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毛钱关系》 1.一毛 午后安静的画室,笔声刷刷。 夏季行将结束,秋还不见影子,太阳仍以炽烈的热量占据高空,光线从一侧的玻璃窗恣意涌入,几幅后印象派的画作在墙上愈发清新明快起来;大卫、琴女、维纳斯,素描界的“明星”石膏像罗列在高矮不平的桌子上,数十年如一日地静默着。 明亮的画室中,错落排列的画架后,或生动或扭曲的人体素描在一支支铅笔下逐渐成型。 素描老师无声的脚步在学生间走了一圈,偶尔俯身低声指点。转身时视线落在最后一扇窗户下,脸上未褪的温柔赞赏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挨着墙的原木桌板上,朱利亚诺·美第奇扭着脖子,白色的石膏眼睛注视着一张枕着桌子仰头睡觉的脸。 “陆壹!” 年轻的女老师气得眉毛竖成了八字,怒吼声将静谧的课堂撕裂一道口子。 陆壹的耳朵被揪住,嘶嘶叫着睁开眼睛。 原本专心画画的其他人被分散了注意力,视线全集中过来,看到这副情景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陆壹又睡了?” “你夜生活怎么这么丰富,天天睡不够……” 连续通宵两晚,陆壹被拽起来时眼睛酸乏得睁不全,微微眯着一只。脸颊边细小的绒毛被晒得透明柔软,嘴唇泛着点点粉色,怔忪的神情让他看起来颇为乖巧无害。 “老师,疼。”他的声音清透,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刚睡醒的慵懒,那调子撒娇似的。 老师没放手,但明显松了些力道,怒其不争地瞪着他:“我专门给你们请了这么漂亮的模特,你居然给我睡大觉?懂不懂什么叫暴殄天物啊你!” 陆壹慢吞吞抬起眼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十几副画架的对面,一个人体模特保持着自然而放松的站姿,右肩微微下倾,左膝微屈,双手垂在身侧。 她的视线望着窗外,画室闹哄哄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曾惊扰到她。 彼时正是阳光大盛之后,金黄渐渐浓深为橘色的阶段,陆壹眯着的视线还有两分朦胧。 只看到她眉目如画,冰肌玉骨,那具身体就像造物最完美的作品,美得恰到好处,美得毫无瑕疵,沐浴在日光里,圣洁,清透,如仙女。 时间在夏日静止,又在夏日流逝。 蝉鸣在窗外聒噪。 与此同时,汇聚在他身上的众多视线,似乎发现了什么。 “卧槽,陆壹你……” “呀,太恶心了!” 男生哄闹大笑、女生尖叫捂眼,忽然间乱作一团。 老师装作没看到,松开陆壹的耳朵,清了清嗓子,敲着桌子试图维持纪律:“笑什么笑,专心画画!” 各种目光聚集在自己的下半身,陆壹垂眸往下一扫,看到运动短裤中间挺起的小帐篷。 男性睡醒之后正常的生理现象。 耳边嘲笑哄闹声不断,他不窘不迫,抬起头时发现台上的仙女姐姐也向他望了过来。那双眼睛沉静、通透,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也没引起丝毫的波澜。 陆壹眼尾一展,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初次见面,先硬为敬。” 陆壹被揪着耳朵拽出了画室。 关上的门将室内掀至高潮的哄闹隔绝。 人体模特的献身精神是值得尊重的,搞艺术这么多年,猥琐的人老师也不是没见过,但猖狂到在课堂上当众调戏模特的混账学生,还真的是第一次碰到。偏偏这崽子还是她的心头爱。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陆壹揉了揉耳朵,认错认得很痛快:“知道。” “知道就好,”老师伸出手,“手机给我。” 陆壹乖乖把手机掏出来递过去。 “给我待在外面好好反思一下。”里头还乱着,她得进去维持纪律。捏着手机威胁地指了指陆壹,“不许偷跑,一会儿结束了,好好给模特道个歉。” 梧桐树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到脚边,陆壹恹恹地蹲在台阶上,腿麻了,懒得站起来,伸长了右腿放松几秒钟,再换左腿。 浑身热得冒汗,扯开T恤衣领,扇了两下,闷热的空气掀不起丝毫凉意。 被赶出来的一个小时二十八分钟,身后的电梯门终于打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从陆壹身侧经过。 棉麻质地的长袖衬衣和长裤,很宽松,隐藏了那副比例完美的好身材;干净的白色帆布鞋,迈下台阶时安静无声。 “姐姐。”陆壹叫了一声。 春夏已经走下台阶,停了脚步,回头。 陆壹弯着眼睛冲她笑。 这副帅气而没有攻击性的皮囊给了他得天独厚的条件,又将卖萌扮乖修炼得炉火纯青,十几年来从未在女性面前失手过。此刻的笑容足够蛊惑人心,即便蹲在那里守株待兔似的搭讪有些突兀,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居心不良。 春夏微微垂眸,看着他。 陆壹迎着太阳仰起脸,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琥珀色的瞳孔闪着细碎的光。此刻的距离比课堂上要更近一些,他能够清晰地看清她的眼睛,很干净,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 之前那句玩笑话,现在看来当真是一种罪不可赦的亵渎。 他舔了舔嘴唇,道歉的话忽然不大好意思说出口了。 春夏甚至没有问他有什么事,在短暂的三秒钟的沉默之后,便有了转身离开的趋势。 陆壹赶在那0.1秒开口:“我没带钱,姐姐可以请我吃一支雪糕吗?” 他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说话时小朋友似的前后晃动,目光笔直而专注地望着春夏,眸子里的无辜恰到好处。 又是短暂的三秒钟的沉默。 春夏收回视线,打开帆布包,取出一个零钱包。 那只手实在是漂亮,修长匀称,连手背上若隐若现的筋脉都好看,陆壹情不自禁被吸引了注意力。 于是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手心里的东西时,那道背影已经走开几步远了。 “……” 一枚硬币。 还是五毛。 他起身,从台阶上蹦了下去。 “姐姐……” 春夏已经跨上单车,那一瞬间绷紧的腰线极为漂亮,将他未说完的话抛在五十度高温的地上,沿着马路远去了。 陆壹挠了挠头。 是他的声音不够甜吗? - Lose Demon酒吧,陆壹姿态放松地陷在沙发里,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挨了顿训才从老师那儿要回来的手机。 一下午微信里几百条消息,打眼一扫没什么紧要的,他慢吞吞地沿着列表挨个删除。 对面,谭风吟瘫在沙发上,从他进来开始,已经哈哈哈哈笑足了五分钟。 童宪停好车,吆喝着进来:“老八刚给我打电话呢,他女朋友今天过生日,包了个饭店,顺便庆祝他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两位数都能录取的野鸡大学有什么值得庆祝的。”陆壹垂着眼睛,“不去。” “这话你可别当着他面说,小心给他又气哭了。”童宪飞快瞥了谭风吟一眼,底下踢了他一脚,借着拿酒的动作扭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笑了啊。” 谭风吟这才捂着肚子从沙发上直起身,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哎卧槽,好久没笑这么开心了。陆壹快跟我说说,你今天上课大庭广众性骚扰,到底是怎么骚的?”说着没控制住,再次笑倒了下去。 陆壹:“……” 童宪举手证清白:“不是我说的。” 画室不少同一个圈子的熟人,陆壹被赶出教室不到十分钟,关于他性骚扰的新闻已经在朋友圈大肆散播了出去。还有人闲得蛋疼专门拉了个群,除了当事人陆某,他们一拨的发小全在里边了。 群名就叫【8·8特大性骚扰案件】,一帮人在里面cos警察办案。 去接陆壹之前童宪就退了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案件侦破到哪个阶段了。 一边删,一边不停有消息进来,入目一片哈哈哈。陆壹删烦了,把手机一撂,拿了瓶酒,开完把开瓶器丢到桌子上,铛地一声轻响。 “好了不笑了,说正事。”谭风吟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表情坐起来,“你们今天画人体?那个模特多漂亮啊,居然能让你当场硬了,有照片没,来让我瞻仰一下。” 陆壹往后靠在沙发里,喝了口酒,微眯着一只眼睛笑。 “超漂亮的,神仙下凡。” 谭风吟“噗嗤”一下乐了。 “你为了给自己挽尊,也不用编这么瞎的话吧?现在满世界都是仙女,下凡的路早堵车了。” 陆壹挑着眉,轻轻晃了下脑袋,对他的质疑毫不在意。 “哎,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童宪想到什么似的,往前挪了挪,“我有个小姨,长得真跟仙女似的,我见过她几回,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谭风吟反应很快:“你妈不是独生女吗,你哪来的小姨?” “表的。” “你上次说马云是你远房亲戚。”陆壹淡定地提醒。 童宪尴尬了一下:“我那是喝醉了胡扯的。” 说来惭愧,他有个一喝醉就吹牛的毛病,这些年吹起来的牛皮攒起来可以出本书了。 “对啊。你今天才喝几口,也没醉呢,怎么就开始吹牛了?”谭风吟笑着,显然没当真。 “真的,是我姥姥的妹妹——就是我姨姥姥的女儿。” 童宪放下酒瓶,煞有介事地说:“我姨姥姥结婚的时候家里不同意,闹得挺僵的,就不怎么联系,这几年才缓和一点,我也就过年回我姥姥家的时候见过一两次。” “就算是真的,都你姨了,不得有三四十?”谭风吟啧了一声,“那沉的是鲨鱼吧。” “哪儿啊,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同龄人。我姨姥姥是家里老幺,跟我姥姥就差了十好几岁呢。”童宪说得信誓旦旦。 谭风吟扭头看向陆壹:“你信吗?” 陆壹耸了下肩。 “瞧。”谭风吟摊手。 “我说真的!刚好我表姨就在A大,开学那天我把她叫过来,好好让你们开开狗眼!”童宪气得扯了扯裤腿,“来打一赌?” 说完,掏出一张卡气势恢宏地摔在桌子上。 谭风吟把钱包压了上去。 “老陆,来,下注。” 陆壹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捏在拇指和食指间转了两下,郑重其事地搁在谭风吟牛皮钱包的上方。 谭风吟一脸鄙视。 童宪还专门拿起来看了看:“五毛?” 陆壹一本正经:“很珍贵的,神仙开过光的。 2.两毛 九月份的A大校园艳阳当空,热浪涌动。 谭风吟从车上下来,便见先到一步的童宪等在路边,正坐在箱子上打电话。 他走过去往箱子上踢了一脚,箱子往前一滑,童宪身体晃了晃,站起来。也没看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愁眉不展地噼里啪啦打字。 “怎么了,给谁打电话呢?” “我小姨啊,”童宪头也不抬地说,“我求着我妈要来的电话,说好来接我,结果一直不见人,电话也不接,怎么搞的。” “哎,你真有小姨呀,”谭风吟微耸着眉,仍然有点怀疑的样子,“别是为了赢自导自演一出戏吧?” 童宪白他一眼:“待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死活联系不上人,他郁闷地合上手机,抓了抓被晒出一层汗的头发。 “走吧,”谭风吟揶揄道,“既然你传说中的小姨这么巧刚好失联了,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等吧,说不定仙女就是看太阳太大不乐意下凡了呢。” 童宪忍辱负重地拉起箱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子早晚叫你跪着吞回这句话。” “对了,陆壹呢?” “他昨晚又带他妈上分了,还没起,下午再过来。” 童宪叹了一声:“陆阿姨最近有点沉迷游戏啊。” 陆壹收到谭风吟的语音消息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刚如行尸走肉一般,从家里的豪华大床转移到学校佣人给提前铺好的单人床。睁了下眼又闭上,点开语音,便听到谭风吟难得激动的声音。 “老陆!我看到童宪他小姨了,真他妈是神仙下凡,你快上来!” 陆壹外放的,正在各自忙碌的两个室友也听到了,齐齐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懒懒散散地回了句:“上图。” 好几分钟,谭风吟才回复,一张一看就是偷拍的、糊了的照片。 陆壹勉强撑开眼皮看了下,然后生生卡在那儿。 反应了几秒钟,直挺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梯子都懒得爬,抓着床外侧的栏杆,身体一翻,轻巧落地。 童宪的宿舍在同一栋,四楼。 陆壹走到404门口,屈指在敞开的房门上轻敲了两下,特别有礼貌。 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紧张。 房间里统共三个人,童宪跟谭风吟在下头站着,正咬耳朵嘀咕什么;靠窗的位置上,一个女生背对着他的方向正在铺床。 陆壹手臂撑着门框,身体微微倾斜,右脚.交叉在左脚前面,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摆了一个足够帅气、随意而不刻意的姿势。 “姐姐好。”他叫了一声,声音甜得像泡了蜜。 三个人同时回头。 谭风吟啧了一声:“别骚了。” 陆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他身上。他看着床铺上向他望过来的那张脸——完全陌生而普通。 笑容只凝滞了几乎捕捉不到的一瞬,他若不经意地收回手,站直身体。 “你好。”那位女生笑了笑,“我是xxx的姐姐,你也是这一届的新生吗?” “姐姐看我像吗?”陆壹笑着走到床边跟她说话。 一直聊到那位xxx回来。 姐弟俩说话的功夫,陆壹转向童宪,压低声音:“你小姨呢?” “她还有事,先走了。”童宪说。 “你来晚了,人刚走没两分钟——你要是不骚包吹这个头发,说不定还能见一眼。”谭风吟一脸遗憾地拍了拍陆壹的肩膀,“我跟你说,咱小姨是真的沉鱼落雁,童宪没吹牛,快给钱。” 陆壹停顿了一下,抱起手臂,轻轻挑了下眉。 “我没见到,不算数。” 童宪还没说话,谭风吟先道:“我不是给你发了照片儿吗?” “太糊了看不清。”陆壹理直气壮。 谭风吟指着他:“老陆你这话说的就不……” 他那张照片糊是糊了点儿,架不住小姨颜值能打,糊都糊出了美感。 他已经完全站在童宪同一战线了,看陆壹故意找茬,义正辞严地想要代替小姨教他做人。 陆壹给他递了个眼色。 接着又对童宪道:“要不然你打个电话再让她过来一趟,应该还没走远吧?” 谭风吟的话头便生生拐了个弯儿,搭着他的肩膀:“你说的也有道理。童宪,快把咱小姨叫来,让这孙子好好开开眼。” 童宪瞥了两人一眼,挺直腰板儿:“我小姨忙着呢,改天吧。” 没看他的床上还一团乱呢,小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一趟,就待了几分钟,连给他铺个褥子的时间都没有。 陆壹耸耸眉:“果然还是你吹牛吧,不敢让我见?” “疯子都能作证,你怎么还不信啊。” “除非我亲眼见到。” 童宪经不得激,半天憋出一句:“等着。” 他果真当着两个人的面儿,给春夏打去了一通电话。不想让他们听见,特意走到走廊的窗户下。 陆壹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看到他在窗户下面来来回回踱步,不时瞧他们一眼。垂眉耷眼的样子怎么看都透着不自信。 这一通电话等了很久才通,但好歹是接了。 童宪立刻就停下了晃动的步伐,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还托在下面,点头哈腰地十分小心。 然而不过十几秒钟的功夫,几句话他便放下了手机,一脸讪讪地转过来。 “那个,我小姨有事儿,过不来。” 一个犀利而残忍的事实:童宪在他小姨那儿,并没有多大面子。 约小姨来的承诺始终没能兑现;但关于小姨的传说,开学不过两天,便在美术学院2018级新生之间传播开来。 最终还是有一张高清无.码的照片流传出来——素颜的证件照,但清新脱俗,足够吸引一帮怀春少男纷纷下载保存。 倒不是童宪散播的,而是有心者从学校论坛里扒出来的。漂亮是真漂亮,但用谭风吟的话说,平面照片把小姨的美打了折扣,动态真人要好看一万倍。 开学前一周没什么事,无外乎各种班会聚会。 陆壹很少来学校,这天晃荡到童宪的宿舍,便见一个同级的男同学正和童宪跟勾肩搭背地说着什么。 “这可不行,”童宪说,“那是我小姨又不是什么妹子,哪能让你们随便勾搭。” “什么叫勾搭呀,就是认识一下嘛,毕竟是学姐,以后有什么问题事要请教也说不定。”男同学笑嘻嘻地,“再说你小姨也就比我们大两三岁,你还能阻止人家谈恋爱不成?” “大几岁也是我小姨,我出卖她说的过去吗。” “加个微信怎么就是出卖了,而且咱俩谁跟谁,这么见外呢你。你不是喜欢我那个限量版钢铁侠吗,待会我就给你拿过来。” 童宪叹了口气:“一边儿是我小姨,一边是好兄弟,这不是为难我吗?”说着打开了手机,在通讯录中调出一个名片,“来扫一下吧。” 陆壹从两人之间伸进去一只胳膊。 童宪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陆壹没什么感情地说,低头戳手机。 晚上班会,无非是一些琐事,和鸡汤式的鼓励。初升大学的每个人都情绪高涨,仿佛明天就能大有作为,名扬天下千古流芳似的。 陆壹从头睡到尾,被掌声雷动惊醒,跟着拍了两下手。 微信的好友申请在聚餐结束12点回到宿舍时才通过。陆壹发消息打了个招呼,但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回复。 他点开那个一棵树的头像,昵称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母:S,没有开启朋友圈入口。 真是个有性格的小姨呢。 春夏照旧很晚才回到宿舍,室友都在,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洗衣服。她没有说话,便也没有人与她说话,像透明的一样。 这种零交流的状态已经持续三年了。 她放下包,洗了澡便上床休息。 常年静音状态的手机上今天很多消息,加她微信的人很多,大概都是从童宪那里来的。她都同意了。 一连串的“学姐”、“小姨”、“姐姐”,春夏的视线扫过,在那个“神仙姐姐”上停了一秒钟,又平淡地移开。 大学宿舍一两点还亮着灯是常事,春夏将套头的长袖睡衣脱下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嚓”。 顿了一下,将已经脱到一半的睡衣拉下来,对面床铺上的室友坐在床头专心地玩手机,其他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春夏从床上下来,走到对面,伸出手。 “你干嘛?”室友奇怪地看她一眼。 “手机给我。”春夏的声音不大,不重,脸上的神情与往常的平静并无什么不同,却不知从哪里透出冷意。 室友皱眉:“你有毛病吧?” 她话音尚未落地,春夏已经劈手将白色的手机从她手中夺了出来。 室友急忙伸手要抢回,被春夏避开一步,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你发什么神经呢?” 观望的两个室友也在这时发声: “怎么回事啊?” “春夏,你有话好好说,这样有点过分了。” 那些声音仿佛都与她无关,春夏没有理会,低头按了两下home键,在未关的后台进程中找到相机。 最近一张照片,赫然就是她脱衣服的画面,整截腰,和黑色运动内衣的边缘。 她在室友勃然大变的脸色中删掉照片,手机丢回去,爬上床。 灯光炽亮,宿舍陷入一种难堪的死寂。 有人脸色发白,有人面面相觑。 春夏径自戴上眼罩,拉上了遮光帘。 3.三毛 “待会儿见了辅导员怎么说?”童宪摸了摸破皮的嘴角,“那孙子还在医院没回来吗?” “嗯。”陆壹手插着兜,走得慢悠悠的。 “草,不会腿真折了吧?” “最好是真折,”陆壹仍是平时那副懒散的调子,却带了些磨牙切齿的意味,“假的也给他打成真的。” 童宪忙道:“息怒,息怒。” 这事起因说来也不复杂。 他们仨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考大学也是捆绑着来的,谭风吟顺着家里的意思去了经管,他们俩在艺术学院混日子,挨得近,自然时常粘一块。 那天陆壹随口一句“我想你”,听在童宪耳朵里跟吃饭了拉屎了没什么区别,男生之间什么荤话玩笑话没开过,正常人谁会往心里去,哪知道隔墙有只小题大做的耳朵。 ——陆壹宿舍里有一盏不省油的灯,也没啥毛病,嘴碎。 陆妈妈保养有方,对陆壹的呵护也没落下,开学时各种面膜香水护肤品给他塞满了一柜子,那一排神仙水还没来得及拆封,就已经作为陆壹娘炮的证据被传扬出去。 再赶上那句“我想你”…… 他和童宪两个基佬的名头算“坐实”了。 不巧的是,陆少爷修养好脾气好,唯独这一片逆鳞碰不得。 对他们这些二世祖来说,打人不过是赔钱而已。家里在背后撑着,只要没打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分分钟的事。 学校里每年各种架打的也不少,折条腿真不算严重的,各方面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辅导员今天单独叫他们俩过来,也就是意思意思教育一下就完事了。 走过楼梯转角,某间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陆壹的视线无意瞟过,又上了两层台阶,忽然顿住,回头。 开了一半的门里露出一张很漂亮的侧脸,线条精致,眉头下压的微小弧度里透着不耐烦。 - “情况呢,我已经了解了。” 办公室里,四十有余的男辅导员眯着一双和气的眼睛。“方晓也不是成心的,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既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今天让她当面跟你道个歉,这件事我们就此揭过,以后还是好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春夏对和稀泥的一番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站得离门口很近,微垂着眼皮。辅导员在等待她的答复,她回以沉默和一种固执的平静。 方晓站在侧前方,回头看了她一眼。 辅导员清了下嗓子:“你来,真诚地给春夏致个歉。虽然都是女孩子,但这种事可大可小,以后一定要坚决改正错误,杜绝这种行为。” 方晓扭过头,道歉的姿态倒是摆得很诚恳:“春夏,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不是有心的,就那几个小学弟哄着我想看看你的照片儿,我这不是推脱不过去吗。真不是故意拍你脱衣服,时机不凑巧,刚好拍到而已。” 且不说辅导员内心对这套说辞如何评价,息事宁人的主意却是打定了。 “念在她是初犯,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看如何?” 春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目光不含什么意味,却让辅导员难以直视那双眼睛。 他又笑了笑,将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矛盾一定要及时处理,避免影响感情。以后等你们入了社会,就知道学生时代的情谊才是最珍贵的,单纯,没有杂质……” “不是初犯。” 春夏等他发自肺腑的感慨结束,才开口,说出来到办公室的第一句话。 端起茶杯正要喝水的辅导员愣了下:“什么?” 大一时,春夏和室友的关系虽然不亲近,还不至于僵化,她只是不合群了一些,沉默寡言了一些,参加班级聚会的次数少了一些。 那天她在床上换衣服的时候,方晓在书桌前玩电脑,她并未察觉到那台电脑倾斜的角度有点奇怪。是刚好有人不小心将水洒在了方晓身上,她猛地起身,耳机线被拽了出来,骤然外放的电脑扬声器中,有男人的笑声。 “哦,我在和男朋友语音。”当时方晓解释说。 她眼神中微妙的躲闪,被神经敏感的春夏捕捉个正着。 后来没什么意外地找到隐藏的视频界面。 后来她砸了方晓的电脑。 再后来,所有的人都说是误会。 所有的人都劝她息事宁人。 他们都劝她息事宁人。 方晓的脸色一瞬间白了白,她急切地张口,也许想要辩解,也许想要阻拦春夏说话。 春夏只是说:“我搬出去。” 陆壹换宿舍的申请没什么意外地通过了。室友还住在医院,他大摇大摆地搬进了404的空床位。 他把脚跷在桌子上玩手机的时候,童宪正在剥石榴籽,来串门的谭风吟一边吃一边说:“太不像话了,居然怀疑你们搅基,这不是怀疑你们男人的尊严吗!老陆,你怎么不把你性骚扰的英雄事迹宣扬出去,多有力的证据,哪个基佬能这么有兽性……” 陆壹抬头把嘴里的石榴核儿朝他吐过去,继续低头戳手机。 童宪抓了一把石榴要往他嘴里塞:“吃吃吃,堵住你的嘴!” 被谭风吟躲了开。 “老八前两天又跟我控诉你俩呢,他来送女朋友,找你俩吃饭,你俩见都不见?” “告诉他,等他什么时候分手了,再来见我。”陆壹眼睛也不抬地说。 “搁你你也不想认他,”童宪痛心疾首地说,“你是没见他在广场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妈的,真是丢死人了。” 谭风吟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啧了声:“不就是个女人么,至于吗。” 