不上来力气。 “嗯?先先先生……不……不要……”她软软哀求,张着红唇,像渴水的游鱼。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滚烫体温,一波接着一波,姜琴娘好似有一种被放到锅里翻来覆去油煎的错觉。 然她根本不知那等温言软语,入了男人的耳,才是世间最烈的春O药! “琴娘,”楚辞流连在她鬓边,唇珠时不时划过软软小耳廓,鼻息钻进耳膜,那低沉喑哑的嗓音像浓郁佳酿,醉人不已,“我心悦你,心悦的心尖都疼了,你应我好不好?” 他稍稍抽离一点,抬起她下颌,两人近的只要他想就能含吻上她。 “别怕,我不碰你,我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他的声音,分明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渴望,可还是以她为重。 姜琴娘怔然,不经意望进那双星目之中,仿佛时间放缓,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拉长,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他眉心那道红纹,十分漂亮,像是仙神入凡后留下的烙印。 她想摸,就那样伸手去摸了。 楚辞闭眼,忍住想将人按怀里揉搓的冲动,任她柔软指尖来来回回地抚摸。 “琴娘……”喉结滑动,带出惊人的蠢蠢欲动。 他的嗓音更是哑的不像话,仿佛其中酝酿着万千情动。 姜琴娘猛地回过神来,她像被沸水烫了般飞快收回手,目光游离,脸还别开。 “你……你让开些,压疼我了。”她似娇如嗔道了句,半垂着眼,脸和耳朵尖都红红的,又透又粉,跟水蜜桃尖上那点胭脂一模一样诱人。 楚辞喜欢死了她这小模样,根本舍不得松手,遂头一回厚着脸近乎无赖的在她耳边央求:“一会,我就多抱一会……” 姜琴娘不敢动,浑身僵硬如木头,拒绝了,推攘了,可是都没法抽身,她也就按捺默许了。 亦或,其实她自个都没察觉,自己并不讨厌楚辞的亲近,说不上喜欢,可至少不排斥,也不觉得恶心。 见她应允了,楚辞心头像无数姹紫嫣红的烟火在砰砰绽放,他眼底弥漫出柔软的点光,像盛放着久远的期待。 “琴娘,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心悦你,”他用力揉按了她细腰一把,又用力贴近她胸口,在她耳边抓紧时机甜言蜜语不要钱地洒出来,“心肝都能掏出来给你,真的,我不说假话。” “我时常惦念你,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活着的时候,濒死的时候,我就想着,我还要再看你一眼,看你过的好不好,就看一眼我才能放心……” “看你一眼后,我就不满足了,我还想守在你身边,免你疾苦,免你流离,免你无所依……” “可是,光守着怎么行呢,你这样招人,处处受人欺负,我得把你揣怀里,像现在这样抱着,抱一辈子……” “一辈子睡一床被窝,枕一个枕头,吃一个锅里的饭,还想……还想和你做有名有实的夫妻……” 这话热燥又羞人,让姜琴娘不自觉抓紧了厢椅,她能听到楚辞响如擂鼓的心跳,和自己同样纷乱的心跳。 从未有男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也没谁这样抱过她,脉脉温情暖的心尖发烫,叫她眼圈发涩的同时,又生出无比的恐慌来。 她害怕,她恐慌,她无措…… 所有的负面情绪来的毫无根由,也找不到源头。 她目光微垂,落在眼前那凸出一点的喉结上,随着它的滑动而动。 没得到支言片语,楚辞低头,点光从扑腾的窗帘布缝隙中投射进来,落在姜琴娘白皙如玉的脸上,长卷的睫羽微微颤动,一排细密的暗影落在眼下,越发添了几分的妩媚。 光影斑驳,掩了她一半的脸,明亮和暗色同时出现在她身上,一时间,竟是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了。 楚辞皱眉:“琴娘?”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慢慢的说:“扶风先生,你值得更好的姑娘,但那姑娘绝对不是我。” 她并不够好,家世不好,嫁过三次,守寡之身,还长的不端庄。 最为重要的事,甜言蜜语虽甜,可短短月余,他哪来的如此情深似海?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他! 仿佛猜测出她的想法,楚辞并不多解释,他深知说的多,不如做的多的道理。 所以,他戏谑地低笑了声:“琴娘,来日方长,我总能证明给你看的,到时你莫要再推开我成么?” 姜琴娘撩起眼睑,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似是害羞,又似无声的拒绝。 深呼一口她身上的幽香,纵使心里再舍不得,楚辞也得放开她了。 喉结滑动,声音喑哑,星目幽深,他铭记抱着她的感觉,一张嘴就含住了她白嫩微凉,在日光下还带细白茸毛的耳朵尖。 “啊……”姜琴娘猝不及防,小小的惊呼了声,双手猛地抵竹他双肩,娇躯软绵绵的,像一汪融化的春水。 她死命偏着头想躲开,却不知这样的姿势越发方便了楚辞。 “你……你让开……”她又羞又急,当真有些生气了,黑眸水光濛濛,委屈巴巴的。 “别恼别恼,我就先盖个戳,就这一下。”他说着,恋恋不舍地松了嘴,想舔一口的舌头还给牙齿咬了一下,缩了回去。 他果真放开她,还往后挪了点,呼吸略紊乱,眉目之间翻腾着克制和小狼狈。 “登徒子!”她斥他一口,笼着散落的裙裾弯腰跑到另一边厢椅坐去了,不跟他一块。 楚辞灼热的视线追着她,目不转睛,毫不掩饰自个的占有欲望。 就仿佛,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头,他退去了人前的君子风仪,彻彻底底地沦为被七情六欲支配的男人。 好在须臾之后,就在姜琴娘吃受不住他目光时,楚辞已经收敛好情绪,也压下了奔腾的悸动。 他目色重新清明,身上那种属于读书人的清隽斯文又回来了,至少没有起先那等让姜琴娘心惊肉跳到无法面对的侵占压迫感。 剩下的一路,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就是不曾交谈过半句。 楚辞整遐以待,时不时挑起窗牖帘子看一眼外头。 等到外头依稀传来市坊喧闹人声之时,楚辞说:“到县……” “吁……”马夫猛地一声响亮的嘘声,马车急停。 姜琴娘人往前栽,太过突然,根本控制不住。 楚辞飞快握住她香肩,单手抓着窗牖,使力稳住身形。 “大夫人,”马车外头蓦地传来赤朱惊慌到失态的声音,“你快出来,布帛坊出事了!” 闻言,姜琴娘一惊,人不待坐稳,一掀棉帘就要往外跳。 “别急!”楚辞低声道,他率先跳下马车,适才让姜琴娘搭着他臂膀,带着她下来。 姜琴娘躬身钻出车厢,脚尖还没落地,抬头就见城内某个方向火光冲天,火势大的照亮了半边暮色霭霭的苍穹。 她手一紧,抓住了楚辞的手臂,心都揪紧了:“那是……那是……” 赤朱往前跑了三丈远,似乎确定了什么,转身嘶声竭力的朝她喊:“大夫人,是咱们的布帛坊走水了!” 27.第027章 你想要的 布帛坊, 同云家锦绣庄齐名的绸缎庄子, 亦是姜琴娘这些年来一点一点做大的, 可以说是她的心血都不为过。 当年, 她的第三任亡夫苏大公子在故去之前,将布帛坊交到她手中之时, 还只个两间铺面打通的小布庄。 而如今的布帛坊,已经四间铺子打通, 并上下两层楼的大庄子。 盖因苏家的月华锦,布帛坊的生意其实很不错, 每两月一身月华锦缝制的衣裙,那都是用竞拍的方式卖出去, 只那一件衣裳就能卖上不菲的银钱。 便是后来苏家的锦绣庄也学着这样,但姜琴娘就是心思多, 一年到头, 总有出其不意的新鲜花样拉动坊内生意。 以至于布帛坊这半年来的进账已经远超云家,甚至隐隐有成为安仁县第一大绸缎庄的架势。 这会正是酉时, 暮色寂寂,天光远退,整个县里都笼罩在晦暗之中。 但唯有布帛坊的南门那边, 火光冲天,焰火像是从地心喷涌出来,肆意燃烧, 还发出噼里啪的声响。 有喧哗奔走的人流, 提着水桶, 杯水车薪地提着往火上浇。 然,火势太大,这点水洒落上去,不过就是嗤啦一声,冒点青烟,而后继续熊熊燃烧。 姜琴娘浑身冰凉,她睁大了眸子,纯然的黑瞳之中倒影着扑腾的火光,半张脸都被映成了橘红色,瑰丽又冰冷。 “大夫人,是咱们的布帛坊走水了!”赤朱满脸焦急和震惊,这些年,她可是亲眼看着一个小庄子变成如今的大庄子,赚大把的银子,也十分清楚布帛坊对姜琴娘的意义。 她咬着牙,恶狠狠的说:“大夫人,您才将这些交出去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二爷一定是故意的!” 楚辞冷着脸,很是严肃,再看着姜琴娘时,眸光柔和一丝,浮起担心:“琴娘,你想如何做都行,由我帮着你。” 姜琴娘缓缓抬手,有微末力气从脚心直蹿上来,涌入四肢百骸让她多少还能支持。 她的脸很白,白到几乎透明,在火光和暗影之间,面无表情。 楚辞就听她说:“不用,这是苏家的事。” 这样明显生硬的拒绝,让楚辞很是无可奈何。 姜琴娘深呼吸,她提起裙摆,大步往布帛坊走去,走遭灭水的伙计有提着水桶撞上她的。 她也只闷哼一声,目光坚毅而果敢的朝跪坐在地上的苏二爷苏航走去。 楚辞见状,只得叹息一声,上前紧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伸臂格挡,将人护住。 苏航头发蓬乱,面容脏污,一身袍子更是脏兮兮的,袍摆还有几个被火星灼烧出来的小洞。 他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时不时哭喊着:“让我进去,我的月华锦,月华锦啊……” 姜琴娘站在他身后,她死死掐着手心,憋忍下心头的怒意和颤憟,一字一句的问:“二叔,这是如何一回事?” 乍然听到她的声音,苏航一愣,跟着转头,接着就像见着救星一样扑过来抱着姜琴娘腿哭道:“大嫂,大嫂咱们家的布帛坊没了,还有月华锦也没了,大嫂这下如何是好,我是罪人,我是罪人,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烧起来……” 姜琴娘忍着想将人一脚踹开的冲动,质问道:“老夫人要我将印交给你,结果你就是这样打理的苏家买卖?” 苏航涕泪双流的嚎啕大哭:“大嫂,大嫂……” 姜琴娘红着眼,剜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这个时候连话都说不清! 好在坊中管事见着姜琴娘,灰头土脸的连忙过来,满脸歉疚的拱手道:“大夫人。” 姜琴娘声色厉下:“道来。” 管事不敢隐瞒,当下一五一十的细细将走水过程说了一遍。 楚辞站在姜琴娘身后的阴影里,他身形高大,从正面看过去,几乎将姜琴娘整个人都笼罩住。 他以为她是柔弱的,毕竟在白泽书院的榴花亭初见那次,她就一直在受人欺负。 而今,见着管事的毕恭毕敬,还有她临危之际的有条不紊,那一瞬间,他才骤然发觉,这么些年,没有男人可以依靠,她竟是成长到能让整个苏家依靠,那股子认真劲,瞧着格外让他心动。 “就是这样?”丹朱红唇在火光映射中弯出嘲讽的弧度,“所以就是守夜的伙计打了瞌睡,不慎打翻油灯,引燃了坊里的布匹?” 管事点头,神色黯然。 姜琴娘又问:“可有人伤着?” 管事摇头:“回大夫人不曾,盖因发现的早,守夜的伙计都跑了出来。” 姜琴娘冷笑一声:“库房呢?库房如何?” 坊中设有库,姜琴娘以前规定,库中布匹数量不宜超过一个月,盖因布匹保管不善,很容易生潮起霉灰变色,这样的布匹自然就不好卖了。 故而姜琴娘从前都是一月量的堆放,多下来的布匹另放他处,令人妥善保管。 楚辞暗自点头,如若库中布匹量不多,便是烧了去,也不过是一笔小损失。 “大夫人,”管事哭喊出来,一径抹眼泪,“今年下年的布匹皆在库中,全被烧了!” 姜琴娘脑袋嗡嗡的响,人摇晃了几下,脸色瞬间煞白:“你说什么?” 楚辞赶紧扶住她:“琴娘,不要勉强。” 姜琴娘死死抓住他手,修长的指甲掐进他肉里,连血都渗出来了。 “你说什么?”她失态到声音有些尖利。 管事怨怼地看了苏航一眼,咬牙道:“是二爷的吩咐,说每次来回运送太麻烦,坊里如果断货了不好,所以在前些时日将下年存的布匹全部堆进了库里,包括包括要用来甄选御品的月华锦!” 姜琴娘眼前发黑,整个人摇摇欲坠,下年的布匹全堆在了库里? 她看着眼前的大火,亮澄的颜色,扑腾舔O舐,像是嚣张至极的野兽,没人能奈何它。 库设在整栋楼的后面,特意选的通风阴凉的房间,平素有专人打扫。 姜琴娘提起裙摆,抬脚就要往里冲,她不能让所有的布匹都被烧掉,特别是月华锦! 楚辞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琴娘你干甚?冷静点。” 姜琴娘掰扯他如铁臂膀:“你放开我,库在后面,一定还没烧到那里,月华锦不能有事,不然苏家就全完了!” 楚辞抱着她腰身,将人提起来点,看了眼火势,在她耳边飞快的说:“我去!你给我说说方位。” 姜琴娘愣住了,她转头看着他,眼底是火光在跳跃,似乎是热烈的颜色,然脸上却清清楚楚的带出一种无助和茫然来。 楚辞心疼极了,借着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琴娘,你想要做的,我都帮你。” 心弦悸动,被一只大手拨弄,就发出嗡嗡的声音,久远不息。 见她神色莫名,那抹白无血色的小脸,脆弱又可怜。 楚辞又想叹息了,他用微凉的鼻尖蹭了下她的耳朵尖:“我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不会有事,你就说库在哪就成了。” 莫名的委屈浮上心头,姜琴娘咬唇低头,好一会才飞快的说:“你不认识月华锦,我同你一起进去。” 楚辞眸光微动,正想劝阻,姜琴娘又说:“先生,这是我苏家的事,我岂能让先生为我涉险,所以我也要进去。” 见她表情坚毅,并不妥协。 楚辞蓦地勾起嘴角,二话不说,脱了外裳,抢了一人的水桶,将外裳里外都浸湿了,然后拉过姜琴娘,往两人头上一盖,喝了个字:“走!” 外裳并不大,要遮两人很是勉强,姜琴娘咬了咬唇,提起水桶举高往下一倒。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从头到脚,将两人身上都淋湿了。 楚辞脸水珠滚落,但他低头看着姜琴娘,眉眼一弯,竟是笑了:“湿了,琴娘你湿了。” 姜琴娘不懂这话下之意,她瞥他一眼,眼波泛柔:“你也是。” 楚辞轻咳两声,见她眼中纯然,居然有些不自在了。 两人这番动静,惊到了苏航,他蹭地爬起来,抖着嘴皮问:“大嫂,你这是要作甚?” 姜琴娘没理他,楚辞已经看了火势较小的方向,单手揽着她细腰,带着人就往里跑。 “大嫂!”苏航惊叫起来,难以置信。 眨眼之间,熊熊烈火随风而涨,呼啦之中,飞快就吞没那两道身影。 苏航脸上的表情似乎僵住了,来不及收回,眼底就迸出一抹精光。 28.第028章 为我哭了 甫一踏进烈火之中, 姜琴娘才晓得,火不可怕, 可怕的是席卷而来的浓烟! 焦灼的气味,混着滚烫火苗, 挟裹让人窒息的浓烟,扑面而来就叫人瞬间眼泪横流喘不上气。 “咳咳咳……”姜琴娘猝不及防, 吸入一口, 当即水光溢满眼梢,难受的小脸都涨红了。 楚辞低头看她一眼:“帕子, 用你帕子捂嘴。” 他一手抱着她腰,将娇软软的身子紧扣怀里, 一手还要撑着湿哒哒的外裳搭两人头上,并不得空。 姜琴娘连忙摸出湿漉漉的帕子,犹豫了下没自个用,反而举起手,将帕子捂在了楚辞嘴巴上。 馨香四溢, 粉透的指尖柔弱无骨, 软绵绵的, 像是白面馒头做的一样, 诱着人张嘴咬一口。 楚辞轻勾嘴角,瓮声瓮气的道:“我不用, 你顾着自己就成。” 姜琴娘见他确实没逞强, 她也不扭捏, 不然成了拖累反而不美, 遂当真自己用。 冰冰凉的帕子覆上丹朱红唇,滤了浓烟焦味,才算好受一些。 楚辞眸光微深,那帕子,起先才在他嘴皮上抹了一遭…… 两人其实没走出去多远,楚辞选的方向是坊里从前的耳房,靠一株树冠葳蕤的香樟树,故而能燃的物什较少,火星也就少一些。 姜琴娘战战兢兢,脚下随处可见火舌,甚至还有火苗舔舐她裙摆,好在她一身都是湿的,才至没有燃起来。 饶是如此,她也紧张的手心生冷汗,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身边有楚辞在的缘故,她即便怕,也还算镇定。 楚辞护着人,一边要观察火势,一边还要注意顶上时不时往下落的火星。 走出两丈远,姜琴娘就有些头晕目眩,此时她才方知莽撞了,关键还连累了楚辞。 她苦笑一声,拽着他袖子,轻声道:“先生,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楚辞从怀里掏出一折叠四四方方的乳白色丝布来,那丝布很软,入手冰凉,又还轻透,感觉不到半点重要。 “这是冰蚕丝织的,水火不浸,你先披上。”他说着抖开丝布,哗啦裹姜琴娘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都罩的严严实实。 冰蚕丝覆体,姜琴娘就感觉到了一股子凉意,甚是舒服。 她咬唇:“可是先生怎么办?” 楚辞将湿润的外裳重新穿身上,一把拽住姜琴娘手腕:“我没事。” 说着,他带着她飞快后退两步,姜琴娘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轰隆一声,起先站立的地方,从顶上落了一截熊熊燃烧的横梁。 姜琴娘后怕起来,她反手握住他手,焦急的道:“先生我们出去,我不找月华锦了。” 楚辞没看她,反而还弯腰抱起她,往前蹦跳:“你莫担心不会有事。” 他说着,又问:“库房可是在里头?需得穿过这条道?” 姜琴娘双手不自觉攀着他脖子,尽量贴他身上,减轻负担。 她回头一看,两人此时已经穿过了大堂,来到直通后院库房的甬道,平常甬道两旁用屏风隔断,形成布匹分类摆放的小隔间,免得丝和棉等不同的布料混杂在一块。 原本黑漆木为座,绘山水烟雨的屏风这会烧的最旺,橙红的火舌舔屋顶木梁,噼里啪啦的很是吓人。 姜琴娘心头一紧:“穿过去就能看到库房了。” 丹朱红唇有些干涸,她不自觉舔了舔,更是懊悔:“先生,我们快出去,出去!” 她焦急的在他耳边道,浑然顾不得此时两人之间很是亲密的姿势。 楚辞扬眉,他周遭尽是焰火,甚至脚下都还踩着点点火星,热浪一波接着一波袭来,鸦发轻飘飞舞,他那张清隽的面容映着火红色,竟是有一种浑然不在意的睥睨。 “琴娘,你是在担心我么?”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调笑。 姜琴娘急得不行,她要从他身上跳下来,谁想楚辞低头,放肆地亲了她灼红的嫩脸一口。 姜琴娘浑身一僵,她震惊地望着他,面颊上那点微凉柔软的触感像是冰泉,汩汩流入心间,惹起臊意。 楚辞把人往怀里紧了紧,表情肃穆地看着甬道,似乎刚才做出轻薄之举的人不是他一般。 “你抱紧点,我带你过去。”他虚眯眼,心里默默算了好几种路线。 跟着又说:“琴娘,帮我解下鞶带,再缠我右手手腕上。” 姜琴娘愣愣地依言行事,柔软双臂反过去,在楚辞精瘦的窄腰上摸索起来。 楚辞腰身除却大带还有玄色带玉钩的鞶带,她抖着指尖,往玉钩上扣了好几下,都没将鞶带解下来。 楚辞也不催,只星目含笑地看着她。 姜琴娘抽了口气,这等为男人解带的事,她这辈子都没干过! 偏生,他还语带笑意:“琴娘不用担心,有大带在衣裤不会散的,你只管解便是。” 她知道! “你,闭嘴!”她终于恼了,不是瞧着他抱着她双手不便,她才不会干这样的事! 楚辞当真不说话了,可眼底的戏谑怎么都藏不住。 须臾,姜琴娘摸着窍门,扣开玉钩,解下鞶带,又连忙缠楚辞右手腕上。 楚辞捏着碧色祥云纹的玉钩,喝了声:“琴娘,抱紧了。” 姜琴娘不晓得他要干什么,只得死死搂着他脖子,软绵绵的娇娇身子紧紧贴他身上,仿佛要跟他融为一体般。 她没看到,从玉钩之中弹射出一缕小指粗细的白色丝线,就像蜘蛛吐丝,嗖的一下飞射出去缠上甬道另一头的石柱。 楚辞拽着玉钩,抱着姜琴娘,两人顺势就被那股力道扯带了过去。 姜琴娘只觉耳边热风袭来,炙烤的她面皮生疼,她不自觉将头埋进楚辞脖颈间,难受地喘息了几声。 楚辞叹息一声,软语嘤嘤,可惜不是享乐的时候。 “没事了琴娘,”他掂了下她,胸腔震动就问,“可要下来?” 姜琴娘初初抬头,就对上一双幽深如许的星目,那等深邃如海的颜色,还有其中被挑拨而起的某种隐忍的渴望,让她心尖颤了颤。 她一慌,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上滚下来,小脸绯红,那等红色一直蔓延到脖子里,然后被衣领遮掩,也不晓得是被热的还是怎的。 楚辞不再逗她,他拇指一按玉钩,白色的丝线又嗖嗖回旋进玉钩里,重新束好鞶带后,半点都瞧不出异常。 姜琴娘瞅了几眼,聪明的没多问。 “库房在哪?”楚辞问。 姜琴娘环视一圈,小下颌一扬:“那边。” 后院东南角,正是库房位置,可也是火势最大的一角。 楚辞皱起眉头:“库里都是预卖的布匹衣料,火这样大,怕是不大好。” 不用说姜琴娘也晓得,她和楚辞站在莳花置柳的庭院里头,此处易燃物少,方才有落脚之地。 “你站这等着,我进去看看。”楚辞说着,看了眼被炙的快半干的衣裳,不得不重新脱下来往屋前吉祥缸里泡湿了再穿上。 姜琴娘眸光复杂,楚辞这一番可以说是完全为了她而涉险,她揪着身上的冰蚕丝,低声道:“这个冰蚕丝还是先生用。” 楚辞侧目看她,仿佛将她所有心思都收进眼底:“不用,你顾着自个,我不会有事。” 他浑身都湿哒哒的,脚下全是水,唯有鸦发有些发卷,显然是被火苗给炙的。 姜琴娘不推辞,她打湿了帕子,踮起脚尖举着手,用湿帕帮他鸦发抹了一遍,抹湿后才将帕子塞过去。 “先生多注意安全,身外之物并不重要。”她此番已冷静下来想明白。 楚辞点了点头,不是缠绵好时机,他也就不多说,瞅着她暂且安全,一头就扎进了东南角库房里头。 姜琴娘心都揪紧了,她探头往里看,然除却熊熊大火,什么都看不到。 就一会的功夫,她便坐立难安。 “咔嚓”回廊廊栋倾塌,带着呼啦焰火,轰然倒下,刚好将库门堵死。 黑瞳骤然紧缩,姜琴娘捂住小嘴,那一瞬间五脏六腑都像针扎一样的疼。 她慌张大喊道:“先生?扶风先生?” 她想跑过去看一眼,可野风横卷,火势见涨,根本没法靠近。 所以,人出不来了? 姜琴娘白皙嫩气的脸上抹上了烟灰,在跳跃的火苗中,那双黑瞳一点一点泛出盈盈水色,滟潋粼粼,难过极了。 她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整个人扶着吉祥缸才堪堪站住脚。 是她害了楚辞! 她不期然想起他说过的:“琴娘,我就心悦过你一个……” “楚辞……”她捂着胸口,眼圈红的不能自己。 “楚辞?”她朝库房里头喊着,“楚九卿!楚九卿你快出来!” 喊了半晌也没人应,整个庭院四周,皆是凶如恶兽的火苗,火苗舔舐横梁木栋,火势就越发大了。 “咳咳……”姜琴娘咳嗽起来,吸了太多烟尘进肺腑,又喊了许久,声音便哑了。 她靠着吉祥缸坐地上,不躲也不起来,她甚至想着,要是楚辞有个万一,她也就不出去了。 “轰”又一块廊栋掉落,砸在回廊里头,火舌将仅有的一点空隙都给侵占了。 姜琴娘咬牙,她爬将起来,拿起木瓢舀水就往里泼,太过杯水车薪,她便每次都只泼一处,总有一点火星是能扑灭的。 她不晓得自个来回跑了多少次,只是庭院里头,统共三个大吉祥缸,她硬生生将其中一缸的水几乎舀尽。 筋疲力尽,面颊艳红,她抹了下脸,喘息几声,手酸软的根本连木瓢都握不住。 都这么半天了,库房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整座火焰牢笼里,仿佛就只有剩她一个人。 强烈的内疚席卷而来,姜琴娘双手捂脸,蹲在吉祥缸边,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楚辞……”她舌尖卷着,轻吐出这个让她内心万般复杂的名字。 “你是在叫我么?”冷不丁,阴影覆盖下来,浅笑的声音仿佛是金玉相撞般好听,犹如一股清泉,汩汩润凉。 姜琴娘霍然抬头,眼梢含泪地眯了起来。 那张小脸,沾染了灰尘,脏兮兮的不好看了,可唯有那双眸是晶亮无比的,那亮澄的颜色堪比周遭烈焰。 楚辞蹲下身,挑起她下巴:“琴娘,你是在为我哭么?” 那点泪痕,就搅动他心绪,悸动纷繁而来,久久没法平静。 姜琴娘犹犹豫豫地伸手摸了下他的手,确定是温热的,也确定面前的人还是个活人。 她似乎就想笑一下,可扯了扯嘴角,只带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以为……以为你也要被我克死了!”她憋忍不住,抽抽地哭起来,眼圈红红的,可怜兮兮的,叫人心疼。 楚辞眸光幽深,指腹踏弹过她眼梢,去了湿润,拍着她后背低声安抚道:“你都还没同意要跟我做夫妻,我哪里会让自己出事?” 这些年里,里外操持苏家的经历,早让姜琴娘忘却了软弱的滋味,事事面前,她早习惯了独自支撑。 但是唯有面对楚辞之时,她这段时日来想哭的次数竟是比任何时候都多。 她抹了把脸,觉得自个矫情。 “你看看这可是月华锦?”楚辞将怀里一卷布匹塞给她,免得她再伤心。 姜琴娘捧着布匹,那布匹通体银白色,没有任何纹理,可映着光的时候,却有不同的色彩析出来,就像是薄纱月华,又像是雨后彩虹。 这正是月华锦的玄妙之处,待缝制成衣裙,随着行走和光线的不同,每一处反射出的彩光都不一样,故而很受追捧。 然,姜琴娘此时却想将这匹月华锦给扔进火里!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她起先是魔障了才会不顾安危冲进烈焰里头,还连累到楚辞。 “我进去之后,就只找着这一匹,里面火势太大,不知是不是都被烧了。”楚辞道。 姜琴娘抱着月华锦,应了声。 楚辞皱着眉头:“我观火应当是从库里头烧起来的,不像是伙计房里燃的,毕竟库里面已经烧的七七八八,除却这一匹,再找不到任何一匹好的布料了。” “没关系,”姜琴娘轻声道,“我们先出去。” 她似乎一点都不看中了,也并不在意苏家经此之后会不会败落。 楚辞看她一眼:“琴娘,你知道的,任何事我都会帮……” “先生!”她打断他的话,抱着那匹月华锦微微低着头,“你不要这样,我克人的,你别和我走得太近,我不想先生日后也出事。” 从青梅竹马到白青松,再到后来的苏家大公子,但凡跟她有关系的男人,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楚辞眸光微动,暗自叹息了声,心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我先带你出去,你我之事日后再论可好?” 姜琴娘鼻塞的深呼吸,声音有些闷:“好,有劳先生。” 好似这一瞬间,她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有礼却疏离。 与此同时,在布帛坊外头,起先还一身狼狈的苏二爷理了理袖子,又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脸。 管事欲言又止:“二爷,可是要差人进去寻一寻大夫人?” 苏二爷苏航斜睨他:“大嫂无畏,火这么大,你是要我拿别人的性命去换她的么?” 管事一噎,低下头不敢再劝了。 苏航背着手,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熊熊烈焰,虽是一直有人提水在浇,可火到底还是越来越大了,约莫要将整个布帛坊烧成灰烬才算罢休。 “大嫂的恩义,我苏家会铭记于心。”他这话说的,好似姜琴娘已经出不来,笃定会被烧死在里头一般。 29.第029章 有情有义 苏家布帛坊的对门,便是云家的锦绣坊。 朱红门牖大开, 火光映照过来, 将站在门里的两人面容照的清清楚楚。 “呵, ”其中一人轻笑了声,那人长着一张阴柔漂亮的脸,长眉凤眼,挺鼻薄唇,过分雪白的脸上,细致的几乎看不到毛孔, “姜氏倒是要财不要命了, 我高看她了。” “是,四爷说的是,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另一人穿着宝蓝色衣衫,点头哈腰, 满脸讨好。 云四爷云泱是苏家排行最小的一位,他和云锻、云练都很不一样! 云锻此前操持的都是安仁县里的买卖, 云练就不曾掌权,而云四爷云泱则是管着县外的所有买卖, 说是云家的当家人都不为过。 云家今年新织出的云霞锦,便是云泱从倭国那边得到的技艺,本是准备让云家更进一步,和京中宫里头攀上关系, 谁晓得云锻一死, 云练又自毁云家名声, 此遭几乎断送了云家的整个前程。 且这云泱还有个同胞姊妹,唤云雒,天生极擅女红,师从宫廷绣娘大家,她的绣品在安仁县已经到千金难求的地步。 有传言,今年她会带着云霞锦进宫,甄选宫廷绣娘。 云泱凤眼微眯,狭长的眼线带出凌厉的感觉,身边的王管事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可惜是个寡妇,又还克夫,不然这样的女人要娶进咱们云家,何愁家业不兴。”云泱今年也才二十出头,他见过姜琴娘,相貌身段都堪称极品,奈何身份上不得台面。 王管事想着死了的云锻,还有至今都还瘫在床榻的云练,整个人憷的慌。 “四爷,这姜氏真是命硬的很,跟她沾边的男人就没个好下场。”他是生怕云泱步后尘。 云泱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他手里晃着把折扇:“你当我是云锻和云练那等色令智庸的蠢货?” 管事干笑两声,不敢再说了。 云泱视线落到苏二爷苏航身上,轻蔑一笑:“除了姜氏,苏家不足为惧。” 王管事笑看对面熊熊燃烧的烈火,脸上同样带出鄙薄来:“姜氏冲进火里,凶多吉……” 他话还没说完,陡然睁大了眼睛,正正看着姜琴娘被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抱着从烈焰之中冲了出来。 他嘴巴还张着,惊讶地合不上了。 “啪”云泱合上折扇,目光锋锐,“那男人是谁?” 王管事摇头:“不曾见过。” 云泱冷笑:“能不顾生死的帮姜氏,你们竟然不晓得,给我查!” 云泱心头是如何想法,旁人不晓得,便是姜琴娘在出来的刹那,敏锐地看见了锦绣坊里云家的人,她也没在意。 苏航面容僵硬,他好像想笑一下,然而扯出来的,却是皮笑肉不笑。 他反应很快,连忙上前,嘴里假惺惺的问:“大嫂,大嫂你可出来了,你要有个万一,我如何同大哥交代啊?” 姜琴娘瞥他一眼,从楚辞怀里抽离,并站远半步,她身上裙裾焦黑,脸上一股子热烫,像是皮肉都被烤焦了一般,就是青丝都多有泛黄,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很是狼狈,到底人还是安全无虞。 反观楚辞就要惨一些,后背鸦发不知何时被烧了一撮,袍摆上甚还有火星,他一直护着姜琴娘的手,不着痕迹的往后背过去,将绯红起泡的手背藏了起来。 姜琴娘松了口气,眼波流转,上下扫了楚辞,见他也无碍,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苏航还在说着:“大嫂,往后莫要如此莽撞。” 姜琴娘抱紧怀里的月华锦,黑眸深邃地锁着苏航,她也不说话,抿着丹朱红唇就那样看着他。 苏航心头一突,踟蹰道:“大嫂?” 姜琴娘蓦地开口:“是守夜伙计睡着了,坊里才烧起来的?” 苏航点头,心思急转:“大嫂放心,我一定严惩那伙计!” 他说的恶狠狠的,眼睛都红出血了,显然也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姜琴娘点了点头,旁的她并未多说:“目下是你在管着印,我先回府了。” 这么会功夫,她彻底冷静下来,回头看了看烟尘烈火中的布帛坊,火光冲天,照亮半边苍穹。 县衙也有人过来问询,未免火势蔓延,整条街上的百姓都衙役都行动了起来。 人渐渐多了,姜琴娘觉得很累,她不想再呆下去,将唯一一匹月华锦交给赤朱收好,上了马车回苏府。 苏家,古氏已经得到了消息,她正准备出门,就和进门的姜琴娘遇上了。 古氏见她那一身狼狈和脏污,握着拐杖的手一抖。 姜琴娘朝她见礼,用一种浅淡的口吻说:“老夫人,布帛坊走水,库房里的布匹全烧没了,扶风先生帮着我就抢出了一匹月华锦,其他的没了。” 古氏摇摇欲坠:“怎的就走水了?” 毕竟布帛坊是苏家来安仁县之时,开的第一家布庄,这么多年就没出过差池。 姜琴娘摇头:“二叔说是守夜伙计打了瞌睡,碰倒了油灯。” 古氏难以置信,她头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可这话是从苏航嘴里说出来的,不相信那又如何? 姜琴娘又说:“二爷为方便,将下年所有的布料存货都堆放在库里,目下全烧毁了。” “铛”古氏手里的拐杖落地:“什么?下年全部的布料存货?” 姜琴娘点头,她垂下眼睑:“是,所有的布料。” 古氏抖着手,她一把抓住姜琴娘手:“那下年没有货可卖,苏家怎么办?苏家怎么办?” 姜琴娘火里走了一遭,脸上和手上的皮本就有些烤伤,粉红粉红的,还火辣辣的痛,此时被古氏那样用力掐着,她当即就忍不住痛呼了声。 楚辞上前半步,刚想抬手挡古氏,他似乎想起什么,眼神微动,又站住了脚。 古氏一径的问:“琴娘,苏家是不是完了?” 姜琴娘接连抽了几口冷气,她忍着道:“老夫人,我不知道,我已经交出了印,这段时间并没有管买卖,不清楚二叔和三叔是不是有变动。” “你怎么能不知道?”古氏声音尖利起来,“你是在怨我让你交出印是不是?” 姜琴娘心起烦躁,手痛得不行,她手腕翻转甩开古氏的手:“老夫人,一应事由您还是等二爷回来再论,我和扶风先生冲进火里,这会仪容不整,容我们先下去梳洗一番。” 说完这话,她不管古氏是不是同意,领着人直接进了门,不看古氏脸色。 古氏想说什么,然嘴皮抖了两下,又咽了回去。 她道:“白姑,去让老二回来,也把老三找回来,半个时辰后,所有人福寿堂来!” 白姑应下,晓得这事严重,连忙去寻人了。 只是走之前,她还不忘在古氏面前嘀咕了句:“老夫人,扶风先生可真是有情有义,连命都不要了也要帮着大夫人,这种男子世间少见。” 古氏面容一沉,她这回没应和白姑,而是捡起拐杖猛地朝她打去:“我苏家都到生死存亡之际,你还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白姑脸色大变,连忙告饶:“老夫人,老奴说错话了,老奴自打嘴巴。” “滚!”古氏双目一瞪,法令纹深刻又威严。 白姑连忙滚了,不敢再挑拨是非。 古氏站在苏家门口,她目光沉沉地看了看汀兰阁方向,而后又看了看勤勉楼,那张脸上表情讳莫如深。 她十分清楚,苏家生死关头,正正需要姜琴娘,不管她干了什么,亦或想干什么,她都得忍着! 30.第030章 我再轻点 姜琴娘觉得很累, 她躺在热水里头,手脚都是酸软的, 太阳穴还突突的抽疼, 十分难受。 赤朱滴了一点花露, 在手心揉开了, 才抹到她青丝间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水雾蒸腾, 暗香芬芳,姜琴娘靠在靠在浴桶里,那张脸红若春桃。 她闭着眼睛,好一会才低声道:“赤朱, 我脸有些疼。” 赤朱应了声, 净了手, 重新抹了另外一种透明的药膏, 轻轻敷她脸上, 末了连手背脖子一起厚厚抹一层。 “大夫人, 这是治烧伤的香草膏, 效果很好, 一会就没事了。”赤朱拿着瓢,往她身上舀水冲刷。 闻言, 姜琴娘说:“给扶风先生送一份过去。” 在烈火之中时,她其实被保护的很好, 不曾受伤吃苦头, 可楚辞就不好说了。 赤朱记下了, 她算着时辰, 差不多之时道:“大夫人,老夫人那边让去福寿堂。”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睁眼,脸上面无表情:“与我拾掇。” 一刻钟后,姜琴娘一身清爽地出了汀兰阁,她走之前,唤来澄琉,吩咐她去勤勉楼那边,若是楚辞有需要就尽管满足。 福寿堂正厅,气氛肃穆,安静无声。 姜琴娘踏进来之时,苏二爷和苏三爷都转头看了过来,古氏瞄她一眼,见她面带薄粉,艳若桃李,刚沐浴过后的那一身水汽怎么都掩饰不住,招人的很。 苏三爷苏武眼睛都看直了,好在他还晓得遮掩几分。 苏二爷苏航已经换了身衣裳,发髻也梳过了,没有起先那等狼狈。 他恹恹地低着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姜琴娘落座,古氏轻咳一声道:“老二,将布帛坊的损失清点一番。” 苏航称是,想了想说:“布帛坊走水,烧毁严重,其中含十匹月华锦,三十匹丝,二十五匹棉麻……” 姜琴娘心头一默,今个那一遭就相当于布帛坊下年大半年的存货全给烧光了! 这会六月,冬天无蚕茧可收,也没有新织就的布匹,一应都只有等来年开春等着新蚕吐丝。 古氏心都在滴血了,握着拐杖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所有的都没了?” 苏航低下头,很小声的道:“是,都没了。” 听闻这话,古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 苏三爷苏武冷笑一声:“二哥,大嫂才将印交给你多久?你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是想让全府上下都去喝西北风么?” 苏航被说的面红耳赤,然布帛坊走水,本就是他管理不当所致,也怪不得别人。 苏武逮着这点不放:“哼,反正我三房没饭吃就上你二房去。” “你以为我想么?”苏航掸着脖子吼道。 “够了!”古氏跺着拐杖喝了声,她像是瞬间就更老了,深刻的法令纹松弛耷拉下来,整张脸都布满岁月的沧桑。 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姜琴娘,忽的问:“琴娘,你是怎想的?” 姜琴娘撩眼睑,扫三人一圈,随后问:“二叔,布帛坊走水之前,还有多少单子是没给货的?” 苏航一惊,他似乎这会才想起这茬,当即整个人都呆掉了。 姜琴娘端起案几上豆青色茶盏啜了口,清清淡淡的说:“我已经不管府中的事,所以老夫人我只能说说我的想法,二叔听或不听,还请自己考量。 “你说。”古氏开口道。 姜琴娘点了点头:“目下苏家困境有四,一则收了定金却还没给货,特别是预定了月华锦的,如今没货可给,只有退银子,就是不知府中现在还有现银多少,二则下年苏家的货从哪里来,三么自然是布帛坊的重建。” 说道这里,姜琴娘顿了顿,才提最后一点:“最后便是今年下年要用月华锦甄选宫廷御品之事,咱们苏家已经报了名册上去,如今拿不出月华锦,就是欺君罔上,浪得虚名。” 古氏倒抽了口冷气,脸都白了:“琴娘,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的苏家就是个烂的不能再烂的摊子,姜琴娘放下茶盏,提醒古氏:“老夫人,我不管事了,你问错人了。” 古氏还没说话,苏航噗通一声就给姜琴娘跪下了:“大嫂,你要救救我,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苏三爷冷哼了声,并不附和。 古氏欲言又止,想重新将印收回来还给姜琴娘,可又拉不下那个脸面。 姜琴娘施施起身,声音柔和,表情温顺:“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通天的本事,二叔你高看我了,如今这样,我也是没法子的。” 说着,她苦笑了声:“老夫人,我从火里抢回来那匹月华锦,我会留着,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拿。” 话毕,她理了理宽袖:“今天重华让大火惊吓了,我想去看看她,老夫人容我先告退。” 古氏见她不松口,只得摆手同意她离开。 姜琴娘临走之前,到底还是好心劝告了句:“二叔,约莫一会就有人上门来闹着要退银子,你还是先准备一下的好。” 苏航木愣愣的,也不晓得他到底听没听到这话。 姜琴娘出了福寿堂,赤朱扶着她往外走,眼见四下无人,才啐了口:“呸,真不要脸,夺权的时候比谁都快,捅了篓子就想到大夫人了,简直膈应人!” 姜琴娘比谁都清醒理智,她问:“上回公堂上,云练拿出的碧色抹胸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赤朱恍然:“是院子里的清扫婢女干的,我找着了人,逼问了番,那婢女说是云练私下里给她银子,叫她偷的。” 闻言,姜琴娘皱起眉头:“云练是如何跟那粗使婢女搭上线的?” 赤朱想了想:“这个不知,不过那粗使婢女,从前是二房那边分过来的。” 姜琴娘冷笑连连:“苏航可真真好手段,布帛坊哪天不走水,偏生我去了罗云村就走水了,全天下的事都让他给凑巧了。” 赤朱讶然:“大夫人,您话里的意思是?” 姜琴娘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了。 赤朱明智的熄了问询的心思,有些事,她一个婢女,还是不知道的好。 一主一仆慢吞吞地往勤勉楼去,赤朱嘴里兜不住话,她憋了一路,最后还是问道:“大夫人,布帛坊烧没了,往后可要如何是好?” 姜琴娘勾起嘴角,讽刺极了:“老夫人让我交印那刻起,苏家买卖就和我不相干。” 赤朱才不信她这话,上头两房老爷就没个能撑起来的,这烂摊子兴许到最后,还是要落她家大夫人头上。 姜琴娘其实看得很明白:“先等着吧,不然太轻易妥协,往后很多事有一就有二。” 赤朱似懂非懂地点头:“不过,大夫人布帛坊走水的是不是太蹊跷了?” “哼,”姜琴娘眼底泛出厉色,“何止是蹊跷!” 多余的她没再说,赤朱想问也不敢再问。 两人进了勤勉楼,四下一看没见着澄琉,也没看见苏重华。 姜琴娘疑惑,提起裙摆,直接往偏厅去:“先生?” 偏厅里头同样没人,整个勤勉楼安安静静的。 赤朱戳了姜琴娘一下,朝她努嘴。 姜琴娘寻迹看过去,就见北厢房里头,门牖虚掩,还有人影晃动。 她几步过去,轻推门牖抬眼一看,就见鸦发披散,一身中衣的楚辞闷背对着她盘坐黑漆三围榻上。 “先生?”姜琴娘踏进来。 背着她的楚辞手一抖,似乎还隐忍的闷哼了声。 他豁然回头:“你怎来了?” 姜琴娘转过屏风,才看到他正握着把锋锐匕首往手背上比划。 那手背通红一片,还冒着晶亮亮的水泡,瞧着有些红肿,刚那一下,兴许力道重了,匕首划出了道口子,有猩红的血霎时渗出来。 姜琴娘讶然:“先生怎伤的这样重?你瞒着我做甚?” 既是撞破了,楚辞也就不遮掩:“没事,挑破水泡,几天就没事了。” 许是共同历经了生死,姜琴娘没了从前的疏离客套,她直接坐到榻上,拉过楚辞的手,细细看了遍道:“这水泡是能用匕首戳的么?” 楚辞转着匕首,表情讪讪。 姜琴娘没注意,她吩咐道:“赤朱,拿我绣花针来。” 赤朱也没觉哪里不对,总是扶风先生为人正派君子,她是半点都不担心。 她匆匆出去寻绣花针,姜琴娘见榻中间的案上放着香草膏,当下抠了一坨抹上去。 冰冰凉的药膏覆盖绯红的手背,那股子火辣辣的灼痛瞬间消退,整个人都舒坦了。 厢房里没别人,楚辞目光深邃地瞅着她,见她皱着娥眉,抿着红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莫担心,我不痛的,比这还重的伤我都受过的。”见她那担忧的小模样,楚辞忍不住心一软。 姜琴娘看他一眼:“我晓得不痛。” 须臾,赤朱找来绣花针,姜琴娘捻起一根,放烛火上烧了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戳破水泡,又拿吸水的细棉布轻轻攒掉黄水。 到底是女人,十二分的细心,动作还轻柔,楚辞没啥感觉,反而觉得她指尖在他掌心摩挲抚过,抠来抠去的,一会揉着他指缝软肉,一会捏着他指头,撩拔的人心猿意马。 他轻咳一声,掩饰起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姜琴娘顿手:“疼了?” 不等楚辞回答,她又说:“我再轻点,你忍忍。” 说着,不自觉的,每戳破一个水泡,她就低头噘起丹朱红唇吹吹,像把楚辞当小孩儿哄了一般。 楚辞哑然,但心头悸动迭起,密密麻麻,就像是有无数小兔子在四下撒野乱跳,砰砰砰地停不下来。 戳完水泡,姜琴娘又往他手背上抹了一层药膏,那药膏里头含香草,抹开来,清凉滋润,就像是泡在了冰水里头。 “这药膏是专治烧伤,早晚各一次,不可沾水,三天就能好。”姜琴娘顺便叮嘱了番。 待两只手都处理了,姜琴娘往帕子上擦了擦绣花针:“还有何处有伤?” 楚辞轻笑了声,星目生辉,潋滟粼粼:“没了,其他地方没伤。” 姜琴娘遂收了针:“先生这几日养着,绣房那边我会吩咐下去,再多给先生制几件衣裳,想要吃甚也直接说就是。” 任何小细节她都记在心上,晓得他冲进烈焰之中时又坏了件外裳,本就不多,索性再多给制几件也是成的。 楚辞勾了勾嘴角:“什么都成?” 姜琴娘看他一眼,笑道:“我会哄骗先生不成?” 白嫩面颊上的梨涡浅显,小小的,圆圆的,很是可人。 她还跟赤朱吩咐:“去跟澄琉说一声,这几日先生不便,让她过来伺候。” “不用,”楚辞连忙推辞,“我不习惯有人跟在身边,只是……” “只是什么?”姜琴娘疑惑问。 楚辞瞅着她,扬了下手:“双手不便,不知琴娘可否早晚抽空帮我上药?” 听闻这话,姜琴娘怔然,她抬头就见他眸色神幽,点漆黑瞳里映着一个小小的她,既是专注又是情深的模样。 不期然,姜琴娘心慢跳了半拍。 “不然,还是算了。”楚辞见她没说话,垂着眼,抹了药膏的双手搁到双膝上。 那表情说不上来的黯然,好似还有点失望。 “我让婢女过来。”半晌姜琴娘道了句。 楚辞瞄她一眼,口吻生硬的道:“不用,我不喜欢。” 他说着,伸手去端案几上的茶盏,谁晓得指尖一碰,就将茶盏打翻,淋了一手背的温热茶水。 “嘶!”他抽了口冷气,甩了甩手。 “不要动!”姜琴娘惊了下,她一把抓过他手,捻起帕子轻轻盖上去,让帕子吸干茶水。 她还板着脸:“跟你说了碰不得水,也揉搓不得,皮都要掉的……” “那你早晚帮我上药,”楚辞扬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点都不妥协,“我不要别人。” 他端着一张清隽君子的脸,说着这等近乎无赖的话,叫人哭笑不得。 姜琴娘哑然,她看了眼侯在门外的赤朱,压低了嗓音道:“先生,我真不值得先生这样厚爱。” 楚辞哂笑:“厚不厚爱,那是我的事,你也管不着不是,所以你来帮我上药可好?” 他顽固不化,好似认准了她,就谁都不要。 姜琴娘无法,目光落在他一双红肿的手背,原本修长白瓷的手,肿得不像话,让她是愧疚又心软。 她遂点头:“好,早晚我都过来帮你上药。” 楚辞扬眉,眉目都舒展明亮了,看着她的目光更是灼热。 姜琴娘不敢和他对视,低头又打量起他的手背来,有药膏没抹匀的地方,又伸指尖蹭两下。 楚辞不逗她,说起正事来:“布帛坊走水了,老夫人怎么说?” 姜琴娘脸上表情淡了:“她想让我出面收拾烂摊子。” 楚辞皱起眉头:“那你怎么想的?” 姜琴娘摇头叹息,眼梢带出嘲讽:“摊子都烂了要怎么收拾?我又不是神仙,没那本事,先看着吧,往后再论。” 楚辞思忖片刻,忽的低笑道:“琴娘,你想不想重新掌权?” 对这话,姜琴娘似乎不太明白,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 楚辞被那双纯然的眸子看的心尖发痒,他轻咳一声说:“所谓不破不立,摊子烂了,可以再拉扯一个,拉扯一个你的一言堂,没谁敢再指手画脚,如此不用等到重华长大,整个苏家你说了算。” 姜琴娘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往日抛头露面那都是迫不得已。 当年苏大公子将她买回来,见她在术数在颇有天份,女红也还不错,便试着教导她一些生意上的事。 这一教,苏大公子就惊讶了,姜琴娘原本他想象中的有本事,且眼光很准,又时常有新奇不拘一格的想法。 苏家另外两房是撑不起来的,没谁晓得,苏大公子当时就下了个惊骇世俗的决定——培养姜氏,将苏家交给她! 两年三过去,事实证明苏大公子没看错人。 姜琴娘将苏家里外都打理的很好,还对苏重华视如己出,世上没几个女人能做到她这般地步。 所以,即便是后来古氏百般苛待,外头名声再是不好,她也不曾想过要将苏家改姓姜。 最多只是将苏重华好生养大,媳妇熬成婆后,她总能解脱的。 然目下,她听出了楚辞话里的意思。 她愕然,指尖一颤:“你……我……” 楚辞点头,口吻诱惑:“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何不自己就成为希望?” 他见姜琴娘在思考,继续说:“琴娘,你也不想看到苏家败落,这同你的计划不附和,但你扪心自问,古氏和苏二、三爷,他们三人能是个拎得清的?处处阻碍于你,让你手脚不得施展,还把布帛坊给倒腾没了,再作下去,保不齐绣房也保不住!” “这,是你希望看到的?” 最后一问,仿佛一记闷雷,打在姜琴娘耳边,震耳发聩,响彻天际。 姜琴娘握起手,修长的指甲掐进手心里。 “琴娘,”楚辞手覆上她手,一点一点掰开她手指头,瞧着那粉嫩嫩的指尖,恰若春风,似明媚粉桃,娇娇动人,“你若想重掌苏家,我自然帮你。” 姜琴娘眼瞳骤然一缩,她看着他,好半晌才问:“布帛坊没了,苏家此次危机,你要如何帮?” 她心里其实有个模糊的想法,但还不是很清晰。 楚辞笑了,笑声清越悠长,像是微凉薄荷,舌尖含上一点,整个发肺腑一并凉了。 “你想我如何帮都成的,”他揉着她指尖,爱不释手,稀罕的紧,“我应该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有些能耐。” 指尖的异样让姜琴娘反应过来,她猛地抽回手,耳根不自觉就烫了:“我要想想。” 说完这话,她起身拔腿就跑了,脚步仓惶,仿佛有恶狼在追赶一样。 楚辞笑出声来,他偏头看着她背影,喊了声:“琴娘,明早我等你过来。” 姜琴娘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她回头,如墨黑眸瞪了他一眼,自以为凶巴巴的,可浑然不晓得,娇软身姿在那,再是凶都跟撒娇似的,不仅威慑不了,还勾得人心痒难耐,只想按着她狠狠欺负一番才罢休。 姜琴娘几乎一路小跑地回了汀兰阁,甫一踏进房门,她才发现自个心跳的很厉害。 赤朱不解:“大夫人,你跑作甚?脸还这么红?可是又有些疼了?” 姜琴娘解释不来,挥手让她退下,她在厢房书案边坐下。 书案上,摆放着白纸和一截炭条,还有几本从前的账册。 她翻开其中一本账册,家书页中夹带的纸张抖开,白纸黑迹,雪白的纸张上挥着她捏银叉用冰镇西瓜的图。 那赫然是上回楚辞画给她的那副炭条画。 姜琴娘看了会,平心而论,楚辞将她画的很传神,一举一动都和真人无异,画技不俗的同时,又像是很了解她一般。 她叹息一声,拍了拍脸提醒自己:“姜琴娘,不命硬克夫,莫要去害别人。” 这般一说,心头再多的涟漪都凝固了,仿佛瞬间就从春天到了隆冬,再多的春意都消泯霜冻,不复存在。 她认真的考虑起楚辞提过的话,想了半晚上,方方面面都思量了很多遍,临到隔日一早,再福寿堂的白姑来请她之时,她方才下定了决心。 白姑苦着一张脸,见了她就说:“大夫人你赶快去府外看看吧,上门要退银子的人扎推了,苏二爷在那边应付不过来,老夫人让老奴来找您。” 姜琴娘晓得避让不过,她草草拾掇了番,边往府门外走边道:“白姑,麻烦你让老夫人开库清点现银,该退的银子自然要退的。” 只要她肯出面,什么话都好说,白姑连忙应声,匆匆去回禀古氏去了。 苏家朱红嵌黄铜兽环的大门外,诸多姜琴娘熟悉的面孔,大部分都是她从前的老主顾。 此时,一堆人围着苏二爷闹成一片,有人嘴里说着狠话,拿纸契威逼苏二爷退银子。 苏航没法,白着脸,嘶声竭力的喊:“退,我都会退银子给你们!” 但没人听他的,非得现在就要看到银子。 姜琴娘眸光微动,她抬脚站在阼阶上,声音轻柔缓和的道:“诸位,不若进府吃着茶,咱们一个一个的算,总不会少了大家伙的,大家还信不过苏家么?” 她这话一落,众人倏的就安静了。 31.第031章 我说了算 福寿堂的花厅里头, 或坐或站的聚了泱泱一波的人。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 横眉冷眼, 怒气冲冲。 此刻,苏二爷苏航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不敢吭声不说, 还恨不得缩头缩脑的钻到地缝里头, 不见人才好。 这等事, 三房的苏武溜边的比谁都快, 是决计不会露面的。 便是古氏,同样不曾出来,只遣了白姑过来随时听从姜琴娘吩咐。 姜琴娘是谁都指望不上, 她命府中婢女赶紧给众人上茶上瓜果点心,先将人安抚住了,才笑着道:“苏家在安仁县经营这么多年, 岂有会亏待了大家伙的道理,再者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 话说的有理,厅中众人情绪便好上一些, 没起先那样大吵大嚷。 姜琴娘暗自松了口气,她朝苏航招手, 两人出了花厅, 站在庭院里头,姜琴娘问:“二叔, 预计要退还多少银两?” 苏航将手头的账本递过去, 苦笑道:“足足有二千两有余。” 姜琴娘皱起眉头, 翻了翻账目:“府中有多少现银?” 苏航道:“府中最多只有八百两现银,其他的数,我早已拿去下了明年蚕茧的定金,所以能流转的现银并不多。” “老夫人是什么个想法?”她又问。 苏航摇头:“我不晓得。” “啪”姜琴娘和合上账本,目光深沉地看了苏航一眼:“二叔私库里还有多少现银?” 苏航脸色大变,他警惕地后退一步:“大嫂,这是想做甚?” 姜琴娘冷笑一声,声色厉下的道:“布帛坊走水,皆是二叔之故,既然府上现银不够,自然需要二叔自己想法子填补上,莫不然还要动用老夫人的嫁妆不成?” 这话让苏航竟是无法反驳,他羞愧的脸都红了,憋了半天,憋不出半句话来。 姜琴娘将账目摔他怀里:“将府里的现银抽调五百两,先分开月华锦单子,把其他单子的定金退掉。” 苏航忙不迭地点头,看了姜琴娘好几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琴娘不管他,她提起裙摆,直接去正厅找老夫人古氏。 古氏这会在正厅里头接连叹息,她愁的觉都睡不着,东西也用不下,这才几日,鬓边花白,整个人活生生老了一圈。 她见姜琴娘过来,眼睛一亮:“姜氏,事情解决了?” 听闻这话,姜琴娘简直像笑,她淡淡地看过去道:“老夫人,二叔那边至少差了一千二百两现银,我是来问问老夫人,可还能周转一些?” 古氏怔然,好半天她才嗫嚅道:“怎的差那么多?” 姜琴娘气定神闲:“这还是按照账本上来算了,若是有主顾提出要咱们双倍赔偿,特别是订了月华锦的主顾,不能得罪,估计那点现银还不够。” 古氏抽了口冷气,此时方才晓得事情有多严重。 一大早被叫过来,姜琴娘连早膳都没用,她自顾自做下,随便捡了案几上的点心塞嘴里就用。 古氏叹息一声,考虑半晌,舍下老脸问:“琴娘,此时老二绝对解决不了,老三就晓得玩女人,你看,那印是不是还是你接回去?” 姜琴娘咽下嘴里酥脆的玫瑰酥卷,黑白眼瞳看过去,荡出明晃晃的讥诮。 古氏顿感没脸,她心头一怒,可又不敢发作,生怕把姜琴娘给得罪死了。 慢条斯理用完一块玫瑰酥卷,姜琴娘又啜了点茶水,感受着点心的酥香在舌尖缓缓退去,她才不冷不热的道:“老夫人,二叔惹下的祸事兜不住了,又想起我来了?做人可不能这样不厚道,没良心。” 古氏脸上臊的慌,但硬着嘴道:“什么叫没良心?当年你一寡妇,家里连十两银子的聘钱都拿不出来,是谁帮衬了你?这些年供你好吃好喝的,你怕是忘了本!” 姜琴娘也不生气,她睨古氏一眼,施施然起身,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 “站住!”古氏慌忙喊道。 姜琴娘站在门槛处,她也没回头,就那样微微侧目说:“苏大公子五十两买我,我这些年给苏家做牛做马,将重华视如己出,我姜氏自问问心无愧,就是死了去地下,我也有脸见苏大公子。” 古氏摩挲着手上拐杖,吃不准姜琴娘到底在想什么。 考虑了会,她像是妥协了一般,叹气道:“姜氏你坐下,咱们好生说说。” 姜琴娘回神,勾起嘴角,她身后是旭日初升的暖光,映照出一片金黄。 她背着光,背后有多光亮,身前就有多厚重的暗影。 古氏只听她说:“要我管也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古氏不得不妥协:“你说。 “第一,苏家买卖往后谁都不能插手;第二,苏家从今个起,我姜氏说了算!”她扬起下颌,将两个条件提了出来,恰和了昨晚上楚辞跟她说的。 古氏脸色一变:“姜氏,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琴娘也不客气:“我不想干什么,只是受够了某些蠢货,一次次收拾烂摊子,你当我有天大的本事不成?” 她这话说的尖锐,平素鲜少有这样的时候。 古氏愣在那,忽然道了句:“我怎知,你往后会不会带着苏家另嫁,将苏家改名易姓!” 姜琴娘还真么想过这个,她不在意的道:“我不会再嫁,老夫人若是不信,咱们可以定契。” 古氏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咬牙切齿般地吐出一个字:“定!” 两刻钟后,姜琴娘拿着从苏航那边收回来的印,她直接到花厅接管过来。 苏航巴不得甩手出去,他也不在意那印,总归能夺一次肯定就还能夺二次,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竟然看起笑话来。 此时花厅里头,已经有小部分人拿了银子走人了,可还有接近大半的人在等着。 姜琴娘不慌不忙吩咐下去:“苏家危难之际,当众志成城不分你我才是。” 苏航心头一突,顿觉不好。 果不其然,姜琴娘又道:“赤朱,带上仆从护院,先从二房开始,将现银搜出来,那些值钱的没用的玩意儿都拿出去卖了换银子。” 这话一出,苏航当即脸色大变! 32.第032章 依靠滋味 苏航面色铁青, 顾不得场合,当下就怒道:“凭什么?” 姜琴娘冷冷看他一眼,又吩咐赤朱:“别忘了三房,还有老夫人那边, 以及我的汀兰阁。” 她一视同仁, 并不是针对。 苏航脸色好看了一些, 可仍旧心头不痛快:“不用搜, 我自己会拿出来。” 说完这话, 他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姜琴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眸光微动,面无表情。 旁的主顾见了这等场景, 有人冷笑道:“苏家怕是没银子了吧?我今个将话撂在这里,敢不退我银子, 咱们就上公堂!” “对,上公堂!” “就是,拿不出货来, 还不退定金, 苏家这是想吞咱们的银子不成?” …… 有人煽动,就有人跟着闹腾起来, 整个花厅吵吵闹闹,脸红脖子粗的就差没直接动手了。 “啪”姜琴娘将手头账本往案几上一摔, 她冷眼扫过这群人, 一字一顿的道:“我苏家就是变卖所有家产, 也不会少任何人一个铜子儿!” 她这样的气势,铿锵坚定,少有的强势态度,倒让人说不出话来。 姜琴娘重新翻开账本:“苏家的情况,我也不瞒各位,除却定了月华锦的单子,诸位的定金不出三天,悉数退到各位手里。” “那订立了月华锦的呢?”立马就有人吭声。 姜琴娘视线扫过去,说这话的人觍着将军肚,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衣,手上转着翠绿扳指,整个人肥壮油腻。 她认识这个人,是隔壁县的富户,此次大手笔的订了两匹月华锦,说是家中十一月有寿诞宴会,故而要裁成成衣。 “覃老爷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姜琴娘嘴角含笑,眉眼清媚,她就坐在那,什么都没做,清清淡淡的就勾人的紧。 覃老爷眯眼,隐晦地吞了口唾沫:“苏家如今拿不出月华锦,姜氏你说我为何不急?” 姜琴娘点了点头,并不否认,她看了眼账本:“如果我没算错,共计十一户订了月华锦的,定金有八百两之多,苏家也确实今年拿不出月华锦了。” 这话一出,下头的人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姜琴娘不慌不忙的又道:“诸位从前都是跟我姜氏打过交道的,为我姜氏为人,想必大家也清楚,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给大家来虚的。” 说到这,花厅里头安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洗耳恭听。 特意逛过来的楚辞站在菱花窗牖下,见姜琴娘一人便将整个事态控制住了,他无声笑了起来。 他以为,她还有几日才能想明白,也或许在众人威逼的时候会怯场。 可目下的姜琴娘,但凡涉及买卖上的事,那股子认真劲和果断的性子,实在叫人无法不被吸引,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她性子正经,可就是想扑过去招惹。 花厅里头,姜琴娘继续说:“我有个提议,诸位可以品品。” “一么,想要退银子的,苏家会在十日之内将所有定金如数奉上,绝不少。” “再者,不急退银的,可以考虑将单子押后,若是等着明年拿月华锦,我姜氏做主,按半价折算!” “比如这笔一百两下的半匹月华锦,明年四月,月华锦一出,我给他一整匹月华锦,同样的价格。” 任谁都没想到,姜琴娘竟然会出个这样的招儿。 便是楚辞都一愣,他原本以为姜琴娘会四处筹措银子将所有的单子都退了,可就一晚上的功夫她居然想出了这个周转之计。 毕竟商贾重利,放到嘴边的肥肉,谁不想吞! 他几乎能相见,众多的单子里头,至少会有半数的人不会退了。 果不其然,那覃老爷抚掌笑道:“既然夫人这样痛快,我覃某人也不是磨叽的,月华锦我明年四月来取,还请夫人定契!” 姜琴娘心头一松,昨晚上她想了大半夜,才琢磨出这样的法子,其实心头也没底,不晓得是否可行。 “好,覃老爷是头一个,我姜氏明年不仅给你双倍的月华锦,再赠你一套成衣,”她许下承诺,还补充说:“如若明年四月我苏家拿不出月华锦,便按照双倍的定金赔偿覃老爷,不知这样,覃老爷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兜里不差那几百两的定金,覃老爷最是晓得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乐意顺水推舟,给姜琴娘这个脸面,自己还占了甜头。 双方当着众人的面,当场爽快签下纸契,覃老爷拿着契心满意足地离开。 剩下的人,心思浮动,都犹豫起来。 姜琴娘收好纸契,慢条斯理的道:“诸位皆知,月华锦每年产出有限,要是被提前预定完了,剩下的我苏家便是砸锅卖铁都给大家退银子,只是这样一来,大伙今年和明年有两年拿不到月华锦了。” 话音才落,立马就有人站出来吼道:“我签契,不退单子了,明年拿月华锦。”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很快花厅里头,绝对大部分的人都重新签了纸契,不退定金,明年拿双份的月华锦。 半个时辰后,厅中稀稀落落,就只剩下少少几人。 姜琴娘翻了翻账本,心头默算,左右不过还需要退个三百多两银子,她也就不急了。 “那么各位,明年的月华锦订完了,剩下的三天之内,我姜氏亲自将银子送到各位府上如何?”姜琴娘客客气气,从头至尾都以礼相待。 剩下的人即便还想要闹腾什么,也闹不起来,搞不好还将人给得罪死了,这对商贾来说,是最要不得的。 是以,这几人拱了拱手,相继离去。 姜琴娘起身,亲自将几人送到府门口:“各位放心,往后咱们生意照常,苏家感激各位的通情达理。” 这话听着舒心,叫人心头的憋闷缓了几分。 挨个送走这几人,姜琴娘站在府门阼阶前,一转头就见着面目阴柔昳丽的云泱站在不远处。 黑瞳骤然一缩,刹那之间,姜琴娘心头蹿过很多想法。 云泱摇着折扇,站在两丈开外,笑着道:“大夫人好手段,云泱佩服。” 姜琴娘绷着脸,面无表情,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回走。 “大夫人慢一步。”云泱上前两步。 姜琴娘驻足,冷冰冰的道:“我同云家人无甚好说的。” 云泱嘴角的笑意浓郁:“我今日来,是特意为我二哥三个给夫人道歉的,并略备薄礼,还往夫人不计前嫌才是。” 说着,跟在他身后的长随赶紧奉上一物,那东西呈长形,还被红色的绸布包裹着。 “不必,”姜琴娘吐出两字,丹朱红唇分明是烈焰的颜色,唇珠却闪过冷酷点光,“蒋大人已经定案,我没甚前嫌好计的。” 姜琴娘的话很是不客气,也不曾留情面,若是旁人早恼羞成怒,可偏生云泱脸上的笑意就没少过。 “好计的,大夫人还是先看看这是薄礼的好。”他啪地收了折扇,朝长随一点下颌。 “哗”红绸布在日头下飞扬过绯红的色泽,异常夺目。 而在那片绯红之下,一点一点显露出来的则是月华一般的银灰光泽,如水清润,如薄纱轻透,被日光一照,就泛出彩虹般的彩光,滟潋粼粼,毫不刺眼。 那赫然是一匹——月华锦! 姜琴娘睁大了黑眸,她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云泱伸手拍了拍月华锦,睨着她:“对这薄礼,大夫人可还满意?” “你打哪来的?”姜琴娘厉声问道。 云泱轻笑出声,那笑声低沉诡谲,像是恶鬼在呢喃,又像是精怪在蛊惑。 “自然是花银子买的。”云泱说。 “不可能!”凌厉的气势从姜琴娘身上爆发出来,她鲜少这样强横,毕竟她的模样就不像是能强硬的起来,“云泱,布帛坊走水,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嗤,”云泱摇头,表情像是在说,就是和我有关系,但嘴里却说:“无凭无据,大夫人还是慎言的好,不然我可是能告夫人一个污蔑之罪的。” 姜琴娘胸口起伏的厉害,鼓囊囊的,将胸襟整个撑起来,不管是从侧面还是正面看,都格外诱人。 云泱目光梭巡而过,对长随吩咐道:“把东西给大夫人。” 姜琴娘抱着月华锦,一股子羞辱感涌上心头,怀里更是像抱着一团火,烧的她五脏六腑都愤怒异常。 云泱长眉一挑,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睥睨过去:“大夫人,七月,我拭目以待。” 闻言,姜琴娘心头一紧,她晓得云泱指的什么,七月真是朝廷钦差下来安仁县甄选御贡的时日,听闻云家的云雒已经在准备了,若是云家被选上,她就会进宫成为宫廷绣娘。 到时,整个安仁县,苏家再没法赢过云家了,还很有可能,被云家一口给吞了! 云泱带着长随,意味深长看姜琴娘一眼,尔后离开。 姜琴娘抱着月华锦,站在府门前,头一回不晓得要怎么办了。 她有些茫然,今日苏家顺利过了一劫,可之后呢? 还有怀里的月华锦,云泱是如何得到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很谨慎,对买月华锦的主顾那是查了又查,杜绝云家得到月华锦拿去琢磨的可能。 可苏航才接手多久,布帛坊走水,月华锦还旁落云家,她甚至不晓得云泱手里到底有多少匹。 “琴娘,”清隽疏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姜琴娘回身,就见身形修长如玉的楚辞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 他看着她,星目之中似乎有柔光升掠而起,又盛大如繁星的坠落,深邃至极。 “我说过,”他幽幽开口,“我会帮你的,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我会帮你。 