陆壹忽然直起身。 “唉我去。”童宪吓得石榴籽撒了一裤.裆,低头扒拉的时候听到他问:“你小姨搬家,你不去帮忙吗?” “搬家?”童宪一脸茫然地抬头,“她没告诉我啊。” 春夏的行李不多,也不少,衣物被褥装了两个大行李袋,还有几箱子的画稿和工具。 平时见面如陌路的室友和很多同学都来劝她,“为她好”的话说了很多,她顾自收拾,听而不闻。 宿舍面积不大,几个箱子,几个人,已经挤得没有落脚处。 东西都整理好,准备叫车时,发现好几通未接电话,来自那个没多少亲戚感情的表外甥。 春夏没打算回电话,但恰好他又打了过来。 她接了,在背后一众人的注视下听了一会儿,回答:“不用了。” 童宪在两个损友不停踹屁股的鼓励下再三坚持:“不行,搬家不是小事,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搬?我有车,肯定比打车要方便多了,还能帮你搬东西,小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要不让我妈知道我没帮忙,肯定要削我,你就当我救我一条狗命吧……” 他啰嗦了一大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边同意的声音:“好。” 童宪舒了口气,挂断电话就被谭风吟一胳膊肘拐了过来:“干得漂亮!” 春夏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是这么大的阵仗。 ——她将行李和箱子和都搬下楼,等了不到五分钟,便见一个车队从宿舍前的水泥路上开过来,宝马、奥迪、路虎,打头的是一辆奔驰GLC SUV。十几辆整齐地在宿舍前停成一排,场面相当宏大。 接着车门同时打开,一群年轻男人像训练过似的,下车,关门,转身。 动作整齐划一,清一色戴着墨镜,身穿名牌脚踩限量版,架势十足,将纨绔子弟四个字生动真切地诠释给那个时段恰巧经过的无辜路人。 天气很好,校园里青春盎然。 童宪看着春夏身后呆若木鸡的女生们,在原地里沉默了两秒钟。 “是不是装B过头了?” 谭风吟扶了扶墨镜:“是。” “那咋整,”背后传来一道不知名的声音,“我们还过去吗?” 童宪叹了口气,摘掉墨镜。 他就不应该听这群傻B的建议。 他朝春夏走过去的时候,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已经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春夏倒是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神色和平时一模一样,这让童宪的羞耻感稍微减少了那么一点点。 “就这么多东西吗?” 春夏道:“对。” 还不够十几辆车分的。 童宪摸摸鼻子,提起她脚边的一个行李箱:“你先上车休息吧,头一辆是我的车,这些交给我了。”说完一招手喊了声,“过来搬箱子!” 一帮还在原地摆pose的青年们立刻往这边走来。 一人搬一个,还有一半空着手的。 摩托车的轰鸣声便是在这个时刻响起的。 正向车辆走过去的众人情不自禁被这性感的马达声吸引了注意力,齐齐循着声音望去。 一辆帅气的哈雷载着身穿专业装备的车手,在万众瞩目中从马路那端闯入视线。纯黑色的车身气场强大,烤漆工艺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 寂静的人群中不知何处发出一声感叹:“卧槽,不怕处分吗。” 哈雷在抵达近前时刹车,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停在场地中央。 距离春夏不过两米的距离。 一条长腿落地,车手摘掉头盔,甩了甩泛着金亚麻色的柔软头发。 不远处SUV车前,童宪和谭风吟双双不忍直视地撇开眼。 陆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抱着头盔,笑起来时微眯的眼睛格外招人。 “姐姐,我带你去兜风啊。” 春夏在周边女生们激动的窃窃私语声中看了他几秒钟。 “你是?” “……” “……” 陆壹脸上的笑容微微变形。 大概是根据这种出场风格把他划归到了先前那一批的同类,春夏询问地向童宪望了过去。 童宪和谭风吟动作默契地摆手:“我们也不认识。” “……” 4.四毛 陆壹尚来不及体会“被当众打脸”和“她竟然不认得自己”,究竟哪一个更伤害他的心灵,忽闻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 “那个骑摩托车的,你给我站住!” 是穿着制服的保安追了过来。年近六十的大叔跑得气喘吁吁,指着那帮一看就不太良的少年中最不良的那个,怒目而视,气势没有因为那一排豪车而有丝毫的削弱。 “我站着呢。”陆壹脚撑着地,很有耐心地等着保安冲他跑来。 刚才还撇清关系的童宪此刻比他还急:“快走啊,你等他干嘛,还想带他兜风啊!” 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将他手里的头盔拿下来往他头上一套。 毕竟是刚过架的人,现在是敏感时期,再被抓到辅导员一怒告到家里去,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学校不允许骑重机车不知道?你是哪个学院的,把你名字留下!”保安大叔锲而不舍地喊着。 陆壹不慌不忙,把面镜打开,扫了眼杵在马路边的那一帮墨镜青年。 总统出巡规格的阵仗吸引了不少路人侧目,被围观的这些稀有动物脸皮比城墙厚,有个缺货正冲经过的小女生飞吻呢。 陆少爷觉得这群2b太给他丢人了。 “你带这么多人去你小姨家,合适吗?” 他轻飘飘一句,给了童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关上面镜,在保安大叔伸手捕捉他的慢动作中,踩着轰鸣声绝尘而去。 童宪在原地还没琢磨明白,看到保安猛地逼近的怒气狰狞的脸,反射性后退一步,心虚想跑。 好在谭风吟不知何时走了上来,指着陆壹走的方向铿锵有力道:“大叔你快抓住那个破坏纪律的,在校园里骑车,这不是拿大家的安全当儿戏吗!” 保安正要兴师问罪的话就拐了弯:“可不是吗!” 谭风吟三言两语把保安糊弄过去,童宪跟着他往回走的时候,才琢磨过味儿来。 一帮狼崽子心怀叵测,带去小姨家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指挥着把东西全装上自己的车,他直起身一挥手:“今个儿谢谢兄弟们来助阵,也没多少东西,就不麻烦你们跟着白跑一趟了,回头我再请你们吃饭啊。” 从前他在发小圈里是小媳妇的人设,如今借着神仙小姨的光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也没人表示不满。 谭风吟跟着要上车的时候还被他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推了下去。 谭风吟捂着胸口一脸震惊:“干啥玩意儿?” “我得保证我小姨的人身安全,”责任重大的童外甥严肃道,“接下来的行程你不方便参与,退下吧。” “你小姨不就是我小……”谭风吟话都没说完,被大气沉稳的奔驰甩了一脸尾气。 春夏自始至终都在后座上安静得像不存在,童宪回头看了好几次,确认自己没把她也落下。 “刚才那个,还有骑摩托车的那个,是我最好的两个兄弟,”虽然这两个所谓的好兄弟刚刚分别被他大义灭亲了,童宪还是给春夏特别介绍了一下,“就是嘴贫点,人是好的,绝对信得过。” 春夏点了点头,但看起来更像是礼节性的敷衍。 等到达目的地楼下时,童宪又想吞回自己那句话了。 ——陆壹比他们还早到,哈雷停在香樟树下头,他蹲在花坛边上,右手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俩人一人一瓶AD钙奶,边喝边聊正开心。 地上放着两个相当大的大果篮,其中一个的保鲜膜破了个洞,最顶上的一颗苹果大约是被抠出来了,此刻正在小女孩手里抱着,又大又红。 SUV停下的时候,陆壹也从花坛上跳了下来,拎起大果篮,悠悠哉哉地走过来。 童宪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地址呢?” “你刚才问你小姨的呀。”陆壹笑眯眯。 “哦,也对。” 春夏已经自行从后备箱搬下一个大行李箱,陆壹把没喝完的奶揣进裤兜,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箱子。 “我来吧。” 没给春夏拒绝的机会,他直接提着把手,单手把足有20斤的箱子拎了起来,大步走进单元的玻璃门。 “诶,不对啊,我明明在车上才问的……” 终于把脑子里别着的那根筋掰正,童宪从后备箱一抬头,人已经没影子了。 春夏租的是套两居室,房子很新,装修完就没住过人的,因此家具并不是很齐全。□□十平米的面积,采光很好,一片敞亮。 客厅有一个大阳台,封闭装修,届时装上一个秋千吊椅,铺上地毯,便是一个情调别致的小空间。 “你一个人住套二吗?”东西都从电梯里运上来,童宪坐在箱子上休息。 找房子的时候每个中介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春夏“嗯”一声,懒得解释。 她需要一个单独的工作室画画。但书房这个词像是被人刻意遗忘了,然而每当提起,又总能得到对方的恍然大悟。 童宪看看房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据他所知,姨姥姥家的经济状况自从姨姥爷得病提前退休之后就不大好,还有个小表舅先天身体不好常年在吃药的。这房子的地段虽然说不上好,但在A市的房价,月租少说也三千起步,对他们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还不够买双球鞋的。 他挠挠头,想着让老妈怎么帮衬一下,又觉得之前那么艰难的时候姨姥姥都没开口,现在肯定也不会接受。 “小姨,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吗?”童宪想了半天,问。 春夏正在整理一个箱子,里面是用泡沫小心垫着的手绘屏。 “画画。”她说。 一个清冷的,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 童宪就不好意思再问。 “姐姐喜欢喝咖啡吗?” 陆壹在帮忙收拾东西,看到小半箱的速溶咖啡粉,各种口味。 春夏抬起眼睛,又垂下,没说话。 陆壹没听到声音,扭头,她顾自整理。 箱子下头有个没封皮的线稿本,看样子已经年代久远,纸页微微泛黄。 第一张画的线条很丰富,甚至打眼看去有些乱,陆壹研究了会儿才发现是一只构造奇特的怪物,上好色大概会很华丽。 “姐姐,你这个画的是什么?” 还没转过身,本子便被夺走了。 春夏将本子收进一个抽屉,继续之前的动作,没看他,没说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壹看到她眉头下压的、小到几乎看不出的弧度,有点挫败,从兜里掏出娃哈哈吸了口。 毕竟是女孩子的东西,他们不好乱拆,按照春夏的意思把箱子搬到合适的地方,便无所事事了。 童宪转了几圈,打算献出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拖地,结果连拖把都没有。 不得不和陆壹一起撤退了。 “小姨,那我们先走了,”童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叫我,我们都很闲的。” 春夏站了起来,“今天谢谢你们。” 陆壹发誓自己真的有看到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童宪还在傻不拉几地笑:“别客气啊,我们是亲戚嘛。你没事就上我们家吃饭吧,离得也不远,我来接你半个小时就到了,我爸厨艺很厉害的。” 不晓得是不会说客套话,还是懒得应酬,春夏回答:“不用了。” 童宪:“……” 他咳了一下,拉着陆壹出门:“那你收拾好早点休息。” 陆壹正饶有兴致地倚在门框上不知琢磨什么,被他拽着往外拖,扭头冲春夏摆了摆手,笑得格外甜。 “姐姐再见。” 童宪摁了电梯,后知后觉地嘀咕道:“我小姨你怎么叫姐姐啊,那不是差了辈分,我得叫你叔叔了吗?不行,少占我便宜。” “叔叔就算了,”陆壹抱着手臂靠在电梯壁上,“叫我小姨夫吧。” “……”童宪呸了一声,“想得美你!” “臭不要脸的我看你就是想趁机占我便宜,懂不懂长幼有序啊?”下到一楼的时候童宪还在叭叭叭不停。 陆壹但笑不语,跨上哈雷。 “老陆我告诉你,别的女的你随便撩,别打我小姨主意啊。谁敢对我小姨动歪心思,我第一个不同意。” 陆壹点头附和,眼神却看不出多少诚意:“说的是,坚决不允许。” 他正要戴上头盔,顿了下,转向童宪:“我上回给你那个硬币呢?” “什么硬币?” “打赌的时候,我押的那个五毛。”陆壹说,“你花了吗?” “……就五毛钱我上哪儿花去,你还好意思说,”童宪转着车钥匙,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谁知道弄哪儿去了,也许喝多了落在酒吧就没收起来。” 依陆壹多年的了解,就算他押根雪糕棍子,童宪也会收起来的。 他戴上头盔,“回去给我找找,找不着提头来见。” 事实证明,童·小媳妇·宪没有辜负他的人设。 那天酒确实喝得不少,但走的时候他不仅记得拿了谭风吟的钱包和陆壹的五毛钱,还惯例老妈子似的提醒两个人不要落东西。 到家的时候把东西交给了他妈,说自己赚回来的,还嘱咐他妈给那个五毛钱找个好点的盒子装着,神仙开过光的呢。童妈妈还真的找了个好几千的盒子供着那个五毛钱。 他把硬币还给陆壹的时候,是在体育馆,正准备打球呢。 那还真的不是一枚普通五毛,是在九十年代发行的梅花五角硬币,有段时间曾经掀起收藏热潮,价格最高曾达到几十元一枚。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 陆壹把硬币捏在手指里转了两圈,一抬头,余光瞧见一道身影闪过,消失在安全通道里。 “你专门把它要回去干嘛?”童宪在问。 “转运。”陆壹笑了笑,抬起手对着阳光照了下,金黄的铜材,色泽还真挺漂亮。 “那我的赌注呢,你不得赔我?” “我新买的那双球鞋送你了。”陆壹豪爽地说。 然后捡起丢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往外走。 童宪的声音从背后追过来:“你去哪儿,不打了?” “去转运啊。” 陆壹朝着安全通道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到一半欢快地甩着手蹦了一下。 5.五毛 体育馆是一座圆形建筑,从安全通道出来,右转,沿着偏僻狭窄的通道走上十几步,便能抵达体育馆背后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区域。 正对着一片葱郁的小树林,坐在台阶上,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春夏不知道刚才季泽予有没有看到她进来。 眼下她并不想见到他。 脚步声藏在风声中,她立刻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闯入视线的身影修长高挑,运动短裤下的双腿很结实,肌肉饱满,却又和少年人独有的清瘦感相得益彰。 但浑身还是那头金亚麻色的头毛最惹人眼。 半长不短,带着蓬松的微卷。 陆壹一句“姐姐”还没叫出口,春夏已经抬步要从他身旁绕过。 “哎……”他错身一步,挡住她的路。 “又不记得我了?” 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二两次吃瘪都在同一个人身上,陆壹说不出新奇还是困惑,盯着她那双漂亮又清冷的眼睛打量,“你不会是脸盲吧?” 他站在一个并不会冒犯的安全距离之外,春夏还是立刻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头,眉头再次压下一个陆壹很熟悉的弧度。 有点不耐,还有点抗拒。 “那个……”陆壹舔了舔嘴唇。 他还从没试过用“童宪的朋友”这个身份来介绍自己,想一想就莫名觉得不爽。 只好把裤兜里那枚硬币摸了出来,拇指和食指捏着,举到她面前转了转:“没印象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五毛钱。 不是因为没人给他钱,而是没人给的这么少。 春夏的视线在梅花五角上停留三秒钟,抬眸,看了他一眼。 陆壹收回手,眯了眯眼睛:“记起来了?” 春夏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嗯”。 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不记得他这张英俊的脸。 陆壹在心里美的时候大概是忘记了自己是靠一个五毛钱才被记起来的。 他只是笑,眼尾微扬,睫毛像把小刷子。 春夏的目光落在他背后,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接着像在躲避什么似的,转身背靠他身侧的那面隔断墙站着。 陆壹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人向这边走来,一边四处张望。 他看了春夏一眼。 她也看了他一眼。 陆壹很快收回视线,往墙上一靠,斜倚着身体,双手环在胸前。 季泽予走过来,温润有礼的声音:“你好,有看到一个女孩子吗?长头发,穿米色的衬衣和长裙。” “没有啊。” “穿米色衬衣和长裙”的春夏就站在距他半米处,陆壹脸不红心不跳,“没人来过。” “是吗?”季泽予的语气仍然客气,但似乎不大相信。 他看到春夏躲进安全通道,她不大可能上楼,这里没有第二条路了。 季泽予想侧身进去,陆壹手臂往墙上一撑,将并不宽裕的通道堵住。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向对方靠近几寸,压低嗓音意味深长地说:“同学,不太方便。” 然后暧昧地挤挤眼睛。 “……” 大学校园里,小情侣找个安静的地方做点不安静的事,没什么稀奇。这处风景不错,人少,凉快,是个挺合适的地方。 穿篮球服的愣头青,年轻气盛,不知廉耻。 季泽予笑了下,彬彬有礼的姿态将眼底那点轻蔑很好地隐藏了。 “打扰了。” 一直看着他走远,从安全通道进了体育馆,陆壹才从墙上起来,站直身体,往后仰着脑袋,望着春夏。 “你在躲他?” 难道是个疯狂的追求者?看起来倒是挺人模狗样的。 春夏没回答,只说:“谢谢。” 绕过他要走。 陆壹想也不想地伸手要拦,伸到一半不知为何又缩了回来,转身跟在春夏屁股后头,隔着一段距离,慢悠悠地晃着走。 她的背总是挺得很直,走路的体态很好看,像骄傲又优雅的天鹅。 夏天的余温快要散去了,凉爽的小风吹着她的裙摆,天气很不错。 她看起来清清凉凉的,陆壹反而有点燥,食指在胸口挠了两下。“姐姐,我今天帮了你一个忙,你不请我吃个雪糕吗?” 春夏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从前头传过来:“你今天带钱了。” 陆壹将一直在手指间把玩的硬币弹起来,在空间转了几圈,又落回他手心:“五毛能买什么?” 体育馆门口就有个小商店,夏天专卖各种冰饮与雪糕。 陆壹看到春夏朝小卖部走过去,眼睛一亮,小跑几步到商店门前。 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春夏已经买好了,转身时手里拿了一只曾经红极一时的老冰棍。 不知道是不是被入手的温度冰的,陆壹的脑子当机了片刻,回过神来时忙将冰棍换进另一只手里。 他把冰丝丝的手心贴在脖子上,抬头时那片米色的裙摆已经飘远了。 小卖部的老板正悠闲地用平板电脑播韩剧,视频里雄浑有力的男声喊着:卡几嘛~ 陆壹啧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台阶上跳下去,拆开包装,把冰棍叼在嘴里。 神仙姐姐有点抠啊。 陆壹回到体育馆的时候,童宪已经打得满身大汗,摆了下手示意暂停,带着一股熏哄哄的热气跑到陆壹跟前,从椅子上抓了条毛巾一抹脸。 “你吃的什么玩意儿?” 童宪拿起一瓶矿泉水,又被陆壹手里冒着凉气儿的冰棍勾引,虽然水也是冰的,但原配总比不上妖艳贱货有吸引力。 他放下水要去抢,“给我吃一口。” 陆壹一把拍掉他的爪子:“滚,你不配。”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选择性遗忘了这冰棍是人小姨买的,而自己是人“小姨夫”。 “抠死你!”童宪愤愤不平地甩下水去买雪糕了。 陆壹往后一躺,枕着手臂翘起二郎腿,嘴里唆着那根老冰棍。 舌头被冰得快没麻了,胸口还是有点燥。 燥什么呢? 大脑为了回答主人的这个问题,立刻从记忆深处调取视频资料播放。 夏日的午后,寂静的画室,她站在炽烈的阳光里,身体玲珑起伏的轮廓被画笔描绘…… 草! 陆壹瞬间被扎到似的弹起来,屈腿,并膝。 他把只剩下一片湿润颜色的棍子从嘴里拿出来,凶巴巴地掰断。 又凶巴巴地骂:“你这个禽兽!” 最后凶巴巴地摔到地上。 春夏还是被季泽予找到了。 周五辅导员的形教课,逃不掉。 春夏在最后五分钟才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季泽予。他站得很显眼,跟辅导员在讲台一侧,正在讨论什么。春夏的视线扫过,便很快移开。 她在角落找了个位置,打开随身的本子,埋头随意写写画画。 前面的同学转了过来,问她:“春夏,你现在在外面租房子吗?” 春夏抬头:“嗯。” “那你自己住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谢谢。”春夏说。 她不爱说话,同学表达了关心便转了回去。没多久,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 春夏的笔顿了一下,听到方晓的声音:“春夏,你还在生气吗?”停了会儿,见她没有理会的意思,继续道,“我不是故意的,照片本来就打算自己删掉的,反正也没传出去,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春夏没反应,也没看她。 方晓咬了咬嘴唇,皱着眉。 本来辅导员就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晓不担心什么,但春夏执意搬出去,现在全学院的人都知道了。背地里好多人说她变态,用各种异样的眼光看她,方晓有点受不了了。 她真不是有心的,她一个女的对女人有什么兴趣啊,大一的时候和男朋友视频,春夏正好在换衣服,男朋友一直闹着看一下,她拗不过才……反正当时也没脱内衣,能有多大损失啊? 她真不知道春夏计较个什么劲儿,做人体模特不也被人看了。 春夏一直当方晓不存在,她说了半天得不到回应,渐渐有点不耐烦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 春夏终于抬头,不冷不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方晓被她看得有点难堪,又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说:“你现在把衣服脱了,我拍一张照片,如何?” 方晓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有病吧?” 她想报复私下里解决就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是故意羞辱吗? 她的声音在恰好响起的上课铃声中并不刺耳,但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讲台上季泽予和辅导员也看了过来。 “春夏,你别太欺负人了!”方晓红着眼睛说。 春夏看着她眼眶含泪哽咽的样子,不知道是真有那么委屈,还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装的,这样的速度和演技,去隔壁学表演会更有前途。 方晓抹了抹眼睛,低着头跑回自己的位置,趴在了桌子上。 众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交头接耳。 “上课了啊。”辅导员在上面清了清嗓子。 季泽予皱着眉往春夏的方向看了片刻,在前排落座。 一节课结束,中间休息的十分钟,他跨越整个阶梯教室,来到春夏身边。 坐下时经过的男同学打趣道:“哟,头上的伤好了吗?” 季泽予微微一笑,没有理会话中的调侃。 等人走了,他才转向春夏,看着她的侧脸,笑了一声,道:“伤好了,你不用躲我了。” 春夏低着头,没看他。 季泽予伸手,抽走她的铅笔。 春夏这才抬起眼睛:“对不起。” “你的道歉真的很难等。”季泽予笑着说,“我来找你不是逼你道歉的,你的稿子该交了,上周开天窗,很多粉丝私信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周五给我有问题吗?” “没有。” “还有件事,工作室来了个新人,也是你的粉丝,想见见你,你有时间过来一趟露个面。” 春夏“嗯”了声。 沉默在两人中间持续片刻。 季泽予的声音低下来:“你不用觉得抱歉,那天是我不好。” 春夏没说话。 “行了,我走了。” 他的语调已经恢复之前的从容,起身,将铅笔插回她手中。 6.六毛 唐琪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听到隔壁储藏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今天来得早,这个时间伯克利还没营业,开门的时候并未看到其他店员。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顺手抄起一只拖把,两只手抓着,紧张兮兮地朝储藏室的方向走过去。 门半开着,她小心地用拖把头顶着门,一点一点推开,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乍然涌入的光线,还是惊扰到了那个,鬼鬼祟祟撅着屁股趴在存放高级咖啡豆的货架上翻找东西的身影。 