你在担心什么? 一句话,两个意思,瞬间就让姜琴娘心落到了实处,那是安定有依靠的感觉。 33.第033章 嗯嗯嗯嗯 汀兰阁院角榴花树下—— 葳蕤层叠的榴花已经谢了, 烈焰的颜色消泯, 只剩下拇指大小的小果子藏在翠盖之间,若隐若现, 像顽皮的稚童。 茶茗幽幽,清亮淡黄的茶水在锦鲤浮游的白瓷杯底曳动,谁着茶水微动, 那锦鲤仿佛活了般,一个摆尾,灵动十足。 姜琴娘敛袖,伸手虚引:“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 先生试试可还合口味?” 楚辞含笑看她一眼,端起茶盏, 先是在鼻尖嗅了口,才小小的啜饮了一口。 他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静静感受茗香在舌尖绽放, 有点涩,可紧接着便是回甘。 茶, 确实是好茶! 可水, 就差了一些。 “好茶!”楚辞笑着抬头, “清甜可口,柔和清香。” 见他喜欢,姜琴娘遂对赤朱招手:“将茶包起来, 一会让先生带走。” 楚辞挑眉:“你自个留着喝就成, 给我做甚?我想喝了来你这便是。” 姜琴娘嘴角一翘, 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其实,我喝不来茶的,托人买这个,也不过是撑门面罢了,先生既然懂茶,那送先生最为合适。” 楚辞一下就笑了,这女人还真是坦率的可爱。 这一番言论其他,姜琴娘心头的郁结反而纾解了一些。 她摸了摸旁边的月华锦,皱起了眉头:“先生,我总觉得布帛坊走水,肯定是苏航在里头干了什么,可是我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苏家倒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楚辞转着茶盏,修长的指尖在杯沿一划而过:“琴娘,你当知有些人做事,一定是有动机的,而十之八九都和利益脱不开关系。” 姜琴娘陷入沉思:“如先生所说,那么布帛坊走人,苏航肯定会得到好处,即便是苏家倒了,也不影响的好处,会是什么?” 楚辞没有插嘴,他目光掠过月华锦,慢悠悠地品起茶来。 须臾,姜琴娘只觉得像是走进了迷雾之中,模模糊糊感觉真相就在前方,可无论她怎么走,就是走不过去。 楚辞适时开口:“这月华锦是打哪来的?” “云家云泱。”姜琴娘想也不想就答。 楚辞道:“云泱又是打哪来的?” 姜琴娘豁然抬头,一丝明悟在她脑子里飞快闪过:“云泱打哪来的我不知道,可我能确定月华锦没卖出去之前,都是在苏航手里管着!” 楚辞点头,他指尖一点茶水,在石桌上轻点两下,然后再是一划,将那两点之间用水痕连接起来。 “这是苏航,这是云泱。”楚辞道。 黑眸这乍然晶亮,姜琴娘飞快道:“苏航定然是和云泱勾结了,所以不管布帛坊走水也好,苏家倒了也好,都不会影响他的得到的利。” 楚辞欣慰,姜琴娘很聪明,几乎一点就透。 “因为,”姜琴娘咬着牙吐出这句话,“他得到的利,根本就不在苏家,而是在云泱!” 这也就能解释,苏航为何不在意苏家死活,兴许他还巴不得苏家垮了,这样他便能一方独大。 “糊涂!”姜琴娘气的拍了月华锦一下,“云泱那是好人?他就是在与虎谋皮,早晚被豺狼虎豹给吞了都不知道。” 楚辞轻笑了声:“是极,不过那等蠢货,琴娘你如何能指望他明白。” 既知前因后果,剩下的事便好处理了。 姜琴娘想了想,有些不能肯定,她问楚辞:“先生以为,我该如何处理此事?” 楚辞喝完一盏茶,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声音幽幽的问:“琴娘,我是能帮你,可是我不想白忙活。” 他目光灼灼,带着显而易见的某种渴望,和不加掩饰的心思。 姜琴娘面皮一烫,指尖一缩,生了小慌乱。 她掩下眼睑,顾左言他:“先生,我炭条画学的差不多了,想请先生帮忙给一些花样,我好描了刺绣出来先看看效果。” “嗯。”楚辞从鼻腔里应了声,那声沉着磁性,像是一把小刷子,刷在心尖,酥酥痒痒的。 姜琴娘浑身不自在,白嫩的面颊微微泛红,那等薄粉色,浸在娇娇到看不出毛孔的肌肤下,当如水蜜桃尖那一点胭脂红。 楚辞指尖有节奏地点着石桌,一下一下,每一下都像是点在姜琴娘心尖上一样。 她顿觉口舌干燥,忙端起茶盏,掩饰地喝了一大口温热茶水。 “呵,”楚辞哑然,他伸手从她手里拿过茶盏,“茶不是你这样喝的。” 他拿起茶壶,慢悠悠地帮着斟满,推到她面前,抬眼就见她舌尖小小地舔了下嫣红唇珠。 水光盈盈,润泽生辉,丹朱秾丽,非常招人。 楚辞叹息一声:“算了,琴娘我不逼你,等你慢慢想通。” 他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可姜琴娘一下就听懂了他话下之意,在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内疚和心虚。 “我……”她顿了顿,还是直视过去,“劳先生错爱,我受不起。” 楚辞摆手:“日后别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姜琴娘愣在那,一时间不晓得要如何是好。 楚辞无可奈何地低笑了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 姜琴娘狐疑,听不懂他这话,可又觉得她似乎该懂。 楚辞见她那目光,自然而然错开话题:“既然知道苏航有鬼,那你可想过接下来要如何掰回来。” 果然,姜琴娘瞬间就被引开了,她顺着楚辞的话忖度道:“我想让他把从云家得到的好处吐出来。” 楚辞道:“还有一点,云家约莫不止这一匹月华锦。” 听闻这话,姜琴娘心头一惊:“可是,我没办法确定这个。” 楚辞抚掌:“好办,我帮你定这茬,你给我一份布帛坊走水前库里存货单子,明日我就能给你结果。”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也不问楚辞要如何去确定,早在楚辞带着她烈火里走了一遭,她见识了他身上那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之后,就晓得他身份约莫不一般,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书院夫人。 仿佛瞧出姜琴娘所想,楚辞笑问:“你怎不问我?” 姜琴娘看他一眼:“每个人都应当保有秘密,先生若是能说想说,自然会跟我说的,要是不能,我问了岂不是也是白问。” 楚辞实在忍不住,他就觉得这女人怎这样可爱呢。 “日后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同你说的,目下有些不合适。”他还是多解释了一句。 姜琴娘并无多大的好奇心,茶水凉了,她起身又冲了一壶,想着七月朝廷上会下来甄选御品的人,有些心不在焉。 苏家在朝中并没有任何关系,从前也没能去上下疏通过,今年是第一回甄选,和云家比,苏家很不占优势。 她听闻,云家云泱在外的买卖做的很是不错,同一些勋贵夫人那也是认识的,从这点上来说,苏家就已经输了。 可已经报了名册上去,苏家还必须要拿出不一样的东西出来甄选,糊弄不得。 她想着苏家祖传的双面绣,忽的就问:“先生了解双面绣么?” 楚辞扬眉:“在京城给晋王世子启蒙之时见过一次,后来在古籍上也看到过相关记载。” 姜琴娘精神一震:“先生能否同我说说?” 楚辞道:“我不懂女红,也不知针法,只是晋王府那双面绣,纹绣的是孔雀,一面是尾羽垂地,一面是尾羽抖开,颜色是一样的,很让人惊叹,听闻是宫廷御赐下来的。” 姜琴娘陷入沉思,双面绣分三种,显然同色同纹的最为简单,其次是双面异色的,最后是异形的最难。 楚辞显然明白其中难度:“你是想从苏家绣房上下功夫么?” 姜琴娘点头又摇头:“太难了,我还是先将炭条画的刺绣给弄出来,虽和双面绣有很大差距,但是也没那么多时间了。” 她不能在七月甄选到来之时,还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 楚辞见她自有主张,旁的也就不说了。 两人就在庭院榴花下,相对无言,却隐有默契地品起茶茗来。 那等闲适安宁,让人心静。 姜琴娘感觉自己好些时日没有这样的放松了,她瞥楚辞一眼,不期然就让他给抓个正着。 心虚地挪开目光,耳边就响起楚辞的清隽笑声。 于是,她面颊和耳朵尖一起红了。 正当气氛正好之时,澄琉匆匆来禀:“大夫人,您快去二房那边看看,二爷在闹着要分家。” 姜琴娘眸光一厉,她和楚辞对视一眼,心道果然来了。 二房牡丹苑,向来是苏航和发妻张氏的院落,两人膝下一子一女,儿子今年十二,女儿今年八岁,另外苏航房里还有一房侍妾。 张氏同样是商户出身,比不上苏家,但在安仁县张家还是颇有名气。 此时,苏航瞪着古氏,昂起头,面无表情。 苏三爷苏武在边上跳脚骂道:“二哥,你是唯恐苏家不垮么?这个时候分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航身后站着张氏,张氏拉着儿子和女儿的手,至于那侍妾却是躲在一边,不敢声张。 众人只听他言之凿凿的说:“苏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垮不垮的,库里没银子了,我二房值钱的也被搜刮的一干二净,总归都是过不下去了,不如分了到好。” 至少,苏家欠下的债务,他还不用背负。 苏武脸上带出沉色,心头小九九打的啪啪作响。 古氏冷着脸,嘴角法令纹深刻极了:“老二,你今个是铁了心要分?” 苏航色厉内荏:“分!我二房过不下去了。” 古氏目光严厉地落在他身上,良久没说话。 苏航心虚不已,仿佛古氏已经见他心头的秘密全给看透了一般。 他冷笑一声:“我再不分,也早晚让人逼走!” “二叔莫不然是在指桑骂槐,说我逼你走了?” 姜琴娘冷冷的声音响起,她踏进苑来,四下一扫,就见二房已经开始在打包行囊,显然根本不是仓促决定的,而是蓄谋已久。 苏航盯着姜琴娘,愤然拂袖。 姜琴娘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楚辞跟着一块来了。 她绕着那些行囊转了圈,从其中挑出一件长颈青花瓷的瓶子:“我记得,这是从前老夫人房里的嫁妆,那会二叔说房里差点摆件,就从老夫人那借了来,如今这东西也要带走?” 苏航脸色一变:“姜氏,你是要逼死我二房上下不是?” 姜琴娘将那瓶子递给赤朱送老夫人手边,她摇头清淡的道:“二叔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叫逼死呢?不仅是你们二房,还有三房,已经我大房同样出了银子,变卖物件凑银子。” 苏航想说什么,姜琴娘完全不给他机会。 “还是二叔觉得,苏家危难之际,不值当这样共渡难关?” 苏航冷笑:“我不跟一个妇道人家说这些。” 姜琴娘也不生气,她上下打量他:“如果二叔真要分家,我也没异议,那先将布帛坊走水的纰漏补偿了,你要人没谁拦你。” 古氏想说什么,然触及姜琴娘的目光,她又隐忍了下去。 苏航跳脚:“要走水我有什么办法,你别强人所难。” 姜琴娘怒极反笑,将带来的月华锦摔到他面前:“这是今早云家差人送来的,我倒想问问二叔,这月华锦是如何落到云泱手上的?” 那月华锦在地上翻滚两圈,散落开来,月华光晕延展开来,银辉蔓延,十分漂亮。 然,苑中的几人却是一惊,便是连古氏脸色都变了。 苏航眼瞳骤然紧缩,反常大吼:“姜氏你血口喷人,我怎么知道云家会有月华锦,兴许是你从前搞得鬼,栽赃到我身上!” “够了!”古氏一声喝下,这下不用姜琴娘出面,她直接下令道:“来人,将二房的人请回去,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准出牡丹苑!” 苏航死死盯着姜琴娘,双目带赤红,仇恨的像是要生撕了她一般。 姜琴娘不以为意,楚辞上前半步,不动声色拦住了他的目光。 姜琴娘抖了抖袖子,淡淡的说:“不会太久,再委屈二叔几日,作为长嫂,我定然会还你清白的,如果你真的清清白白的话。” 34.第034章 你亲一下 苏家二房被看管了起来, 虽说是看管,可也只是二房上下不能随便进出,其他的和平时无异。 一行人出了牡丹苑, 古氏看着姜琴娘欲言又止。 苏三爷落后几步, 同姜琴娘并肩,他转着折扇笑道:“大嫂, 你准备如何处置二哥?” 姜琴娘看他一眼, 苏家人里头,她最为不喜欢三爷苏武,每回见她, 那一双罩子就膈应人。 就像这个时候,他嘴里问着话,可是目光却往她鼓囊囊的胸口瞟。 姜琴娘冷着脸, 不苟言笑:“不如何。” 话毕,她拂袖转身就走, 不想多理。 偏生苏武不依不饶, 他快走几步追上去, 笑嘻嘻的说:“大嫂, 你看我手里的绣房要怎么办?” 他这是担心姜琴娘收回了印,布帛坊已经没了,如今就只有一个绣房堪堪还有进账。 这吃到嘴里的肥肉, 谁都不想吐出来不是。 姜琴娘驻足, 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冷冷清清, 纯黑深邃。 苏武心头一跳:“大嫂?” 姜琴娘看了眼走远的古氏,她压低了声音道:“苏武,谁都不是傻子,我告诉你收了你的小心思。” 说完这话,她也不管苏武脸色有多难看,直接往汀兰阁去。 楚辞路过苏武身边,他看他一眼,脚步微顿:“苏家三爷?我最近听闻绣房那边,有绣娘差点闹出人命,就是不知传没传到大夫人耳里。” 苏武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分明那件事,他已经处理好了,知情人都被安抚了,那闹腾的绣娘更是堵了嘴。 楚辞扬下颌,端方又君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胆子作孽,还怕人晓得?” 苏武心思急转,他竟是笑了起来:“瞧先生说的,听闻先生四季都只有一件衣裳,囊中羞涩,不如明日我请先生吃饭如何?”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是要楚辞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说。 楚辞鄙薄过去:“诚如三爷所说,我只是府中西席,你们苏家的事和我没关系,所以你若规矩一些,像大夫人说的那样收了自个小心思,我便懒得理会。” 他都不屑跟苏武打太极,直接开门见山。 苏武一愣,品出话下之意,眼珠一转,竟是流里流气地笑了。 他拍了拍楚辞的肩,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还挤眉弄眼的。 “我懂了,原来先生是看上了姜氏,”他自顾自说着,没瞧见楚辞渐次冰冷的眸光,“也难怪,毕竟姜氏那身量,特别勾人对不对?” 他好像想起什么,低声问:“敢问先生到哪一步了?可尝过滋味了?怎么样?那个胸揉着是不是特别爽?” 眼见苏武言辞越发恶心,楚辞单手掰着他一根指头,将那只手从肩上摔下去。 他弹了弹肩,字字如冰的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丢下这话,他剐了他一眼,那一眼不经意带出蛰伏的煞气,叫苏武如坠冰窟,手脚都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他看着楚辞离开,好半天才回转过来,心有余悸地抹了把脸,心虚又惶然的嘀咕了句:“嗤,早惦记上了就明说呗,谁要跟他抢似的。” 苏家二房闹腾一遭,没在姜琴娘手下讨得便宜,反而还被看管了起来,不出半日,这等消息就整个苏家都传遍了,旁人看待姜琴娘的目光又不一样了。 姜琴娘没往福寿堂那边去,她想也知道,过去之后,约莫古氏会规劝她放过二房。 虽说二房和三房都是庶子出身,不是古氏肚皮里爬出来的,可如今苏府大房子嗣单薄,古氏到底还是不忍这两房的人有个好歹。 可苏航敢跟云泱与虎谋皮,布帛坊走水的真相未明之前,她决计是不会放二房走人的。 楚辞那边应了帮着查看云家得了多少月华锦,一时之间,姜琴娘也就不担心了。 兴许她自个都没察觉到,但凡是和楚辞有关的,她总能特别的安心。 库中现银不够,抄了二房那边,三房也出了一些,可仍旧还是差很多,姜琴娘不得不将从前收的一些字画古玩拿出去变卖换现银。 下午之时,古氏那边送了一叠银票过来,白姑笑着说:“大夫人,这是老夫人这些年的私房,还卖了一些嫁妆凑的,你看够不够?” 姜琴娘拿算盘噼里啪啦一算,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来:“够了,虽不会余下多少,但三个房的一起凑凑,也算勉强。” 她将所有的现银子拢在一块,按着账本上的分开,随后又差人将这些银子退给主顾,并带回从前的纸契作废。 这一忙活,就是大半天不曾喝过一口水。 时至戌时,她还不曾用晚膳,苏重华就跑进来,拽着她手道:“娘亲,先生的手流血了,你快去看看。” 姜琴娘心头一惊,连忙放下手头的事,匆匆去了勤勉楼。 哪知一进门,膳厅烛火通明如昼,楚辞背着手站在门前阼阶处,一身青衫掠起,修身如玉。 见小孩儿当真将人拉过来了,他才含笑道:“你忙了一天,快过来用晚膳。” 姜琴娘狐疑,上下打量他:“你的手?” 楚辞挑眉:“我的手如何了?” 姜琴娘又看向苏重华,见小孩儿目光闪烁,蹦跳着躲得远远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真是又气又好笑:“苏重华,给我过来,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了是不是?” 苏重华躲到楚辞身后,死死抱着他大腿,眼巴巴的说:“我没说谎,下午的时候先生的手确实流血了,不过一会就又没流了。” “你还有理了?”姜琴娘绷着脸,佯怒道。 小孩儿噘着小嘴,委屈极了:“是先生说,娘亲累的都没功夫用膳,我才拽娘亲过来一起用的。” 几句话间,楚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轻笑了声,摸了摸小孩儿发顶:“重华也是好心,琴娘你也别怪他。” “就是,就是,我是担心娘亲身子。”小孩儿顺杆子往上爬。 姜琴娘气笑了:“他都学会撒谎了!” 楚辞想了想,低头看着苏重华。 小孩儿心虚不已,怯怯的说:“先生说过,善意的谎言不叫谎言,我这是善意的,我不想娘亲生病。” 楚辞清咳一声,威严起来:“不管善意或者恶意,都是说谎,都不行,须知一个谎言就要去千百个谎言去圆。” 小孩儿包子小脸都皱紧了,他犹犹豫豫地伸出小手,可怜巴巴的说:“那先生能打轻一点嘛?” 楚辞反手一摸,就从背后摸出戒尺:“打的轻了不痛,如何能让你记住教训?” 话毕,只听得“啪”的一声,戒尺落在小小软软的手心,让小孩儿抽了声音,眼圈瞬间就泛起了水雾。 姜琴娘心头揪紧了,她几步上去,捉着小孩儿的手吹了吹:“好了,娘亲给你呼呼,不痛了,往后不许在撒谎,记住了?” 小孩儿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依恋地偎进她香香软软的怀里拱了拱。 姜琴娘抱着人起身,看了楚辞一眼,径直走到膳桌边,竟是不理会他了! 楚辞收了戒尺,表情讪讪,他张嘴想说什么,姜琴娘只管埋头给小孩儿布菜,半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直到整顿膳用完,姜琴娘给苏重华擦了小嘴,见他手心不红也不痛了,她遂又抱起人就要送回房间去。 这会,楚辞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心疼小孩儿心疼的迁怒他了。 “琴娘,有关云家那边的事,我想同你商议一番。”他面容冷肃,认真的不得了。 果不其然,姜琴娘迈过门槛的脚步顿了。 她回头看他,见不是玩笑,只得哄了苏重华两声,让赤朱将人带回去洗漱。 “先生,说吧。”她撩裙摆落坐,黑眸专注,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楚辞看她几眼,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又看她几眼。 姜琴娘本没任何心思,可在他不断瞟过来的目光下,生了微末不自在。 “先生,你要商议什么?”她不得不开口主动问道。 楚辞放下茶盏,他起身,几步到她面前,忽的弯腰双手撑扶手,将她困在圈椅和他之间。 姜琴娘蹭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然因着两人的姿势,她一起身,额头就撞在了楚辞下巴上。 “唔,疼!”姜琴娘闷哼一声,捂着额头,痛的眼圈都红了。 楚辞顾不上自个疼,他连忙伸手,抚上她额头:“哪里碰到了?我看看。” 姜琴娘偏头躲开:“先生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去推他。 楚辞已经见着了,光洁的额头一点,有点粉红,倒也不是多严重。 他放下心来,重新握着扶手,死活不放人。 “谁说我没事的?”他低声道。 姜琴娘看着他,眸光潋滟,藏着不安,红唇水色,透着不自知的勾人。 “我抽重华手心,你是生我气了?”他问她。 姜琴娘别开身子,侧面向他。 这模样,自然是有些生气了的。 楚辞无可奈何地笑了声:“都说慈母多败儿,我还没怎么重华,你怎的就护的这样厉害?” 姜琴娘心头一堵:“重华还小,有甚错说就成了,何须动上手,皮娇肉嫩的打伤了怎么办?” 听闻这话,楚辞笑的更厉害了,他摊手过去:“那我让你打回来。” 面前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匀称,十分漂亮,纵使手背还有红肿的烫伤,可半点都不影响那种美感。 姜琴娘耳根有些烫,拂开他手:“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不让!”楚辞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昨个你才同意早晚过来帮我上药,你晚上就不想过来了?言而无信,给重华晓得了有学有样怎么办?” 姜琴娘说不过他,遂板着小脸:“药拿来。” 楚辞摇头:“用膳前,我已经上过了。” 姜琴娘还想说什么,楚辞嘘了声。 “你不生气了我就让开。”他道。 姜琴娘气笑了,这人怎的这样斤斤计较! 她道:“我不生气。” 楚辞哂笑:“我不相信。” 姜琴娘实在无法,只得耐着性子问:“那你要如何才相信。” 这话一落,楚辞目光蓦地就深了,他凑过去,很小声的说:“你亲我一下,我才信。” 35.第035章 他穷讲究 此为防盗章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先生日头烈, 莫要中了暑气。” 楚辞抿了抿嘴角, 他深沉地望她一眼点头道:“我晓得。” 话毕,姜琴娘搀扶着罗氏迈进门庭, 进了屋。 白铁头摸了摸后脑勺,似乎不明白姜琴娘怎的没认出来:“公……” 楚辞睨了他一眼, 那一眼寒凉如薄冰, 又似利剑锋锐,让白铁头瞬间噤声。 眼见姜琴娘和罗氏已经进了屋,楚辞才意味不明的道:“不准跟任何人说,听到没有?” 白铁头瑟缩了下, 很小声地凑过去道:“公输哥, 你咋和从前长的不一样了?” 楚辞是白青松异姓兄弟,自然白铁头叫他一声哥也没错。 他扬起下巴, 嫌弃的道:“什么叫不一样,我从来都长这模样, 是你眼瞎。” 白铁头困惑不已,他记得多年前公输住家里之时, 分明披头散发, 一脸胡茬,脸色蜡黄, 眉心也没有那一线红竖纹, 根本就是个沧桑的中年汉子模样, 这会竟然还长年轻了。 楚辞看出他心思, 没好气地拂袖道:“我那会不是养伤么, 自然会脸色不好。” 说完这话,念着这人是个实心眼的,他不放心地又叮嘱道:“嘴巴严实点,连你媳妇都不准说,记住了? 白铁头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见这比他还高的汉子老实巴交,又憨实的紧,到底是自家兄弟的手足,楚辞不免多问一句:“你媳妇待你可好?可还孝顺?” 这下,白铁头笑地眯起了眼睛:“好!张氏待爹娘和我都很好,又会教养孩子,爹娘喜欢她,我我也喜欢她。” 楚辞哼了哼,他可不是好糊弄的,那张氏一看就很精明,但好在目下瞧着本性不坏,分得清轻重。 “好生过日子,有难处就来县里苏家找我。”他拍了拍白铁头臂膀。 当年在沙场上,白青松为他而死,他便发过誓,不管是姜琴娘还是白家老小,那都是他的责任。 这般想着,他又说:“你儿子明年启蒙,先找个私塾读着,等到了年纪,我举荐他进白泽书院,让他好生读书,日后也考个功名,总不能三辈人都窝在这乡野村郊的。” 白铁头见他板着脸,心头发憷,不自觉听从安排:“知道了,公输哥我会让他认真念书。” 抬脚正欲往里走的楚辞蓦地驻足,提醒道:“我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公输是假姓,莫要再喊了。” 白铁头小鸡啄米地点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生怕弄错了。 午食是在白家用的,想着姜琴娘要回来,罗氏今个一大早就在准备,不仅去田野间挖了鲜嫩爽口的野菜,还将家里唯一一只刚打鸣的公鸡给杀了。 乡下人不重繁文缛节,白家并未将姜琴娘视作外人,是以一家人不曾分桌,都聚在一块,围着圆桌用。 白长寿心头也是高兴,他将往年埋的酒挖出来,除却两个小孩儿,每人面前都倒了一盏。 “图个喜庆。”他笑眯眯地夹起两个鸡腿,“苏小公子来用鸡腿,白狗蛋这是你的。” 因着孙子还小,又没正式启蒙,白家人大字不识,小孩儿便还不曾取大名,随口喊着贱名也好养活。 白狗蛋要比苏重华小一岁,长的有些矮小,但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是聪明伶俐。 他没见过楚辞,在饭桌上捧着小碗怯怯地看了好几眼。 白铁头心头一动,他觍着脸问楚辞:“公……不是九卿哥,你有学问,能不能帮狗蛋取个大名?” 白长寿紧张地看了楚辞一眼,呵斥道:“老二,你唐突了先生我揍你!” 姜琴娘也是狐疑地看过来,她总觉得楚辞和白铁头之间,好似瞬间就熟稔了。 楚辞摆手笑道:“我同铁头投缘,起先在外头认他做了弟弟,既然是兄弟,狗蛋那便是我晚辈,你们不嫌弃,这个大名我便当仁不让。” 白长寿讶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铁头,所以自家傻儿子这是踩了狗屎运了? 张氏反应很快,喜笑颜开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姜琴娘微微皱眉:“先生,你不必……” “琴娘,”楚辞打断她的话,“我是真认了铁头做兄弟的,没有旁的想法。” 姜琴娘不好再说甚,她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一个满腹经纶的夫子,一个白丁村夫,怎的就能说到一块了。 楚辞看着白狗蛋,略一思忖道:“旭阳初升,轩浩盛威,便叫旭轩吧,白旭轩。” “旭轩,白旭轩……”白长寿念叨几声,顿觉这名字再好不过。 楚辞指尖蘸水,在桌上轻轻滑过,旭轩两字跃然其上:“这般写的,寓意前途如日广博。” 白铁头和张氏都凑过来看,张氏比白家人稍好一些,稍微认识几个字,勉强将旭轩两字记在心里,往后别人问起,至少说的出来。 取罢大名,白长寿便招呼着用饭,乡野之家,吃得不精细,但却别有一番风味,偶尔用一次,也挺新鲜。 平素有些挑嘴的苏重华硬是吃撑了,小肚子圆鼓鼓的,一放下碗筷,就同白旭轩跑得来不见人影。 仲夏昼长,大伙晌午都有休憩片刻的习惯,待白家人三两休息去了后,姜琴娘同赤朱躺了会,她睡不着遂起身出了厢房。 攀爬满山蔷薇的竹制门庭阴凉处,眼熟的蟹壳青长衫人影靠门而立。 转过头来,楚辞弯了弯星目:“大夫人也是不困乏么?”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楚辞朝她招手:“大夫人好像有话要说,不若过来这里有过堂风很是凉快。” 听闻这话,姜琴娘咬唇,缓步过去,两人一左一右,隔了一丈远。 “先生,白家曾是我夫家,从前待我也很好,我不会不管他们,但是先生不必因着我的缘故,对白家多有照拂。”姜琴娘轻声道。 她不喜欢这样,就好像分明是自己该负重的责任,结果全被他给背了去,两人又非亲非故,这会让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味。 楚辞低笑了声,他的笑声醇厚发沉,好听得像是翡翠相互撞击的声音。 “大夫人你多虑了,”他眼底滟潋,微荡波光,仿佛晴空下闪耀着细碎鎏金的琉璃湖泊,“白家人很质朴,一些对我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并不算什么,且我幼时有过一个弟弟,如铁头一样憨厚,只是可惜后面夭折了。” 姜琴娘面有羞赧,耳根还有些发烫,她扭着帕子小声道:“是我误会先生了。” 楚辞笑道:“无碍,大夫人往后多信我一些就是。” 姜琴娘让这话说的羞愧,她想了想道:“我非是不信任先生,只是铁头莽撞,让先生为难就不好了。” 楚辞挑眉,他蓦地走近她,在半臂远的地方站定,然后朝她鬓边伸手。 姜琴娘偏头往一边躲,又羞又急:“先生,你……” “别动。”楚辞低声道。 微凉的指尖穿过苦橙花四溢的青丝,轻轻一挑,就将一撮细发从山蔷薇刺藤里头抽了出来。 他见她闭着眼睛,面颊微红,咬着红唇,羞得没脸见人的小模样。 楚辞失笑道:“大夫人青丝挂刺藤上了,不理出来,一会该扯疼了。” 姜琴娘拧起娥眉,既是懊恼又是没脸,对方越是正大光明,就衬得她越是小人之心。 楚辞低头凑到她耳边,口吻带笑:“琴娘,你怎的这样脸皮薄?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轻薄于你?” 姜琴娘往后靠,企图拉开距离,然后背已经抵在了门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先生!”她加重语气,然那等娇软的嗓子,便是厉了两分,拉长的尾音,仍旧像是带了钩子在跟人撒娇。 “嗯?”楚辞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他指尖还卷着那撮青丝,顺滑如绸,还凉幽幽的,缠绕在手指头上,便不想再松开。 姜琴娘深呼吸,本就鼓囊囊的胸口起伏不定,越发招人。 她道:“我是寡妇,先生莫要同我亲近,会一同坏了先生的名声。” “我不在意。”楚辞一口道,单手撑在她耳侧,将人困在方寸之间,“琴娘,不然你多考虑一下我如何?” 许是这会艳阳正好,也可能是周遭山蔷薇的花香袭人,又或者是没有旁人,气氛适宜。 这话一出口,楚辞自个都惊了一瞬。 然他看着姜琴娘眼底的震惊和诧异,却是半点都不后悔。 他想要这个女人,从她还是异姓兄弟的媳妇那会,他就已经肖想过她了。 本是以为此生无望,毕竟兄弟妻不可欺,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一圈,她仍旧守寡独身,恰好他也不曾娶亲成家。 姜琴娘死死抓着门棱,用力到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都显露出来。 她吞了口唾沫,丹朱红唇启开一条唇缝,气息喷洒,幽香丛生,勾着人垂首采撷。 楚辞呼吸一顿,目光骤然深邃,他头微微凑过去,渐次靠近:“琴娘……” 他遂捻起帕子,离她不远不近,飞快往她脸上擦了几下:“莫哭了,可是县令对你用刑了?” 说道最后一字,他下颌紧绷,丝丝厉色几不可察的一闪而逝。 姜琴娘抽嗒了声,她就是心头太难过,又太委屈,一时没憋忍住失态了。 “没有,”鼻音还很重,可却格外的软糯,“扶风先生,回吧。” 楚辞应了声,摩挲着帕子上的湿润,一时间神色难辨。 赤朱也跟着哭了,她扶着姜琴娘,期期艾艾的说:“大夫人,都是婢子不好,要不是婢子砸那两下,也不会连累夫人。” 姜琴娘拍了拍她的手,脚步虚浮得下了阼阶,慢吞吞往苏府走。 楚辞跟在两人后面,他看着姜琴娘的背影,目光晦暗,脸沿线条冷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没走出半里路,姜琴娘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栽倒。 赤朱心神松懈,竟是没反应过来。 楚辞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拽住了她臂膀:“琴娘?” 姜琴娘脸色很白,白的带着透明,她拉扯嘴角,朝他虚弱地笑了下,露出一点梨涡。 楚辞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好:“你站稳一些,我去寻座轿子来。” 姜琴娘点了点头,鬓角渗出冷汗,就算是站在五月的艳阳下,她亦觉得背心发冷。 楚辞实在担心,走两步回头,见她半靠在赤朱身上,适才加紧步子,去寻软轿。 好在安仁县虽不大,可还能找着那等供人租赁短用的软轿,楚辞身上没银两,他索性脱了那件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找间当铺典了,才算雇到软轿。 好一番折腾,待到姜琴娘坐上软轿,已经是两刻钟后。 她在轿中稍作休息,情绪稳定下来,就同走在轿窗边的楚辞将在县衙内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其实,她也不知怎的,便是明白这些事跟楚辞说了也没用,可她不想辜负那份信任。 她想要他晓得,她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不守妇道,也没有杀人。 楚辞低笑一声,眉眼有清晰可见的欢喜:“大夫人勿须解释,我也是相信你的,且如你所说,县令大人例行问话,你原原本本地说了,定然是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定罪论处,所以您能归家,大夫人安心不用再害怕了。” 姜琴娘叹息一声,娥眉簇拢,脸上是化不开的愁绪:“先生有所不知,我的名声在县里素来不怎么好,这一回后,怕是更……”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白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直觊觎苏家,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另有宽慰的话,楚辞却是不好现在说,他沉默了会,瞅着坊市街边有卖麻糖的。 白生生的麻糖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上面撒着焦黄的芝麻粒,瞅着就馋人,偏偏小贩还拉长声音不断吆喝着。 他往袖子里摸了摸,雇了软轿后,他全身上下就只剩十文铜板。 他看了愁眉不展的姜琴娘一眼,转脚径直到麻糖摊前:“如何卖的?” “这位客人,四文一两,祖传手艺,老字号麻糖,味道绝对好!”小贩很会做买卖,一张利嘴能说的人意动。 楚辞将十文铜板递过去:“我就十文,买三两!” 小贩有点为难:“不然客人买个二两?” 楚辞固执:“三两,成还是不成?” 这般站大街上的跟人讨价还价,他也不觉没脸,更不觉得花光这十文会舍不得。 小贩妥协,收了十文钱,手脚麻利地秤了三两,拿油纸包好递过去。 楚辞买好麻糖,再一回头,软轿已经走远了,他大步流星地追上去,然后将麻糖从轿帘递了进去。 “古书有言,心绪不佳之时,当用甜的。”他轻咳道。 姜琴娘展开纸包,三块大小不一的麻糖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头,她单手捂嘴,偷偷翘起了嘴角。 须臾,楚辞听软轿里头说:“嗯,很甜。” 姜琴娘用完麻糖,舌尖还泛着甜腻,软轿就停在了苏家大门口。 赤朱掀开软帘,姜琴娘下来就见苏家朱红嵌兽头铜把手的门牖关得严严实实,也不见半个下仆人影或者门房。 姜琴娘心头浮起阴霾,赤朱上前叫门,喊得声音都哑了,可那门牖硬是纹风不动,府里头也安静无声,竟像是没半个人。 还有甚不明白的,古氏这是要将她逐出家门! 姜琴娘苦笑一声,瞬间心灰意冷,自打她进苏家,这两年多来兢兢业业,操持买卖,照顾老小,从来不曾偷懒过一日,到头来却毫无信任可言,落不了半点好。 楚辞皱起眉头,陡生怒意。 他站侧门前,用力拍了拍,含怒开口:“我是楚辞,开门!” 半刻钟后,侧门吱嘎一声,门房畏畏缩缩地打开了。 楚辞半只脚踏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留在门外,他对姜琴娘说:“大夫人,请。” 姜琴娘想朝他感激的笑笑,可却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 她仓皇低头,生怕再晚一息,眼底的湿润就再次滚落下来。 “出去!” 然,冷凝怒喝掷地,仿若冰雹霜雾,冻人肌骨。 姜琴娘初初踏进门槛的脚一顿,迟疑地退了回去。 她抬眼,就见古氏双手杵着拐杖,坐在黑漆圈椅里,法令纹深刻如刀削,面无表情得吓人。 “我苏家,没你这样不守妇道,不遵三从四德的媳妇!”古氏提起拐杖跺了跺,每一下都像是跺在姜琴娘心上,让她好似要死了一般。 “老夫人,”她深呼吸,娇躯微颤,“不管您还认不认我,我还是要说,我没有不守妇道,我也没有不守三从四德,我自问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 古氏缓缓起身,她被白姑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到姜琴娘面前,字字诛心的道:“麻雀栖的再高,也当不成凤凰,姜氏,你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经历,你自个清楚!” 姜琴娘摇摇欲坠,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珠,可怜极了:“老夫人,你是要逼死我以证清白么?” 古氏唇抿成直线,她定定看着姜琴娘,忽的扬袖挥手—— “啪”重重的一耳光抽了下去!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先生日头烈,莫要中了暑气。” 楚辞抿了抿嘴角,他深沉地望她一眼点头道:“我晓得。” 话毕,姜琴娘搀扶着罗氏迈进门庭,进了屋。 白铁头摸了摸后脑勺,似乎不明白姜琴娘怎的没认出来:“公……” 楚辞睨了他一眼,那一眼寒凉如薄冰,又似利剑锋锐,让白铁头瞬间噤声。 眼见姜琴娘和罗氏已经进了屋,楚辞才意味不明的道:“不准跟任何人说,听到没有?” 白铁头瑟缩了下,很小声地凑过去道:“公输哥,你咋和从前长的不一样了?” 楚辞是白青松异姓兄弟,自然白铁头叫他一声哥也没错。 他扬起下巴,嫌弃的道:“什么叫不一样,我从来都长这模样,是你眼瞎。” 白铁头困惑不已,他记得多年前公输住家里之时,分明披头散发,一脸胡茬,脸色蜡黄,眉心也没有那一线红竖纹,根本就是个沧桑的中年汉子模样,这会竟然还长年轻了。 楚辞看出他心思,没好气地拂袖道:“我那会不是养伤么,自然会脸色不好。” 说完这话,念着这人是个实心眼的,他不放心地又叮嘱道:“嘴巴严实点,连你媳妇都不准说,记住了? 白铁头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见这比他还高的汉子老实巴交,又憨实的紧,到底是自家兄弟的手足,楚辞不免多问一句:“你媳妇待你可好?可还孝顺?” 36.第036章 她娇娇娇 此为防盗章 鸦发半润,垂坠及腰, 发梢滴水, 落在中衣上,就晕染出一圈水痕。 他端坐在外间的书案前, 顿了顿, 适才从袖袋里摸索出灰扑扑的钱袋子。 钱袋子同样很旧,用的针脚都起了毛边, 口子上还有磨损的地方, 可却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只见他扯开口绳, 将钱袋倒过来,哗啦一阵响, 大大小小的碎银滚落了满书案。 楚辞长臂一展悉数拢住,又移来黄铜闲鹤衔芝烛台,就着光亮,表情认真地将所有碎银数了一遍, 不多不少,统共九十两。 末了,他又在袖袋里摸了摸, 这回摸出二十四两白银。 这银子是随后姜琴娘差人送过来的,算他一整年的束脩。 楚辞从二十四两里头先拨出十两凑那九十两里, 刚好整一百两, 剩下的十四两, 他拿剪子挨个分成一两大小的碎银。 最后, 他瞧着一堆一百两的,和十四堆一两的银子,抖了抖旧钱袋子,皱起了眉头。 刚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钱袋子里又一个铜板都不剩。 楚辞并未计较太久,他铺开一方白纸,敛起袖子研了点墨,随意取了支毫笔,蘸墨正要动笔,忽的想起什么,将毫笔转到了左手。 左手运笔,他竟是动作自然流畅,使的和右手一样便利。 纸笺雪白,墨迹浓黑,白纸黑字,就见上头写着—— “吾弟妹姜氏,复又一年,不知安好依旧?愚兄前头下沙场,诸事顺遂平安,奉上白银一百两,唯望弟妹及吾弟高堂手足万安……” 最后落款“公输山人”,再盖上私印。 整篇信,字迹潦乱奔放,笔锋金戈锋锐,龙飞凤舞,字里行间能瞧出很是匆忙的意味,充斥着一股子粗狂的不拘小节。 待墨迹干了,楚辞将写好的信折叠封存,又找了早备好的荷包将那一百两装进去,至于剩下的十四两,他则随便寻了小一些的荷包放。 都处理妥当了,他才将两荷包收捡好,准备明日寻个空闲去驿站一趟。 银钱都有了去路,即便是所剩无一,楚辞躺到床榻上的时候,还是为今年又了了一桩心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不期然他想起姜琴娘来,今日接风宴,她就没停歇过,围着一家老小打转,分明府里有旁的下仆,然有些事,还是需要她去亲力亲为。 那般娇娇软软的女子,没了男人可以依靠,风风雨雨都只能自己扛着,还需要照顾别人,世事艰难,心里该有多辛苦? 骤然而起的心疼缓缓蔓延,从四肢百骸流蹿到心脏,盘旋一圈后,驻扎沉淀下来,就成无法遏制的悸动。 这样的渴望,这样的执念,像很多年前那般,他肖想的骨头深处都疼了。 闭眼,一瞬间的黑暗,再睁眼,光晕浅淡,氤氲暮霭。 好似三月的早春薄雾里,朝颜嫩藤以缠绵悱恻的姿态缠绕着篱墙,蜿蜿蜒蜒,带着新泥的芬芳,吐露勃勃生机。 他叹喟一声,耳边听到再熟悉不过的轻柔鹂音儿。 “刀剑无眼,沙场无情,万望夫君戍守边疆之际,也能以自身的安全为重,琴娘……还有高堂手足皆等着夫君平安归来……” 那嗓音娇腻的像是掺杂了金黄色的蜂蜜,尾音微翘,其中饱满的期待,软软的都叫人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轻轻勾起嘴角,权当这话是在对他叮嘱。 然后,他低下头来,曦光微暖中,面容嫩气,身姿却妙曼如妖的女子犹豫了瞬,尔后踮起脚尖,丹朱红唇上微熹点缀,芬芳柔软地印了上来。 柔软! 甜糯! 很奇怪,那种触感楚辞觉得他好似感受过,所以才会份外清晰,清晰得让他顷刻就生了不该有的绮念。 眼前的一幕纷繁,旋转上升,然后“啵”的一声破碎成七彩的颜色,竟如同雨后彩虹。 “哎……”一声沉郁,透着深入骨髓的怅然。 楚辞缓缓睁眼,卯时的天光里,浅淡暮色从豆青色的床帐帷幔偷泻进来,他抬头,遮挡住眉眼,任凭心头悸动激荡不休,四肢酥麻。 那股悸动随血液奔腾,灼热滚烫,最后汇聚于脐下三寸之处,鼓臊欲动! 临至某个界点,热烈的情感由心而生,伴随某种不可抑制的、隐秘的、无法启齿的欲望一起爆发。 有那么一瞬间,楚辞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像是烟火绽放夜空,绚丽灿烂,又转瞬皆逝。 极致的快慰之后,便是极致的空泛,那种怀中空无一人,只能凭臆想的虚无寂寞,让楚辞皱起了眉头。 他坐起身,薄衾之下两腿之间忽然的湿冷和滑腻,让他脸一黑,简直一言难尽。 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对这等事自然一清二楚,亦不会觉得难为情,可到底只是因为个过去记忆带来的梦境就这样失态,倒让他对自个的定力十分失望了。 “呵,”嘲弄迭起,楚辞掀开薄衾下床榻,“楚九卿,你想个女人都疯魔了不成……” 赤脚触地,微微凉凉,发梢摇曳影绰明灭,带出一种迥异于书生斯文气的随性肆意,没有墨守成规的古板,少了白日里的无趣,多了男人才有的侵略迫人。 然,这样风姿的楚辞,无一人得见。 彼时,天色大亮,整个苏家渐渐喧闹起来,下仆喁喁私语,不时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为整座北廊添了几分人气。 姜琴娘睁眼,摸了摸还在跳动的心口,长舒了口气,今日她还活着,是躺在自个床上,不是县衙大狱里头。 她起身,默默在床沿坐了会,才慢吞吞地开始拾掇自个。 澄琉趁着早膳功夫,轻声回禀:“大夫人,扶风先生今日已经开始在勤勉楼给重华公子上课了,明日的拜师礼福寿堂的白姑已经在操持,老夫人说,让大夫人好生休养身子。” 37.第037章 公输山人 此为防盗章  至于苏三爷苏武, 身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身量高长, 一派富家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姜琴娘也最为不喜他,这人风流无度, 房中除却正妻,另有美妾八房,还时常寻花问柳, 整日白着一张脸, 身子一看就是被掏空了的。 他看姜琴娘的目光,专门往她胸口转溜, 时不时还抹嘴角吸溜口唾沫, 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大嫂这两三年辛苦, 往后终于能清闲了, 平常种种花喝喝茶什么的,专心顾好重华。” 说这话的是三爷苏武, 他口吻热络关切, 视线胶着在姜琴娘身上, 就撕扯不开了,便是喝茶眼珠子都不挪一下。 姜琴娘神色淡淡, 客套地敛衽行礼后,示意赤朱将账目抱给古氏。 她道:“老夫人, 这是五月上旬的账, 儿媳已经核对过几遍了, 轻您过目。” 白姑接过账本, 古氏也不看,她目光沉沉,嘴角法令纹深得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那么望着底下的姜琴娘,半晌后才道:“妇道人家,还是归于后宅相夫教子的好,抛头露面的始终有损名声,特别你还是个守寡之身。” 二爷苏航连忙应和:“母亲说的极是,前些年府中里外都要大嫂操持,我和三弟早就惭愧不安,大嫂你太辛苦了。” “大嫂,不是我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得,外头的人如何奚落咱们苏家的,你怕是不知,如今大哥也走了快三年,你再守寡,也该到头了。”苏三爷苏武的话听着就有些不对味。 古氏暗地里看他一眼,转头又见姜琴娘那张瞧着嫩气,却勾人十足的身段,一口气堵在心口,憋闷的慌。 “好了,账本留下,姜氏你将红印交出就是,其他的我自会安排。”老夫人一刻都不想再多看见她。 姜琴娘从袖子里默默掏出鸡油黄雕的印章,那东西就是苏家掌事人的象征,一应支取银两还有采买计划,都需要盖印才能作数。 “这枚印,我是从亡夫手里接下来的,”当年苏家大公子去之前,当着苏家一众人的面,亲自将印给她,并叮嘱她要护持好苏家,“今日既是老夫人要求,儿媳不敢不从。” 听闻这话,古氏一愣,她本以为姜氏被拿捏着权利不放,可谁想竟然这样好说话? 姜琴娘将那印章奉上,在苏二爷和苏三爷热烈渴望的目光中徐徐不惊的说:“我在这里预祝苏家能在两位叔叔手里发扬光大。” 古氏拧起眉头,摩挲着那印章,都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她目光审视地盯着姜琴娘,忽的问:“你想要什么?” 她笃定姜琴娘必定有所求,不然哪里会如此痛快。 姜琴娘微笑摇头:“未免两位叔叔不了解咱们家的买卖情况,我一会回去整理整理,若是有不明白的,两位叔叔尽管提。” 此时,苏航和苏武的心思全部都在那枚小小的鸡油黄印章上,根本没听姜琴娘说些什么。 姜琴娘红唇微抿,垂下双眸,三两句飞快将账目里紧要的同古氏说,然后寻了借口匆匆离开福寿堂。 至于古氏要将印章交给谁,她硬是半点都不关心。 一直到出了福寿堂,没了旁人,赤朱才不忿的道:“大夫人,你怎这样轻易就将印交了出去,你没看见二爷三爷的嘴脸么,简直膈应人。 姜琴娘扬起下颌,眸光忽闪:“老夫人开口,我再不愿意也只会徒惹厌弃,不如痛快些,她也不好跟我发脾气。” 赤朱无奈:“可是夫人,那印是从前大爷给您的,老夫人又凭什么收回去?” 赤朱嘴里的大爷,自然是苏家大公子,姜琴娘的亡夫。 “能凭什么?”姜琴娘脸上罕见地掠过嘲弄,“就凭她是我婆母,有资格任性。” “您交倒是交了,还不晓得整个苏家要让二爷三爷败成什么样子。”赤朱不满地嘀咕了句。 姜琴娘低笑了声,拍着她手,低声道:“那就让他们败吧,总要让老夫人明白,厌弃我容易,想再请我回去便是难上加难。” 她说的笃定,也半点都不担心。 甚至还云淡风轻地挥着袖子道:“正好,我能得空琢磨苏家异色双面绣的事。” 说道这,她忽的就想起之前在公堂上云练拿出的那件碧蓝色抹胸。 事就有这般凑巧,她才出公堂恢复名声没两天,苏家二爷三爷就赶着夺权。 她黑眸微眯,低声吩咐道:“赤朱,悄悄去查一查,我那件压箱底的碧蓝色抹胸是如何落到云练手里的?” 赤朱表情一怔,还想说什么,晃眼就见中庭园子里,一袭青衫落拓的青年正指着一株绿植同身边小孩说着什么,两人教授得认真,居然都没注意到还有旁人。 “大夫人,是重华公子和扶风先生呢。”赤朱将心思收好,转脚就往那边走。 姜琴娘脚步微顿,抬眸看去,恰好楚辞转身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不经意撞上,仿佛火石相碰,绽出小小的火星来。 “娘亲!”苏重华眼眸一亮,犹如乳燕归巢,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大腿。 姜琴娘垂眸,小小的心慌蹿过,像是受惊的麋鹿,那等心悸的感觉让她耳根发烫,面颊发烧。 她掩饰地摸了摸小孩儿发髻:“重华怎的在院子里?” 苏重华仰头望着她,孺慕又软糯:“先生在教我辨识绿植呢,娘亲很有趣哦。” 楚辞嘴角含笑地款款过来:“大夫人,重华学的很快,已经会背三字经了。” 姜琴娘意外:“当真会背了?” 苏重华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娘亲,会的哦,你听好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小孩儿脆脆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带着娇憨和绵软,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姜琴娘目光慈爱地看着苏重华,浑然不曾察觉另有他人正瞧着她。 与母性的眸光不同,带着显而易见的男人看女人的意味。 待苏重华将三字经背完,姜琴娘当真是被惊喜到了,她蹲下身,抱着小孩儿亲了口:“咱们重华真厉害,以后一定能考状元!” “那是自然,我要考状元给母亲挣诰命!”小孩儿才学的“诰命”新词儿,这会就用上了。 这般乖巧的孩子,赤朱觉得欣慰:“大夫人,重华公子是孝顺的,不像那等以怨报德的,往后啊大夫人有依靠了。”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楚辞心头微动,他皱起起眉头看向姜琴娘:“大夫人,又遇上难事了?” 姜琴娘还未回答,赤朱便嘴快的道:“老夫人夺了大夫人手里的权呢,连印都交出去了,要给二爷和三爷,往后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赤朱,莫要说了。”姜琴娘笑容微敛,莫名的,这些糟心的事,她不想楚辞知道。 楚辞一回味,瞬间明白过来,他轻咳一声,觑着她,意味不明的道:“大夫人,要我帮忙么?” 他说着这话,点漆星目溢着深邃盈光,芒芒点点,仿佛暮布繁星。 姜琴娘微怔,一时间心弦颤动不休,她愣愣看着他,陷进他的眸光里回不过神来。 他……他怎的又这样…… 那冷笑寒若冰珠,掷到地上就溅起锋锐冰渣雪沫,打在手背,能冻彻肌骨。 蒋明远一个激灵,把惊堂木摔地啪的一声:“还有甚?速速道来!” 那婢女瑟瑟发抖道:“三爷说,姜氏就是狐O媚子,欠O男人O操,掳了她后要好生教训!” “大人,草民晓得,三爷一直看二爷的其实不太顺眼,云家重要的买卖以前都是二爷在理着,三爷不服气,三爷曾跟草民说,姜氏也是他先看上的,谁想二爷半路上截胡......” 另外云家的下仆补充说,还学着云练的口吻,当真活灵活现。 然后是一些街坊四邻,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将云家是如何败坏姜琴娘名声一事娓娓道来。 整个正堂里,句句都是铁证,各个都是证人,说是铁证如山都不为过。 “满口胡言!纯属污蔑!” 就在蒋明远拿起惊堂木,准备定案之际,被打了几十板子,眼冒金星,痛得半死的云练让衙役拖着进来。 他下O半O身腰部以下的位置,鲜血模糊,衣裳经血一沾就黏在皮肉上,被打烂了的肉已经没了知觉,治疗不及时,约莫是要废了的。 云练撑着一口气,怨毒地盯着面目沉静的姜琴娘,他趴地上咬牙道:“大人明鉴,这些云家下仆都是让这毒妇给收买了的,另外草民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姜氏勾引的草民。” 蒋明远惊疑不定,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金鹰,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姜琴娘开口道,她声音清婉柔和,不带半点火气,就像是冰凌凌的春溪,“民妇有没有收买他们,请大人彻查!” 她掷地有声,一身正气凛然,半点不惧云练。 云练阴笑两声,忽的伸手往怀里一掏:“姜氏,你看看这是什么?” 姜琴娘回头,赫然就见云练手上扬着一抹碧蓝,蓝汪汪的颜色,水润哑光,上头点缀几点白云纹,清雅素淡,很是好看。 那赫然是一件抹胸小衣! 姜琴娘黑瞳骤然紧缩,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颤抖起来。 云练恶心又下流的将那抹胸掷在地上,恶意满满的说:“你那日给我这贴身之物时,可不是今天这样说的。”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还往姜琴娘鼓囊囊的胸口扫了圈,仿佛是要剥了她的衣裳。 金鹰唇一抿紧,金面外的星目乍起浮冰碎雪的冷意,锋锐地扫向云练,其中就暗含叠峦而起的杀意。 “大人,分明是这毒妇耐不住寂寞,有此贴身之物为证,先是勾引我,尔后又是勾引我二哥,我二哥不予理会她,她竟然就下毒手,真真蛇蝎心肠!” 云练憋着口气,半趴在地上,字字如刀地扎在姜琴娘身上,恨不能就此说的她去撞柱自尽的好。 蒋明远颇为尴尬,他不好去多查验那抹胸,只得清咳一声问道:“姜氏,那东西可是你的?” 姜琴娘指尖一抖,将膝盖上的裙裾都抓出皱褶来,任谁都看得出她小脸白的吓人。 方书镜目光玩味,他一下一下转着折扇:“九卿,你确定这姜氏受得住?” 这样的诬蔑还有那贴身之物,若是换了旁的女人,约莫早被逼的走投无路一死证清白了。 金鹰微扬下颌,尊荣威仪又冷酷至极。 他目光落在姜琴娘身上,见她身躯娇弱,仿佛被风雨摧残零落的海棠,叫人恁的心疼。 众人只见她闭眼又睁眼,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缓缓开口:“回……” “蒋大人,”金鹰倏地开口打断姜琴娘的话,“将证物呈上!” “诶?”蒋明远一愣,似乎没想到金鹰这时候插手。 “将证物呈上,本官亲自验看!”金鹰一字一句,声音疏朗如冬雪。 蒋明远连忙亲自躬身捡起那碧蓝抹胸,并恭敬地双手呈上。 碧蓝如洗的抹胸,被捻在修长干净的指尖,凭的连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子的羞耻来,让蒋明远这等年纪的都生了点不好意思。 金鹰冷笑一声,星目微眯,嘲弄十足对着云练道:“你说这是姜氏的?” 云练喘着粗气,身上痛的厉害,一脸的冷汗:“不错,就是她的。” 金鹰怒极反笑,扬手将那抹胸砸云练脸上:“荒唐!你当本官不懂女人?这抹胸分明就是还没及笄的姑娘穿的。” 说完这话,他转头正色问姜琴娘:“姜氏,你今年年岁几何?” 姜琴娘如实道:“民妇今年十九。” 金鹰又道:“姜氏已嫁人妇,生的丰腴,岂穿的下这件抹胸,蒋大人,寻个老妇来一验便知。” 蒋明远回过神来,当即让人回后宅,找了老妪来领着姜琴娘下去,将她身上穿着的抹胸和碧蓝色那件一对比,确实大小不对。 云练不服,他掸着脖子嘶声竭力的道:“不对,这东西就是姜氏的,金鹰大人是在包庇!” 这话一落,蒋明远胆儿都快被吓破了,他瞄了金鹰一眼,抄着惊堂木跳下法案就要给云练一记。 “慢着!”金鹰冷冷开口,他警告睨了蒋明远一眼,整遐以待的道:“本官今个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施施然起身,玄色展翅金鹰的制式朝服水波延展,自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度从他身上宣泄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金鹰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云练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却是对姜琴娘道:“姜氏,将你丝帕拿出来。” 姜琴娘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依然将袖子里的帕子掏了出来,并举高头顶,低着头弯着背脊,恭顺地奉上。 金鹰伸手接过,尖锐的鹰喙遮掩下,唇角往上勾了勾,盖因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能看见一截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细腻微光,精致得让人想要摸一把。 他指腹摩挲着丝帕上的针脚,又将那件碧蓝抹胸的针脚一对比,当众冷笑道:“你是睁眼瞎,本官不是,给本官好生看看!” 说着,他将丝帕和抹胸扔云练面前,要他自个看。 蒋明远凑上去,两厢一看,恍然大悟:“抹胸针脚不细密,拐角处还歪歪扭扭的,这两样东西不像是一个人绣的。” 众人听闻这话,也有人上前来验看,谁都没注意到姜琴娘愕然的眸光,她瞥了眼金鹰,又飞快低下了头,便是婢女赤朱亦不敢抬头。 金鹰注意到她表情,心头暗自叹息了一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云练难以置信,他抓着那两件东西,怨毒地盯着姜琴娘,恨不能扑上来一般。 金鹰冷笑连连:“你是想说,本官还再包庇姜氏,嗯?” 这下不管云练还想如何辩驳,蒋明远一惊堂木拍他脑袋上,怒喝道:“混账东西,金鹰大人乃是陛下耳目,上达天听,最是公正严明,他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你和姜氏,何来包庇一说?” 吼完这话,蒋明远兀自不解气,又骂道:“再敢污蔑金鹰大人,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金鹰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回到圈椅里坐下:“蒋大人,定案吧。” 暗地里,谁都没看到,毫无用武之地的状师方书镜朝他竖了大拇指。 啧,何为指鹿为马,这就是了!看姜氏的表情那抹胸应当就是她的,可金鹰掰东扯西,还说的头头是道,比他这状师都舌灿莲花。 “啪”漆黑惊堂木将三尺法案拍出嗡嗡回音,蒋明远一脸肃穆。 “没有今日这遭,本官倒不晓得你们云家在安仁县这么一手遮天,比本官排场都大,连这等污蔑构陷之事都信手拈来,你们眼里还有没王法,有没有本官了?!”蒋明远威仪堂堂,映着头顶的匾额清正极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大人,那些都是云二和云三的诡计,和草民等毫无关系啊,大人明鉴!” ...... 云家人当场被慑住,各个面色如土,不敢辩驳,只地磕头求饶,便是云练都一脸死灰,哪里还有起先的嚣张。 完了! 云练知道云家这一遭算完了,千算万算,本以为稳赢的局面,可谁都没算到中途斜插个金鹰出来! 蒋明远不理会云家,径直问姜琴娘:“姜氏,本官为你做主,你想让云家如何,只管道来!” 听闻这话,姜琴娘睫毛微颤,浓密长卷的睫羽投落下薄薄淡影,像蝴蝶振翅的弧度。 众人只听她声若琴弦轻颤:“大人,民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不想云家如何,民妇只想知道污了的名声可否再恢复清白?还有云练,他今日随便拿一件抹胸出来就能污蔑是民妇的,那明日是不是又会冒些什么出来,又说是民妇同他私相授受的?” 蒋明远怔然,似乎不明白。 姜琴娘眼波流转,黑圆的眼瞳纯然如冰水,里头清清楚楚的诉求竟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大人,民妇已经污了的名声还能好吗?民妇日后如何做才能保全自个的名声?”那等语气,莫名凄楚。 蒋明远叹息一声,心软道:“有本官在,自然能的!” 闻言,姜琴娘明媚如春地笑了起来:“民妇多谢大人做主!” 说着,她恭顺地伏跪了下去。 “本官是你们的父母官,应该的。”蒋明远伸手虚引,示意她起来。 蒋明远说着这话,当即下令:“来人,传本官令,大殷海河晏清,百姓亦当耳聪目明,若再有污蔑中伤他人名声清白者,本官定重处!另,苏姜氏贤良淑德,数年来恪守妇道,当是我安仁县众女子典范,当效之学之敬之!” 有蒋明远这话,姜琴娘算是洗涮干净了自个名声,又还把自己从云锻之死里摘除出来,清清白白的。 而蒋明远的重处,就是云家一干人等,凡是涉及造谣姜琴娘的,皆拖到县衙大门口杖责,以儆效尤。 日后,谁敢再随口污蔑姜琴娘,约莫也要掂量几分。 姜琴娘站在县衙大门口,听着棍杖闷响声和着云家人的惨叫,轻轻勾起丹朱红唇,裙摆曳曳,逶迤生姿地走下阼阶。 她穿花拂柳一般从凄惨的云家中走过,偶有血点溅上翩跹裙摆,她亦不在乎。 她侧目,目光扫过半死不活的云练,尔后莲步轻移走过去。 云练半阖的视野里,出现素白缎面绣轻薄桃花的绣鞋,他睁眼,就看见姜琴娘站在他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别开头,不想看到她这副胜利者的姿态。 姜琴娘提起裙摆蹲下身,她掏出帕子,似有不忍,轻轻擦过云练冷汗涔涔的额头。 “滚!”云练想伸手推开她,可全身都没力气。 丹朱红唇微微掀起一丝旁人看不到的讥诮,云练就听姜琴娘说—— “那件抹胸,就是我的,我十三四岁初学刺绣之时,缝的第一件。”她也不问,抹胸是如何落到云练手上的,只在最后才跟他道明真相,让他追悔痛苦。 云练眼瞳一紧,余光就见金鹰和方书镜还有蒋明远从县衙大门出来。 他精神一震,张嘴就想大喊。 然而,姜琴娘反应更快,她惊呼一声,像是被谁推了一下摔倒在地。 赤朱福至心灵,连忙扶住她,并大声喝道:“云三爷,我家大夫人好心,本想问问你是否知错,若是晓得错就跟县太爷求个情,你不领情就算了,作甚还想动手打人!” 金鹰三人看过来,姜琴娘低着头似乎颇为懊恼。 云练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蒋明远赶在金鹰前头,当即下令道:“死不悔改,来人,再给我打十大板子!” 板子一下去,云练是气都喘不上,更勿论解释了。 姜琴娘朝着金鹰和方书镜还有蒋明远敛衽行礼:“民妇多谢两位大人还民妇清白,此等恩情如山,民妇铭感五内,诉不出万分之一。” 到底是个如花美人,蒋明远还是多有怜惜:“没事,此间事了,往后你不用担心了。” 在县衙大门口,不好多说,姜琴娘遂三言两语同三人拜别。 金鹰目光深邃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姜琴娘背影,金面下的表情谁都看不清。 “金鹰大人,不知今日下官的宣判可还满意?”蒋明远小心翼翼地问。 方书镜笑嘻嘻地拍了拍蒋明远肩:“蒋大人,是个好官,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蒋明远惯于察言观色,起先就将两人熟稔的关系看在眼里,当下心头一喜。 他拱手道:“那就借方状师吉言。” 方书镜回以拱手,转头见金鹰已经走出两三丈远,他连忙跟了上去。 “九卿,一起用顿膳?”方书镜提议道。 金鹰点了点头,应允道:“我请客,你结账。” 方书镜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又穷了?” 金鹰瞥他一眼:“我不是穷,我只是身上没银子。 方书镜嗤笑一声:“知道了,你不穷,你有家财万贯。” 两人一并先行回了驿馆,金鹰换了那身朝服,穿上唯一的一件青衫,他就又是斯文端方的夫子楚辞。 与此同时,姜琴娘在衙役地护送下,犹如闲庭散步地往苏府回。 尔后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安仁县都晓得县太爷给姜氏出气,洗涮名声,让云家人吃了板子,此前那些谣言系数都是云家构陷的手段。 恍惚一夜的功夫,姜琴娘名声好了,再不复重前的声名狼藉。 她并不见得多欢喜,照旧每日看账刺绣。 这日,她抱着五月上半月的账目往福寿堂去,依着习惯,这些账目还要让古氏知晓。 38.第038章 我心悦你 此为防盗章  公…… 不对!姜琴娘刹那回神,公输人分明是在沙场上, 且也没这么年轻。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先生日头烈, 莫要中了暑气。” 楚辞抿了抿嘴角, 他深沉地望她一眼点头道:“我晓得。” 话毕,姜琴娘搀扶着罗氏迈进门庭,进了屋。 白铁头摸了摸后脑勺, 似乎不明白姜琴娘怎的没认出来:“公……” 楚辞睨了他一眼, 那一眼寒凉如薄冰,又似利剑锋锐, 让白铁头瞬间噤声。 眼见姜琴娘和罗氏已经进了屋, 楚辞才意味不明的道:“不准跟任何人说,听到没有?” 白铁头瑟缩了下, 很小声地凑过去道:“公输哥, 你咋和从前长的不一样了?” 楚辞是白青松异姓兄弟,自然白铁头叫他一声哥也没错。 他扬起下巴, 嫌弃的道:“什么叫不一样, 我从来都长这模样, 是你眼瞎。” 白铁头困惑不已, 他记得多年前公输住家里之时,分明披头散发, 一脸胡茬, 脸色蜡黄, 眉心也没有那一线红竖纹, 根本就是个沧桑的中年汉子模样, 这会竟然还长年轻了。 楚辞看出他心思,没好气地拂袖道:“我那会不是养伤么,自然会脸色不好。” 说完这话,念着这人是个实心眼的,他不放心地又叮嘱道:“嘴巴严实点,连你媳妇都不准说,记住了? 白铁头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见这比他还高的汉子老实巴交,又憨实的紧,到底是自家兄弟的手足,楚辞不免多问一句:“你媳妇待你可好?可还孝顺?” 这下,白铁头笑地眯起了眼睛:“好!张氏待爹娘和我都很好,又会教养孩子,爹娘喜欢她,我我也喜欢她。” 楚辞哼了哼,他可不是好糊弄的,那张氏一看就很精明,但好在目下瞧着本性不坏,分得清轻重。 “好生过日子,有难处就来县里苏家找我。”他拍了拍白铁头臂膀。 当年在沙场上,白青松为他而死,他便发过誓,不管是姜琴娘还是白家老小,那都是他的责任。 这般想着,他又说:“你儿子明年启蒙,先找个私塾读着,等到了年纪,我举荐他进白泽书院,让他好生读书,日后也考个功名,总不能三辈人都窝在这乡野村郊的。” 白铁头见他板着脸,心头发憷,不自觉听从安排:“知道了,公输哥我会让他认真念书。” 抬脚正欲往里走的楚辞蓦地驻足,提醒道:“我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公输是假姓,莫要再喊了。” 白铁头小鸡啄米地点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生怕弄错了。 午食是在白家用的,想着姜琴娘要回来,罗氏今个一大早就在准备,不仅去田野间挖了鲜嫩爽口的野菜,还将家里唯一一只刚打鸣的公鸡给杀了。 乡下人不重繁文缛节,白家并未将姜琴娘视作外人,是以一家人不曾分桌,都聚在一块,围着圆桌用。 白长寿心头也是高兴,他将往年埋的酒挖出来,除却两个小孩儿,每人面前都倒了一盏。 “图个喜庆。”他笑眯眯地夹起两个鸡腿,“苏小公子来用鸡腿,白狗蛋这是你的。” 因着孙子还小,又没正式启蒙,白家人大字不识,小孩儿便还不曾取大名,随口喊着贱名也好养活。 白狗蛋要比苏重华小一岁,长的有些矮小,但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是聪明伶俐。 他没见过楚辞,在饭桌上捧着小碗怯怯地看了好几眼。 白铁头心头一动,他觍着脸问楚辞:“公……不是九卿哥,你有学问,能不能帮狗蛋取个大名?” 白长寿紧张地看了楚辞一眼,呵斥道:“老二,你唐突了先生我揍你!” 姜琴娘也是狐疑地看过来,她总觉得楚辞和白铁头之间,好似瞬间就熟稔了。 楚辞摆手笑道:“我同铁头投缘,起先在外头认他做了弟弟,既然是兄弟,狗蛋那便是我晚辈,你们不嫌弃,这个大名我便当仁不让。” 白长寿讶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铁头,所以自家傻儿子这是踩了狗屎运了? 张氏反应很快,喜笑颜开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姜琴娘微微皱眉:“先生,你不必……” “琴娘,”楚辞打断她的话,“我是真认了铁头做兄弟的,没有旁的想法。” 姜琴娘不好再说甚,她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一个满腹经纶的夫子,一个白丁村夫,怎的就能说到一块了。 楚辞看着白狗蛋,略一思忖道:“旭阳初升,轩浩盛威,便叫旭轩吧,白旭轩。” “旭轩,白旭轩……”白长寿念叨几声,顿觉这名字再好不过。 楚辞指尖蘸水,在桌上轻轻滑过,旭轩两字跃然其上:“这般写的,寓意前途如日广博。” 白铁头和张氏都凑过来看,张氏比白家人稍好一些,稍微认识几个字,勉强将旭轩两字记在心里,往后别人问起,至少说的出来。 取罢大名,白长寿便招呼着用饭,乡野之家,吃得不精细,但却别有一番风味,偶尔用一次,也挺新鲜。 平素有些挑嘴的苏重华硬是吃撑了,小肚子圆鼓鼓的,一放下碗筷,就同白旭轩跑得来不见人影。 仲夏昼长,大伙晌午都有休憩片刻的习惯,待白家人三两休息去了后,姜琴娘同赤朱躺了会,她睡不着遂起身出了厢房。 攀爬满山蔷薇的竹制门庭阴凉处,眼熟的蟹壳青长衫人影靠门而立。 转过头来,楚辞弯了弯星目:“大夫人也是不困乏么?”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楚辞朝她招手:“大夫人好像有话要说,不若过来这里有过堂风很是凉快。” 听闻这话,姜琴娘咬唇,缓步过去,两人一左一右,隔了一丈远。 “先生,白家曾是我夫家,从前待我也很好,我不会不管他们,但是先生不必因着我的缘故,对白家多有照拂。”姜琴娘轻声道。 她不喜欢这样,就好像分明是自己该负重的责任,结果全被他给背了去,两人又非亲非故,这会让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味。 楚辞低笑了声,他的笑声醇厚发沉,好听得像是翡翠相互撞击的声音。 “大夫人你多虑了,”他眼底滟潋,微荡波光,仿佛晴空下闪耀着细碎鎏金的琉璃湖泊,“白家人很质朴,一些对我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并不算什么,且我幼时有过一个弟弟,如铁头一样憨厚,只是可惜后面夭折了。” 39.第039章 不能这样 此为防盗章  她自晒一笑:“所以,先生也答不出来么?” 楚辞摇头, 一板一眼的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自然不用面对走投无路的境地。” 这并不是姜琴娘想要的答案, 希望有多大, 失望就有多大, 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胡乱抓住一根稻草,就以为可以救命。 事实证明, 稻草终归是稻草,不是坚实横梁。 她垂眸,叠好帕子收敛入袖, 像交代后事一样说:“往后重华就拜托先生了。” 楚辞忖度地屈指轻敲石桌:“既然大夫人都知道走投无路,为何还要走下去?何不披荆斩棘, 另辟蹊径?” 披荆斩棘,另辟蹊径? 仿佛冰水入油锅, 嗤啦声中,姜琴娘隐隐约约抓到一丝明悟, 然那丝明悟快若闪电, 在她细想之时,又消失不见。 楚辞起身,绕到姜琴娘身边, 眸光深邃而专注, 他抬手, 缓缓抚上姜琴娘鬓角。 温暖的指腹, 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从她散落的细发间分花拂柳地穿过,有那么一瞬间,姜琴娘觉得他指尖碰到了她的脸,带着疼惜,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摩挲。 她眨了眨眼,抬头望着他,呆坐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自觉屏息。 “有落花。”犹如杂耍,楚辞手腕翻转,指尖就多了一朵烈焰榴花。 那榴花花瓣层层叠峦,迤逦媚秀,自然天成。 楚辞转着榴花,抬头看了眼头顶茂密的红蕊翠盖:“大夫人很喜欢榴花?” 姜琴娘实诚地答了句:“多子多孙。” 楚辞挑眉,榴花开败之后,再有几月结出果来,红艳艳甜滋滋的石榴可不就是多子多孙的吉兆。 他调笑了声,眉心竖红纹瞬间滟潋:“大夫人原来这么喜欢小娃娃。” 这话莫名就让姜琴娘生了微末慌乱,她耳根发烫,连忙起身,低着头就想走。 “大夫人!”楚辞脚步一错,挡住她去路。 姜琴娘心烦意乱,她语气很差的道:“扶风先生,我很忙,也……” “嘘,”楚辞食指一竖,轻轻点在她丹朱红唇上,在她反应过来之时,又飞快移开,“大夫人,有时候勇于面对,好过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 姜琴娘心肝乱颤,她捂住心口,惊骇地望着楚辞,他那话,让她陡然生出无所遁形之感。 就像是猎鹰下的兔子,无论逃到哪个方向,结果都在猎鹰的锐利视线之内。 楚辞转了转指尖榴花,低头轻嗅一口,尔后将之别在姜琴娘鬓角耳间。 靡颜腻理,弱骨丰肌,真真是个秾丽尤物。 “大夫人,天无绝人之路,勿须担惊受怕,一应只管堂堂正正的去应对,”他屈指,从她脸沿划过,带着不可名状的心思,“相信我。” 姜琴娘怔忡:“即便我可能失手杀了人?” 闻言,楚辞低笑了声,他两指捻起她细白的皓腕:“大夫人这点子力气,杀鸡尚且勉强,何谈杀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大夫人当自问,是否蓄意谋杀,或者亲眼见证死亡,如若都没有,大夫人当坚定本心,莫要被外物所迷。” 犹如拨云见日,听了这话,姜琴娘忽的就释怀了。 这些时日,太过担惊受怕,又还委屈的很,如今再压抑不住,她怅然低泣,唯恐失态,又慌忙低下头。 楚辞星目微眯,欣赏起手里的白瓷皓腕来,刚才他捏起她手腕,就没松手过。 那手腕纤细柔软,肌肤娇嫩,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就是腕侧微微凸起的尺骨小头,也让他觉得分外精致可爱。 可爱的……想亲! “扶风先生,”姜琴娘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抽哒了下,咽回酸胀的情绪,“多谢先生指点迷……” 她抬起头来,话还没说完,才反应过来,两人动作太过接近,心慌意乱地抽回手腕,白嫩面颊腾地就红了。 且手腕被碰触到的地方,好似被沸水溅了,滚烫热辣,让她极为不自在。 楚辞眉目高洁,表情正经:“大夫人脉象仍旧疲软无力,多注意身子。” 姜琴娘将手背身后,悄悄蹭了两下,含糊应了声:“我晓得了。” 楚辞见好就收:“日后大夫人再有难处,莫要憋在心里,同我说说也成的。” 姜琴娘点头,她不着痕迹得往后退了步,拉开距离敛衽行礼:“今日多亏先生,琴娘已经想明白了,感激之情,诉不出万分之一。” 楚辞摆手,并不放心上,他目光从姜琴娘鬓角那朵榴花略过,眼底有浅淡笑意:“下午我会教重华公子认笔识墨,大夫人要想考校的话,可以晚膳过后来勤勉楼。” 话毕,楚辞深深地看她一眼,拇指食指相互摩挲着旋身而去。 青衫鼓动,宽袖和着袍裾猎猎飞扬,他身姿洒脱,竟有魏晋名流的不羁风骨。 姜琴娘抿了抿红唇,招来起先就进屋了的澄琉:“去,让赤朱回来。” 她想通了,诚如楚辞所说,与其说谎,日后要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不如堂堂正正地面对。 毕竟,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又或车到山前,必然有路。 她想通这一点,又下了决心,整个人倏的就倍觉轻松,仿佛卸去了枷锁,也有了少许精神。 耳鬓有些轻痒,姜琴娘抬头摸了摸,就摸下一朵榴花来。 她怔了下,捏着榴花,眼波流转,明媚娇美,咬唇啐了口:“姜琴娘,先生为人君子,你莫要没脸没皮瞎想。” 然,那朵榴花,她犹豫了会,到底还是拿帕子包了起来,等阴干之后,覆上一层通透的薄绢丝,还可用来当书签。 到了第二日,便是古氏看的黄道吉日,适合正式拜师。 仪式是在白泽书院的书海堂办的,盖因书海堂供奉着一樽孔圣金像。 楚辞请来了白泽书院山长梅鹤作为主司人,书院其他先生见证,古氏这边在案台上摆弄好上品笔墨纸砚,请了县里相熟的通家来观礼。 吉时一到,铜钟敲响三下,身着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的楚辞一脸肃穆地上前,在梅鹤山长主司人地唱喏下,率先同上首的孔圣画像拜了三拜。 接着,梅鹤山长继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对这一应规矩唱词,梅鹤山长轻车驾熟,片刻后,五岁的苏重华绷着包子小脸上前来,他今个同样穿着一身靓蓝色锦锻棉直裰。 小孩儿细软的发丝扎成两角,整整齐齐,身上少了平素戴着的金锁项圈,却多了几分认真。 他双手持拜师帖,跪到楚辞面前,举过头顶,奶声奶气的说:“扶风先生道鉴,先生之学识才德,名扬大殷,吾之后生,欲投先生门下久矣……” 一篇不短的拜师贴,苏重华硬是记得清清楚楚,还咬字明白,话语之间,更是无师自通学会了抑扬顿挫。 梅鹤山长抚着胡须,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来。 楚辞收了拜师贴,姜琴娘便端上来清茶,苏重华紧张地看她一眼,在她鼓励的目光中,双手奉茶过去。 楚辞再接,旋起茶盖,呷了口,放下茶盏后,他拿起高案上的戒尺。 戒尺一敲头,二敲肩,三敲身,楚辞应和钟响罄鸣,唱喏着相应的训O诫之言。 整个书海堂里头书墨芬芳,气氛庄严隆重,肃穆得让人凝神细看,唯恐漏听了任何一句诫词。 谁都没想到,就在苏重华起身,正式礼成之时,冷不丁,一队腰佩大刀,身穿玄色圆领衣衫的衙役分列左右,哗啦涌进来。 姜琴娘眼皮一跳,真等到这个时候,她既不意外也不慌张了,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回头在一众惊诧莫名的宾客中间寻到楚辞,对上他的目光,忽而梨涡浅显地弯眸一笑。 楚辞面无表情地放下戒尺,冷静地吩咐白姑将苏重华抱出书海堂。 古氏惊疑,上前来对进门的县令蒋明道:“蒋大人,这是何故?” 蒋明远穿着朝服,一摆袖子,甚是威严:“老大夫人,今日坏了令孙拜师礼,纯属无奈,云锻一案,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询府上大夫人姜氏。” 这话一落,堂中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难以置信。 姜琴娘越众而出,她脸色有些白,然眼神沉静,不慌不忙:“蒋大人今日不来,过几日小妇人也是要去见大人的。” 蒋明远挑眉,他旁的也不多说,只挥手道:“来人,将姜氏带回县衙。” 姜琴娘不用旁人押着,她深呼吸,抬脚就往外走。 婢女赤朱扑地上来:“大人,婢子当时也在双月湖!” 蒋明远道:“一起带走。” 好端端的一场拜师礼,谁都没想到竟是发生这样的意外,古氏气得个仰倒,身边下仆赶紧扶住她。 “孽啊,都是孽啊,家门不幸!”她哭喊着,也不知是为姜琴娘担心更多一点,还是痛心苏家门风被败坏。 楚辞垂眸,掸了掸面料垂坠光滑的刻丝宽袖,这身直裰新衣,是昨晚姜琴娘送他的。 那女人分明是将他的囊中羞涩看在眼里,又顾忌他的脸面,送衣之时还冠冕堂皇的说:“重华不懂事,说要和先生穿一样面料的衣裳,劳先生担待一二。” “老夫人,”他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冷,“蒋大人只说是问询,并不曾定罪。” 古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像被捏住脖子的鹌鹑,瞬间没了声音。 她看着楚辞,似乎不太明白他说的话。 楚辞无意多解释,他扫了全神色各异的宾客,蓦地朗声道:“县衙么,楚某还不曾去过,一刻钟后,楚某去走上一番,恰可将大夫人接送回府。” 梅鹤山长皱眉:“九卿,君子不立危墙,苏家的事,你再好生思量。” 楚辞眉眼舒展,唇一掀,轻笑道:“山长,九卿心里有数。” 话已至此,梅鹤山长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书海堂里的宾客三两告辞,古氏面色灰败,她眸色复杂地看了楚辞一眼,颤巍巍地出去找到苏重华,领着小孩儿先行回了苏府。 未时中,姜琴娘手脚发软地走出县衙大门,赤朱状态也很差,两主仆相互搀扶依靠,就像是两个孤苦无助的雏鸟儿。 威严的县衙大门,便是在艳阳下,都带出森寒阴气。 姜琴娘眯眼,映着刺眼的日光,她一眼就看到站在阼阶下头的清隽身影。 她愣住,眨了好几下眼,还以为自个眼花了。 楚辞失笑,他提起袍裾,施施走上前来,眸光深邃,滟潋粼粼,像是糅杂了万千繁星。 他低声道:“大夫人,我来接你。” 一句话七个字,顷刻就让姜琴娘泪流满面。 她以为,狼狈至此,声名昭臭,当如无处容身地过街老鼠,不说会被浸猪笼,至少也人唾弃咒骂。 然而,到底还是有人肯信她! “怎的哭了?”楚辞心头一沉,莫不然蒋明远用刑了? 他低头摸出帕子,还没递过去,袖角就被人沉沉地捉住了。 “扶扶风先生……”姜琴娘已然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伤心得不能自己。 “轰”的一声,众人就见他脚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顷刻粉碎,力道之大,骇人惊闻。 姜父心有余悸,刚被一推,胸口就隐隐闷痛,他被姜母搀扶起来就开始撒泼:“大伙都看到了,姜琴娘你这个不守妇道的东西,勾引野男人还敢打为父,你要被天打雷劈的知不知道!” 姜琴娘脸很白,白的像深秋霜叶,分明没表情的,可却透出一股子的寒凉。 楚辞看她一眼,心疼坏了,他眸光一厉,扬起下颌厉声道:“就凭你这句话,敢污蔑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我就能让你下大狱!” 众人一惊,挨着姜家人站的罗村人连忙走开几步,划清距离。 姜父脸色变换,再是没学识,那也是晓得举人老爷轻易得罪不得。 姜祖德不忿,他怨毒地看了姜琴娘一眼,拉拽过姜母,从她怀里摸出一张白纸黑字的契来:“管你是不是举人,这是我姜家家务事,姜琴娘是我姜家人,要打要骂和你没关系。” 姜琴娘震惊,她看着那张纸契,一时就回不过神来。 楚辞冷哼,上前几步接过那纸契,飞快扫了眼,随即皱起了眉头。 姜祖德一张脸红肿着,但他表情张狂,满目恶意:“苏大公子死了,大殷律典规定,凡是身死之人订立的纸契,两年后便是废契!” 40.第040章 我很满意 此为防盗章  “楚先生, 学生非是不自重,只是对先生心存慕艾,情难自禁罢了。”少女娇甜的嗓音哀怨又清愁, 尾语软调,能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姜琴娘眼波流转, 面颊微微泛红,时下的姑娘都这么大胆肆意了?这种话她光是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古语曰一日为师, 终生为父, 姑娘的慕艾, 恕楚某不能接受回应, ”嗓音严厉起来, 有一种说教的古板意味, “望姑娘遵规守矩,莫要误入歧途。” “先生,学生今年十六, 先生也才二十有三,男未婚女未嫁, 如何不能结为秦晋之好?” “休得妄言,楚某对姑娘只有师生情分,绝无其他!” …… 此时, 有风入林,吹动漫山榴花, 青翠和绯红, 簌簌摇曳好不旖旎。 姜琴娘也就听得不太清了, 她微微翘起嘴角,白皙面颊上显出一对甜甜的小梨涡:“少女怀春总是诗哪……” 跟在身边的婢女赤朱瞥她一眼,不赞同的道:“做学问的地方,行风花雪月之事,这女学生不应该,师长德性估摸也不好,误人子弟。” 姜琴娘轻声笑起来,脸上那对梨涡就更深:“赤朱莫要这样说,咱们站这无意听了壁角,已是不妥,如何能背后非议?” 这话间,从坡上遥遥走下来一面生的男子,那人身量修长如竹,一袭青衫落拓,走在烈焰如火的榴花林里,衣袖翩跹,鸦发逶迤,竟像是清隽月华,出尘脱俗。 走得近了,姜琴娘才发现,这人皮相上乘,眉心一道细细的红竖纹,浓眉星目点漆墨黑,鼻若悬胆,唇形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斯文端方。 小径狭窄,姜琴娘已经避让到一株榴花树下,艳红榴花瓣层层叠叠,勾住鬓发,掩在青丝间,活色顿生香。 青衫男子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飞快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姜琴娘敛衽回礼,一低头就瞥见那袭青衫袖口边缝开了线,像是被拉扯坏的。 不过惊鸿一眼,男子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榴花林里。 姜琴娘又在原地站了会,估摸着坡顶此时没人了,才提着裙摆慢吞吞得往上爬。 “也不知梅鹤山长引荐的那位扶风先生如何,若是还不成,只怕整个安仁县都请不到合适的西席了。”姜琴娘皱起眉头,很是发愁。 赤朱伸手为她拂开榴花横枝:“重华公子年纪还小,明年启蒙也不晚。” 一路走过来,姜琴娘面颊微红,她喘了口气,鼓囊囊的胸口撑得衣襟饱满充盈,浑圆如球。 “下年就六岁了,老夫人爱护他如眼珠,已经说了请西席过府启蒙,暂且不去书院。”姜琴娘抖了抖披风,稍稍拢住前胸。 不过片刻,两人就上到坡顶,顶上立有四角凉亭一座,亭中正好无人。 姜琴娘出了一身细汗,燥热黏糊不甚舒服,她进了亭,让赤朱帮忙褪下披风。 此时方见她腰姿儿纤细若约素,一握掌中轻,灰蓝色银线纹边的素面裙裾包裹着一双笔直幼细的腿。 那身段,该丰腴的地儿十二分丰腴,该瘦该细的,又很细瘦,真真极品尤物。 偏生她脸又嫩的很,分明十八O九的年纪了,笑起来梨涡浮现的时候,就跟未曾及笄的小姑娘一样,说是童颜都不为过。 姜琴娘单手撑在美人靠上,偏头往外看去,视野之中,翠色缀殷,葳蕤滟潋,艳色如火又烈焰缤纷,好一派美景如画。 一刻钟后,赤朱眼尖,远远看见个穿着月白色鸦青滚边襕衫的人影飞快过来。 “大夫人,扶风先生来了。”赤朱站到姜琴娘身边,又将薄披风给她披上,掩住她胸前的圆挺。 姜琴娘正襟危坐,双手拢腿上,抬起眼来,就见着一张刚刚见过的、熟悉的、皮相上乘的脸! 诶? 她眨了眨眼,看看赤朱,没认错人吧? “敢问亭内可是苏家大夫人?”清亮嗓音依旧疏朗,犹如银器碰撞之声。 姜琴娘心头的期待瞬时淡了几分:“正是小妇人,足下便是扶风先生?” 她记得,起先这人拒绝慕艾的女学生时,可是自称“楚某”。 “在下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青州人士。”兴许是重规矩,说这话时楚辞站在亭外阼阶下,头都没抬。 姜琴娘不自觉皱起眉头,这和书院女学生掰扯不清的先生,不知品行就请回府给小孩儿做西席,约莫不大合适。 婢女赤朱反而想的更多,先生有个好相貌,她家夫人又是安仁县出了名的寡妇,同住一府,怕是能编排出几箩筐的是非来。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许久没听到对方说话,楚辞撩起眼睑往亭里看了眼。 这一眼,他就讶然了:“原来刚才遇见的就是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黑瞳水润盈波,清清透透:“是,起先听到先生和……本是无意,先生见谅。” 楚辞一下抿紧嘴角,复又垂眸:“大夫人,一应都是误会,楚某并不曾……” 话到这里,他接连摇头,竟是觉得有些解释不清:“罢了,楚某行的端坐的正,自问问心无愧。” 姜琴娘转着帕子,几息功夫就下了决定:“我原本以为扶风先生是位头须皆白的老翁,眼下来看,苏家不适合请先生了。”。 楚辞眉心攒拢,那一线竖纹就越发显红:“为何?学识与年纪并无干系。” 姜琴娘起身,披风延展垂落,将她姣好的身段罩的严严实实。 她走出凉亭,站在阼阶上局促地福了一礼:“先生学富五车,梅鹤山长也称赞先生是安仁县数一数二不可多得的才俊,实乃小妇人身份之故,不便请先生过府,先生高洁,若因小妇人而污了名声,小妇人羞愧难当。” 她说着这话,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发现他不仅换了衣裳,而且这身襕衫有些旧,膝前横襕起了毛边,纵使被铜壶烫压的整整齐齐,仍然看出拮据窘迫。 “身正不怕影斜,大夫人多虑了。”楚辞目不斜视一脸正气。 姜琴娘似乎不擅八面玲珑,她说每一句话都要先想好几遍。 “劳烦先生白跑一趟,一点茶钱,望先生笑纳。”她从赤朱那拿了足足十两白银,不想随意得罪人。 楚辞摇头,推拒回去:“无功不受禄。” 他顿了顿,又拱手说:“昔年,楚某曾为京城晋王世子启蒙,论学识见闻,楚某自信安仁县大夫人再找不出第二个,望大夫人三思。” 姜琴娘确实心动,她就是听闻白泽书院这位新来的先生曾是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适才托梅鹤山长引荐。 她也知道若是错过,莫说安仁县,就是整个逐鹿郡都没这等学问渊博的。 可谁能想到,这先生相貌竟然长的这样好,又还和书院女学生不清不楚。 许是看出姜琴娘的犹豫,楚辞又道:“大夫人若是顾忌闲言碎语,楚某可每日辰时过府,酉时离开。” 这样不住在府上,授课又多在前院,想来是不怎碰得上的。 姜琴娘不自觉咬唇,甚是为难地衡量起来。 楚辞视线不动声色的从她丹朱红唇上掠过,姜琴娘生的白嫩,青黛蛾眉下那双秋水翦瞳又圆又黑,还比常人的大一圈,瞧着有种小姑娘才有的纯然。 偏生她唇色天生艳红,比抹了口脂还秾丽,此时贝齿轻轻咬着,平白多了几分勾人的靡靡诱色。 姜琴娘难以取舍:“扶风先生,此事我需得和府中老夫人商量一番。” 楚辞眸光微闪,将目光从水光润泽的红唇上挪开,颔首低头,拱手避让到一边,就此作罢。 姜琴娘走下阼阶,白底绿萼梅的薄披风翻飞摇曳,不经意间就泄露出迥异于纯然嫩气相貌的娇软身段,如此两厢矛盾的气质糅杂在一块,就成对男人来说,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风情韵味。 恨不能化身为狂蜂浪蝶,扑到她这朵蜜花上,甜死在她花蕊里头才甘心。 她同他错身,鬓发轻扬,微微颔首,就有丝缕青丝拂上他肩,仿佛带着一丝清新略苦的花香味,像是四月橙花的味道,浅淡又良久地萦绕不去。 待人走得远了,楚辞抬手,摸了摸刚才鬓发掠过的肩头,修剪得圆润平滑的指尖轻轻一捻,就从衣边上拈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青丝。 那青丝颜色偏浅,凑近鼻端,能嗅到一股子很淡的花香,同他的发色很不一样。 指尖慢卷,他将那根青丝缠在指腹上,迎着日头点光看了看,然后轻勾嘴角,忍不住低笑了两声。 霎时,眉目书卷气退散三分,点漆星目之中浮起几丝兴味。 “姜琴娘……”他舌尖一卷,轻声念叨出这个名字,压低了的嗓音缱绻而意味深长。 五年时光,荏苒如梭,她果真已经不记得从前了…… 酱色宽袖鼓风扬起,带着猎猎声响,在她扬手的刹那,阴影笼罩,风生厉色。 姜琴娘娇躯一抖,条件反射地偏头闭眼。 41.第041章 此为防盗章  嫩气的小脸满是湿痕, 她望着他, 泪眼婆娑,娇弱的当真像是水做的。 那双漂亮的眸子又红又肿, 鼻尖也是粉粉的,小嘴水光红艳, 依稀可见细小的齿痕。 楚辞捏帕子的手一紧, 心都快被她哭化了,偏生还不能将人抱怀里安慰。 他遂捻起帕子, 离她不远不近,飞快往她脸上擦了几下:“莫哭了,可是县令对你用刑了?” 说道最后一字, 他下颌紧绷,丝丝厉色几不可察的一闪而逝。 姜琴娘抽嗒了声, 她就是心头太难过, 又太委屈,一时没憋忍住失态了。 “没有, ”鼻音还很重,可却格外的软糯, “扶风先生, 回吧。” 楚辞应了声,摩挲着帕子上的湿润,一时间神色难辨。 赤朱也跟着哭了, 她扶着姜琴娘, 期期艾艾的说:“大夫人, 都是婢子不好,要不是婢子砸那两下,也不会连累夫人。” 姜琴娘拍了拍她的手,脚步虚浮得下了阼阶,慢吞吞往苏府走。 楚辞跟在两人后面,他看着姜琴娘的背影,目光晦暗,脸沿线条冷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没走出半里路,姜琴娘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栽倒。 赤朱心神松懈,竟是没反应过来。 楚辞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拽住了她臂膀:“琴娘?” 姜琴娘脸色很白,白的带着透明,她拉扯嘴角,朝他虚弱地笑了下,露出一点梨涡。 楚辞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好:“你站稳一些,我去寻座轿子来。” 姜琴娘点了点头,鬓角渗出冷汗,就算是站在五月的艳阳下,她亦觉得背心发冷。 楚辞实在担心,走两步回头,见她半靠在赤朱身上,适才加紧步子,去寻软轿。 好在安仁县虽不大,可还能找着那等供人租赁短用的软轿,楚辞身上没银两,他索性脱了那件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找间当铺典了,才算雇到软轿。 好一番折腾,待到姜琴娘坐上软轿,已经是两刻钟后。 她在轿中稍作休息,情绪稳定下来,就同走在轿窗边的楚辞将在县衙内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其实,她也不知怎的,便是明白这些事跟楚辞说了也没用,可她不想辜负那份信任。 她想要他晓得,她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不守妇道,也没有杀人。 楚辞低笑一声,眉眼有清晰可见的欢喜:“大夫人勿须解释,我也是相信你的,且如你所说,县令大人例行问话,你原原本本地说了,定然是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定罪论处,所以您能归家,大夫人安心不用再害怕了。” 姜琴娘叹息一声,娥眉簇拢,脸上是化不开的愁绪:“先生有所不知,我的名声在县里素来不怎么好,这一回后,怕是更……”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白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直觊觎苏家,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另有宽慰的话,楚辞却是不好现在说,他沉默了会,瞅着坊市街边有卖麻糖的。 白生生的麻糖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上面撒着焦黄的芝麻粒,瞅着就馋人,偏偏小贩还拉长声音不断吆喝着。 他往袖子里摸了摸,雇了软轿后,他全身上下就只剩十文铜板。 他看了愁眉不展的姜琴娘一眼,转脚径直到麻糖摊前:“如何卖的?” “这位客人,四文一两,祖传手艺,老字号麻糖,味道绝对好!”小贩很会做买卖,一张利嘴能说的人意动。 楚辞将十文铜板递过去:“我就十文,买三两!” 小贩有点为难:“不然客人买个二两?” 楚辞固执:“三两,成还是不成?” 这般站大街上的跟人讨价还价,他也不觉没脸,更不觉得花光这十文会舍不得。 小贩妥协,收了十文钱,手脚麻利地秤了三两,拿油纸包好递过去。 楚辞买好麻糖,再一回头,软轿已经走远了,他大步流星地追上去,然后将麻糖从轿帘递了进去。 “古书有言,心绪不佳之时,当用甜的。”他轻咳道。 姜琴娘展开纸包,三块大小不一的麻糖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头,她单手捂嘴,偷偷翘起了嘴角。 须臾,楚辞听软轿里头说:“嗯,很甜。” 姜琴娘用完麻糖,舌尖还泛着甜腻,软轿就停在了苏家大门口。 赤朱掀开软帘,姜琴娘下来就见苏家朱红嵌兽头铜把手的门牖关得严严实实,也不见半个下仆人影或者门房。 姜琴娘心头浮起阴霾,赤朱上前叫门,喊得声音都哑了,可那门牖硬是纹风不动,府里头也安静无声,竟像是没半个人。 还有甚不明白的,古氏这是要将她逐出家门! 姜琴娘苦笑一声,瞬间心灰意冷,自打她进苏家,这两年多来兢兢业业,操持买卖,照顾老小,从来不曾偷懒过一日,到头来却毫无信任可言,落不了半点好。 楚辞皱起眉头,陡生怒意。 他站侧门前,用力拍了拍,含怒开口:“我是楚辞,开门!” 半刻钟后,侧门吱嘎一声,门房畏畏缩缩地打开了。 楚辞半只脚踏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留在门外,他对姜琴娘说:“大夫人,请。” 姜琴娘想朝他感激的笑笑,可却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 她仓皇低头,生怕再晚一息,眼底的湿润就再次滚落下来。 “出去!” 然,冷凝怒喝掷地,仿若冰雹霜雾,冻人肌骨。 姜琴娘初初踏进门槛的脚一顿,迟疑地退了回去。 她抬眼,就见古氏双手杵着拐杖,坐在黑漆圈椅里,法令纹深刻如刀削,面无表情得吓人。 “我苏家,没你这样不守妇道,不遵三从四德的媳妇!”古氏提起拐杖跺了跺,每一下都像是跺在姜琴娘心上,让她好似要死了一般。 “老夫人,”她深呼吸,娇躯微颤,“不管您还认不认我,我还是要说,我没有不守妇道,我也没有不守三从四德,我自问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 古氏缓缓起身,她被白姑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到姜琴娘面前,字字诛心的道:“麻雀栖的再高,也当不成凤凰,姜氏,你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经历,你自个清楚!” 姜琴娘摇摇欲坠,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珠,可怜极了:“老夫人,你是要逼死我以证清白么?” 古氏唇抿成直线,她定定看着姜琴娘,忽的扬袖挥手—— “啪”重重的一耳光抽了下去! 整个苏府坐北朝南,中轴正中是以福寿堂为主,称为北廊,住着苏家的大房,也是古氏的嫡长子这一脉。 只不过,如今嫡长子故去,独留下守寡的姜琴娘和苏重华,以及十六岁的胞妹苏瑶。 西边是古氏的庶子二房一家,东边住的三房,也是庶子出身,这两房的人鲜少过来北廊走动,约莫晓得古氏不待见。 姜琴娘入府两年有余,除却她进门那会,还有每年佳节新年,三房的人会坐到一块,平素决计是见不到的。 她的汀兰阁和苏重华的勤勉楼在北廊以东,出去过条甬道,就是三房的地界。 汀兰阁属于后宅院落,但最是靠近前院,往常方便姜琴娘进出操持外头的生意。 勤勉楼在前院,因着苏重华年纪还小,他同姜琴娘这个继母的关系又十分要好,故而才将这座最接近后宅的院落给了他。 如今,姜琴娘只要一想到楚辞会住进勤勉楼,她就倍觉浑身不自在。 “大夫人,瑶姑娘来了,说是想和您一块过去福寿堂。”澄琉低声道。 姜琴娘面有恍惚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装着事,云锻的死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那点不自在只有那么一瞬,她就没精力再去介怀。 苏瑶今年十六,是古氏膝下独女,去年及笄,还不曾婚配人家。 远远的,她见着姜琴娘,当即眼眸一亮,提起裙摆小跑过来,微微红着脸道:“嫂嫂,听说给重华找好了西席?” 苏瑶长的和古氏并不像,她脸如鹅蛋,杏眼水汪,琼鼻粉唇,身量高挑纤秾有度,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椒O乳小腰。 整个人秀丽雅致,性子还温婉乖巧,任哪家长辈瞧了都会喜欢。 42.第042章 你吃味了 此为防盗章  整个苏府坐北朝南, 中轴正中是以福寿堂为主,称为北廊, 住着苏家的大房,也是古氏的嫡长子这一脉。 只不过,如今嫡长子故去,独留下守寡的姜琴娘和苏重华, 以及十六岁的胞妹苏瑶。 西边是古氏的庶子二房一家, 东边住的三房,也是庶子出身, 这两房的人鲜少过来北廊走动, 约莫晓得古氏不待见。 姜琴娘入府两年有余,除却她进门那会,还有每年佳节新年, 三房的人会坐到一块, 平素决计是见不到的。 她的汀兰阁和苏重华的勤勉楼在北廊以东, 出去过条甬道, 就是三房的地界。 汀兰阁属于后宅院落,但最是靠近前院,往常方便姜琴娘进出操持外头的生意。 勤勉楼在前院, 因着苏重华年纪还小,他同姜琴娘这个继母的关系又十分要好,故而才将这座最接近后宅的院落给了他。 如今, 姜琴娘只要一想到楚辞会住进勤勉楼, 她就倍觉浑身不自在。 “大夫人, 瑶姑娘来了,说是想和您一块过去福寿堂。”澄琉低声道。 姜琴娘面有恍惚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装着事,云锻的死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那点不自在只有那么一瞬,她就没精力再去介怀。 苏瑶今年十六,是古氏膝下独女,去年及笄,还不曾婚配人家。 远远的,她见着姜琴娘,当即眼眸一亮,提起裙摆小跑过来,微微红着脸道:“嫂嫂,听说给重华找好了西席?” 苏瑶长的和古氏并不像,她脸如鹅蛋,杏眼水汪,琼鼻粉唇,身量高挑纤秾有度,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椒O乳小腰。 整个人秀丽雅致,性子还温婉乖巧,任哪家长辈瞧了都会喜欢。 姜琴娘扯了扯嘴角:“是,已经找好了,是位学识渊博的先生。” 苏瑶不曾察觉姜琴娘的精神头不好,她眉眼弯弯,难得小声调侃了句:“怕不是个糟老头子吧?” 姜琴娘摇头失笑,眼见时辰差不多,遂道:“走吧,去晚了会怠慢先生。” 两姑嫂一路,多数时候是苏瑶低声在说话,姜琴娘安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不过一刻钟,两人穿过垂花拱门,就见白姑领着一袭青衫的楚辞从外头进来。 许是看见了姜琴娘,楚辞站到一边,半垂眼眸等着。 姜琴娘打起精神,和苏瑶上前,率先福礼:“姜氏见过先生,先生入住勤勉楼可还习惯?要是有需要的,先生但说无妨。” 楚辞这回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扶风先生?” “大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楚辞忽然问道。 姜琴娘微微一笑,丹朱红唇烈焰流辉:“劳先生挂念,服了汤药,已经好多了。” 楚辞点了点头,末了又说:“大夫人乃一家之主,当多多保重身子。” 闻言,姜琴娘勉强笑了笑,她回过头来,见苏瑶面红耳赤地躲在她背后,羞怯难当,便介绍道:“这是我小姑苏瑶,苏瑶来见过扶风先生。” 苏瑶本以为请的西席是位老翁,却不曾想,扶风竟是这样年轻,面容清隽,芝兰玉树,一身气度端方君子,真真好看。 她绞着帕子,声如蚊呐地行礼:“苏瑶见过扶风先生。” 楚辞无甚表情,淡淡拱手回礼,全然不曾多看苏瑶一眼。 白姑在旁笑道:“哎哟,往后扶风先生就将府上当成自个家里,莫要客气,怪生疏的,老夫人已经在催了,大夫人我等先行进膳厅?”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宽袖微摆,伸手虚引,避让一边,让楚辞先进厅。 苏瑶眼瞅着楚辞进了膳厅,美目盈光,水润雾蒙。 她轻轻拽了下姜琴娘袖角,凑上去咬耳朵:“嫂嫂怎的早没提醒我,扶风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糟老头子,害我丢脸了。” 姜琴娘不好说甚,小姑子人很是单纯,性子容易害羞,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乍然见着外男,手脚无措的哪哪都不自在。 “要甚提醒?这不见着就晓得了?”姜琴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日后约莫还会时常见着先生,莫不然你都要这样躲起来?” “嫂嫂,”苏瑶羞窘,揪着她袖子跺脚,“你莫要再这样取笑我。” 姜琴娘提着裙摆进门,人还没站稳,劲风袭来,软软一团的小孩儿冲了过来抱住她大腿。 “母亲,母亲,我今天也很乖哦。”苏重华仰起小脸,奶声奶气的道。 姜琴娘心尖发软,她抬手揉了揉小孩儿发顶:“母亲晓得了,那母亲让厨子给咱们重华卤鸡腿怎么样?” 小孩儿眼眸发亮,圆圆的跟水晶葡萄一样,他还比划着说:“要大鸡腿,这么大这么大的。” 姜琴娘低笑了声,眉目温柔,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母性柔光。 也只有面对苏重华的时候,她才能有片刻的松快和开心。 她弯腰抱起苏重华:“好,母亲亲自给重华挑鸡腿!” 两母子旁若无人的亲近,本是天伦之景,然就是有人觉得刺眼。 古氏轻咳一声,板着脸,法令纹深刻:“慈母多败儿,重华下年六岁,还抱什么抱,先生还在赶紧下来。” 苏重华噘了噘小嘴,恋恋不舍的从姜琴娘柔软的怀抱里滑下来,他忐忑不安地瞅着陌生的楚辞,怯生地拉住了姜琴娘一根手指头。 楚辞眼神柔和几分:“重华公子赤子天性,人之常情,勿须在意。” 先生都发了话,古氏便不好再严苛,对于苏重华和姜琴娘这对继母子之间的感情亲厚,她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既是希望姜琴娘将苏家大房唯一的血脉视如己出,好生栽培。 另一方面,她又不喜欢看到苏重华亲近继母姜琴娘,若是过于孝顺,就好像是对她、对逝去之人的背叛。 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对,可感情的事哪里是能控制的。 就如同,她一边依赖着姜琴娘对苏家的付出,另一边却看不上她,任她如何恭敬都不会满意一样的。 “重华来,祖母跟你介绍先生认识。”古氏朝苏重华招手。 苏重华犹豫了下,才松开姜琴娘的手,他似乎有些畏惧,战战兢兢的,不复刚才的活泼。 姜琴娘见苏重华并不排斥楚辞,一大一小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了解。 她索性折身出了膳厅,招来澄琉,吩咐她让厨子多卤一份鸡腿。 既然是承诺了小孩儿,姜琴娘也从不失信,该如何就如何。 不多时,苏重华熟悉了楚辞,不仅不怕生了,还被他说的一些有趣见闻迷住了,巴巴地靠他大腿边,一口一个先生,喊得亲热。 一直到用膳,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坐到姜琴娘这边来,嘴里还道:“先生,你明天就能教我习字么?” 楚辞坐在古氏的左手边,举止斯文,彬彬有礼:“明天不行,半月之后吧,你还小,我先教你其他的。” 苏重华也不失望,他坐在自己专用的高椅子里,晃了晃小短腿,心里头充满期待。 姜琴娘帮他挪好高椅,欣慰道:“先生博学多才,重华一定要好生跟先生做学问,日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苏重华重重点头,绷着肉肉小脸很有决心的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偷懒的。” 古氏笑的甚为开怀,她捻起帕子,轻轻揩了下湿润的眼角,一时间倒想起了故去的儿子,心情复杂。 “先生,我孙儿可堪造就?”她殷切问道。 楚辞微微一笑,星目粲然若黑曜石:“本性纯善,又孝顺贴心,还勤奋进取,令公子日后前途无量。” 这样的话,谁都喜欢听,便是连姜琴娘眼底都透出欢喜来,古氏更是高兴,她瞧着苏重华,仿佛明个亲孙儿就能中状元了一般。 “用膳,用膳,先生莫要客气。”古氏率先动筷招呼。 一桌接风宴,很是丰盛,至少在楚辞看来,同他从前在京城用的都不逞多让。 他当真也不客气,捡着喜欢的用。 宴席才开,姜琴娘让澄琉照顾着苏重华,她则起身,略敛袖子,站到古氏身侧,捻起一双干净的竹箸布起菜来。 她熟知古氏喜好,便依着她的习惯布。 楚辞用膳的动作微顿,食指略一动,手上的竹箸就转了圈。 沉吟片刻,他勾起嘴角道:“大夫人乃大孝之人。” 伺候古氏,这些年来姜琴娘早做习惯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先生过奖,亡夫先去,孝顺婆母,自然是我这做儿媳应该的。” 古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淡淡的说:“你也去用吧。” 姜琴娘福身退下,将手里的竹箸递给了白姑。 她重新落座,可也没用任何一点,反而是夹了鸡腿,分苏重华和苏瑶一人一个。 苏瑶耳朵红红着,头都快低到碗里去了,她很小声地道谢:“多谢嫂嫂。” 苏重华还小,姜琴娘遂拿了小叉子和银剪子,将鸡腿肉撕扯成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小盏里,方便他取用。 她这一番,先上伺候老的,跟着又要顾着小的,便是下仆都比她清闲。 楚辞眸光一闪,忽的就没了胃口。 眼瞧着一桌人,前后用完膳,姜琴娘才得空胡乱扒了几口饭,那菜也是捡自个面前的用,旁的美味菜肴,碍着规矩,根本不会取用。 用完膳,几人移步花厅,闲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苏重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开始瞌睡。 姜琴娘抱着小孩儿,索性跟古氏说了声,先行回院,苏瑶连忙一并离开。 楚辞理所当然起身,跟着一起。 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暮色沉沉,澄琉在前打着灯笼,姜琴娘背着苏重华,走得小心翼翼。 楚辞一路跟后面,盖因勤勉楼和汀兰阁离得近,故而两人同路,至于苏瑶的院子却是走的另外方向。 才走到半路,姜琴娘已经开始喘气,小孩五六岁了,背久了,又沉又酸手。 她正欲让澄琉接一下,冷不防背上一轻,她再回头,苏重华已经在楚辞怀里。 楚辞朝她弯了下眼梢,眉心一竖红纹褶褶生辉,在朦胧的夜色下,出奇得俊。 “我带他回去,大夫人身子不适,当多休息少使力。”楚辞道。 姜琴娘觉得许是夜色原因,她竟从楚辞压低了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温柔体贴。 楚辞率先迈开步子,从她面前越过,苏重华的小厮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姜琴娘垂眸,她揉了揉手腕,适才抬脚。 到了两院之间分叉小径路口,姜琴娘见楚辞抱着人等在那,她快步上前:“回了院,先生将重华给小厮就可。” 楚辞点了点头,他比姜琴娘高许多,这般凝视着她的时候,显得既是认真又专注。 姜琴娘面皮一烫,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扶风先生还有吩咐?” 楚辞伸手,送至她面前:“我观大夫人并未用多少膳食,回去肚子应当要饿的,这个给大夫人垫垫。” 修长无茧,骨节匀称的手,月华泼洒,就覆上一层柔柔点光,此刻温热的掌心上,安安静静躺着两枚干红枣。 那红枣姜琴娘知道,起先福寿堂案几果盘里搁着的,一个有鸡蛋那么大,肉多核小,又糯又甜。 见姜琴娘愣愣看着,不说话也不接,楚辞手又往前送了送:“白日里大夫才说大夫人血气不足,红枣补气血。” 姜琴娘倏的就笑了,又大又圆的点漆眼瞳映着面前的人,心上就划过点滴暖意:“多谢先生关心,我会注意的。” 有时候她赤诚相待的家人,其实还不如陌生人来的真心。 素手轻抬,指尖微凉,捻起两粒红枣的同时,不经意就划过他掌心,轻若浮羽,酥酥麻麻。 楚辞垂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大夫人也应当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总会让……人担心。” 姜琴娘并未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停顿,她想起云锻的死,好心情转瞬就没了,毕竟或许她根本就没几天自在了。 她自晒一笑,朝楚辞摆手:“先生早些回去吧。” 话毕,只留给楚辞一抹裙裾飘扬的背影。 嫩气的小脸满是湿痕,她望着他,泪眼婆娑,娇弱的当真像是水做的。 那双漂亮的眸子又红又肿,鼻尖也是粉粉的,小嘴水光红艳,依稀可见细小的齿痕。 楚辞捏帕子的手一紧,心都快被她哭化了,偏生还不能将人抱怀里安慰。 他遂捻起帕子,离她不远不近,飞快往她脸上擦了几下:“莫哭了,可是县令对你用刑了?” 43.第043章 先生真俊 此为防盗章 姜家一门皆怒不可遏, 姜父既是肉疼又是愤恨,他跳脚怒吼:“你这个畜生,早晓得老子当年还不如把你卖到窑子里,每月还能收回来点银子。” 说完这话,满腔的怒火寻不到发泄的地方,姜父手一挥,一个大耳刮子就抽在姜母脸上, 将人打的来睡在地上, 呻O吟着半天爬不起来。 姜琴娘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整个姜家,她便是不待见所有人, 可对懦弱的生母, 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的情分在。 她也很清楚,姜母对她不是没有母女情,可她太过软弱无能,像株菟丝, 一辈子依附着男人才能活下去,既是可悲又是可怜。 她从前跟她说:“琴娘,这都是女人的命,命啊, 你要学会认命。” “姜琴娘!”老态龙钟的姜家高祖开口了, 耷拉的松弛眼睑下蹿过精光, “当年你兄弟要娶亲没钱下聘, 把你嫁去苏家,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如今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也不该忘本,该想着没有你爹娘应允,你能去到苏家有今日?” 姜琴娘心头的酸涩涌上来,就像是含了黄连,舌根又苦又麻。 愤怒犹如洪涝席卷咆哮,混着血液,奔涌到四肢百骸,她气得眼梢泛红,娇躯颤抖。 “老祖!”她悲愤如杜鹃啼血,“那是卖,白纸黑字写着契,把我当牲口卖给苏家,我今时今日的地位,那是我给苏家做牛当马自己挣来的,和谁都没关系!” 老祖板着脸,定定看着她。 这么多年,诸多的委屈都已化为沉酿,再苦再涩,都被她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姜琴娘那张嫩气的脸上头一回出现狠色,像是不服输的小母狼:“我将话撂在这,给云村的银子那是白青松沙场上异姓兄弟给的安抚银钱,和你们没有任何干系,谁敢动那银子的歪心思,那就对簿公堂!” 说完这话,她又讥笑了声:“连死人的银钱你们都要垂涎,谁给你们的脸?” 这话就很严重了,让老祖脸色变了几变,毕竟他这个年纪的人,半截身子骨都埋进了土里,最是忌讳死不死的。 姜琴娘的话引起云村人的共情,当年抓人上沙场,云村的青壮年去的最多,然而竟是一个都没有回来,别村的三不五时的就有人揣着不菲饷银归家,好不风光。 后来有人去打听,才晓得云村出去的男人们都被编制在一个队里,那一队的人上阵杀敌遭了埋伏,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很长时间里,云村都死气沉沉的,家家户户少了顶梁柱,天都塌了,好在乡里乡亲的彼此相互扶持着缓了过来。 又兼姜琴娘掌管苏家后,对云村多有照拂,便是公输每年也都送银子回来,虽是不多,但总也是心意,关键之时到底能应急。 罗村人这样明抢,无异于是在掀云村人的伤疤。 “那是公输大兄弟给俺家死鬼的,凭甚给你们姜家?”头上包着布巾的妇人站出来一口唾沫就吐过去。 “对,去找里正来评评理,你们罗村的欺人太甚!”其他人应和着。 “就是,我去找里正。”当即就有人转身就跑去沱河对岸找里正。 云村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占着理儿,到底让姜家人多了几分惧意,姜琴娘那些堂叔伯已经心生退意,便是老祖都恨恨瞪了姜琴娘一眼,准备回去了。 就在此时,姜祖德去喊的罗村人三五成群地来了。 罗村人一近前,还没弄明白是怎的一回事,就见云村人群情激奋,这还得了,就像是捅破了的马蜂窝,一发不可收拾地对上了。 两村的人多年临沱河而居,又都是种桑养蚕的,免不得了早就有鸡毛蒜皮的矛盾。 平素没人去挑衅,那些小矛盾在里正的调和下,也无伤大雅。 可今日这情形,一众云村的人围绕着姜家人讨伐,手里拿着各种农具,那模样可不就是要打架来着! 罗村的汉子们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冲进来,有些人嘴里还嚷着:“干甚?欺负咱们罗村没人是不?” 有一个人动手,就仿佛是一个讯号,简直新仇旧恨,两村的人顿时撕打开了。 男人对上男人,女人骂上女人,谁都不逞多让。 白铁头一脚踹翻一个浑水摸鱼想占姜琴娘便宜的罗村地痞,手头扁担一横,凶神恶煞地怒吼过去。 喝退了地痞,白长寿在一边护着姜琴娘和罗氏以及张氏往一边退。 姜琴娘扶着罗氏,脚下踉跄,她白着脸,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痛,混乱之中,她更是瞥见姜家那一众已经退到最后面,再是卑劣不过。 白长寿挥了挥锄禾,到底老了,抵不住遂道:“老婆子带着琴娘和张氏回去。” 罗氏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她简直恨毒了姜家,又心疼坏了姜琴娘。 摊上这样的娘家,这还能有好日子过? 眼看事态发展越演越烈,有那年轻的汉子打出真火来,手下不留手,把人打的头破血流亦不罢手,那架势非得要弄死人—— “呜啦呜啦呜啦……” 尖锐刺耳的哨声响彻天际,像是破音了的笛声,又像是恶鬼尖叫,直直蹿进耳膜,钻的人脑袋发疼。 所有人不约而同抱着脑袋住了手,并茫然四顾。 姜琴娘皱着眉头,她松开捂住罗氏耳朵的手,一抬眼就见穿蟹壳青绣烟雨轻舟泛江泼墨图的青年牵着个小孩儿施施走来。 “外乡人?滚远点,你他娘的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几个德性不好的地痞流O氓,恰好说这话的人,就是罗村的地痞。 楚辞冷眼扫过去,眉心那点红竖纹,让他越发威严清贵。 只见他左手凑唇边,一口气吹出。 “呜啦呜啦!”又是两声急促的哨声。 这下旁人没觉得有什么,充其量就是哨声难听一些,可那地痞哀嚎了一声,竟是捂着脑袋蹲下了。 众人惊疑,不晓得这是何种手段。 楚辞不欲让苏重华见着这些不好的,他轻轻推了推小孩儿低声道:“去找白旭轩,在家里关好门别出来。” 苏重华担心地看了眼姜琴娘,摇了摇楚辞手,软糯糯的道:“先生,我娘亲就拜托先生了。” 楚辞轻轻勾了勾嘴角:“我晓得,不会让别人伤到你娘的。” 得到了保证,小孩儿放心了,他手里捏着草叶编的小蚂蚱,蹦跳着去白家找白旭轩。 两村再是不和,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儿,是故苏重华放心大胆地越过边上的人,小腿翻飞,跑得飞快。 姜琴娘暗自松了口气,不然要是苏重华问起来,她还不晓得要如何跟他解释人心无耻。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苏重华经过姜祖德之时—— 啪叽! 摔了! “重华!”姜琴娘心都提了起来,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恰见着姜祖德收回绊人的脚。 小孩儿摔的很惨,乡野田埂窄狭小,摔下去就滚了好几圈,手里的草叶蚂蚱掉了,手心也给蹭破了皮,一身是泥,整个人都被摔懵了。 “重华,重华有没有摔疼?”姜琴娘蹲下将人抱起来,心疼的眸子刹时就起了水光。 小孩儿茫然地看着她,小包子脸一皱,哭唧唧的说:“娘,疼,手疼……” “哈哈哈哈,该!”姜祖德却是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手指着苏重华笑的前俯后仰。 两村的人同时看着他,都是做母亲的,有妇人皱起了眉头,便是那等地痞也不屑起来,毕竟,再痞他们也不会去欺负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楚辞几步上前,将苏重华浑身上下检查了番才道:“不用担心,没伤到骨头,一点外伤。” 姜琴娘抽了口气,她逼回眼梢的湿润,起身扬手,恶狠狠地给了姜祖德一耳光。 “啪”一耳光不不解恨,她怒气中生,反手又撩过去。 “啪”又一耳光,直将姜祖德扇得牙龈渗血,眼冒金星。 姜琴娘手心发麻,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她仇恨地盯着姜家人,一字一句地道:“我苏姜氏和你们姜家,没有半点关系,他再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能叫他去死!”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此时后来的罗村人才察出不对来。 姜祖德被面颊的痛给拉回神志,他嚎叫起来,转身就找姜父做主:“爹,她打我,她敢打我!” 姜父暴跳如累,上前一步,抡起拳头朝着姜琴娘就打:“反了你,敢为了个小畜生打你弟弟?” 电光火石间,姜琴娘只觉劲风拂面,她忍不住闭上眼,准备生生受了。 “嘭”一声巨响。 她非但没感觉到疼痛,耳边还响起了楚辞低沉的声音:“没事,莫要害怕。” 那一瞬间,她的心忽的就安定了。 姜琴娘睁开眼,赫然见楚辞挡在她面前,而姜父已在一丈开外,狼狈地坐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 她愣了愣,有些没明白这是怎的一回事。 然而,旁的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连苏重华都看到了。 他崇拜地望着楚辞,轻轻拉了拉姜琴娘的手,叽里咕噜的道:“娘亲,你快看先生的手,金黄色的那是什么?好厉害呢!” 说完这话,满腔的怒火寻不到发泄的地方,姜父手一挥,一个大耳刮子就抽在姜母脸上,将人打的来睡在地上,呻O吟着半天爬不起来。 姜琴娘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整个姜家,她便是不待见所有人,可对懦弱的生母,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的情分在。 她也很清楚,姜母对她不是没有母女情,可她太过软弱无能,像株菟丝,一辈子依附着男人才能活下去,既是可悲又是可怜。 她从前跟她说:“琴娘,这都是女人的命,命啊,你要学会认命。” “姜琴娘!”老态龙钟的姜家高祖开口了,耷拉的松弛眼睑下蹿过精光,“当年你兄弟要娶亲没钱下聘,把你嫁去苏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如今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也不该忘本,该想着没有你爹娘应允,你能去到苏家有今日?” 姜琴娘心头的酸涩涌上来,就像是含了黄连,舌根又苦又麻。 愤怒犹如洪涝席卷咆哮,混着血液,奔涌到四肢百骸,她气得眼梢泛红,娇躯颤抖。 “老祖!”她悲愤如杜鹃啼血,“那是卖,白纸黑字写着契,把我当牲口卖给苏家,我今时今日的地位,那是我给苏家做牛当马自己挣来的,和谁都没关系!” 老祖板着脸,定定看着她。 这么多年,诸多的委屈都已化为沉酿,再苦再涩,都被她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姜琴娘那张嫩气的脸上头一回出现狠色,像是不服输的小母狼:“我将话撂在这,给云村的银子那是白青松沙场上异姓兄弟给的安抚银钱,和你们没有任何干系,谁敢动那银子的歪心思,那就对簿公堂!” 说完这话,她又讥笑了声:“连死人的银钱你们都要垂涎,谁给你们的脸?” 这话就很严重了,让老祖脸色变了几变,毕竟他这个年纪的人,半截身子骨都埋进了土里,最是忌讳死不死的。 姜琴娘的话引起云村人的共情,当年抓人上沙场,云村的青壮年去的最多,然而竟是一个都没有回来,别村的三不五时的就有人揣着不菲饷银归家,好不风光。 后来有人去打听,才晓得云村出去的男人们都被编制在一个队里,那一队的人上阵杀敌遭了埋伏,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很长时间里,云村都死气沉沉的,家家户户少了顶梁柱,天都塌了,好在乡里乡亲的彼此相互扶持着缓了过来。 又兼姜琴娘掌管苏家后,对云村多有照拂,便是公输每年也都送银子回来,虽是不多,但总也是心意,关键之时到底能应急。 罗村人这样明抢,无异于是在掀云村人的伤疤。 “那是公输大兄弟给俺家死鬼的,凭甚给你们姜家?”头上包着布巾的妇人站出来一口唾沫就吐过去。 “对,去找里正来评评理,你们罗村的欺人太甚!”其他人应和着。 “就是,我去找里正。”当即就有人转身就跑去沱河对岸找里正。 云村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占着理儿,到底让姜家人多了几分惧意,姜琴娘那些堂叔伯已经心生退意,便是老祖都恨恨瞪了姜琴娘一眼,准备回去了。 就在此时,姜祖德去喊的罗村人三五成群地来了。 罗村人一近前,还没弄明白是怎的一回事,就见云村人群情激奋,这还得了,就像是捅破了的马蜂窝,一发不可收拾地对上了。 两村的人多年临沱河而居,又都是种桑养蚕的,免不得了早就有鸡毛蒜皮的矛盾。 平素没人去挑衅,那些小矛盾在里正的调和下,也无伤大雅。 可今日这情形,一众云村的人围绕着姜家人讨伐,手里拿着各种农具,那模样可不就是要打架来着! 罗村的汉子们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冲进来,有些人嘴里还嚷着:“干甚?欺负咱们罗村没人是不?” 有一个人动手,就仿佛是一个讯号,简直新仇旧恨,两村的人顿时撕打开了。 男人对上男人,女人骂上女人,谁都不逞多让。 白铁头一脚踹翻一个浑水摸鱼想占姜琴娘便宜的罗村地痞,手头扁担一横,凶神恶煞地怒吼过去。 喝退了地痞,白长寿在一边护着姜琴娘和罗氏以及张氏往一边退。 姜琴娘扶着罗氏,脚下踉跄,她白着脸,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痛,混乱之中,她更是瞥见姜家那一众已经退到最后面,再是卑劣不过。 白长寿挥了挥锄禾,到底老了,抵不住遂道:“老婆子带着琴娘和张氏回去。” 罗氏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她简直恨毒了姜家,又心疼坏了姜琴娘。 摊上这样的娘家,这还能有好日子过? 眼看事态发展越演越烈,有那年轻的汉子打出真火来,手下不留手,把人打的头破血流亦不罢手,那架势非得要弄死人—— “呜啦呜啦呜啦……” 尖锐刺耳的哨声响彻天际,像是破音了的笛声,又像是恶鬼尖叫,直直蹿进耳膜,钻的人脑袋发疼。 所有人不约而同抱着脑袋住了手,并茫然四顾。 姜琴娘皱着眉头,她松开捂住罗氏耳朵的手,一抬眼就见穿蟹壳青绣烟雨轻舟泛江泼墨图的青年牵着个小孩儿施施走来。 “外乡人?滚远点,你他娘的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几个德性不好的地痞流O氓,恰好说这话的人,就是罗村的地痞。 楚辞冷眼扫过去,眉心那点红竖纹,让他越发威严清贵。 只见他左手凑唇边,一口气吹出。 “呜啦呜啦!”又是两声急促的哨声。 这下旁人没觉得有什么,充其量就是哨声难听一些,可那地痞哀嚎了一声,竟是捂着脑袋蹲下了。 众人惊疑,不晓得这是何种手段。 楚辞不欲让苏重华见着这些不好的,他轻轻推了推小孩儿低声道:“去找白旭轩,在家里关好门别出来。” 苏重华担心地看了眼姜琴娘,摇了摇楚辞手,软糯糯的道:“先生,我娘亲就拜托先生了。” 楚辞轻轻勾了勾嘴角:“我晓得,不会让别人伤到你娘的。” 得到了保证,小孩儿放心了,他手里捏着草叶编的小蚂蚱,蹦跳着去白家找白旭轩。 两村再是不和,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儿,是故苏重华放心大胆地越过边上的人,小腿翻飞,跑得飞快。 姜琴娘暗自松了口气,不然要是苏重华问起来,她还不晓得要如何跟他解释人心无耻。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苏重华经过姜祖德之时—— 啪叽! 摔了! “重华!”姜琴娘心都提了起来,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恰见着姜祖德收回绊人的脚。 小孩儿摔的很惨,乡野田埂窄狭小,摔下去就滚了好几圈,手里的草叶蚂蚱掉了,手心也给蹭破了皮,一身是泥,整个人都被摔懵了。 “重华,重华有没有摔疼?”姜琴娘蹲下将人抱起来,心疼的眸子刹时就起了水光。 小孩儿茫然地看着她,小包子脸一皱,哭唧唧的说:“娘,疼,手疼……” “哈哈哈哈,该!”姜祖德却是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手指着苏重华笑的前俯后仰。 两村的人同时看着他,都是做母亲的,有妇人皱起了眉头,便是那等地痞也不屑起来,毕竟,再痞他们也不会去欺负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楚辞几步上前,将苏重华浑身上下检查了番才道:“不用担心,没伤到骨头,一点外伤。” 姜琴娘抽了口气,她逼回眼梢的湿润,起身扬手,恶狠狠地给了姜祖德一耳光。 “啪”一耳光不不解恨,她怒气中生,反手又撩过去。 “啪”又一耳光,直将姜祖德扇得牙龈渗血,眼冒金星。 姜琴娘手心发麻,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她仇恨地盯着姜家人,一字一句地道:“我苏姜氏和你们姜家,没有半点关系,他再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能叫他去死!”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此时后来的罗村人才察出不对来。 姜祖德被面颊的痛给拉回神志,他嚎叫起来,转身就找姜父做主:“爹,她打我,她敢打我!” 姜父暴跳如累,上前一步,抡起拳头朝着姜琴娘就打:“反了你,敢为了个小畜生打你弟弟?” 电光火石间,姜琴娘只觉劲风拂面,她忍不住闭上眼,准备生生受了。 “嘭”一声巨响。 她非但没感觉到疼痛,耳边还响起了楚辞低沉的声音:“没事,莫要害怕。” 那一瞬间,她的心忽的就安定了。 姜琴娘睁开眼,赫然见楚辞挡在她面前,而姜父已在一丈开外,狼狈地坐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 她愣了愣,有些没明白这是怎的一回事。 然而,旁的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连苏重华都看到了。 他崇拜地望着楚辞,轻轻拉了拉姜琴娘的手,叽里咕噜的道:“娘亲,你快看先生的手,金黄色的那是什么?