陆壹回过头瞧了眼,唐琪大大舒了一口气,放下拖把,走进干燥清凉的储藏室。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来找点东西。”陆壹拿起一罐罐咖啡豆,看了眼名字便放下。 唐琪被他毫不怜惜的动作搞得心惊胆战,这个货架上的豆子一磅都在20美元以上,很贵的。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La E□□eralda庄园那两罐红标瑰夏呢?”陆壹往后退了一步。 瑰夏作为咖啡品种中的王者,以其独特的水果风味和花香元素闻名,其中又以巴拿马埃斯美拉达庄园最为著名。 埃斯美拉达庄园的红标瑰夏也就是竞标瑰夏,今年五月份竞价拍卖时,他们费了好些功夫才搞到两瓶。一磅数百美金的天价,最重要的是有钱也难买到,国内拥有红标瑰夏的咖啡店屈指可数,说是镇店之宝也不为过。 结果在店里坐镇不到一个月瓶子都没暖热,就被这个败家老板给祸祸完了。 “一瓶你拿给陆总了,”唐琪提醒他,“还有一瓶你朋友来的时候直接磨了一股脑煮完了,你忘了?” 陆壹懊恼地往地上一坐,拍了下自己的脑瓜子。 送老爸干什么,老头子喝什么不是喝;还有那帮狐朋狗友,这么珍贵的咖啡进他们嘴里,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子吗,浪费。 他还想送给神仙姐姐呢。 瑰夏,瑰夏。 这个名字多适合她。 味道也适合。 干净的口感,浓烈的甜度,异常出色的冷香。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瑰夏了?咱们定的绿标估计下周就到了,”唐琪一边把他搞乱的豆子整理好,一边说,“不过也不多,是客户定的,你……” 没等她说完,陆壹抬头:“哪个客户?” 唐琪伸着一根手指,往乔氏大厦的方向指了指。 陆壹脸上的沮丧已经眨眼间消失无踪,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到了直接通知我,我有急用。” 唐琪为难:“啊?那乔总那边怎么交代?” 陆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他不是爱喝蓝山吗,找两罐给他,大男人还讲究什么。” “……”这话唐琪哪儿敢跟那个冷面阎罗说啊。 她苦着脸,恨不得当场辞职,那边不做事还搞事的陆老板已经神清气爽地上楼睡觉去了。 春夏的作息很怪,大多时候在十二点前准时上床休息,但连夜赶稿到凌晨四五点也是常事——对于许多创作者来说,深夜的万籁俱寂和悬在头顶的deadline是灵感的最佳催化剂。 交完稿子倒头就睡,仍能在八点之前醒来。 睡十二个小时与睡三个小时,她脸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陆壹按响门铃是在十点一刻,门打开后,入目却是一片昏暗。 他转头看看走廊亮堂堂的窗口,像站在明暗两个世界的交界点。 “早上好,姐姐。”他笑眯眯地说。 春夏站在门口,平静的眼睛望着他:“你有事吗?” 陆壹晃了晃手中印着伯克利咖啡店标志的纸袋,有咖啡的香味扩散出来。 “你请我吃雪糕,我请你喝咖啡,礼尚往来。”他眼尾微微弯着,这样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乖。 “不用了,谢谢。”春夏说。 陆壹像没听到她的拒绝,把手臂往门框上一撑,声音放轻了一些,垂下的黑眸小心而专注:“你刚刚在休息吗,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那你在做什么,家里怎么这么黑?” “看电影。” “电影啊,我可以跟你一起看吗?” 春夏看了他一眼,那个目光中的意味,陆壹一下子没看懂。他只顾着顺杆子往上爬,一副天真又诚恳的目光瞅着她。 春夏沉默了几秒钟,侧身,让他进门。 陆壹压下心头的狂喜,咳了一声,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说了句:“那就打扰了。” 将迫不及待的脚丫子迈进门。 房子已经不复上次的杂乱和空荡,客厅挺宽敞,沙发上盖着白色的针织线毯,下面铺着长方形地毯,在暗光下看不出具体颜色。 电视暂停在一个光线挺暗的画面,陆壹没看过,也看不出是什么电影。 小圆几上摆着一些零食,已经拆封的膨化食品,和吃了一半的面包。 挺乱的,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让陆壹觉得很亲切。 神仙姐姐也是食人间烟火的。 春夏回到客厅,背靠着沙发,在地毯上席地而坐。 陆壹脱了鞋子,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她侧面坐下。把两杯外带咖啡放在桌子上,一杯放到她手边,温热的香气慢慢向清冷的四周蔓延。 “你尝尝,我亲手做的。” “谢谢。”春夏说。 陆壹又取出那两罐重色轻友的咖啡豆。 “那天看到你买了很多速溶咖啡,那东西没正经的咖啡香,以后喝这个吧。”没等春夏说出那句不用了谢谢,他便道,“不许拒绝哦,我们店的东西售出概不退换的。” 春夏道:“我没有研磨机,所以不用了,谢谢。” 陆壹一摆手:“没事,店里的机器我给你搬过来一台。”顿了一下,补充,“淘汰的老机器,放着也是放着,能找到姐姐这样的主人重获新生,是它的幸运。” 春夏没说话,按了下手里的遥控器。 背景音从暂停处响起,陆壹瞬间屁股一紧,端咖啡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这音乐有点恐怖啊。” 春夏看着屏幕“嗯”了一声。 陆壹难得没有话来接,在阴森森的音乐中紧张地喝了口咖啡。 画面越来越不对劲,声音也越来越诡异。 西式独栋楼房,窄窄的木质楼梯,墙上挂满了相框,穿着裙子的小女孩沿着楼梯走下来,地板的吱呀声被刻意放大,在昏暗的色调下渐渐弥漫出恐怖的气息。 陆壹悄悄从背后拉过来一只抱枕,一手攥着咖啡,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看的什么电影?” “招魂。” 春夏转过头,屏幕灰蓝色的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 与此同时,耳畔骤然一声巨响,小女孩身旁的相框猝然破碎,哗啦啦沿着楼梯一路碎裂下去。 “啊——!” 陆壹尖叫着从地上跳起来,咖啡杯被大力捏爆,液体飞溅而出。 春夏再次将电影暂停,转头。 陆壹已经身手敏捷地跳上沙发,坐在沙发背上,双腿腾空,一米八几的个子竟生生把自己塞进了边长五十厘米的抱枕后面。 …… “老陆,你怎么这副鬼样子?”上课路上碰到谭风吟,他一脸震惊地瞪着陆壹,“被女鬼吸干了?” “吸你大爷。”陆壹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 因为有匿名人士举报,他不仅被训斥了一通,哈雷也被没收了,童宪也被连累不得不上交了大奔的车钥匙。家里一人给发了一辆自行车,每天骑着上课。 陆壹顶着两只黑眼圈,双目无神,一头金毛因为无心打理而乱糟糟。 童宪跟他并肩而行,在一旁老气横秋地叹气:“他自己想不开,去看恐怖片了。” 谭风吟啧了一声,不理解:“就你这看一部吓三年的胆子,好好地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找死?” 陆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小时候一部《咒怨》被吓得鬼哭狼嚎三个月不敢一个人睡,从此再也不能提起恐怖片三个字。 陆壹踩着脚踏,一把沧桑的嗓音被风吹得颤悠悠:“往事不可追……” “诶,童宪,那不是你小姨吗?”谭风吟没听他把话说话,已经被别的事物转移了注意力。 童宪喜气洋洋喊了一声:“小姨。” 陆壹跟着扭头看了过去。 春夏正从对面迎面走来,背着帆布包,浅咖色的裙摆飘啊飘。 童宪跟谭风吟凑上来亲热地一口一个小姨,春夏的视线掠过陆壹的脸,顿了一下。 陆壹已经在0.5秒的时间里整理好憔悴的脸色,硬生生提着气儿摆出精神振奋的样子,单手扶车,朝她风度翩翩地挥了下手。 “姐姐早~” 视线中是春夏平静的脸,以及童宪慢动作的惊恐表情:“老陆,你小心台……” 他的提醒还没来得及传过去,陆壹的单车已经顺着台阶蹬——蹬——蹬——地下去了。 “……” 谭风吟和童宪赶紧冲过去。 三十多层的台阶下头,陆壹还稳稳坐在车上。 回头见他们站在楼梯上头张望,春夏也在两人身侧,便抬起手,微笑着再次挥了挥。 童宪跟谭风吟骑着车顺着一旁的车道下来,靠近了才发现他一脸菜色。 “怎么了,刚才不是没摔吗?” 陆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英俊的脸扭曲,声音泄露了痛不欲生:“妈的,磕到蛋了。” “……” “活该!让你耍帅。” 7.七毛 陆壹的一整天都是在蛋蛋的不适中度过的。 下课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一位迎面而来的美女小姐姐,西柚色小背心和浅蓝牛仔长裤,细腰长腿,发丝飞扬。童宪指给他看,说是他们系的系花。 刚刚吃过女人的亏的陆少爷提不起劲儿,懒懒瞄了眼:“没姐姐漂亮。” 童宪:“哪个姐姐?” 陆壹瞥了他一眼:“你小姨。” “哦,那是!”童宪挺直腰板与有荣焉,“不过各花入各眼嘛,也许他们就喜欢这种妖艳型儿的。听说当时选系花的时候是搞投票的,我小姨那么出淤泥而不染肯定不会搞拉票那套。” 嘟啦啦说了一通,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诶,叫小姨!不许叫姐姐,少耍我流氓。” 陆壹从善如流,笑嘻嘻对他叫了声:“你好,小姨妈。” “……”童宪一脸便秘地骑出几米远,才憋出一句:“乖,大外甥。” 经过青年广场的时候,刚巧又碰到谭风吟,隔老远就用翻译腔的调子喊了一声:“哦,亲爱的老陆,你的蛋还好吗?” 唰唰唰无数道目光集中过来。 陆壹面不改色心不跳,以同样的声调回了一句:“哦谢天谢地,又长大了一寸呢。” “……” 童宪险些从自行车上栽下去。 调转车头就想离这两个神经病远一点。被陆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后座,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崇高心态掷地有声道:“别走啊,亲爱的小姨妈。” “……你先放手,我的大外甥。” 童宪沐浴着奇奇怪怪的围观目光,十分后悔没有戴个头盔出门。 三个人在路人的注目礼中向食堂骑过去。 为了忘掉刚才羞耻的一出表演,童宪挑起一个话题:“疯子,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系花了,还挺漂亮。” “你们系的系花,”谭风吟转头,“那不是老八女朋友吗?” 陆壹和童宪齐齐一顿。 “真的假的?” “谁知道,我又没见过,”谭风吟耸耸肩,“老八自己说的。” 停了片刻,童宪表示困惑:“这么漂亮咋看上老八那个怂包的?” 晚上老妈来了电话,老爸出差回来,叫他回家一起吃顿饭。说是吃饭,八成是听说他在学校惹事了,喊他回去挨训呢。 陆壹放下打了一半的游戏,下楼,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司机殷勤地为他打开车门。 “我姐也在?”他问。 “大小姐没回来。” 陆壹的神色轻松了一些。 车刚开出学校大门,他一直投向窗外的目光在某处停顿了一下,立刻出声:“停车。” 司机不敢违抗,依言靠边将车停稳,回过头来为难地看着他:“少爷,先生在家等着呢。” “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叫他们先吃,不用等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车门也被甩上。 在路边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陆壹跨在车上,在桥边等了不到两分钟,春夏骑着单车到了。 天色已经黑了,她大概没有看到他,目不斜视地经过。 “姐姐。”陆壹叫了一声,踩着脚踏跟上去。 春夏回头看了眼。 “刚下课吗?”陆壹声音含笑地问。 春夏嗯了声。 陆壹望了望前方昏暗的马路:“我送你回去吧。” 学校的位置有点偏,这么晚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不安全。 “不用了。”春夏说。 “没关系,保护美少女是我们男孩子应该做的。”陆壹笑着绕到她外侧,慢悠悠地骑着。 他不怕黑,平时倒没什么,前两天刚刚受过惊吓,这会儿走到春夏身侧,脑子总控制不住地去回想。 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个片段,经过人少的地方,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 “姐姐,你一个人走夜路,不会害怕吗?”他故作不经意地问。 很难理解一个女孩子会自己在家看恐怖片,还特意拉上窗帘,营造黑暗的氛围。这小时候得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吧。 “不会。”春夏回答。 这世上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见识过,就不会再害怕这些想象出来的玩意儿。 她转头看了陆壹一眼,大概是还记得那天他惊恐万状的样子,或者看透了此刻强自镇定下的紧张,再次道:“你不用送我。” 陆壹嘴角浅浅勾着,声线压得很温柔:“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说到做到,把春夏送到小区,又一路护送到家门口。 虽然是他自己强行跟来的,春夏进门时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 楼道里的灯光是暖黄色,将陆壹带笑的眉眼映照得柔和又好看。他摆摆手:“没关系。晚安,姐姐。” 看着门关上,陆壹收回手,转身的刹那,灯忽然灭了。 他吓了一跳,一声“卧槽”的同时猛地跺了一下脚,惊吓之下那一脚有如地震。声控灯再次亮起,他的心已经快跳出嗓子眼了。 身后刚刚合上的门又打开了,春夏站在那里,神色冷静地看着他壁虎般紧紧贴在墙上的样子。 “需要我送你下去吗?” …… 司机小刘一直跟着陆壹,接到电话后不过五分钟,就把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坐上车时,陆壹冷不丁问了句:“我爸上次找的那个风水师叫什么来着?” 他觉得那房子跟他相克,得找个大师算算风水。 小刘愣了下:“云大师。少爷找他有事吗?” “算了。”陆壹靠在座椅上摆了下手,他可能需要先补补肾。 回到陆宅时,晚餐刚刚结束。 一身严厉气场的陆爸爸正在客厅看财经新闻;年轻貌美到过分的陆妈妈从佣人手里接过刚刚切好的水果,一见陆壹便放下果盘站了起来。 “宝贝儿回来啦。” 陆爸爸从电视上抬起眼,视线扫过如同带风。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往沙发上一靠,态度强势:“过来。” “儿子还没吃饭呢。”陆妈妈已经拉着陆壹走向餐厅,一边张罗着让佣人热饭。 已经摆好姿势的陆爸爸被晾在客厅里,默默又打开了电视。 陆妈妈陪着陆壹吃完饭,两人才又回到客厅。 陆爸爸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陆壹一坐下,便听到他问:“听说你在学校里打架,把人腿打折了?” “嗯。” “还在校园里骑重机车,被人举报到教务处?” 陆壹姿态懒散地陷在沙发里,说:“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闭嘴!”陆爸爸气势汹汹地将拿在手里的杂志摔在茶几上,指着他的鼻子,“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去闹事的?成天吊儿郎当的,一点正事不做,吃喝嫖赌倒是五毒俱全。才开学一个月,你就犯了两次纪律,不想上给我趁早滚出国去!” “你凶什么凶嘛!”陆妈妈把果盘往茶几上一搁,“问都不问就乱发脾气,别人要是不惹他他会打人吗?” 陆爸爸怒道:“你也闭嘴,我教训他呢,你别给我捣乱。” 陆妈妈生气地站起身,拿起杂志摔回陆爸爸身上:“我生的儿子你凭什么教训,想教训你自己生一个啊。” “你!”陆爸爸气得无言以对。 陆妈妈哼了声,叉着腰气哄哄道:“我让你给我带个包你都能忘,你心里早就没有我了!上次你%¥@#%……” “……” 不是说好教训他的吗? 陆壹在沙发上毫无存在感地坐了片刻,从两人鸡飞狗跳的夹缝中间溜出去,上楼回房间。 咖啡研磨机是在几日后送货上门的。 但,送货员不是陆老板本人,而是一个临时被委以外派任务、摸不着头脑的店员。 这台机器是备用机,全新的,一次都没用过。老板要送人也能理解,毕竟家大业大,开个咖啡店跟玩儿似的,送台咖啡机也没什么稀奇。 但送人之前特意嘱咐他们先用两天,制造做旧效果,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门铃响起时,春夏正在上第一颗螺丝。 她松手,起身,“啪”地一下,因为连接不够坚固,拼成直角的两块木板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她皱了下眉,放下螺丝刀。 门外站着穿伯克利制服的店员,费劲地从箱子后面冒出头:“您好,您的咖啡机到了。” “我已经有了。”春夏说。 店员正在心里复习陆壹吩咐的那套说辞,以便在对方拒绝时从容应对,一听这话就愣掉了。 “啊?哦,那双抱歉,打扰了。” 春夏关上门。 店员抱着相当沉重的箱子艰难地转身,搭电梯下楼,对上一道来自花坛边暗中观察的眼神。 抱着箱子走过去,把春夏的话汇报一遍。 陆壹跳下地,抬头朝上面瞅了瞅。 “现在怎么办?”店员问。 “搬回去吧。”陆壹抓抓头发。 店员点点头,正要走向车子,又被叫住。 “家里开灯了吗?”陆壹问。 “没啊。”店员一脸茫然地说,“大白天这么亮,不用开灯啊。” “她在看电影吗?” “没……”店员记得刚才视线中,客厅地上一片木板,便道,“好像在组装柜子吧。” 自己组装柜子? 陆壹摸了摸眉毛。这种大家具,一个女孩子应该搞不定。 “你说,我应该上去吗?” “人家已经有咖啡机了啊,你还上去干嘛。”一头汗的店员无比耿直地回答。 陆壹眼皮一掀,斜瞄着他:“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双手已经快要断掉了,被拖着不能走的店员一脸痛苦:“……那,你上去?” 陆壹活动了一下肩膀,煞有介事地撸起卫衣袖子。 “既然你强烈要求我上去,那我就上去吧。” 店员:??? 8.八毛 春夏坚持将螺丝拧到底,才去开门。 陆壹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牛仔裤,随意而帅气地站在门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背后是仲秋时节天高云远的晴朗之色,他笑得如同树梢顶上最受阳光雨水宠爱的那颗红果子。 他朝春夏眨了下眼睛,俏皮又风骚。长得让人嫉妒的睫毛如蝶翼扇动空气,皮肤比许多女孩子还要更细腻白皙。 “我猜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他以一种自信、存着些微暧昧的口吻说。 春夏穿一件杏色的棉麻衬衣,下面是同样材质和颜色的长裙,腰身上带一根白色飘带。她的脸色也是同样的舒适安然。 “你猜错了。” 也许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陆壹已经有了免疫力,闻言微微一笑:“那我自告奋勇给你帮忙,姐姐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除了天生的嗓音清澈悦耳一些,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比旁人多什么特别,却总能将一声姐姐叫的比谁都甜。 但又不腻。 让人忍不住对他多一些注意,再多一些偏爱。 也许春夏对她比对亲外甥童宪还要多一些的容忍,就是因为这种像弟弟的感觉。 她转身先进去。陆壹看到她脚上的针织长袜就那样直接踩在地板上。 上次也是这样,她喜欢光着脚。 他跟着进来,便瞧见客厅里那一堆堆的白色木板已经组合起来了一部分,进度估算10%。 看来她不是客气,是真的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但陆壹还是厚着脸皮进来了,并厚着脸皮从她手中接过螺丝刀,义正词严地说:“这种粗活还是让男人来吧,女孩子的手要小心保护。” 春夏没有和他争,只是转头拿起了另一把螺丝刀。 陆壹盘腿坐在地上,拿起那张安装说明,仔细研读起来。认真时习惯性微微皱起眉头,比高考时看阅读理解还更专注。 宜家的很多家具其实还不错,方便,简约,说明书也时常简洁得让人想敲爆编写作者的脑袋。 从小和各种模型、机械打交道的男孩子,在安装上有相当不错的天赋。陆壹看了前三幅图,便明白这组柜子是如何安装的了。本着不出错不丢人的原则,他还是认真通读到底。 统共不过两分钟时间,他抬头时,春夏已经高效而高质量地将进度又推进了10%。但木板有些重量,她一个人一边固定一边组装有点难度。 陆壹起身,从她手中接过那块比她的身高还要长上一些的木板。“我来吧。姐姐,你帮我扶着那边就好,小心不要受伤。接下来的交给我了。” 他指挥若定,颇有一种总工程师的派头。春夏从善如流,绕到另一侧,扶稳架子。 陆壹今天的表现还是很长脸的。 干起活来凝神专注,动作麻利中透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和浑然天成的帅气。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流畅,每一处拼接都分毫不差,每一颗螺丝都拧得完美无缺。 那股认真劲儿,仿佛在创作一件精美到细微的艺术品。 他的手很好看,因为养尊处优而保养得很好,没有多余的汗毛,手背连接到手臂的青筋微微凸起,是独属于男孩子的性感。 后半程春夏基本没出什么力,只在需要的时候在某一个地方起一个支撑的作用。 10月份的天气,不算凉,也不太热。 陆总工程师终于将这个三开门的柜子完工时,额头鬓边已经满是汗水。 他呼了口气,退后一步,最后检阅自己的作品,有无遗漏。确认后,他随手把螺丝刀往工具箱里一抛,稳稳落入。 “怎么样?”他美滋滋地挑了下眉,邀功的小心思藏不住。 春夏点头道:“谢谢你。” 陆壹彬彬有礼地一欠身,微笑:“应该的,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这个柜子应该是卧室用的,但女孩子的卧室他不好擅进,绅士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帮你搬进房间吗?” 春夏说不用,他便没坚持。 “好热。”陆壹扯开卫衣领子扇了两下,瞧见茶几上放着一只什么地方发的小扇子,拿起来扇着。 春夏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箱,陆壹蹲到她身边,给她也扇着,殷勤地问:“姐姐热吗?” “我不热。”春夏说。 陆壹看到她光洁干净的脸。好吧,他已经热得浑身是汗了,她仍然清清凉凉的,这是什么体质啊?夏天最热的时候好像也没见她出过汗。 他还挺想看她出汗的样子。 咳……陆壹连忙起身,冲着阳台冷静。 春夏收拾好工具箱起身时,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 “你的衣服破了。” 陆壹低头一瞧,卫衣被挂了一个小口子,脱线了。 “没事儿。”他不以为意。一件衣服而已。 还不到晚饭时间,在家里都没干过这么多活,还在长身体的陆少爷肚子咕噜噜一声,响彻天际。 他偷偷把眼睛瞟向春夏,心里计算着自己留下来蹭饭的可能性,是否能达到5%。 春夏显然听到了,顿了一下。 她不善交际也知道对方帮了忙,请人吃顿饭是规矩。 “你要吃东西吗?”她问。 “会麻烦你吗?”陆壹颇客气地问。 “不会。”春夏转身进了厨房。 几分钟后,坐在地上热量还未散去的陆壹,便见她端着两桶泡面从厨房出来了。 他少见地沉默了一下:“你平时就吃这个?” 春夏将泡面放在桌子上,垂着眼睛:“我只有泡面和零食。”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的感觉,所以也从来不叫外卖。 泡面闻着还挺香的,揭开盖子,便见里面还加了一根香肠和半个水煮蛋,中央洒了一些海苔鸡肉脆。是一碗盛的泡面。 “姐姐是不是不会做饭呀?”陆壹吸溜一口泡面,看了眼春夏那双精致又漂亮的手。 这双手确实让人不忍心被油烟玷污。 “以后我给你送饭吧,我们店里有早餐也有正餐,不过都是西式的,你想吃什么我叫厨师单独给你做。” “不用。” 陆壹眉眼微弯,放轻的声音透着一种温柔:“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 春夏放下叉子,抬头,态度坚决到显得有些冷硬:“我不喜欢欠人情。” 陆壹没有让气氛僵硬下去,笑了一下,玩笑道:“那你可以给我小费啊。” 春夏低头吃面,不说话了。 男孩子吃得快,陆壹几口就把泡面吃完了,很给面子地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他将泡面桶推到一边,手肘撑在茶几上,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春夏不急不缓的姿态。 “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老不回啊?” “我不爱用手机。”春夏说。 这年头不爱用手机的人当真是不多见了。 陆壹奇道:“那如果有重要的事找你怎么办?比如你家人,或者工作上的事情。” “我晚上会查看。” “哦。”