好厉害呢!” 仲夏时节,绿荫幽草,榴花金萼,天气已经热燥起来,恁的让人心头也跟着不爽利。 “姑娘自重,请放开楚某。” 白泽书院榴花盛开的后山小坡,传来一声昆山玉碎般的轻喝,那嗓音有些低磁,带着三分的冷淡,两分的恼怒,以及几分的漫不经心。 姜琴娘顿时驻足,站在小山坡底下,没再往上走。 “楚先生,学生非是不自重,只是对先生心存慕艾,情难自禁罢了。”少女娇甜的嗓音哀怨又清愁,尾语软调,能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44.第044章 先生求你 此为防盗章  “啪”古氏的那一巴掌抽在楚辞手背, 因着力道太大, 袖角飞高, 打在了姜琴娘眼角。 “唔!”姜琴娘闷哼一声, 抬手捂住右眼。 “大夫人,哪里伤到了?”楚辞心头一紧, 连忙问道,至于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疼,却是根本不在意。 姜琴娘没有回答他,她只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古氏。 出人意料的, 她不仅没退让, 反而往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 果敢无畏地踏进苏家门槛。 并道:“七出之条, 我无一触犯, 您便是容不下我,也没资格替大公子休了我!” 所谓大公子, 便是古氏嫡长子, 姜琴娘的第三任亡夫, 苏重华的生父! 乍然提及,古氏面色铁青, 她扬起拐杖就要二次打来。 “不要打我娘!”软糯的稚子童音猛地响起, 比声音更快的, 是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小孩儿。 小孩儿展开双臂, 死死地护在姜琴娘面前, 绷着肉肉小脸,跟古氏对峙:“祖母不要打我娘!” 这还得了,古氏松了拐杖,却像仇人一样剜着姜琴娘,字字如冰的道:“重华过来,她不是你娘!” 可苏重华就像是认定了姜琴娘,他转身抱住她大腿,扭头望着古氏带着哭腔道:“不要,她就是我娘!她就是我娘!” 姜琴娘心头泛酸,她缓缓蹲身,用力抱紧了苏重华。 然而她眼神却是落在古氏身上:“只要重华认我,大公子就认我,你没有权利赶我!” 古氏喘息两声,最后愤愤瞪着,拂袖而去。 有苏重华挡在中间,她到底还是顾忌一二。 古氏走了,姜琴娘浑身力气都用尽了:“重华,谢谢,谢谢你愿意承认娘亲……” 苏重华年幼懵懂,可小孩儿最是能感受到谁对他才是真心的好。 他拿软乎乎的小肉手笨拙的去摸姜琴娘的脸:“娘亲,不要难过,我会很快长大的,往后孝顺娘亲。” 姜琴娘眼圈泛红,心坎酸胀的一塌糊涂:“没关系,慢一点也没什么,娘亲不难过,有重华娘亲就都不会难过。” 苏重华点了点头,他拽起姜琴娘一根手指头,黏在她身边不离开。 楚辞眸光微动,他瞥了眼微红的手背,又见姜琴娘右眼眼尾有一道红痕。 那红痕有些肿,衔接在水色粼粼的眼梢,楚楚娇弱,我见犹怜,多添几分薄媚,让人想要心疼她一番。 他也确实心疼:“大夫人,你这儿的伤还是赶紧找大夫瞧瞧,莫要留疤了。” 姜琴娘感激地点头,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就想去摸。 楚辞一把抓住她手,认真道:“莫要碰,省的疼。” 姜琴娘愣了下,瞧着两人的手,微微睁大了眸子。 星目深邃,渐次幽深,楚辞沉下心神,静静感受了下掌心里的柔弱无骨。 细细的,小小的,软软的,就像是朵洁白新棉。 在姜琴娘想要抽手之时,他率先松手放开:“累了一天,大夫人先行回院休憩,休憩好了再论其他。” 姜琴娘垂眸,并未多想,毕竟楚辞言行举止光明磊落,一派君子风度,她若多想,便是小人之心了。 姜琴娘让澄琉哄着苏重华去了院子里玩耍,她和楚辞分道,一人去了前院勤勉楼,一人则回了后宅汀兰阁。 一直到日暮时分,换洗休憩了番的姜琴娘才缓过劲来。 因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之她很是配合,又是县里富户,县令蒋明远适才格外开恩,容许她这个嫌疑犯暂且回府。 她明白回府后才是一应风起云涌的开端,可到底还是没想到,古氏竟然那般绝情。 五月的夜,少了白日里的燥热,多了几分凉爽。 枝叶簌簌,虫鸣声声,四角侍女灯笼垂挂屋檐,廊下,姜琴娘披着月白色褙子,席地坐在阼阶上。 她一抬头眨眼,就可见夜幕苍穹上的繁星和弯月,以及深深浅浅的叠云。 伺候的婢女已经去安寝了,连赤朱也被姜琴娘赶了回去,她一个人捧着张绢布绷子,指尖跃动,竟是看都不看一眼就在刺绣。 烛火昏暗,暗影绰绰,并不能看清她在绣什么。 楚辞站在院门口,背着手,就那般看了她两刻钟。 他皱起眉头,指尖转着个鸽卵大小的白瓷长颈小瓷瓶。 兴许是实在看不下去,楚辞抬脚迈进院中:“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敛光聚神,眯着黑如水晶葡萄的眸子,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男人。 夜色仿佛沾染不到他身上,随着脚步,以洪涝退潮的速度在他身后退却。 最后站到光明下后,男人眉心一线红纹越发殷红,像是从皮下浸润出的鲜血。 她迟钝回神:“扶风先生?” 楚辞点了点头,他站到姜琴娘面前,斜长的身影落在她身上,好似弯曲缠绕的藤萝。 他低笑了声,将手里的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宫廷秘药,效果很好,我想着大夫人应当需要。” 姜琴娘抬头望着他,一起身,那绢布绷子啪嗒就落脚边。 楚辞弯腰拾起,借着檐下微光,瞅着那绷子心头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作贱自个?”他将绷子举到她面前,声色厉下的问。 姜琴娘疑惑,圆形的绷子上,拉紧的白色绢布上,除却细密针脚,以及各色绣线纹理,竟是布满星星点点的猩红痕迹。 她讶然,愣愣抬手,此时方才感觉到十指指尖钻心的疼。 “我……我不知道何时扎手上的……”她皱着娥眉,茫然无措。 她刚才想事情想的入神,虽是在绣着,可何时扎了手,也没感觉到。 楚辞见她确实无心,冷着脸扔了绷子,扒开小瓷瓶软塞,命令道:“手伸过来。” 也不等姜琴娘动作,他走近站她身边,直接拉过她手,捏着指关节,从瓷瓶里倒出点透明的粘稠药膏,然后又轻轻给她揉散揉开。 末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还低头吹了吹。 鬓边鸦发顺着脸沿垂落,投落出悱恻暗影,那一瞬间,就像是印在了姜琴娘心上。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耳根瞬时滚烫起来。 她抽了抽手,极为不自在的说:“我自己来,先生我自己来。” 楚辞斜她一眼,清隽浅淡,当即就让她噤了声。 楚辞捉着她一双手,挨个涂抹药膏,那点点针眼,仿佛是扎在他心上,叫他分外不好受。 十根手指头都抹好了药膏,他又倒了点,抬手往她右眼眼尾抹过去。 姜琴娘偏头躲过,这下不仅是耳根发烫,那张脸还红了。 薄薄的粉色,仿佛三月春桃,嫩腮雪肌,媚秀天成。 “先生不用,我……”姜琴娘往后退了一步,极力闪躲。 楚辞眉一竖:“过来。” 低沉的嗓音,粗粝醇厚,如窖藏美酒,醉人而不自知。 姜琴娘心肝颤了几颤,她觑着他,觉得他凶恶极了,好似拿着戒尺,真会抽人手心的威严夫子。 她不自觉低着头,露出一小截雪色脖颈,然后怂哒哒地又挪了回去。 楚辞让她这没出息的小模样给惹的哭笑不得,可他从头至尾都冷着脸,细致专心地帮着她重新将眼尾的那条红肿痕迹上药。 事毕,他将瓷瓶塞她手里:“一日三次外用,三天就能好大半。” 姜琴娘忙不迭点头:“晓得了。” 楚辞凝视她,忽的问:“这些年,琴娘你都过得不快活?” 猛然间听闻自个的名字,特别还是从楚辞嘴里冒出来,姜琴娘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楚辞见她一声不吭,皱着眉头轻咳一声建议道:“你想离开苏家么?你若是想离开苏家,亦或离开安仁县,我能带你走。” 姜琴娘愕然,意外又困惑:“我为何要离开苏家,离开安仁县?” 楚辞斟酌道:“老夫人并不喜欢你,今日还那般待你,你往日的付出并不对等。” 听闻这话,姜琴娘明白了:“先生,我不是为老夫人。” 楚辞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操持苏家,从来都不是为了老夫人!”姜琴娘表情认真,带着楚辞不懂的情绪。 姜琴娘轻笑了声,她绣鞋脚尖一下一下地磨着阼阶:“先生有所不知,我嫁过三次……” 头一嫁,是和青梅竹马缔结连理,婚期定了,然而她还没等到那日,却先等来了青梅竹马摔死的消息。 竹马只是想给她采野蜜,爬上高树,意外跌落,头颅坠地,当场身亡。 第二嫁,她才和新郎拜完堂,新郎就被抓了壮丁,从此一上沙场数栽,最后她只得到一纸讣告遗书。 三嫁富户,却是苏大公子亲自挑得她,五十两银子买来,她就成了他的填房继室。 45.第045章 忍忍就好 此为防盗章  姜琴娘皱起眉头, 苏家苏二爷为人短视, 瞧着精明实则就是个拎不清的。 至于苏三爷苏武, 身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 身量高长,一派富家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姜琴娘也最为不喜他, 这人风流无度,房中除却正妻,另有美妾八房,还时常寻花问柳,整日白着一张脸,身子一看就是被掏空了的。 他看姜琴娘的目光,专门往她胸口转溜,时不时还抹嘴角吸溜口唾沫, 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大嫂这两三年辛苦,往后终于能清闲了,平常种种花喝喝茶什么的,专心顾好重华。” 说这话的是三爷苏武, 他口吻热络关切,视线胶着在姜琴娘身上,就撕扯不开了, 便是喝茶眼珠子都不挪一下。 姜琴娘神色淡淡,客套地敛衽行礼后, 示意赤朱将账目抱给古氏。 她道:“老夫人, 这是五月上旬的账, 儿媳已经核对过几遍了,轻您过目。” 白姑接过账本,古氏也不看,她目光沉沉,嘴角法令纹深得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那么望着底下的姜琴娘,半晌后才道:“妇道人家,还是归于后宅相夫教子的好,抛头露面的始终有损名声,特别你还是个守寡之身。” 二爷苏航连忙应和:“母亲说的极是,前些年府中里外都要大嫂操持,我和三弟早就惭愧不安,大嫂你太辛苦了。” “大嫂,不是我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得,外头的人如何奚落咱们苏家的,你怕是不知,如今大哥也走了快三年,你再守寡,也该到头了。”苏三爷苏武的话听着就有些不对味。 古氏暗地里看他一眼,转头又见姜琴娘那张瞧着嫩气,却勾人十足的身段,一口气堵在心口,憋闷的慌。 “好了,账本留下,姜氏你将红印交出就是,其他的我自会安排。”老夫人一刻都不想再多看见她。 姜琴娘从袖子里默默掏出鸡油黄雕的印章,那东西就是苏家掌事人的象征,一应支取银两还有采买计划,都需要盖印才能作数。 “这枚印,我是从亡夫手里接下来的,”当年苏家大公子去之前,当着苏家一众人的面,亲自将印给她,并叮嘱她要护持好苏家,“今日既是老夫人要求,儿媳不敢不从。” 听闻这话,古氏一愣,她本以为姜氏被拿捏着权利不放,可谁想竟然这样好说话? 姜琴娘将那印章奉上,在苏二爷和苏三爷热烈渴望的目光中徐徐不惊的说:“我在这里预祝苏家能在两位叔叔手里发扬光大。” 古氏拧起眉头,摩挲着那印章,都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她目光审视地盯着姜琴娘,忽的问:“你想要什么?” 她笃定姜琴娘必定有所求,不然哪里会如此痛快。 姜琴娘微笑摇头:“未免两位叔叔不了解咱们家的买卖情况,我一会回去整理整理,若是有不明白的,两位叔叔尽管提。” 此时,苏航和苏武的心思全部都在那枚小小的鸡油黄印章上,根本没听姜琴娘说些什么。 姜琴娘红唇微抿,垂下双眸,三两句飞快将账目里紧要的同古氏说,然后寻了借口匆匆离开福寿堂。 至于古氏要将印章交给谁,她硬是半点都不关心。 一直到出了福寿堂,没了旁人,赤朱才不忿的道:“大夫人,你怎这样轻易就将印交了出去,你没看见二爷三爷的嘴脸么,简直膈应人。 姜琴娘扬起下颌,眸光忽闪:“老夫人开口,我再不愿意也只会徒惹厌弃,不如痛快些,她也不好跟我发脾气。” 赤朱无奈:“可是夫人,那印是从前大爷给您的,老夫人又凭什么收回去?” 赤朱嘴里的大爷,自然是苏家大公子,姜琴娘的亡夫。 “能凭什么?”姜琴娘脸上罕见地掠过嘲弄,“就凭她是我婆母,有资格任性。” “您交倒是交了,还不晓得整个苏家要让二爷三爷败成什么样子。”赤朱不满地嘀咕了句。 姜琴娘低笑了声,拍着她手,低声道:“那就让他们败吧,总要让老夫人明白,厌弃我容易,想再请我回去便是难上加难。” 她说的笃定,也半点都不担心。 甚至还云淡风轻地挥着袖子道:“正好,我能得空琢磨苏家异色双面绣的事。” 说道这,她忽的就想起之前在公堂上云练拿出的那件碧蓝色抹胸。 事就有这般凑巧,她才出公堂恢复名声没两天,苏家二爷三爷就赶着夺权。 她黑眸微眯,低声吩咐道:“赤朱,悄悄去查一查,我那件压箱底的碧蓝色抹胸是如何落到云练手里的?” 赤朱表情一怔,还想说什么,晃眼就见中庭园子里,一袭青衫落拓的青年正指着一株绿植同身边小孩说着什么,两人教授得认真,居然都没注意到还有旁人。 “大夫人,是重华公子和扶风先生呢。”赤朱将心思收好,转脚就往那边走。 姜琴娘脚步微顿,抬眸看去,恰好楚辞转身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不经意撞上,仿佛火石相碰,绽出小小的火星来。 “娘亲!”苏重华眼眸一亮,犹如乳燕归巢,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大腿。 姜琴娘垂眸,小小的心慌蹿过,像是受惊的麋鹿,那等心悸的感觉让她耳根发烫,面颊发烧。 她掩饰地摸了摸小孩儿发髻:“重华怎的在院子里?” 苏重华仰头望着她,孺慕又软糯:“先生在教我辨识绿植呢,娘亲很有趣哦。” 楚辞嘴角含笑地款款过来:“大夫人,重华学的很快,已经会背三字经了。” 姜琴娘意外:“当真会背了?” 苏重华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娘亲,会的哦,你听好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小孩儿脆脆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带着娇憨和绵软,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姜琴娘目光慈爱地看着苏重华,浑然不曾察觉另有他人正瞧着她。 46.第046章 你再睡会 此为防盗章  “啪”古氏的那一巴掌抽在楚辞手背, 因着力道太大, 袖角飞高, 打在了姜琴娘眼角。 “唔!”姜琴娘闷哼一声, 抬手捂住右眼。 “大夫人,哪里伤到了?”楚辞心头一紧, 连忙问道,至于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疼,却是根本不在意。 姜琴娘没有回答他,她只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古氏。 出人意料的,她不仅没退让,反而往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果敢无畏地踏进苏家门槛。 并道:“七出之条, 我无一触犯,您便是容不下我,也没资格替大公子休了我!” 所谓大公子,便是古氏嫡长子, 姜琴娘的第三任亡夫,苏重华的生父! 乍然提及,古氏面色铁青, 她扬起拐杖就要二次打来。 “不要打我娘!”软糯的稚子童音猛地响起,比声音更快的, 是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小孩儿。 小孩儿展开双臂, 死死地护在姜琴娘面前, 绷着肉肉小脸,跟古氏对峙:“祖母不要打我娘!” 这还得了,古氏松了拐杖,却像仇人一样剜着姜琴娘,字字如冰的道:“重华过来,她不是你娘!” 可苏重华就像是认定了姜琴娘,他转身抱住她大腿,扭头望着古氏带着哭腔道:“不要,她就是我娘!她就是我娘!” 姜琴娘心头泛酸,她缓缓蹲身,用力抱紧了苏重华。 然而她眼神却是落在古氏身上:“只要重华认我,大公子就认我,你没有权利赶我!” 古氏喘息两声,最后愤愤瞪着,拂袖而去。 有苏重华挡在中间,她到底还是顾忌一二。 古氏走了,姜琴娘浑身力气都用尽了:“重华,谢谢,谢谢你愿意承认娘亲……” 苏重华年幼懵懂,可小孩儿最是能感受到谁对他才是真心的好。 他拿软乎乎的小肉手笨拙的去摸姜琴娘的脸:“娘亲,不要难过,我会很快长大的,往后孝顺娘亲。” 姜琴娘眼圈泛红,心坎酸胀的一塌糊涂:“没关系,慢一点也没什么,娘亲不难过,有重华娘亲就都不会难过。” 苏重华点了点头,他拽起姜琴娘一根手指头,黏在她身边不离开。 楚辞眸光微动,他瞥了眼微红的手背,又见姜琴娘右眼眼尾有一道红痕。 那红痕有些肿,衔接在水色粼粼的眼梢,楚楚娇弱,我见犹怜,多添几分薄媚,让人想要心疼她一番。 他也确实心疼:“大夫人,你这儿的伤还是赶紧找大夫瞧瞧,莫要留疤了。” 姜琴娘感激地点头,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就想去摸。 楚辞一把抓住她手,认真道:“莫要碰,省的疼。” 姜琴娘愣了下,瞧着两人的手,微微睁大了眸子。 星目深邃,渐次幽深,楚辞沉下心神,静静感受了下掌心里的柔弱无骨。 细细的,小小的,软软的,就像是朵洁白新棉。 在姜琴娘想要抽手之时,他率先松手放开:“累了一天,大夫人先行回院休憩,休憩好了再论其他。” 姜琴娘垂眸,并未多想,毕竟楚辞言行举止光明磊落,一派君子风度,她若多想,便是小人之心了。 姜琴娘让澄琉哄着苏重华去了院子里玩耍,她和楚辞分道,一人去了前院勤勉楼,一人则回了后宅汀兰阁。 一直到日暮时分,换洗休憩了番的姜琴娘才缓过劲来。 因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之她很是配合,又是县里富户,县令蒋明远适才格外开恩,容许她这个嫌疑犯暂且回府。 她明白回府后才是一应风起云涌的开端,可到底还是没想到,古氏竟然那般绝情。 五月的夜,少了白日里的燥热,多了几分凉爽。 枝叶簌簌,虫鸣声声,四角侍女灯笼垂挂屋檐,廊下,姜琴娘披着月白色褙子,席地坐在阼阶上。 她一抬头眨眼,就可见夜幕苍穹上的繁星和弯月,以及深深浅浅的叠云。 伺候的婢女已经去安寝了,连赤朱也被姜琴娘赶了回去,她一个人捧着张绢布绷子,指尖跃动,竟是看都不看一眼就在刺绣。 烛火昏暗,暗影绰绰,并不能看清她在绣什么。 楚辞站在院门口,背着手,就那般看了她两刻钟。 他皱起眉头,指尖转着个鸽卵大小的白瓷长颈小瓷瓶。 兴许是实在看不下去,楚辞抬脚迈进院中:“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敛光聚神,眯着黑如水晶葡萄的眸子,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男人。 夜色仿佛沾染不到他身上,随着脚步,以洪涝退潮的速度在他身后退却。 最后站到光明下后,男人眉心一线红纹越发殷红,像是从皮下浸润出的鲜血。 她迟钝回神:“扶风先生?” 楚辞点了点头,他站到姜琴娘面前,斜长的身影落在她身上,好似弯曲缠绕的藤萝。 他低笑了声,将手里的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宫廷秘药,效果很好,我想着大夫人应当需要。” 姜琴娘抬头望着他,一起身,那绢布绷子啪嗒就落脚边。 楚辞弯腰拾起,借着檐下微光,瞅着那绷子心头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作贱自个?”他将绷子举到她面前,声色厉下的问。 姜琴娘疑惑,圆形的绷子上,拉紧的白色绢布上,除却细密针脚,以及各色绣线纹理,竟是布满星星点点的猩红痕迹。 她讶然,愣愣抬手,此时方才感觉到十指指尖钻心的疼。 “我……我不知道何时扎手上的……”她皱着娥眉,茫然无措。 她刚才想事情想的入神,虽是在绣着,可何时扎了手,也没感觉到。 楚辞见她确实无心,冷着脸扔了绷子,扒开小瓷瓶软塞,命令道:“手伸过来。” 也不等姜琴娘动作,他走近站她身边,直接拉过她手,捏着指关节,从瓷瓶里倒出点透明的粘稠药膏,然后又轻轻给她揉散揉开。 末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还低头吹了吹。 47.第047章 我腻味了 此为防盗章 “三爷云练吩咐婢子使银子雇人往苏家大门砸菜叶鸡蛋, 他自己还找了地皮流氓整日守在苏家,准备等姜氏一出门就将人掳去......” 管事之后,是云练房里的美婢。 “哼!”谁都没想到,一直不吭声的金鹰此时冷笑了声。 那冷笑寒若冰珠, 掷到地上就溅起锋锐冰渣雪沫,打在手背, 能冻彻肌骨。 蒋明远一个激灵, 把惊堂木摔地啪的一声:“还有甚?速速道来!” 那婢女瑟瑟发抖道:“三爷说,姜氏就是狐O媚子, 欠O男人O操,掳了她后要好生教训!” “大人,草民晓得,三爷一直看二爷的其实不太顺眼,云家重要的买卖以前都是二爷在理着,三爷不服气,三爷曾跟草民说, 姜氏也是他先看上的, 谁想二爷半路上截胡......” 另外云家的下仆补充说,还学着云练的口吻,当真活灵活现。 然后是一些街坊四邻,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将云家是如何败坏姜琴娘名声一事娓娓道来。 整个正堂里,句句都是铁证, 各个都是证人, 说是铁证如山都不为过。 “满口胡言!纯属污蔑!” 就在蒋明远拿起惊堂木, 准备定案之际,被打了几十板子,眼冒金星,痛得半死的云练让衙役拖着进来。 他下O半O身腰部以下的位置,鲜血模糊,衣裳经血一沾就黏在皮肉上,被打烂了的肉已经没了知觉,治疗不及时,约莫是要废了的。 云练撑着一口气,怨毒地盯着面目沉静的姜琴娘,他趴地上咬牙道:“大人明鉴,这些云家下仆都是让这毒妇给收买了的,另外草民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姜氏勾引的草民。” 蒋明远惊疑不定,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金鹰,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姜琴娘开口道,她声音清婉柔和,不带半点火气,就像是冰凌凌的春溪,“民妇有没有收买他们,请大人彻查!” 她掷地有声,一身正气凛然,半点不惧云练。 云练阴笑两声,忽的伸手往怀里一掏:“姜氏,你看看这是什么?” 姜琴娘回头,赫然就见云练手上扬着一抹碧蓝,蓝汪汪的颜色,水润哑光,上头点缀几点白云纹,清雅素淡,很是好看。 那赫然是一件抹胸小衣! 姜琴娘黑瞳骤然紧缩,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颤抖起来。 云练恶心又下流的将那抹胸掷在地上,恶意满满的说:“你那日给我这贴身之物时,可不是今天这样说的。”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还往姜琴娘鼓囊囊的胸口扫了圈,仿佛是要剥了她的衣裳。 金鹰唇一抿紧,金面外的星目乍起浮冰碎雪的冷意,锋锐地扫向云练,其中就暗含叠峦而起的杀意。 “大人,分明是这毒妇耐不住寂寞,有此贴身之物为证,先是勾引我,尔后又是勾引我二哥,我二哥不予理会她,她竟然就下毒手,真真蛇蝎心肠!” 云练憋着口气,半趴在地上,字字如刀地扎在姜琴娘身上,恨不能就此说的她去撞柱自尽的好。 蒋明远颇为尴尬,他不好去多查验那抹胸,只得清咳一声问道:“姜氏,那东西可是你的?” 姜琴娘指尖一抖,将膝盖上的裙裾都抓出皱褶来,任谁都看得出她小脸白的吓人。 方书镜目光玩味,他一下一下转着折扇:“九卿,你确定这姜氏受得住?” 这样的诬蔑还有那贴身之物,若是换了旁的女人,约莫早被逼的走投无路一死证清白了。 金鹰微扬下颌,尊荣威仪又冷酷至极。 他目光落在姜琴娘身上,见她身躯娇弱,仿佛被风雨摧残零落的海棠,叫人恁的心疼。 众人只见她闭眼又睁眼,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缓缓开口:“回……” “蒋大人,”金鹰倏地开口打断姜琴娘的话,“将证物呈上!” “诶?”蒋明远一愣,似乎没想到金鹰这时候插手。 “将证物呈上,本官亲自验看!”金鹰一字一句,声音疏朗如冬雪。 蒋明远连忙亲自躬身捡起那碧蓝抹胸,并恭敬地双手呈上。 碧蓝如洗的抹胸,被捻在修长干净的指尖,凭的连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子的羞耻来,让蒋明远这等年纪的都生了点不好意思。 金鹰冷笑一声,星目微眯,嘲弄十足对着云练道:“你说这是姜氏的?” 云练喘着粗气,身上痛的厉害,一脸的冷汗:“不错,就是她的。” 金鹰怒极反笑,扬手将那抹胸砸云练脸上:“荒唐!你当本官不懂女人?这抹胸分明就是还没及笄的姑娘穿的。” 说完这话,他转头正色问姜琴娘:“姜氏,你今年年岁几何?” 姜琴娘如实道:“民妇今年十九。” 金鹰又道:“姜氏已嫁人妇,生的丰腴,岂穿的下这件抹胸,蒋大人,寻个老妇来一验便知。” 蒋明远回过神来,当即让人回后宅,找了老妪来领着姜琴娘下去,将她身上穿着的抹胸和碧蓝色那件一对比,确实大小不对。 云练不服,他掸着脖子嘶声竭力的道:“不对,这东西就是姜氏的,金鹰大人是在包庇!” 这话一落,蒋明远胆儿都快被吓破了,他瞄了金鹰一眼,抄着惊堂木跳下法案就要给云练一记。 “慢着!”金鹰冷冷开口,他警告睨了蒋明远一眼,整遐以待的道:“本官今个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施施然起身,玄色展翅金鹰的制式朝服水波延展,自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度从他身上宣泄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金鹰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云练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却是对姜琴娘道:“姜氏,将你丝帕拿出来。” 姜琴娘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依然将袖子里的帕子掏了出来,并举高头顶,低着头弯着背脊,恭顺地奉上。 金鹰伸手接过,尖锐的鹰喙遮掩下,唇角往上勾了勾,盖因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能看见一截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细腻微光,精致得让人想要摸一把。 他指腹摩挲着丝帕上的针脚,又将那件碧蓝抹胸的针脚一对比,当众冷笑道:“你是睁眼瞎,本官不是,给本官好生看看!” 说着,他将丝帕和抹胸扔云练面前,要他自个看。 蒋明远凑上去,两厢一看,恍然大悟:“抹胸针脚不细密,拐角处还歪歪扭扭的,这两样东西不像是一个人绣的。” 众人听闻这话,也有人上前来验看,谁都没注意到姜琴娘愕然的眸光,她瞥了眼金鹰,又飞快低下了头,便是婢女赤朱亦不敢抬头。 金鹰注意到她表情,心头暗自叹息了一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云练难以置信,他抓着那两件东西,怨毒地盯着姜琴娘,恨不能扑上来一般。 金鹰冷笑连连:“你是想说,本官还再包庇姜氏,嗯?” 这下不管云练还想如何辩驳,蒋明远一惊堂木拍他脑袋上,怒喝道:“混账东西,金鹰大人乃是陛下耳目,上达天听,最是公正严明,他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你和姜氏,何来包庇一说?” 吼完这话,蒋明远兀自不解气,又骂道:“再敢污蔑金鹰大人,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金鹰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回到圈椅里坐下:“蒋大人,定案吧。” 暗地里,谁都没看到,毫无用武之地的状师方书镜朝他竖了大拇指。 啧,何为指鹿为马,这就是了!看姜氏的表情那抹胸应当就是她的,可金鹰掰东扯西,还说的头头是道,比他这状师都舌灿莲花。 “啪”漆黑惊堂木将三尺法案拍出嗡嗡回音,蒋明远一脸肃穆。 “没有今日这遭,本官倒不晓得你们云家在安仁县这么一手遮天,比本官排场都大,连这等污蔑构陷之事都信手拈来,你们眼里还有没王法,有没有本官了?!”蒋明远威仪堂堂,映着头顶的匾额清正极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大人,那些都是云二和云三的诡计,和草民等毫无关系啊,大人明鉴!” ...... 云家人当场被慑住,各个面色如土,不敢辩驳,只地磕头求饶,便是云练都一脸死灰,哪里还有起先的嚣张。 完了! 云练知道云家这一遭算完了,千算万算,本以为稳赢的局面,可谁都没算到中途斜插个金鹰出来! 蒋明远不理会云家,径直问姜琴娘:“姜氏,本官为你做主,你想让云家如何,只管道来!” 听闻这话,姜琴娘睫毛微颤,浓密长卷的睫羽投落下薄薄淡影,像蝴蝶振翅的弧度。 众人只听她声若琴弦轻颤:“大人,民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不想云家如何,民妇只想知道污了的名声可否再恢复清白?还有云练,他今日随便拿一件抹胸出来就能污蔑是民妇的,那明日是不是又会冒些什么出来,又说是民妇同他私相授受的?” 蒋明远怔然,似乎不明白。 姜琴娘眼波流转,黑圆的眼瞳纯然如冰水,里头清清楚楚的诉求竟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大人,民妇已经污了的名声还能好吗?民妇日后如何做才能保全自个的名声?”那等语气,莫名凄楚。 蒋明远叹息一声,心软道:“有本官在,自然能的!” 闻言,姜琴娘明媚如春地笑了起来:“民妇多谢大人做主!” 说着,她恭顺地伏跪了下去。 “本官是你们的父母官,应该的。”蒋明远伸手虚引,示意她起来。 蒋明远说着这话,当即下令:“来人,传本官令,大殷海河晏清,百姓亦当耳聪目明,若再有污蔑中伤他人名声清白者,本官定重处!另,苏姜氏贤良淑德,数年来恪守妇道,当是我安仁县众女子典范,当效之学之敬之!” 有蒋明远这话,姜琴娘算是洗涮干净了自个名声,又还把自己从云锻之死里摘除出来,清清白白的。 而蒋明远的重处,就是云家一干人等,凡是涉及造谣姜琴娘的,皆拖到县衙大门口杖责,以儆效尤。 日后,谁敢再随口污蔑姜琴娘,约莫也要掂量几分。 姜琴娘站在县衙大门口,听着棍杖闷响声和着云家人的惨叫,轻轻勾起丹朱红唇,裙摆曳曳,逶迤生姿地走下阼阶。 她穿花拂柳一般从凄惨的云家中走过,偶有血点溅上翩跹裙摆,她亦不在乎。 她侧目,目光扫过半死不活的云练,尔后莲步轻移走过去。 云练半阖的视野里,出现素白缎面绣轻薄桃花的绣鞋,他睁眼,就看见姜琴娘站在他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别开头,不想看到她这副胜利者的姿态。 姜琴娘提起裙摆蹲下身,她掏出帕子,似有不忍,轻轻擦过云练冷汗涔涔的额头。 “滚!”云练想伸手推开她,可全身都没力气。 丹朱红唇微微掀起一丝旁人看不到的讥诮,云练就听姜琴娘说—— “那件抹胸,就是我的,我十三四岁初学刺绣之时,缝的第一件。”她也不问,抹胸是如何落到云练手上的,只在最后才跟他道明真相,让他追悔痛苦。 云练眼瞳一紧,余光就见金鹰和方书镜还有蒋明远从县衙大门出来。 他精神一震,张嘴就想大喊。 然而,姜琴娘反应更快,她惊呼一声,像是被谁推了一下摔倒在地。 赤朱福至心灵,连忙扶住她,并大声喝道:“云三爷,我家大夫人好心,本想问问你是否知错,若是晓得错就跟县太爷求个情,你不领情就算了,作甚还想动手打人!” 金鹰三人看过来,姜琴娘低着头似乎颇为懊恼。 云练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蒋明远赶在金鹰前头,当即下令道:“死不悔改,来人,再给我打十大板子!” 板子一下去,云练是气都喘不上,更勿论解释了。 姜琴娘朝着金鹰和方书镜还有蒋明远敛衽行礼:“民妇多谢两位大人还民妇清白,此等恩情如山,民妇铭感五内,诉不出万分之一。” 到底是个如花美人,蒋明远还是多有怜惜:“没事,此间事了,往后你不用担心了。” 在县衙大门口,不好多说,姜琴娘遂三言两语同三人拜别。 金鹰目光深邃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姜琴娘背影,金面下的表情谁都看不清。 “金鹰大人,不知今日下官的宣判可还满意?”蒋明远小心翼翼地问。 方书镜笑嘻嘻地拍了拍蒋明远肩:“蒋大人,是个好官,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蒋明远惯于察言观色,起先就将两人熟稔的关系看在眼里,当下心头一喜。 他拱手道:“那就借方状师吉言。” 方书镜回以拱手,转头见金鹰已经走出两三丈远,他连忙跟了上去。 “九卿,一起用顿膳?”方书镜提议道。 金鹰点了点头,应允道:“我请客,你结账。” 方书镜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又穷了?” 金鹰瞥他一眼:“我不是穷,我只是身上没银子。 方书镜嗤笑一声:“知道了,你不穷,你有家财万贯。” 两人一并先行回了驿馆,金鹰换了那身朝服,穿上唯一的一件青衫,他就又是斯文端方的夫子楚辞。 与此同时,姜琴娘在衙役地护送下,犹如闲庭散步地往苏府回。 尔后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安仁县都晓得县太爷给姜氏出气,洗涮名声,让云家人吃了板子,此前那些谣言系数都是云家构陷的手段。 恍惚一夜的功夫,姜琴娘名声好了,再不复重前的声名狼藉。 她并不见得多欢喜,照旧每日看账刺绣。 这日,她抱着五月上半月的账目往福寿堂去,依着习惯,这些账目还要让古氏知晓。 哪知,她踏进福寿堂正厅,一抬眼就见着四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其中一人道—— “大嫂,这两三年辛苦你了,往后大嫂终于可以好生清闲清闲。” 姜琴娘眉心拢起:“怎的就失传了?” 苏瑶摇头:“听说好像是祖上从京城搬到安仁县来,半路上遗失了。” 姜琴娘转着手里的五彩绣线,陷入沉思之中:“府中可还有留下来的双面绣藏品?” 苏瑶道:“有的,有一幅小插屏,纹绣的是双面异色奶猫春戏图,应该在我娘那里,轻易不给看的,我也只有很小时候的时候,那会父亲还在看过那么一次。” 听闻这话,姜琴娘熄了想从藏品着手研究的心思,想也不知道古氏定然不会将藏品给她看上一眼。 绷面上,大片怒放的朝颜花已经绣好了,此时苏瑶正在绣一直墨蓝色的蝴蝶,她看姜琴娘一眼,好奇的问:“嫂子,你怎想起问我这个了?” 姜琴娘将那日在堂上金鹰的提点说了一遍,末了她呷了口茶水:“今年下年会有钦差来县里甄选贡品,本来云家的云霞锦最有希望选中,我都不抱希望了,可如今云家名声坏了,我便还是想试试,兴许咱们家也能被选中呢。” 苏瑶是个性子软和没野心的姑娘,她弯眸一笑:“嫂子,你可真操心。” 姜琴娘失笑,她拿过对方的绷子瞧了瞧:“老夫人将印收了回去,外头的买卖我不用再操心,可我也想苏家能越来越好不是。” 说完她又道:“你的绣活越来越好了。” 苏瑶矜持极了:“嫂子我的绣活还是你指点呢,你莫要取笑我了。” 姜琴娘将绷子还给她:“有人拿女红当消遣,有人当吃饭的手艺,但我觉得,既是会就要精会,只有自个会了,这才是资本。” 苏瑶听的似懂非懂,不过她点头道:“嫂子放心吧,我看哪日母亲心情好了,央着她看一眼双面绣藏品,我自个再琢磨琢磨,指不定哪天就琢磨出来了。” 姜琴娘笑了起来,要说整个苏家谁最省心,她一定会选苏瑶和苏重华。 两姑嫂正话间,苏重华扬起张白纸脚下像踩着风火轮般冲进来,他嘴里还喊着:“娘亲,我今天画画了,先生夸我了,还说我很有天赋,日后勤加练习定然能成为大家。” 姜琴娘眉眼舒展,嘴角上翘,一霎那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暖暖柔光。 她弯腰接住小孩儿,吃力地将人抱大腿上坐着:“那给娘和姑姑看看?” 苏重华兴高采烈地抖了抖,然后将手上的画纸平铺在桌上,扬起小脑袋骄傲的说:“先生教我画的兰花,是用的两种不同画法哦。” 只见偌大的白纸上,一半是用深浅不一的水墨胡乱涂鸦的线条纹路,能看出是经过先生修改,至少能分辨出真是一株兰花。 而另一半,则是用古怪的炭迹画的,和水墨勾勒的不同,炭迹显得冷硬,线条更清晰,且不知先生是如何教的,那炭迹兰花画的比水墨粗糙,可却比之更像! 姜琴娘讶然了:“这是怎画出来的?” 小孩儿的眸子亮澄澄的,像通透的水晶葡萄,他挺起胸膛,与有荣焉地道:“先生说,这种炭条是属于古波斯还要远的国度的人用的,画好了能和真的一模一样呢。” 姜琴娘和苏瑶对视一眼,两人女红都很不错,自然也经常挑花样来描,故而对书画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几乎只一眼,两人都看出了炭条画法的神奇。 姜琴娘舔了下丹朱唇珠:“阿瑶,你说若是咱们描这种炭条花样来刺绣会如何?” 苏瑶心肝也在发颤:“嫂子,兴许咱们苏家真能被御庭选中。” 姜琴娘重重点头,她也是同样的想法,遂耐着性子问苏重华:“重华,先生是不是用炭条画的更好?” 小孩儿奶声奶气地一口回道:“自然,先生画的兰花,我都以为是真的呢,差点伸手想去摸。” 闻言,姜琴娘坐不住了,她放下苏重华,当即决定去一趟勤勉楼:“阿瑶,我先去问问扶风先生。” 苏瑶点了点头,反倒是苏重华他今个才上完课,此时并不想回去,便在苏瑶这摸了几个点头,跑开去玩耍了。 彼时,楚辞正在勤勉楼书房里头,他穿着那身月白色纹绣翠色幽篁的长衫,长身而立,左手背身后,右手执毫笔,泼墨写意,随性潇洒。 姜琴娘进来之时,一抬头就见点光从窗牖偷泻进来,笼罩在对方身上,投落下斜长的暗影,将那张脸映衬的斯文端方。 姜琴娘踏进门槛的脚步一顿,她忽的就想起那日在中庭里,他问她的话。 到底是他还是公输,谁更照拂她? 当时,她让这话给问的方寸大乱,转身就跑了,这会再见,她竟是有些心虚气短。 楚辞落完最后一笔,他将毫笔扔进笔洗里头,抬眼道:“大夫人,怎的亲自过来了?若是有事,差人来唤一声即可,这会日头毒,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说着,从书案后头走出来,将案头的白瓷锦鲤薄胎盘里的鲜红西瓜端了过去。 “冰镇过的,大夫人快进来用些。”比起姜琴娘,他反倒更为自在,更像个主人。 姜琴娘在黑漆玫瑰圈椅中坐下,她没用西瓜,而是直接道:“刚才重华给我看了他的画,先生会那种炭条画法?” 楚辞不想她竟是问这个,实诚道:“是,远在重洋之外,另有国度,他们那边习惯用那种硬头笔,书画习惯也和大殷很不一样,力求真实兼具形神。” 姜琴娘倾身,握着扶手急急问:“先生能跟我讲讲么?我觉得那样的风格兴许很适合刺绣。” 楚辞见她真是急了,小巧的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热汗,便是白瓷脖颈,都是润的。 他捏银叉叉了块冰甜的瓜瓤递过去:“大夫人莫急,先用点凉的爽爽口。” 姜琴娘心里装着这事,便没心思用西瓜。 总归书房里头也没外人,楚辞直接将银叉子塞进姜琴娘手里,他起身掸了掸袖子,垂眸俯看她:“大夫人就坐这里用点瓜果,我顷刻就给你画一幅。” 姜琴娘愣了下,没太懂他的意思。 但紧接着她见楚辞抽出张雪白的纸张,夹在一四方的木板上,跟着捏起手指粗细的炭条,对着她的方向,似乎就开始作画了。 姜琴娘浑身别扭,她想动一下,就听楚辞说:“大夫人莫要动的厉害,其他的交给我。” 这话一落,姜琴娘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可她又不敢真动,还要时不时感受到楚辞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蓦地就后悔来找他了。 姜琴娘毫无所觉,她惊措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距离,冷肃着微红的小脸说:“扶风先生,我是守寡之身,今日我可以当没听到,但往后先生莫要再提。” 听闻这话,楚辞低笑了声,眉心红线褶褶生辉,他扬了扬手里的珍珠耳铛:“你的这个,我是说这个可以当束脩。” 姜琴娘连忙摸耳朵,果然已经少了一只耳铛,她莫名就有些生气了:“请先生还我!”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夺。 楚辞举高:“你别误会,重华初学书画,兰花等绿植对他来说难了些,他现在只适合画一些线条简单的死物,我观你这副耳铛简洁大方,明日授课恰适合重华观察一番再画。” 姜琴娘比他矮,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都拿不到,她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她咬起唇,卯着劲去够耳铛,人摇晃几下,没站立稳当摇摇欲坠的像是要摔倒。 “小心。”楚辞长臂一揽,紧紧扣住她细若水蛇的腰身,只觉入手之下,绵软纤细,他一只手都能抱过来。 两人骤然紧贴在一块,姜琴娘闷哼一声,双手攀在他胸口,长卷的睫羽颤动不休,一如胸腔之中澎湃轰鸣的悸动。 纵使她嫁过三次,可从未从未跟任何一个男人靠的这样近过。 她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羞得恨不能钻地下去。 “你……你放开!”她低喝了声,头别开。 楚辞不慌不忙,他表情坦荡,余光不着痕迹的往胸口瞥了眼,正正感受着紧贴胸前的两团浑圆柔软,宛如洁白的新棉,他适才退开半步,确定姜琴娘站稳当了,光明磊落地松手。 “大夫人小心些。”他还轻言细语的叮嘱。 这样正直不阿的坦率模样,反倒衬的姜琴娘小人之心了。 “既是你不愿,耳铛就还与你,束脩之事我本是随口玩笑,你莫要再放心上,每日过来同重华公子一并上课就是。”楚辞捏着珍珠耳铛递过去,简单的素银圈乳白色的珍珠,在他指尖泛着柔柔点光。 姜琴娘瞄他一眼,顿了顿,摘下另一只耳铛:“先生有用就拿去。” 她也不扭捏,收了刚才心头那点不自在,将耳铛丢给他后,提着裙摆转身就走。 楚辞眸光微动,注视着姜琴娘出了书房离开勤勉楼,他捻起一对耳铛,迎着光眯眼看了会。 须臾,他找来一张墨灰色的帕子,在有光亮的书案一角展开,然后将一对耳铛摆放上去,重新铺了白纸,三两下就又画了一幅炭条画。 画好后,他将之搁那也不碰,留待明日授课之时用。 他摸出起先姜琴娘唇肉含着西瓜瓤,黑眸瞥向这边的那张画,展开来自个细细看了会,指尖点在画上人的嘴角处。 他蓦地低笑了声:“怎的这样勾人呢……” 却说姜琴娘一口气跑回自个的汀兰阁,坐在绣架边她才松了口气。 心跳的厉害,像是奔涌不停的潮水,呼啦啦地掀起波浪涌向满月的幕布苍穹。 她双手捂脸,哀叹了声:“姜琴娘,你真不要脸,扶风先生端方君子,你在瞎想些什么!” 好一会心绪稍定,她揉了揉脸,确定不烫了,才轻咳一声,捏起绣花针,心不在焉地刺绣起来。 她手下是一方朱褐色的细棉布,纹绣的是普通的万寿菊平针。 每年在收到公输送来的信札之后,等到六月十五,她便会回一趟罗云村,年年如此,风雨无阻。 今年,也不过没几日了,她得在去之前,赶一身衣裳出来。 隔日,苏重华上书画课之时,姜琴娘如约而至,为了方面练习画作,她还换了身半旧不新窄袖掐腰的短衫。 小孩儿得知要和娘亲一起上课,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听先生讲学之时,格外地认真。 姜琴娘这一辈子是没上过学堂的,她认识的字会的术数,都是当初那青梅竹马教的,还有一些买卖上的事,则是进苏府后,苏大公子在世时传授的。 好在她人不笨,特别是在术数上,几乎是一点就通。 如今学起书画来,本以为会很难,熟料楚辞讲的浅显易懂,很容易就明白。 轮到练习之时,楚辞将自个画的那副珍珠耳铛图摆前头,先让两人观察了翻实物,再行照着他画的来临摹。 苏重华暗自憋着劲,捏着小炭条,要画个更好的出来让母亲大吃一惊。 姜琴娘用不惯触感太硬的炭条,她瞄了几眼苏重华,学着他的模样,握笔的姿势都变换了好几次,仍旧觉得不顺手。 “不对,你要这样握。” 冷不丁耳边响起刻意压低了的嗓音,紧接着手背就覆上了温热干燥的手。 姜琴娘惊了下,抽了抽手竟然没抽动。 “这样,拇指和食指捏着炭条,手腕发力。”楚辞神色认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男女之别,他握着她手,掰开手指头,将炭条放进去,又捏着她指尖,就那样握着在白纸上画下第一根线条。 他弯着腰,头靠的很近,从肩背垂落的鸦发拂到姜琴娘鬓角,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 48.第048章 你好寡妇 此为防盗章 然后, 她整个人倏的就晕厥了过去,楚辞眼疾手快, 在婢女之前将人抱住揽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楚辞只觉得怀里绵软,像拥着一团阳光下晒过的新棉,散着靡靡幽香,轻柔妙曼的不可思议,让他不由得再抱紧一点。 澄琉睁大了眸子, 她手还僵在那迟迟收不回来, 且她看得清清楚楚, 这撞了她家夫人的男子刚才抱住人的时候, 还隐晦地将她家夫人往怀里按了按。 她心头一怒, 伸手就要去夺人:“你是何人?还我家夫人来!” 点漆星目微撩,飞快蹿过滟潋流光, 楚辞看了眼澄琉。 那一眼,清冷如冰,带着棱棱锐角,将澄琉慑地倒退半步。 这……这到底是什么人? “琴娘?琴娘这是怎的了?”楚辞身后传来老夫人古氏的声音。 他绷着脸,抱着人转身, 再面对古氏之时,怀里的姜琴娘已经离他约有一拳头的距离, 没有肌肤紧挨, 也没有过分亲近, 规规矩矩的, 比谁都懂礼。 澄琉捂住小嘴,这人竟然如此两面三刀! “老夫人,大夫人脸色很不好,应当是操劳过度,还是请个大夫来诊诊的好。”他说着这话,让古氏看到姜琴娘苍白的脸色。 随后,他也不说把人递出去,居然折身回厅,三两步上榻,小心翼翼得把怀里的人安放到柔软的褥子上。 古氏反应过来,忙对白姑挥手:“快,请唐大夫过来。” 白姑嘴里应是,手脚不慢,眼瞅着就跑出去了。 古氏到榻边,俯身看了看,当即皱起眉头。 姜琴娘原本略有婴儿肥的嫩脸,此时清减了一圈,下颌都尖了,她闭着长卷睫羽,眼下有青黛,整张脸白的没有血色,便是那丹朱红唇,也不复光泽。 瞧着,真真让人心疼。 “澄琉,你来说说,你家大夫人这几日都在忙甚?”古氏法令纹深刻起来,那模样颇有些吓人。 澄琉噗通一声跪地上,将账册举过头顶,一五一十的道:“大夫人这几日都在看账,偶尔问起婢子外头的情形,婢子观大夫人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愁眉不展,兴许是受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 古氏抿着唇,暗自剜了还晕着的姜琴娘一眼,碍于楚辞在,她也不好多说。 “真是个眼皮子浅,心思还深的,嘴长别人身上,还能如何,也不知到底在介怀个甚?”古氏低声埋怨了句。 转头,她便对楚辞笑着道:“扶风先生让您见笑了,您看还是依咱们刚才说好的,您今日便可从书院搬过来,两天后是黄道吉日,恰可行拜师礼,如何?” 早在榴花林那日,楚辞就察觉姜琴娘并不是很想聘请他过府当西席,索性他今日就亲自登门,几句话功夫便和古氏谈妥。 他拱手,一派斯文:“楚某,恭敬不如从命。” 古氏脸上笑开了花,同时她暗自庆幸,好在不曾偏听姜琴娘的话! 今日一见,这扶风先生学识渊博不说,举止还端方君子,就刚才迫不得已抱人的时候,还离身远远的。 这等重规矩,懂礼仪,还曾是王公勋贵的启蒙恩师,做她孙儿的西席再合适不过了! “那束脩,先生以为俸多少合适?老妇见识少,不曾去过京城,故而不知先生从前是几何?”古氏口吻小心翼翼中带着些讨好,生怕得罪了楚辞。 楚辞一本正经的道:“束脩么,不论多寡,图得个朝夕糊口,不去寻柴米就好了。” 这反而让古氏不好接话了,她犹豫了会,又看了眼依旧没转醒的姜琴娘,索性道:“那月俸五两可行?” 当下大殷,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七八两,稍微阔绰一些的,也就十两罢了。 苏家作为安仁县富户,其实家底很是殷实,所以古氏话一出口,就觉得说少了。 “不然,十两?”她又急急补充道。 楚辞左手拇指食指相互摩挲,这一家子,头一回在榴花林,姜琴娘出手就是十两,要他随意拿去吃茶,今个束脩,还是月俸,一张嘴又是十两。 他失笑,摇头正色道:“老夫人严重了,如此厚待楚某受之有愧,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束脩最多二两足矣,若是再多,楚某怕是不能给府上小公子启蒙了。” 听闻这话,古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张口就拍板:“那就二两,外加一季两套衣裳,先生过府后,需要甚尽管跟琴娘提就是,她都会一一安排好。” 这头姜琴娘还昏迷不醒着,两人几句话就将西席此事决定了。 须臾,白姑请了唐大夫进门,左右也不过才过去一刻钟。 唐大夫是个头须皆白的老翁,他背着药箱,快步进来,药箱都来不及放下就伸手给姜琴娘把脉。 “唐大夫,我儿媳这是怎的了?”古氏关切问道。 到底苏府上下,都还需要姜琴娘操持,她这一倒,古氏心里就没底了。 唐大夫皱着眉头道:“血气不足,还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又受了惊吓,寒气入体,故而病来如山倒,要好生调理啊。” 闻言,古氏板着脸,不说话了。 楚辞余光瞥过去,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头,忧思过重?她竟是过得这样不开怀么? 唐大夫摸出根银针,让姜琴娘虎口一扎。 “嗯咛……”姜琴娘睫羽抖动,颤巍巍地睁开了眼,又圆又大的黑瞳带着些许茫然和懵懂,纯粹天真,像只兔子,让人想……欺负! “可算醒了,琴娘,你觉得如何?”古氏眉目舒展,难得温和了一分。 姜琴娘眼珠子转了转,目光从古氏身上滑过,随后落到了楚辞身上。 她一愣,又眨了眨眼,讶然道:“扶风先生?你怎在这?” 楚辞见她眉眼嫩气,娇憨似小姑娘,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我受梅鹤山长所托,来跟老夫人问安,正要拜别,大夫人就晕厥了过去。” 这说辞,姜琴娘本能不信,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古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安心歇着,好生养好身子,我已经和扶风先生定下了,他晚些时候就搬进府来,过两日就行拜师礼。” 姜琴娘更惊讶了,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看楚辞又看看古氏,良久才呐呐的说:“那我让下头的人准备准备,莫要怠慢了先生。” 古氏按住她:“不用你操心,此事我让白姑去办。” 姜琴娘只得又半躺回榻上,她身段极好,肤白细嫩,鼓囊囊的前胸,将前襟撑成勾人的弧度,往下的腰身又很细,纤若约素,一握掌中轻,裙裾下的腿修长笔直。 若要旁人来说,这身子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的,娇媚如妖,比之风月楼子里的姑娘还勾人。 偏生她脸又长的正经天真,晃眼看过,像不谙世事一般。 比如她此时,虽是不经意,可那般躺着没有遮掩,就像是无声的邀约。 楚辞眼睑半垂,遮了幽深流光,他默默转过身,也顺势将姜琴娘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49.第049章 晚上找我 此为防盗章 姜琴娘睁大了双眸, 黑圆的眼瞳倒影着他的模样溢满震惊。 楚辞抬手,屈指轻抚过她柔软的耳廓,微凉的温度, 细嫩的手感,他指尖一摘,耳垂小软肉上的素银嵌珍珠耳铛就落入了他手心。 姜琴娘毫无所觉,她惊措往后退了一步, 拉开彼此距离, 冷肃着微红的小脸说:“扶风先生,我是守寡之身,今日我可以当没听到, 但往后先生莫要再提。” 听闻这话, 楚辞低笑了声, 眉心红线褶褶生辉, 他扬了扬手里的珍珠耳铛:“你的这个,我是说这个可以当束脩。” 姜琴娘连忙摸耳朵,果然已经少了一只耳铛, 她莫名就有些生气了:“请先生还我!” 说着, 她伸手就要去夺。 楚辞举高:“你别误会, 重华初学书画,兰花等绿植对他来说难了些,他现在只适合画一些线条简单的死物, 我观你这副耳铛简洁大方, 明日授课恰适合重华观察一番再画。” 姜琴娘比他矮, 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都拿不到,她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她咬起唇,卯着劲去够耳铛,人摇晃几下,没站立稳当摇摇欲坠的像是要摔倒。 “小心。”楚辞长臂一揽,紧紧扣住她细若水蛇的腰身,只觉入手之下,绵软纤细,他一只手都能抱过来。 两人骤然紧贴在一块,姜琴娘闷哼一声,双手攀在他胸口,长卷的睫羽颤动不休,一如胸腔之中澎湃轰鸣的悸动。 纵使她嫁过三次,可从未从未跟任何一个男人靠的这样近过。 她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羞得恨不能钻地下去。 “你……你放开!”她低喝了声,头别开。 楚辞不慌不忙,他表情坦荡,余光不着痕迹的往胸口瞥了眼,正正感受着紧贴胸前的两团浑圆柔软,宛如洁白的新棉,他适才退开半步,确定姜琴娘站稳当了,光明磊落地松手。 “大夫人小心些。”他还轻言细语的叮嘱。 这样正直不阿的坦率模样,反倒衬的姜琴娘小人之心了。 “既是你不愿,耳铛就还与你,束脩之事我本是随口玩笑,你莫要再放心上,每日过来同重华公子一并上课就是。”楚辞捏着珍珠耳铛递过去,简单的素银圈乳白色的珍珠,在他指尖泛着柔柔点光。 姜琴娘瞄他一眼,顿了顿,摘下另一只耳铛:“先生有用就拿去。” 她也不扭捏,收了刚才心头那点不自在,将耳铛丢给他后,提着裙摆转身就走。 楚辞眸光微动,注视着姜琴娘出了书房离开勤勉楼,他捻起一对耳铛,迎着光眯眼看了会。 须臾,他找来一张墨灰色的帕子,在有光亮的书案一角展开,然后将一对耳铛摆放上去,重新铺了白纸,三两下就又画了一幅炭条画。 画好后,他将之搁那也不碰,留待明日授课之时用。 他摸出起先姜琴娘唇肉含着西瓜瓤,黑眸瞥向这边的那张画,展开来自个细细看了会,指尖点在画上人的嘴角处。 他蓦地低笑了声:“怎的这样勾人呢……” 却说姜琴娘一口气跑回自个的汀兰阁,坐在绣架边她才松了口气。 心跳的厉害,像是奔涌不停的潮水,呼啦啦地掀起波浪涌向满月的幕布苍穹。 她双手捂脸,哀叹了声:“姜琴娘,你真不要脸,扶风先生端方君子,你在瞎想些什么!” 好一会心绪稍定,她揉了揉脸,确定不烫了,才轻咳一声,捏起绣花针,心不在焉地刺绣起来。 她手下是一方朱褐色的细棉布,纹绣的是普通的万寿菊平针。 每年在收到公输送来的信札之后,等到六月十五,她便会回一趟罗云村,年年如此,风雨无阻。 今年,也不过没几日了,她得在去之前,赶一身衣裳出来。 隔日,苏重华上书画课之时,姜琴娘如约而至,为了方面练习画作,她还换了身半旧不新窄袖掐腰的短衫。 小孩儿得知要和娘亲一起上课,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听先生讲学之时,格外地认真。 姜琴娘这一辈子是没上过学堂的,她认识的字会的术数,都是当初那青梅竹马教的,还有一些买卖上的事,则是进苏府后,苏大公子在世时传授的。 好在她人不笨,特别是在术数上,几乎是一点就通。 如今学起书画来,本以为会很难,熟料楚辞讲的浅显易懂,很容易就明白。 轮到练习之时,楚辞将自个画的那副珍珠耳铛图摆前头,先让两人观察了翻实物,再行照着他画的来临摹。 苏重华暗自憋着劲,捏着小炭条,要画个更好的出来让母亲大吃一惊。 姜琴娘用不惯触感太硬的炭条,她瞄了几眼苏重华,学着他的模样,握笔的姿势都变换了好几次,仍旧觉得不顺手。 “不对,你要这样握。” 冷不丁耳边响起刻意压低了的嗓音,紧接着手背就覆上了温热干燥的手。 姜琴娘惊了下,抽了抽手竟然没抽动。 “这样,拇指和食指捏着炭条,手腕发力。”楚辞神色认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男女之别,他握着她手,掰开手指头,将炭条放进去,又捏着她指尖,就那样握着在白纸上画下第一根线条。 他弯着腰,头靠的很近,从肩背垂落的鸦发拂到姜琴娘鬓角,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 姜琴娘浑身僵硬,她抿起红唇,像根木头桩子。 好在楚辞示意完便飞快放开她:“大夫人,继续。” 姜琴娘指尖微抖,笔下的线条就歪了,右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楚辞手心的余温,叫她没法继续下去。 “重华,这里画错了。” 她在裙裾上蹭了蹭手背,耳边传来的是楚辞教导苏重华的声音。 她偏头看过去,就见楚辞像教导她一般,握着苏重华的小手,一点一点帮着改正。 姜琴娘咬唇,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所以,他一贯都是这样对待学生的,不管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 若是如此,也难免引来女学生的误会,不见上回就有女学生同他倾诉慕艾之情。 她放下炭条,用帕子擦了手,端起茶盏,垂眸呷了口。 舌尖感受到茶茗带涩回甘的幽香,她静了静,这才重新捏起炭条,钻心画画。 一连几日,姜琴娘只在书画课时才上勤勉楼,从画最简单的死物到绿植,最后试着画人,姜琴娘的进步远超苏重华。 虽不曾学过书画,但刺绣之时常描花样,故而她学起来颇为容易。 且她原本是想着学懂了能描花样就成,没想到,这一学居然生了兴趣,每日不画上一幅手指头就痒。 楚辞并不意外,他甚至还鼓励她,想画就一直画下去,指不定哪天炭条画法的流派就在她手里光大起来。 身为女子,还是一个寡妇,姜琴娘哪里会想那么多,她笑笑,也没将楚辞的话放心上。 就在姜琴娘一心学书画的同时,苏家在外头的买卖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苏家并不是纯粹只做丝绸买卖,在罗云村,苏家有自己的桑园,村里的百姓养蚕喂蚕,蚕结茧后缫丝织布,织成的布料是为苏家独有的月华锦。 月华锦才是苏家屹立安仁县的根本,盖因月华锦的产量很少,故而价也高,每年都供不应求。 除此之外,苏家绸缎庄里头,自然也卖普通的布料,不过这些布料都是直接从其他织工作坊里进的货,并无多少特别。 丝绸买卖,是苏家最大的进项,庄子里头的绣坊则要次一些。 原本姜琴娘正准备着招雇一些女红不错的绣娘,或寻那等擅长改制衣袍样式的裁缝,将绣坊盘活起来。 她始终觉得,绣坊若是活了,苏家每年的进账起码还要再翻上一翻。 然,不等她有所动作,古氏便将印收了回去。 印如今给苏二爷苏航管着,古氏交代他理着丝绸买卖,至于绣坊那边,则丢给了苏三爷苏武。 苏二爷野心勃勃,拿着印就准备大干一场暂且不论,苏三爷如何的不满,又如何的对绣坊绣娘见色起意,也可按下不表。 总归,姜琴娘都不曾再过问,古氏也不会让她知晓。 六月十四日,姜琴娘同古氏支会了声,第二日要去罗云村的事,苏重华晓得后闹着也要去。 楚辞允了假,顺带提议带上学具,乡野也颇有一番风光,恰可照着模样画下来。 姜琴娘遂加了一辆马车,她收拾了一些细软,还有几件新做的衣裳,皆是细棉布的面料,不贵重,可缝制精细,十分体面。 一行两辆乌蓬平头马车十五日这一大早就从苏府出发,于旭日初升之时出了城,径直往南郊去。 车轮轱辘,摇摇晃晃,姜琴娘摩挲着手里的钱袋,将里头的银子来回数了好几遍。 赤朱笑道:“大夫人,你再多数一遍,银子也不会多出一两来。” 姜琴娘嗔怪一眼:“你懂甚,公输大伯每年都送一百一十四两回来,已很是不易,这银子分发给到户后,剩余的我都要好生存起来,等大伯从沙场上回来,再退还给他,他那般大的年纪,也总要安家置业的。” 赤朱道:“大夫人想的真周到。” 姜琴娘装好银子:“我如今不缺银子花,都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他还每年都送,你说这人莫不然是个傻子?” 楚辞一身水汽,身着袖口衣领微微泛黄的中衣,中衣虽然旧,可却干净整洁,每一条缝隙都被铜壶熨烫过,半点皱褶都没有。 鸦发半润,垂坠及腰,发梢滴水,落在中衣上,就晕染出一圈水痕。 他端坐在外间的书案前,顿了顿,适才从袖袋里摸索出灰扑扑的钱袋子。 钱袋子同样很旧,用的针脚都起了毛边,口子上还有磨损的地方,可却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只见他扯开口绳,将钱袋倒过来,哗啦一阵响,大大小小的碎银滚落了满书案。 楚辞长臂一展悉数拢住,又移来黄铜闲鹤衔芝烛台,就着光亮,表情认真地将所有碎银数了一遍,不多不少,统共九十两。 末了,他又在袖袋里摸了摸,这回摸出二十四两白银。 这银子是随后姜琴娘差人送过来的,算他一整年的束脩。 楚辞从二十四两里头先拨出十两凑那九十两里,刚好整一百两,剩下的十四两,他拿剪子挨个分成一两大小的碎银。 最后,他瞧着一堆一百两的,和十四堆一两的银子,抖了抖旧钱袋子,皱起了眉头。 刚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钱袋子里又一个铜板都不剩。 楚辞并未计较太久,他铺开一方白纸,敛起袖子研了点墨,随意取了支毫笔,蘸墨正要动笔,忽的想起什么,将毫笔转到了左手。 左手运笔,他竟是动作自然流畅,使的和右手一样便利。 纸笺雪白,墨迹浓黑,白纸黑字,就见上头写着—— “吾弟妹姜氏,复又一年,不知安好依旧?愚兄前头下沙场,诸事顺遂平安,奉上白银一百两,唯望弟妹及吾弟高堂手足万安……” 最后落款“公输山人”,再盖上私印。 整篇信,字迹潦乱奔放,笔锋金戈锋锐,龙飞凤舞,字里行间能瞧出很是匆忙的意味,充斥着一股子粗狂的不拘小节。 待墨迹干了,楚辞将写好的信折叠封存,又找了早备好的荷包将那一百两装进去,至于剩下的十四两,他则随便寻了小一些的荷包放。 都处理妥当了,他才将两荷包收捡好,准备明日寻个空闲去驿站一趟。 银钱都有了去路,即便是所剩无一,楚辞躺到床榻上的时候,还是为今年又了了一桩心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不期然他想起姜琴娘来,今日接风宴,她就没停歇过,围着一家老小打转,分明府里有旁的下仆,然有些事,还是需要她去亲力亲为。 那般娇娇软软的女子,没了男人可以依靠,风风雨雨都只能自己扛着,还需要照顾别人,世事艰难,心里该有多辛苦? 骤然而起的心疼缓缓蔓延,从四肢百骸流蹿到心脏,盘旋一圈后,驻扎沉淀下来,就成无法遏制的悸动。 这样的渴望,这样的执念,像很多年前那般,他肖想的骨头深处都疼了。 闭眼,一瞬间的黑暗,再睁眼,光晕浅淡,氤氲暮霭。 好似三月的早春薄雾里,朝颜嫩藤以缠绵悱恻的姿态缠绕着篱墙,蜿蜿蜒蜒,带着新泥的芬芳,吐露勃勃生机。 他叹喟一声,耳边听到再熟悉不过的轻柔鹂音儿。 “刀剑无眼,沙场无情,万望夫君戍守边疆之际,也能以自身的安全为重,琴娘……还有高堂手足皆等着夫君平安归来……” 那嗓音娇腻的像是掺杂了金黄色的蜂蜜,尾音微翘,其中饱满的期待,软软的都叫人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轻轻勾起嘴角,权当这话是在对他叮嘱。 然后,他低下头来,曦光微暖中,面容嫩气,身姿却妙曼如妖的女子犹豫了瞬,尔后踮起脚尖,丹朱红唇上微熹点缀,芬芳柔软地印了上来。 柔软! 甜糯! 很奇怪,那种触感楚辞觉得他好似感受过,所以才会份外清晰,清晰得让他顷刻就生了不该有的绮念。 眼前的一幕纷繁,旋转上升,然后“啵”的一声破碎成七彩的颜色,竟如同雨后彩虹。 “哎……”一声沉郁,透着深入骨髓的怅然。 楚辞缓缓睁眼,卯时的天光里,浅淡暮色从豆青色的床帐帷幔偷泻进来,他抬头,遮挡住眉眼,任凭心头悸动激荡不休,四肢酥麻。 那股悸动随血液奔腾,灼热滚烫,最后汇聚于脐下三寸之处,鼓臊欲动! 临至某个界点,热烈的情感由心而生,伴随某种不可抑制的、隐秘的、无法启齿的欲望一起爆发。 有那么一瞬间,楚辞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像是烟火绽放夜空,绚丽灿烂,又转瞬皆逝。 极致的快慰之后,便是极致的空泛,那种怀中空无一人,只能凭臆想的虚无寂寞,让楚辞皱起了眉头。 他坐起身,薄衾之下两腿之间忽然的湿冷和滑腻,让他脸一黑,简直一言难尽。 50.第050章 甜腻蜜桃 此为防盗章  他手下炭条轻微挥动, 在姜琴娘看不到的白纸上,那种蠢动化为偏执的渴望,宣泄而出, 化为或粗或细的线条,最后勾勒成那抹坐在圈椅中的窈窕身影。 身影越发的清晰,白纸黑迹,犹如心为纸, 刻刀为笔, 一笔一划地刻画在心上。 所谓刻骨铭心,约莫就是如此。 楚辞的目光追随过去,捕捉姜琴娘的是每一次呼吸, 分明两人距离有一丈多远, 但她就是觉得对方好似跨越了空间, 近到她前面, 目光都浓郁成了实质。 她很是坐立不安,刚消下去的暑气腾地又从脚底冒出来,蒸腾燥热, 将她面皮都热烫了。 她竟是开始紧张, 一紧张, 手心出汗不说,她微微低头,一口就将银叉子上的瓜瓤送进了嘴里。 温凉混着清甜的汁水从舌尖流进来, 泛沙的柔软西瓜瓤在舌头上翻滚, 最后混着汁水顺喉而下, 五脏六腑这瞬间都凉爽了。 姜琴娘赶紧又叉了一小块瓜瓤继续用,其实她一紧张,就想吃东西,特别西瓜瓤还是被冰镇过的,用着像是能将她体内所有升腾而起的燥热都给带走。 于是,宽敞安静的书房里头,就只能听闻炭条在白纸上刷刷掠过的声音和姜琴娘很小声很小声的吞咽声。 不知不觉姜琴娘就用了半盘子的西瓜瓤,她感觉到肚腹有点饱胀感,但是自个却停不下来,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楚辞的目光给缠住。 她伸舌尖,轻舔了下殷红唇珠上的西瓜汁水,感觉到一点甜,她顺势又往唇缝间塞了一小块,飞快用舌尖卷住含住嘴里。 在她没注意的角度,楚辞挥动的右手动作一顿,视线敏锐地凝聚在丹朱唇一点上,水光盈盈,娇嫩如花,还有点光在上头跳跃,如同初春枝头怒放妖娆的靡靡红樱。 他手一重,裙裾轻盈的线条顷刻粗了。 姜琴娘似乎察觉到什么,一小块水灵的瓜瓤被她含在唇肉间,她无意瞥过去,又飞快缩回目光,像被沸水烫了一下。 楚辞垂手,他似乎暗自叹息了一声,随手扯开几乎快画完的这张,重新覆上空白的纸张,这下他几乎没怎么抬头,刷刷几下,就将姜琴娘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迥异于第一张,这一张能明显看出薄光下的姜琴娘黑圆的眼珠流转,一瞥间的风情,映着嫩气纯粹的眉目,带着一种勾人欺负的天真。 最为特别的,是她唇齿间含着的西瓜瓤,小小的一块,那含着还不曾咽进嘴里的动作,硬是被楚辞给画出了妩媚如妖的味道。 饱满如橘子瓣的唇肉,微微开启的缝隙,舌尖探出一点,抵着清甜瓜瓤,似乎有甘冽的汁水顺着唇线从西瓜瓤中被挤压出来,甜得让人想凑上去吮吸舔舐一口。 光影交错斑驳,形成深浅不一的亮白和光影,跃然纸上的画面,就越是形象真实。 姜琴娘看不到,但是她察觉到楚辞看她的时候明显少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一整盘的冰镇西瓜都被她给用完了。 她有些微窘,然而更难为情的是,她用的太多,不过片刻,就感觉到小腹坠涨,她……她想如厕! 憋忍了片刻,姜琴娘稍稍并拢脚,她瞄了楚辞好几眼,不得不开口道:“先生,可是好了?” 楚辞撩起眼睑,正在涂抹第二幅画上的暗影部分,他扫到空了的白瓷锦鲤薄胎盘,瞬间会意,当即点头道:“大夫人可以随意走动了。” 姜琴娘慌忙起身,屈膝见礼:“先生稍等一会。” 她不好意思说明白,也生怕楚辞问她,旋身脚步匆匆地出了书房。 楚辞看着她离开,轻轻翘起了嘴角,他添最后一笔,画完第二幅,退开两步远远欣赏了片刻。 须臾,他小心翼翼地将第二幅画收了起来,又开始在第一幅上完善光影的痕迹。 待到姜琴娘再回来之时,他已经净了手,静静看着画板。 “大夫人,你来看看。”他招呼她,顺势侧身挪开一点。 姜琴娘莲步轻移,当看到画作之时,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这是我么?” 画面上的人,真实极了,端坐在圈椅里,手里捏着银叉,半垂眸,面目安宁而美好,光点散落在她周遭,简直就是活生生的。 楚辞笑道:“自然是大夫人,这便是炭条画法,如果大夫人要用来描花样,当要注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在画上点了几处:“这里是光照进来的方向,迎着光就更亮,线条和颜色更浅,逆光处有厚重的影子,颜色更深,轮廓也深。” 姜琴娘细细听着,脑子里已经自发将这画转换成了刺绣,高光处她该用什么颜色的绣线,又该将绣线劈成几分粗细。 楚辞说完,见她若有所思,也就不打扰。 姜琴娘苦笑一声:“先生,一时半会的我怕是花样都描不好。” 这样风格的画,不仅要掌握光影比例还要对人的身体很了解,花样描不好,刺绣出来的东西就会不伦不类,画虎成犬。 “书画之事本就急躁不得,”楚辞将画作取下来叠好送她,“我每日会教重华公子一个时辰,不如你也来一并学学。” 姜琴娘心头一动,见他表情认真,不像玩笑,遂笑道:“那就麻烦先生再多收一个女学生。” 楚辞挑眉,忽的问:“那你给我什么束脩?” 姜琴娘一愣,束脩? “收学生夫子都要收束脩,重华的银子你已经给了,你的么,”他不动声色地逼近半步,摇曳的袍摆已经碰触到她的裙裾,地上拉长的影子重合在一块,不分彼此,“我不收银子。” 那口吻浅淡如春溪,清透明亮,然其中潜藏的某种晦暗渴望,就像是蛰伏深海的巨兽,耐心地等着猎物游曳到嘴边,一张嘴,就能将之悉数吞下肚。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鼻息间感受到男人身上才有的迫人气息,那等气息,她说不出具体味道,但像是有着烈日的滚烫温度,不等靠近,就能灼伤她。 楚辞微微低头,深深地凝视她:“琴娘,你给我什么束脩呢?” 姜琴娘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你想要什么?” 这话入耳,仿佛素手挑动琴弦,止不住地颤动不休,又像是冰凌入沸水,嗤啦一声,烟雾缭绕间,在沸水底激起千层万层动荡,惊醒隐忍沉睡的兽性。 他垂眸看她,完美隐藏了即将泛波而出的幽暗海浪,然后唇一启,吐出了一个字—— 有百姓击鼓上呈诉状,便是此时证据不足线索鲜少,蒋明远也不得不接下,开堂案审。 安仁县的县衙,是每七天开堂一次,距离下一回,也就只有三日功夫而已。 彼时的姜琴娘不出院门半步,她整日坐在榴花树下刺绣,仿佛外头的风雨跟她毫无关系。 便是晓得云家告了她,她也只是垂眸应了声。 那等安静,叫人心头不安。 而婢女赤朱终日惶惶,夜不能寐,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一大圈,几乎像是要崩溃了的模样。 姜琴娘叹息一声,遂在开堂之前,放赤朱归家休息。 楚辞自然率先得到要开堂的消息,但直到隔日他才来找姜琴娘,本以为她会无措,谁晓得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琴娘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云家要状告她的事。 楚辞在她对面坐下,姜琴娘从绷架前抬起头来,顺手倒了盏茶推过去。 随后,她又继续低头刺绣。 青丝逶迤,鬓边的一束松松绾在脑后,用素银梅花簪子别住,其余垂坠在肩后,顺滑如瀑,黑亮如绸,映着雪色细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楚辞的目光一寸一寸幽深,他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是不经意的,视线就在她领子边缘打转,像是缓慢摩挲而过,跟着衣领没入更深的脖颈下面。 姜琴娘手一抖,绣花针一偏,绣错了位置。 她深呼吸,想要极力忽略楚辞的视线,然那动作只让她鼓囊囊的胸口越发浑圆俏挺,格外勾人。 楚辞指腹点着茶盏杯沿,适时开口:“对云家状告一事,大夫人可有打算?” 姜琴娘抽出绣花针,摇了摇头:“没有。” 楚辞暗自叹息一声,他就晓得会是这样。 “一般来说,对簿公堂可以请个状师,这样起码不会暗地里吃亏,状师会为你理清前因后果,也会为你在公堂上说话,大夫人可有门路?”楚辞问。 姜琴娘抿了抿艳红唇角:“苏家自来只做丝绸买卖,我只认识丝绸商贾。” 楚辞点头:“实不相瞒,我恰好认识方家的状师,若是大夫人需要,我可修书一封,让人过来一趟。” 闻言,姜琴娘讶然:“可是大殷四大状师世家的方家?” 楚辞微微一笑:“是的夫人,我从前在外历练,曾和方家的方书镜有交情,他如今应当就在逐鹿郡,一天一夜当赶的过来。” 姜琴娘知道方家,却不知方书镜,但她如今信任楚辞,当即就道:“请方家人出手需要多少银两,先生尽管说,我这些年还有私房。” 楚辞眸光微闪,想了想道:“方书镜是方家最出色的后生,他出手起价一千两白银。” 姜琴娘心里默了默,跟着起身进了厢房,须臾她捏着一叠银票出来。 “先生,这是一千五百两请方状师出手,这另外两百两,是多亏先生引荐。”姜琴娘也算是下了血本,她再会攒银子,但不到三年的功夫,多也不会多到哪去,是故约莫是把所有私房都贴了出来。 楚辞不客气,他从一千五百两里剔出三百两退了回去:“大夫人给我十两,够请方书镜喝盏茶就成。” 便是金山银山搁他面前,但不该他得的,他一文都不会多要。 “先生……”姜琴娘拧起娥眉,不明白他素来窘迫,为何不多拿一些。 楚辞抬眼,一脸浩然正气:“大夫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也不晓得这人是迂腐还是顽固,姜琴娘只觉得好笑,她寻了十两碎银给他,见他仍旧穿那一件青衫,心头微动。 她微微低头,余光瞥了眼青衫袖口,只见上回被抓扯开线的滚边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出自女人的手。 “先生,”她唤住起身欲离开的楚辞,摸了绣花针和银剪子,“先生袖口滚边没缝合好,请先生稍等片刻。” 说着,她捉住他袖子,捏着银剪子三两下将针脚拆了,末了绣花针飞舞如蝶,沿着旧针脚,平整严实地缝合起来。 楚辞浑身紧绷,气息微顿。 姜琴娘此时离他很近,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幽幽的苦橙花发香,盈盈绕绕,微苦后甜,极为好闻。 “先生既是府中西席,日后衣衫有损,直接送到绣房去就是。”她指尖一翘,利落地打了个结,又用绣花针挑了挑,藏起线头。 “好了,这下看不出来了。”姜琴娘剪断绣线,抬头猝不及防的就撞进了点漆如墨的星目中。 那里头,仿佛有万千星辰在缓缓旋转,深邃的好似要把人给吸进去。 姜琴娘方反应过来,两人离得太近,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连忙后退。 楚辞掸了掸袖子,瞧着那一排秀气密实的针脚,笑道:“经了大夫人手,这件衣裳我都舍不得再穿了。” 这话,真心得不能再真心! 姜琴娘面颊微红,她眼神游离,飞快坐回绷架边,低声道了句:“先生只有这一件青衫……” 所以,不穿这件穿哪件? 51.第051章 叫两声听 此为防盗章 古氏目光一顿,和身边的老妈子对视一眼。 那老妈子白姑是古氏早年的陪嫁, 来苏府多年, 一直在古氏身边伺候,后来嫁给了府中管事, 诞下一儿一女, 皆在苏家做事。 白姑再知古氏的心思不过, 她笑着道:“大夫人这是累着了?小脸怎的这样白?瞧着可不大好。” 姜琴娘端茶盏的手一抖, 心头情绪差点泄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 抑住想摸帕子的冲动。 “是有些累,”她也不勉强,心里装着事,便直接回道:“扶风先生二十二三的年纪,做过京城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 学识渊博,但品行儿媳不知。” 古氏撇嘴:“今个你不是见了么?如何会不知?” 姜琴娘半垂眼睑,十指发冷,她便拢在腿上相互捏了捏:“儿媳在书院无意撞见,女学生向扶风先生倾诉慕艾之情, 不知内里实情,儿媳不敢妄言。” 古氏抽了口冷气, 法令纹深刻一分:“和女学生有牵扯, 又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纪……” 说到这, 她瞥了姜琴娘一眼, 见她面白如玉,唇若丹朱,真真秾丽艳色。 她叹息一声,又觉得十分可惜,毕竟晋王世子的恩师,若再做了她家孙儿的西席,往后说出去也倍有脸面。 一时间,古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她犹豫着问:“扶风先生年纪不大,怕是不够稳重吧?” 姜琴娘今个受了惊吓,此时心思都在那张落了的帕子上,遂随口道了句:“还好,扶风先生义正言辞拒绝了女学生。” 古氏眼神一亮,她笑着拍了拍白姑的手:“那这先生品性还是说得过去的。” 姜琴娘小声应了,她反复回想云锻落入双月湖的瞬间,只是后脑勺被砸了两下,又及时有人赶来,所以,他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眼下最为重要的,先找回她的帕子,以免落到旁人手里,她又是守寡之身,怕是会多生事端。 姜琴娘想的入神,娥眉紧缩,还不自觉抓紧了膝上裙裾。 古氏一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到。 古氏狐疑,她朝白姑轻咳一声。 白姑福至心灵,她拎着温热茶壶上前,笑眯眯地帮着斟满茶水:“大夫人今日出门,可还遇上了其他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离姜琴娘极近,耷拉的眼皮下,精光流蹿,几句话功夫就将姜琴娘上下打量了个彻底。 白瓷的脸,带小软肉的下颌,细长的脖颈,被缠枝莲暗纹衣领掩了一半。 “大夫人,别动!”白姑忽然道。 姜琴娘娇躯轻颤,丹朱红唇瞬间没了血色。 白姑伸手,从她衣领上拂过,笑着收回手:“有根落发。” 她边说边给姜琴娘看,还顺手帮她掸了掸起皱的宽袖,如此才拎着茶壶回到古氏身边。 姜琴娘敛眸,白姑的试探像是一根刺,明晃晃地扎在她心脏,让她呼吸都上不来。 分明在外头吃了委屈和羞辱,回府之后,不能声张不说,还要面对婆母疑心。 姜琴娘鼻尖一酸,她霍然起身,草草说了句:“罗云村桑园那边昨日送了账本过来,等着要查账,容儿媳先行告退。” 话毕,她也不等古氏同意,直接旋身就走。 见人走出老远,那娇媚窈窕的背影聘婷多姿,古氏感慨道:“不是一个姓,再亲都不能算一家人啊。” 白姑跪坐在古氏面前,抬手轻揉她小臂,很小声的说:“老夫人,老奴刚才看到大夫人手腕上有淤红,那脖子上也有,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古氏面色一整:“你当真看清楚了?” 白姑点头:“老奴不会看错的,而且大夫人眉形也有点散。” “反了,反了!”古氏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哼哧哼哧传出哮喘声。 白姑赶紧送了温水给她顺喉,又连忙拍后背安抚。 古氏又怒又悲,她抖着手指着外头道:“我就晓得,她给我儿守不了几年,这都三嫁的寡妇了,松了的裤绳带哪里还系得回去!” 闻言,白姑皱着眉头:“老夫人不得不防,如今整个苏家里外庶务都是她一人在操持,虽说库房钥匙是在您这,可她真要存了心动点什么手脚,又哪里会让您知道。” 古氏捶胸顿足,咬牙道:“当年我就不同意她进门,命硬的蹄子,害死我儿,如今让她给我重华孙儿找西席,她也能趁机鬼混,她定然不尽心!” 白姑连声附和:“老奴的大夫人哟,重华小公子都不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这世上继母哪个是真心实意?”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让古氏万分痛心:“她的话我不能信,白姑你差人去白泽书院打听打听,若扶风先生有真才实学,我就亲自去请,重华启蒙的事,不能要她插手了!” 白姑自然应下,她心思微动,又建议道:“老夫人,老奴以为还是在大夫人身边安个人的好,不然像今日她出门见了谁遇见了谁,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提醒了古氏,她抓着白姑手背道:“对,让你女儿香巧过去,就说我吩咐的,她不敢不要。” 白姑笑了起来,拍胸脯保证:“老夫人放心,老奴让香巧将大夫人看好了,每日都来跟您回禀。” 福寿堂古氏的决定,姜琴娘一无所知。 也兴许她是知道一些的,但目下没心力理会。 她满腹心事地回了汀兰阁,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觉得被云锻碰过的脖子脏的膈应,当即要了热水沐浴。 热气蒸腾的浴桶里头,嫣红山蔷薇花瓣朵朵芬芳,青丝如云,垂坠热水里,飘忽似水草。 姜琴娘边很用力地搓着脖子,细嫩的皮肤被搓得通红,还隐隐灼痛。 她借着那点痛意,心底压抑多时的委屈无助瞬时爆发,再憋忍不住,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这一番沐浴,她足足用了三桶水,传到福寿堂那边,更惹来古氏的疑心。 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见眼睛红肿的不像话,多少抹了点脂粉遮掩。 “母亲,母亲,你给我请的先生呢?” 一五六岁总角稚童这时蹦跳着进来。 小孩胖乎乎的,唇红齿白,穿一身杏黄底团花小锦衣,脖子上带着赤金如意的项圈,格外乖巧可爱。 他见姜琴娘神色不渝,乖乖地拽着她袖子,小心翼翼的问:“母亲你是不是哭了?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 姜琴娘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她弯腰将小孩抱起来坐腿上:“没有,是沙子进眼睛了。” 小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软糯得让人心都化了。 他定定望着姜琴娘,忽然说:“母亲,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长大保护你了。” 小孩儿说着,踮起脚够着手去摸她眼睛。 姜琴娘眼泛泪意,只觉这些年再多的辛苦,如今都是值得的。 她低头蹭了蹭小孩儿奶香的脸,岔开话题道:“母亲务必给咱们重华请个最好的先生,所以再等几日。” 苏重华抓着她手,软萌萌的说:“好吧,不过母亲要快一点,我想学写字了。” 姜琴娘终于露出点笑容,亲了口小孩儿:“为什么?重华不是要下年才满六岁吗?” 苏重华晃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说:“我学了字就长大了,可以帮母亲分担,让母亲每天只用赏赏花吃吃茶就行了。” 姜琴娘心下熨帖极了,继子年纪虽小,可有这样的孝心,也不枉她视如己出地待他。 “重华不用着急,慢慢做好学问,往后考取功名才是大事。”姜琴娘温言细语的说。 她口吻绵软,又挟裹真心,让小孩儿心生亲近,万分喜欢。 小孩儿往外头看了看,没有外人,他才悄悄地凑到姜琴娘耳边,亲亲热热地喊:“娘亲,娘亲……” 姜琴娘高兴:“嗳!” 小孩儿拱进她怀里,又孺慕又粘人:“娘亲,今晚上我和你一起睡觉吧,咱们不让祖母知道好不好?” 姜琴娘本想答应,一抬眼就见赤朱面色焦急地站在门口,她身边还跟着个表情不好的老婆子。 她心尖颤了几颤,将苏重华放下来:“重华,今晚上娘亲有正事,明天,明天晌午,娘亲陪你午睡可好?” 苏重华翘起小嘴,有点不太开心。 不过,小孩儿还是很懂事:“娘亲要说话算话。” “好,一言为定!”姜琴娘揉了把苏重华细软的头发,将人哄去了院子里玩耍才招手让赤朱进来。 哪知,赤朱进门双腿一软,咚地摔倒在姜琴娘脚边。 她抖着嘴皮子上,牙关打颤:“夫,大夫人出事了……” 落后一步的老婆子,上前低声道:“大夫人,云二爷他死了!” 仿佛晴天霹雳,姜琴娘睁大了眸子,难以置信:“你说谁……谁死了?” 她穿着一身轻便的素色细葛布长裙,拢宽松得月白色轻纱披肩,一头青丝挽成慵懒的堕马髻,斜插白玉簪,除却这点,她连耳珰都不曾戴一对。 脸上略施薄黛,掩去眼下疲惫,瞧着精神一些,她从汀兰阁出来,瞧着对面的勤勉楼就皱起了眉头。 姜琴娘曾听说过,苏家祖上五代之前,那也是京城人士,后来家道中落,才来的安仁县。 五代过去,苏家在安仁县已经成为数一数二的富户,一家三房的府门,占地颇为宽敞。 整个苏府坐北朝南,中轴正中是以福寿堂为主,称为北廊,住着苏家的大房,也是古氏的嫡长子这一脉。 只不过,如今嫡长子故去,独留下守寡的姜琴娘和苏重华,以及十六岁的胞妹苏瑶。 西边是古氏的庶子二房一家,东边住的三房,也是庶子出身,这两房的人鲜少过来北廊走动,约莫晓得古氏不待见。 姜琴娘入府两年有余,除却她进门那会,还有每年佳节新年,三房的人会坐到一块,平素决计是见不到的。 她的汀兰阁和苏重华的勤勉楼在北廊以东,出去过条甬道,就是三房的地界。 汀兰阁属于后宅院落,但最是靠近前院,往常方便姜琴娘进出操持外头的生意。 勤勉楼在前院,因着苏重华年纪还小,他同姜琴娘这个继母的关系又十分要好,故而才将这座最接近后宅的院落给了他。 如今,姜琴娘只要一想到楚辞会住进勤勉楼,她就倍觉浑身不自在。 “大夫人,瑶姑娘来了,说是想和您一块过去福寿堂。”澄琉低声道。 姜琴娘面有恍惚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装着事,云锻的死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那点不自在只有那么一瞬,她就没精力再去介怀。 苏瑶今年十六,是古氏膝下独女,去年及笄,还不曾婚配人家。 远远的,她见着姜琴娘,当即眼眸一亮,提起裙摆小跑过来,微微红着脸道:“嫂嫂,听说给重华找好了西席?” 苏瑶长的和古氏并不像,她脸如鹅蛋,杏眼水汪,琼鼻粉唇,身量高挑纤秾有度,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椒O乳小腰。 整个人秀丽雅致,性子还温婉乖巧,任哪家长辈瞧了都会喜欢。 姜琴娘扯了扯嘴角:“是,已经找好了,是位学识渊博的先生。” 苏瑶不曾察觉姜琴娘的精神头不好,她眉眼弯弯,难得小声调侃了句:“怕不是个糟老头子吧?” 姜琴娘摇头失笑,眼见时辰差不多,遂道:“走吧,去晚了会怠慢先生。” 两姑嫂一路,多数时候是苏瑶低声在说话,姜琴娘安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不过一刻钟,两人穿过垂花拱门,就见白姑领着一袭青衫的楚辞从外头进来。 许是看见了姜琴娘,楚辞站到一边,半垂眼眸等着。 姜琴娘打起精神,和苏瑶上前,率先福礼:“姜氏见过先生,先生入住勤勉楼可还习惯?要是有需要的,先生但说无妨。” 楚辞这回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扶风先生?” “大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楚辞忽然问道。 姜琴娘微微一笑,丹朱红唇烈焰流辉:“劳先生挂念,服了汤药,已经好多了。” 楚辞点了点头,末了又说:“大夫人乃一家之主,当多多保重身子。” 闻言,姜琴娘勉强笑了笑,她回过头来,见苏瑶面红耳赤地躲在她背后,羞怯难当,便介绍道:“这是我小姑苏瑶,苏瑶来见过扶风先生。” 苏瑶本以为请的西席是位老翁,却不曾想,扶风竟是这样年轻,面容清隽,芝兰玉树,一身气度端方君子,真真好看。 她绞着帕子,声如蚊呐地行礼:“苏瑶见过扶风先生。” 楚辞无甚表情,淡淡拱手回礼,全然不曾多看苏瑶一眼。 白姑在旁笑道:“哎哟,往后扶风先生就将府上当成自个家里,莫要客气,怪生疏的,老夫人已经在催了,大夫人我等先行进膳厅?”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宽袖微摆,伸手虚引,避让一边,让楚辞先进厅。 苏瑶眼瞅着楚辞进了膳厅,美目盈光,水润雾蒙。 她轻轻拽了下姜琴娘袖角,凑上去咬耳朵:“嫂嫂怎的早没提醒我,扶风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糟老头子,害我丢脸了。” 姜琴娘不好说甚,小姑子人很是单纯,性子容易害羞,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乍然见着外男,手脚无措的哪哪都不自在。 “要甚提醒?这不见着就晓得了?”姜琴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日后约莫还会时常见着先生,莫不然你都要这样躲起来?” “嫂嫂,”苏瑶羞窘,揪着她袖子跺脚,“你莫要再这样取笑我。” 52.第052章 我来教你 此为防盗章 她手心出了点汗, 遂拿帕子擦着:“多谢先生好意,只是这是苏家家务事, 先生身份使然不便插手。” 她说话的时候素来轻言细语的,口吻还软,偶尔拉长的尾音,像带着钩子, 蹿入耳膜便销魂入骨。 楚辞眸色渐深,他背着手, 两手拇指不断相互绕着转动, 眉心那一线竖纹殷红, 一股子强势迫人的气势冲破眉心的斯文泄露出来一丝。 姜琴娘心尖颤了几颤,面皮越发烫了。 她连忙侧身, 避过点对方的灼热视线,径直对赤朱吩咐道:“赤朱, 我房里那个红箱笼里头,有两件新制的男式长衫, 你去找来。” 赤朱屈膝, 这会青天白日, 又是在苏家, 扶风先是可信任的,她半点都没防备心, 领了吩咐直接就去了汀兰阁。 苏重华年幼, 小孩儿心性静不下来, 他绕着姜琴娘跑了两圈, 自个就跑到庭院里头扑腾玩耍去了。 待姜琴娘回过神来,猛然才发现,中庭里头竟然就只剩下她和楚辞了。 她呼吸一乱,想也不想低着头边跃过楚辞边说:“我要去找苏……” “琴娘!”楚辞一把拽住她小手臂,将人拉回来,笑着问:“你给我制了新衣?” 姜琴娘这下不是脸烧了,是整个人都在冒烟了,她抬头惊慌无措地看着他:“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这样的欲盖弥彰,叫楚辞心头仿佛灌了蜂蜜一样:“真没有?我就只有这一件衣裳,要哪天天冷了……” 姜琴娘无奈,她挣脱开手,后退半步,深呼吸口气,压下心悸:“上回先生帮我引荐了方状师,我无以为报,是以闲暇之时制了两件衣裳,本身先生为重华西席,一季就有两套衣裳。” 楚辞挑眉,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刚那受惊小兔子的模样,真是没看够。 “你不用这样客气,你若真想感谢我,不然私下里唤我表字如何?”楚辞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居心叵测建议道。 姜琴娘心头羞耻,暗地里将“九卿”两字咀嚼了番,实在喊不出口,她为难地整张小脸都皱紧了,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楚辞失笑,也不逼她:“是我考虑不周,你不用为难,你送我新衣我很喜欢。” 听闻这话,姜琴娘大大松了口气:“应该的。” 说到此处,一时间两人忽的又没话了。 姜琴娘脸皮薄,尴尬不已,绞着手帕绞尽脑汁寻话题。 楚辞整遐以待,余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又见她无意识咬起红唇来,那饱满如橘子瓣的嫣红唇肉当即被咬出几粒小小的、好看的齿痕。 “你不要咬,这习惯不好。”他蓦地伸手,掐着她小下巴轻轻往下。 丹朱红唇微张,露出一点整齐如贝的雪齿,还有里头藏着的粉嫩丁香小舌。 楚辞下颌紧绷,目光刹那幽深。 姜琴娘只感觉下颌一点,好似正被火炙烤着,且对方的目光恍如实质,正顺着她的唇缝侵入到柔软的腔壁之中,粗暴用力地纠缠搅动,掠夺她的呼吸,汲取她舌尖上的湿润,让她口干舌燥倍觉窒息。 “大夫人,衣裳来了。”赤朱的声音及时传来。 两人瞬间蹦跳开,距离一丈远,还相互背对背,颇为心虚。 赤朱不疑有他,她手上正捧着两件长衫,一件月白色,袍裾纹绣一大片的翠色幽篁,清雅端方。 另一件则是蟹壳青素纹的,用深浅不一的墨色绣线泼墨写意般的绣着轻舟泛江烟雨图,随着袍裾角度的不同,还略有不一样的哑光,真真如一副绝世名画。 “好绣工!”楚辞开口赞道,他见过不少绣品,可这两件衣衫上纹绣的图案栩栩如生,半点都不输名品佳画。 姜琴娘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谬赞了。” 末了,她又道:“因着尺寸我只是目测,先生回去试过后,要是有不合适,再拿来我改便是。” 楚辞珍惜地接过两件衣裳,抬手摸了摸,入手顺滑微凉,料是好料,刺绣亦是好绣—— “琴娘,我舍不得穿,该如何是好?”他绷着一张脸,再是认真不过地问她。 姜琴娘和赤朱齐齐轻笑出声,她眼波流转,清媚陡生:“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再给你制两件?” 楚辞星目一亮:“还可以有?” 姜琴娘娥眉一扬,佯怒道:“一季两套,多的没有。” 楚辞摇头:“大夫人放心,这两件衣裳我一定爱惜着穿。” 姜琴娘哭笑不得,她是真不晓得这人是有什么怪癖,不过就两件寻常衣裳罢了,无甚特别的,却要宝贝成这样。 “对了,还有一事。”姜琴娘两件衣裳里一摸,掏出个鸦青底色为边,通体用金线纹绣展翅金鹰,尔后又顺着边剪裁成两面,往里头新棉,最后缝合成活灵活现的金鹰。 那金鹰爪子下还坠着银色丝绦,不过鸡蛋大小,精致又好看。 “前几日我在堂上,金鹰大人指点了我几句,我琢磨着金鹰大人不缺好物,就绣了个坠件儿,先生同方状师关系好,我观方状师同金鹰大人也十分熟稔,不若先生帮我个忙,将这坠件儿转送给金鹰大人如何?” 黑白分明的眼瞳纯粹清亮,虽说是商议,可话里头的意思楚辞瞬间就懂了。 她这是想让他在金鹰面前露露脸,有了这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自然是能攀上关系的,他若真只是个夫子,有了这机会,指不定就能鱼跃龙门,前途似锦。 楚辞捏着金鹰坠件儿看了看,意味不明的说:“大夫人该自己去,金鹰是陛下耳目,直达天听,既然指点过大夫人,想来对大夫人印象不坏,搭上了这关系,苏家所有人都要仰仗大夫人的脸色。” 谁晓得姜琴娘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守寡之身,抛头露面本就不妥,若是再去攀附金鹰大人,连累了大人的名声可吃罪不起。”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说:“但是先生不一样,先生学富五车,该是做大事的人。” “或者,”姜琴娘想的比较细致,脸上露出犹豫,“是不是方状师不愿意搭个线?不然,我再给他一些银子呢?” 在姜琴娘眼里,能叫银子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楚辞收了金鹰坠件儿:“不是,方书镜从前提过,但我闲云野鹤惯了便拒绝了,不过若是大夫人希望的,我便去见见也成。” 他说的有头有尾,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般。 一边听了半天的赤朱也笑眯眯地插嘴道:“先生,你要拿出真才实学,让金鹰大人另眼相看。” 姜琴娘跟着点头,同样双眸期待地看着他。 楚辞头一回觉得搬石头砸脚的感觉很疼,偏生还是他自个作的,也隐隐有些嫉妒是金鹰时的自己。 他忙活半天,就只得了两身衣裳,金鹰那么几句话就能有这么个好看又精致的坠件儿,那可是金线绣的,一根根的全是金线! “我,尽量。”他甚是艰难地应承道。 “娘亲,娘亲,你有信札哦。”早玩耍一圈的苏重华扬着手里的信札和小包裹哒哒跑过来。 小孩儿小鼻子上满是热汗,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姜琴娘默算时日,心头就有数了,她扬起笑脸,接过苏重华手里的信札和小包裹,揉着他头发道:“一定是你公输伯伯今年的信札到了呢。” 53.第053章 帮我擦下 此为防盗章 云练更是面色如土, 四肢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金鹰大人, 草民不是故意的,草民并不是想吐您和陛下,草民吐的是姜寡妇, 大人饶命……” 云练跪着爬行到金鹰面前, 捻起袖子就要去擦。 然,那污秽的东西太粘稠恶心, 不擦还好, 一擦就抹的到处都是。 云练毫不犹豫低头, 伸出舌头就要去舔。 金鹰唇线紧绷, 他抬脚踩云练脸上, 用一种威严不可侵的张力,缓缓得将人一点一点地踢开。 并道:“谁给你的狗胆,敢欺负个女人?是蒋明远, 嗯?” 云练抖如筛糠,根本不敢反抗,还甩手不断抽着自己耳光:“大人教训的是, 大人教训的是……” “啪啪”抽耳光的声音在县衙大门内传出去很远,蒋明远提着官袍跑出来,甫一见此情形, 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金鹰大人, 恕下官接驾来迟。”蒋明远老远就弯腰拱手, 生怕开罪了金鹰。 金鹰拂袖冷哼,那张鹰头金面折射出冰冷点光,叫人不敢直视。 拿折扇的青年讥笑了声:“蒋大人来的正好,这人朝着金鹰大人吐了污秽之物,大人的县衙重地,竟这样叫人不放心上。” 蒋明远心头咯噔了下,定睛一看,金鹰右脚软靴尖上可不还挂着恶心人的玩意儿。 他勃然大步,反手一挥袖子就抽在云练身上:“来人,将这蓄意冲撞金鹰大人的贱民仗责五十,以儆效尤!” “喏!”当即堂内衙役左右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如死人的云锻拽了下去。 云家其他人慌忙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蒋明远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道:“大人,金鹰大人,里面请。” 金鹰看他一眼,站那却纹丝不动。 反应过来的姜琴娘忽的捏了捏赤朱的手,偏头附她耳边嘀咕了句。 赤朱战战兢兢瞄了金鹰一眼,随后抽出帕子,脚步轻挪,寻了边上蓄雨的水缸打湿帕子。 紧接着,她上前,浑身发抖地跪下了。 姜琴娘深呼吸,眼波流转,试探地道了句:“请大人稍等片刻。” 赤朱跪着前行几步,她怕极了,手抖得不成样子,也担心会像云练一样被踹出去。 金鹰居高临下看她一眼,随后竟对姜琴娘点了点头:“有劳。” 那声音低,还有些沉,像是粗粝风沙摩挲指缝,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忽视。 然姜琴娘却觉得有微末熟悉,她说不上来,但诡异的就是觉得不陌生。 赤朱连头一起伏跪了下去,用那湿帕子,极为细致、极为小心地将玄色软靴尖上那点污秽的东西擦干净。 末了,她还掏出拇指长短的小巧银梳,将靴尖那撮黑亮鹰羽梳齐整。 做完这一切,赤朱双手伏地,额头抵地下,姿态恭敬而卑微。 金鹰低头看了看靴尖,确实干净得很,他转头注视着姜琴娘,嘴角微微勾了勾。 姜琴娘颔首,敛衽行礼。 蒋明远看金鹰又看姜琴娘,一时间摸不清这是怎的一回事。 金鹰蓦地开口:“安仁县苏家有门祖传针法,能绣出异色的双面绣,不知你可会?” 姜琴娘老实回答:“回大人,苏家异色双面绣的针法已经三代不曾有人学会,故而民妇也不会。” 金鹰恍然,甚是遗憾的道:“本官记得苏家从前还有姑娘进宫当做宫廷绣娘,如今针法失传,可惜了。” 这些事,都是苏家老黄历,至少是五代前苏家不曾搬到安仁县的事了。 姜琴娘其实不甚清楚,不过她道:“大人今日指点,民妇回去后定然让族中子弟以光复祖宗基业为己任,希望有朝一日苏家人还能为御庭皇族略尽绵薄之力。” 金鹰淡淡应了声,不再说其他,背着手当先进了大堂。 一直跟在金鹰身后,拿折扇的青年此时笑眯眯地站到姜琴娘面前,他上下打量她,忽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姜琴娘皱起娥眉,不太喜欢这样的打量。 “在下方书镜,见过大夫人。”青年长着一张和气的笑脸,时刻都弯着的眼睛,还有一张利索的薄唇。 姜琴娘连忙回礼:“原是方状师,姜氏失礼了。” 方书镜晃了晃折扇:“大夫人,你涉及的案子九卿都跟我说了,放心,有我方书镜在,必定保你无事。” 九卿? 姜琴娘晃了下伸,这名字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九卿”是楚辞的表字。 “那就有劳方状师。”姜琴娘彻底放下心来。 方书镜想了想,又叮嘱道:“一会不管县太爷问你什么问题,你只管照实说,其他不相关的,你不想回答的,由我来便是。” 姜琴娘点头应下,也让赤朱记着点。 不多时,堂上开审,县令蒋明远传唤姜琴娘,姜琴娘提了提裙摆,和赤朱相互捏手打气,两主仆前后进了堂。 大堂之上,衙役分列左右,威严吓人地杵着杀威棒,叫人胆颤心惊。 “民妇苏姜氏见过大人。” “民妇赤朱见过大人。” 两人跪地上,姜琴娘将背脊挺得笔直,另一边的云家此时噤若寒蝉,没谁敢跳出来。 鹰头金面的金鹰大马金刀坐在木制高台下,恰在蒋明远三尺法案的左手边,他也不说话,就那般摩挲着圈椅扶手,眼眸半阖,漫不经心极了。 蒋明远一拍惊堂木:“苏姜氏,云家状告你杀害云锻,可有此事?” 姜琴娘摇头,当即将那日在双月湖的事,一一说了遍,她说完后,赤朱也跟着说。 蒋明远抖着云家状纸,斜眼过去:“你云家如何说?” 云家云练被打个半死,自是不能再开口说话,其他人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蒋明远冷哼一声:“大胆,击鼓鸣冤可是儿戏?还是尔等尽是在诬告?” “大人,”终于,云家中一满头银发的老妪杵着竹杖,颤巍巍地走出来道,“姜氏此前勾引我儿,拿罗云村桑园做饵,我儿才上了当,不然,我儿最是安分守已,岂会和这样的贱妇搅合在一块?” 姜琴娘垂着眼眸,谨记方书镜说过的话。 果然—— “满口喷粪!”方书镜怒喝一声,他朝蒋明远拱手,“云锻垂涎罗云村桑园之事,由来已久,整个罗云村的村民都知道,另外,云锻此前多次在友人酒桌上大放厥词,声称要将姜氏拿下,再吞了苏家。” “大人,在下有证人!”方书镜掷地有声,气场全开,顿叫云家人大惊失色。 蒋明远有些意兴阑珊了,四大状师世家的方家方书镜,他哪里会不晓得,所以这场堂审其实很没有悬念。 “传!”他一拍惊堂木,余光瞥了不动声色的金鹰一眼。 起先大门口,金鹰特意跟姜氏说了几句话,他可不认为那是一时兴起。 蒋明远琢磨着这些,看姜琴娘的目光顿时就有些不一样了。 证人上堂,姜琴娘都有些惊讶,她不曾准备过这个,也不知道还会有证人。 方书镜胸有成竹,蒋明远挨个问了证人,事实确实如此。 他冷笑一声:“云家,还有甚可说的?” 云锻之母云陈氏气得仰倒,当即不顾脸面,在堂上就哭天喊地起来。 这等伎俩,蒋明远看得多了,他狠狠拍惊堂木:“喧哗公堂,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云陈氏被人拖了下去,其他云家人摇头叹息,本以为这一遭能拿捏住姜琴娘,就此将苏家打压下去,谁晓得准备不充分,证据也不足。 这还不算完,方书镜引用大殷律典,从方方面面来,说的头头是道,就是要证明姜琴娘没有杀人! 蒋明远耐着性子听完,迫不及待的道:“云锻之死,本官如今已经有了眉目,不日就能缉拿真凶,云家的切莫着急,更不能胡乱攀咬,苏姜氏与云锻的死毫无关系。” 说道此处,蒋明远拿起惊堂木就要喊退堂。 岂料,姜琴娘霍然开口:“大人,民妇有冤要状告!” 众人一惊,这一出又闹得是甚? 方书镜暗地里看了金鹰一眼,他记得没这出来着? 姜琴娘绷着脸,一字一句的道:“民妇要状告云家,一诬告民妇杀人,二污蔑民妇名声!” 她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早准备好的状纸,抖开双手呈上:“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方书镜挪脚过去,接过状纸飞快扫了眼,他忽然就笑出声来:“大人,在下苦主说的对,云家此前在县里大肆败坏姜氏名声,惹来不明真相的百姓怒骂,甚至有人在大街上意图撕打姜氏,此等污蔑,形同借刀杀人!” 他真是觉得这女人忒有意思,若是旁人好不容易洗清了杀人犯的嫌疑,高兴都来不及,她偏生无动于衷,还冷静镇定地反告回去! 方书镜偏头看向金鹰,朝他眨了下眼。 金鹰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呷了口,借着遮挡,金面露出的嘴角掀起一抹浅笑的弧度。 蒋明远看着状纸觉得头疼,他拿不定注意,只得问金鹰:“金鹰大人,您看此事当如何审?” 金鹰斜他一眼:“要本官来审,还要你这个县令干什么?” 蒋明远干笑两声,只得硬着头皮再拍惊堂木:“苏家姜氏状告云家两罪,可有证据?” “民妇有!”姜琴娘不慌不忙,“就在堂外,请大人传唤。” 蒋明远是没了脾气,挥手道:“传传。” 云家人怒瞪姜琴娘,有那小辈忍不住跳出来道:“你这贱妇害死我云二叔,此时还想倒打一耙,你安得什么心?” 不用方书镜开口,姜琴娘看过去,就又说:“大人,民妇还有第三告,就告此人当堂污蔑民妇,还敢对大人刚才的定论质疑,他这是不将大人放在眼里!” 蒋明远一肚子火,这还在堂上,云家人就这样蠢? “来人,拖下去仗责二十,以儆效尤!”他都懒得再多说。 顿时,堂上的云家人齐齐噤声,敢怒不敢言。 证人上堂,多数是街坊相邻,更为要命的是,云家人发现,证人之中居然还有府上下仆! 这下,蒋明远表情都慎重了,这一套一套的,感情姜氏今个是早打定了注意要从云家咬块肉下来! 方书镜退到金鹰身边,他哗啦哗啦扇着折扇,踢了他椅子一下,很小声的说:“喂,你打哪找到个这么有趣的女人?” 金鹰没理他,自顾自继续看下去。 方书镜用折扇挡住嘴,又道:“啧,天生童颜,身段还妙曼如妖,人也不笨,怎的跟熟透的蜜桃一样?这么多年我都不晓得你竟然好这口。” 金鹰睨他一眼,掀唇无声地吐了一个字:“滚。” 方书镜嗤嗤笑出声来,他眯起眼睛,轻咳一声:“九卿,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特别满意姜氏的……胸?” 她脸若银盘,法令纹深刻,板着脸的时候越发显得刻薄严苛。 见姜琴娘进门,她还不等人坐下,当即就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姜琴娘微微皱起眉头,心头的不耐难免带出几分,但语气还是软的:“老夫人,容我先喝口水。” 她说着这话,自顾自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落坐,也不管高案上的茶水是不是凉的,直接端起就饮。 古氏目光一顿,和身边的老妈子对视一眼。 那老妈子白姑是古氏早年的陪嫁,来苏府多年,一直在古氏身边伺候,后来嫁给了府中管事,诞下一儿一女,皆在苏家做事。 白姑再知古氏的心思不过,她笑着道:“大夫人这是累着了?小脸怎的这样白?瞧着可不大好。” 姜琴娘端茶盏的手一抖,心头情绪差点泄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抑住想摸帕子的冲动。 “是有些累,”她也不勉强,心里装着事,便直接回道:“扶风先生二十二三的年纪,做过京城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学识渊博,但品行儿媳不知。” 古氏撇嘴:“今个你不是见了么?如何会不知?” 姜琴娘半垂眼睑,十指发冷,她便拢在腿上相互捏了捏:“儿媳在书院无意撞见,女学生向扶风先生倾诉慕艾之情,不知内里实情,儿媳不敢妄言。” 古氏抽了口冷气,法令纹深刻一分:“和女学生有牵扯,又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纪……” 说到这,她瞥了姜琴娘一眼,见她面白如玉,唇若丹朱,真真秾丽艳色。 她叹息一声,又觉得十分可惜,毕竟晋王世子的恩师,若再做了她家孙儿的西席,往后说出去也倍有脸面。 一时间,古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她犹豫着问:“扶风先生年纪不大,怕是不够稳重吧?” 姜琴娘今个受了惊吓,此时心思都在那张落了的帕子上,遂随口道了句:“还好,扶风先生义正言辞拒绝了女学生。” 古氏眼神一亮,她笑着拍了拍白姑的手:“那这先生品性还是说得过去的。” 姜琴娘小声应了,她反复回想云锻落入双月湖的瞬间,只是后脑勺被砸了两下,又及时有人赶来,所以,他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眼下最为重要的,先找回她的帕子,以免落到旁人手里,她又是守寡之身,怕是会多生事端。 姜琴娘想的入神,娥眉紧缩,还不自觉抓紧了膝上裙裾。 古氏一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到。 古氏狐疑,她朝白姑轻咳一声。 白姑福至心灵,她拎着温热茶壶上前,笑眯眯地帮着斟满茶水:“大夫人今日出门,可还遇上了其他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离姜琴娘极近,耷拉的眼皮下,精光流蹿,几句话功夫就将姜琴娘上下打量了个彻底。 白瓷的脸,带小软肉的下颌,细长的脖颈,被缠枝莲暗纹衣领掩了一半。 “大夫人,别动!”白姑忽然道。 姜琴娘娇躯轻颤,丹朱红唇瞬间没了血色。 白姑伸手,从她衣领上拂过,笑着收回手:“有根落发。” 她边说边给姜琴娘看,还顺手帮她掸了掸起皱的宽袖,如此才拎着茶壶回到古氏身边。 姜琴娘敛眸,白姑的试探像是一根刺,明晃晃地扎在她心脏,让她呼吸都上不来。 分明在外头吃了委屈和羞辱,回府之后,不能声张不说,还要面对婆母疑心。 姜琴娘鼻尖一酸,她霍然起身,草草说了句:“罗云村桑园那边昨日送了账本过来,等着要查账,容儿媳先行告退。” 话毕,她也不等古氏同意,直接旋身就走。 见人走出老远,那娇媚窈窕的背影聘婷多姿,古氏感慨道:“不是一个姓,再亲都不能算一家人啊。” 54.第054章 有媒苟合 此为防盗章  阳光下, 楚辞摊开手来,姜琴娘就看到那只原本修长白直的手浑然变了模样。 金灿灿的颜色,在艳阳下闪烁出刺眼的芒光,从指间到手腕,像是被金子浇铸了一般, 沿着五指轮廓, 覆上了一层古里古怪地套子。 那套子五根指头分明,除却颜色和大小不一样, 倒和真手一般无二。 更为稀奇的是掌心位置,好似嵌着几颗龙眼大小的宝石。 楚辞并未多解释, 随后一挥, 劲风陡生。 “轰”的一声, 众人就见他脚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顷刻粉碎,力道之大, 骇人惊闻。 姜父心有余悸, 刚被一推, 胸口就隐隐闷痛,他被姜母搀扶起来就开始撒泼:“大伙都看到了, 姜琴娘你这个不守妇道的东西, 勾引野男人还敢打为父, 你要被天打雷劈的知不知道!” 姜琴娘脸很白,白的像深秋霜叶, 分明没表情的, 可却透出一股子的寒凉。 楚辞看她一眼, 心疼坏了,他眸光一厉,扬起下颌厉声道:“就凭你这句话,敢污蔑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我就能让你下大狱!” 众人一惊,挨着姜家人站的罗村人连忙走开几步,划清距离。 姜父脸色变换,再是没学识,那也是晓得举人老爷轻易得罪不得。 姜祖德不忿,他怨毒地看了姜琴娘一眼,拉拽过姜母,从她怀里摸出一张白纸黑字的契来:“管你是不是举人,这是我姜家家务事,姜琴娘是我姜家人,要打要骂和你没关系。” 姜琴娘震惊,她看着那张纸契,一时就回不过神来。 楚辞冷哼,上前几步接过那纸契,飞快扫了眼,随即皱起了眉头。 姜祖德一张脸红肿着,但他表情张狂,满目恶意:“苏大公子死了,大殷律典规定,凡是身死之人订立的纸契,两年后便是废契!” 姜琴娘红唇微张,愕然地倒退两步,这等规矩她从未听闻过,此时她看向楚辞,希望他能说是假的。 楚辞暗自朝她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姜祖德所言不假,苏大公子当时签契,让姜琴娘同姜家断绝了关系。 可如今人死了将近三年,这张契就是一张废纸,除非苏大公子在死前同苏家老夫人古氏另有类似承继的契,才算有效。 契若不作数,纵使姜琴娘名讳之前还是能挂着苏家的姓,可姜家就还是她娘家! 往后姜家人上门,她便不得不招待不说,若要姜家人一口咬定她不孝,便是闹到公堂上,她也站不住脚。 姜琴娘只觉天旋地转,心不断往下沉,像是要沉到九幽深渊去,日月无光,看不到半点希望。 孝道大过天,她不用想都明白,往后姜家一门定然会死命扒着她,从她身上吸血,非得将她骨髓都出来不可。 “呵,”她低笑起来,笑声苍凉凄婉,还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想要我再顺着你们,你们做梦!便是千夫所指万人唾沫,不孝不义,我也绝对不会给你们半两银子!” 她挺直了背脊,笔挺如松,又圆又大的黑瞳中,好似生出明艳星火,灼热透亮。 似乎没想她居然这样烈性,姜父暴跳如雷,碍于楚辞又不敢动手。 她深呼吸,又斩钉截铁的道:“至于我每年帮衬送来云村的银子,你们也休想染指半分!” 话说道这,起先被姜祖德喊来,又莫名打了一架的罗村人此时才回过味来。 当下就有人怪叫道:“好你个姜家,拿乡亲当木仓使呢?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 “就是,忒不厚道,你们想要银子自己要去,让我们全村的人给你们出头,要点脸!” …… 罗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说的姜家一门脸色涨红,丢脸又丢人。 “都聚在这作甚?”冷不丁一声洪钟喝声传来。 众人回头,就见里正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里正是个年约五十有余的老翁,皮肤粗糙黝黑,穿着短打衣襟,半只裤脚还挽着,打着赤脚。 他一见姜琴娘,又见这阵仗,心头咯噔一下,脸上带起笑道:“琴娘,何时回来的?怎的没跟成叔说一声。” 作为罗云村里正,别人不知道,罗成却晓得每年苏家在采买蚕茧之时的照拂。 每年罗云村卖给苏家的蚕茧那都是最好的价,捱到年底,苏家还会给大伙发放过年的年货,这些都可是姜琴娘的特意吩咐过的。 是以,纵使姜琴娘是晚辈,又是从罗村出去的,但罗成从来不摆长辈的架子,对她客客气气的。 姜琴娘眼睛有点湿,她抽了抽鼻尖,软和口吻道:“成叔,我怕是不敢回来了,有人眼红公输兄弟每年送回云村的银子,非得让我管大家伙要回去填窟窿!” 罗成一惊,白青松在沙场上结识的异姓兄弟公输,这人他知道,而且事关村里的事,姜琴娘都不会绕过他私下里瞒着。 所以,他也很清楚公输每年送回来多少银子,姜琴娘又分了多少下去,年年都是如此。 他脸一板,扫了姜家一眼,没好气地哼道:“是不是你爹娘和兄弟逼你了?” 不等姜琴娘回答,罗成气的随手折了根桑树枝,叶子都没来得及扯下,呼呼地照着姜父就抽下去。 “姜瘪三,你怎这样黑心肝,死人钱财你都吞的下去,怎么不把你噎死了?”罗成边打边骂。 姜父哎唷直叫唤跳脚,可又不敢反抗。 教训完姜父,罗成又挨个教训姜家其他人,轮到最后姜家高祖,他哼哼道:“姜高祖,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惦记小辈儿的东西?” 高祖很没脸,他剜了姜父一眼,拄着拐杖转身就走。 姜父和姜祖德偷摸着跟着就要走,却不防楚辞开口了。 “慢着!”只两个字,却像钉子一样将姜家人钉在原地,“听闻你们家的准备考秀才?” 他虽然是在问,可也没指望有人回答,径直自顾自的道:“欺善怕恶,德性败坏之徒,便是考上了也只是大殷蛀虫。” 姜父心头涌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果然,他就听见楚辞继续说—— “作为白泽书院的先生,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我楚某人还是能给县学去一封信札,建议罢除此等小人的参考资格!” 这话像一块大石头,哗啦滚下来,轰得落入湖泊里头,掀起巨大风浪。 姜家人,特别是姜父姜母还有姜祖德这会才反应过来,晓得彻底完了。 在他面前的所有遮掩都被撕扯剥离粉碎,不止耳根面颊,整个身躯都燥热起来,像是被放到了沸水之中蒸煮。 她想挪开,理智的觉得该推开他,可在他目光注视下,她竟是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和脑子彻底背道而驰。 “我命硬不怕克,我也不在乎名声,”楚辞只觉口干舌燥,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真低下头去欺上那张丹朱红唇,“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好……” “够了!”姜琴娘咬牙低喝,她眼梢泛红地瞪着他,倔强的简直让人心疼,“不需要,我现在就过的很好!” 她早就计划好了,好生养大苏重华,媳妇熬成婆后,她就能过上随心所欲的日子,不为贫穷疾苦发愁,不为婆母磋磨生怨,也不为男人风流多情而自怜。 待苏重华成家立业,她还能含饴弄孙。 姜琴娘想着,心头逐渐坚定起来,那点子悸动涟漪被她彻底无视。 她目光清明朗朗,嫩气的小脸严肃认真:“扶风先生错爱,恕我不能回应,也请先生日后莫要再妄言,我在安仁县还要脸要名声。” 她一口气说完这话,伸手推开他,提着裙摆大步回了厢房,还将木板门从里头锁死。 楚辞星目微眯,注视着她背影消失,良久之后,他单手捂脸,发出几声意味不明地低笑:“楚九卿你在慌甚?” 却说姜琴娘回了厢房,她靠在门板边大口喘气,面颊此时腾起红晕,连脖子都成了粉红色。 她摸了摸跳动厉害的胸口,用力往下按,似乎想让心跳平复。 然越是如此,心跳就越是快越是急,犹如无数只兔子在胸腔之中胡乱蹦跳。 姜琴娘哀叹一声,她顺门板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间,大口呼吸,努力平静。 迷迷糊糊的赤朱听闻动静睁开眼,她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的问:“大夫人,你怎蹲在地上?” 姜琴娘抱膝盖的手一紧:“没事,我有点头晕,蹲下就好。” 一听这话,赤朱瞬间没了瞌睡,她起身下榻几步过来:“莫不然中了暑气?大夫人你快躺下休息,我去给你找个大夫过来。” 姜琴娘在她搀扶下起身,一把拽住她手:“不用,我没事。” 赤朱急了:“还说没事,脸都是热红了。” 说着,赤朱将她按床榻坐下,硬是要去找大夫。 姜琴娘头疼,反手抱住她:“不用去,你给我倒一盏水就成了。” 赤朱只得听从,出门去找张氏要温水。 下午暑气渐消,申时末楚辞捉了苏重华带上画具,寻了处风景甚好的高处,两人开始授课。 姜琴娘没见着楚辞,适才松了一口气,她带着赤朱还有罗氏,揣着另外十四两白银,往云村其他人家挨个去走了遍。 当年同白青松一起上沙场的,还有另外十来户人家的青壮年,这些人无一例外,齐齐马革裹尸,没人能回来。 公输每年都送银子回来,只言是受了白青松所托,对这些人家多少有一些照拂。 每家一两白银,这是公输早就分好了的,姜琴娘也不费事,只是走一圈,将银子交给当家人便是。 盖因这档子的事,姜琴娘在云村颇受欢迎,毕竟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不是。 走一圈下来,钱袋子空了,姜琴娘拍了拍袖子,才发现双腿有些酸胀。 罗氏见她上好的缎面绣鞋染上了新泥,就有些心疼:“琴娘,那个苏家老夫人她待你好么?” 姜琴娘眸光微闪,翘起嘴角笑了起来:“您不用操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罗氏望着她脸上那对梨涡,就有些说不上来话:“哎,我就担心她当你是买去,不把你当人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听老大的,那劳什子放妻书不给你才好。” 不然,她仍旧是他们白家的人,姜家哪里敢卖人! 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姜琴娘不太想多提:“您看到了,重华他当我是母亲,在苏家就没人会给我难堪。” 说起苏重华,罗氏脸上露出些笑容来:“小公子也是可怜的,你好生养着他,小娃娃都是感恩的,你待他好了,往后他就会给你养老送终。” 姜琴娘点头,眼底柔光潋滟,醉人弥香:“我省的,我自然对他视如己出。” “对,就是要这样,大人的事和小娃娃没关系。”罗氏大字不识,一辈子窝在罗云村,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县里,她再没见识,可也明白养恩大于生恩的道理,还生怕姜琴娘因着血缘对苏重华有芥蒂。 仿佛是觉得姜琴娘有了依靠,罗氏放下心来,她正和姜琴娘往回走,忽的就想起件事:“琴娘,你赶紧回县里,我不留你用晚饭了,你赶紧走。” 姜琴娘心头一动,脸上笑意少了:“可是罗村姜家来找过你们麻烦?” 罗氏急吼吼地拽着她走:“你兄弟今年要去考秀才,你爹娘正在上下打点,他们要见了你,定然不会罢休。” 罗氏边说边脚步如飞,那一家子就像是吸血虫,在罗云村不受待见,可这话她还不能对姜琴娘说。 姜琴娘蓦地驻足拉住罗氏:“晚了。” 罗氏抬头,两人此时才走到桑园阡陌边上,迎面就见走来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来。 一群五六人,还都是姜琴娘熟悉的,她爹娘和弟弟,还有堂叔伯以及姜家七十来岁的高祖。 罗氏气的浑身发抖,一把将姜琴娘拦在身后:“琴娘你赶紧往回跑,绕一圈回去就走,我挡着他们。” 姜琴娘心下微暖,她有时候觉得所谓血缘至亲,原来还比不了一个陌生人。 她拍了拍罗氏肩:“没事,不用担心。” 这话间,姜父姜母搀扶着老祖上前来,姜琴娘的兄弟姜祖德耻高气昂,很是目中无人的模样。 一年不见,他头一句话就是:“大姊,你是傻子不成?将自家银子往外散,都不晓得往家里搬。” 姜琴娘不想理他,该说整个姜家人她都不想理会。 早在当年姜家以五十两价格将她卖给苏家,她就再和他们没关系,她乐意照拂白家,也不愿意见姜家人。 姜父对姜母使了个眼色,姜母畏畏缩缩的道:“琴娘,你有了好日子过,怎的不回来看看娘亲?” 姜琴娘垂眸,胸腔里头堵的厉害,她搀扶着罗氏低声道:“我们从那头回去。” 罗氏应了声,两人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姜父怒喝一声,“你这个逆女,忘恩负义的东西,大不孝大不孝!” 姜琴娘眼底漠然,她冷笑了声,清清淡淡的说:“我是苏姜氏,苏家人,孝不孝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你……”姜父素来脾气暴躁,脸红赤目的很是骇人,“你再嫁多少次,也是老子的种,今个你不把我姜家的银子给挨个收回来,就甭想离开!” 自打接手苏家的买卖,姜琴娘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这般厚颜无耻的,她还真真头一回见着。 鼓囊囊的胸口起伏不定,一张小脸微微泛红,显然她是被气着了。 “呸!”罗氏朝姜父吐了口唾沫,“姜瘪三你敢动琴娘,当我家没人是不?” 罗氏说完,当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好在乡野之间挨家挨户,这边一喊,那边就能听到。 不多时,白铁头操着扁担冲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扛锄禾的白长寿,另外起先受到公输一两银子恩惠的人家,三三两两也站了出来。 姜父不料云村的人竟然都是站姜琴娘那边的,他撩了撩袖子半点不惧,只对姜祖德吩咐道:“回村喊人,云村的这是要跟咱们罗村的过不去!” 姜祖德恨恨应了声,转身就往罗村跑,边跑还边大声喊:“云村的欺负人啦,云村的欺负咱们罗村没人,要把人往死里打啦……” 他这不嫌事大的挑唆,让白铁头恨得牙痒痒,有心去追,又担心姜琴娘会吃亏,只得握着扁担站她面前护着。 张氏紧张极了,暗地里扯了扯白铁头,想叫他莫要出头逞强,奈何白铁头手一拂,根本不管她。 “琴娘,你这是何必呢?”姜家一众堂叔伯开口了。 “是啊,琴娘你怎胳膊肘往外拐,把自家的银子给不相干的人?” “就是!琴娘你也未免太白眼狼了,好歹咱们都是姜家人,即便要给,那银子也该是先给咱们不是?” “要我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姜家总是你的娘家,只有娘家势大了,你在外头才站得住脚,琴娘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 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底,无非是都在眼红公输给的银子罢了。 姜琴娘面容冷若冰霜,嘲弄的目光扫了姜家人一圈,众人就见她丹朱红唇缓缓勾起一丝弧度说—— “我就是把银子扔河里打水漂,这辈子你们也休想拿到半文!” 她心头一怒,伸手就要去夺人:“你是何人?还我家夫人来!” 点漆星目微撩,飞快蹿过滟潋流光,楚辞看了眼澄琉。 那一眼,清冷如冰,带着棱棱锐角,将澄琉慑地倒退半步。 这……这到底是什么人? “琴娘?琴娘这是怎的了?”楚辞身后传来老夫人古氏的声音。 他绷着脸,抱着人转身,再面对古氏之时,怀里的姜琴娘已经离他约有一拳头的距离,没有肌肤紧挨,也没有过分亲近,规规矩矩的,比谁都懂礼。 澄琉捂住小嘴,这人竟然如此两面三刀! “老夫人,大夫人脸色很不好,应当是操劳过度,还是请个大夫来诊诊的好。”他说着这话,让古氏看到姜琴娘苍白的脸色。 随后,他也不说把人递出去,居然折身回厅,三两步上榻,小心翼翼得把怀里的人安放到柔软的褥子上。 古氏反应过来,忙对白姑挥手:“快,请唐大夫过来。” 白姑嘴里应是,手脚不慢,眼瞅着就跑出去了。 古氏到榻边,俯身看了看,当即皱起眉头。 姜琴娘原本略有婴儿肥的嫩脸,此时清减了一圈,下颌都尖了,她闭着长卷睫羽,眼下有青黛,整张脸白的没有血色,便是那丹朱红唇,也不复光泽。 瞧着,真真让人心疼。 “澄琉,你来说说,你家大夫人这几日都在忙甚?”古氏法令纹深刻起来,那模样颇有些吓人。 澄琉噗通一声跪地上,将账册举过头顶,一五一十的道:“大夫人这几日都在看账,偶尔问起婢子外头的情形,婢子观大夫人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愁眉不展,兴许是受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 古氏抿着唇,暗自剜了还晕着的姜琴娘一眼,碍于楚辞在,她也不好多说。 “真是个眼皮子浅,心思还深的,嘴长别人身上,还能如何,也不知到底在介怀个甚?”古氏低声埋怨了句。 转头,她便对楚辞笑着道:“扶风先生让您见笑了,您看还是依咱们刚才说好的,您今日便可从书院搬过来,两天后是黄道吉日,恰可行拜师礼,如何?” 早在榴花林那日,楚辞就察觉姜琴娘并不是很想聘请他过府当西席,索性他今日就亲自登门,几句话功夫便和古氏谈妥。 他拱手,一派斯文:“楚某,恭敬不如从命。” 古氏脸上笑开了花,同时她暗自庆幸,好在不曾偏听姜琴娘的话! 今日一见,这扶风先生学识渊博不说,举止还端方君子,就刚才迫不得已抱人的时候,还离身远远的。 这等重规矩,懂礼仪,还曾是王公勋贵的启蒙恩师,做她孙儿的西席再合适不过了! “那束脩,先生以为俸多少合适?老妇见识少,不曾去过京城,故而不知先生从前是几何?”古氏口吻小心翼翼中带着些讨好,生怕得罪了楚辞。 楚辞一本正经的道:“束脩么,不论多寡,图得个朝夕糊口,不去寻柴米就好了。” 这反而让古氏不好接话了,她犹豫了会,又看了眼依旧没转醒的姜琴娘,索性道:“那月俸五两可行?” 当下大殷,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七八两,稍微阔绰一些的,也就十两罢了。 苏家作为安仁县富户,其实家底很是殷实,所以古氏话一出口,就觉得说少了。 “不然,十两?”她又急急补充道。 楚辞左手拇指食指相互摩挲,这一家子,头一回在榴花林,姜琴娘出手就是十两,要他随意拿去吃茶,今个束脩,还是月俸,一张嘴又是十两。 他失笑,摇头正色道:“老夫人严重了,如此厚待楚某受之有愧,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束脩最多二两足矣,若是再多,楚某怕是不能给府上小公子启蒙了。” 听闻这话,古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张口就拍板:“那就二两,外加一季两套衣裳,先生过府后,需要甚尽管跟琴娘提就是,她都会一一安排好。” 这头姜琴娘还昏迷不醒着,两人几句话就将西席此事决定了。 须臾,白姑请了唐大夫进门,左右也不过才过去一刻钟。 唐大夫是个头须皆白的老翁,他背着药箱,快步进来,药箱都来不及放下就伸手给姜琴娘把脉。 “唐大夫,我儿媳这是怎的了?”古氏关切问道。 到底苏府上下,都还需要姜琴娘操持,她这一倒,古氏心里就没底了。 唐大夫皱着眉头道:“血气不足,还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又受了惊吓,寒气入体,故而病来如山倒,要好生调理啊。” 闻言,古氏板着脸,不说话了。 楚辞余光瞥过去,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头,忧思过重?她竟是过得这样不开怀么? 唐大夫摸出根银针,让姜琴娘虎口一扎。 “嗯咛……”姜琴娘睫羽抖动,颤巍巍地睁开了眼,又圆又大的黑瞳带着些许茫然和懵懂,纯粹天真,像只兔子,让人想……欺负! “可算醒了,琴娘,你觉得如何?”古氏眉目舒展,难得温和了一分。 姜琴娘眼珠子转了转,目光从古氏身上滑过,随后落到了楚辞身上。 她一愣,又眨了眨眼,讶然道:“扶风先生?你怎在这?” 楚辞见她眉眼嫩气,娇憨似小姑娘,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我受梅鹤山长所托,来跟老夫人问安,正要拜别,大夫人就晕厥了过去。” 这说辞,姜琴娘本能不信,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古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安心歇着,好生养好身子,我已经和扶风先生定下了,他晚些时候就搬进府来,过两日就行拜师礼。” 姜琴娘更惊讶了,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看楚辞又看看古氏,良久才呐呐的说:“那我让下头的人准备准备,莫要怠慢了先生。” 古氏按住她:“不用你操心,此事我让白姑去办。” 姜琴娘只得又半躺回榻上,她身段极好,肤白细嫩,鼓囊囊的前胸,将前襟撑成勾人的弧度,往下的腰身又很细,纤若约素,一握掌中轻,裙裾下的腿修长笔直。 