陆壹停了一会儿,继续用诚恳而无辜的目光凝望着春夏,语气乖得像讨糖吃的小朋友,“那你下次看的时候,能不能回复我一下?” “你有重要的事吗?”春夏反问。 “有啊。”陆壹托着下巴,眉梢扬起轻快的弧度,“想和你说话,就是重要的事。” 可他冷漠的神仙姐姐没有丝毫动容:“对我来说不重要。” 陆壹嘟了嘟嘴,轻声可爱地道:“对我来说很重要呢。” 谭风吟喊喝酒的信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来的,陆壹顺势告辞,没有多逗留。 他穿好鞋子,打开门,又回头,弯着眼睛说:“老板,下次有需要还找我哦,工号六一为您服务。” 春夏冷静地看着他。 陆壹笑起来,一边走出去一边说:“姐姐再见。” 随即动作轻柔地带上门。 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寂静,沉默,空荡。 是春夏所习惯的状态。 她慢慢吃完一桶面,将垃圾带上楼扔掉。她不能容忍垃圾在家里过夜。 回来时凑巧碰到同一层的邻居,挺和善的老太太,和她说话。春夏简短地回应着。 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太太提醒她:“你住这里啊?这个门锁不太行,上回刮大风的时候门都刮开了,还是我喊物业来关的,你出门记得把门反锁上,要当心点。” 春夏说了谢谢。 正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有香气从不知名的方向飘来。 春夏把阳台的推拉门关严,拉上窗帘,打开电视,在电影库里翻翻找找。 她收藏了很多恐怖片,看到《招魂》的时候,不免想起那个小朋友收到惊吓的样子。 挺逗的。 手臂上汗毛都根根分明地立起来了,白着脸眼神躲闪刻意避开电视。吓成那样,从沙发背上爬下来后还强撑场面,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失态了,让姐姐见笑了。” 看了两部电影,拖延到十点,春夏才走进书房。 她画稿时需要专心,习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戴上降噪耳机,免受外界任何。 门铃响了三次,又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她终于无法忽视,皱眉摘下耳机。 是超市的送货人员,将两大袋东西交给她:“您好,这是您的单子,请您核对一下。” “我没有订东西。”春夏说。 送货员早有准备地回答:“这是陆先生给您订的。” 春夏顿了顿,在单子上签了名。 两袋都是食物。一袋新鲜的水果,个大又红的苹果,散发着香气的芒果,车厘子,剥好的菠萝蜜,还有鲜切的凤梨。另一袋是速食食品,一些方便处理的鱼肉虾仁,速冻水饺,水果汤圆,搭配好调料的牛排,意面拉面等等。 春夏把东西放进空空如也的冰箱。她看着突然充实起来的鲜艳色彩,在冰箱前站了片刻。 走到卧室,拿起手机。 刚开学时狂轰乱炸的微信已经安静许多。陆壹的消息刚刚好在这时进来。 【要好好吃饭,养好身体哦。[爱心]】 春夏拿着手机不知道回什么。好半天才打下两个字:谢谢。 陆壹很快回了一个羞涩的表情过来。 春夏盯着那个活灵活现的小脸看了一会儿,放下手机。 9.九毛 “我在你宿舍楼下,有东西给你。” 陆壹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和队友团战当中。扫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便戴着耳机继续语音。 “疯子,你右后方有三个人……” 正操作鼠标的手忽然一动,他猛地一甩头。重新将视线转向手机。 那条信息来自神仙姐姐。 陆壹立刻拿起手机,仔仔细细读了每一个字,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他二话不说拽掉耳机,起身。 背后谭风吟操了一声:“老陆你干嘛呢!” 游戏中的人物已经死掉,队友的骂声隐隐约约从耳机听筒中传出来。 陆壹压根没理,抽风似的拉开衣柜,刷刷刷拿出几件衣服。 “哪个好看?” 童宪跟谭风吟的视线刚转过来,还没来得及给出意见,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做出了选择,把身上洗完澡刚换上的T恤短裤一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卫衣和牛仔裤。 他拿起定型喷雾喷头发的时候,童宪才反应过来,摘了耳机看着他。 “有妹子?” 没妹子,有姐姐。 陆壹暗搓搓地居然不想告诉他们。 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帅气的发型,拿起手机出门。 摆明有情况啊。 谭风吟于是游戏也不打了,也跟着起身,拍了拍童宪,“走走走,去看看。” 春夏在男生宿舍门外一棵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树下站着。树影将她的身影藏起来大半,还是有不少经过的人留意到,频频回头张望。 陆壹向她跑过去,神采飞扬。 “姐姐,你怎么来找我了?”他微微喘着气,一双黑眸在暗夜里分外明亮。 风吹来少年人身上清爽的味道,春夏不捉痕迹地避开半步,手里的纸袋递过去。 “上次你的衣服划破了,赔给你的。” “其实不用的。”陆壹这么说着,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袋子接了过来。 他将衣服拿出来,一件大众款的白色卫衣,胸口有一只卡通狗的图案。 这衣服实在普通,却令他心花怒放,眼睛都比平时笑得更弯一些。 “谢谢姐姐。” 春夏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那谁呀,看到没?” “看不清啊,太黑了。” 童宪和谭风吟躲在宿舍大门的柱子后,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陆壹听到了。 回头便瞧见那两个鬼鬼祟祟在暗中偷看的人,不知怎么,莫名地不想让他们看到春夏。 “姐姐跟我来。” 陆壹抓起春夏的手腕,想要带她躲开偷窥的视线。 触感比他想象中要更软,纤细,柔韧,微微有些凉的体温…… 陆壹觉得自己的手心立刻就开始发烫了,温度一路顺着血液烧到心脏。 就在此时,手心里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接下来的天旋地转和恍惚,让他什么都来不及分辨。 剧痛之后,眼前再次恢复清明时,已经仰面躺在了水泥地砖上。 背快散架了,右手臂好像丢了,肩膀上一阵怪异的疼痛。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挣扎地朝春夏看过去。 她就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脸色变得很白,眼中似乎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恐惧,又很快如错觉一般散去。 “老陆!”惊呆的童宪和谭风吟大喊一声,从柱子后狂奔而来。 跑到一半便发现,站在陆壹身侧的那个凶手,居然是春夏。 两人齐齐愣住,对视一眼,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大惑不解四个字。 “这……什么情况?” 谭风吟率先反应过来,快速对童宪道:“你去扶陆壹。” 说完自己笔直跑向了春夏。 关切地问:“小姨,你还好吗?怎么回事儿?” 春夏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路灯下,脸色一片惨白。 却低声而快速地说:“我没事。” “我的胳膊……”陆壹痛苦地□□着。 谭风吟顾不上别的,转身查看陆壹的伤势:“你肩膀脱臼了,别动!” “童宪,快去把我的车开过来,他的胳膊得赶紧复位。”在紧急关头下,他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个。 等童宪把车开过来,两人搭手将陆壹扶上车,才突然想起:“诶?小姨呢?” 四处望了望,春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陆壹这会儿已经不喊了,手臂摆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躺在座椅上。 童宪坐在他身旁。 “你干了什么?我小姨怎么会突然揍你?” 陆壹皱巴着五官说:“大概以为我在耍流氓吧。” 除了胳膊脱臼,没有别的伤,处理及时倒没什么大碍,这几天注意点儿就行了。 从医院出来,陆壹就给春夏打了一个电话,意料之中的没通。 他又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春夏自然是没给他回复。 上车后,他又发了一条。 【你安全到家了吗?】 谭风吟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对小姨性骚扰了吧?” 陆壹仰着脸,靠在座椅上:“可否等在下先搞清楚,再回复您。” 谭风吟:“……准了。” 客厅里没开灯,窗帘紧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亮起一点微蓝的光。 对话框里静静躺着两条信息。 春夏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脸埋在膝盖上,仿佛睡着了。 两只拳头却紧紧攥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一下,拿起地上的手机,在键盘上打出三个字。发送。 手机还未来得及放下,那边便回复过来。 【我在你家楼下。】 春夏顿了顿,立刻起身,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 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很黑,小区里灯光微弱,她在花坛边看到一道影子。 陆壹在花坛上蹲了有一会儿了。 春夏和他说完对不起,便再也没有回复过。 这个时节竟然还有蚊子,没一会儿就在他脚踝上咬了两个大包。陆壹一边挠着,一边一次次地打开微信。 他想着再等五分钟,她不回他就走了。 下一秒,便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他抬头,春夏从单元的玻璃门里走出来。 陆壹蹲着没动,春夏走到他跟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陆壹没没开口,是没搞清楚她刚才为什么突然生气。但春夏也不说话,他便从花坛上跳了下来。 “衣服很好看,”他没事儿人似的笑着,拉了拉身上的卫衣,“很合适。” “对不起。”春夏声音很低。 陆壹慢慢收起笑,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目光望着她:“姐姐,刚才我突然拉你的手,是不是吓到你了?” 春夏嗯了一声。 陆壹道:“那我下次再拉你的手之前,先告诉你一声。” 春夏抿了下嘴角。 陆壹笑起来:“逗你的。我就是来告诉你我没事儿,怕你内疚。” 谭风吟的车在小区外面等着。 陆壹上车时,两个人各自抱怀,用“从实招来”的目光盯着他。 “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小姨私相授受了。”童宪磨着后槽牙说。 陆壹往后一靠,长腿一伸:“走,喝酒去。” Lose Demon。 谭风吟的目光第38次从陆壹的卫衣上瞟过,抬手指着他胸口的那只金毛说:“你这件卫衣,我们家狗也有一件。” 陆壹:“……” “不过我们家狗那件是定做的。”谭风吟仿佛没看到他变黑的脸色,继续道,“你这个批发市场也就十块钱一斤吧。” “我怎么听着你像讽刺我小姨呢,”童宪为自家小姨抱不平,“十块钱一斤咋了,我看着质量挺好的。” 他说话的同时,手往卫衣伸去。还没摸上,就被陆壹一爪子拍掉了。 童宪啧了一声,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问:“老陆,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是真看上我小姨了吧?” “可能吧。”陆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酒吧闪烁的光时不时从他脸上掠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童宪皱了皱眉:“那是我小姨。” 陆壹瞥他一眼:“怎么,不让追吗?” “那倒不是。”童宪说,“不过如果你是玩儿玩儿,就算了,我小姨不是那种让你们玩弄的女孩。” “我要说不是呢?” “那我也不能拦你啊。”童宪说的心不甘,情不愿,仿佛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似的。 陆壹笑起来,往他那边凑了凑,嘴角勾着蔫坏的小弧度:“那你是认我这个小姨夫了?” “……”童宪白他一眼。“你少得瑟。据我所知,我小姨是有男朋友的。” 陆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什么?”谭风吟比他还震惊,“小姨什么时候有对象了,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不听我妈说的么,我妈也是从我姨姥姥那听说的。”童宪道。 谭风吟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我靠,哪个孙子这么有福气。” 俩人都没注意到陆壹微皱的眉和逐渐消失的笑容。 “好像是她同学,也是我们学院的。”童宪喝了口酒,滔滔不绝地分享自己的情报,“听我姨姥姥说,那男朋友挺优秀的,家里条件也不错,自己开工作室,我小姨就在他那儿工作。不过……” 他说得正起劲,陆壹一言不发地放下酒杯,起身,招呼也没打就出去了。 “……” 童宪看着他散发低气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回头来,继续没说完的话。 “不过我觉得悬,我小姨前阵子还把他的头给砸了呢。” 10.一块 春夏是在季泽予的再三催请下,才出现在工作室。 这是季泽予创办的君子之泽漫画社,十多个画手和几个运营成员,老人多是A大同届的同学,这两年新加入的成员在微博上都小有人气。 搞创作的自由职业,对出勤没有要求,创业初期画手大多在家里画画,按时交稿即可。后来工作室规模大了些,季泽予在写字楼租了办公室,虽然没有明确要求,但成员们几乎都选择每天到办公室打卡上班。同事之间的氛围很好。 春夏作为君子之泽的核心人物,被季泽予要求着参加过几次聚会,平时很少露面。工作群里也从不主动发言,有人艾特才会回复。重要的事情季泽予会单独通知她。 办公室装修得轻松舒适,三张木制长会议桌便是大家的工作台,放着十几台电脑和手绘屏,杂七杂八的收纳架和各种用品占满了桌子;墙上装饰着几幅风格独特的画作,还有一个一米宽的牛皮纸卷,记录一些重要待办事项;角落里有舒适的懒人沙发,地毯,还有一架装满了零食的柜子,旁边是放冷饮的冰箱。 春夏进来的时候,正有人从里面抱了满怀的可乐出来。 “夏木大大来啦。”那人喊了一声。 有说有笑的办公室众人将视线投了过来,各自打招呼。春夏挨个回应着。 与此同时通过里间办公室的玻璃门,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正趴在季泽予的办公桌上,翘着脚跟他说话。季泽予靠在椅子上,姿态闲适,眼里含笑。 春夏虽然不常来,也拥有自己的一个位置,因为时常不用,已经被旁边的同事霸占。 那是个胖乎乎的短发女孩子,连忙把自己的各种杂物扒拉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我桌子太乱了。” 春夏说没关系。 胖姑娘把手里的一盒流心挞往她这边一推:“尝尝这个,超好吃。” 春夏摇头拒绝了。 季泽予推开门走了出来,女孩子跟在他身后。挺漂亮的,打扮很时尚,妆化得很好,身材也很好。 “春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洛檬,新加入的成员。”季泽予在洛檬的腰上虚扶了一把,指着春夏,笑着说,“这是夏木,你的偶像。” 洛檬果真露出一副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式激动表情,小跑着朝春夏而来。“夏木大大!” 胖姑娘借着拿回流心挞的姿势,飞快地在春夏耳边说了一句:“小心她。” 洛檬经过一张办公桌时,弯腰从两个男同事的桌子上伸手过去,抽了一本画册出来。然后在春夏面前蹲下来,下巴垫在桌子上,眨巴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说:“大大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连载第一部漫画的时候我就开始追了。” 春夏签完名字递还回去。 “哇,太开心了!”洛檬捧着画册,兴奋得原地蹦了两下。 可爱的样子惹得几个男士笑了起来:“我看你不是来工作的,是来追星的吧。” 洛檬娇俏地哼了一声:“想签我的工作室可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你们呀,当然是为了我的偶像啊。” 她开心地朝不远处的季泽予晃了晃手里的画册:“你看。” 季泽予笑了笑。 因为春夏的突然出现,中午临时决定聚餐。 出发的时候洛檬直接凑到春夏旁边,很亲热地挽住她的手。 春夏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洛檬愣了一下,看到她弯腰去拿包,便没多想。 “姐姐,你多久来一次工作室啊?”她走在春夏身边。 这声姐姐有几分陆壹的影子,但没有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无法心生排斥的亲近感。 “有事会来。”春夏回答。 吃饭的整个过程,洛檬都待在她身边,问东问西。春夏话很少,有些涉及隐私的问题不想回答,便干脆不回答。洛檬是个不会冷场的性格,一直挑着各种话题来说,气氛倒也不算冷。 聚餐结束,一众人回工作室。 季泽予这时才从男生中间走了过来,问春夏:“你回家吗?我送你。” 春夏说不用,季泽予也没坚持。 胖姑娘经过春夏身边的时候,再次偷偷提醒她:“你有时间的话看一下群里。” 她没有说透,最后留给春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壹很久没往春夏跟前凑了。 不再发自说自话的微信;不再在她下课的路上等她送她回家;不再从超市订食物送货上门。 仿佛凭空消失了。 那个总是叫着她姐姐,有趣又有教养的少年,就这样从春夏的生活了隐去了踪迹。 春夏还是老样子。有课的时候去一趟学校,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白天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夜里喝着咖啡赶稿。 季泽予曾经约她看电影,春夏拒绝了。 深秋在日渐降低的气温中悄然而至。 春夏在地图上搜索伯克利咖啡,市里有好几家。她一个一个点开详情看实景图,在最后一家看到了熟悉的logo。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春夏去伯克利的那天,穿了一件深色外套,宽松的毛衣,阔脚裤。 下午三点正是订单最多的时候,她排在队伍后面,到了柜台前,拿出一个罐子:“这种咖啡豆还有吗?” 接待她的正好是唐琪,瞧见那罐子便愣了一下。 瑰夏? 那两瓶绿标瑰夏? “这个豆子量很少,我们店里目前没有了,”她微笑着说,“可以请您到那边稍等片刻吗?” 春夏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一处帘子隔开的小包间。 唐琪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赶忙拿出手机给陆壹打电话。 陆壹困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着火了?干嘛给我打电话?” “你赶快下来,”唐琪压低声音说,“你送瑰夏的那个美女找上门了。” 陆壹神智不清醒地唔了一声,两秒钟后猛然拔高声音:“谁?” 唐琪一字一顿地重复:“拿着瑰夏的美女,现在正在店里。” 她刚说完,那边啪的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楼上一阵微不可查的咚咚咚。 一分钟不到,陆壹就套着毛衣和家居裤,顶着鸡窝头下来了。 唐琪给他指了指包厢的方向。他只看到一片深蓝色的衣角,却一眼就确定那个人是春夏。 陆壹洗了把脸,套上店里的围裙儿,亲手做了一杯咖啡。 店里正是忙的时候,他竟然被自己的店员嫌弃了:“陆壹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碍手碍脚的,正忙着呢,先去一边玩儿去。”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啦,”陆壹伸手去够方糖,“你再对我不尊敬,我就扣你工资哦。” “扣吧扣吧。”嫌弃他的正是店里的一把手,他的经理,不仅不尊敬,还反过来威胁,“你扣我一毛钱,我明天就带着大家辞职。” 陆壹瞬间气焰全无,笑嘻嘻地讨好:“芳姐别,我给你加一毛还不行么。” 这么没骨气的老板也是不多见了。 陆壹小心地越过忙忙碌碌的众人,端着咖啡走进春夏所在的包厢,放到她面前。 春夏抬起眼,他已经在对面坐下了,眼神里藏着一点隐隐约约,难以察觉的小幽怨。 “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呀?” “我来买咖啡豆。”春夏回答。 那两罐咖啡很快就被她消耗完了,她试过一些其他的,味道都不称心。没想麻烦他,但是她问过的其他咖啡店,都不供应这种咖啡豆。 “你喜欢喝那个,我叫人再给你定一些,到了给你送过去。”陆壹道。 不管能不能追,“先女孩子之忧而忧,后女孩子之乐而乐”是他的人生法则。 “谢谢。”春夏说,“多少钱,我付给你。” 阳光挺好的,陆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头发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揉一把。 “五毛。”他说。 春夏默不作声地看了他片刻,打开钱包,还真的摸了一枚五毛硬币出来。 竟然又是梅花的。 陆壹怀疑她是不是收藏了很多。 他把硬币按在桌面上划过来,收下了。 春夏端起漂亮的骨瓷杯子,喝了口咖啡。 和上次的味道不大相同,但一样的难喝。 说实话,这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咖啡。 然而陆老板对自己砸招牌的手艺一无所知,还十分诚恳地问:“好喝吗?” “不好喝。”春夏诚实地回答。 “……”陆壹面不改色地扯,“新口味,既然不好喝就不推出了。” “嗯,不要推出了。”春夏说着,又喝了一口。 陆壹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不禁怀疑,一个月没见她是不是学会了开玩笑,故意在逗自己。于是伸手将咖啡从她手中拿过来,抿了一口品尝。 转头就吐了。皱着眉难以置信:“卧槽,这是什么品种的□□?” 他端走咖啡,趁店员不注意从工作台顺了一杯顾客的过来。 外带的杯子,春夏拿在手中,无意识地转了转。 陆壹桌子上一趴,下巴搭在手臂上,乍起来的几根头毛泛着透明的金色。他望着春夏,长长的睫毛下眼睛黑幽幽,十分无辜。 “姐姐,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春夏沉默了几秒钟,才点头。 “有就是有,为什么这么迟疑呢?” 春夏不说话。 陆壹又继续道:“我们认识这么久,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过,你也从来不提。” “你也没有问。”春夏说。 她的表情永远那么冷静,连微表情都很少,好像是个没有情绪的人,很难让人猜出她心中所想。 陆壹盯着她好看到毫无瑕疵的脸,心想不知道哪个猪蹄子走了狗屎运,又被自己的猪油蒙了心,放着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不管不问。 他都不放心让姐姐一个人走夜路,那个猪蹄子竟然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半晌,他抬起头,上身往前倾了倾,压在桌子上,靠近她低声说:“姐姐,谈恋爱不是这样的。” 春夏轻轻抬起眼。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11.一块一 “想你,记挂你,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你。想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别人都不许看,一眼都不许看。” 陆壹说话的时候,直勾勾地望着春夏,目光之专注,之柔情,仿佛眼里只容得下她。 前半句,春夏只对弟弟有过这样的感情。 至于占有欲,硬要说的话,也许她的手绘屏可以勉强算上。 她微垂着眼睛,在认真思考陆壹说的话。 对面,陆壹轻轻勾起暗自得意的唇角。 她是真的不会恋爱啊。 “你会对他有依恋,有渴望,喜欢牵手,喜欢拥抱,喜欢kiss,喜欢做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不会在他想亲你的时候,用啤酒瓶砸破他的头。 最后一句,陆壹没有说出口。