若要旁人来说,这身子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的,娇媚如妖,比之风月楼子里的姑娘还勾人。 偏生她脸又长的正经天真,晃眼看过,像不谙世事一般。 比如她此时,虽是不经意,可那般躺着没有遮掩,就像是无声的邀约。 楚辞眼睑半垂,遮了幽深流光,他默默转过身,也顺势将姜琴娘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唐大夫一心一意开方子,才不会注意这些。 他三两笔写好方子,吹干墨迹给了白姑,又叮嘱了两句,适才领了诊金出门。 古氏回头过来,就见楚辞站在榻前,背对着姜琴娘,面无表情。 不等古氏有旁的想法,楚辞率先开口道:“大夫人既是无碍,容楚某先行回书院收拾行囊。” 古氏只差没楚辞给供起来:“先生可是需要人手帮忙?” 楚辞谢绝,气度高洁,也不曾多看姜琴娘一眼,拂袖翩然而去。 古氏殷勤的将人送出府门,态度再是卑躬屈膝不过。 姜琴娘稍稍休憩了会,有了微末力气,她径直起身,澄琉扶着她欲言又止。 “怎的了?”姜琴娘疑惑。 澄琉眼见没外人,才低声道:“大夫人,那个夫子不是个好人。” 姜琴娘随口一问:“你怎这样说扶风先生?他如何不好了?” 澄琉跺脚,遂弯腰低头凑到她耳边,将起身他抱人时的小动作说了一遍。 姜琴娘怔了下,回过神来,她冷着脸呵斥澄琉:“扶风先生是读圣人书,明圣人理的端方君子,日后此等话莫要再说,记住了?” 澄琉莫名被训斥了顿,她咽下已经滚到喉咙的劝慰,委屈低头应下。 姜琴娘若有所思,她自然是信澄琉的话,可老夫人已经决定聘请扶风先生过府当西席,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话就不能说。 不过,眼下云锻之死像是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来,姜琴娘也就没多少心思去计较旁的。 她等着古氏回来,同她支会了账目,索性提拎着唐大夫抓的药回了自个的汀兰阁。 古氏不忘叮嘱:“今个晚上是扶风先生头一回进府,我预备给他接风,你赶紧回去休息,身子好些晚膳之时就一并过来用,另外,将一年二十四两的束脩准备好。” 姜琴娘眼皮一跳:“扶风先生日后都住在咱们府上?那他白泽书院那边如何处置?” 古氏不在意地挥手:“书院那边课并不多,大部分时日扶风先生还在府里给重华启蒙。” 姜琴娘遂不再多言,她应下,沉默地回了汀兰阁,左思右想,都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待到日暮时分,姜琴娘再见着一身青衫落拓的楚辞之时,她忽的就明白过来有哪里不妥当了。 重华的院子在勤勉楼,那勤勉楼同她的汀兰阁仅一墙之隔,日后扶风先生楚辞授课,悉数都在勤勉楼!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一个是守寡妇人,平素距离只有一墙,这没事都能倒腾出一摊子的事来。 这回,姜琴娘忽的就看不明白古氏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遂捻起帕子,离她不远不近,飞快往她脸上擦了几下:“莫哭了,可是县令对你用刑了?” 说道最后一字,他下颌紧绷,丝丝厉色几不可察的一闪而逝。 姜琴娘抽嗒了声,她就是心头太难过,又太委屈,一时没憋忍住失态了。 “没有,”鼻音还很重,可却格外的软糯,“扶风先生,回吧。” 楚辞应了声,摩挲着帕子上的湿润,一时间神色难辨。 赤朱也跟着哭了,她扶着姜琴娘,期期艾艾的说:“大夫人,都是婢子不好,要不是婢子砸那两下,也不会连累夫人。” 姜琴娘拍了拍她的手,脚步虚浮得下了阼阶,慢吞吞往苏府走。 楚辞跟在两人后面,他看着姜琴娘的背影,目光晦暗,脸沿线条冷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没走出半里路,姜琴娘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栽倒。 赤朱心神松懈,竟是没反应过来。 楚辞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拽住了她臂膀:“琴娘?” 姜琴娘脸色很白,白的带着透明,她拉扯嘴角,朝他虚弱地笑了下,露出一点梨涡。 楚辞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好:“你站稳一些,我去寻座轿子来。” 姜琴娘点了点头,鬓角渗出冷汗,就算是站在五月的艳阳下,她亦觉得背心发冷。 楚辞实在担心,走两步回头,见她半靠在赤朱身上,适才加紧步子,去寻软轿。 55.第055章 不要这样 此为防盗章  楚辞虚眯星目, 睫羽下垂, 严严实实地掩盖住了眼底无法遏制的蠢蠢欲动。 他手下炭条轻微挥动,在姜琴娘看不到的白纸上,那种蠢动化为偏执的渴望,宣泄而出,化为或粗或细的线条,最后勾勒成那抹坐在圈椅中的窈窕身影。 身影越发的清晰, 白纸黑迹, 犹如心为纸, 刻刀为笔,一笔一划地刻画在心上。 所谓刻骨铭心, 约莫就是如此。 楚辞的目光追随过去,捕捉姜琴娘的是每一次呼吸, 分明两人距离有一丈多远,但她就是觉得对方好似跨越了空间, 近到她前面, 目光都浓郁成了实质。 她很是坐立不安, 刚消下去的暑气腾地又从脚底冒出来,蒸腾燥热,将她面皮都热烫了。 她竟是开始紧张, 一紧张, 手心出汗不说, 她微微低头, 一口就将银叉子上的瓜瓤送进了嘴里。 温凉混着清甜的汁水从舌尖流进来, 泛沙的柔软西瓜瓤在舌头上翻滚,最后混着汁水顺喉而下,五脏六腑这瞬间都凉爽了。 姜琴娘赶紧又叉了一小块瓜瓤继续用,其实她一紧张,就想吃东西,特别西瓜瓤还是被冰镇过的,用着像是能将她体内所有升腾而起的燥热都给带走。 于是,宽敞安静的书房里头,就只能听闻炭条在白纸上刷刷掠过的声音和姜琴娘很小声很小声的吞咽声。 不知不觉姜琴娘就用了半盘子的西瓜瓤,她感觉到肚腹有点饱胀感,但是自个却停不下来,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楚辞的目光给缠住。 她伸舌尖,轻舔了下殷红唇珠上的西瓜汁水,感觉到一点甜,她顺势又往唇缝间塞了一小块,飞快用舌尖卷住含住嘴里。 在她没注意的角度,楚辞挥动的右手动作一顿,视线敏锐地凝聚在丹朱唇一点上,水光盈盈,娇嫩如花,还有点光在上头跳跃,如同初春枝头怒放妖娆的靡靡红樱。 他手一重,裙裾轻盈的线条顷刻粗了。 姜琴娘似乎察觉到什么,一小块水灵的瓜瓤被她含在唇肉间,她无意瞥过去,又飞快缩回目光,像被沸水烫了一下。 楚辞垂手,他似乎暗自叹息了一声,随手扯开几乎快画完的这张,重新覆上空白的纸张,这下他几乎没怎么抬头,刷刷几下,就将姜琴娘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迥异于第一张,这一张能明显看出薄光下的姜琴娘黑圆的眼珠流转,一瞥间的风情,映着嫩气纯粹的眉目,带着一种勾人欺负的天真。 最为特别的,是她唇齿间含着的西瓜瓤,小小的一块,那含着还不曾咽进嘴里的动作,硬是被楚辞给画出了妩媚如妖的味道。 饱满如橘子瓣的唇肉,微微开启的缝隙,舌尖探出一点,抵着清甜瓜瓤,似乎有甘冽的汁水顺着唇线从西瓜瓤中被挤压出来,甜得让人想凑上去吮吸舔舐一口。 光影交错斑驳,形成深浅不一的亮白和光影,跃然纸上的画面,就越是形象真实。 姜琴娘看不到,但是她察觉到楚辞看她的时候明显少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一整盘的冰镇西瓜都被她给用完了。 她有些微窘,然而更难为情的是,她用的太多,不过片刻,就感觉到小腹坠涨,她……她想如厕! 憋忍了片刻,姜琴娘稍稍并拢脚,她瞄了楚辞好几眼,不得不开口道:“先生,可是好了?” 楚辞撩起眼睑,正在涂抹第二幅画上的暗影部分,他扫到空了的白瓷锦鲤薄胎盘,瞬间会意,当即点头道:“大夫人可以随意走动了。” 姜琴娘慌忙起身,屈膝见礼:“先生稍等一会。” 她不好意思说明白,也生怕楚辞问她,旋身脚步匆匆地出了书房。 楚辞看着她离开,轻轻翘起了嘴角,他添最后一笔,画完第二幅,退开两步远远欣赏了片刻。 须臾,他小心翼翼地将第二幅画收了起来,又开始在第一幅上完善光影的痕迹。 待到姜琴娘再回来之时,他已经净了手,静静看着画板。 “大夫人,你来看看。”他招呼她,顺势侧身挪开一点。 姜琴娘莲步轻移,当看到画作之时,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这是我么?” 画面上的人,真实极了,端坐在圈椅里,手里捏着银叉,半垂眸,面目安宁而美好,光点散落在她周遭,简直就是活生生的。 楚辞笑道:“自然是大夫人,这便是炭条画法,如果大夫人要用来描花样,当要注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在画上点了几处:“这里是光照进来的方向,迎着光就更亮,线条和颜色更浅,逆光处有厚重的影子,颜色更深,轮廓也深。” 姜琴娘细细听着,脑子里已经自发将这画转换成了刺绣,高光处她该用什么颜色的绣线,又该将绣线劈成几分粗细。 楚辞说完,见她若有所思,也就不打扰。 姜琴娘苦笑一声:“先生,一时半会的我怕是花样都描不好。” 这样风格的画,不仅要掌握光影比例还要对人的身体很了解,花样描不好,刺绣出来的东西就会不伦不类,画虎成犬。 “书画之事本就急躁不得,”楚辞将画作取下来叠好送她,“我每日会教重华公子一个时辰,不如你也来一并学学。” 姜琴娘心头一动,见他表情认真,不像玩笑,遂笑道:“那就麻烦先生再多收一个女学生。” 楚辞挑眉,忽的问:“那你给我什么束脩?” 姜琴娘一愣,束脩? “收学生夫子都要收束脩,重华的银子你已经给了,你的么,”他不动声色地逼近半步,摇曳的袍摆已经碰触到她的裙裾,地上拉长的影子重合在一块,不分彼此,“我不收银子。” 那口吻浅淡如春溪,清透明亮,然其中潜藏的某种晦暗渴望,就像是蛰伏深海的巨兽,耐心地等着猎物游曳到嘴边,一张嘴,就能将之悉数吞下肚。 56.第056章 双面绣品 此为防盗章  云村的人三两也散了, 不多时除却浑然不知要如何办的姜家,还有那等想看热闹的, 田埂子上也就只有几户人家。 楚辞慢条斯理地收了手上那金黄色的套子,也不知他将那东西搁哪, 随手翻转就没了。 姜祖德此时回过神来,他吞了吞口水忌惮地看着楚辞, 拉过姜母,怂恿道:“她是你的女儿, 你开口求她,她不敢不听,你快求她。” 姜母畏畏缩缩, 期期艾艾的道:“琴娘,祖德是你弟弟,事关他前程,他若考中了秀才, 你在苏家也有脸面不是,你就不要太计较了。” 姜琴娘懒得再多看姜家一眼,她自顾自给苏重华揉拍身上的泥屑, 一言不发。 姜母扭着手又说:“琴娘,祖德他课业很好的, 私塾先生都说,他这回一定能考中, 咱们老姜家要出读书人了, 你就行行好, 让这位先生不要写信了,娘这里给你跪下了。” 姜母说着,当真朝着姜琴娘的方向跪了下去。 姜琴娘侧身避开,揽着苏重华的手都在发抖,甚至她贝齿太用力,将唇肉都咬出了腥甜的血迹。 为人父母的,连给女儿下跪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这是要往她脑袋上扣屎盆子,让人把她浸猪笼,受天打雷劈! 楚辞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一步,刚好挡在姜琴娘面前,旁人瞧过去,也只以为姜母是在给他下跪。 他嘴角噙着冷笑,姜琴娘受不的,他可是百无禁忌,受姜家满门三叩九拜那都是使得的! 罗成摇头叹息,也觉得姜家人很一言难尽,再是女儿可也没道理这样压榨的。 不过,村里的读书人本就不多,姜祖德除考了的话,他倒真觉得可惜。 “那个,琴娘你看到底是一家人不是,你……”罗成赔着笑脸,并不敢直接求到楚辞面前。 “成叔!”姜琴娘抱起苏重华,“扶风先生决定的事,我干预不了。” 罗成讪讪,不好再劝,只得认为姜家倒霉。 姜祖德却是不干了,他跳起脚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就骂了起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自家人不帮,尽是向着外人,野男人这样维护你,莫不然是你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睡了还是给他银子了?” “闭嘴!” “姜祖德,闭嘴!” 两声喝同时响起,却是楚辞和罗成不约而同喝道。 姜琴娘气的浑身哆嗦,她倒不是在意自个名声,却是气这等污言秽语让苏重华也听了去。 她单手捂着小孩儿耳朵,红着眼圈咬着牙道:“成叔,在村里吩咐下去,从今年起苏家不收姜家的蚕茧,姜家耕种的桑园苏家收回!” 罗成应下了才猛地反应过来姜琴娘说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琴娘,你……” 这是要将姜家满门都往死路上逼啊! 姜父也是摇摇欲坠,他怎么也没想到,昔年任他打骂的女儿,如今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耕种的桑园没了,喂养的蚕虫结的茧也卖不出去,这是,这是砸饭碗,让人去死呢! “琴娘,你要逼死为娘吗?”姜母朝着她哭喊起来。 姜琴娘脸上生出挣扎,心里有片刻的柔软,眼梢之间更是溢出盈盈水光。 “别求她了!”姜祖德发了疯,被除名不能去县学考试,他已然疯魔,仿佛看到大好的前程被生生断送。 姜祖德拽起姜母,双目赤红地盯着姜琴娘,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女表子!贱人!你和小畜生都不得好死,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你敢不让我去县学参考,我就天天上苏家来闹,闹到他们把你休回来,”姜祖德面目狰狞,浓烈的恶意叫人心惊,“老子再磋磨死你,把你卖到到窑子里去让男人日夜O操!” 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个读书人说的出来的,更何况还是同胞手足,真真恶毒。 姜琴娘死死捂着苏重华的耳朵,不叫他听到这些不好的。 楚辞面色铁青,他二话不说大步过来,拎起姜祖德前襟就把人往地上一掼。 只见他冷笑一声,宽袖一抖,一条小指粗细的绳索顺手腕滑出来,然后以迅雷及掩耳之势三两下将人绑了个结实。 “放开我儿子!”姜母高喊了声,和姜父两人扑将过来,想要护着姜祖德。 楚辞拽着绳索一拉,让两人扑了个空,他抬脚踩着姜祖德胸口,厉声喝道:“再敢靠近,我就弄死他!” 姜父姜母投鼠忌器,唯唯诺诺不敢再上前,只得远远的嘴上告饶。 “放开我,放开我!”姜祖德脸红筋涨,在地下挣扎。 楚辞冷笑,脚尖稍稍用力,眯眼道:“嘴巴脏是不是?不安好心是不是?不当她是你姐是不是?” 一连三问,一声比一声戾气重,一声比一声寒意森森。 姜琴娘让楚辞这模样吓到了,认识以来,她就从未见他这样暴怒,仿佛下一刻真会杀人似的。 她将苏重华脑袋按到怀里不让他看,犹豫了会,还是喊道:“先生……” 57.第057章 做夫妻吧 此为防盗章  县令蒋明远将姜琴娘带去衙门问话的事, 在县里传的沸沸扬扬之后,到底还是让云家知道了。 不过两天, 云家击鼓鸣冤一纸诉状将姜琴娘告了! 因着金鹰大人目下还在安仁县, 对云锻之死, 县令蒋明远本就十分重视, 日夜清查线索, 焦虑的头发都白了。 云家还不依不饶誓要状告姜琴娘, 在外恶意造谣生事,只道姜琴娘平素就勾引云锻,两人之间更是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云锻的死, 姜琴娘就是凶手! 这般流言一出来,有那等偏听不耻的, 硬是拿着菜叶鸡蛋砸苏家大门。 有百姓击鼓上呈诉状,便是此时证据不足线索鲜少, 蒋明远也不得不接下, 开堂案审。 安仁县的县衙, 是每七天开堂一次, 距离下一回,也就只有三日功夫而已。 彼时的姜琴娘不出院门半步,她整日坐在榴花树下刺绣, 仿佛外头的风雨跟她毫无关系。 便是晓得云家告了她, 她也只是垂眸应了声。 那等安静, 叫人心头不安。 而婢女赤朱终日惶惶, 夜不能寐,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一大圈,几乎像是要崩溃了的模样。 姜琴娘叹息一声,遂在开堂之前,放赤朱归家休息。 楚辞自然率先得到要开堂的消息,但直到隔日他才来找姜琴娘,本以为她会无措,谁晓得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琴娘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云家要状告她的事。 楚辞在她对面坐下,姜琴娘从绷架前抬起头来,顺手倒了盏茶推过去。 随后,她又继续低头刺绣。 青丝逶迤,鬓边的一束松松绾在脑后,用素银梅花簪子别住,其余垂坠在肩后,顺滑如瀑,黑亮如绸,映着雪色细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楚辞的目光一寸一寸幽深,他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是不经意的,视线就在她领子边缘打转,像是缓慢摩挲而过,跟着衣领没入更深的脖颈下面。 姜琴娘手一抖,绣花针一偏,绣错了位置。 她深呼吸,想要极力忽略楚辞的视线,然那动作只让她鼓囊囊的胸口越发浑圆俏挺,格外勾人。 楚辞指腹点着茶盏杯沿,适时开口:“对云家状告一事,大夫人可有打算?” 姜琴娘抽出绣花针,摇了摇头:“没有。” 楚辞暗自叹息一声,他就晓得会是这样。 “一般来说,对簿公堂可以请个状师,这样起码不会暗地里吃亏,状师会为你理清前因后果,也会为你在公堂上说话,大夫人可有门路?”楚辞问。 姜琴娘抿了抿艳红唇角:“苏家自来只做丝绸买卖,我只认识丝绸商贾。” 楚辞点头:“实不相瞒,我恰好认识方家的状师,若是大夫人需要,我可修书一封,让人过来一趟。” 闻言,姜琴娘讶然:“可是大殷四大状师世家的方家?” 楚辞微微一笑:“是的夫人,我从前在外历练,曾和方家的方书镜有交情,他如今应当就在逐鹿郡,一天一夜当赶的过来。” 姜琴娘知道方家,却不知方书镜,但她如今信任楚辞,当即就道:“请方家人出手需要多少银两,先生尽管说,我这些年还有私房。” 楚辞眸光微闪,想了想道:“方书镜是方家最出色的后生,他出手起价一千两白银。” 姜琴娘心里默了默,跟着起身进了厢房,须臾她捏着一叠银票出来。 “先生,这是一千五百两请方状师出手,这另外两百两,是多亏先生引荐。”姜琴娘也算是下了血本,她再会攒银子,但不到三年的功夫,多也不会多到哪去,是故约莫是把所有私房都贴了出来。 楚辞不客气,他从一千五百两里剔出三百两退了回去:“大夫人给我十两,够请方书镜喝盏茶就成。” 便是金山银山搁他面前,但不该他得的,他一文都不会多要。 “先生……”姜琴娘拧起娥眉,不明白他素来窘迫,为何不多拿一些。 楚辞抬眼,一脸浩然正气:“大夫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也不晓得这人是迂腐还是顽固,姜琴娘只觉得好笑,她寻了十两碎银给他,见他仍旧穿那一件青衫,心头微动。 她微微低头,余光瞥了眼青衫袖口,只见上回被抓扯开线的滚边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出自女人的手。 “先生,”她唤住起身欲离开的楚辞,摸了绣花针和银剪子,“先生袖口滚边没缝合好,请先生稍等片刻。” 说着,她捉住他袖子,捏着银剪子三两下将针脚拆了,末了绣花针飞舞如蝶,沿着旧针脚,平整严实地缝合起来。 楚辞浑身紧绷,气息微顿。 姜琴娘此时离他很近,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幽幽的苦橙花发香,盈盈绕绕,微苦后甜,极为好闻。 “先生既是府中西席,日后衣衫有损,直接送到绣房去就是。”她指尖一翘,利落地打了个结,又用绣花针挑了挑,藏起线头。 “好了,这下看不出来了。”姜琴娘剪断绣线,抬头猝不及防的就撞进了点漆如墨的星目中。 那里头,仿佛有万千星辰在缓缓旋转,深邃的好似要把人给吸进去。 姜琴娘方反应过来,两人离得太近,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连忙后退。 楚辞掸了掸袖子,瞧着那一排秀气密实的针脚,笑道:“经了大夫人手,这件衣裳我都舍不得再穿了。” 这话,真心得不能再真心! 姜琴娘面颊微红,她眼神游离,飞快坐回绷架边,低声道了句:“先生只有这一件青衫……” 所以,不穿这件穿哪件? 楚辞摸了摸鼻尖,觉得有必要解释两句:“大夫人,我其实有家财万贯,真不穷。” 姜琴娘看他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来:“我晓得了,先生不拮据,只是特别喜欢这件青衫罢了。” 楚辞见她开怀几分,不复此前郁结的模样,心下多有安慰。 “琴娘,”他看着她,舌尖一卷,低着嗓音喊出她的名字:“不用担心,任何事我都会帮你的,所以多开心一些,嗯?” 缱绻口吻,莫名的缠绵悱恻意味,叫姜琴娘怔然,白如软玉的耳朵尖轰得就红了。 她心有慌乱,可更多的是无措。 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还是楚辞只是那么随口一说? 不过,任何一种情况,姜琴娘都不喜欢。 和她心绪波动不休相反的,是她面容沉静。 她认真想了想:“先生,你当知道我克夫,还……” 楚辞扬手,道了句:“大夫人,我先去修书请方书镜,此事耽搁不得。” 话音还未落下,他人已经转身出了院子,半点不给姜琴娘拒绝的机会。 姜琴娘手里转着绣花针,皱着眉头甚是为难。 她不想得罪楚辞,若是玩笑话,那也就罢了,可若真是她想的那样…… 她也接受不来! “扶风先生真是……”她苦笑了声,到底心还是乱了。 两三日的功夫,转眼就逝。 临到开堂的辰时末,姜琴娘和赤朱踏进县衙。 云家人是早到了,云锻胞弟云练气势汹汹,见着姜琴娘就开骂,言辞难听,不堪入耳。 姜琴娘默不作声,她拂袖站在一边,只等一会堂上宣唤之时再行进去。 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反倒激起了云练的怒火。 和云锻有三四分相像的云练当即一咳,酝酿出一口浓痰,当头就朝姜琴娘吐过去。 “啪嗒”淡黄色的浓痰落下,正正粘黏在一双玄色锦缎为面,金线祥云纹的软靴上。 众人侧目,就见一身穿鸦青色绣利爪金鹰朝服,脸上带鹰头金面的男子站在姜琴娘身边,冷冷地盯着云练。 “嗤,”讥诮轻笑蓦地响起,从那男子身后转出个穿鸭蛋青团花锦簇圆领锦衣的青年,“金鹰所过之人,当如陛下亲临。” 青年摇着手里折扇,笑嘻嘻的说:“金鹰大人,此人拿这等污秽之物羞辱陛下,按咱们大殷律典,该是要被抄家灭族的吧?” 那冷笑寒若冰珠,掷到地上就溅起锋锐冰渣雪沫,打在手背,能冻彻肌骨。 蒋明远一个激灵,把惊堂木摔地啪的一声:“还有甚?速速道来!” 那婢女瑟瑟发抖道:“三爷说,姜氏就是狐O媚子,欠O男人O操,掳了她后要好生教训!” “大人,草民晓得,三爷一直看二爷的其实不太顺眼,云家重要的买卖以前都是二爷在理着,三爷不服气,三爷曾跟草民说,姜氏也是他先看上的,谁想二爷半路上截胡......” 另外云家的下仆补充说,还学着云练的口吻,当真活灵活现。 然后是一些街坊四邻,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将云家是如何败坏姜琴娘名声一事娓娓道来。 整个正堂里,句句都是铁证,各个都是证人,说是铁证如山都不为过。 “满口胡言!纯属污蔑!” 就在蒋明远拿起惊堂木,准备定案之际,被打了几十板子,眼冒金星,痛得半死的云练让衙役拖着进来。 他下O半O身腰部以下的位置,鲜血模糊,衣裳经血一沾就黏在皮肉上,被打烂了的肉已经没了知觉,治疗不及时,约莫是要废了的。 云练撑着一口气,怨毒地盯着面目沉静的姜琴娘,他趴地上咬牙道:“大人明鉴,这些云家下仆都是让这毒妇给收买了的,另外草民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姜氏勾引的草民。” 蒋明远惊疑不定,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金鹰,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姜琴娘开口道,她声音清婉柔和,不带半点火气,就像是冰凌凌的春溪,“民妇有没有收买他们,请大人彻查!” 她掷地有声,一身正气凛然,半点不惧云练。 云练阴笑两声,忽的伸手往怀里一掏:“姜氏,你看看这是什么?” 姜琴娘回头,赫然就见云练手上扬着一抹碧蓝,蓝汪汪的颜色,水润哑光,上头点缀几点白云纹,清雅素淡,很是好看。 那赫然是一件抹胸小衣! 姜琴娘黑瞳骤然紧缩,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颤抖起来。 云练恶心又下流的将那抹胸掷在地上,恶意满满的说:“你那日给我这贴身之物时,可不是今天这样说的。”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还往姜琴娘鼓囊囊的胸口扫了圈,仿佛是要剥了她的衣裳。 金鹰唇一抿紧,金面外的星目乍起浮冰碎雪的冷意,锋锐地扫向云练,其中就暗含叠峦而起的杀意。 “大人,分明是这毒妇耐不住寂寞,有此贴身之物为证,先是勾引我,尔后又是勾引我二哥,我二哥不予理会她,她竟然就下毒手,真真蛇蝎心肠!” 云练憋着口气,半趴在地上,字字如刀地扎在姜琴娘身上,恨不能就此说的她去撞柱自尽的好。 蒋明远颇为尴尬,他不好去多查验那抹胸,只得清咳一声问道:“姜氏,那东西可是你的?” 姜琴娘指尖一抖,将膝盖上的裙裾都抓出皱褶来,任谁都看得出她小脸白的吓人。 方书镜目光玩味,他一下一下转着折扇:“九卿,你确定这姜氏受得住?” 这样的诬蔑还有那贴身之物,若是换了旁的女人,约莫早被逼的走投无路一死证清白了。 金鹰微扬下颌,尊荣威仪又冷酷至极。 他目光落在姜琴娘身上,见她身躯娇弱,仿佛被风雨摧残零落的海棠,叫人恁的心疼。 众人只见她闭眼又睁眼,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缓缓开口:“回……” “蒋大人,”金鹰倏地开口打断姜琴娘的话,“将证物呈上!” “诶?”蒋明远一愣,似乎没想到金鹰这时候插手。 “将证物呈上,本官亲自验看!”金鹰一字一句,声音疏朗如冬雪。 蒋明远连忙亲自躬身捡起那碧蓝抹胸,并恭敬地双手呈上。 碧蓝如洗的抹胸,被捻在修长干净的指尖,凭的连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子的羞耻来,让蒋明远这等年纪的都生了点不好意思。 金鹰冷笑一声,星目微眯,嘲弄十足对着云练道:“你说这是姜氏的?” 云练喘着粗气,身上痛的厉害,一脸的冷汗:“不错,就是她的。” 金鹰怒极反笑,扬手将那抹胸砸云练脸上:“荒唐!你当本官不懂女人?这抹胸分明就是还没及笄的姑娘穿的。” 说完这话,他转头正色问姜琴娘:“姜氏,你今年年岁几何?” 姜琴娘如实道:“民妇今年十九。” 金鹰又道:“姜氏已嫁人妇,生的丰腴,岂穿的下这件抹胸,蒋大人,寻个老妇来一验便知。” 蒋明远回过神来,当即让人回后宅,找了老妪来领着姜琴娘下去,将她身上穿着的抹胸和碧蓝色那件一对比,确实大小不对。 云练不服,他掸着脖子嘶声竭力的道:“不对,这东西就是姜氏的,金鹰大人是在包庇!” 这话一落,蒋明远胆儿都快被吓破了,他瞄了金鹰一眼,抄着惊堂木跳下法案就要给云练一记。 “慢着!”金鹰冷冷开口,他警告睨了蒋明远一眼,整遐以待的道:“本官今个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施施然起身,玄色展翅金鹰的制式朝服水波延展,自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度从他身上宣泄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金鹰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云练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却是对姜琴娘道:“姜氏,将你丝帕拿出来。” 姜琴娘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依然将袖子里的帕子掏了出来,并举高头顶,低着头弯着背脊,恭顺地奉上。 金鹰伸手接过,尖锐的鹰喙遮掩下,唇角往上勾了勾,盖因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能看见一截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细腻微光,精致得让人想要摸一把。 他指腹摩挲着丝帕上的针脚,又将那件碧蓝抹胸的针脚一对比,当众冷笑道:“你是睁眼瞎,本官不是,给本官好生看看!” 说着,他将丝帕和抹胸扔云练面前,要他自个看。 蒋明远凑上去,两厢一看,恍然大悟:“抹胸针脚不细密,拐角处还歪歪扭扭的,这两样东西不像是一个人绣的。” 众人听闻这话,也有人上前来验看,谁都没注意到姜琴娘愕然的眸光,她瞥了眼金鹰,又飞快低下了头,便是婢女赤朱亦不敢抬头。 金鹰注意到她表情,心头暗自叹息了一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云练难以置信,他抓着那两件东西,怨毒地盯着姜琴娘,恨不能扑上来一般。 金鹰冷笑连连:“你是想说,本官还再包庇姜氏,嗯?” 这下不管云练还想如何辩驳,蒋明远一惊堂木拍他脑袋上,怒喝道:“混账东西,金鹰大人乃是陛下耳目,上达天听,最是公正严明,他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你和姜氏,何来包庇一说?” 吼完这话,蒋明远兀自不解气,又骂道:“再敢污蔑金鹰大人,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金鹰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回到圈椅里坐下:“蒋大人,定案吧。” 暗地里,谁都没看到,毫无用武之地的状师方书镜朝他竖了大拇指。 啧,何为指鹿为马,这就是了!看姜氏的表情那抹胸应当就是她的,可金鹰掰东扯西,还说的头头是道,比他这状师都舌灿莲花。 “啪”漆黑惊堂木将三尺法案拍出嗡嗡回音,蒋明远一脸肃穆。 “没有今日这遭,本官倒不晓得你们云家在安仁县这么一手遮天,比本官排场都大,连这等污蔑构陷之事都信手拈来,你们眼里还有没王法,有没有本官了?!”蒋明远威仪堂堂,映着头顶的匾额清正极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大人,那些都是云二和云三的诡计,和草民等毫无关系啊,大人明鉴!” ...... 云家人当场被慑住,各个面色如土,不敢辩驳,只地磕头求饶,便是云练都一脸死灰,哪里还有起先的嚣张。 完了! 云练知道云家这一遭算完了,千算万算,本以为稳赢的局面,可谁都没算到中途斜插个金鹰出来! 蒋明远不理会云家,径直问姜琴娘:“姜氏,本官为你做主,你想让云家如何,只管道来!” 听闻这话,姜琴娘睫毛微颤,浓密长卷的睫羽投落下薄薄淡影,像蝴蝶振翅的弧度。 众人只听她声若琴弦轻颤:“大人,民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不想云家如何,民妇只想知道污了的名声可否再恢复清白?还有云练,他今日随便拿一件抹胸出来就能污蔑是民妇的,那明日是不是又会冒些什么出来,又说是民妇同他私相授受的?” 蒋明远怔然,似乎不明白。 姜琴娘眼波流转,黑圆的眼瞳纯然如冰水,里头清清楚楚的诉求竟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58.第058章 叫我九卿 此为防盗章  话毕, 姜琴娘搀扶着罗氏迈进门庭, 进了屋。 白铁头摸了摸后脑勺, 似乎不明白姜琴娘怎的没认出来:“公……” 楚辞睨了他一眼,那一眼寒凉如薄冰,又似利剑锋锐, 让白铁头瞬间噤声。 眼见姜琴娘和罗氏已经进了屋,楚辞才意味不明的道:“不准跟任何人说, 听到没有?” 白铁头瑟缩了下,很小声地凑过去道:“公输哥,你咋和从前长的不一样了?” 楚辞是白青松异姓兄弟, 自然白铁头叫他一声哥也没错。 他扬起下巴, 嫌弃的道:“什么叫不一样,我从来都长这模样, 是你眼瞎。” 白铁头困惑不已, 他记得多年前公输住家里之时,分明披头散发,一脸胡茬, 脸色蜡黄, 眉心也没有那一线红竖纹, 根本就是个沧桑的中年汉子模样,这会竟然还长年轻了。 楚辞看出他心思,没好气地拂袖道:“我那会不是养伤么, 自然会脸色不好。” 说完这话, 念着这人是个实心眼的, 他不放心地又叮嘱道:“嘴巴严实点,连你媳妇都不准说,记住了? 白铁头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见这比他还高的汉子老实巴交,又憨实的紧,到底是自家兄弟的手足,楚辞不免多问一句:“你媳妇待你可好?可还孝顺?” 这下,白铁头笑地眯起了眼睛:“好!张氏待爹娘和我都很好,又会教养孩子,爹娘喜欢她,我我也喜欢她。” 楚辞哼了哼,他可不是好糊弄的,那张氏一看就很精明,但好在目下瞧着本性不坏,分得清轻重。 “好生过日子,有难处就来县里苏家找我。”他拍了拍白铁头臂膀。 当年在沙场上,白青松为他而死,他便发过誓,不管是姜琴娘还是白家老小,那都是他的责任。 这般想着,他又说:“你儿子明年启蒙,先找个私塾读着,等到了年纪,我举荐他进白泽书院,让他好生读书,日后也考个功名,总不能三辈人都窝在这乡野村郊的。” 白铁头见他板着脸,心头发憷,不自觉听从安排:“知道了,公输哥我会让他认真念书。” 抬脚正欲往里走的楚辞蓦地驻足,提醒道:“我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公输是假姓,莫要再喊了。” 白铁头小鸡啄米地点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生怕弄错了。 午食是在白家用的,想着姜琴娘要回来,罗氏今个一大早就在准备,不仅去田野间挖了鲜嫩爽口的野菜,还将家里唯一一只刚打鸣的公鸡给杀了。 乡下人不重繁文缛节,白家并未将姜琴娘视作外人,是以一家人不曾分桌,都聚在一块,围着圆桌用。 白长寿心头也是高兴,他将往年埋的酒挖出来,除却两个小孩儿,每人面前都倒了一盏。 “图个喜庆。”他笑眯眯地夹起两个鸡腿,“苏小公子来用鸡腿,白狗蛋这是你的。” 因着孙子还小,又没正式启蒙,白家人大字不识,小孩儿便还不曾取大名,随口喊着贱名也好养活。 白狗蛋要比苏重华小一岁,长的有些矮小,但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是聪明伶俐。 他没见过楚辞,在饭桌上捧着小碗怯怯地看了好几眼。 白铁头心头一动,他觍着脸问楚辞:“公……不是九卿哥,你有学问,能不能帮狗蛋取个大名?” 白长寿紧张地看了楚辞一眼,呵斥道:“老二,你唐突了先生我揍你!” 姜琴娘也是狐疑地看过来,她总觉得楚辞和白铁头之间,好似瞬间就熟稔了。 楚辞摆手笑道:“我同铁头投缘,起先在外头认他做了弟弟,既然是兄弟,狗蛋那便是我晚辈,你们不嫌弃,这个大名我便当仁不让。” 白长寿讶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铁头,所以自家傻儿子这是踩了狗屎运了? 张氏反应很快,喜笑颜开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姜琴娘微微皱眉:“先生,你不必……” “琴娘,”楚辞打断她的话,“我是真认了铁头做兄弟的,没有旁的想法。” 姜琴娘不好再说甚,她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一个满腹经纶的夫子,一个白丁村夫,怎的就能说到一块了。 楚辞看着白狗蛋,略一思忖道:“旭阳初升,轩浩盛威,便叫旭轩吧,白旭轩。” “旭轩,白旭轩……”白长寿念叨几声,顿觉这名字再好不过。 楚辞指尖蘸水,在桌上轻轻滑过,旭轩两字跃然其上:“这般写的,寓意前途如日广博。” 白铁头和张氏都凑过来看,张氏比白家人稍好一些,稍微认识几个字,勉强将旭轩两字记在心里,往后别人问起,至少说的出来。 取罢大名,白长寿便招呼着用饭,乡野之家,吃得不精细,但却别有一番风味,偶尔用一次,也挺新鲜。 平素有些挑嘴的苏重华硬是吃撑了,小肚子圆鼓鼓的,一放下碗筷,就同白旭轩跑得来不见人影。 仲夏昼长,大伙晌午都有休憩片刻的习惯,待白家人三两休息去了后,姜琴娘同赤朱躺了会,她睡不着遂起身出了厢房。 攀爬满山蔷薇的竹制门庭阴凉处,眼熟的蟹壳青长衫人影靠门而立。 转过头来,楚辞弯了弯星目:“大夫人也是不困乏么?”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楚辞朝她招手:“大夫人好像有话要说,不若过来这里有过堂风很是凉快。” 听闻这话,姜琴娘咬唇,缓步过去,两人一左一右,隔了一丈远。 “先生,白家曾是我夫家,从前待我也很好,我不会不管他们,但是先生不必因着我的缘故,对白家多有照拂。”姜琴娘轻声道。 她不喜欢这样,就好像分明是自己该负重的责任,结果全被他给背了去,两人又非亲非故,这会让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味。 楚辞低笑了声,他的笑声醇厚发沉,好听得像是翡翠相互撞击的声音。 “大夫人你多虑了,”他眼底滟潋,微荡波光,仿佛晴空下闪耀着细碎鎏金的琉璃湖泊,“白家人很质朴,一些对我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并不算什么,且我幼时有过一个弟弟,如铁头一样憨厚,只是可惜后面夭折了。” 姜琴娘面有羞赧,耳根还有些发烫,她扭着帕子小声道:“是我误会先生了。” 楚辞笑道:“无碍,大夫人往后多信我一些就是。” 姜琴娘让这话说的羞愧,她想了想道:“我非是不信任先生,只是铁头莽撞,让先生为难就不好了。” 楚辞挑眉,他蓦地走近她,在半臂远的地方站定,然后朝她鬓边伸手。 姜琴娘偏头往一边躲,又羞又急:“先生,你……” “别动。”楚辞低声道。 微凉的指尖穿过苦橙花四溢的青丝,轻轻一挑,就将一撮细发从山蔷薇刺藤里头抽了出来。 他见她闭着眼睛,面颊微红,咬着红唇,羞得没脸见人的小模样。 楚辞失笑道:“大夫人青丝挂刺藤上了,不理出来,一会该扯疼了。” 姜琴娘拧起娥眉,既是懊恼又是没脸,对方越是正大光明,就衬得她越是小人之心。 楚辞低头凑到她耳边,口吻带笑:“琴娘,你怎的这样脸皮薄?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轻薄于你?” 姜琴娘往后靠,企图拉开距离,然后背已经抵在了门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先生!”她加重语气,然那等娇软的嗓子,便是厉了两分,拉长的尾音,仍旧像是带了钩子在跟人撒娇。 “嗯?”楚辞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他指尖还卷着那撮青丝,顺滑如绸,还凉幽幽的,缠绕在手指头上,便不想再松开。 姜琴娘深呼吸,本就鼓囊囊的胸口起伏不定,越发招人。 她道:“我是寡妇,先生莫要同我亲近,会一同坏了先生的名声。” “我不在意。”楚辞一口道,单手撑在她耳侧,将人困在方寸之间,“琴娘,不然你多考虑一下我如何?” 许是这会艳阳正好,也可能是周遭山蔷薇的花香袭人,又或者是没有旁人,气氛适宜。 这话一出口,楚辞自个都惊了一瞬。 然他看着姜琴娘眼底的震惊和诧异,却是半点都不后悔。 他想要这个女人,从她还是异姓兄弟的媳妇那会,他就已经肖想过她了。 本是以为此生无望,毕竟兄弟妻不可欺,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一圈,她仍旧守寡独身,恰好他也不曾娶亲成家。 姜琴娘死死抓着门棱,用力到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都显露出来。 她吞了口唾沫,丹朱红唇启开一条唇缝,气息喷洒,幽香丛生,勾着人垂首采撷。 楚辞呼吸一顿,目光骤然深邃,他头微微凑过去,渐次靠近:“琴娘……” “楚先生,学生非是不自重,只是对先生心存慕艾,情难自禁罢了。”少女娇甜的嗓音哀怨又清愁,尾语软调,能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姜琴娘眼波流转,面颊微微泛红,时下的姑娘都这么大胆肆意了?这种话她光是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古语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姑娘的慕艾,恕楚某不能接受回应,”嗓音严厉起来,有一种说教的古板意味,“望姑娘遵规守矩,莫要误入歧途。” “先生,学生今年十六,先生也才二十有三,男未婚女未嫁,如何不能结为秦晋之好?” “休得妄言,楚某对姑娘只有师生情分,绝无其他!” …… 此时,有风入林,吹动漫山榴花,青翠和绯红,簌簌摇曳好不旖旎。 姜琴娘也就听得不太清了,她微微翘起嘴角,白皙面颊上显出一对甜甜的小梨涡:“少女怀春总是诗哪……” 跟在身边的婢女赤朱瞥她一眼,不赞同的道:“做学问的地方,行风花雪月之事,这女学生不应该,师长德性估摸也不好,误人子弟。” 姜琴娘轻声笑起来,脸上那对梨涡就更深:“赤朱莫要这样说,咱们站这无意听了壁角,已是不妥,如何能背后非议?” 这话间,从坡上遥遥走下来一面生的男子,那人身量修长如竹,一袭青衫落拓,走在烈焰如火的榴花林里,衣袖翩跹,鸦发逶迤,竟像是清隽月华,出尘脱俗。 走得近了,姜琴娘才发现,这人皮相上乘,眉心一道细细的红竖纹,浓眉星目点漆墨黑,鼻若悬胆,唇形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斯文端方。 小径狭窄,姜琴娘已经避让到一株榴花树下,艳红榴花瓣层层叠叠,勾住鬓发,掩在青丝间,活色顿生香。 青衫男子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飞快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姜琴娘敛衽回礼,一低头就瞥见那袭青衫袖口边缝开了线,像是被拉扯坏的。 不过惊鸿一眼,男子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榴花林里。 姜琴娘又在原地站了会,估摸着坡顶此时没人了,才提着裙摆慢吞吞得往上爬。 “也不知梅鹤山长引荐的那位扶风先生如何,若是还不成,只怕整个安仁县都请不到合适的西席了。”姜琴娘皱起眉头,很是发愁。 赤朱伸手为她拂开榴花横枝:“重华公子年纪还小,明年启蒙也不晚。” 一路走过来,姜琴娘面颊微红,她喘了口气,鼓囊囊的胸口撑得衣襟饱满充盈,浑圆如球。 “下年就六岁了,老夫人爱护他如眼珠,已经说了请西席过府启蒙,暂且不去书院。”姜琴娘抖了抖披风,稍稍拢住前胸。 不过片刻,两人就上到坡顶,顶上立有四角凉亭一座,亭中正好无人。 姜琴娘出了一身细汗,燥热黏糊不甚舒服,她进了亭,让赤朱帮忙褪下披风。 此时方见她腰姿儿纤细若约素,一握掌中轻,灰蓝色银线纹边的素面裙裾包裹着一双笔直幼细的腿。 那身段,该丰腴的地儿十二分丰腴,该瘦该细的,又很细瘦,真真极品尤物。 偏生她脸又嫩的很,分明十八O九的年纪了,笑起来梨涡浮现的时候,就跟未曾及笄的小姑娘一样,说是童颜都不为过。 姜琴娘单手撑在美人靠上,偏头往外看去,视野之中,翠色缀殷,葳蕤滟潋,艳色如火又烈焰缤纷,好一派美景如画。 一刻钟后,赤朱眼尖,远远看见个穿着月白色鸦青滚边襕衫的人影飞快过来。 “大夫人,扶风先生来了。”赤朱站到姜琴娘身边,又将薄披风给她披上,掩住她胸前的圆挺。 姜琴娘正襟危坐,双手拢腿上,抬起眼来,就见着一张刚刚见过的、熟悉的、皮相上乘的脸! 诶? 她眨了眨眼,看看赤朱,没认错人吧? “敢问亭内可是苏家大夫人?”清亮嗓音依旧疏朗,犹如银器碰撞之声。 姜琴娘心头的期待瞬时淡了几分:“正是小妇人,足下便是扶风先生?” 她记得,起先这人拒绝慕艾的女学生时,可是自称“楚某”。 “在下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青州人士。”兴许是重规矩,说这话时楚辞站在亭外阼阶下,头都没抬。 姜琴娘不自觉皱起眉头,这和书院女学生掰扯不清的先生,不知品行就请回府给小孩儿做西席,约莫不大合适。 婢女赤朱反而想的更多,先生有个好相貌,她家夫人又是安仁县出了名的寡妇,同住一府,怕是能编排出几箩筐的是非来。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许久没听到对方说话,楚辞撩起眼睑往亭里看了眼。 这一眼,他就讶然了:“原来刚才遇见的就是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黑瞳水润盈波,清清透透:“是,起先听到先生和……本是无意,先生见谅。” 楚辞一下抿紧嘴角,复又垂眸:“大夫人,一应都是误会,楚某并不曾……” 话到这里,他接连摇头,竟是觉得有些解释不清:“罢了,楚某行的端坐的正,自问问心无愧。” 姜琴娘转着帕子,几息功夫就下了决定:“我原本以为扶风先生是位头须皆白的老翁,眼下来看,苏家不适合请先生了。”。 楚辞眉心攒拢,那一线竖纹就越发显红:“为何?学识与年纪并无干系。” 姜琴娘起身,披风延展垂落,将她姣好的身段罩的严严实实。 她走出凉亭,站在阼阶上局促地福了一礼:“先生学富五车,梅鹤山长也称赞先生是安仁县数一数二不可多得的才俊,实乃小妇人身份之故,不便请先生过府,先生高洁,若因小妇人而污了名声,小妇人羞愧难当。” 59.第059章 月下邀约 此为防盗章  唇线深刻, 上下两唇瓣最是适合亲吻的厚薄程度, 轻掀一点弧度, 吐出一个字—— “你!” 姜琴娘睁大了双眸, 黑圆的眼瞳倒影着他的模样溢满震惊。 楚辞抬手,屈指轻抚过她柔软的耳廓, 微凉的温度,细嫩的手感, 他指尖一摘,耳垂小软肉上的素银嵌珍珠耳铛就落入了他手心。 姜琴娘毫无所觉,她惊措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距离,冷肃着微红的小脸说:“扶风先生,我是守寡之身, 今日我可以当没听到, 但往后先生莫要再提。” 听闻这话,楚辞低笑了声, 眉心红线褶褶生辉, 他扬了扬手里的珍珠耳铛:“你的这个, 我是说这个可以当束脩。” 姜琴娘连忙摸耳朵,果然已经少了一只耳铛,她莫名就有些生气了:“请先生还我!”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夺。 楚辞举高:“你别误会, 重华初学书画, 兰花等绿植对他来说难了些, 他现在只适合画一些线条简单的死物,我观你这副耳铛简洁大方,明日授课恰适合重华观察一番再画。” 姜琴娘比他矮,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都拿不到,她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她咬起唇,卯着劲去够耳铛,人摇晃几下,没站立稳当摇摇欲坠的像是要摔倒。 “小心。”楚辞长臂一揽,紧紧扣住她细若水蛇的腰身,只觉入手之下,绵软纤细,他一只手都能抱过来。 两人骤然紧贴在一块,姜琴娘闷哼一声,双手攀在他胸口,长卷的睫羽颤动不休,一如胸腔之中澎湃轰鸣的悸动。 纵使她嫁过三次,可从未从未跟任何一个男人靠的这样近过。 她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羞得恨不能钻地下去。 “你……你放开!”她低喝了声,头别开。 楚辞不慌不忙,他表情坦荡,余光不着痕迹的往胸口瞥了眼,正正感受着紧贴胸前的两团浑圆柔软,宛如洁白的新棉,他适才退开半步,确定姜琴娘站稳当了,光明磊落地松手。 “大夫人小心些。”他还轻言细语的叮嘱。 这样正直不阿的坦率模样,反倒衬的姜琴娘小人之心了。 “既是你不愿,耳铛就还与你,束脩之事我本是随口玩笑,你莫要再放心上,每日过来同重华公子一并上课就是。”楚辞捏着珍珠耳铛递过去,简单的素银圈乳白色的珍珠,在他指尖泛着柔柔点光。 姜琴娘瞄他一眼,顿了顿,摘下另一只耳铛:“先生有用就拿去。” 她也不扭捏,收了刚才心头那点不自在,将耳铛丢给他后,提着裙摆转身就走。 楚辞眸光微动,注视着姜琴娘出了书房离开勤勉楼,他捻起一对耳铛,迎着光眯眼看了会。 须臾,他找来一张墨灰色的帕子,在有光亮的书案一角展开,然后将一对耳铛摆放上去,重新铺了白纸,三两下就又画了一幅炭条画。 画好后,他将之搁那也不碰,留待明日授课之时用。 他摸出起先姜琴娘唇肉含着西瓜瓤,黑眸瞥向这边的那张画,展开来自个细细看了会,指尖点在画上人的嘴角处。 他蓦地低笑了声:“怎的这样勾人呢……” 却说姜琴娘一口气跑回自个的汀兰阁,坐在绣架边她才松了口气。 心跳的厉害,像是奔涌不停的潮水,呼啦啦地掀起波浪涌向满月的幕布苍穹。 她双手捂脸,哀叹了声:“姜琴娘,你真不要脸,扶风先生端方君子,你在瞎想些什么!” 好一会心绪稍定,她揉了揉脸,确定不烫了,才轻咳一声,捏起绣花针,心不在焉地刺绣起来。 她手下是一方朱褐色的细棉布,纹绣的是普通的万寿菊平针。 每年在收到公输送来的信札之后,等到六月十五,她便会回一趟罗云村,年年如此,风雨无阻。 今年,也不过没几日了,她得在去之前,赶一身衣裳出来。 隔日,苏重华上书画课之时,姜琴娘如约而至,为了方面练习画作,她还换了身半旧不新窄袖掐腰的短衫。 小孩儿得知要和娘亲一起上课,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听先生讲学之时,格外地认真。 姜琴娘这一辈子是没上过学堂的,她认识的字会的术数,都是当初那青梅竹马教的,还有一些买卖上的事,则是进苏府后,苏大公子在世时传授的。 好在她人不笨,特别是在术数上,几乎是一点就通。 如今学起书画来,本以为会很难,熟料楚辞讲的浅显易懂,很容易就明白。 轮到练习之时,楚辞将自个画的那副珍珠耳铛图摆前头,先让两人观察了翻实物,再行照着他画的来临摹。 苏重华暗自憋着劲,捏着小炭条,要画个更好的出来让母亲大吃一惊。 姜琴娘用不惯触感太硬的炭条,她瞄了几眼苏重华,学着他的模样,握笔的姿势都变换了好几次,仍旧觉得不顺手。 “不对,你要这样握。” 冷不丁耳边响起刻意压低了的嗓音,紧接着手背就覆上了温热干燥的手。 姜琴娘惊了下,抽了抽手竟然没抽动。 “这样,拇指和食指捏着炭条,手腕发力。”楚辞神色认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男女之别,他握着她手,掰开手指头,将炭条放进去,又捏着她指尖,就那样握着在白纸上画下第一根线条。 他弯着腰,头靠的很近,从肩背垂落的鸦发拂到姜琴娘鬓角,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 姜琴娘浑身僵硬,她抿起红唇,像根木头桩子。 好在楚辞示意完便飞快放开她:“大夫人,继续。” 姜琴娘指尖微抖,笔下的线条就歪了,右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楚辞手心的余温,叫她没法继续下去。 “重华,这里画错了。” 她在裙裾上蹭了蹭手背,耳边传来的是楚辞教导苏重华的声音。 她偏头看过去,就见楚辞像教导她一般,握着苏重华的小手,一点一点帮着改正。 姜琴娘咬唇,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所以,他一贯都是这样对待学生的,不管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 60.第060章 扶风郡王 此为防盗章  云练跪着爬行到金鹰面前, 捻起袖子就要去擦。 然, 那污秽的东西太粘稠恶心, 不擦还好,一擦就抹的到处都是。 云练毫不犹豫低头, 伸出舌头就要去舔。 金鹰唇线紧绷, 他抬脚踩云练脸上,用一种威严不可侵的张力, 缓缓得将人一点一点地踢开。 并道:“谁给你的狗胆,敢欺负个女人?是蒋明远, 嗯?” 云练抖如筛糠, 根本不敢反抗, 还甩手不断抽着自己耳光:“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教训的是……” “啪啪”抽耳光的声音在县衙大门内传出去很远, 蒋明远提着官袍跑出来, 甫一见此情形,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金鹰大人,恕下官接驾来迟。”蒋明远老远就弯腰拱手,生怕开罪了金鹰。 金鹰拂袖冷哼, 那张鹰头金面折射出冰冷点光,叫人不敢直视。 拿折扇的青年讥笑了声:“蒋大人来的正好, 这人朝着金鹰大人吐了污秽之物,大人的县衙重地, 竟这样叫人不放心上。” 蒋明远心头咯噔了下, 定睛一看, 金鹰右脚软靴尖上可不还挂着恶心人的玩意儿。 他勃然大步,反手一挥袖子就抽在云练身上:“来人,将这蓄意冲撞金鹰大人的贱民仗责五十,以儆效尤!” “喏!”当即堂内衙役左右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如死人的云锻拽了下去。 云家其他人慌忙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蒋明远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道:“大人,金鹰大人,里面请。” 金鹰看他一眼,站那却纹丝不动。 反应过来的姜琴娘忽的捏了捏赤朱的手,偏头附她耳边嘀咕了句。 赤朱战战兢兢瞄了金鹰一眼,随后抽出帕子,脚步轻挪,寻了边上蓄雨的水缸打湿帕子。 紧接着,她上前,浑身发抖地跪下了。 姜琴娘深呼吸,眼波流转,试探地道了句:“请大人稍等片刻。” 赤朱跪着前行几步,她怕极了,手抖得不成样子,也担心会像云练一样被踹出去。 金鹰居高临下看她一眼,随后竟对姜琴娘点了点头:“有劳。” 那声音低,还有些沉,像是粗粝风沙摩挲指缝,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忽视。 然姜琴娘却觉得有微末熟悉,她说不上来,但诡异的就是觉得不陌生。 赤朱连头一起伏跪了下去,用那湿帕子,极为细致、极为小心地将玄色软靴尖上那点污秽的东西擦干净。 末了,她还掏出拇指长短的小巧银梳,将靴尖那撮黑亮鹰羽梳齐整。 做完这一切,赤朱双手伏地,额头抵地下,姿态恭敬而卑微。 金鹰低头看了看靴尖,确实干净得很,他转头注视着姜琴娘,嘴角微微勾了勾。 姜琴娘颔首,敛衽行礼。 蒋明远看金鹰又看姜琴娘,一时间摸不清这是怎的一回事。 金鹰蓦地开口:“安仁县苏家有门祖传针法,能绣出异色的双面绣,不知你可会?” 姜琴娘老实回答:“回大人,苏家异色双面绣的针法已经三代不曾有人学会,故而民妇也不会。” 金鹰恍然,甚是遗憾的道:“本官记得苏家从前还有姑娘进宫当做宫廷绣娘,如今针法失传,可惜了。” 这些事,都是苏家老黄历,至少是五代前苏家不曾搬到安仁县的事了。 姜琴娘其实不甚清楚,不过她道:“大人今日指点,民妇回去后定然让族中子弟以光复祖宗基业为己任,希望有朝一日苏家人还能为御庭皇族略尽绵薄之力。” 金鹰淡淡应了声,不再说其他,背着手当先进了大堂。 一直跟在金鹰身后,拿折扇的青年此时笑眯眯地站到姜琴娘面前,他上下打量她,忽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姜琴娘皱起娥眉,不太喜欢这样的打量。 “在下方书镜,见过大夫人。”青年长着一张和气的笑脸,时刻都弯着的眼睛,还有一张利索的薄唇。 姜琴娘连忙回礼:“原是方状师,姜氏失礼了。” 方书镜晃了晃折扇:“大夫人,你涉及的案子九卿都跟我说了,放心,有我方书镜在,必定保你无事。” 九卿? 姜琴娘晃了下伸,这名字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九卿”是楚辞的表字。 “那就有劳方状师。”姜琴娘彻底放下心来。 方书镜想了想,又叮嘱道:“一会不管县太爷问你什么问题,你只管照实说,其他不相关的,你不想回答的,由我来便是。” 姜琴娘点头应下,也让赤朱记着点。 不多时,堂上开审,县令蒋明远传唤姜琴娘,姜琴娘提了提裙摆,和赤朱相互捏手打气,两主仆前后进了堂。 大堂之上,衙役分列左右,威严吓人地杵着杀威棒,叫人胆颤心惊。 “民妇苏姜氏见过大人。” “民妇赤朱见过大人。” 两人跪地上,姜琴娘将背脊挺得笔直,另一边的云家此时噤若寒蝉,没谁敢跳出来。 鹰头金面的金鹰大马金刀坐在木制高台下,恰在蒋明远三尺法案的左手边,他也不说话,就那般摩挲着圈椅扶手,眼眸半阖,漫不经心极了。 蒋明远一拍惊堂木:“苏姜氏,云家状告你杀害云锻,可有此事?” 姜琴娘摇头,当即将那日在双月湖的事,一一说了遍,她说完后,赤朱也跟着说。 蒋明远抖着云家状纸,斜眼过去:“你云家如何说?” 云家云练被打个半死,自是不能再开口说话,其他人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蒋明远冷哼一声:“大胆,击鼓鸣冤可是儿戏?还是尔等尽是在诬告?” “大人,”终于,云家中一满头银发的老妪杵着竹杖,颤巍巍地走出来道,“姜氏此前勾引我儿,拿罗云村桑园做饵,我儿才上了当,不然,我儿最是安分守已,岂会和这样的贱妇搅合在一块?” 姜琴娘垂着眼眸,谨记方书镜说过的话。 果然—— “满口喷粪!”方书镜怒喝一声,他朝蒋明远拱手,“云锻垂涎罗云村桑园之事,由来已久,整个罗云村的村民都知道,另外,云锻此前多次在友人酒桌上大放厥词,声称要将姜氏拿下,再吞了苏家。” “大人,在下有证人!”方书镜掷地有声,气场全开,顿叫云家人大惊失色。 蒋明远有些意兴阑珊了,四大状师世家的方家方书镜,他哪里会不晓得,所以这场堂审其实很没有悬念。 “传!”他一拍惊堂木,余光瞥了不动声色的金鹰一眼。 起先大门口,金鹰特意跟姜氏说了几句话,他可不认为那是一时兴起。 蒋明远琢磨着这些,看姜琴娘的目光顿时就有些不一样了。 证人上堂,姜琴娘都有些惊讶,她不曾准备过这个,也不知道还会有证人。 方书镜胸有成竹,蒋明远挨个问了证人,事实确实如此。 他冷笑一声:“云家,还有甚可说的?” 云锻之母云陈氏气得仰倒,当即不顾脸面,在堂上就哭天喊地起来。 这等伎俩,蒋明远看得多了,他狠狠拍惊堂木:“喧哗公堂,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云陈氏被人拖了下去,其他云家人摇头叹息,本以为这一遭能拿捏住姜琴娘,就此将苏家打压下去,谁晓得准备不充分,证据也不足。 这还不算完,方书镜引用大殷律典,从方方面面来,说的头头是道,就是要证明姜琴娘没有杀人! 蒋明远耐着性子听完,迫不及待的道:“云锻之死,本官如今已经有了眉目,不日就能缉拿真凶,云家的切莫着急,更不能胡乱攀咬,苏姜氏与云锻的死毫无关系。” 说道此处,蒋明远拿起惊堂木就要喊退堂。 岂料,姜琴娘霍然开口:“大人,民妇有冤要状告!” 众人一惊,这一出又闹得是甚? 方书镜暗地里看了金鹰一眼,他记得没这出来着? 姜琴娘绷着脸,一字一句的道:“民妇要状告云家,一诬告民妇杀人,二污蔑民妇名声!” 她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早准备好的状纸,抖开双手呈上:“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方书镜挪脚过去,接过状纸飞快扫了眼,他忽然就笑出声来:“大人,在下苦主说的对,云家此前在县里大肆败坏姜氏名声,惹来不明真相的百姓怒骂,甚至有人在大街上意图撕打姜氏,此等污蔑,形同借刀杀人!” 他真是觉得这女人忒有意思,若是旁人好不容易洗清了杀人犯的嫌疑,高兴都来不及,她偏生无动于衷,还冷静镇定地反告回去! 方书镜偏头看向金鹰,朝他眨了下眼。 金鹰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呷了口,借着遮挡,金面露出的嘴角掀起一抹浅笑的弧度。 蒋明远看着状纸觉得头疼,他拿不定注意,只得问金鹰:“金鹰大人,您看此事当如何审?” 金鹰斜他一眼:“要本官来审,还要你这个县令干什么?” 蒋明远干笑两声,只得硬着头皮再拍惊堂木:“苏家姜氏状告云家两罪,可有证据?” “民妇有!”姜琴娘不慌不忙,“就在堂外,请大人传唤。” 蒋明远是没了脾气,挥手道:“传传。” 云家人怒瞪姜琴娘,有那小辈忍不住跳出来道:“你这贱妇害死我云二叔,此时还想倒打一耙,你安得什么心?” 不用方书镜开口,姜琴娘看过去,就又说:“大人,民妇还有第三告,就告此人当堂污蔑民妇,还敢对大人刚才的定论质疑,他这是不将大人放在眼里!” 蒋明远一肚子火,这还在堂上,云家人就这样蠢? “来人,拖下去仗责二十,以儆效尤!”他都懒得再多说。 顿时,堂上的云家人齐齐噤声,敢怒不敢言。 证人上堂,多数是街坊相邻,更为要命的是,云家人发现,证人之中居然还有府上下仆! 这下,蒋明远表情都慎重了,这一套一套的,感情姜氏今个是早打定了注意要从云家咬块肉下来! 方书镜退到金鹰身边,他哗啦哗啦扇着折扇,踢了他椅子一下,很小声的说:“喂,你打哪找到个这么有趣的女人?” 金鹰没理他,自顾自继续看下去。 方书镜用折扇挡住嘴,又道:“啧,天生童颜,身段还妙曼如妖,人也不笨,怎的跟熟透的蜜桃一样?这么多年我都不晓得你竟然好这口。” 金鹰睨他一眼,掀唇无声地吐了一个字:“滚。” 方书镜嗤嗤笑出声来,他眯起眼睛,轻咳一声:“九卿,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特别满意姜氏的……胸?” “我说,若是一个人走投无路,又该如何继续?” 姜琴娘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幻的缥缈,像是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晃晃荡荡,没有着落。 又像是细细密密的冰渣洒下来,铺陈满胸腔,四顾都是冷凉的。 楚辞看着她,清隽面容上并无多少表情。 姜琴娘眼底的希翼,在他的沉默里,像星火一样渐次暗淡成灰烬,终成一片荒凉。 她自晒一笑:“所以,先生也答不出来么?” 楚辞摇头,一板一眼的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不用面对走投无路的境地。” 这并不是姜琴娘想要的答案,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胡乱抓住一根稻草,就以为可以救命。 事实证明,稻草终归是稻草,不是坚实横梁。 她垂眸,叠好帕子收敛入袖,像交代后事一样说:“往后重华就拜托先生了。” 楚辞忖度地屈指轻敲石桌:“既然大夫人都知道走投无路,为何还要走下去?何不披荆斩棘,另辟蹊径?” 披荆斩棘,另辟蹊径? 仿佛冰水入油锅,嗤啦声中,姜琴娘隐隐约约抓到一丝明悟,然那丝明悟快若闪电,在她细想之时,又消失不见。 楚辞起身,绕到姜琴娘身边,眸光深邃而专注,他抬手,缓缓抚上姜琴娘鬓角。 温暖的指腹,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从她散落的细发间分花拂柳地穿过,有那么一瞬间,姜琴娘觉得他指尖碰到了她的脸,带着疼惜,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摩挲。 她眨了眨眼,抬头望着他,呆坐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自觉屏息。 “有落花。”犹如杂耍,楚辞手腕翻转,指尖就多了一朵烈焰榴花。 那榴花花瓣层层叠峦,迤逦媚秀,自然天成。 楚辞转着榴花,抬头看了眼头顶茂密的红蕊翠盖:“大夫人很喜欢榴花?” 姜琴娘实诚地答了句:“多子多孙。” 楚辞挑眉,榴花开败之后,再有几月结出果来,红艳艳甜滋滋的石榴可不就是多子多孙的吉兆。 他调笑了声,眉心竖红纹瞬间滟潋:“大夫人原来这么喜欢小娃娃。” 这话莫名就让姜琴娘生了微末慌乱,她耳根发烫,连忙起身,低着头就想走。 “大夫人!”楚辞脚步一错,挡住她去路。 姜琴娘心烦意乱,她语气很差的道:“扶风先生,我很忙,也……” “嘘,”楚辞食指一竖,轻轻点在她丹朱红唇上,在她反应过来之时,又飞快移开,“大夫人,有时候勇于面对,好过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 姜琴娘心肝乱颤,她捂住心口,惊骇地望着楚辞,他那话,让她陡然生出无所遁形之感。 就像是猎鹰下的兔子,无论逃到哪个方向,结果都在猎鹰的锐利视线之内。 楚辞转了转指尖榴花,低头轻嗅一口,尔后将之别在姜琴娘鬓角耳间。 靡颜腻理,弱骨丰肌,真真是个秾丽尤物。 “大夫人,天无绝人之路,勿须担惊受怕,一应只管堂堂正正的去应对,”他屈指,从她脸沿划过,带着不可名状的心思,“相信我。” 姜琴娘怔忡:“即便我可能失手杀了人?” 闻言,楚辞低笑了声,他两指捻起她细白的皓腕:“大夫人这点子力气,杀鸡尚且勉强,何谈杀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大夫人当自问,是否蓄意谋杀,或者亲眼见证死亡,如若都没有,大夫人当坚定本心,莫要被外物所迷。” 犹如拨云见日,听了这话,姜琴娘忽的就释怀了。 这些时日,太过担惊受怕,又还委屈的很,如今再压抑不住,她怅然低泣,唯恐失态,又慌忙低下头。 楚辞星目微眯,欣赏起手里的白瓷皓腕来,刚才他捏起她手腕,就没松手过。 那手腕纤细柔软,肌肤娇嫩,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就是腕侧微微凸起的尺骨小头,也让他觉得分外精致可爱。 