他不想让春夏知道他在偷偷调查她。 老实说,她和那个季什么予的事情,还挺难打听的。如此拔尖的两个人交往,按理说应该是学院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她的同学竟然很多都不知情。 陆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看到那个季什么予的照片时,就记起体育馆外帮春夏躲避的那个人。 显然这两个人的感情,并不十分好。 真有意思。 他白借酒浇了那么多愁。 “一定要这样吗?”春夏问。 卿卿我我的身体接触,是恋爱的必需品? “不是一定要这样。” 陆壹靠回椅子上,眯着一双懒散的眼睛笑。 “但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春夏没出声,他在一段恰到好处的沉默之后,轻巧地问了一句: “姐姐,你不喜欢他,对吧。” 也许陆壹说的是对的。 谈恋爱就该是粘粘乎乎的,互相陪伴,互相依赖。她和季泽予显然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 季泽予男朋友的这个身份,对春夏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她不像其他的正常的女孩子,会撒娇,会依赖,会思念,会闹脾气。她是不正常的。 季泽予是正常的,所以那天喝醉了酒,才会想要亲她。但抄起啤酒瓶砸向他的头,是她的本能。就像那天对陆壹一样。 她是不正常的。 春夏回到家,打开电脑时,收到QQ特关的消息提醒。 ——这个软件是在季泽予的要求下必须每天登录的,以便及时联络,只加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上的联系人,除了季泽予,基本上没人会打扰她。特别关心也是季泽予要求的。 【你的稿子又拖了一天了,夏木大大,该更新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几乎所有的联系都围绕着:稿子,更新,粉丝,画册,签售…… 春夏没有谈过其他的男朋友,但她也知道,恋爱确实不是这样的。 【明天给你。】她回复。 【明天是最后期限,八点前一定要给我,这周不能再开天窗了。】 春夏说【好】。 隔了会儿,季泽予的消息再次发过来,是一条语音。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那些声控的女孩子大概会很喜欢。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家的地址?自从你搬家之后,我催稿都不知道上哪找人了。”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话里却藏着试探。 伯克利的咖啡豆是快递过来的。春夏拿到的时候,脑子里冒出一个让自己都意外的念头:那个小朋友没有来。他居然没有借这个机会到她家里来。 春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小朋友的心思实在太明显,什么都写在脸上,但他没有威胁性。他是这几年中,唯一一个让春夏感觉到一点亲近的异性,连亲外甥童宪都没有的。 他太干净了,不掺杂质的那种干净。 工作室的胖姑娘联系春夏时,她已经忘记了上次的提醒。 【你加洛檬的微信了吗?你看一下她的朋友圈。】 春夏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也不知道胖姑娘神神秘秘地想要让她看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洛檬,点开相册。 ——聚餐的时候,洛檬主动要了她的微信。偶尔会给她打个招呼,发些无关痛痒的话,春夏很少回复。 第一条是一组九宫图,都是在很暗的环境里拍下的。 在点着蜡烛的蛋糕前许愿;抱着狗狗;一桌子的菜;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 在某张照片中有一只男人带着手表的手不经意入镜。 胖姑娘大概是提醒她今天是洛蒙的生日。 春夏想着,便点了个赞。 陆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打游戏,骑摩托车,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吃肉。偶尔被老妈拉去逛街,当苦力扛包,都算是一种调剂。 以前的日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混吃等死,无所事事。 最近却突然觉得无趣。 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点什么。 他的神仙姐姐是别人的了。 如果说以前对于春夏的心思是基于一种对完美艺术品的欣赏,那么现在就多了点什么。 但他必须等待。 那天准备出门时,看到柜子里挂着的卫衣,春夏送给他的那件。卡通小金毛笑得一脸傻气。 衣服被佣人洗得很干净,熨烫平整,还喷了他喜欢的香水。 陆壹忽然觉得很不爽。 又感觉到失策。 万一神仙姐姐听了他那番话,反而想通了,跟那个男朋友开始卿卿我我了怎么整? 那他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越想心越慌。 当天晚上陆少爷就做梦了。 梦到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春夏站在画室,漂亮的身体沐浴在日光下……有一个男人正伸出罪恶的咸猪手! 陆壹那个气啊,冲上去就是一通暴打,恨不得当场送那个猪蹄子去见阎王! 然而当他掐住对方的脖子,却赫然发现,那张英俊的脸分明是他自己…… 草! 什么几把鬼玩意儿。 被自己吓醒的陆壹把枕头扔了出去,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隔天睡到下午才醒,老妈去做头发了,家里只有佣人。 本来答应了老妈晚上在家吃饭,有点烦躁,决定去喝酒。给老妈发了个微信:【母后,儿臣今日心情欠佳,急需酒精慰藉。】 陆妈妈直接转账过来:【宝贝不要不开心,好好玩,钱不够了问妈妈要。】 陆壹收了手机,骑上他熬了几宿帮老妈上分作为交换赎回来的哈雷座驾。 谭风吟童宪等一帮朋友都到了,陆壹坐下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体型高大的男生。 正是许久不见的老八。 老八也是他们的发小,从小一起打着架长大的。一个一米八五六块腹肌的青年壮男,谁能猜想有个多愁善感的敏感小内心,尤其是认识现女友之后,被拿捏得死死的,跟个小媳妇似的,因为点错菜被骂一句,三秒钟泪流满面的技能至今无人能破。 “哟,老八来了。今天怎么不陪你女朋友,昨天刚过完生日,还以为你们得继续腻歪一天呢。专门请假回来一趟,还不抓紧时间做够本。”一个朋友打趣道。 老八坐下来拿了一瓶啤酒,在茶几上一磕开了盖:“我昨天没陪她过生日。她回家了,要跟她爸妈一起过。” “不能吧。”童宪纳闷道,“她朋友圈发的不是跟你一起庆祝的吗?” “她发的跟她爸妈的合照啊,哪有我。”老八说。 “那是下午,晚上不是又发了一条吗。”童宪确信无疑地说。 上次在学校的偶遇被老八之后,他特地组了饭局,把女朋友带来介绍给他们。 陆壹跟童宪对这个御夫有术、把老八耍得团团转的女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被老八拿多年兄弟情威胁着,才赏脸出席。 这帮公子哥别的不行,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却是修了满级,饭局上一团和气,给足了老八面子,把女孩子哄得高高兴兴。微信好友自然也是必须加的,作为接纳她入这个圈子的诚意。 这句话之后,现场陷入了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酒吧喧嚣的背景声,将这份死寂烘托得愈发耐人寻味。 良久,老八迟钝的脑神经终于在联系上下文之后,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靠,她那条屏蔽了我!” 接下来,现场的气氛不知该用兵荒马乱形容更合适,还是热火朝天更贴切。 谭风吟十分积极且正义地贡献出自己的手机,将老八被分组屏蔽的那条朋友圈找出来,双手呈到他面前。 面色沉重的老八全部心思都在那些照片上,错过了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幸灾乐祸。 童宪害怕事情闹大,在一旁劝着:“也许是有误会呢,先搞清楚再说,别着急。” 谭风吟稍微含蓄一些:“就是,先把这照片上这男的搞清楚,到时候你说怎么削他,咱们兄弟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因为单方面失恋而不爽多日的陆少爷则十分明目张胆,哈哈哈哈一通放声大笑,那叫一个畅快,那叫一个开心。 老八此刻已经无暇他顾,盯着那组九宫格,来来回回,从前到后,从后往前,翻看无数遍。 最后终于放下谭风吟的手机。 几人这时才发现他眼中满是赤红的血丝。 嘴唇抖了抖:“操他妈的。”他十分挫败且难过地说。 一帮二世祖上刀山下火海没再怕的,就怕老八哭了。见状有人立刻未雨绸缪地堵上耳朵,有人挪动双腿打算跑路,有人七嘴八舌地安慰。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大家都冷静,眼见不一定为实,说不定有误会。” 陆壹将自己的幸灾乐祸收敛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在一片嘈杂中掷地有声地说:“太好了,值得庆祝。” 老八顿时哇地一声。 一米八几的壮汉哭得一塌糊涂。 “老子对她那么好,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她竟然这么对我……” 童宪有些手足无措,徒劳地说:“老八,你先别哭,咱们先搞清楚再说。” 谭风吟啧了一声,道:“不就是个女人么,你喜欢这样的哥再给你找一打。” 陆壹伸手摘掉老八头上的军绿色鸭舌帽。 “你说你这不是自找的吗,天天戴个绿色的帽子,早知道自己一头草原了吧。” 童宪和谭风吟纷纷给陆壹递眼神儿,叫他不要再雪上加霜。 陆壹视若不见,继续道:“有件事我没忍心告诉你,上回吃完饭回去,她就时不时地给我发微信,老子没搭理。” 老八的哭声略微一顿,随即变得更加伤心欲绝了。 童宪和谭风吟忙把犹嫌火添得不够的陆壹按住。 “老陆,你落井下石一颗两颗三颗连成线就够了,你还准备把他埋了吗?” 陆壹这才施施然坐回去,靠在沙发上,晃着酒杯哼了一声。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 谭风吟跟童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交换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儿。 前段时间也不知道谁喊着失恋,天天拉着长脸,跟全世界欠了他五百万似的。 等老八哭完一个回合,童宪才道:“要不这样,你把她约出来好好谈谈,咱们兄弟在旁边儿给你撑腰。” 12.一块二 老八走到酒吧外面给洛檬打电话。 吵吵嚷嚷半天的包厢终于安静了些。谭风吟正准备合上手机,突然发现了什么。 “咦,这不是小姨吗?”他盯着点赞列表里“神仙小姨”那四个字,他的好友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这么备注了。 “怎么她也认识洛檬,这么巧?” 正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里的陆壹立刻弹了起来,二话不说将手机从谭风吟手中夺了去。 童宪勾着脑袋,正准备瞧呢,只好收了回来,试图分析:“都是一个学院的,认识也不足为奇。不过人这个圈子,还真小。” 陆壹翻着照片琢磨了片刻,手机抛回给谭风吟,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八很快回来,一脸丧气。 陆壹瞧见他那表情就料到了结果。 “怎么样,她怎么说?”童宪问。 “她妈妈身体不舒服,在医院陪着呢,今天过不来。”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在眼下的时机,未免过于巧合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过生日呢,今天就住院了?”有人道,“以往家里有点什么事儿,不都喊你当苦力的吗,这次怎么一个字不提。” 这道理老八自然也想得通,默默坐着没开口。 在老八伤口上撒够了盐的陆少爷,这时候正经起来,放下酒杯道:“明天再问一次,她要是不肯见你,我帮你约。” 开玩笑归开玩笑,该要的说法还是要帮老八讨的。 老八的眼睛还红着:“你的面子比我还大吗?” 陆壹眉梢一扬,勾起了嘴角:“要不要试试?” 他哄女人的功力这帮发小自然是最了解的,下至三岁小女孩儿,上至六十岁老奶奶,就没一个他拿不下的。 老八闷闷地拿起酒瓶,一口气灌了半瓶下去。 老八那晚酩酊大醉,一帮人将他送回家,没料走之后他自个儿又爬起来,跑到了洛檬家楼下,喊了一晚上。 那晚他有没有见到洛檬,没人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总之,之后老八对那件事以及洛檬这个名字绝口不提,只一味地颓废,学校也不肯去,又请了一个月长假,日日泡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 打小一块长大的兄弟自然看不过去,开了个小会,商讨一番,最后背着她,由陆壹出面,将洛檬约了出来。 那天伯克利的店员被老板特许放假,不必上班,店里开着门,却挂了close的牌子,不营业。 穿着制服的“店员”们不干活,大马金刀地坐在店里,盯着门口,乍一看仿佛黑社会版的制服诱惑。 临到见面前十分钟,陆壹才起床。 他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水洗蓝牛仔裤。斜倚在门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眯着眼,好看得跟拍画报似的。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在打瞌睡。 洛檬笑着戳了他的胳膊一下。 “怎么在这儿都能睡着?很困吗?” 陆壹睁开眼,打着哈欠推开门:“请进吧。” “店员”们已经有模有样地工作起来。 洛檬穿了件浅驼色的毛呢背心裙,里头搭白色的打底衫,带着点蕾丝的小设计,简单温柔的打扮。 “这就是你的店啊,”她四下看了看,脸上带着惊喜欣赏的神情,“好漂亮,你……” 陆壹压根没带她参观的意思,径自坐下,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抬下巴:“坐吧。” 洛檬坐下来,习惯性将拿在手中的手机放在桌子上。 “给客人上杯咖啡。”陆壹往后仰着头,朝吧台的方向喊了声。 下一刻,一群假装忙碌的店员被哗啦啦围了上来,将咖啡往桌子上一放,虎视眈眈地盯着洛檬。 “……” 洛檬愣了愣,视线挨个扫过,认出不少张并不陌生的脸。 “这什么意思啊?” 她倒是挺镇定,看着陆壹,表情无辜中带着点茫然,颇有几分楚楚可人的意思。 陆壹回头瞧了眼,啧了一声:“你们能不能坐下,站这跟黑社会的。” 于是众人各自拉了找了位置坐下,继续从各个方位虎视眈眈地盯着洛檬。 “到底怎么回事啊,陆壹?”洛檬问。 陆壹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语气听起来诚恳极了:“是这样的,老八最近状态不太好,我们都挺担心的,所以才想问问你,看什么情况。” “他最近过得不好吗?” 洛檬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一点点遗憾,一点点难过,还有恰到好处的一点点内疚,最后是一种事情已经发生不能挽回式的无可奈何。 但陆壹太清楚这些年她是怎么将老八玩弄于鼓掌的,于是对于这番表演,只想发自内心地为她鼓个掌。 “我们分手了。”洛檬说。 “是吗,”陆壹愈发诚恳,“是为了什么呢?老八那小子是不是哪儿惹你生气了?” “没有,他对我很好,我们是和平分手。” 陆壹脸上的微笑一收,声音骤然冷了八个度:“你知道就好。” 洛檬被他变脸的速度弄愣了下。 陆壹瞟了眼她手边的手机:“这手机是老八送的吧。” 却不知藏了多少不能让老八知道的照片。 洛檬下意识按住。 “是他让你们这么做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兴致,但仍然很镇定。 陆壹没答,抬起手轻轻勾了下手指,童宪立刻将手中的一叠A4纸放在桌子上,往洛檬面前一推。 “这是老八这些年给你送过的礼物,以及转账红包现金等各种方式的馈赠,我们粗略统计了一下,不多,也就区区五页。” 这五页的总额,在市中心买一套房不在话下。 谭风吟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您也是有付出的,所以两千以下的小数目就不跟您算了,虽然数目小,但前前后后加起来,包一个顶级的小姐也绰绰有余了。” 洛檬的脸色终于有点挂不住了。 “老八呢,让他出来?是他让你们这么羞辱我的?” 谭风吟一脸无辜:“我哪句话羞辱您了呢?” 洛檬气得抿唇:“你讽刺我是小姐,当我听不出来吗?” “原来您不是啊,”谭风吟跟川剧变脸似的又换上一脸震惊,“那怎么跟着老八的时候,还同时跟这么多男人交往呢?” 说着,甩下一叠照片在桌子上。 洛檬脸色白了又白。 这些年,她给老八戴过的绿帽可不止一顶。 “行了。”陆壹说。 谭风吟有点意犹未尽:“这就行了?” “点到即止就行了。” 陆壹起身,最后看了洛檬一眼。 “你不该跟老八道个歉吗?” 洛檬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有点烦的样子,已经不似刚来时的娇俏可爱。 “这钱老八说不用你还了,表你拿回去吧,闲着没事看看,你俩没什么苦可忆,就思一下甜吧。老八这么掏心掏肺唯你马首是瞻的男人,你这辈子找不到第二个了。” 经过洛檬身边时,他弯下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 “一定要好好把握你的现任。” 洛檬抬起头。 陆壹冲她眨了下眼睛。 一帮大老爷们,到底是没为难一个女孩子。 洛檬走了之后,还有人心有不忍地说:“咱们这样对一个女孩子,是不是过分了?” “你数数老八头顶上的草原,还过分吗?” “……不过分。” - 【姐姐,晚上我可以请你吃饭吗?[可爱]】 时隔两月,春夏再次收到了那个小朋友的消息。 【今天晚上有事。】她回复。 陆壹:【哦[委屈]】 春夏便又补了一句:【真的有事,约了人。】 【男朋友?】 【嗯。】 【那你好好约会,等你有时间了,记得我在等你哦】 春夏如约来到日料店时,季泽予已经到了。 日式古朴装修,灯光影影绰绰,舒缓安静的情调。春夏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进门,便见到季泽予在老位置上坐着,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然后起身,在她走过去时,为她拉开椅子。 春夏坐下来,看着季泽宇。 他说要见面谈一下他们两个的事情,现在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春夏有些不明白。 “你要和我说什么?”她问。 季泽予道:“先点菜吧,吃完再说。” 他将菜单递过来,春夏很快点好。季泽予在她对面笑了起来,声音低柔。 “你点的和第一次一模一样。” 春夏嗯了一声。 她不擅长点菜,也不喜欢在点菜上花太多时间,第一次吃过的那两样味道还行。她对于吃的也没多大讲究,能下咽,填饱肚子即可。 吃饭的过程中,两人全程无交流。 春夏是从来没多少话好说的,季泽予很少动筷,基本都在看她。春夏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不舒服,所以吃的也不多,很快便放下了筷子。 “你想说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季泽予勾了一下嘴角,却是一种礼节性的笑,不含多少真诚。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季泽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表情起了一丝变化,是一种很难琢磨的意味。 “你真的不知道?” 春夏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试探来试探去,微微压了下眉头。不耐烦大概是她脸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一种表情。 季泽予轻笑一声,隐隐的自嘲。 “看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了。”他看着春夏无动于衷的脸,“你对我还真是漠不关心啊。” 春夏在那一刻突然间想起咖啡店里,那个小朋友和她说的话。 “他怎么对你一点都不关心呢?你这么好,他不害怕你被人抢走吗?” “洛檬的朋友圈里你看到了吧——瞧我问的废话,你都点赞了。”季泽予在对面慢慢收敛了笑容。“那天陪她过生日的是我,她抱的那条狗,是我当初送给你,你在宿舍没办法养,暂时养在我家的。” 春夏渐渐明白了什么。 胖姑娘几次特意提醒她的用意。 季泽予莫名其妙的试探,和此刻隐隐的怒气。 一个正常的女朋友,应该发现这些蛛丝马迹的吧。也应该为此吃醋。 但即便此刻春夏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也没有什么波澜。 “我只是陪她过个生日,没发生什么。”季泽予说,“不过,春夏,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到此为止了。” 春夏说好。 也看到那一秒钟,季泽予咬了咬牙。 “你连为什么都不问?” 春夏只好问:“为什么。” 季泽予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脾气一直挺好的,从来没被人气得想掀桌子过。 “你真是……”他颇无奈地叹了口气。过了会儿,恢复平时从容的模样。“春夏,你还记得,你当初答应和我在一起的原因吗,你说你不能忍受,我追求你时周围人看你的目光。” 春夏记得。 那时候季泽予刚刚有组建工作室的想法,看到了她在微博上连载的漫画,便邀请她加入。成立之后不久,他就开始追她,送花、送礼物、当众表白。 只要他出现在她身边,别人就会调侃,就会用那种围观的目光盯着她。 那让春夏很不舒服。 “你知道吗,”季泽予在她对面,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这是我二十多年来,听过的最伤人的话。” “对不起。”春夏说。 “别再和我说对不起了,你从一开始就坦白了,是我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能够改变你。”季泽予道,“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春夏,你是真的没有感情。” 13.一块三 长久的沉默。 季泽予大概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春夏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季泽予捏了捏额头,“抱歉。” 春夏终于开口,看着他道:“我也是个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她的声调仍然平静,季泽予想从她的眼睛中辨别是否是异样,尚未看清,她已经起身离开。 春夏跨上单车,一辆黑色车身的哈雷拦在前方。 陆壹单脚撑地,握着车把冲她微笑。 春夏一时没说话,陆壹脚在地上一划,往前蹭了三十公分,挨近她。 然后拉开外套拉链,手插进胸口内侧口袋,片刻后,捏着一只白色弗朗出来。 他“嘘”了一声,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望了望,悄声说:“我偷的,快拿好,不要让人发现。” 春夏看着他。 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点很可爱的机灵。 她接过花。 陆壹说:“快藏起来。” 春夏便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我走了。”她说。 陆壹眨了眨眼睛:“记得我们的约定。” 春夏垂下眼皮,沉默了几秒钟,骑上车离开了。 陆壹没有等到春夏的联络。 老爸生日到了,他前一天通宵看球赛,睡到中午被老妈的夺命连环电话叫醒。穿上衣服出门的时候,童宪才从香甜的睡梦中睁开一只眼:“你去哪儿,下午课不上了?” “我爹生日。”陆壹留下一句,打着哈欠带上了门。 因为老妈在电话里的再三叮嘱,陆壹特地绕路去给老爸买礼物。也没花多少心思,让导购小姐给挑了双皮鞋。 反正他送什么对老爸来说都是一样的。 没有价值。 陆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年会画一幅画送给爸爸;后来再大一些,也曾经亲手为他做过一盏灯。但被斥责玩物丧志。后来发现那些画老爸一张都未曾留下。 除了老妈,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心为谁送过礼物了。 回到家时,老爸老妈都在,虽然是工作日,但老爸没去公司。 这是老妈的规矩,或者说是蛮横无理的要求:无论谁的生日,什么节日,老爸都必须在家陪她。 