可爱的……想亲! “扶风先生,”姜琴娘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抽哒了下,咽回酸胀的情绪,“多谢先生指点迷……” 她抬起头来,话还没说完,才反应过来,两人动作太过接近,心慌意乱地抽回手腕,白嫩面颊腾地就红了。 且手腕被碰触到的地方,好似被沸水溅了,滚烫热辣,让她极为不自在。 楚辞眉目高洁,表情正经:“大夫人脉象仍旧疲软无力,多注意身子。” 姜琴娘将手背身后,悄悄蹭了两下,含糊应了声:“我晓得了。” 楚辞见好就收:“日后大夫人再有难处,莫要憋在心里,同我说说也成的。” 姜琴娘点头,她不着痕迹得往后退了步,拉开距离敛衽行礼:“今日多亏先生,琴娘已经想明白了,感激之情,诉不出万分之一。” 楚辞摆手,并不放心上,他目光从姜琴娘鬓角那朵榴花略过,眼底有浅淡笑意:“下午我会教重华公子认笔识墨,大夫人要想考校的话,可以晚膳过后来勤勉楼。” 话毕,楚辞深深地看她一眼,拇指食指相互摩挲着旋身而去。 青衫鼓动,宽袖和着袍裾猎猎飞扬,他身姿洒脱,竟有魏晋名流的不羁风骨。 姜琴娘抿了抿红唇,招来起先就进屋了的澄琉:“去,让赤朱回来。” 她想通了,诚如楚辞所说,与其说谎,日后要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不如堂堂正正地面对。 毕竟,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又或车到山前,必然有路。 她想通这一点,又下了决心,整个人倏的就倍觉轻松,仿佛卸去了枷锁,也有了少许精神。 耳鬓有些轻痒,姜琴娘抬头摸了摸,就摸下一朵榴花来。 她怔了下,捏着榴花,眼波流转,明媚娇美,咬唇啐了口:“姜琴娘,先生为人君子,你莫要没脸没皮瞎想。” 然,那朵榴花,她犹豫了会,到底还是拿帕子包了起来,等阴干之后,覆上一层通透的薄绢丝,还可用来当书签。 到了第二日,便是古氏看的黄道吉日,适合正式拜师。 仪式是在白泽书院的书海堂办的,盖因书海堂供奉着一樽孔圣金像。 楚辞请来了白泽书院山长梅鹤作为主司人,书院其他先生见证,古氏这边在案台上摆弄好上品笔墨纸砚,请了县里相熟的通家来观礼。 吉时一到,铜钟敲响三下,身着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的楚辞一脸肃穆地上前,在梅鹤山长主司人地唱喏下,率先同上首的孔圣画像拜了三拜。 接着,梅鹤山长继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对这一应规矩唱词,梅鹤山长轻车驾熟,片刻后,五岁的苏重华绷着包子小脸上前来,他今个同样穿着一身靓蓝色锦锻棉直裰。 小孩儿细软的发丝扎成两角,整整齐齐,身上少了平素戴着的金锁项圈,却多了几分认真。 61.第061章 身媚似妖 此为防盗章  她说着这话, 自顾自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落坐,也不管高案上的茶水是不是凉的,直接端起就饮。 古氏目光一顿, 和身边的老妈子对视一眼。 那老妈子白姑是古氏早年的陪嫁, 来苏府多年, 一直在古氏身边伺候,后来嫁给了府中管事, 诞下一儿一女, 皆在苏家做事。 白姑再知古氏的心思不过,她笑着道:“大夫人这是累着了?小脸怎的这样白?瞧着可不大好。” 姜琴娘端茶盏的手一抖, 心头情绪差点泄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 抑住想摸帕子的冲动。 “是有些累,”她也不勉强,心里装着事,便直接回道:“扶风先生二十二三的年纪,做过京城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学识渊博,但品行儿媳不知。” 古氏撇嘴:“今个你不是见了么?如何会不知?” 姜琴娘半垂眼睑, 十指发冷, 她便拢在腿上相互捏了捏:“儿媳在书院无意撞见,女学生向扶风先生倾诉慕艾之情, 不知内里实情, 儿媳不敢妄言。” 古氏抽了口冷气, 法令纹深刻一分:“和女学生有牵扯,又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纪……” 说到这,她瞥了姜琴娘一眼,见她面白如玉,唇若丹朱,真真秾丽艳色。 她叹息一声,又觉得十分可惜,毕竟晋王世子的恩师,若再做了她家孙儿的西席,往后说出去也倍有脸面。 一时间,古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她犹豫着问:“扶风先生年纪不大,怕是不够稳重吧?” 姜琴娘今个受了惊吓,此时心思都在那张落了的帕子上,遂随口道了句:“还好,扶风先生义正言辞拒绝了女学生。” 古氏眼神一亮,她笑着拍了拍白姑的手:“那这先生品性还是说得过去的。” 姜琴娘小声应了,她反复回想云锻落入双月湖的瞬间,只是后脑勺被砸了两下,又及时有人赶来,所以,他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眼下最为重要的,先找回她的帕子,以免落到旁人手里,她又是守寡之身,怕是会多生事端。 姜琴娘想的入神,娥眉紧缩,还不自觉抓紧了膝上裙裾。 古氏一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到。 古氏狐疑,她朝白姑轻咳一声。 白姑福至心灵,她拎着温热茶壶上前,笑眯眯地帮着斟满茶水:“大夫人今日出门,可还遇上了其他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离姜琴娘极近,耷拉的眼皮下,精光流蹿,几句话功夫就将姜琴娘上下打量了个彻底。 白瓷的脸,带小软肉的下颌,细长的脖颈,被缠枝莲暗纹衣领掩了一半。 “大夫人,别动!”白姑忽然道。 姜琴娘娇躯轻颤,丹朱红唇瞬间没了血色。 白姑伸手,从她衣领上拂过,笑着收回手:“有根落发。” 她边说边给姜琴娘看,还顺手帮她掸了掸起皱的宽袖,如此才拎着茶壶回到古氏身边。 姜琴娘敛眸,白姑的试探像是一根刺,明晃晃地扎在她心脏,让她呼吸都上不来。 分明在外头吃了委屈和羞辱,回府之后,不能声张不说,还要面对婆母疑心。 姜琴娘鼻尖一酸,她霍然起身,草草说了句:“罗云村桑园那边昨日送了账本过来,等着要查账,容儿媳先行告退。” 话毕,她也不等古氏同意,直接旋身就走。 见人走出老远,那娇媚窈窕的背影聘婷多姿,古氏感慨道:“不是一个姓,再亲都不能算一家人啊。” 白姑跪坐在古氏面前,抬手轻揉她小臂,很小声的说:“老夫人,老奴刚才看到大夫人手腕上有淤红,那脖子上也有,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古氏面色一整:“你当真看清楚了?” 白姑点头:“老奴不会看错的,而且大夫人眉形也有点散。” “反了,反了!”古氏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哼哧哼哧传出哮喘声。 白姑赶紧送了温水给她顺喉,又连忙拍后背安抚。 古氏又怒又悲,她抖着手指着外头道:“我就晓得,她给我儿守不了几年,这都三嫁的寡妇了,松了的裤绳带哪里还系得回去!” 闻言,白姑皱着眉头:“老夫人不得不防,如今整个苏家里外庶务都是她一人在操持,虽说库房钥匙是在您这,可她真要存了心动点什么手脚,又哪里会让您知道。” 古氏捶胸顿足,咬牙道:“当年我就不同意她进门,命硬的蹄子,害死我儿,如今让她给我重华孙儿找西席,她也能趁机鬼混,她定然不尽心!” 白姑连声附和:“老奴的大夫人哟,重华小公子都不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这世上继母哪个是真心实意?”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让古氏万分痛心:“她的话我不能信,白姑你差人去白泽书院打听打听,若扶风先生有真才实学,我就亲自去请,重华启蒙的事,不能要她插手了!” 白姑自然应下,她心思微动,又建议道:“老夫人,老奴以为还是在大夫人身边安个人的好,不然像今日她出门见了谁遇见了谁,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提醒了古氏,她抓着白姑手背道:“对,让你女儿香巧过去,就说我吩咐的,她不敢不要。” 白姑笑了起来,拍胸脯保证:“老夫人放心,老奴让香巧将大夫人看好了,每日都来跟您回禀。” 福寿堂古氏的决定,姜琴娘一无所知。 也兴许她是知道一些的,但目下没心力理会。 她满腹心事地回了汀兰阁,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觉得被云锻碰过的脖子脏的膈应,当即要了热水沐浴。 热气蒸腾的浴桶里头,嫣红山蔷薇花瓣朵朵芬芳,青丝如云,垂坠热水里,飘忽似水草。 姜琴娘边很用力地搓着脖子,细嫩的皮肤被搓得通红,还隐隐灼痛。 她借着那点痛意,心底压抑多时的委屈无助瞬时爆发,再憋忍不住,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这一番沐浴,她足足用了三桶水,传到福寿堂那边,更惹来古氏的疑心。 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见眼睛红肿的不像话,多少抹了点脂粉遮掩。 “母亲,母亲,你给我请的先生呢?” 一五六岁总角稚童这时蹦跳着进来。 小孩胖乎乎的,唇红齿白,穿一身杏黄底团花小锦衣,脖子上带着赤金如意的项圈,格外乖巧可爱。 他见姜琴娘神色不渝,乖乖地拽着她袖子,小心翼翼的问:“母亲你是不是哭了?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 姜琴娘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她弯腰将小孩抱起来坐腿上:“没有,是沙子进眼睛了。” 小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软糯得让人心都化了。 62.第062章 阴阳针法 此为防盗章  仲夏午后, 外头艳阳烈烈, 偶有几声蝉鸣从打着卷的枝叶间传来。 光影从菱花格窗牖偷泻进来,暮霭朦胧地打在姜琴娘铺泄开的裙裾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在光晕中打着旋地上升,仿佛是万千祥光,越发让她的五官侧脸不真切。 豆青色纹绣百蝶的衣裙,随意地洒落在小巧的莲花绣鞋边,影影绰绰,光点斑驳, 像清风吹过, 琉璃琥珀就轻轻荡开一波一波的涟漪。 楚辞虚眯星目, 睫羽下垂, 严严实实地掩盖住了眼底无法遏制的蠢蠢欲动。 他手下炭条轻微挥动, 在姜琴娘看不到的白纸上,那种蠢动化为偏执的渴望, 宣泄而出,化为或粗或细的线条, 最后勾勒成那抹坐在圈椅中的窈窕身影。 身影越发的清晰,白纸黑迹,犹如心为纸,刻刀为笔, 一笔一划地刻画在心上。 所谓刻骨铭心, 约莫就是如此。 楚辞的目光追随过去, 捕捉姜琴娘的是每一次呼吸, 分明两人距离有一丈多远,但她就是觉得对方好似跨越了空间,近到她前面,目光都浓郁成了实质。 她很是坐立不安,刚消下去的暑气腾地又从脚底冒出来,蒸腾燥热,将她面皮都热烫了。 她竟是开始紧张,一紧张,手心出汗不说,她微微低头,一口就将银叉子上的瓜瓤送进了嘴里。 温凉混着清甜的汁水从舌尖流进来,泛沙的柔软西瓜瓤在舌头上翻滚,最后混着汁水顺喉而下,五脏六腑这瞬间都凉爽了。 姜琴娘赶紧又叉了一小块瓜瓤继续用,其实她一紧张,就想吃东西,特别西瓜瓤还是被冰镇过的,用着像是能将她体内所有升腾而起的燥热都给带走。 于是,宽敞安静的书房里头,就只能听闻炭条在白纸上刷刷掠过的声音和姜琴娘很小声很小声的吞咽声。 不知不觉姜琴娘就用了半盘子的西瓜瓤,她感觉到肚腹有点饱胀感,但是自个却停不下来,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楚辞的目光给缠住。 她伸舌尖,轻舔了下殷红唇珠上的西瓜汁水,感觉到一点甜,她顺势又往唇缝间塞了一小块,飞快用舌尖卷住含住嘴里。 在她没注意的角度,楚辞挥动的右手动作一顿,视线敏锐地凝聚在丹朱唇一点上,水光盈盈,娇嫩如花,还有点光在上头跳跃,如同初春枝头怒放妖娆的靡靡红樱。 他手一重,裙裾轻盈的线条顷刻粗了。 姜琴娘似乎察觉到什么,一小块水灵的瓜瓤被她含在唇肉间,她无意瞥过去,又飞快缩回目光,像被沸水烫了一下。 楚辞垂手,他似乎暗自叹息了一声,随手扯开几乎快画完的这张,重新覆上空白的纸张,这下他几乎没怎么抬头,刷刷几下,就将姜琴娘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迥异于第一张,这一张能明显看出薄光下的姜琴娘黑圆的眼珠流转,一瞥间的风情,映着嫩气纯粹的眉目,带着一种勾人欺负的天真。 最为特别的,是她唇齿间含着的西瓜瓤,小小的一块,那含着还不曾咽进嘴里的动作,硬是被楚辞给画出了妩媚如妖的味道。 饱满如橘子瓣的唇肉,微微开启的缝隙,舌尖探出一点,抵着清甜瓜瓤,似乎有甘冽的汁水顺着唇线从西瓜瓤中被挤压出来,甜得让人想凑上去吮吸舔舐一口。 光影交错斑驳,形成深浅不一的亮白和光影,跃然纸上的画面,就越是形象真实。 姜琴娘看不到,但是她察觉到楚辞看她的时候明显少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一整盘的冰镇西瓜都被她给用完了。 她有些微窘,然而更难为情的是,她用的太多,不过片刻,就感觉到小腹坠涨,她……她想如厕! 憋忍了片刻,姜琴娘稍稍并拢脚,她瞄了楚辞好几眼,不得不开口道:“先生,可是好了?” 楚辞撩起眼睑,正在涂抹第二幅画上的暗影部分,他扫到空了的白瓷锦鲤薄胎盘,瞬间会意,当即点头道:“大夫人可以随意走动了。” 姜琴娘慌忙起身,屈膝见礼:“先生稍等一会。” 她不好意思说明白,也生怕楚辞问她,旋身脚步匆匆地出了书房。 楚辞看着她离开,轻轻翘起了嘴角,他添最后一笔,画完第二幅,退开两步远远欣赏了片刻。 须臾,他小心翼翼地将第二幅画收了起来,又开始在第一幅上完善光影的痕迹。 待到姜琴娘再回来之时,他已经净了手,静静看着画板。 “大夫人,你来看看。”他招呼她,顺势侧身挪开一点。 姜琴娘莲步轻移,当看到画作之时,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这是我么?” 画面上的人,真实极了,端坐在圈椅里,手里捏着银叉,半垂眸,面目安宁而美好,光点散落在她周遭,简直就是活生生的。 楚辞笑道:“自然是大夫人,这便是炭条画法,如果大夫人要用来描花样,当要注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在画上点了几处:“这里是光照进来的方向,迎着光就更亮,线条和颜色更浅,逆光处有厚重的影子,颜色更深,轮廓也深。” 姜琴娘细细听着,脑子里已经自发将这画转换成了刺绣,高光处她该用什么颜色的绣线,又该将绣线劈成几分粗细。 楚辞说完,见她若有所思,也就不打扰。 姜琴娘苦笑一声:“先生,一时半会的我怕是花样都描不好。” 这样风格的画,不仅要掌握光影比例还要对人的身体很了解,花样描不好,刺绣出来的东西就会不伦不类,画虎成犬。 “书画之事本就急躁不得,”楚辞将画作取下来叠好送她,“我每日会教重华公子一个时辰,不如你也来一并学学。” 姜琴娘心头一动,见他表情认真,不像玩笑,遂笑道:“那就麻烦先生再多收一个女学生。” 楚辞挑眉,忽的问:“那你给我什么束脩?” 姜琴娘一愣,束脩? “收学生夫子都要收束脩,重华的银子你已经给了,你的么,”他不动声色地逼近半步,摇曳的袍摆已经碰触到她的裙裾,地上拉长的影子重合在一块,不分彼此,“我不收银子。” 63.第063章 从不正经 此为防盗章 白泽书院榴花盛开的后山小坡, 传来一声昆山玉碎般的轻喝,那嗓音有些低磁, 带着三分的冷淡,两分的恼怒,以及几分的漫不经心。 姜琴娘顿时驻足, 站在小山坡底下, 没再往上走。 “楚先生,学生非是不自重, 只是对先生心存慕艾, 情难自禁罢了。”少女娇甜的嗓音哀怨又清愁, 尾语软调,能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姜琴娘眼波流转, 面颊微微泛红,时下的姑娘都这么大胆肆意了?这种话她光是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古语曰一日为师, 终生为父,姑娘的慕艾,恕楚某不能接受回应,”嗓音严厉起来,有一种说教的古板意味,“望姑娘遵规守矩,莫要误入歧途。” “先生,学生今年十六, 先生也才二十有三, 男未婚女未嫁, 如何不能结为秦晋之好?” “休得妄言,楚某对姑娘只有师生情分,绝无其他!” …… 此时,有风入林,吹动漫山榴花,青翠和绯红,簌簌摇曳好不旖旎。 姜琴娘也就听得不太清了,她微微翘起嘴角,白皙面颊上显出一对甜甜的小梨涡:“少女怀春总是诗哪……” 跟在身边的婢女赤朱瞥她一眼,不赞同的道:“做学问的地方,行风花雪月之事,这女学生不应该,师长德性估摸也不好,误人子弟。” 姜琴娘轻声笑起来,脸上那对梨涡就更深:“赤朱莫要这样说,咱们站这无意听了壁角,已是不妥,如何能背后非议?” 这话间,从坡上遥遥走下来一面生的男子,那人身量修长如竹,一袭青衫落拓,走在烈焰如火的榴花林里,衣袖翩跹,鸦发逶迤,竟像是清隽月华,出尘脱俗。 走得近了,姜琴娘才发现,这人皮相上乘,眉心一道细细的红竖纹,浓眉星目点漆墨黑,鼻若悬胆,唇形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斯文端方。 小径狭窄,姜琴娘已经避让到一株榴花树下,艳红榴花瓣层层叠叠,勾住鬓发,掩在青丝间,活色顿生香。 青衫男子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飞快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姜琴娘敛衽回礼,一低头就瞥见那袭青衫袖口边缝开了线,像是被拉扯坏的。 不过惊鸿一眼,男子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榴花林里。 姜琴娘又在原地站了会,估摸着坡顶此时没人了,才提着裙摆慢吞吞得往上爬。 “也不知梅鹤山长引荐的那位扶风先生如何,若是还不成,只怕整个安仁县都请不到合适的西席了。”姜琴娘皱起眉头,很是发愁。 赤朱伸手为她拂开榴花横枝:“重华公子年纪还小,明年启蒙也不晚。” 一路走过来,姜琴娘面颊微红,她喘了口气,鼓囊囊的胸口撑得衣襟饱满充盈,浑圆如球。 “下年就六岁了,老夫人爱护他如眼珠,已经说了请西席过府启蒙,暂且不去书院。”姜琴娘抖了抖披风,稍稍拢住前胸。 不过片刻,两人就上到坡顶,顶上立有四角凉亭一座,亭中正好无人。 姜琴娘出了一身细汗,燥热黏糊不甚舒服,她进了亭,让赤朱帮忙褪下披风。 此时方见她腰姿儿纤细若约素,一握掌中轻,灰蓝色银线纹边的素面裙裾包裹着一双笔直幼细的腿。 那身段,该丰腴的地儿十二分丰腴,该瘦该细的,又很细瘦,真真极品尤物。 偏生她脸又嫩的很,分明十八O九的年纪了,笑起来梨涡浮现的时候,就跟未曾及笄的小姑娘一样,说是童颜都不为过。 姜琴娘单手撑在美人靠上,偏头往外看去,视野之中,翠色缀殷,葳蕤滟潋,艳色如火又烈焰缤纷,好一派美景如画。 一刻钟后,赤朱眼尖,远远看见个穿着月白色鸦青滚边襕衫的人影飞快过来。 “大夫人,扶风先生来了。”赤朱站到姜琴娘身边,又将薄披风给她披上,掩住她胸前的圆挺。 姜琴娘正襟危坐,双手拢腿上,抬起眼来,就见着一张刚刚见过的、熟悉的、皮相上乘的脸! 诶? 她眨了眨眼,看看赤朱,没认错人吧? “敢问亭内可是苏家大夫人?”清亮嗓音依旧疏朗,犹如银器碰撞之声。 姜琴娘心头的期待瞬时淡了几分:“正是小妇人,足下便是扶风先生?” 她记得,起先这人拒绝慕艾的女学生时,可是自称“楚某”。 “在下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青州人士。”兴许是重规矩,说这话时楚辞站在亭外阼阶下,头都没抬。 姜琴娘不自觉皱起眉头,这和书院女学生掰扯不清的先生,不知品行就请回府给小孩儿做西席,约莫不大合适。 婢女赤朱反而想的更多,先生有个好相貌,她家夫人又是安仁县出了名的寡妇,同住一府,怕是能编排出几箩筐的是非来。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许久没听到对方说话,楚辞撩起眼睑往亭里看了眼。 这一眼,他就讶然了:“原来刚才遇见的就是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黑瞳水润盈波,清清透透:“是,起先听到先生和……本是无意,先生见谅。” 楚辞一下抿紧嘴角,复又垂眸:“大夫人,一应都是误会,楚某并不曾……” 话到这里,他接连摇头,竟是觉得有些解释不清:“罢了,楚某行的端坐的正,自问问心无愧。” 姜琴娘转着帕子,几息功夫就下了决定:“我原本以为扶风先生是位头须皆白的老翁,眼下来看,苏家不适合请先生了。”。 楚辞眉心攒拢,那一线竖纹就越发显红:“为何?学识与年纪并无干系。” 姜琴娘起身,披风延展垂落,将她姣好的身段罩的严严实实。 她走出凉亭,站在阼阶上局促地福了一礼:“先生学富五车,梅鹤山长也称赞先生是安仁县数一数二不可多得的才俊,实乃小妇人身份之故,不便请先生过府,先生高洁,若因小妇人而污了名声,小妇人羞愧难当。” 她说着这话,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发现他不仅换了衣裳,而且这身襕衫有些旧,膝前横襕起了毛边,纵使被铜壶烫压的整整齐齐,仍然看出拮据窘迫。 “身正不怕影斜,大夫人多虑了。”楚辞目不斜视一脸正气。 姜琴娘似乎不擅八面玲珑,她说每一句话都要先想好几遍。 “劳烦先生白跑一趟,一点茶钱,望先生笑纳。”她从赤朱那拿了足足十两白银,不想随意得罪人。 楚辞摇头,推拒回去:“无功不受禄。” 他顿了顿,又拱手说:“昔年,楚某曾为京城晋王世子启蒙,论学识见闻,楚某自信安仁县大夫人再找不出第二个,望大夫人三思。” 姜琴娘确实心动,她就是听闻白泽书院这位新来的先生曾是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适才托梅鹤山长引荐。 她也知道若是错过,莫说安仁县,就是整个逐鹿郡都没这等学问渊博的。 可谁能想到,这先生相貌竟然长的这样好,又还和书院女学生不清不楚。 64.第064章 她养过我 此为防盗章  那冷笑寒若冰珠, 掷到地上就溅起锋锐冰渣雪沫, 打在手背, 能冻彻肌骨。 蒋明远一个激灵, 把惊堂木摔地啪的一声:“还有甚?速速道来!” 那婢女瑟瑟发抖道:“三爷说, 姜氏就是狐O媚子,欠O男人O操,掳了她后要好生教训!” “大人, 草民晓得, 三爷一直看二爷的其实不太顺眼,云家重要的买卖以前都是二爷在理着, 三爷不服气, 三爷曾跟草民说,姜氏也是他先看上的, 谁想二爷半路上截胡......” 另外云家的下仆补充说,还学着云练的口吻, 当真活灵活现。 然后是一些街坊四邻, 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将云家是如何败坏姜琴娘名声一事娓娓道来。 整个正堂里,句句都是铁证, 各个都是证人, 说是铁证如山都不为过。 “满口胡言!纯属污蔑!” 就在蒋明远拿起惊堂木,准备定案之际, 被打了几十板子, 眼冒金星, 痛得半死的云练让衙役拖着进来。 他下O半O身腰部以下的位置, 鲜血模糊,衣裳经血一沾就黏在皮肉上,被打烂了的肉已经没了知觉,治疗不及时,约莫是要废了的。 云练撑着一口气,怨毒地盯着面目沉静的姜琴娘,他趴地上咬牙道:“大人明鉴,这些云家下仆都是让这毒妇给收买了的,另外草民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姜氏勾引的草民。” 蒋明远惊疑不定,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金鹰,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姜琴娘开口道,她声音清婉柔和,不带半点火气,就像是冰凌凌的春溪,“民妇有没有收买他们,请大人彻查!” 她掷地有声,一身正气凛然,半点不惧云练。 云练阴笑两声,忽的伸手往怀里一掏:“姜氏,你看看这是什么?” 姜琴娘回头,赫然就见云练手上扬着一抹碧蓝,蓝汪汪的颜色,水润哑光,上头点缀几点白云纹,清雅素淡,很是好看。 那赫然是一件抹胸小衣! 姜琴娘黑瞳骤然紧缩,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颤抖起来。 云练恶心又下流的将那抹胸掷在地上,恶意满满的说:“你那日给我这贴身之物时,可不是今天这样说的。”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还往姜琴娘鼓囊囊的胸口扫了圈,仿佛是要剥了她的衣裳。 金鹰唇一抿紧,金面外的星目乍起浮冰碎雪的冷意,锋锐地扫向云练,其中就暗含叠峦而起的杀意。 “大人,分明是这毒妇耐不住寂寞,有此贴身之物为证,先是勾引我,尔后又是勾引我二哥,我二哥不予理会她,她竟然就下毒手,真真蛇蝎心肠!” 云练憋着口气,半趴在地上,字字如刀地扎在姜琴娘身上,恨不能就此说的她去撞柱自尽的好。 蒋明远颇为尴尬,他不好去多查验那抹胸,只得清咳一声问道:“姜氏,那东西可是你的?” 姜琴娘指尖一抖,将膝盖上的裙裾都抓出皱褶来,任谁都看得出她小脸白的吓人。 方书镜目光玩味,他一下一下转着折扇:“九卿,你确定这姜氏受得住?” 这样的诬蔑还有那贴身之物,若是换了旁的女人,约莫早被逼的走投无路一死证清白了。 金鹰微扬下颌,尊荣威仪又冷酷至极。 他目光落在姜琴娘身上,见她身躯娇弱,仿佛被风雨摧残零落的海棠,叫人恁的心疼。 众人只见她闭眼又睁眼,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缓缓开口:“回……” “蒋大人,”金鹰倏地开口打断姜琴娘的话,“将证物呈上!” “诶?”蒋明远一愣,似乎没想到金鹰这时候插手。 “将证物呈上,本官亲自验看!”金鹰一字一句,声音疏朗如冬雪。 蒋明远连忙亲自躬身捡起那碧蓝抹胸,并恭敬地双手呈上。 碧蓝如洗的抹胸,被捻在修长干净的指尖,凭的连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子的羞耻来,让蒋明远这等年纪的都生了点不好意思。 金鹰冷笑一声,星目微眯,嘲弄十足对着云练道:“你说这是姜氏的?” 云练喘着粗气,身上痛的厉害,一脸的冷汗:“不错,就是她的。” 金鹰怒极反笑,扬手将那抹胸砸云练脸上:“荒唐!你当本官不懂女人?这抹胸分明就是还没及笄的姑娘穿的。” 说完这话,他转头正色问姜琴娘:“姜氏,你今年年岁几何?” 姜琴娘如实道:“民妇今年十九。” 金鹰又道:“姜氏已嫁人妇,生的丰腴,岂穿的下这件抹胸,蒋大人,寻个老妇来一验便知。” 蒋明远回过神来,当即让人回后宅,找了老妪来领着姜琴娘下去,将她身上穿着的抹胸和碧蓝色那件一对比,确实大小不对。 云练不服,他掸着脖子嘶声竭力的道:“不对,这东西就是姜氏的,金鹰大人是在包庇!” 这话一落,蒋明远胆儿都快被吓破了,他瞄了金鹰一眼,抄着惊堂木跳下法案就要给云练一记。 “慢着!”金鹰冷冷开口,他警告睨了蒋明远一眼,整遐以待的道:“本官今个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施施然起身,玄色展翅金鹰的制式朝服水波延展,自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度从他身上宣泄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金鹰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云练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却是对姜琴娘道:“姜氏,将你丝帕拿出来。” 姜琴娘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依然将袖子里的帕子掏了出来,并举高头顶,低着头弯着背脊,恭顺地奉上。 金鹰伸手接过,尖锐的鹰喙遮掩下,唇角往上勾了勾,盖因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能看见一截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细腻微光,精致得让人想要摸一把。 他指腹摩挲着丝帕上的针脚,又将那件碧蓝抹胸的针脚一对比,当众冷笑道:“你是睁眼瞎,本官不是,给本官好生看看!” 说着,他将丝帕和抹胸扔云练面前,要他自个看。 蒋明远凑上去,两厢一看,恍然大悟:“抹胸针脚不细密,拐角处还歪歪扭扭的,这两样东西不像是一个人绣的。” 众人听闻这话,也有人上前来验看,谁都没注意到姜琴娘愕然的眸光,她瞥了眼金鹰,又飞快低下了头,便是婢女赤朱亦不敢抬头。 金鹰注意到她表情,心头暗自叹息了一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云练难以置信,他抓着那两件东西,怨毒地盯着姜琴娘,恨不能扑上来一般。 金鹰冷笑连连:“你是想说,本官还再包庇姜氏,嗯?” 这下不管云练还想如何辩驳,蒋明远一惊堂木拍他脑袋上,怒喝道:“混账东西,金鹰大人乃是陛下耳目,上达天听,最是公正严明,他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你和姜氏,何来包庇一说?” 吼完这话,蒋明远兀自不解气,又骂道:“再敢污蔑金鹰大人,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65.第065章 此为防盗章  苏家古氏, 年约四十七八,她穿着酱色万字菊漳缎夹袍, 骨架宽大,坐在黑漆三围罗汉榻里,瞧上去颇为高壮, 自有一股子不好亲近的威仪。 她脸若银盘,法令纹深刻,板着脸的时候越发显得刻薄严苛。 见姜琴娘进门,她还不等人坐下,当即就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姜琴娘微微皱起眉头,心头的不耐难免带出几分,但语气还是软的:“老夫人,容我先喝口水。” 她说着这话,自顾自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落坐,也不管高案上的茶水是不是凉的, 直接端起就饮。 古氏目光一顿, 和身边的老妈子对视一眼。 那老妈子白姑是古氏早年的陪嫁, 来苏府多年,一直在古氏身边伺候, 后来嫁给了府中管事, 诞下一儿一女, 皆在苏家做事。 白姑再知古氏的心思不过, 她笑着道:“大夫人这是累着了?小脸怎的这样白?瞧着可不大好。” 姜琴娘端茶盏的手一抖, 心头情绪差点泄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抑住想摸帕子的冲动。 “是有些累,”她也不勉强,心里装着事,便直接回道:“扶风先生二十二三的年纪,做过京城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学识渊博,但品行儿媳不知。” 古氏撇嘴:“今个你不是见了么?如何会不知?” 姜琴娘半垂眼睑,十指发冷,她便拢在腿上相互捏了捏:“儿媳在书院无意撞见,女学生向扶风先生倾诉慕艾之情,不知内里实情,儿媳不敢妄言。” 古氏抽了口冷气,法令纹深刻一分:“和女学生有牵扯,又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纪……” 说到这,她瞥了姜琴娘一眼,见她面白如玉,唇若丹朱,真真秾丽艳色。 她叹息一声,又觉得十分可惜,毕竟晋王世子的恩师,若再做了她家孙儿的西席,往后说出去也倍有脸面。 一时间,古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她犹豫着问:“扶风先生年纪不大,怕是不够稳重吧?” 姜琴娘今个受了惊吓,此时心思都在那张落了的帕子上,遂随口道了句:“还好,扶风先生义正言辞拒绝了女学生。” 古氏眼神一亮,她笑着拍了拍白姑的手:“那这先生品性还是说得过去的。” 姜琴娘小声应了,她反复回想云锻落入双月湖的瞬间,只是后脑勺被砸了两下,又及时有人赶来,所以,他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眼下最为重要的,先找回她的帕子,以免落到旁人手里,她又是守寡之身,怕是会多生事端。 姜琴娘想的入神,娥眉紧缩,还不自觉抓紧了膝上裙裾。 古氏一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到。 古氏狐疑,她朝白姑轻咳一声。 白姑福至心灵,她拎着温热茶壶上前,笑眯眯地帮着斟满茶水:“大夫人今日出门,可还遇上了其他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离姜琴娘极近,耷拉的眼皮下,精光流蹿,几句话功夫就将姜琴娘上下打量了个彻底。 白瓷的脸,带小软肉的下颌,细长的脖颈,被缠枝莲暗纹衣领掩了一半。 “大夫人,别动!”白姑忽然道。 姜琴娘娇躯轻颤,丹朱红唇瞬间没了血色。 白姑伸手,从她衣领上拂过,笑着收回手:“有根落发。” 她边说边给姜琴娘看,还顺手帮她掸了掸起皱的宽袖,如此才拎着茶壶回到古氏身边。 姜琴娘敛眸,白姑的试探像是一根刺,明晃晃地扎在她心脏,让她呼吸都上不来。 分明在外头吃了委屈和羞辱,回府之后,不能声张不说,还要面对婆母疑心。 姜琴娘鼻尖一酸,她霍然起身,草草说了句:“罗云村桑园那边昨日送了账本过来,等着要查账,容儿媳先行告退。” 话毕,她也不等古氏同意,直接旋身就走。 见人走出老远,那娇媚窈窕的背影聘婷多姿,古氏感慨道:“不是一个姓,再亲都不能算一家人啊。” 白姑跪坐在古氏面前,抬手轻揉她小臂,很小声的说:“老夫人,老奴刚才看到大夫人手腕上有淤红,那脖子上也有,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古氏面色一整:“你当真看清楚了?” 白姑点头:“老奴不会看错的,而且大夫人眉形也有点散。” “反了,反了!”古氏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哼哧哼哧传出哮喘声。 白姑赶紧送了温水给她顺喉,又连忙拍后背安抚。 古氏又怒又悲,她抖着手指着外头道:“我就晓得,她给我儿守不了几年,这都三嫁的寡妇了,松了的裤绳带哪里还系得回去!” 闻言,白姑皱着眉头:“老夫人不得不防,如今整个苏家里外庶务都是她一人在操持,虽说库房钥匙是在您这,可她真要存了心动点什么手脚,又哪里会让您知道。” 古氏捶胸顿足,咬牙道:“当年我就不同意她进门,命硬的蹄子,害死我儿,如今让她给我重华孙儿找西席,她也能趁机鬼混,她定然不尽心!” 白姑连声附和:“老奴的大夫人哟,重华小公子都不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这世上继母哪个是真心实意?”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让古氏万分痛心:“她的话我不能信,白姑你差人去白泽书院打听打听,若扶风先生有真才实学,我就亲自去请,重华启蒙的事,不能要她插手了!” 白姑自然应下,她心思微动,又建议道:“老夫人,老奴以为还是在大夫人身边安个人的好,不然像今日她出门见了谁遇见了谁,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提醒了古氏,她抓着白姑手背道:“对,让你女儿香巧过去,就说我吩咐的,她不敢不要。” 白姑笑了起来,拍胸脯保证:“老夫人放心,老奴让香巧将大夫人看好了,每日都来跟您回禀。” 福寿堂古氏的决定,姜琴娘一无所知。 也兴许她是知道一些的,但目下没心力理会。 她满腹心事地回了汀兰阁,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觉得被云锻碰过的脖子脏的膈应,当即要了热水沐浴。 热气蒸腾的浴桶里头,嫣红山蔷薇花瓣朵朵芬芳,青丝如云,垂坠热水里,飘忽似水草。 姜琴娘边很用力地搓着脖子,细嫩的皮肤被搓得通红,还隐隐灼痛。 她借着那点痛意,心底压抑多时的委屈无助瞬时爆发,再憋忍不住,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这一番沐浴,她足足用了三桶水,传到福寿堂那边,更惹来古氏的疑心。 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见眼睛红肿的不像话,多少抹了点脂粉遮掩。 “母亲,母亲,你给我请的先生呢?” 一五六岁总角稚童这时蹦跳着进来。 小孩胖乎乎的,唇红齿白,穿一身杏黄底团花小锦衣,脖子上带着赤金如意的项圈,格外乖巧可爱。 他见姜琴娘神色不渝,乖乖地拽着她袖子,小心翼翼的问:“母亲你是不是哭了?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 66.第066章 别怕别怕 此为防盗章  楚辞虚眯星目, 睫羽下垂,严严实实地掩盖住了眼底无法遏制的蠢蠢欲动。 他手下炭条轻微挥动, 在姜琴娘看不到的白纸上,那种蠢动化为偏执的渴望, 宣泄而出,化为或粗或细的线条, 最后勾勒成那抹坐在圈椅中的窈窕身影。 身影越发的清晰,白纸黑迹,犹如心为纸, 刻刀为笔,一笔一划地刻画在心上。 所谓刻骨铭心,约莫就是如此。 楚辞的目光追随过去,捕捉姜琴娘的是每一次呼吸, 分明两人距离有一丈多远,但她就是觉得对方好似跨越了空间,近到她前面,目光都浓郁成了实质。 她很是坐立不安,刚消下去的暑气腾地又从脚底冒出来, 蒸腾燥热, 将她面皮都热烫了。 她竟是开始紧张,一紧张, 手心出汗不说, 她微微低头, 一口就将银叉子上的瓜瓤送进了嘴里。 温凉混着清甜的汁水从舌尖流进来, 泛沙的柔软西瓜瓤在舌头上翻滚,最后混着汁水顺喉而下,五脏六腑这瞬间都凉爽了。 姜琴娘赶紧又叉了一小块瓜瓤继续用,其实她一紧张,就想吃东西,特别西瓜瓤还是被冰镇过的,用着像是能将她体内所有升腾而起的燥热都给带走。 于是,宽敞安静的书房里头,就只能听闻炭条在白纸上刷刷掠过的声音和姜琴娘很小声很小声的吞咽声。 不知不觉姜琴娘就用了半盘子的西瓜瓤,她感觉到肚腹有点饱胀感,但是自个却停不下来,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楚辞的目光给缠住。 她伸舌尖,轻舔了下殷红唇珠上的西瓜汁水,感觉到一点甜,她顺势又往唇缝间塞了一小块,飞快用舌尖卷住含住嘴里。 在她没注意的角度,楚辞挥动的右手动作一顿,视线敏锐地凝聚在丹朱唇一点上,水光盈盈,娇嫩如花,还有点光在上头跳跃,如同初春枝头怒放妖娆的靡靡红樱。 他手一重,裙裾轻盈的线条顷刻粗了。 姜琴娘似乎察觉到什么,一小块水灵的瓜瓤被她含在唇肉间,她无意瞥过去,又飞快缩回目光,像被沸水烫了一下。 楚辞垂手,他似乎暗自叹息了一声,随手扯开几乎快画完的这张,重新覆上空白的纸张,这下他几乎没怎么抬头,刷刷几下,就将姜琴娘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迥异于第一张,这一张能明显看出薄光下的姜琴娘黑圆的眼珠流转,一瞥间的风情,映着嫩气纯粹的眉目,带着一种勾人欺负的天真。 最为特别的,是她唇齿间含着的西瓜瓤,小小的一块,那含着还不曾咽进嘴里的动作,硬是被楚辞给画出了妩媚如妖的味道。 饱满如橘子瓣的唇肉,微微开启的缝隙,舌尖探出一点,抵着清甜瓜瓤,似乎有甘冽的汁水顺着唇线从西瓜瓤中被挤压出来,甜得让人想凑上去吮吸舔舐一口。 光影交错斑驳,形成深浅不一的亮白和光影,跃然纸上的画面,就越是形象真实。 姜琴娘看不到,但是她察觉到楚辞看她的时候明显少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一整盘的冰镇西瓜都被她给用完了。 她有些微窘,然而更难为情的是,她用的太多,不过片刻,就感觉到小腹坠涨,她……她想如厕! 憋忍了片刻,姜琴娘稍稍并拢脚,她瞄了楚辞好几眼,不得不开口道:“先生,可是好了?” 楚辞撩起眼睑,正在涂抹第二幅画上的暗影部分,他扫到空了的白瓷锦鲤薄胎盘,瞬间会意,当即点头道:“大夫人可以随意走动了。” 姜琴娘慌忙起身,屈膝见礼:“先生稍等一会。” 她不好意思说明白,也生怕楚辞问她,旋身脚步匆匆地出了书房。 楚辞看着她离开,轻轻翘起了嘴角,他添最后一笔,画完第二幅,退开两步远远欣赏了片刻。 须臾,他小心翼翼地将第二幅画收了起来,又开始在第一幅上完善光影的痕迹。 待到姜琴娘再回来之时,他已经净了手,静静看着画板。 “大夫人,你来看看。”他招呼她,顺势侧身挪开一点。 姜琴娘莲步轻移,当看到画作之时,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这是我么?” 画面上的人,真实极了,端坐在圈椅里,手里捏着银叉,半垂眸,面目安宁而美好,光点散落在她周遭,简直就是活生生的。 楚辞笑道:“自然是大夫人,这便是炭条画法,如果大夫人要用来描花样,当要注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在画上点了几处:“这里是光照进来的方向,迎着光就更亮,线条和颜色更浅,逆光处有厚重的影子,颜色更深,轮廓也深。” 姜琴娘细细听着,脑子里已经自发将这画转换成了刺绣,高光处她该用什么颜色的绣线,又该将绣线劈成几分粗细。 楚辞说完,见她若有所思,也就不打扰。 姜琴娘苦笑一声:“先生,一时半会的我怕是花样都描不好。” 这样风格的画,不仅要掌握光影比例还要对人的身体很了解,花样描不好,刺绣出来的东西就会不伦不类,画虎成犬。 “书画之事本就急躁不得,”楚辞将画作取下来叠好送她,“我每日会教重华公子一个时辰,不如你也来一并学学。” 姜琴娘心头一动,见他表情认真,不像玩笑,遂笑道:“那就麻烦先生再多收一个女学生。” 楚辞挑眉,忽的问:“那你给我什么束脩?” 姜琴娘一愣,束脩? “收学生夫子都要收束脩,重华的银子你已经给了,你的么,”他不动声色地逼近半步,摇曳的袍摆已经碰触到她的裙裾,地上拉长的影子重合在一块,不分彼此,“我不收银子。” 那口吻浅淡如春溪,清透明亮,然其中潜藏的某种晦暗渴望,就像是蛰伏深海的巨兽,耐心地等着猎物游曳到嘴边,一张嘴,就能将之悉数吞下肚。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鼻息间感受到男人身上才有的迫人气息,那等气息,她说不出具体味道,但像是有着烈日的滚烫温度,不等靠近,就能灼伤她。 楚辞微微低头,深深地凝视她:“琴娘,你给我什么束脩呢?” 姜琴娘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你想要什么?” 67.第067章 再绣一个 此为防盗章  见姜琴娘进门,她还不等人坐下, 当即就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姜琴娘微微皱起眉头, 心头的不耐难免带出几分,但语气还是软的:“老夫人, 容我先喝口水。” 她说着这话,自顾自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落坐,也不管高案上的茶水是不是凉的, 直接端起就饮。 古氏目光一顿,和身边的老妈子对视一眼。 那老妈子白姑是古氏早年的陪嫁, 来苏府多年,一直在古氏身边伺候, 后来嫁给了府中管事,诞下一儿一女,皆在苏家做事。 白姑再知古氏的心思不过, 她笑着道:“大夫人这是累着了?小脸怎的这样白?瞧着可不大好。” 姜琴娘端茶盏的手一抖,心头情绪差点泄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抑住想摸帕子的冲动。 “是有些累,”她也不勉强,心里装着事, 便直接回道:“扶风先生二十二三的年纪,做过京城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 学识渊博, 但品行儿媳不知。” 古氏撇嘴:“今个你不是见了么?如何会不知?” 姜琴娘半垂眼睑, 十指发冷,她便拢在腿上相互捏了捏:“儿媳在书院无意撞见,女学生向扶风先生倾诉慕艾之情,不知内里实情,儿媳不敢妄言。” 古氏抽了口冷气,法令纹深刻一分:“和女学生有牵扯,又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纪……” 说到这,她瞥了姜琴娘一眼,见她面白如玉,唇若丹朱,真真秾丽艳色。 她叹息一声,又觉得十分可惜,毕竟晋王世子的恩师,若再做了她家孙儿的西席,往后说出去也倍有脸面。 一时间,古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她犹豫着问:“扶风先生年纪不大,怕是不够稳重吧?” 姜琴娘今个受了惊吓,此时心思都在那张落了的帕子上,遂随口道了句:“还好,扶风先生义正言辞拒绝了女学生。” 古氏眼神一亮,她笑着拍了拍白姑的手:“那这先生品性还是说得过去的。” 姜琴娘小声应了,她反复回想云锻落入双月湖的瞬间,只是后脑勺被砸了两下,又及时有人赶来,所以,他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眼下最为重要的,先找回她的帕子,以免落到旁人手里,她又是守寡之身,怕是会多生事端。 姜琴娘想的入神,娥眉紧缩,还不自觉抓紧了膝上裙裾。 古氏一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到。 古氏狐疑,她朝白姑轻咳一声。 白姑福至心灵,她拎着温热茶壶上前,笑眯眯地帮着斟满茶水:“大夫人今日出门,可还遇上了其他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离姜琴娘极近,耷拉的眼皮下,精光流蹿,几句话功夫就将姜琴娘上下打量了个彻底。 白瓷的脸,带小软肉的下颌,细长的脖颈,被缠枝莲暗纹衣领掩了一半。 “大夫人,别动!”白姑忽然道。 姜琴娘娇躯轻颤,丹朱红唇瞬间没了血色。 白姑伸手,从她衣领上拂过,笑着收回手:“有根落发。” 她边说边给姜琴娘看,还顺手帮她掸了掸起皱的宽袖,如此才拎着茶壶回到古氏身边。 姜琴娘敛眸,白姑的试探像是一根刺,明晃晃地扎在她心脏,让她呼吸都上不来。 分明在外头吃了委屈和羞辱,回府之后,不能声张不说,还要面对婆母疑心。 姜琴娘鼻尖一酸,她霍然起身,草草说了句:“罗云村桑园那边昨日送了账本过来,等着要查账,容儿媳先行告退。” 话毕,她也不等古氏同意,直接旋身就走。 见人走出老远,那娇媚窈窕的背影聘婷多姿,古氏感慨道:“不是一个姓,再亲都不能算一家人啊。” 白姑跪坐在古氏面前,抬手轻揉她小臂,很小声的说:“老夫人,老奴刚才看到大夫人手腕上有淤红,那脖子上也有,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古氏面色一整:“你当真看清楚了?” 白姑点头:“老奴不会看错的,而且大夫人眉形也有点散。” “反了,反了!”古氏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哼哧哼哧传出哮喘声。 白姑赶紧送了温水给她顺喉,又连忙拍后背安抚。 古氏又怒又悲,她抖着手指着外头道:“我就晓得,她给我儿守不了几年,这都三嫁的寡妇了,松了的裤绳带哪里还系得回去!” 闻言,白姑皱着眉头:“老夫人不得不防,如今整个苏家里外庶务都是她一人在操持,虽说库房钥匙是在您这,可她真要存了心动点什么手脚,又哪里会让您知道。” 古氏捶胸顿足,咬牙道:“当年我就不同意她进门,命硬的蹄子,害死我儿,如今让她给我重华孙儿找西席,她也能趁机鬼混,她定然不尽心!” 白姑连声附和:“老奴的大夫人哟,重华小公子都不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这世上继母哪个是真心实意?”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让古氏万分痛心:“她的话我不能信,白姑你差人去白泽书院打听打听,若扶风先生有真才实学,我就亲自去请,重华启蒙的事,不能要她插手了!” 白姑自然应下,她心思微动,又建议道:“老夫人,老奴以为还是在大夫人身边安个人的好,不然像今日她出门见了谁遇见了谁,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提醒了古氏,她抓着白姑手背道:“对,让你女儿香巧过去,就说我吩咐的,她不敢不要。” 白姑笑了起来,拍胸脯保证:“老夫人放心,老奴让香巧将大夫人看好了,每日都来跟您回禀。” 福寿堂古氏的决定,姜琴娘一无所知。 也兴许她是知道一些的,但目下没心力理会。 她满腹心事地回了汀兰阁,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觉得被云锻碰过的脖子脏的膈应,当即要了热水沐浴。 热气蒸腾的浴桶里头,嫣红山蔷薇花瓣朵朵芬芳,青丝如云,垂坠热水里,飘忽似水草。 姜琴娘边很用力地搓着脖子,细嫩的皮肤被搓得通红,还隐隐灼痛。 她借着那点痛意,心底压抑多时的委屈无助瞬时爆发,再憋忍不住,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这一番沐浴,她足足用了三桶水,传到福寿堂那边,更惹来古氏的疑心。 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见眼睛红肿的不像话,多少抹了点脂粉遮掩。 “母亲,母亲,你给我请的先生呢?” 一五六岁总角稚童这时蹦跳着进来。 小孩胖乎乎的,唇红齿白,穿一身杏黄底团花小锦衣,脖子上带着赤金如意的项圈,格外乖巧可爱。 他见姜琴娘神色不渝,乖乖地拽着她袖子,小心翼翼的问:“母亲你是不是哭了?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 姜琴娘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她弯腰将小孩抱起来坐腿上:“没有,是沙子进眼睛了。” 小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软糯得让人心都化了。 68.第068章 亡夫归来 此为防盗章  楚辞一身水汽, 身着袖口衣领微微泛黄的中衣,中衣虽然旧,可却干净整洁, 每一条缝隙都被铜壶熨烫过,半点皱褶都没有。 鸦发半润, 垂坠及腰, 发梢滴水, 落在中衣上, 就晕染出一圈水痕。 他端坐在外间的书案前,顿了顿, 适才从袖袋里摸索出灰扑扑的钱袋子。 钱袋子同样很旧, 用的针脚都起了毛边, 口子上还有磨损的地方, 可却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只见他扯开口绳, 将钱袋倒过来, 哗啦一阵响,大大小小的碎银滚落了满书案。 楚辞长臂一展悉数拢住, 又移来黄铜闲鹤衔芝烛台,就着光亮,表情认真地将所有碎银数了一遍,不多不少, 统共九十两。 末了, 他又在袖袋里摸了摸, 这回摸出二十四两白银。 这银子是随后姜琴娘差人送过来的,算他一整年的束脩。 楚辞从二十四两里头先拨出十两凑那九十两里,刚好整一百两,剩下的十四两,他拿剪子挨个分成一两大小的碎银。 最后,他瞧着一堆一百两的,和十四堆一两的银子,抖了抖旧钱袋子,皱起了眉头。 刚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钱袋子里又一个铜板都不剩。 楚辞并未计较太久,他铺开一方白纸,敛起袖子研了点墨,随意取了支毫笔,蘸墨正要动笔,忽的想起什么,将毫笔转到了左手。 左手运笔,他竟是动作自然流畅,使的和右手一样便利。 纸笺雪白,墨迹浓黑,白纸黑字,就见上头写着—— “吾弟妹姜氏,复又一年,不知安好依旧?愚兄前头下沙场,诸事顺遂平安,奉上白银一百两,唯望弟妹及吾弟高堂手足万安……” 最后落款“公输山人”,再盖上私印。 整篇信,字迹潦乱奔放,笔锋金戈锋锐,龙飞凤舞,字里行间能瞧出很是匆忙的意味,充斥着一股子粗狂的不拘小节。 待墨迹干了,楚辞将写好的信折叠封存,又找了早备好的荷包将那一百两装进去,至于剩下的十四两,他则随便寻了小一些的荷包放。 都处理妥当了,他才将两荷包收捡好,准备明日寻个空闲去驿站一趟。 银钱都有了去路,即便是所剩无一,楚辞躺到床榻上的时候,还是为今年又了了一桩心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不期然他想起姜琴娘来,今日接风宴,她就没停歇过,围着一家老小打转,分明府里有旁的下仆,然有些事,还是需要她去亲力亲为。 那般娇娇软软的女子,没了男人可以依靠,风风雨雨都只能自己扛着,还需要照顾别人,世事艰难,心里该有多辛苦? 骤然而起的心疼缓缓蔓延,从四肢百骸流蹿到心脏,盘旋一圈后,驻扎沉淀下来,就成无法遏制的悸动。 这样的渴望,这样的执念,像很多年前那般,他肖想的骨头深处都疼了。 闭眼,一瞬间的黑暗,再睁眼,光晕浅淡,氤氲暮霭。 好似三月的早春薄雾里,朝颜嫩藤以缠绵悱恻的姿态缠绕着篱墙,蜿蜿蜒蜒,带着新泥的芬芳,吐露勃勃生机。 他叹喟一声,耳边听到再熟悉不过的轻柔鹂音儿。 “刀剑无眼,沙场无情,万望夫君戍守边疆之际,也能以自身的安全为重,琴娘……还有高堂手足皆等着夫君平安归来……” 那嗓音娇腻的像是掺杂了金黄色的蜂蜜,尾音微翘,其中饱满的期待,软软的都叫人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轻轻勾起嘴角,权当这话是在对他叮嘱。 然后,他低下头来,曦光微暖中,面容嫩气,身姿却妙曼如妖的女子犹豫了瞬,尔后踮起脚尖,丹朱红唇上微熹点缀,芬芳柔软地印了上来。 柔软! 甜糯! 很奇怪,那种触感楚辞觉得他好似感受过,所以才会份外清晰,清晰得让他顷刻就生了不该有的绮念。 眼前的一幕纷繁,旋转上升,然后“啵”的一声破碎成七彩的颜色,竟如同雨后彩虹。 “哎……”一声沉郁,透着深入骨髓的怅然。 楚辞缓缓睁眼,卯时的天光里,浅淡暮色从豆青色的床帐帷幔偷泻进来,他抬头,遮挡住眉眼,任凭心头悸动激荡不休,四肢酥麻。 那股悸动随血液奔腾,灼热滚烫,最后汇聚于脐下三寸之处,鼓臊欲动! 临至某个界点,热烈的情感由心而生,伴随某种不可抑制的、隐秘的、无法启齿的欲望一起爆发。 有那么一瞬间,楚辞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像是烟火绽放夜空,绚丽灿烂,又转瞬皆逝。 极致的快慰之后,便是极致的空泛,那种怀中空无一人,只能凭臆想的虚无寂寞,让楚辞皱起了眉头。 他坐起身,薄衾之下两腿之间忽然的湿冷和滑腻,让他脸一黑,简直一言难尽。 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对这等事自然一清二楚,亦不会觉得难为情,可到底只是因为个过去记忆带来的梦境就这样失态,倒让他对自个的定力十分失望了。 “呵,”嘲弄迭起,楚辞掀开薄衾下床榻,“楚九卿,你想个女人都疯魔了不成……” 赤脚触地,微微凉凉,发梢摇曳影绰明灭,带出一种迥异于书生斯文气的随性肆意,没有墨守成规的古板,少了白日里的无趣,多了男人才有的侵略迫人。 然,这样风姿的楚辞,无一人得见。 彼时,天色大亮,整个苏家渐渐喧闹起来,下仆喁喁私语,不时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为整座北廊添了几分人气。 姜琴娘睁眼,摸了摸还在跳动的心口,长舒了口气,今日她还活着,是躺在自个床上,不是县衙大狱里头。 她起身,默默在床沿坐了会,才慢吞吞地开始拾掇自个。 澄琉趁着早膳功夫,轻声回禀:“大夫人,扶风先生今日已经开始在勤勉楼给重华公子上课了,明日的拜师礼福寿堂的白姑已经在操持,老夫人说,让大夫人好生休养身子。”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味同嚼蜡地用着红枣枸杞粥,勉强咽了一小块白面馒头,就再用不下了。 澄琉担忧地皱起眉头:“大夫人,您再用一些?” 姜琴娘摇头,她起身吩咐道:“今日日头不晒,泡一壶花果茶,我在院子里坐坐。” 汀兰阁前院,没有旁的院落那样讲究假山流水的摆置,院角就一株葳蕤石榴树,屋前并两口水缸,其中一口栽种着碗莲,另有游鱼偶尔跃出水面,在日光下泛出晶莹水花。 榴花树下,摆放着石桌石凳,清风徐徐,榴花娇艳似火,明媚如春,倒也真真清闲。 姜琴娘面前的花果茶渐凉,粉彩O金边的茶盏,盏中茶汤澄亮,未有涟漪。 她手边还展开了一方帕子,素白的颜色,角落用平针寥寥几针勾勒的水墨七弦古琴,雅致婉约,如同她的人。 有风吹来,掀起帕子的一角,姜琴娘伸手抹平。 这些时日,任她千思百想,亦不能在金鹰大人插手的情况下找到一线生机,没有半点侥幸可言。 前路黑暗,简直就像是直达深渊的断头路。 “大夫人,您已经坐了一上午了。”澄琉不明白姜琴娘这几日到底是怎的了,魂不守舍恍恍惚惚,整个人好似丢了魂儿一样。 姜琴娘没吭声,澄琉又说:“大夫人,赤朱身子已经大好,她托人带话,想问问大夫人明日回来可行?” 听闻这话,姜琴娘回过神来:“不,让她再多休养一段时日。” 兴许再过些时日,她就做不得主了。 澄琉应了声,正欲退下,折身就见一袭青衫的扶风先生缓缓走来。 姜琴娘也是看到了,可今日她没精神搭理,便只睁着黑圆的大眼睛木讷讷地望着他。 “大夫人,今日上午我教了重华公子背诵三字经,公子记忆不凡,过三遍就能全记住,我想问问,可是大夫人此前教过一些?”楚辞嘴角含笑,星目粲然。 “嗯,”姜琴娘垂眸摩挲丝帕古琴纹,“教过一点。” 楚辞眉头一拧,目光落到那张丝帕上眼瞳猛然紧缩! 点漆如墨的眸子飞快蹿过幽深暗芒,一刹那间,楚辞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也转瞬就明白了很多。 他状若无意,伸手挑起那丝帕问:“这帕子是大夫人的?花样可真是格外文雅。” 姜琴娘指尖一颤,她细直的五指收拢,突兀地伸手将那帕子抢了回来。 楚辞暗自叹喟,自顾自撩袍坐下:“我观大夫人近日似乎被烦尘所扰,大夫人若是信得过我,不妨道来,我自当为大夫人分忧解难。” 姜琴娘死死扭着帕子,咬着唇,娇躯还在微微颤抖。 楚辞将她面前凉了的花果倒掉,重新满上温热的,然后起身塞她手里,目光挚诚:“大夫人,你可以尝试信我。” 姜琴娘抬头看着他,黑眸水汽濛濛,无助可怜还惊恐。 她捧着温热的茶盏,努力汲取那点暖意,抽回鼻尖的湿意,犹豫了下,鼓足勇气,似是而非的说:“若是,我说若是一个人走投无路,又该如何继续?” “琴娘……”他那一声,舌尖微卷,缠绵悱恻的口吻,音质虽凉,可这样的凉意里头,却像是有什么在狂躁地热烈燃烧。 姜琴娘心尖颤了几颤,双腿就软了,她垂着眼眸不敢抬头,只觉他的鼻息就在腮边,滚烫湿热,透过肌肤,就化为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狠狠地撞进她的四肢百骸。 在他面前的所有遮掩都被撕扯剥离粉碎,不止耳根面颊,整个身躯都燥热起来,像是被放到了沸水之中蒸煮。 她想挪开,理智的觉得该推开他,可在他目光注视下,她竟是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和脑子彻底背道而驰。 “我命硬不怕克,我也不在乎名声,”楚辞只觉口干舌燥,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真低下头去欺上那张丹朱红唇,“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好……” “够了!”姜琴娘咬牙低喝,她眼梢泛红地瞪着他,倔强的简直让人心疼,“不需要,我现在就过的很好!” 她早就计划好了,好生养大苏重华,媳妇熬成婆后,她就能过上随心所欲的日子,不为贫穷疾苦发愁,不为婆母磋磨生怨,也不为男人风流多情而自怜。 待苏重华成家立业,她还能含饴弄孙。 姜琴娘想着,心头逐渐坚定起来,那点子悸动涟漪被她彻底无视。 她目光清明朗朗,嫩气的小脸严肃认真:“扶风先生错爱,恕我不能回应,也请先生日后莫要再妄言,我在安仁县还要脸要名声。” 她一口气说完这话,伸手推开他,提着裙摆大步回了厢房,还将木板门从里头锁死。 楚辞星目微眯,注视着她背影消失,良久之后,他单手捂脸,发出几声意味不明地低笑:“楚九卿你在慌甚?” 却说姜琴娘回了厢房,她靠在门板边大口喘气,面颊此时腾起红晕,连脖子都成了粉红色。 她摸了摸跳动厉害的胸口,用力往下按,似乎想让心跳平复。 然越是如此,心跳就越是快越是急,犹如无数只兔子在胸腔之中胡乱蹦跳。 姜琴娘哀叹一声,她顺门板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间,大口呼吸,努力平静。 迷迷糊糊的赤朱听闻动静睁开眼,她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的问:“大夫人,你怎蹲在地上?” 姜琴娘抱膝盖的手一紧:“没事,我有点头晕,蹲下就好。” 一听这话,赤朱瞬间没了瞌睡,她起身下榻几步过来:“莫不然中了暑气?大夫人你快躺下休息,我去给你找个大夫过来。” 姜琴娘在她搀扶下起身,一把拽住她手:“不用,我没事。” 赤朱急了:“还说没事,脸都是热红了。” 说着,赤朱将她按床榻坐下,硬是要去找大夫。 姜琴娘头疼,反手抱住她:“不用去,你给我倒一盏水就成了。” 赤朱只得听从,出门去找张氏要温水。 下午暑气渐消,申时末楚辞捉了苏重华带上画具,寻了处风景甚好的高处,两人开始授课。 姜琴娘没见着楚辞,适才松了一口气,她带着赤朱还有罗氏,揣着另外十四两白银,往云村其他人家挨个去走了遍。 当年同白青松一起上沙场的,还有另外十来户人家的青壮年,这些人无一例外,齐齐马革裹尸,没人能回来。 公输每年都送银子回来,只言是受了白青松所托,对这些人家多少有一些照拂。 每家一两白银,这是公输早就分好了的,姜琴娘也不费事,只是走一圈,将银子交给当家人便是。 盖因这档子的事,姜琴娘在云村颇受欢迎,毕竟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不是。 走一圈下来,钱袋子空了,姜琴娘拍了拍袖子,才发现双腿有些酸胀。 罗氏见她上好的缎面绣鞋染上了新泥,就有些心疼:“琴娘,那个苏家老夫人她待你好么?” 姜琴娘眸光微闪,翘起嘴角笑了起来:“您不用操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罗氏望着她脸上那对梨涡,就有些说不上来话:“哎,我就担心她当你是买去,不把你当人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听老大的,那劳什子放妻书不给你才好。” 69.第069章 妻不可欺 此为防盗章  唇线深刻, 上下两唇瓣最是适合亲吻的厚薄程度, 轻掀一点弧度, 吐出一个字—— “你!” 姜琴娘睁大了双眸,黑圆的眼瞳倒影着他的模样溢满震惊。 楚辞抬手, 屈指轻抚过她柔软的耳廓, 微凉的温度,细嫩的手感,他指尖一摘, 耳垂小软肉上的素银嵌珍珠耳铛就落入了他手心。 姜琴娘毫无所觉,她惊措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距离, 冷肃着微红的小脸说:“扶风先生,我是守寡之身,今日我可以当没听到,但往后先生莫要再提。” 听闻这话, 楚辞低笑了声,眉心红线褶褶生辉, 他扬了扬手里的珍珠耳铛:“你的这个,我是说这个可以当束脩。” 姜琴娘连忙摸耳朵,果然已经少了一只耳铛,她莫名就有些生气了:“请先生还我!”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夺。 楚辞举高:“你别误会, 重华初学书画, 兰花等绿植对他来说难了些, 他现在只适合画一些线条简单的死物,我观你这副耳铛简洁大方,明日授课恰适合重华观察一番再画。” 姜琴娘比他矮,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都拿不到,她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她咬起唇,卯着劲去够耳铛,人摇晃几下,没站立稳当摇摇欲坠的像是要摔倒。 “小心。”楚辞长臂一揽,紧紧扣住她细若水蛇的腰身,只觉入手之下,绵软纤细,他一只手都能抱过来。 两人骤然紧贴在一块,姜琴娘闷哼一声,双手攀在他胸口,长卷的睫羽颤动不休,一如胸腔之中澎湃轰鸣的悸动。 纵使她嫁过三次,可从未从未跟任何一个男人靠的这样近过。 她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羞得恨不能钻地下去。 “你……你放开!”她低喝了声,头别开。 楚辞不慌不忙,他表情坦荡,余光不着痕迹的往胸口瞥了眼,正正感受着紧贴胸前的两团浑圆柔软,宛如洁白的新棉,他适才退开半步,确定姜琴娘站稳当了,光明磊落地松手。 “大夫人小心些。”他还轻言细语的叮嘱。 这样正直不阿的坦率模样,反倒衬的姜琴娘小人之心了。 “既是你不愿,耳铛就还与你,束脩之事我本是随口玩笑,你莫要再放心上,每日过来同重华公子一并上课就是。”楚辞捏着珍珠耳铛递过去,简单的素银圈乳白色的珍珠,在他指尖泛着柔柔点光。 姜琴娘瞄他一眼,顿了顿,摘下另一只耳铛:“先生有用就拿去。” 她也不扭捏,收了刚才心头那点不自在,将耳铛丢给他后,提着裙摆转身就走。 楚辞眸光微动,注视着姜琴娘出了书房离开勤勉楼,他捻起一对耳铛,迎着光眯眼看了会。 须臾,他找来一张墨灰色的帕子,在有光亮的书案一角展开,然后将一对耳铛摆放上去,重新铺了白纸,三两下就又画了一幅炭条画。 画好后,他将之搁那也不碰,留待明日授课之时用。 他摸出起先姜琴娘唇肉含着西瓜瓤,黑眸瞥向这边的那张画,展开来自个细细看了会,指尖点在画上人的嘴角处。 他蓦地低笑了声:“怎的这样勾人呢……” 却说姜琴娘一口气跑回自个的汀兰阁,坐在绣架边她才松了口气。 心跳的厉害,像是奔涌不停的潮水,呼啦啦地掀起波浪涌向满月的幕布苍穹。 她双手捂脸,哀叹了声:“姜琴娘,你真不要脸,扶风先生端方君子,你在瞎想些什么!” 好一会心绪稍定,她揉了揉脸,确定不烫了,才轻咳一声,捏起绣花针,心不在焉地刺绣起来。 她手下是一方朱褐色的细棉布,纹绣的是普通的万寿菊平针。 每年在收到公输送来的信札之后,等到六月十五,她便会回一趟罗云村,年年如此,风雨无阻。 今年,也不过没几日了,她得在去之前,赶一身衣裳出来。 隔日,苏重华上书画课之时,姜琴娘如约而至,为了方面练习画作,她还换了身半旧不新窄袖掐腰的短衫。 小孩儿得知要和娘亲一起上课,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听先生讲学之时,格外地认真。 姜琴娘这一辈子是没上过学堂的,她认识的字会的术数,都是当初那青梅竹马教的,还有一些买卖上的事,则是进苏府后,苏大公子在世时传授的。 好在她人不笨,特别是在术数上,几乎是一点就通。 如今学起书画来,本以为会很难,熟料楚辞讲的浅显易懂,很容易就明白。 轮到练习之时,楚辞将自个画的那副珍珠耳铛图摆前头,先让两人观察了翻实物,再行照着他画的来临摹。 苏重华暗自憋着劲,捏着小炭条,要画个更好的出来让母亲大吃一惊。 姜琴娘用不惯触感太硬的炭条,她瞄了几眼苏重华,学着他的模样,握笔的姿势都变换了好几次,仍旧觉得不顺手。 “不对,你要这样握。” 冷不丁耳边响起刻意压低了的嗓音,紧接着手背就覆上了温热干燥的手。 姜琴娘惊了下,抽了抽手竟然没抽动。 “这样,拇指和食指捏着炭条,手腕发力。”楚辞神色认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男女之别,他握着她手,掰开手指头,将炭条放进去,又捏着她指尖,就那样握着在白纸上画下第一根线条。 他弯着腰,头靠的很近,从肩背垂落的鸦发拂到姜琴娘鬓角,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 姜琴娘浑身僵硬,她抿起红唇,像根木头桩子。 好在楚辞示意完便飞快放开她:“大夫人,继续。” 姜琴娘指尖微抖,笔下的线条就歪了,右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楚辞手心的余温,叫她没法继续下去。 “重华,这里画错了。” 她在裙裾上蹭了蹭手背,耳边传来的是楚辞教导苏重华的声音。 她偏头看过去,就见楚辞像教导她一般,握着苏重华的小手,一点一点帮着改正。 70.第070章 今晚陪我 此为防盗章 “哼!”谁都没想到, 一直不吭声的金鹰此时冷笑了声。 那冷笑寒若冰珠,掷到地上就溅起锋锐冰渣雪沫,打在手背,能冻彻肌骨。 蒋明远一个激灵,把惊堂木摔地啪的一声:“还有甚?速速道来!” 那婢女瑟瑟发抖道:“三爷说,姜氏就是狐O媚子,欠O男人O操, 掳了她后要好生教训!” “大人,草民晓得, 三爷一直看二爷的其实不太顺眼, 云家重要的买卖以前都是二爷在理着, 三爷不服气, 三爷曾跟草民说,姜氏也是他先看上的,谁想二爷半路上截胡......” 另外云家的下仆补充说,还学着云练的口吻,当真活灵活现。 然后是一些街坊四邻,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将云家是如何败坏姜琴娘名声一事娓娓道来。 整个正堂里,句句都是铁证, 各个都是证人,说是铁证如山都不为过。 “满口胡言!纯属污蔑!” 就在蒋明远拿起惊堂木,准备定案之际, 被打了几十板子, 眼冒金星, 痛得半死的云练让衙役拖着进来。 他下O半O身腰部以下的位置,鲜血模糊,衣裳经血一沾就黏在皮肉上,被打烂了的肉已经没了知觉,治疗不及时,约莫是要废了的。 云练撑着一口气,怨毒地盯着面目沉静的姜琴娘,他趴地上咬牙道:“大人明鉴,这些云家下仆都是让这毒妇给收买了的,另外草民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姜氏勾引的草民。” 蒋明远惊疑不定,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金鹰,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姜琴娘开口道,她声音清婉柔和,不带半点火气,就像是冰凌凌的春溪,“民妇有没有收买他们,请大人彻查!” 她掷地有声,一身正气凛然,半点不惧云练。 云练阴笑两声,忽的伸手往怀里一掏:“姜氏,你看看这是什么?” 姜琴娘回头,赫然就见云练手上扬着一抹碧蓝,蓝汪汪的颜色,水润哑光,上头点缀几点白云纹,清雅素淡,很是好看。 那赫然是一件抹胸小衣! 姜琴娘黑瞳骤然紧缩,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颤抖起来。 云练恶心又下流的将那抹胸掷在地上,恶意满满的说:“你那日给我这贴身之物时,可不是今天这样说的。”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还往姜琴娘鼓囊囊的胸口扫了圈,仿佛是要剥了她的衣裳。 金鹰唇一抿紧,金面外的星目乍起浮冰碎雪的冷意,锋锐地扫向云练,其中就暗含叠峦而起的杀意。 “大人,分明是这毒妇耐不住寂寞,有此贴身之物为证,先是勾引我,尔后又是勾引我二哥,我二哥不予理会她,她竟然就下毒手,真真蛇蝎心肠!” 云练憋着口气,半趴在地上,字字如刀地扎在姜琴娘身上,恨不能就此说的她去撞柱自尽的好。 蒋明远颇为尴尬,他不好去多查验那抹胸,只得清咳一声问道:“姜氏,那东西可是你的?” 姜琴娘指尖一抖,将膝盖上的裙裾都抓出皱褶来,任谁都看得出她小脸白的吓人。 方书镜目光玩味,他一下一下转着折扇:“九卿,你确定这姜氏受得住?” 这样的诬蔑还有那贴身之物,若是换了旁的女人,约莫早被逼的走投无路一死证清白了。 金鹰微扬下颌,尊荣威仪又冷酷至极。 他目光落在姜琴娘身上,见她身躯娇弱,仿佛被风雨摧残零落的海棠,叫人恁的心疼。 众人只见她闭眼又睁眼,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缓缓开口:“回……” “蒋大人,”金鹰倏地开口打断姜琴娘的话,“将证物呈上!” “诶?”蒋明远一愣,似乎没想到金鹰这时候插手。 “将证物呈上,本官亲自验看!”金鹰一字一句,声音疏朗如冬雪。 蒋明远连忙亲自躬身捡起那碧蓝抹胸,并恭敬地双手呈上。 碧蓝如洗的抹胸,被捻在修长干净的指尖,凭的连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子的羞耻来,让蒋明远这等年纪的都生了点不好意思。 金鹰冷笑一声,星目微眯,嘲弄十足对着云练道:“你说这是姜氏的?” 云练喘着粗气,身上痛的厉害,一脸的冷汗:“不错,就是她的。” 金鹰怒极反笑,扬手将那抹胸砸云练脸上:“荒唐!你当本官不懂女人?这抹胸分明就是还没及笄的姑娘穿的。” 说完这话,他转头正色问姜琴娘:“姜氏,你今年年岁几何?” 姜琴娘如实道:“民妇今年十九。” 金鹰又道:“姜氏已嫁人妇,生的丰腴,岂穿的下这件抹胸,蒋大人,寻个老妇来一验便知。” 蒋明远回过神来,当即让人回后宅,找了老妪来领着姜琴娘下去,将她身上穿着的抹胸和碧蓝色那件一对比,确实大小不对。 云练不服,他掸着脖子嘶声竭力的道:“不对,这东西就是姜氏的,金鹰大人是在包庇!” 这话一落,蒋明远胆儿都快被吓破了,他瞄了金鹰一眼,抄着惊堂木跳下法案就要给云练一记。 “慢着!”金鹰冷冷开口,他警告睨了蒋明远一眼,整遐以待的道:“本官今个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施施然起身,玄色展翅金鹰的制式朝服水波延展,自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度从他身上宣泄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金鹰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云练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却是对姜琴娘道:“姜氏,将你丝帕拿出来。” 姜琴娘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依然将袖子里的帕子掏了出来,并举高头顶,低着头弯着背脊,恭顺地奉上。 金鹰伸手接过,尖锐的鹰喙遮掩下,唇角往上勾了勾,盖因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能看见一截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细腻微光,精致得让人想要摸一把。 他指腹摩挲着丝帕上的针脚,又将那件碧蓝抹胸的针脚一对比,当众冷笑道:“你是睁眼瞎,本官不是,给本官好生看看!” 说着,他将丝帕和抹胸扔云练面前,要他自个看。 蒋明远凑上去,两厢一看,恍然大悟:“抹胸针脚不细密,拐角处还歪歪扭扭的,这两样东西不像是一个人绣的。” 众人听闻这话,也有人上前来验看,谁都没注意到姜琴娘愕然的眸光,她瞥了眼金鹰,又飞快低下了头,便是婢女赤朱亦不敢抬头。 金鹰注意到她表情,心头暗自叹息了一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云练难以置信,他抓着那两件东西,怨毒地盯着姜琴娘,恨不能扑上来一般。 金鹰冷笑连连:“你是想说,本官还再包庇姜氏,嗯?” 这下不管云练还想如何辩驳,蒋明远一惊堂木拍他脑袋上,怒喝道:“混账东西,金鹰大人乃是陛下耳目,上达天听,最是公正严明,他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你和姜氏,何来包庇一说?” 吼完这话,蒋明远兀自不解气,又骂道:“再敢污蔑金鹰大人,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金鹰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回到圈椅里坐下:“蒋大人,定案吧。” 暗地里,谁都没看到,毫无用武之地的状师方书镜朝他竖了大拇指。 啧,何为指鹿为马,这就是了!看姜氏的表情那抹胸应当就是她的,可金鹰掰东扯西,还说的头头是道,比他这状师都舌灿莲花。 “啪”漆黑惊堂木将三尺法案拍出嗡嗡回音,蒋明远一脸肃穆。 “没有今日这遭,本官倒不晓得你们云家在安仁县这么一手遮天,比本官排场都大,连这等污蔑构陷之事都信手拈来,你们眼里还有没王法,有没有本官了?!”蒋明远威仪堂堂,映着头顶的匾额清正极了。 71.第071章 心肝儿啊 此为防盗章  姜琴娘眉心拢起:“怎的就失传了?” 苏瑶摇头:“听说好像是祖上从京城搬到安仁县来, 半路上遗失了。” 姜琴娘转着手里的五彩绣线,陷入沉思之中:“府中可还有留下来的双面绣藏品?” 苏瑶道:“有的,有一幅小插屏,纹绣的是双面异色奶猫春戏图, 应该在我娘那里, 轻易不给看的, 我也只有很小时候的时候,那会父亲还在看过那么一次。” 听闻这话,姜琴娘熄了想从藏品着手研究的心思, 想也不知道古氏定然不会将藏品给她看上一眼。 绷面上,大片怒放的朝颜花已经绣好了, 此时苏瑶正在绣一直墨蓝色的蝴蝶,她看姜琴娘一眼,好奇的问:“嫂子,你怎想起问我这个了?” 姜琴娘将那日在堂上金鹰的提点说了一遍,末了她呷了口茶水:“今年下年会有钦差来县里甄选贡品, 本来云家的云霞锦最有希望选中,我都不抱希望了, 可如今云家名声坏了, 我便还是想试试, 兴许咱们家也能被选中呢。” 苏瑶是个性子软和没野心的姑娘, 她弯眸一笑:“嫂子, 你可真操心。” 姜琴娘失笑, 她拿过对方的绷子瞧了瞧:“老夫人将印收了回去, 外头的买卖我不用再操心,可我也想苏家能越来越好不是。” 说完她又道:“你的绣活越来越好了。” 苏瑶矜持极了:“嫂子我的绣活还是你指点呢,你莫要取笑我了。” 姜琴娘将绷子还给她:“有人拿女红当消遣,有人当吃饭的手艺,但我觉得,既是会就要精会,只有自个会了,这才是资本。” 苏瑶听的似懂非懂,不过她点头道:“嫂子放心吧,我看哪日母亲心情好了,央着她看一眼双面绣藏品,我自个再琢磨琢磨,指不定哪天就琢磨出来了。” 姜琴娘笑了起来,要说整个苏家谁最省心,她一定会选苏瑶和苏重华。 两姑嫂正话间,苏重华扬起张白纸脚下像踩着风火轮般冲进来,他嘴里还喊着:“娘亲,我今天画画了,先生夸我了,还说我很有天赋,日后勤加练习定然能成为大家。” 姜琴娘眉眼舒展,嘴角上翘,一霎那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暖暖柔光。 她弯腰接住小孩儿,吃力地将人抱大腿上坐着:“那给娘和姑姑看看?” 苏重华兴高采烈地抖了抖,然后将手上的画纸平铺在桌上,扬起小脑袋骄傲的说:“先生教我画的兰花,是用的两种不同画法哦。” 只见偌大的白纸上,一半是用深浅不一的水墨胡乱涂鸦的线条纹路,能看出是经过先生修改,至少能分辨出真是一株兰花。 而另一半,则是用古怪的炭迹画的,和水墨勾勒的不同,炭迹显得冷硬,线条更清晰,且不知先生是如何教的,那炭迹兰花画的比水墨粗糙,可却比之更像! 姜琴娘讶然了:“这是怎画出来的?” 小孩儿的眸子亮澄澄的,像通透的水晶葡萄,他挺起胸膛,与有荣焉地道:“先生说,这种炭条是属于古波斯还要远的国度的人用的,画好了能和真的一模一样呢。” 姜琴娘和苏瑶对视一眼,两人女红都很不错,自然也经常挑花样来描,故而对书画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几乎只一眼,两人都看出了炭条画法的神奇。 姜琴娘舔了下丹朱唇珠:“阿瑶,你说若是咱们描这种炭条花样来刺绣会如何?” 苏瑶心肝也在发颤:“嫂子,兴许咱们苏家真能被御庭选中。” 姜琴娘重重点头,她也是同样的想法,遂耐着性子问苏重华:“重华,先生是不是用炭条画的更好?” 小孩儿奶声奶气地一口回道:“自然,先生画的兰花,我都以为是真的呢,差点伸手想去摸。” 闻言,姜琴娘坐不住了,她放下苏重华,当即决定去一趟勤勉楼:“阿瑶,我先去问问扶风先生。” 苏瑶点了点头,反倒是苏重华他今个才上完课,此时并不想回去,便在苏瑶这摸了几个点头,跑开去玩耍了。 彼时,楚辞正在勤勉楼书房里头,他穿着那身月白色纹绣翠色幽篁的长衫,长身而立,左手背身后,右手执毫笔,泼墨写意,随性潇洒。 姜琴娘进来之时,一抬头就见点光从窗牖偷泻进来,笼罩在对方身上,投落下斜长的暗影,将那张脸映衬的斯文端方。 姜琴娘踏进门槛的脚步一顿,她忽的就想起那日在中庭里,他问她的话。 到底是他还是公输,谁更照拂她? 当时,她让这话给问的方寸大乱,转身就跑了,这会再见,她竟是有些心虚气短。 楚辞落完最后一笔,他将毫笔扔进笔洗里头,抬眼道:“大夫人,怎的亲自过来了?若是有事,差人来唤一声即可,这会日头毒,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说着,从书案后头走出来,将案头的白瓷锦鲤薄胎盘里的鲜红西瓜端了过去。 “冰镇过的,大夫人快进来用些。”比起姜琴娘,他反倒更为自在,更像个主人。 姜琴娘在黑漆玫瑰圈椅中坐下,她没用西瓜,而是直接道:“刚才重华给我看了他的画,先生会那种炭条画法?” 楚辞不想她竟是问这个,实诚道:“是,远在重洋之外,另有国度,他们那边习惯用那种硬头笔,书画习惯也和大殷很不一样,力求真实兼具形神。” 姜琴娘倾身,握着扶手急急问:“先生能跟我讲讲么?我觉得那样的风格兴许很适合刺绣。” 楚辞见她真是急了,小巧的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热汗,便是白瓷脖颈,都是润的。 他捏银叉叉了块冰甜的瓜瓤递过去:“大夫人莫急,先用点凉的爽爽口。” 姜琴娘心里装着这事,便没心思用西瓜。 总归书房里头也没外人,楚辞直接将银叉子塞进姜琴娘手里,他起身掸了掸袖子,垂眸俯看她:“大夫人就坐这里用点瓜果,我顷刻就给你画一幅。” 姜琴娘愣了下,没太懂他的意思。 但紧接着她见楚辞抽出张雪白的纸张,夹在一四方的木板上,跟着捏起手指粗细的炭条,对着她的方向,似乎就开始作画了。 72.第072章 金山银山 此为防盗章 姜琴娘顿时驻足, 站在小山坡底下,没再往上走。 “楚先生,学生非是不自重,只是对先生心存慕艾, 情难自禁罢了。”少女娇甜的嗓音哀怨又清愁, 尾语软调, 能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姜琴娘眼波流转,面颊微微泛红,时下的姑娘都这么大胆肆意了?这种话她光是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古语曰一日为师, 终生为父,姑娘的慕艾, 恕楚某不能接受回应,”嗓音严厉起来,有一种说教的古板意味,“望姑娘遵规守矩,莫要误入歧途。” “先生, 学生今年十六,先生也才二十有三, 男未婚女未嫁, 如何不能结为秦晋之好?” “休得妄言, 楚某对姑娘只有师生情分, 绝无其他!” …… 此时, 有风入林, 吹动漫山榴花, 青翠和绯红,簌簌摇曳好不旖旎。 姜琴娘也就听得不太清了,她微微翘起嘴角,白皙面颊上显出一对甜甜的小梨涡:“少女怀春总是诗哪……” 跟在身边的婢女赤朱瞥她一眼,不赞同的道:“做学问的地方,行风花雪月之事,这女学生不应该,师长德性估摸也不好,误人子弟。” 姜琴娘轻声笑起来,脸上那对梨涡就更深:“赤朱莫要这样说,咱们站这无意听了壁角,已是不妥,如何能背后非议?” 这话间,从坡上遥遥走下来一面生的男子,那人身量修长如竹,一袭青衫落拓,走在烈焰如火的榴花林里,衣袖翩跹,鸦发逶迤,竟像是清隽月华,出尘脱俗。 走得近了,姜琴娘才发现,这人皮相上乘,眉心一道细细的红竖纹,浓眉星目点漆墨黑,鼻若悬胆,唇形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斯文端方。 小径狭窄,姜琴娘已经避让到一株榴花树下,艳红榴花瓣层层叠叠,勾住鬓发,掩在青丝间,活色顿生香。 青衫男子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飞快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姜琴娘敛衽回礼,一低头就瞥见那袭青衫袖口边缝开了线,像是被拉扯坏的。 不过惊鸿一眼,男子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榴花林里。 姜琴娘又在原地站了会,估摸着坡顶此时没人了,才提着裙摆慢吞吞得往上爬。 “也不知梅鹤山长引荐的那位扶风先生如何,若是还不成,只怕整个安仁县都请不到合适的西席了。”姜琴娘皱起眉头,很是发愁。 赤朱伸手为她拂开榴花横枝:“重华公子年纪还小,明年启蒙也不晚。” 一路走过来,姜琴娘面颊微红,她喘了口气,鼓囊囊的胸口撑得衣襟饱满充盈,浑圆如球。 “下年就六岁了,老夫人爱护他如眼珠,已经说了请西席过府启蒙,暂且不去书院。”姜琴娘抖了抖披风,稍稍拢住前胸。 不过片刻,两人就上到坡顶,顶上立有四角凉亭一座,亭中正好无人。 姜琴娘出了一身细汗,燥热黏糊不甚舒服,她进了亭,让赤朱帮忙褪下披风。 此时方见她腰姿儿纤细若约素,一握掌中轻,灰蓝色银线纹边的素面裙裾包裹着一双笔直幼细的腿。 那身段,该丰腴的地儿十二分丰腴,该瘦该细的,又很细瘦,真真极品尤物。 偏生她脸又嫩的很,分明十八O九的年纪了,笑起来梨涡浮现的时候,就跟未曾及笄的小姑娘一样,说是童颜都不为过。 姜琴娘单手撑在美人靠上,偏头往外看去,视野之中,翠色缀殷,葳蕤滟潋,艳色如火又烈焰缤纷,好一派美景如画。 一刻钟后,赤朱眼尖,远远看见个穿着月白色鸦青滚边襕衫的人影飞快过来。 “大夫人,扶风先生来了。”赤朱站到姜琴娘身边,又将薄披风给她披上,掩住她胸前的圆挺。 姜琴娘正襟危坐,双手拢腿上,抬起眼来,就见着一张刚刚见过的、熟悉的、皮相上乘的脸! 诶? 她眨了眨眼,看看赤朱,没认错人吧? “敢问亭内可是苏家大夫人?”清亮嗓音依旧疏朗,犹如银器碰撞之声。 姜琴娘心头的期待瞬时淡了几分:“正是小妇人,足下便是扶风先生?” 她记得,起先这人拒绝慕艾的女学生时,可是自称“楚某”。 “在下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青州人士。”兴许是重规矩,说这话时楚辞站在亭外阼阶下,头都没抬。 姜琴娘不自觉皱起眉头,这和书院女学生掰扯不清的先生,不知品行就请回府给小孩儿做西席,约莫不大合适。 婢女赤朱反而想的更多,先生有个好相貌,她家夫人又是安仁县出了名的寡妇,同住一府,怕是能编排出几箩筐的是非来。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许久没听到对方说话,楚辞撩起眼睑往亭里看了眼。 这一眼,他就讶然了:“原来刚才遇见的就是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黑瞳水润盈波,清清透透:“是,起先听到先生和……本是无意,先生见谅。” 楚辞一下抿紧嘴角,复又垂眸:“大夫人,一应都是误会,楚某并不曾……” 话到这里,他接连摇头,竟是觉得有些解释不清:“罢了,楚某行的端坐的正,自问问心无愧。” 姜琴娘转着帕子,几息功夫就下了决定:“我原本以为扶风先生是位头须皆白的老翁,眼下来看,苏家不适合请先生了。”。 楚辞眉心攒拢,那一线竖纹就越发显红:“为何?学识与年纪并无干系。” 姜琴娘起身,披风延展垂落,将她姣好的身段罩的严严实实。 她走出凉亭,站在阼阶上局促地福了一礼:“先生学富五车,梅鹤山长也称赞先生是安仁县数一数二不可多得的才俊,实乃小妇人身份之故,不便请先生过府,先生高洁,若因小妇人而污了名声,小妇人羞愧难当。” 她说着这话,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发现他不仅换了衣裳,而且这身襕衫有些旧,膝前横襕起了毛边,纵使被铜壶烫压的整整齐齐,仍然看出拮据窘迫。 “身正不怕影斜,大夫人多虑了。”楚辞目不斜视一脸正气。 姜琴娘似乎不擅八面玲珑,她说每一句话都要先想好几遍。 “劳烦先生白跑一趟,一点茶钱,望先生笑纳。”她从赤朱那拿了足足十两白银,不想随意得罪人。 楚辞摇头,推拒回去:“无功不受禄。” 他顿了顿,又拱手说:“昔年,楚某曾为京城晋王世子启蒙,论学识见闻,楚某自信安仁县大夫人再找不出第二个,望大夫人三思。” 73.第073章 媳妇能干 此为防盗章 脸上略施薄黛, 掩去眼下疲惫,瞧着精神一些,她从汀兰阁出来, 瞧着对面的勤勉楼就皱起了眉头。 姜琴娘曾听说过,苏家祖上五代之前, 那也是京城人士, 后来家道中落, 才来的安仁县。 五代过去,苏家在安仁县已经成为数一数二的富户, 一家三房的府门, 占地颇为宽敞。 整个苏府坐北朝南, 中轴正中是以福寿堂为主,称为北廊,住着苏家的大房,也是古氏的嫡长子这一脉。 只不过,如今嫡长子故去, 独留下守寡的姜琴娘和苏重华,以及十六岁的胞妹苏瑶。 西边是古氏的庶子二房一家, 东边住的三房,也是庶子出身, 这两房的人鲜少过来北廊走动, 约莫晓得古氏不待见。 姜琴娘入府两年有余, 除却她进门那会, 还有每年佳节新年, 三房的人会坐到一块,平素决计是见不到的。 她的汀兰阁和苏重华的勤勉楼在北廊以东,出去过条甬道,就是三房的地界。 汀兰阁属于后宅院落,但最是靠近前院,往常方便姜琴娘进出操持外头的生意。 勤勉楼在前院,因着苏重华年纪还小,他同姜琴娘这个继母的关系又十分要好,故而才将这座最接近后宅的院落给了他。 如今,姜琴娘只要一想到楚辞会住进勤勉楼,她就倍觉浑身不自在。 “大夫人,瑶姑娘来了,说是想和您一块过去福寿堂。”澄琉低声道。 姜琴娘面有恍惚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装着事,云锻的死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那点不自在只有那么一瞬,她就没精力再去介怀。 苏瑶今年十六,是古氏膝下独女,去年及笄,还不曾婚配人家。 远远的,她见着姜琴娘,当即眼眸一亮,提起裙摆小跑过来,微微红着脸道:“嫂嫂,听说给重华找好了西席?” 苏瑶长的和古氏并不像,她脸如鹅蛋,杏眼水汪,琼鼻粉唇,身量高挑纤秾有度,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椒O乳小腰。 整个人秀丽雅致,性子还温婉乖巧,任哪家长辈瞧了都会喜欢。 姜琴娘扯了扯嘴角:“是,已经找好了,是位学识渊博的先生。” 苏瑶不曾察觉姜琴娘的精神头不好,她眉眼弯弯,难得小声调侃了句:“怕不是个糟老头子吧?” 姜琴娘摇头失笑,眼见时辰差不多,遂道:“走吧,去晚了会怠慢先生。” 两姑嫂一路,多数时候是苏瑶低声在说话,姜琴娘安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不过一刻钟,两人穿过垂花拱门,就见白姑领着一袭青衫的楚辞从外头进来。 许是看见了姜琴娘,楚辞站到一边,半垂眼眸等着。 姜琴娘打起精神,和苏瑶上前,率先福礼:“姜氏见过先生,先生入住勤勉楼可还习惯?要是有需要的,先生但说无妨。” 楚辞这回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扶风先生?” “大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楚辞忽然问道。 姜琴娘微微一笑,丹朱红唇烈焰流辉:“劳先生挂念,服了汤药,已经好多了。” 楚辞点了点头,末了又说:“大夫人乃一家之主,当多多保重身子。” 闻言,姜琴娘勉强笑了笑,她回过头来,见苏瑶面红耳赤地躲在她背后,羞怯难当,便介绍道:“这是我小姑苏瑶,苏瑶来见过扶风先生。” 苏瑶本以为请的西席是位老翁,却不曾想,扶风竟是这样年轻,面容清隽,芝兰玉树,一身气度端方君子,真真好看。 她绞着帕子,声如蚊呐地行礼:“苏瑶见过扶风先生。” 楚辞无甚表情,淡淡拱手回礼,全然不曾多看苏瑶一眼。 白姑在旁笑道:“哎哟,往后扶风先生就将府上当成自个家里,莫要客气,怪生疏的,老夫人已经在催了,大夫人我等先行进膳厅?”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宽袖微摆,伸手虚引,避让一边,让楚辞先进厅。 苏瑶眼瞅着楚辞进了膳厅,美目盈光,水润雾蒙。 她轻轻拽了下姜琴娘袖角,凑上去咬耳朵:“嫂嫂怎的早没提醒我,扶风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糟老头子,害我丢脸了。” 姜琴娘不好说甚,小姑子人很是单纯,性子容易害羞,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乍然见着外男,手脚无措的哪哪都不自在。 “要甚提醒?这不见着就晓得了?”姜琴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日后约莫还会时常见着先生,莫不然你都要这样躲起来?” “嫂嫂,”苏瑶羞窘,揪着她袖子跺脚,“你莫要再这样取笑我。” 姜琴娘提着裙摆进门,人还没站稳,劲风袭来,软软一团的小孩儿冲了过来抱住她大腿。 “母亲,母亲,我今天也很乖哦。”苏重华仰起小脸,奶声奶气的道。 姜琴娘心尖发软,她抬手揉了揉小孩儿发顶:“母亲晓得了,那母亲让厨子给咱们重华卤鸡腿怎么样?” 小孩儿眼眸发亮,圆圆的跟水晶葡萄一样,他还比划着说:“要大鸡腿,这么大这么大的。” 姜琴娘低笑了声,眉目温柔,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母性柔光。 也只有面对苏重华的时候,她才能有片刻的松快和开心。 她弯腰抱起苏重华:“好,母亲亲自给重华挑鸡腿!” 两母子旁若无人的亲近,本是天伦之景,然就是有人觉得刺眼。 古氏轻咳一声,板着脸,法令纹深刻:“慈母多败儿,重华下年六岁,还抱什么抱,先生还在赶紧下来。” 苏重华噘了噘小嘴,恋恋不舍的从姜琴娘柔软的怀抱里滑下来,他忐忑不安地瞅着陌生的楚辞,怯生地拉住了姜琴娘一根手指头。 楚辞眼神柔和几分:“重华公子赤子天性,人之常情,勿须在意。” 先生都发了话,古氏便不好再严苛,对于苏重华和姜琴娘这对继母子之间的感情亲厚,她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既是希望姜琴娘将苏家大房唯一的血脉视如己出,好生栽培。 另一方面,她又不喜欢看到苏重华亲近继母姜琴娘,若是过于孝顺,就好像是对她、对逝去之人的背叛。 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对,可感情的事哪里是能控制的。 就如同,她一边依赖着姜琴娘对苏家的付出,另一边却看不上她,任她如何恭敬都不会满意一样的。 “重华来,祖母跟你介绍先生认识。”古氏朝苏重华招手。 苏重华犹豫了下,才松开姜琴娘的手,他似乎有些畏惧,战战兢兢的,不复刚才的活泼。 姜琴娘见苏重华并不排斥楚辞,一大一小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了解。 她索性折身出了膳厅,招来澄琉,吩咐她让厨子多卤一份鸡腿。 既然是承诺了小孩儿,姜琴娘也从不失信,该如何就如何。 不多时,苏重华熟悉了楚辞,不仅不怕生了,还被他说的一些有趣见闻迷住了,巴巴地靠他大腿边,一口一个先生,喊得亲热。 一直到用膳,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坐到姜琴娘这边来,嘴里还道:“先生,你明天就能教我习字么?” 楚辞坐在古氏的左手边,举止斯文,彬彬有礼:“明天不行,半月之后吧,你还小,我先教你其他的。” 苏重华也不失望,他坐在自己专用的高椅子里,晃了晃小短腿,心里头充满期待。 姜琴娘帮他挪好高椅,欣慰道:“先生博学多才,重华一定要好生跟先生做学问,日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苏重华重重点头,绷着肉肉小脸很有决心的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偷懒的。” 古氏笑的甚为开怀,她捻起帕子,轻轻揩了下湿润的眼角,一时间倒想起了故去的儿子,心情复杂。 “先生,我孙儿可堪造就?”她殷切问道。 楚辞微微一笑,星目粲然若黑曜石:“本性纯善,又孝顺贴心,还勤奋进取,令公子日后前途无量。” 这样的话,谁都喜欢听,便是连姜琴娘眼底都透出欢喜来,古氏更是高兴,她瞧着苏重华,仿佛明个亲孙儿就能中状元了一般。 “用膳,用膳,先生莫要客气。”古氏率先动筷招呼。 一桌接风宴,很是丰盛,至少在楚辞看来,同他从前在京城用的都不逞多让。 他当真也不客气,捡着喜欢的用。 宴席才开,姜琴娘让澄琉照顾着苏重华,她则起身,略敛袖子,站到古氏身侧,捻起一双干净的竹箸布起菜来。 她熟知古氏喜好,便依着她的习惯布。 楚辞用膳的动作微顿,食指略一动,手上的竹箸就转了圈。 沉吟片刻,他勾起嘴角道:“大夫人乃大孝之人。” 伺候古氏,这些年来姜琴娘早做习惯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先生过奖,亡夫先去,孝顺婆母,自然是我这做儿媳应该的。” 古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淡淡的说:“你也去用吧。” 姜琴娘福身退下,将手里的竹箸递给了白姑。 她重新落座,可也没用任何一点,反而是夹了鸡腿,分苏重华和苏瑶一人一个。 苏瑶耳朵红红着,头都快低到碗里去了,她很小声地道谢:“多谢嫂嫂。” 苏重华还小,姜琴娘遂拿了小叉子和银剪子,将鸡腿肉撕扯成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小盏里,方便他取用。 她这一番,先上伺候老的,跟着又要顾着小的,便是下仆都比她清闲。 楚辞眸光一闪,忽的就没了胃口。 眼瞧着一桌人,前后用完膳,姜琴娘才得空胡乱扒了几口饭,那菜也是捡自个面前的用,旁的美味菜肴,碍着规矩,根本不会取用。 用完膳,几人移步花厅,闲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苏重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开始瞌睡。 姜琴娘抱着小孩儿,索性跟古氏说了声,先行回院,苏瑶连忙一并离开。 楚辞理所当然起身,跟着一起。 74.第074章 我后悔了 此为防盗章  她穿着一身轻便的素色细葛布长裙,拢宽松得月白色轻纱披肩, 一头青丝挽成慵懒的堕马髻, 斜插白玉簪, 除却这点,她连耳珰都不曾戴一对。 脸上略施薄黛,掩去眼下疲惫, 瞧着精神一些, 她从汀兰阁出来,瞧着对面的勤勉楼就皱起了眉头。 姜琴娘曾听说过, 苏家祖上五代之前, 那也是京城人士, 后来家道中落,才来的安仁县。 五代过去,苏家在安仁县已经成为数一数二的富户, 一家三房的府门, 占地颇为宽敞。 整个苏府坐北朝南, 中轴正中是以福寿堂为主, 称为北廊,住着苏家的大房,也是古氏的嫡长子这一脉。 只不过, 如今嫡长子故去,独留下守寡的姜琴娘和苏重华, 以及十六岁的胞妹苏瑶。 西边是古氏的庶子二房一家, 东边住的三房, 也是庶子出身,这两房的人鲜少过来北廊走动,约莫晓得古氏不待见。 姜琴娘入府两年有余,除却她进门那会,还有每年佳节新年,三房的人会坐到一块,平素决计是见不到的。 她的汀兰阁和苏重华的勤勉楼在北廊以东,出去过条甬道,就是三房的地界。 汀兰阁属于后宅院落,但最是靠近前院,往常方便姜琴娘进出操持外头的生意。 勤勉楼在前院,因着苏重华年纪还小,他同姜琴娘这个继母的关系又十分要好,故而才将这座最接近后宅的院落给了他。 如今,姜琴娘只要一想到楚辞会住进勤勉楼,她就倍觉浑身不自在。 “大夫人,瑶姑娘来了,说是想和您一块过去福寿堂。”澄琉低声道。 姜琴娘面有恍惚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装着事,云锻的死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那点不自在只有那么一瞬,她就没精力再去介怀。 苏瑶今年十六,是古氏膝下独女,去年及笄,还不曾婚配人家。 远远的,她见着姜琴娘,当即眼眸一亮,提起裙摆小跑过来,微微红着脸道:“嫂嫂,听说给重华找好了西席?” 苏瑶长的和古氏并不像,她脸如鹅蛋,杏眼水汪,琼鼻粉唇,身量高挑纤秾有度,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椒O乳小腰。 整个人秀丽雅致,性子还温婉乖巧,任哪家长辈瞧了都会喜欢。 姜琴娘扯了扯嘴角:“是,已经找好了,是位学识渊博的先生。” 苏瑶不曾察觉姜琴娘的精神头不好,她眉眼弯弯,难得小声调侃了句:“怕不是个糟老头子吧?” 姜琴娘摇头失笑,眼见时辰差不多,遂道:“走吧,去晚了会怠慢先生。” 两姑嫂一路,多数时候是苏瑶低声在说话,姜琴娘安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不过一刻钟,两人穿过垂花拱门,就见白姑领着一袭青衫的楚辞从外头进来。 许是看见了姜琴娘,楚辞站到一边,半垂眼眸等着。 姜琴娘打起精神,和苏瑶上前,率先福礼:“姜氏见过先生,先生入住勤勉楼可还习惯?要是有需要的,先生但说无妨。” 楚辞这回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扶风先生?” “大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楚辞忽然问道。 姜琴娘微微一笑,丹朱红唇烈焰流辉:“劳先生挂念,服了汤药,已经好多了。” 楚辞点了点头,末了又说:“大夫人乃一家之主,当多多保重身子。” 闻言,姜琴娘勉强笑了笑,她回过头来,见苏瑶面红耳赤地躲在她背后,羞怯难当,便介绍道:“这是我小姑苏瑶,苏瑶来见过扶风先生。” 苏瑶本以为请的西席是位老翁,却不曾想,扶风竟是这样年轻,面容清隽,芝兰玉树,一身气度端方君子,真真好看。 她绞着帕子,声如蚊呐地行礼:“苏瑶见过扶风先生。” 楚辞无甚表情,淡淡拱手回礼,全然不曾多看苏瑶一眼。 白姑在旁笑道:“哎哟,往后扶风先生就将府上当成自个家里,莫要客气,怪生疏的,老夫人已经在催了,大夫人我等先行进膳厅?”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宽袖微摆,伸手虚引,避让一边,让楚辞先进厅。 苏瑶眼瞅着楚辞进了膳厅,美目盈光,水润雾蒙。 她轻轻拽了下姜琴娘袖角,凑上去咬耳朵:“嫂嫂怎的早没提醒我,扶风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糟老头子,害我丢脸了。” 姜琴娘不好说甚,小姑子人很是单纯,性子容易害羞,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乍然见着外男,手脚无措的哪哪都不自在。 “要甚提醒?这不见着就晓得了?”姜琴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日后约莫还会时常见着先生,莫不然你都要这样躲起来?” “嫂嫂,”苏瑶羞窘,揪着她袖子跺脚,“你莫要再这样取笑我。” 姜琴娘提着裙摆进门,人还没站稳,劲风袭来,软软一团的小孩儿冲了过来抱住她大腿。 “母亲,母亲,我今天也很乖哦。”苏重华仰起小脸,奶声奶气的道。 姜琴娘心尖发软,她抬手揉了揉小孩儿发顶:“母亲晓得了,那母亲让厨子给咱们重华卤鸡腿怎么样?” 小孩儿眼眸发亮,圆圆的跟水晶葡萄一样,他还比划着说:“要大鸡腿,这么大这么大的。” 姜琴娘低笑了声,眉目温柔,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母性柔光。 也只有面对苏重华的时候,她才能有片刻的松快和开心。 她弯腰抱起苏重华:“好,母亲亲自给重华挑鸡腿!” 两母子旁若无人的亲近,本是天伦之景,然就是有人觉得刺眼。 古氏轻咳一声,板着脸,法令纹深刻:“慈母多败儿,重华下年六岁,还抱什么抱,先生还在赶紧下来。” 苏重华噘了噘小嘴,恋恋不舍的从姜琴娘柔软的怀抱里滑下来,他忐忑不安地瞅着陌生的楚辞,怯生地拉住了姜琴娘一根手指头。 楚辞眼神柔和几分:“重华公子赤子天性,人之常情,勿须在意。” 先生都发了话,古氏便不好再严苛,对于苏重华和姜琴娘这对继母子之间的感情亲厚,她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既是希望姜琴娘将苏家大房唯一的血脉视如己出,好生栽培。 另一方面,她又不喜欢看到苏重华亲近继母姜琴娘,若是过于孝顺,就好像是对她、对逝去之人的背叛。 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对,可感情的事哪里是能控制的。 就如同,她一边依赖着姜琴娘对苏家的付出,另一边却看不上她,任她如何恭敬都不会满意一样的。 “重华来,祖母跟你介绍先生认识。”古氏朝苏重华招手。 苏重华犹豫了下,才松开姜琴娘的手,他似乎有些畏惧,战战兢兢的,不复刚才的活泼。 姜琴娘见苏重华并不排斥楚辞,一大一小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了解。 她索性折身出了膳厅,招来澄琉,吩咐她让厨子多卤一份鸡腿。 既然是承诺了小孩儿,姜琴娘也从不失信,该如何就如何。 不多时,苏重华熟悉了楚辞,不仅不怕生了,还被他说的一些有趣见闻迷住了,巴巴地靠他大腿边,一口一个先生,喊得亲热。 一直到用膳,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坐到姜琴娘这边来,嘴里还道:“先生,你明天就能教我习字么?” 楚辞坐在古氏的左手边,举止斯文,彬彬有礼:“明天不行,半月之后吧,你还小,我先教你其他的。” 苏重华也不失望,他坐在自己专用的高椅子里,晃了晃小短腿,心里头充满期待。 姜琴娘帮他挪好高椅,欣慰道:“先生博学多才,重华一定要好生跟先生做学问,日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苏重华重重点头,绷着肉肉小脸很有决心的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偷懒的。” 古氏笑的甚为开怀,她捻起帕子,轻轻揩了下湿润的眼角,一时间倒想起了故去的儿子,心情复杂。 “先生,我孙儿可堪造就?”她殷切问道。 楚辞微微一笑,星目粲然若黑曜石:“本性纯善,又孝顺贴心,还勤奋进取,令公子日后前途无量。” 这样的话,谁都喜欢听,便是连姜琴娘眼底都透出欢喜来,古氏更是高兴,她瞧着苏重华,仿佛明个亲孙儿就能中状元了一般。 “用膳,用膳,先生莫要客气。”古氏率先动筷招呼。 一桌接风宴,很是丰盛,至少在楚辞看来,同他从前在京城用的都不逞多让。 他当真也不客气,捡着喜欢的用。 宴席才开,姜琴娘让澄琉照顾着苏重华,她则起身,略敛袖子,站到古氏身侧,捻起一双干净的竹箸布起菜来。 她熟知古氏喜好,便依着她的习惯布。 楚辞用膳的动作微顿,食指略一动,手上的竹箸就转了圈。 沉吟片刻,他勾起嘴角道:“大夫人乃大孝之人。” 伺候古氏,这些年来姜琴娘早做习惯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先生过奖,亡夫先去,孝顺婆母,自然是我这做儿媳应该的。” 古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淡淡的说:“你也去用吧。” 姜琴娘福身退下,将手里的竹箸递给了白姑。 她重新落座,可也没用任何一点,反而是夹了鸡腿,分苏重华和苏瑶一人一个。 苏瑶耳朵红红着,头都快低到碗里去了,她很小声地道谢:“多谢嫂嫂。” 苏重华还小,姜琴娘遂拿了小叉子和银剪子,将鸡腿肉撕扯成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小盏里,方便他取用。 她这一番,先上伺候老的,跟着又要顾着小的,便是下仆都比她清闲。 楚辞眸光一闪,忽的就没了胃口。 眼瞧着一桌人,前后用完膳,姜琴娘才得空胡乱扒了几口饭,那菜也是捡自个面前的用,旁的美味菜肴,碍着规矩,根本不会取用。 用完膳,几人移步花厅,闲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苏重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开始瞌睡。 姜琴娘抱着小孩儿,索性跟古氏说了声,先行回院,苏瑶连忙一并离开。 楚辞理所当然起身,跟着一起。 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暮色沉沉,澄琉在前打着灯笼,姜琴娘背着苏重华,走得小心翼翼。 楚辞一路跟后面,盖因勤勉楼和汀兰阁离得近,故而两人同路,至于苏瑶的院子却是走的另外方向。 才走到半路,姜琴娘已经开始喘气,小孩五六岁了,背久了,又沉又酸手。 她正欲让澄琉接一下,冷不防背上一轻,她再回头,苏重华已经在楚辞怀里。 楚辞朝她弯了下眼梢,眉心一竖红纹褶褶生辉,在朦胧的夜色下,出奇得俊。 “我带他回去,大夫人身子不适,当多休息少使力。”楚辞道。 姜琴娘觉得许是夜色原因,她竟从楚辞压低了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温柔体贴。 楚辞率先迈开步子,从她面前越过,苏重华的小厮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姜琴娘垂眸,她揉了揉手腕,适才抬脚。 到了两院之间分叉小径路口,姜琴娘见楚辞抱着人等在那,她快步上前:“回了院,先生将重华给小厮就可。” 楚辞点了点头,他比姜琴娘高许多,这般凝视着她的时候,显得既是认真又专注。 姜琴娘面皮一烫,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扶风先生还有吩咐?” 楚辞伸手,送至她面前:“我观大夫人并未用多少膳食,回去肚子应当要饿的,这个给大夫人垫垫。” 修长无茧,骨节匀称的手,月华泼洒,就覆上一层柔柔点光,此刻温热的掌心上,安安静静躺着两枚干红枣。 那红枣姜琴娘知道,起先福寿堂案几果盘里搁着的,一个有鸡蛋那么大,肉多核小,又糯又甜。 见姜琴娘愣愣看着,不说话也不接,楚辞手又往前送了送:“白日里大夫才说大夫人血气不足,红枣补气血。” 姜琴娘倏的就笑了,又大又圆的点漆眼瞳映着面前的人,心上就划过点滴暖意:“多谢先生关心,我会注意的。” 有时候她赤诚相待的家人,其实还不如陌生人来的真心。 素手轻抬,指尖微凉,捻起两粒红枣的同时,不经意就划过他掌心,轻若浮羽,酥酥麻麻。 楚辞垂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大夫人也应当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总会让……人担心。” 姜琴娘并未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停顿,她想起云锻的死,好心情转瞬就没了,毕竟或许她根本就没几天自在了。 她自晒一笑,朝楚辞摆手:“先生早些回去吧。” 话毕,只留给楚辞一抹裙裾飘扬的背影。 云村的人三两也散了,不多时除却浑然不知要如何办的姜家,还有那等想看热闹的,田埂子上也就只有几户人家。 楚辞慢条斯理地收了手上那金黄色的套子,也不知他将那东西搁哪,随手翻转就没了。 姜祖德此时回过神来,他吞了吞口水忌惮地看着楚辞,拉过姜母,怂恿道:“她是你的女儿,你开口求她,她不敢不听,你快求她。” 姜母畏畏缩缩,期期艾艾的道:“琴娘,祖德是你弟弟,事关他前程,他若考中了秀才,你在苏家也有脸面不是,你就不要太计较了。” 姜琴娘懒得再多看姜家一眼,她自顾自给苏重华揉拍身上的泥屑,一言不发。 姜母扭着手又说:“琴娘,祖德他课业很好的,私塾先生都说,他这回一定能考中,咱们老姜家要出读书人了,你就行行好,让这位先生不要写信了,娘这里给你跪下了。” 姜母说着,当真朝着姜琴娘的方向跪了下去。 姜琴娘侧身避开,揽着苏重华的手都在发抖,甚至她贝齿太用力,将唇肉都咬出了腥甜的血迹。 为人父母的,连给女儿下跪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这是要往她脑袋上扣屎盆子,让人把她浸猪笼,受天打雷劈! 楚辞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一步,刚好挡在姜琴娘面前,旁人瞧过去,也只以为姜母是在给他下跪。 他嘴角噙着冷笑,姜琴娘受不的,他可是百无禁忌,受姜家满门三叩九拜那都是使得的! 罗成摇头叹息,也觉得姜家人很一言难尽,再是女儿可也没道理这样压榨的。 不过,村里的读书人本就不多,姜祖德除考了的话,他倒真觉得可惜。 “那个,琴娘你看到底是一家人不是,你……”罗成赔着笑脸,并不敢直接求到楚辞面前。 “成叔!”姜琴娘抱起苏重华,“扶风先生决定的事,我干预不了。” 罗成讪讪,不好再劝,只得认为姜家倒霉。 姜祖德却是不干了,他跳起脚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就骂了起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自家人不帮,尽是向着外人,野男人这样维护你,莫不然是你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睡了还是给他银子了?” “闭嘴!” “姜祖德,闭嘴!” 两声喝同时响起,却是楚辞和罗成不约而同喝道。 姜琴娘气的浑身哆嗦,她倒不是在意自个名声,却是气这等污言秽语让苏重华也听了去。 她单手捂着小孩儿耳朵,红着眼圈咬着牙道:“成叔,在村里吩咐下去,从今年起苏家不收姜家的蚕茧,姜家耕种的桑园苏家收回!” 罗成应下了才猛地反应过来姜琴娘说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琴娘,你……” 这是要将姜家满门都往死路上逼啊! 姜父也是摇摇欲坠,他怎么也没想到,昔年任他打骂的女儿,如今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耕种的桑园没了,喂养的蚕虫结的茧也卖不出去,这是,这是砸饭碗,让人去死呢! “琴娘,你要逼死为娘吗?”姜母朝着她哭喊起来。 姜琴娘脸上生出挣扎,心里有片刻的柔软,眼梢之间更是溢出盈盈水光。 “别求她了!”姜祖德发了疯,被除名不能去县学考试,他已然疯魔,仿佛看到大好的前程被生生断送。 姜祖德拽起姜母,双目赤红地盯着姜琴娘,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女表子!贱人!你和小畜生都不得好死,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你敢不让我去县学参考,我就天天上苏家来闹,闹到他们把你休回来,”姜祖德面目狰狞,浓烈的恶意叫人心惊,“老子再磋磨死你,把你卖到到窑子里去让男人日夜O操!” 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个读书人说的出来的,更何况还是同胞手足,真真恶毒。 姜琴娘死死捂着苏重华的耳朵,不叫他听到这些不好的。 楚辞面色铁青,他二话不说大步过来,拎起姜祖德前襟就把人往地上一掼。 只见他冷笑一声,宽袖一抖,一条小指粗细的绳索顺手腕滑出来,然后以迅雷及掩耳之势三两下将人绑了个结实。 “放开我儿子!”姜母高喊了声,和姜父两人扑将过来,想要护着姜祖德。 楚辞拽着绳索一拉,让两人扑了个空,他抬脚踩着姜祖德胸口,厉声喝道:“再敢靠近,我就弄死他!” 姜父姜母投鼠忌器,唯唯诺诺不敢再上前,只得远远的嘴上告饶。 “放开我,放开我!”姜祖德脸红筋涨,在地下挣扎。 楚辞冷笑,脚尖稍稍用力,眯眼道:“嘴巴脏是不是?不安好心是不是?不当她是你姐是不是?” 一连三问,一声比一声戾气重,一声比一声寒意森森。 姜琴娘让楚辞这模样吓到了,认识以来,她就从未见他这样暴怒,仿佛下一刻真会杀人似的。 她将苏重华脑袋按到怀里不让他看,犹豫了会,还是喊道:“先生……” “没你的事!”楚辞回头喝了声,他弯腰像拎小鸡崽一样掐着姜祖德脖子将人提拎了起来。 “看在琴娘的份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楚辞低声说着,那声音中饱满威胁,他五指用力,掐的姜祖德喘不上气,眼珠凸出眶来,“你若敢往苏家去闹腾,再对她不敬,我定然叫你生死不如,不要质疑我的话!” 因为没法呼吸,濒临死亡的恐惧笼罩下来,让姜祖德畏惧又绝望,他甚至连求饶都做不到。 楚辞见他吃了教训,才像扔抹布一样把人丢出去。 那捆在对方身上的绳索嗖的一声弹射回来,楚辞手腕一翻,就收了起来。 姜祖德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姜父和姜母扑上来,既是心疼又痛心。 “好,姜琴娘你翅膀硬了,你可真是好样的。”姜父扶着姜祖德,心痛坏了。 姜母简直心都要碎了,她哭嚎起来:“琴娘,祖德可是你亲弟弟呀,你的亲弟弟哪!” 这等的偏心,偏的很是没边了。 姜琴娘眼梢隐现泪光,有过的软弱在这刻悉数都化为坚冰玄铁,她用力抱住苏重华,仿佛小孩儿才是她的全部。 在场几人就听她说—— 那冷笑寒若冰珠,掷到地上就溅起锋锐冰渣雪沫,打在手背,能冻彻肌骨。 蒋明远一个激灵,把惊堂木摔地啪的一声:“还有甚?速速道来!” 那婢女瑟瑟发抖道:“三爷说,姜氏就是狐O媚子,欠O男人O操,掳了她后要好生教训!” “大人,草民晓得,三爷一直看二爷的其实不太顺眼,云家重要的买卖以前都是二爷在理着,三爷不服气,三爷曾跟草民说,姜氏也是他先看上的,谁想二爷半路上截胡......” 另外云家的下仆补充说,还学着云练的口吻,当真活灵活现。 然后是一些街坊四邻,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将云家是如何败坏姜琴娘名声一事娓娓道来。 整个正堂里,句句都是铁证,各个都是证人,说是铁证如山都不为过。 “满口胡言!纯属污蔑!” 就在蒋明远拿起惊堂木,准备定案之际,被打了几十板子,眼冒金星,痛得半死的云练让衙役拖着进来。 他下O半O身腰部以下的位置,鲜血模糊,衣裳经血一沾就黏在皮肉上,被打烂了的肉已经没了知觉,治疗不及时,约莫是要废了的。 云练撑着一口气,怨毒地盯着面目沉静的姜琴娘,他趴地上咬牙道:“大人明鉴,这些云家下仆都是让这毒妇给收买了的,另外草民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姜氏勾引的草民。” 蒋明远惊疑不定,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金鹰,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姜琴娘开口道,她声音清婉柔和,不带半点火气,就像是冰凌凌的春溪,“民妇有没有收买他们,请大人彻查!” 她掷地有声,一身正气凛然,半点不惧云练。 云练阴笑两声,忽的伸手往怀里一掏:“姜氏,你看看这是什么?” 姜琴娘回头,赫然就见云练手上扬着一抹碧蓝,蓝汪汪的颜色,水润哑光,上头点缀几点白云纹,清雅素淡,很是好看。 那赫然是一件抹胸小衣! 姜琴娘黑瞳骤然紧缩,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颤抖起来。 云练恶心又下流的将那抹胸掷在地上,恶意满满的说:“你那日给我这贴身之物时,可不是今天这样说的。”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还往姜琴娘鼓囊囊的胸口扫了圈,仿佛是要剥了她的衣裳。 金鹰唇一抿紧,金面外的星目乍起浮冰碎雪的冷意,锋锐地扫向云练,其中就暗含叠峦而起的杀意。 “大人,分明是这毒妇耐不住寂寞,有此贴身之物为证,先是勾引我,尔后又是勾引我二哥,我二哥不予理会她,她竟然就下毒手,真真蛇蝎心肠!” 云练憋着口气,半趴在地上,字字如刀地扎在姜琴娘身上,恨不能就此说的她去撞柱自尽的好。 蒋明远颇为尴尬,他不好去多查验那抹胸,只得清咳一声问道:“姜氏,那东西可是你的?” 姜琴娘指尖一抖,将膝盖上的裙裾都抓出皱褶来,任谁都看得出她小脸白的吓人。 方书镜目光玩味,他一下一下转着折扇:“九卿,你确定这姜氏受得住?” 这样的诬蔑还有那贴身之物,若是换了旁的女人,约莫早被逼的走投无路一死证清白了。 金鹰微扬下颌,尊荣威仪又冷酷至极。 他目光落在姜琴娘身上,见她身躯娇弱,仿佛被风雨摧残零落的海棠,叫人恁的心疼。 众人只见她闭眼又睁眼,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缓缓开口:“回……” “蒋大人,”金鹰倏地开口打断姜琴娘的话,“将证物呈上!” 75.第075章 正文完结 此为防盗章 姜琴娘心尖颤了几颤, 面皮越发烫了。 她连忙侧身, 避过点对方的灼热视线,径直对赤朱吩咐道:“赤朱, 我房里那个红箱笼里头, 有两件新制的男式长衫,你去找来。” 赤朱屈膝, 这会青天白日, 又是在苏家,扶风先是可信任的, 她半点都没防备心,领了吩咐直接就去了汀兰阁。 苏重华年幼, 小孩儿心性静不下来, 他绕着姜琴娘跑了两圈,自个就跑到庭院里头扑腾玩耍去了。 待姜琴娘回过神来,猛然才发现,中庭里头竟然就只剩下她和楚辞了。 她呼吸一乱,想也不想低着头边跃过楚辞边说:“我要去找苏……” “琴娘!”楚辞一把拽住她小手臂, 将人拉回来,笑着问:“你给我制了新衣?” 姜琴娘这下不是脸烧了,是整个人都在冒烟了,她抬头惊慌无措地看着他:“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这样的欲盖弥彰, 叫楚辞心头仿佛灌了蜂蜜一样:“真没有?我就只有这一件衣裳, 要哪天天冷了……” 姜琴娘无奈, 她挣脱开手, 后退半步,深呼吸口气,压下心悸:“上回先生帮我引荐了方状师,我无以为报,是以闲暇之时制了两件衣裳,本身先生为重华西席,一季就有两套衣裳。” 楚辞挑眉,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刚那受惊小兔子的模样,真是没看够。 “你不用这样客气,你若真想感谢我,不然私下里唤我表字如何?”楚辞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居心叵测建议道。 姜琴娘心头羞耻,暗地里将“九卿”两字咀嚼了番,实在喊不出口,她为难地整张小脸都皱紧了,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楚辞失笑,也不逼她:“是我考虑不周,你不用为难,你送我新衣我很喜欢。” 听闻这话,姜琴娘大大松了口气:“应该的。” 说到此处,一时间两人忽的又没话了。 姜琴娘脸皮薄,尴尬不已,绞着手帕绞尽脑汁寻话题。 楚辞整遐以待,余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又见她无意识咬起红唇来,那饱满如橘子瓣的嫣红唇肉当即被咬出几粒小小的、好看的齿痕。 “你不要咬,这习惯不好。”他蓦地伸手,掐着她小下巴轻轻往下。 丹朱红唇微张,露出一点整齐如贝的雪齿,还有里头藏着的粉嫩丁香小舌。 楚辞下颌紧绷,目光刹那幽深。 姜琴娘只感觉下颌一点,好似正被火炙烤着,且对方的目光恍如实质,正顺着她的唇缝侵入到柔软的腔壁之中,粗暴用力地纠缠搅动,掠夺她的呼吸,汲取她舌尖上的湿润,让她口干舌燥倍觉窒息。 “大夫人,衣裳来了。”赤朱的声音及时传来。 两人瞬间蹦跳开,距离一丈远,还相互背对背,颇为心虚。 赤朱不疑有他,她手上正捧着两件长衫,一件月白色,袍裾纹绣一大片的翠色幽篁,清雅端方。 另一件则是蟹壳青素纹的,用深浅不一的墨色绣线泼墨写意般的绣着轻舟泛江烟雨图,随着袍裾角度的不同,还略有不一样的哑光,真真如一副绝世名画。 “好绣工!”楚辞开口赞道,他见过不少绣品,可这两件衣衫上纹绣的图案栩栩如生,半点都不输名品佳画。 姜琴娘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谬赞了。” 末了,她又道:“因着尺寸我只是目测,先生回去试过后,要是有不合适,再拿来我改便是。” 楚辞珍惜地接过两件衣裳,抬手摸了摸,入手顺滑微凉,料是好料,刺绣亦是好绣—— “琴娘,我舍不得穿,该如何是好?”他绷着一张脸,再是认真不过地问她。 姜琴娘和赤朱齐齐轻笑出声,她眼波流转,清媚陡生:“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再给你制两件?” 楚辞星目一亮:“还可以有?” 姜琴娘娥眉一扬,佯怒道:“一季两套,多的没有。” 楚辞摇头:“大夫人放心,这两件衣裳我一定爱惜着穿。” 姜琴娘哭笑不得,她是真不晓得这人是有什么怪癖,不过就两件寻常衣裳罢了,无甚特别的,却要宝贝成这样。 “对了,还有一事。”姜琴娘两件衣裳里一摸,掏出个鸦青底色为边,通体用金线纹绣展翅金鹰,尔后又顺着边剪裁成两面,往里头新棉,最后缝合成活灵活现的金鹰。 那金鹰爪子下还坠着银色丝绦,不过鸡蛋大小,精致又好看。 “前几日我在堂上,金鹰大人指点了我几句,我琢磨着金鹰大人不缺好物,就绣了个坠件儿,先生同方状师关系好,我观方状师同金鹰大人也十分熟稔,不若先生帮我个忙,将这坠件儿转送给金鹰大人如何?” 黑白分明的眼瞳纯粹清亮,虽说是商议,可话里头的意思楚辞瞬间就懂了。 她这是想让他在金鹰面前露露脸,有了这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自然是能攀上关系的,他若真只是个夫子,有了这机会,指不定就能鱼跃龙门,前途似锦。 楚辞捏着金鹰坠件儿看了看,意味不明的说:“大夫人该自己去,金鹰是陛下耳目,直达天听,既然指点过大夫人,想来对大夫人印象不坏,搭上了这关系,苏家所有人都要仰仗大夫人的脸色。” 谁晓得姜琴娘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守寡之身,抛头露面本就不妥,若是再去攀附金鹰大人,连累了大人的名声可吃罪不起。”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说:“但是先生不一样,先生学富五车,该是做大事的人。” “或者,”姜琴娘想的比较细致,脸上露出犹豫,“是不是方状师不愿意搭个线?不然,我再给他一些银子呢?” 在姜琴娘眼里,能叫银子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楚辞收了金鹰坠件儿:“不是,方书镜从前提过,但我闲云野鹤惯了便拒绝了,不过若是大夫人希望的,我便去见见也成。” 他说的有头有尾,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般。 一边听了半天的赤朱也笑眯眯地插嘴道:“先生,你要拿出真才实学,让金鹰大人另眼相看。” 姜琴娘跟着点头,同样双眸期待地看着他。 楚辞头一回觉得搬石头砸脚的感觉很疼,偏生还是他自个作的,也隐隐有些嫉妒是金鹰时的自己。 他忙活半天,就只得了两身衣裳,金鹰那么几句话就能有这么个好看又精致的坠件儿,那可是金线绣的,一根根的全是金线! “我,尽量。”他甚是艰难地应承道。 “娘亲,娘亲,你有信札哦。”早玩耍一圈的苏重华扬着手里的信札和小包裹哒哒跑过来。 小孩儿小鼻子上满是热汗,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姜琴娘默算时日,心头就有数了,她扬起笑脸,接过苏重华手里的信札和小包裹,揉着他头发道:“一定是你公输伯伯今年的信札到了呢。” 苏重华踮起脚尖去瞅:“娘亲你快看看,公输伯伯是不是又送的一百两,他在信札里面有没有说沙场杀敌的故事?” “不急,咱们回屋再看,”姜琴娘说完转头才发现楚辞还站一边,她补充道,“先生不好意思,我……” “这公输是何许人?竟让大夫人顷刻就展颜。”他状若平常的问。 姜琴娘笑着解释道:“是我第二任亡夫在沙场上结识的异姓兄弟,因着亡夫故去时的叮嘱,这些年一直很照拂我。” 楚辞恍然,又似是而非的问了句:“与我呢?我和公输,大夫人觉得谁更能照拂你?” 在他面前的所有遮掩都被撕扯剥离粉碎,不止耳根面颊,整个身躯都燥热起来,像是被放到了沸水之中蒸煮。 她想挪开,理智的觉得该推开他,可在他目光注视下,她竟是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和脑子彻底背道而驰。 “我命硬不怕克,我也不在乎名声,”楚辞只觉口干舌燥,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真低下头去欺上那张丹朱红唇,“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好……” “够了!”姜琴娘咬牙低喝,她眼梢泛红地瞪着他,倔强的简直让人心疼,“不需要,我现在就过的很好!” 她早就计划好了,好生养大苏重华,媳妇熬成婆后,她就能过上随心所欲的日子,不为贫穷疾苦发愁,不为婆母磋磨生怨,也不为男人风流多情而自怜。 待苏重华成家立业,她还能含饴弄孙。 姜琴娘想着,心头逐渐坚定起来,那点子悸动涟漪被她彻底无视。 她目光清明朗朗,嫩气的小脸严肃认真:“扶风先生错爱,恕我不能回应,也请先生日后莫要再妄言,我在安仁县还要脸要名声。” 她一口气说完这话,伸手推开他,提着裙摆大步回了厢房,还将木板门从里头锁死。 楚辞星目微眯,注视着她背影消失,良久之后,他单手捂脸,发出几声意味不明地低笑:“楚九卿你在慌甚?” 却说姜琴娘回了厢房,她靠在门板边大口喘气,面颊此时腾起红晕,连脖子都成了粉红色。 她摸了摸跳动厉害的胸口,用力往下按,似乎想让心跳平复。 然越是如此,心跳就越是快越是急,犹如无数只兔子在胸腔之中胡乱蹦跳。 姜琴娘哀叹一声,她顺门板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间,大口呼吸,努力平静。 迷迷糊糊的赤朱听闻动静睁开眼,她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的问:“大夫人,你怎蹲在地上?” 姜琴娘抱膝盖的手一紧:“没事,我有点头晕,蹲下就好。” 一听这话,赤朱瞬间没了瞌睡,她起身下榻几步过来:“莫不然中了暑气?大夫人你快躺下休息,我去给你找个大夫过来。” 姜琴娘在她搀扶下起身,一把拽住她手:“不用,我没事。” 赤朱急了:“还说没事,脸都是热红了。” 说着,赤朱将她按床榻坐下,硬是要去找大夫。 姜琴娘头疼,反手抱住她:“不用去,你给我倒一盏水就成了。” 赤朱只得听从,出门去找张氏要温水。 下午暑气渐消,申时末楚辞捉了苏重华带上画具,寻了处风景甚好的高处,两人开始授课。 姜琴娘没见着楚辞,适才松了一口气,她带着赤朱还有罗氏,揣着另外十四两白银,往云村其他人家挨个去走了遍。 当年同白青松一起上沙场的,还有另外十来户人家的青壮年,这些人无一例外,齐齐马革裹尸,没人能回来。 公输每年都送银子回来,只言是受了白青松所托,对这些人家多少有一些照拂。 每家一两白银,这是公输早就分好了的,姜琴娘也不费事,只是走一圈,将银子交给当家人便是。 盖因这档子的事,姜琴娘在云村颇受欢迎,毕竟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不是。 走一圈下来,钱袋子空了,姜琴娘拍了拍袖子,才发现双腿有些酸胀。 罗氏见她上好的缎面绣鞋染上了新泥,就有些心疼:“琴娘,那个苏家老夫人她待你好么?” 姜琴娘眸光微闪,翘起嘴角笑了起来:“您不用操心,我现在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