早些年两人感情还好的时候,老爸还是顺着她的,这几年这规矩已经渐渐被淡忘了。 老妈似乎总在生老爸的气。 气他不回家陪她,气他的礼物不够用心,气他答应的事没有做到。 然后拼命地花钱,放肆地作妖,以引起老爸的注意。 见陆壹回来,陆爸爸并没说什么,只有陆妈妈喜出望外地站起来,把他拉过去:“宝贝快看,我给爸爸做的衣服,好不好看?我自己设计的。” 陆壹看看老爸身上以紫色为基调,说不出什么诡异花纹的花里胡哨的西服,再看看老爸隐忍不发的脸。 “好看,非常适合。”他诚恳道,“配上我这双鞋就完美了。” “呀,我们真是心有灵犀。”陆妈妈高兴地伸出手。 陆壹跟老妈击掌,然后把手里的盒子递给老爸:“爸,生日快乐。” 陆爸爸点点头:“放那儿吧。” 佣人在厨房准备丰盛的生日宴,陆壹上楼补觉。 等他再次下楼时,长他八岁的陆问君已经回来了。 陆壹走下楼梯,叫了声:“姐。” 陆问君抬眸瞥了一眼:“下午不是有课,怎么在家?” 从陆壹小学开始,陆问君一直对他的课程表了如指掌,他已经习惯。 除此之外,她并不会关心他的任何事。她只对他的行踪感兴趣。 陆壹不知道她有没有在自己身上装什么定位装置,反正每次自己搞点什么事,她总是第一个知道的。 “我让他回来的。”陆妈妈说,“今天是你爸生日。” “生日重要,还是学业重要?”陆问君反问一句。 陆妈妈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生日重要。” 陆问君扯了一下嘴角。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却没有一个人有打破这份尴尬的行动。 陆家的氛围一向如此。 陆壹和妈妈是相亲相爱的母子,陆问君和陆爸爸是互相信任互相扶持的父女,陆妈妈和陆爸爸是尚且称得上恩爱的夫妻。 但一旦任何三个人组合到一起,气氛便与和谐二字沾不上任何关系。 陆家的生物链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陆爸爸为人严厉,不苟言笑,公事上雷厉风行手段强硬,他的话在陆壹和陆问君姐弟俩心中比谁都重,家里却被陆妈妈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尽管大多时候是不屑与女人计较。 而陆问君对父亲唯命是从,却不知因何缘故,成为了这个只大了她一轮的继母的克星。陆妈妈对着陆爸爸撒泼耍赖什么都敢,在陆问君面前每每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她天生娃娃脸,又保养得好,常年维持在体重九十斤以下的好身材,和事业强人陆问君站在一起,打眼一瞧反而像妹妹。气场上倒真是压不住阵。 至于陆壹,他在三个人的夹缝中生存。 他是老妈的掌中宝,在老爸眼中,却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儿子。 陆妈妈和陆爸爸是慈母和严父的两个极端。陆壹从小就是在一方面毫无原则的溺爱,和另一方面堪称严苛的打压下成长的。 幸运的是,他坚强又争气地没有长歪,最终还是长成了一棵玉树临风的小白杨。 陆问君送给陆爸爸的是一块手表。 这大概是她和陆壹唯一的相似点——年年都送毫不走心的同样的东西。 晚饭吃得并不愉快。 很久没回家的陆问君,在席上提起了陆壹出国留学的事情。 陆壹一直事不关己地吃着菜,直到陆妈妈问了他一句:“宝贝,我觉得法国挺好的,你想去哪里?” “我不留学。”陆壹说。 “不留学,凭你现在毫无前景的专业,将来能做什么?”陆问君轻飘飘抬起眼,“靠着家里一辈子混吃等死?” 陆壹有点烦躁,放下筷子:“我不想出国。” “你除了吃喝玩乐,跟那群没出息的小子鬼混,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不想去就不去嘛,干嘛非逼他。”陆妈妈不高兴宝贝儿子被为难。 陆问君转向她:“他长成现在这副样子,全部责任都在你。我不关心他的人生,他愿意一事无成是他的事,但我不能容忍陆家出一个废物。” 陆妈妈瞬间一脸怒容,让人几乎以为她下一刻便要拍案而起。然而却只是皱着眉,抿着红唇,忍了又忍。 她时常对陆爸爸吆三喝四,反而不敢对陆问君发脾气。 “他再没出息,也是我儿子,我愿意养他。况且我们陆壹有出息着呢!” 陆爸爸这才开口,不悦地皱着眉:“够了,吃饭吧。陆壹出国的事以后再说。” 陆壹直接起身:“我还有课。” 约了一帮发小喝酒,陆壹到酒吧的时候,见老八也在,转头就想走。 被童宪拉住:“诶,来都来了。我们刚开解过老八,他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了,今天保证不哭。——是吧,老八?” 老爸点点头,却是一副眼眶含泪的模样。 陆壹坐下来,指了指他:“给我把眼泪憋回去。” 最近季泽予与洛檬秀恩爱的频率很高。 微博,朋友圈,QQ头像与昵称……她能看到的各个地方。 热心群众胖姑娘又格外热心,每每将二人的动态分享给春夏。 今天也是。 洛檬在九点整的朋友圈; 【哈?我像弗朗花?】 配图是她拿着一碰弗朗花的自拍,和一张男人的背影、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季泽予在九点零一分的朋友圈: 【嗯。】 配图是洛檬低头嗅花,发丝轻扬,眉目含春。 春夏承认自己看到的心情是不舒服的。 但似乎与吃醋无关。 胖姑娘似乎不知道她和季泽予已经分手的事,几天的图片暗示之后,今天终于忍不住发了句: 【我已经帮你捉这么多奸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我挺你!】 春夏回复:【我们分手了。】 胖姑娘:【???】 胖姑娘:【!!!】 胖姑娘:【对不起,已经不能撤回了,你就当没看见吧,我错了_(:з」∠)_】 春夏:【没关系。】 家里的电话刚好在此时进来,春夏接起电话,听到熟悉的乡音。 和妈妈聊了几分钟,她问起季泽予,春夏如实汇报了分手的事实。 妈妈似乎有些失望:“他是不是不能接受你这个样子?” “嗯。”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问题,学会与他亲近,你没有用心。”妈妈的声音一直很轻,语调缓慢,但每一个字都能说到春夏心里。“没有男人会接受这样的对象,你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办?你再想想吧。” 春夏没说话。 “你再想想吧。” 电话挂断,几分钟后,又打了过来。 “姐姐,”那端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乖巧又沉稳。“我是茂茂。” 春夏压着的心情提起来一些:“你怎么还不睡?” “已经躺下了,听到妈妈和你打电话。”春茂说,“姐姐,你分手了吗?” 春夏:“嗯。” “你难过吗?” “不难过。”春夏回答。 春茂唔了声:“那你有不开心吗?” 春夏停顿片刻:“有。” “那就喝可乐吧。”春茂说,“我喝可乐会开心。” 春夏说好。 春茂的身体不好,很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他很少能喝可乐,所以喝可乐会开心。 但春夏不会。 她也不喜欢可乐。 春夏没来过酒吧。 Lose Demon是胖姑娘给她介绍的,据说有个很帅的驻场歌手。 跟想象中同样的混乱,但没有预想的感觉。 喝酒也不会让她开心。 让春夏不喜的是,有很多目光在看她,即便她坐在最隐蔽的地方。 ——她对这个很敏感。 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去适应别人的目光,但今天遇到的是她最厌恶的那种。 赤.裸而隐晦的欲望,轻亵,下流。 她强迫自己忍受着,慢慢喝完了两杯特调的鸡尾酒。 味道并不怎么好,有些冲,入喉后余味辛辣。 她要了一瓶啤酒。 左侧后方,盯着春夏看了很久的那个男人终于按捺不住,走到她身后,斜靠在吧台上,一开口便是流里流气的调子:“美女,一个人啊?” “走开。”春夏说。 她的声音颇冷,配上不耐烦的表情,将厌恶表达得淋漓尽致。 男人笑了一声:“哟,冷美人,哥最好这口了。”他伸手试图勾起春夏的发梢,压低油腻的声音,“等会儿哥会让你热起来的~” 最后一个字变了调,落地时,人已经被突然而至的那股力道拽得离开吧台,与春夏的距离瞬间拉开三步远。 陆壹松开揪着他领子的手,嘴角勾着一丝不含丁点诚意的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滚。” 春夏握在啤酒瓶瓶颈的手松开了。 液体还剩下近半,沉甸甸的重量。 “你又是哪来的啊?”那男人扯了扯被拽乱的衣领,皱眉的表情,显然已经被陆壹惹怒。“赶紧给我滚,别影响老子心情!” 陆壹:“三。” 那男的更怒了:“操你妈的,在这儿跟谁耍横呢?” “二。” 对方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看身旁已经问讯来围观的众人,一边撸起袖子:“今个老子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陆壹绽开一个微笑:“我未成年,杀人不犯法的。” 那人挽袖子的动作一顿。 陆壹的拳头在那一瞬间挥出,狠狠砸在他下颌骨上,对方整个上身一歪,趔趄了几步才站稳。 “骗你的。”陆壹又笑眯眯地说。 紧跟着在那人低骂一声试图向前时,一脚踹出去,正中胸口。 刚刚还要教他做人的男人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躺在地上。 14.一块四 “你给我在这儿等着!” 小流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陆壹,放下一句不知是战术还是虚张声势的狠话,捂着胸口狼狈地离开了。 傻子才站在原地等他呢。 陆壹回头,脸色和目光同时柔和下来,如三月微风拂面。 “吓到你了吗?”他低声问。 “我没事。”春夏说。 围观的群众散了大半,仍有些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陆壹向旁边扫了一眼,道:“这里人多,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 春夏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看着陆壹那双眼睛,短暂的停顿后,点了头。 酒吧挺挤的,陆壹没有去牵她的手,只是尽力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一片空间,护着她往二楼的方向走。 灯光迷醉,乐声喧嚣,春夏却总有一种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安静如画的本领。 陆壹不时回头看一眼,一方面是护着她,一方面是忍不住偷看。 “姐姐,我又救了你一次。”他低头,看着春夏精致柔滑的侧脸线条。 春夏没看他:“我自己能搞定。” 陆壹笑了起来。 他想起那天春夏给他来的那个快准狠的过肩摔。 “你学过跆拳道吗?”他问。 春夏嗯了声。 陆壹叹了一口气,说:“那真是我们男性的耻辱。” “为什么?”春夏不解地看向他。 陆壹耸了耸眉:“让女孩子不得不学习防身术来保护自己,本身就是男性的罪过。” 是男性的耻辱,也是社会的耻辱。 春夏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陆壹走在她侧前方,又道:“以后揍人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不要弄脏你的手。” 有很多人教春夏如何自保,但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脚步微微停顿。 陆壹毫无所觉,再次回头确认时,发现她落后了一步,便走回来,将差点撞到她身上的一个人挡开。 “小心。” 他朝另一个方向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童宪他们在那边呢,不要让他们看到……” 话都没说完,便听背后一声惊讶伴随着疑惑的:“小姨?你怎么在这儿啊?” 童宪从人群当中挤过来,“陆壹,你带着我小姨去哪儿呢。” 陆壹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然后抹了把脸,一脸冷酷地转身。 “正准备去找你们呢。” “小姨,你自己来的吗?”童宪走到春夏跟前。他挺诧异她居然会来酒吧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正好我带你认识一下我那些发小,就上次搬家时帮忙的那几个。” 陆壹不大愿意让那帮蠢材见到春夏,这么漂亮的姐姐,总想藏起来的。 他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一旁的春夏已经点头,“好。” 他看了春夏一眼。 童宪也有点意外,不过更多是惊喜,领着春夏往他们包厢的方向走,一边提前给她打预防针。 “他们嘴挺欠的,不过没啥坏心眼,要是说什么话让你不舒服了,你别忘心里去。” 陆壹走在两人身后,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跟着。 进包厢时发现老八那个家伙居然又他妈的哭起来了。 童宪忙咳了一声,偷偷给老八使眼色,别在小姨面前给他丢人。 春夏走进来,老八哭声一顿,哽咽的哭腔说:“我操,你们有这么漂亮的妹子居然不介绍我认识。” 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别提多难过了。 “什么妹子,这是我小姨。”童宪一脸自豪地介绍。 这一帮崽子正是青春气盛的年纪,见到美女,一个个藏不住眼里的惊艳,争先恐后地献殷勤。 “小姨快请坐。” “这边有位置,小姨来坐这边。” “得了,小心你女朋友知道了削你,小姨还是来我这边吧。” …… 陆壹最后进门,嫌弃地瞥了众人一眼,对春夏道:“姐姐跟我来。” 他把春夏领到角落,让她坐在最靠里的位置,然后一屁股把旁边的人怼开,自己坐下来。与春夏隔着二十公分的安全距离。 童宪在老远的地方,别有深意地隔空指了他两下。 陆壹全当没看见。 春夏这一来,包厢里的氛围都变了。 刚才还乱糟糟的,一边荤段子一边痛哭流涕,这会儿荤笑话也不讲了,老八都不哭了,众人的焦点都放在春夏身上。 陆壹抓起一把果脯丢过去:“看什么看,喝你们的,瞧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寒酸样。” “我们看小姨又没看你……” “你的视线碍着我了。”陆壹理直气壮地说。 “……” “诶,老陆,你有情况吧?”有心思通透的,视线在陆壹和春夏之间转了转,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 被陆壹一个威胁的眼刀飞过去,打着哈哈转了话题。 春夏还是不习惯成为视线焦点,有些僵硬地坐着。 陆壹瞧见她有些紧绷的脸色,温声问:“你想喝什么,我给你叫点果汁?” “给我一瓶酒吧。”春夏抬起眼。 陆壹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她,将目光中的探究很好地隐藏起来了。 “你喝吧,醉了也没关系,”他说,“我会送你回家。” 他不确定春夏和季泽予是否已经分手,但看这几天那一对狗男女秀恩爱的频率,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春夏知道季泽予和洛檬的事吗? 他也不确定。 他允许春夏为季泽予难过一次,为他伤心喝酒。 但是,只有一次。 老妈打了通电话来,陆壹走出包厢去接听。 他在饭桌上甩脸子离开,陆妈妈肯定是不放心的,问了几句,得知他跟朋友在喝酒,就放心了。 ——在这方面陆妈妈大概是全天下妈妈当众的稀有物种。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反对儿子泡吧上夜店,毕竟都是她年轻时玩剩下的。 至于那一帮陆爸爸和陆问君口中的狐朋狗友,陆妈妈反而很信任,好些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不过爱玩了些,哪有那么罪大恶极。陆壹和他们在一起,可比跟陆问君在一起让她放心多了。 陆妈妈唯一的底线就是:不许能不该碰的东西。 “宝贝喝完了回去记得敷个面膜再睡,熬夜皮肤很容易坏掉的,一定要保养。”陆妈妈叮嘱,“今天你都没有吃蛋糕,我给你定了一个,明天让人送到你学校去,你和宪宪风风一起吃吧。” 陆壹应着:“你早点睡,今天爸在家,就别玩游戏了。” 陆妈妈哼了声:“我和他没有话说!有代沟!” 陆壹打完电话一推门,便瞧见几个居心叵测的狗东西已经趁他不在,凑到春夏旁边去了。 童宪上厕所去了,这时候春夏身边只有谭风吟在虚虚地拦着。 陆壹大步走过去。 几个崽子正跟春夏太近乎呢。 “你是住在东风桥那边?那正好,我顺路,待会儿可以送你回去。” “你那摩托车还是拉倒吧,大晚上的这么冷,别给人吹感冒了。我开车来的,还是我送吧。” 谭风吟笑着:“我说你们还是算了吧,都喝了酒的。” “没事,我没喝。”另一人见缝插针道,“小姨就交给我送了,你们放心,我……” 陆壹直接将一帮人扒拉开,“去去去,轮得到你们吗。”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一帮兄弟哪儿看不明白,嘻嘻哈哈地,借着机会拿他取乐。 “也是,送也肯定是童宪送,有我们什么事啊,是不是,老陆?” 童宪进门刚好听到,却似乎听岔了,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啥,谁要送我东西?” 走进来自顾自说着,“我跟你们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稀罕,我就想要老陆那个灭霸的手套,给我送个一模一样的就行了,宝石也要一样的。” 那手套是陆妈妈特地找人定做送给陆壹的,还原度几乎是百分百,要命的是上面嵌的那六颗不同颜色的石头,都是货真价实的宝石。 作为妈妈大概也是独一份了。 一帮人笑瘫:“你这趁火打劫可真行。” 童宪一脸无辜:“我就是说说,又没人会送给我,我妈可没陆阿姨那么壕气。” “让陆壹送你啊。” “他才不给呢,我问他要多少回了。”童宪摆摆手。 陆壹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这孙子是不是送的。 他回头看春夏,她靠在沙发背上,微微仰头,眼睛却是望着他的,大概是喝多了,目光透出一丝迷离来。 “我送。” 陆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抛给童宪。那是他房间里专门用来收藏公仔的那架防弹玻璃柜的钥匙。 “你自个儿去拿吧。” 童宪接住钥匙,十分感动道:“你是我亲兄弟!” 陆壹乜了他一眼,用口型一字一字地说:“老子是你小姨夫。” 一帮人瞬间又哄又闹地乱成一团。 唯独春夏不知发生了什么。 春夏没喝醉,除了有点飘,反应有些迟钝,意识还是清醒的。 陆壹叫了车送她回家,她没有拒绝。 车上,她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休息。陆壹看了她许久,以为她睡着了,悄悄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虔诚地,轻轻碰了下她耳朵边卷起来的那一捋碎发。 指尖痒痒的。 春夏在那一瞬间睁开眼。 陆壹的手顿了一下,不慌不忙地收回,弯着眼睛笑:“怎么被你发现了。” 春夏下意识地把头发拨下来挡住了耳朵,顿了顿,又再次别到而后,随机把头扭向窗外。 陆壹的视线落在她耳朵上。 怎么能连耳朵也那么好看。 车停在小区门外,陆壹跟着春夏下车:“我送你进去。” 春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在前面。 陆壹便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躲避的最近距离。 春夏抬头看填,陆壹便也跟着抬头看。 夜幕静谧,深沉,有一块却异常地发亮,露出云的形状。走了一阵,月亮慢慢从云层背后现出身形。 一轮圆月。 今天可能是农历十五,陆壹在想。 脑袋放下来时,才发现春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站在前面看着他。 已经到达楼下了,春夏问了句:“你要上去吗?” “上去啊。”陆壹微微笑。 他自然是要把人送到家门口,亲眼看着她进门才算数的。但他总觉得,春夏问这句话,有其他的含义。 他几乎是本能地认为是那种男女之间的暗示。 下一秒抬手敲了下脑袋,将那些羞羞的坏心思打出去。 电梯里很安静。 陆壹一路都没有试图找话题。 他知道春夏已经看出他的心思了。 今天带她见那帮朋友真的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们太了解他,在美女面前尤其人来疯。他不能容忍其他男性靠近春夏,他掩饰不了,也懒得掩饰。 当然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说话的气氛是最好的。 春夏进门后,没有急着关上门,站在门口看了陆壹片刻。 他微微低头:“怎么了,姐姐?” 春夏问:“你喜欢我?” 陆壹笑起来,浓密的睫毛扑扇两下,一双眼睛无辜又狡黠:“你这样问,我会不好意思的呀。” 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答案。春夏能感觉得到。 她问完这个问题,又沉默下来,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忽然开口:“听说你谈过很多恋爱,很有经验。” 陆壹的视线又控制不住被她的耳朵吸引,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不多不多,我还是个小萌新。” “他们说你的女朋友加起来可以组一个足球队。” “……” 陆壹磨了磨牙,是谁在他背后造的谣?妈的,这种事大家都是宁可信其有,他就是十张嘴也辟不清了。 “你听谁说的?今天那几个傻B告诉你的?” “论坛。”春夏说,“你在学校的论坛很有名。” 陆壹都已经计划好明天按照什么顺序挨个上门去揍人了,闻言默默把死亡名单上一排兄弟的名字又划掉。 “他们胡编乱造的。” 她把声音放低了一些,压着笑,“你在论坛上搜我了?” 春夏没答。 又是好一会儿的安静。 她一直低着头,陆壹的视线像黏在她耳朵上似的,揭不下来。 怎么耳朵会这么可爱呢。 好想捏一下。 暖黄色灯光下,深色的寂静让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陆壹正看得入迷,春夏忽然抬起头。 “你可以教教我吗?” 陆壹终于将眼睛从春夏的那只耳朵上移开,缓缓对上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清透。 “……啊?” 15.一块五 “你小姨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散场时, 童宪跟老八负责将喝醉的几人送回家。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童宪将老八送到小区门口, 老八下了车,扶着车门弯腰对他说。 童宪的眼睛匪夷所思地瞪了瞪:“你两个小时之前还在为你前女友哭呢,现在就想要我小姨的联系方式?” 老八的情绪还是有几分低落:“你们不是让我赶紧换个新的,忘记她。” 童宪啧了一声,心道敢情你倒是会挑人。 这话没说出口。 “我小姨有对象了,谈了快两年了。”他说。虽然他现在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个啥情况, 但也不能放任兄弟破坏小姨感情不是。 这帮人虽然特能玩儿, 也没什么节操,但在这种事上还是很有原则的。也算得上一帮正直好青年了。 老八闻言便道:“那我就不掺和了。” 作为一个戴着绿帽子的男人, 他并不想再去祸害其他男同胞。 老八关上车门,已经走出几步,忽然又折回来, 敲了敲车窗。 童宪已经准备走了, 又降下玻璃。 “那陆壹……” 老八话没说完,但童宪明白他的意思, 摆了摆手说: “你什么时候见他好好追过人?看着跟中央空调似的对谁都好,其实比谁都薄情。估计也就是三分钟热度吧, 过短时间兴致过去就好了。” 陆壹赖在春夏家里不肯走。 他害怕春夏明天早上起来就反悔。 “不行,我得在这里守着你, ”他扒着门框, 一手撑在门上, “要是你明天一早又反悔不让我教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不会。”春夏说。 陆壹嘟嘴:“可是我想留下来。我保证不骚扰你。” 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做大梦呢。但不舍得掐自己大腿。 就是个梦,他也想多做一会儿。 春夏只好让开一步:“进来吧。” 陆壹立刻把腿伸了进去,脚像踩在棉花上。 春夏关上门。 陆壹一脸乖巧地眨巴着眼睛:“你休息吧,我很乖的。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门锁上。” 春夏给他拿了一床被子,便走向卧室,陆壹一路深情款款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然后看到她还真的把门锁上了。 满腔热血奔涌,喝下去的那些酒精,此刻在血液中苏醒,沸腾。他扑到沙发上,狗似的乱蹭。 被子上有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 完了完了,要被锁定了。 春夏洗完澡,还能听到外面客厅里在扑腾。 她打开吹风筒吹头发,嗡嗡的响声将外头小朋友的动静盖住。 等她吹完,关掉吹风筒,听到门口有很细微的声音。 “姐姐……”陆壹站在门外,额头抵着门。 “怎么了?”春夏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陆壹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和她说话,安静了一会儿问:“你有面膜吗?” 妈妈让他敷面膜。 “……没有。” “哦。”陆壹手指在门上抠了抠,“那你睡吧。” 一晚上心潮澎湃的,睡也睡不安稳,隔一会儿就醒了。梦也是做得乱七八糟,什么离奇的场景都有。 在河里捉鱼…… 一条小青蛇在缠他的脚…… 光着身子站在阳光下…… 还梦到他和春夏变成了两只猫,在大草原上玩耍,然后,咳,□□。 每一个梦里都有春夏。 所以睁开眼睛看到春夏时,有短暂的几秒钟,他分不清是不是另一个梦。 他哼唧着叫了一声:“姐姐?” 听到自己声音的一刹那,便知道是现实。 梦都是无声的。 春夏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像在观察实验小白鼠一样盯着他。 陆壹打了个呵欠,拢着被子往她那边蹭了蹭,弯着眼睛,困倦的声音说:“早上好。” “中午了。”春夏说。 陆壹把头扭向窗口看了眼,窗帘拉着,但有光透进来,确实不早了。 他又把脸埋进被子里,赖皮地说:“我起不来了,我被你锁住了。” 春夏看了他片刻:“昨天……” “嗯?”陆壹直勾勾看着她。 “我昨天喝多了,那些话你可以当做没听到。” 陆壹露出一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你会反悔,但是来不及了,”他又往春夏跟前蹭了蹭,“——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 “……” “我是利用你,你不介意吗?” 陆壹笑起来,甚至不问利用他什么,“不介意啊。” 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天上不仅掉馅饼,还砸到他嘴里。 如何开始的不重要。她主动将这个突破口送到他手上,以后结局如何还未可知。 春夏沉默了很久。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正常的女生,很多感觉我都没有,你可能会觉得,我没有感情。” “没关系。”陆壹轻声说,脑袋趴在沙发边沿上,望着她的目光水一样的,温柔,安静。 “我教你。你没有的感觉,你想要的感觉,我都会教你,我带你体会。” 春夏又是一阵沉默。 “我付你钱。”她说。 陆壹的脑回路大概与常人不大相同,闻言一腔热血非但没有受到打击,还十分惊喜且兴奋地直起头。 “你要包养我?” 春夏不是这个意思,但想一想她给陆壹钱,让陆壹和她谈恋爱,好像除了包养,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词来形容。 干脆默认了,问:“你觉得多少合适。” 她不懂行情,太多她拿不出来,太少的话,显然配不上这位小朋友的身价。 她不知道陆壹陆壹家里是什么背景,但他良好的教养,讲究的穿着,还有从内而外散发的那种与普通人不大一样的气质,大约是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你的话,我可以不收费的。” 陆壹换了个姿势,趴在沙发上,手臂垫着脸。他的眼睛微微弯着,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小片阴影。 他似乎很开心。 “你非要给的话,每天五毛吧。” 春夏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好。 陆壹在沙发上虫子似的蠕动了半天,终于肯坐起来,抓了抓头发说:“哎呀,被包养了,要不要跟我妈说一声,他儿子有出息了。” “……” 陆少爷不知对有出息有什么误解。 “我可能没办法,接受身体接触。”春夏说。 陆壹其实早就隐约猜到了一些,没有表现出惊讶。“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就不做。” 春夏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陆壹往前靠了靠,黑幽幽的眼睛望着她,“姐姐,牵手也不可以吗?” 春夏没出声。 她知道牵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可她连如此简单的程度做不到。 陆壹微微皱了下鼻子,嘟了嘟嘴,颇有几分可怜的感觉:“姐姐,你得给我一点甜头,要不然抓我会消极旷工的。” 他伸出一只手,像小朋友一样讨价还价,“每天牵五分钟,成吗?” 这要求简单到让人忍不住心生柔软。 春夏点了点头,答应了。 春夏起身,忽然又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有一瞬间,陆壹陷入了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当中。 他舔了舔嘴唇:“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春夏垂下了眼睛,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童宪和我说过,我忘记了,抱歉。” 陆壹顶着一撮呆毛无言地坐了片刻,忽然有点想笑。 “姐姐,你能告诉我,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吗?”他很好奇。 童宪朋友二。 陆壹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几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很二吗? 不对,一是谁?疯子那个狗东西居然排在他前面? 他右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脑袋,笑了好一会儿:“姐姐,你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陆壹。”他抬起眼望着春夏,“大写的六一。” 春夏点头。 还真的是儿童。 陆壹那天是一路吹着口哨回家的。 刚好碰到要出门的陆爸爸。陆爸爸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一直玩到现在?” 那个时候陆壹满脑子都只有春夏,对于老爸的不悦似乎浑然不觉,回答的时候还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迷之微笑。 陆爸爸眉头皱得更深,隐含怒气地看了他一眼,坐在车里,微微抬了下手,示意司机关上车门。 春夏其实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什么样的。 但陆壹第一天就让她感受到了不同。 八点钟,她刚刚起床不久,门铃便响了。 陆壹站在门外人畜无害地冲她笑:“早安,姐姐。”他举起手中打包的食盒,“我给你带了早点。” 八宝粥,豆腐脑,茶叶蛋,小笼包和千层饼。 很普通家常的早饭,是陆壹特地到城西那家生意最兴隆的早点店买的。骑摩托到这里就要三十分钟。 春夏的三餐一向是不大讲究的,早餐通常都是一些冷食,面包零食之类,随便对付过去。 热乎乎的饭菜总归是不一样的,这家的早点味道真的很好。 她低头吃东西,陆壹今天也很安静。等她吃完抬头时,才发现他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春夏没有叫醒他,将垃圾收拾掉,回来时站在他身边看了他片刻,回房间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恋人,关心恋人,但面对陆壹时,把他当做弟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陆壹昨晚又是一晚上亢奋,几乎没睡着,一大早又爬起来去排队给她买早餐。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快中午。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春夏在前面的地毯上坐着看电影,没开音量。 陆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个警惕,确认不是恐怖片才舒了口气。他揉了揉眼睛,把身体蹭过去。 他睡觉真的很像一条虫子,春夏哪能感觉不到,回头去看,陆壹已经在她身后找好了位置。脑袋吊在沙发沿儿上,歪着头,眨巴着双眼看她。 “姐姐,你晚上是不是有课?” 春夏嗯了一声。 陆壹对大四的课程表早就烂熟于心了:“那等你上完课,我去接你,跟童宪疯子他们一块聚聚,可以吗?” 春夏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这顿酒的意义,但陆壹知道。虽然两天前才一起聚过,但今天的身份不一样。 今天是他的家属。 春夏的课九点半结束,陆壹八点半就已经到教学楼下了。 晚上的课提前结束是常事,所以给他提前来等,当然最重要的是,想早点见到春夏。 他在花坛边停着的一排车里看到了春夏的单车。蹲在那辆车前等了一会儿,有点无聊,便跳下地,走进教学楼。 大学的课堂相对随意很多,陆壹走进教室时,正在讲课的老师只是看了他一眼。 春夏坐在倒数第二排,身旁无人。陆壹走到最后一排,她身后的位置。 有不少人回头看他,春夏也看到了,没什么反应。 由陆壹引起的那一阵窃窃私语很快消失,他坐在春夏背后,有模有样地听着课,一双诚恳求知的眼睛望着讲台上的老师,不时随着他讲话的节奏点头。 老师转身的刹那,他靠近春夏耳边。 “同学,可以借我一支笔吗??” 春夏默默递了一支铅笔过来。 陆壹又道:“还要纸。” 春夏便从随身的本子上撕下一张。 陆壹撕下来一块,低头写了些什么,卷成条条,从靠墙的那一侧传到前面。 春夏打开,看到漂亮的字体写着:【你不好好听课,在画什么呢?】 【随便画画。】春夏写下回复,将纸条还回去。 隔了一会儿,后面又再次递过来。 【哦。】 五分钟后,第二张纸条出现在同样的位置。春夏又接了。 陆壹问她:【你怎么不回我了呀?】 春夏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就点了六个点,还回去。 又五分钟后,第三张纸条出现了。 陆壹在纸上画了一幅小画。 两个卡通小人坐在前后桌的位置,后面脸蛋胖乎乎的短发男孩子支着下巴,星星眼望着前面长头发穿小裙子的女孩子,头顶的对话框里写着:【她什么时候会回头看我一眼呢?】 他看着春夏低下头,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纸条递回来,陆壹看了一眼就笑趴下了。 ——春夏把小女孩的头发擦掉一块,后脑勺上画了两只眼睛。 有点恐怖,又莫名搞笑。 第四张乐此不疲的纸条很快出现。 陆壹:【五分钟之内就要下课了,做好准备哦。】 春夏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离下课还有三十分钟,老师仍然在讲述ppt的内容,没有丝毫要下课的迹象。 这是学渣修炼出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技能。 陆壹又撕了几个小纸片儿,每隔一分钟,给春夏递一个,在纸上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春夏不由的想起那晚在酒吧里,他教训那个小混混时,倒数的那个321。 嚣张,轻狂。 她回了个: 一。 很快,讲台上的老师声音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众人,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下课吧。” 陆壹趴在后面的桌子上,看着春夏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教室里声音一下大起来,陆陆续续有人从身旁的过道经过,离开。 春夏起身,陆壹也跟着起来,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我帮你拿。” 春夏顿了顿,将手中的包递了过去。 陆壹把帆布包往肩上一挎:“走吧。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牛肉面吧。” 学校外头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藏的位置略有些深,在一条小巷子的转角处。春夏和陆壹一起骑着单车过去,这个时间,店里几乎满座。 陆壹跟老板很熟悉,付了钱,要了两碗,转头问她:“姐姐,你有什么忌口吗?” 春夏摇头。 “那要跟我一样的,”陆壹对老板说,“老规矩。” 老板笑着看了他身旁的春夏一眼:“坐着去吧,很快就来。” 两人的面刚端上来,店里门口进来几人,最后一个好巧不巧,竟是季泽予。他脸上原本带着微笑,在看到春夏和陆壹的刹那,一点一点地消失。 陆壹与他隔着半个店面对上目光,视线并未停留,怡然自得地继续与春夏说话。“这个辣椒油很香,加两勺半刚刚好,你试试。” 季泽予向他们走了过来,视线落在春夏身上:“这么巧。” 春夏抬头看到他,看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季泽予的视线又从陆壹身上掠过:“这是你朋友?” 他微微勾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是一贯不露声色的那种人,就连那一点点微小的敌意,都藏得叫人很难察觉。 “我是她男朋友。”陆壹同样风度翩翩地微笑,“姐姐和我提过你,幸会。” “是吗。”季泽予道,“她倒是没和我提过你。” 这话就有点挑衅的意思了。 陆壹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姐姐不爱喝不熟的人说话。” 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硝烟味,隔着两条街上都能闻到。 春夏不善言辞,也很少遇到类似情况。她的注意力都在陆壹身上,她发现自己能感觉到陆壹生气了。 和那天在酒吧里一样,他的微笑无可挑剔,但他的眼睛——春夏发现了问题所在。陆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平时总是带着笑,和各种可爱的善意的情绪,让人很舒服。然而此刻,那双眼睛是泛冷的,还含着点他平时从不显露的戾气。 一点点,已经足够为他竖起不好惹的刺,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两分忌惮。 但季泽予离开的下一秒,他的视线转回到春夏身上时,又已经和平时一模一样了。速度太过迅速而自然,就好像是错觉。 吃完面离开时,陆壹仍然帮春夏背着包。经过季泽予那一桌,他还笑着抬了一下手,打招呼:“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同伴有些惊讶地问季泽予:“你认识他啊?这学弟挺有名的,家里好像很有背景。” 季泽予扯了一下唇。 “一个二世祖而已。” 聚会仍然约在Lose Demon。 这是陆壹他们最常来的酒吧,一则跟老板是熟人,二则这里的酒是整条酒吧街上最好的。 童宪跟谭风吟一帮人早早就到了。毕竟陆少爷特地通知他们说要带女朋友过来,这可是大事件。 陆壹推开门,童宪就站了起来:“哎哟,你可算来了,人呢?” “急什么。”陆壹脸上带着一种人生赢家的微笑,微微侧身,对着身后颇温柔地说了一声,“姐姐进来吧。” 童宪在听到“姐姐”的一瞬间,就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见春夏从陆壹背后走了出来。 她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个招呼。 包厢里,一帮人有的端着酒杯,有的握着手机,全愣在那儿。 陆壹领着春夏走进来,仍然坐最角落的位置。然后抬手在发呆的众人面前打了个响指:“愣着干嘛呢。” 一帮人回神。有人叫大嫂,有人叫小姨,一时乱成一糟。 老八偷偷跟童宪咬耳朵:“你不是说你小姨有对象了?” 童宪咳了一声,不甚确定地说:“大、大概是,绿了。” 谭风吟也凑了过来,从牙缝里吐出一句:“你小姨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接着一转身,对陆壹拱手,“佩服佩服。” 陆壹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从容地接受兄弟们崇拜的目光:“服就对了。” 童宪沉默了好一会儿,视线在两人中间来来回回地转,终于忍不住问春夏:“小姨,你俩这是真的?” 春夏点头。 童宪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掐灭了。 紧接着就被一帮人哄着他说:“来,是不是该改口了?” 童宪一脸憋屈地看了看陆壹。 后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着受这个大外甥的礼。 “改口可是要改口费的。”童宪嘟囔。 陆壹哪肯放过这么好的扬眉吐气的机会,从口袋里拿出早有准备的红包,往桌子上一甩。然后大摇大摆地把手臂往沙发背上一搭。 “来。叫。” “……” 童宪抿着嘴。 后头一帮人七嘴八舌的。 “别害羞嘛。昨日兄弟今日舅甥,亲上加亲嘛。” “哎,那谁来了吗?”童宪转身想转移话题。 被一帮损友眼疾手快按住:“你看老陆连改口费都给你准备好了……” 包厢门就是在这时轰地一下被人撞开的。 包厢里笑声一停。 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乌泱泱闯进来,打头的是个寸头男,颧骨上有一道刀疤,带着点儿狠劲儿。 老八等几个长得壮的立刻就站了起来。 谭风吟走上前:“各位走错房间了这是?” 刀疤男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叠军刀,闻言抬起桀骜不驯的眉头。用刀指了指谭风吟:“是他吗?” 他身后有个人喊了声不是,然后指着包厢里面:“最里头那个。看到那个女的了吗,就是他们!” 这便明摆着是来找事儿的了。 陆壹和剩余几人也都站了起来,他俯身对春夏交待一句:“你呆在这儿别动。” 他走到刀疤男跟前时,看清了身后那个小弟的长相,正是前几天被他揍了的那个小流氓。 陆壹的目光从他脸上连一秒钟都没停留,看向刀疤脸:“找我有事?” “前天就是你动了我兄弟是吧?”刀疤男把小弟拉过来,痞气地动了动嘴巴。 陆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你啊。怎么,今天是专程来给我道歉的?” 那小流氓眼睛一瞪,愤愤地对刀疤脸说:“道哥,你看他多嚣张!” “你骚扰我女朋友,被我揍了,今天特意找上门,不是道歉,难道是找事?” 陆壹看着刀疤男,笑了一声,“道哥是吧?你要是来带你兄弟道歉的,我接受,要是想闹事——”他微笑仍然不变,眼睛微微冷了些,“我建议你换个地方。” 谭风吟上前打圆场:“前天的事是一场误会,今天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一块喝几杯?”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们喝酒的。”刀疤男一副混混专用的耍狠表情,指着陆壹,“我是来给我兄弟出气的。” 说完,一抬手:“都给我上!” 前一秒还笑着的陆壹跟谭风吟双双出拳,一人一个,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撂倒。身后的几个兄弟也迅速作出反应,将试图往冲里的人拦下。 包厢里霎时打成一片。 陆壹偏头躲开了刀疤脸的拳头,随后一拳打在他腹部。刀疤脸的反应比那个小流氓要快很多,身手也不是一个段数的,陆壹也挨了几下。 这边一帮人扭打着,春夏站在包厢里头,冷静地报了警。 刀疤脸似乎起初想和陆壹较量一下,几次没占到便宜,反而被陆壹攻击到之后,恼羞成怒,摸出了那把军刀。 陆壹急忙闪身避开,忌惮锋利的刀刃,连连后退躲避。 就在此时,看到有人趁着混乱向他背后冲了过去。 陆壹心里一紧,反手抓住了刀疤男的手腕,军刀的刀锋从他手臂上划过,一阵寒意之后,血从衣服破开处流了出来。 陆壹忍着痛,用力一折,刀疤男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他飞脚一踢,将刀踢进了沙发底下,紧接着膝盖往上一顶,顶中刀疤男的腹部,手肘再往下一砸,刀疤男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陆壹急忙回身,便看见一个小混混站在春夏面前。 她没有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尖叫,惊慌失措,在这时候仍然冷静得让人惊讶,只是脸色透着紧绷。她从包里摸出充电宝,快准狠地往小混混头上一拍。 陆壹松了口气,一时间有点想笑。 心想就这一下,那人脑震荡跑不了。幸好不是一块板砖,不然就是要命的了。 这帮人从小就是打架长大的,没一个好欺负的主。只是今天对方人多,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但最后占上风的是他们。 不过被警察一股脑抓获,谁管你上风不上风的呢。 录完笔录,折腾一通,出来已经是凌晨了。 把他们弄出来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很英俊,但是给人的感觉很冷。 春夏没见过,但看到办案警察对他的态度颇为客气,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陆壹在他面前也跟个小鹌鹑似的。 他帮他们办完手续就走了,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陆壹捂着胳膊走回来:“走吧。”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帮混混还在角落里抱着头蹲着,盯着他们的目光,不乏愤恨和不服。 “乔总不会跟你爸说吧?”有人不放心地问。 惹上事不怕,被家里知道一通念叨数落才是最烦的。 “不会。”陆壹说,“我哥才没这么闲。” 但他话音落下时,神色却并不见得多么轻松。 把春夏安全送到家,陆壹才回到陆家。 深更半夜的,陆爸爸在客厅里坐着。陆壹心里默默叹气,走过去。 “爸。” 陆爸爸手里的报纸往桌子上一摔,摘下眼镜。 “打完架了?闹够了?” 陆壹垂眉耷眼地站在他面前,没话好说。 他就知道,但凡他出点什么事,就逃不过陆问君的眼睛。 “你看看你成天像什么样子!一点正事不做,只会胡闹,没成年就学会去酒吧夜店,现在都多大了,还不知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一点本事没有,惹事你最在行,还有脸让小赫去警局捞你,丢不丢人?” “你年轻的时候没打过架吗?”陆壹回了句嘴。 陆爸爸顿时火更大了:“还敢顶嘴?我看你真是被你妈惯得无法无天了!” 陆壹最后挣扎一下:“我有解释,你要听吗?” “你有什么好解释?有理由就可以惹事了?” “那算了。”陆壹说,“你骂吧,我听着。” 陆爸爸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惹怒,好几个深呼吸都压不下怒气。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乎你为什么做错事,我们只在乎结果。”他最后丢下一句,“下学期结束,去你姐给你安排的学校留学吧。” 陆壹知道陆问君为什么一心想要送他出国。 但一直不知道老爸为什么也想让他离开。 也许是眼不见为净吧。 他回到房间,小心地抬着手臂脱下衣服,冲了个澡,才套上裤子,光着上身下楼找医药箱。 他不常受伤,处理伤口也不是很在行,随便消消毒,上了点药,包扎费了很长时间。 单手不方便操作,陆少爷又是个强迫症,缠得不好嫌丑,要解开重来。 等他搞完,天都快亮了。 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混乱颠倒的作息让他的睡眠很任性,有时候倒头就能睡十二个小时,有时候失眠,整夜睡不着就起来打游戏。 但今天游戏也不想打。 他在床上翻了几圈,又起来了,穿上衣服,悄默下楼。 到春夏家门口时,还不到五点。 他没敢敲门,怕打扰她睡觉。靠着门坐在地上,竟然睡着了一会儿。 醒来已经七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他起身蹦了两下,又搭电梯下楼,到小区外面转悠一阵,在茶餐厅给春夏买了粥和几样小菜。 回到春夏家门口,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旁边的那户人家打开大门,正要出门早练的老爷爷看到他这副样子,愣了下。大概以为是居心不良的坏人,关门的全程防备地盯着他。 陆壹摆出微笑:“早上好。” 对方一副收到惊吓的样子,嘀咕着什么去坐电梯了。 没等多久,春夏就起床了。 女孩子都是要时间收拾整理的,陆壹又等了一会儿,才敲门。 春夏打开门。 她沉默了片刻:“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做完那么晚回去,一大早又来送早餐,肯定没怎么休息。 陆壹停下动作,很认真地看着她:“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必想,跟着我,感受就好。” 春夏在地毯上坐下,粥有点烫,陆壹夹了一个叉烧包给她。 春夏吃东西,陆壹还是在看她。 今天他没倒下睡,看了一会儿,忽然把右手从桌子上伸向春夏,掌心向上。 春夏手里还夹着半个叉烧包,看着他,没明白。 “昨天的五分钟还没有牵。”陆壹说,“我要现在补。” 春夏犹豫了一下,左手抬起来,慢慢放到他手心里。 接触到温热皮肤的一刹那,她不受控制地有点紧绷,克制着没有缩回。 陆壹握住了她的手,动作很轻柔,拇指指腹在她手指上摩挲两下。 他脑袋一歪,枕在手臂上。 “我睡五分钟。” 16.一块六 很软。 手指很细, 皮肤很滑。 陆壹从不知道牵手是一件如此让人心旌荡漾的事,舒服得困劲儿都上来了。 但怎么可能睡得着。 每一丝触感都格外清晰。心跳砰砰的,血液在流动。 他能感觉到春夏指节的僵硬, 她停止了吃东西,就那么看着他。 静止的两个人让时间都仿佛变慢了。 没有手机,没有计时器,客厅里甚至没有钟表。 陆壹忽然问:“你在计时吗?” “嗯。”春夏的声音在他头顶很轻地响起。 陆壹便笑了:“你这样,会让时间走得更慢的。不要在意这个,做一些其他的事,或者想一些其他的事,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春夏没说话。 陆壹直起头,脸上是懒懒散散的笑:“我给你做个实验——还剩多久时间?” “十秒。”春夏说。 “那我们现在来数秒。” 陆壹往前挪了挪, 直视着她的双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十公分。“十——九——八……” 春夏安静地看着他,对这样近距离对视的微妙气氛浑然不觉。 数到一,陆壹又道:“现在我们来试一下另一种。” 他用左手拿筷子夹虾饺,因为不习惯用左手,不是很顺利,试了三次才夹起来。将那颗爽滑清鲜的虾饺喂到春夏嘴边, 说:“你尝尝这个, 这家的招牌,我排了十分钟的队才等到的。” 春夏显然也不太习惯被别人喂,停顿了一下, 才张口咬住那颗虾饺。 “好吃吧?”陆壹又夹了一颗, 一边吃一边点头, “真的好吃。”说着,又把筷子伸向蒸排骨,戳了半天才夹起来一颗,再次喂给春夏。 春夏看了他两秒钟。 “你超时了。” 奸计得逞的陆壹笑得眼睛更弯了,把排骨放进自己嘴里,一边道:“这样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 春夏抽回手。 陆壹的手指本能地抓了一下。 发热的掌心遇到微凉的空气,有点痒。 在膝盖上蹭了蹭。 陆壹原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家里待一天就觉得自己要长毛了,现在最想做的却是赖在春夏家里,和她一块待着。 但他只有这一个早餐的时间,让老爸知道他两点到家四点就跑出来,又要大发雷霆了。 不过离开春夏家的时候,憋在心里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已经没了。 等了三个小时,充五分钟的电,很值。 回家时顺路买了早点,于是陆爸爸看到他也并未怀疑什么,瞥了他一眼便继续看报纸了。 陆妈妈开心道:“宝贝这么早去给爸爸妈妈买早点啊?” 陆壹把早点放在餐桌上:“我买了你喜欢的卧蛋牛肉粥,你和爸吃吧。” 他说完便要上楼,陆妈妈在他身后追问:“宝贝你不吃啊?” “我吃过了。”陆壹说。 走到卧室门口时,听到下头老妈隐隐约约的责怪声:“都怪你,把儿子气得都不吃饭了,你也别吃了!” “三天两头地打架,昨天都打到警察局了,我说他两句还不行了?” “那你问过是怎么回事了吗,陆壹从来不主动惹事的。陆正诚我警告你,你再乱骂我儿子,我就把你赶出去!” “这是我家!”陆爸爸忍无可忍道。 …… 这次沾到床就睡着了,昏天黑地一直睡到下午,被手臂上的刺痛弄醒。 睁开眼一瞧,老妈正在给他重新处理手臂上的伤。 “别动。”陆妈妈瞪了他一眼,“受伤了怎么不说?要不是宪宪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没事,就划了一下。”陆壹坐起来,转了转差点睡落枕的脖子,“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你仔细一点,别这么不伤心,万一留疤了怎么办?”陆妈妈不高兴道,“我把你养得这么好,白白净净的,你要是敢留疤我就不要你了!” 陆壹乐了:“你生只兔子多好,白白净净,还毛茸茸的。” 陆妈妈哼了一声:“你爸爸又不是兔子,我怎么生得出来兔子。” “我约了你江阿姨shopping,晚饭我叫厨房准备好了,你自己吃吧。” 给他包扎好,陆妈妈就收起医药箱出去了。 陆壹抬起手臂,敲了敲老妈给他包扎的纱布,还没他自己缠得好。 睡觉睡了一身汗,他冲了个澡换了衣服才下楼。 下了两层台阶,又折回去,溜进了老爸老妈的卧室。 老妈那个巨大的衣帽间旁边,还有一个单独的化妆间,面积抵得上一间普通的卧室,各种玻璃收纳柜,装的全是她足够开一家店的化妆品。光口红就整整一面墙的柜子。 她的面膜种类很多,英国的韩国的法国的泰国的,陆壹盘腿坐在地上,瞅了半天瞅不明白,打算每一种都带上。 一转头,跟不知为何又回来的老妈打了个照面。 “你在这里干嘛呀?”陆妈妈打开一面柜子,拿了只唇釉放进包里,瞥了眼他面前翻出来的那一堆面膜,“这些不适合你啦,你要用我上次给你的那种。我急着出门,回来再让他们给你送到学校去。” 那些面膜都在学校的柜子里,童宪用的比他勤快多了。 “不是我用。”陆壹说,“女孩子用的。” 陆妈妈的脚都迈出去了,闻言立刻收了回来,一脸惊喜地问:“你交女朋友啦?” 陆壹十分得意地挑挑眉。 “漂亮吗?”这下陆妈妈也不急着出门了,跟他一块蹲下来。 “超漂亮的。”陆壹说。 “真厉害!我也喜欢漂亮女孩子。”陆妈妈开心死了,“怎么不带回来啊,什么时候让妈妈见?” “现在还不是时候。”陆壹说,“她很害羞的。” 陆妈妈嘟嘟嘴:“小气。” 陆壹拨了拨地上的面膜:“你给我挑一个,她没有面膜。” “她多大啦?” “二十一。”陆壹说。 “那还可以任性两年。”陆妈妈道,“不过女孩子还是要保养的——她干皮油皮?” 男孩子大多不懂这些,不过天天听老妈念叨,陆壹多少有那么一点概念,想了想春夏总是清清爽爽的样子,回答:“干皮。” “皮肤状况怎么样?” “很好,很白,跟你差不多。” “那补水就可以了。”陆妈妈挑出来一个给他。白色的包装,绿色字母,看起来十分简约,但是一个很贵的瑞士牌子。 “那个柜子里还有几盒没拆呢,你给她送去吧。” 陆壹抱着面膜跟老妈一块下楼的时候,她忽然转过来,巴掌大的小脸仰着看向他,问了一句: “她更漂亮,还是妈妈更漂亮?” “你已经在爸心里最漂亮了,”陆壹笑着摸了摸老妈的头发,“把我的心留给她吧。” 陆妈妈哼了声,继续往下走:“以前还说妈妈在你心里永远排第一呢。” 临出门的时候,她又叮嘱一句:“快点把人带回来呀,妈妈想见呢。” “急不得。”陆壹从餐桌上捏了一块点心,“我才刚牵到手呢。”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晚餐却准备得很丰盛。山药炖老鸭,椒香五花肉,酱爆羊肉,台湾卤肉,都是陆壹爱吃的。 佣人刚把饭摆上来,他却道:“给我找个食盒装起来。” 春夏的毕设出了点问题。 提前邮件确认的导师忽然说名额已满,她不得不重新联系。但已经到了选导师阶段的尾声,热门老师的手中都已经没有名额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名声”在外,严厉挑剔分毫必究,或不好相与爱找麻烦,甚至是人品差霸占学生成果。 春夏重新选择了另一位导师,见了面,确认好名额,从办公楼出来,看到公布栏的表格里,原先那位老师的名单里出现了方晓的名字。 “春夏?”一个同系的女生走过来,“你来找导师啊?” “嗯。” “定好了吗?” “定好了。” “那就好,现在大家差不多都选好了,应该没人抢了。” 她话里有话,春夏看了她一眼。 “我悄悄告诉你,你别说是我说的,”那女生往身后看了看,确认无人,才低声说,“有人说方晓专业成绩不如你,是靠那什么才抢了你的名额的。” 春夏仍然是那样的目光看着她。 对方见她似乎没明白,犹豫了一下又解释:“就是,他们说,方晓跟老师,emmm,上床了……” 有些八卦还是意会的好,说出来自己反而难为情。 春夏没什么反应,只是说:“我先走了。” 回到家时,发现陆壹在门口等着,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 “姐姐。”一见到春夏他便笑起来,眉眼弯弯,“你出去散步了吗?” “去学校了。”春夏拿出钥匙开门。 陆壹在一旁看着她的手:“今天不是没课,去学校做什么了?” “选毕设导师。”春夏回答。 陆壹跟在她身后进来,腿一勾将门带上。 窗帘拉了一半,屋子一半暗,一半亮,橘红的夕阳从窗外向里窥探。 春夏已经走到那一片光辉里。陆壹把食盒往门口那张闲置的餐桌上一放,在她背后立正,响亮地喊了声:“报告!” 春夏回头看过来,周身镶着橘黄的光晕。 陆壹舔了舔嘴唇,声音低下来。 “申请牵手。” 17.一块七 春夏没有驳回陆壹的申请。 她拿出了一个计时器。 然后在陆壹的注视下按了几下, 设置好五分钟。 “开始?” 陆壹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他在春夏对面坐下来, 盘着腿,伸出右手。有种要给中医把脉的感觉。 春夏正要按计时器, 他忽然道:“等等。” 春夏看着他。 “先牵好, 才能计时。”陆壹说。 谁能想到要风得风的陆少爷,还有为了多牵一秒钟手而斤斤计较的一天。 春夏这次比早上熟练了许多,将手放到他手心上,没有迟疑。 当然,按下计时器的动作也同样的爽利。 于是, 两个人就像两国首脑会谈一样,严肃而认真地面对面牵着手。 陆壹另一只手支着下巴,歪头望着春夏,春夏则盯着计时器。 她这个样子, 陆壹反而觉得有点可爱, 很想把她拉过来揉一揉。 他轻轻捏了下春夏的手指,“我的左手觉得不公平。” 春夏抬起眼。 “右手牵了五分钟,可是左手都没有牵。”陆壹鸡贼地说, “这样不公平,左手就会嫉妒右手, 两个好兄弟就会离心,我得为他们主持公道, 每只各牵五分钟才行。” 春夏没有被他的小伎俩绕进去, 冷静道:“那就一只手两分半。” 计策失败的陆壹笑趴在桌子上。 “哎呀, 你变警惕了。” 计时器的滴滴声很快就响了, 五分钟的时间短得让人意犹未尽。 春夏打开电视,找电影。陆壹把饭菜摆在小茶几上,一边偷偷留意着屏幕,确认不是恐怖片,才放下一颗紧张的小心脏。 在家里,老爸是绝对不允许吃饭的时候一心两用做其他事的,但陆壹觉得这样还挺舒服的。 他挪到了春夏旁边,没挨着她,但距离比平时近了些。她没说什么,也没表现出抗拒。 吃到一半,陆壹叼着一块肉,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很微弱,只响了一下,像幻听。 但他的耳朵灵着呢,几乎是立刻就支棱起来了。 辨认了一下,似乎是从书房的方向传过来的。 像是QQ的消息提醒。 “姐姐。”他瞅着春夏,“你在用QQ啊。” 春夏嗯了一声:“工作联络。” 她的电脑经常整天开着,收到消息相对及时一些,工作上的急事可以随时联络到她。 陆壹眼珠子转了转。 她虽然现在学会回他的消息了,但都是在晚上,临睡前。白天不在她旁边的时候,要是想聊上几句,就只能靠自己做梦了。 “我可以加你的好友吗?我也想随时都能联系到你。” 春夏抬头看陆壹。他眨了一下眼睛,恳切又无辜。 春夏点头。 他真的是她见过最会卖萌的男人。 陆壹立刻放下筷子,拿出手机。 已经舍弃QQ多年的陆少爷,重新在App Store下载了这个软件,注册账号,加上唯一一个好友。 春夏QQ的昵称不像微信那么简单高冷。 “夏木。”陆壹默念了一遍,“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转黄鹂。” 春夏抬眸看着他。 陆壹笑了笑:“小时候我爸让我练字的时候,写过这首诗。——那我叫水田吧。” 说完,麻利地改掉了刚刚起的昵称。 忽然觉得情侣昵称挺有意思的,于是他改完这个,又点开微信,将自己用了多年的昵称也换掉了。 换成了和春夏的S相呼应的O。 “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书房吗?”吃完早餐,陆壹站起来。 春夏带他走过去,打开门。 她的书房挺简单的,一张1.5米宽的书桌,27寸的电脑显示屏,专业绘画数位屏,一个简单的木质收纳架,还有凌乱铺在桌面上的画稿;画笔和颜料等工具收在桌子边的手推车里;椅子下面垫了一个长毛的脚垫,看起来很柔软。 窗户开得很大,白纱窗帘下铺着毛茸茸的白色圆形地毯,几个抱枕,边上立着一个画架;另一面墙边是书架,收着为数不多的一些书,小物件,和几个收纳箱子,放得很随意。 陆壹看到了一个,透明罐子,里面放着许多五毛一毛的零钱。 这就是他的金库吧,陆壹拿起来晃了晃,还不少呢。 “昨天和今天的包养费你还没有给我呢。”他说。 春夏便打开罐子,摸出来两个五毛放到他手心上。 陆壹低头看着她笑:“我表现这么好,不能多给点儿吗?” 春夏便又多拿了一个一毛给他。 陆壹乐疯了,往地毯上一倒,拉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使劲揉了揉:“你怎么这么可爱呀,姐姐。” 在地毯上蹭了一通,他拿着三枚硬币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今天赚到了一块一[耶]】 一帮发小大概都在朋友圈买了别墅,点赞得比谁都快。 谭风吟:【你终于被逐出家门了?】 童宪:【干什么赚的?】 【送外卖】陆壹回了句。 谭风吟秒回复:【你来给我送,我给你双倍】 童宪:【我出三倍】 老八:【你们都别争了,我出五块,来我家吧,正好我还没吃饭呢。】 陆少爷没搭理忽然开始的拍卖会,美滋滋把三个硬币揣进了口袋里。 圣诞节去看望奶奶,是陆家的惯例。当天是奶奶的生日。 奶奶住在风景很好的乡下休养身体,离市区有点距离,前一天就得出发。 陆壹特地让司机绕路,去了一趟春夏家,可春夏不在,他便将自己准备的那颗又大又红的平安果挂在门上。 圣诞礼物是一个很简约的小树形状的吊坠,挂在一条锁骨链上。是他亲手做的。 他放好礼物下楼时,陆妈妈正趴在车窗上,期待地看着他身后。然而并未见到想见的未来儿媳妇,略有些失望。 “她怎么不下来送送你啊。”妈妈说。这样她就可以偷偷看一眼了。 “她不在家。”陆壹道。 陆爸爸在后面哼了一声:“上学有这么上心就行了。” 陆妈妈比他更重地哼了一声:“宝贝比你强多了,你都没有给我准备圣诞礼物,你对我有儿子上心就行了。” 陆爸爸无奈:“不是给你买了一条项链。” “买买买,都是助理买的,”陆妈妈气哼哼的,“你有多久没有亲自给我准备礼物了?宝贝送给小姑娘的礼物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呢。” 陆爸爸从后视镜里瞪了陆壹一眼。 陆壹无辜地耸耸肩。 春夏同意陆壹的好友申请时,就料到了会被他骚扰。 不过她白天除了看电影也没什么要紧事,而且陆壹不会让她觉得烦。 于是这天下午两点,煮完泡面吃,便听到QQ的消息提醒。 水田:【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夏木:【没什么。】 水田:【那视频?】 春夏还没回复,他的视频通话便拨了过来。 接通,陆壹的脸便出现在屏幕上,照妖镜般的前置摄像头都没能损失他的帅气。 他趴在床上,下巴下垫着枕头,大概是光线的缘故,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我放在门口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春夏:“收到了。” “喜欢吗?”陆壹弯起眼睛。 春夏点头:“谢谢。” 陆壹翻过来,躺在床上:“两天没看到你了,怎么又变好看了?” 春夏:“……” “中午吃饭了吗?”他又问。 “吃过了。” “吃的什么?” “泡面。” 陆壹道:“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饭了,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春夏又不知道怎么回了。 “我带你参观我奶奶家的房子。” 陆壹切换了摄像头,画面里先是出现他的脚,他踏上拖鞋,走出房间。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采光很好,一片明亮。陆壹指着二楼的几间卧室给她介绍:“这是我爸妈的房间,他俩钓鱼去了。这是我奶奶的房间,她午睡呢。旁边那个小房间是护工的。” 他又沿着干净的白色旋转楼梯下楼,漂亮又舒适的客厅,厨房很大,也很干净。 陆壹带她看了一圈,又走到房子外面。 别墅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茵草坪,远处有树,景致很好。 两侧种着许多花花草草,打理得苍翠茂盛,陆壹沿着中间的石子小路绕到房子后面。这房子似乎是建在山上,到处都是幽静葱郁的风景。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隐约能瞧见的一片鱼塘:“那也是我奶奶家的。你能看到那两个小人吗,那是我爸妈。” 春夏安静地坐在屏幕前,看着他的现场直播。 似乎比看电影有意思。 房子内外都看了一遍,陆壹把摄像头切换回来,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我奶奶说以后要把这房子留给我,到时候我们来这里隐居吧,我钓鱼给你吃,你画画养我。” 他笑眯眯地,丝毫不以做小白脸为耻。 上楼时遇到刚醒来的奶奶,陆壹凑到她跟前,搂着她的肩膀:“奶奶给你看,这是我女朋友。” 陆奶奶年级已经很大了,动作略有些迟钝。她眼神不大好,将手机拉远了一些,眯着眼睛看。听力似乎也不大好,问: “什么朋友?” “女朋友。”陆壹又重复一遍。 “女什么?” “……” “我媳妇儿。”陆壹换了一个词,说完自己起了一手臂的鸡皮胳膊。 这个称谓让他心里头一阵酥麻。 陆奶奶严肃地皱着眉:“你怎么又娶媳妇了?你都娶了几个了?” 陆壹把手机拿过来,对着屏幕解释:“我奶奶有点老年痴呆,又把我当成我爸了。” 陆奶奶这时候却灵敏得很,不高兴地说:“你说谁痴呆呢?” “我,我痴呆。”陆壹赶紧哄了几句,让在一旁乐的护工把人领下楼。 傍晚时,陆爸爸跟陆妈妈钓鱼归来,陆奶奶正在客厅喝汤,瞧见陆爸爸便放下碗,语重心长地说:“正诚啊,你怎么又娶了个媳妇儿,你都有可可了。” 陆爸爸:??? 陆妈妈反应了几秒钟,把手里帮陆爸爸拿的外套往他身上一砸,气愤地指着他:“陆正诚,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女人了?” 陆壹闻着骨头汤的香味准备下楼,瞧见这一幕,脚急忙转了个弯儿,趁着没有殃及到自己这条小池鱼,溜回房间。 18.一块八 陆妈妈和陆爸爸冷战了。 陆妈妈是个情绪全写在脸上的人, 从不掩饰,吃饭时全程不高兴,平时叽叽喳喳话那么多,今天一句都不说。 她和老爸闹脾气是常有的事, 但陆壹不舍得让妈妈不开心, 饭后特地向她解释了这个误会。但陆妈妈并没有因为陆爸爸的冤枉而消气。 其实很多事情都只是一个□□罢了。 “就算今天的事是个误会,保不准他在外面真的有女人了。”陆妈妈有点气又有点委屈地说, “你爸他年轻的时候风流着呢,谁知道一把年纪了,是不是又老来俏了。” 老来俏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你不要总乱想,”陆壹把橘子上的丝络剥掉, 递给她,“爸工作太忙,有你就够了,不会找别的女人。你要是担心,就跟他一起去公司,看一看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陆妈妈似乎有点心动的样子,随即又嘟了嘟嘴。 “我以前去过,他老嫌我碍事。” 陆壹一本正经地:“男人做正事的时候,心爱的女人在眼前晃来晃去, 你说影响不影响。” 陆妈妈的气消了大半,拿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会说话。” 尽管如此, 当晚陆爸爸还是在客房休息的。隔天回程的路上, 陆妈妈也仍然不愿意搭理他。 到市里时, 天色已经不早,陆壹仍然让司机将他送到了春夏家楼下。 他下了车,仰着头,一层一层数下去,春夏的家里还亮着灯。 “你们先回吧,我待会儿直接去店里睡。” 相比建在半山腰的陆宅,他的店反而近一些。 “那我和你一起。”陆妈妈说,“我才不要和讨厌的人一起回家呢。” “别胡闹了。”陆爸爸皱着眉头,“你几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耍性子。” “你看你现在,对我一点耐心都没有了。”陆妈妈气呼呼地说,“我要跟宝贝一起。”说着便要打开车门。 陆爸爸的眉头拧得更深,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拉住,瞥了陆壹一眼:“赶紧下来。” 这便是要等他一起回去的意思了。 陆壹脑袋微微作痛。 他还想和神仙姐姐多呆一会儿呢。 于是只好在老爸老妈的殷殷等待下,上楼去和自己的女朋友幽会。 他敲门,听到春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清清淡淡的,听起来格外舒服。 “谁?” “您的男朋友到了,请查收。” 春夏打开门,便看到陆壹站在门口,背着光微微低头,眸子亮若星辰。 她还没说话,手便被拉了去。陆壹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很着急似的说:“快快快,我爸妈还在下头等我呢。” 春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活得很随心的人。 陆壹牵着她进门,另一只手还拎着一袋子东西。 “我给你带了糯米鸡,我奶奶的独家秘方,超好吃的。你吃的时候记得热一下。还有我奶奶自己种的菜,很新鲜,无公害。” 他打开冰箱,一边说着:“我来检查一下,你这两天吃了多少东西,是不是只吃泡面了?” “晚上煮了水饺。”春夏说。 泡面快捷,好料理,自然是她的首选。不过下午被他说过之后,晚上特地煮了水饺。 春夏没有来得及拿计时器,但心中有数,很准时地在五分钟之后说到时间了。 陆壹将东西放进冰箱,顺手捏了一颗葡萄放进嘴巴里。闻言不仅没放手,还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握紧。 “两天的呢。” 春夏没出声。 陆壹关上冰箱门,转过身来,瞅着她轻声询问:“会觉得不舒服吗?” 春夏摇头:“还好。” 好像慢慢能习惯一些了。 陆壹的嘴角悄悄勾了起来。 有进步呢。 牵了足足十分钟的手,他才放开春夏。爸妈在等,便没多逗留。 “那我走喽,明天再来看你。” “等一等。”春夏叫住他。 陆壹一脸期待地回头:“嗯?” 春夏回到书房,拿了两枚五角硬币给他。 陆壹笑了,眉梢舒展。他接过硬币放在唇上亲了一口,然后靠近春夏耳边,一个尽可能近,而不至于让她觉得不适的距离。 “晚安,姐姐。” 陆壹找了个透明罐子,把这段时间攒的保养费全都放了进去。 罐子存满之日,就是他睡到神仙姐姐之时。 他意得志满地想着。 然而他的信心只维持了三秒钟。 陆壹瞅着那个二十厘米高的罐子,这得存到猴年马月去啊。 不行。他抱着罐子起身,下楼又重新找了一个巴掌大的布丁瓶。 那个小瓶子就被他安置在床头的储物架上。 陆少爷的身价,如今已经有足足五块了。 转眼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几门课程相继结课,进入备考阶段。 对于这一帮混吃等死的资深学渣来说,复习两个字显然是不存在的,当晚便上酒吧喝酒去了。 翌日童宪跟谭风吟再来叫陆壹出去玩时,却见这家伙背着书包骑上哈雷,正准备出门。 “诶,你去哪儿啊这是?”谭风吟扯了扯他背上的书包,“背的什么玩意儿?” 那是陆壹刚刚收拾好的课本,他拿着头盔,撸了一把头发,语气十分正经:“去复习。” 童宪一脸见鬼的表情。 谭风吟仿佛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夸张地把耳朵凑过来:“去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陆壹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浩然正气的声音如同国旗下演讲的小学生:“去、学、习。” 谭风吟点了点头,回头对童宪道:“赶紧的,打120吧,老陆疯了。” “120不收精神病吧,我听说四院收,正好我爸有个朋友在那儿,给老陆安排个单人间不成问题。” “傻B。”陆壹笑骂着戴上头盔,“我要好好学习了,不和你们这些傻子玩。” “打球你不去了吗?”童宪不死心地问。 陆壹铿锵有力:“学习最重要。” 谭风吟插着兜,竟有一种淡淡的没渣男抛弃的酸爽。“哎,说真的,你是不是去找小姨浪呢?” 陆壹转头,笑着对他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在哈雷的轰鸣声中将两个昔日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抛在身后。 毫不留恋。 陆壹向春夏申请了来她家里复习。这给了他一个更为充分的理由,可以理直气壮地赖在春夏家里。 春夏同意了。 反正他基本上每天都来报道,她都快习惯了。她的白天照旧是看电影和各种纪录片来打发时间,也没其他要紧的事。 她在书房的地毯上摆了一张小方桌子,便是陆壹学习的地盘。 陆壹把书包放下,掏出崭新如刚刚发下来的课本,和一支贵倒是很贵、但从来没有写过一个字的钢笔。 春夏还给他倒了一杯水,安置好他便出去了。 陆壹的目光一路追随她的背影,直到门关上。 她不在,陆壹就有点呆不住。 自个儿在书房里装模作样地对着打开的书本,每看两个字就要跑一次神。笔在手里转来转去,自始至终没拔下笔帽。 他觉得自己呆的时间够久了,漫长得自己都快睡着了,便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出去找春夏。 “今天就复习到这里吧。”他一副“朕已经学了太多太累了”的口吻,光着脚朝春夏走过去。 春夏的目光从电视移到他身上:“你才看了10分钟。” “……是吗?”陆壹摸了摸鼻子,仍然硬撑道,“那我这10分钟看的东西真多呀,让我以为过了很久呢。” 春夏就那么看着他。 陆壹目光躲躲闪闪,有些顶不住了,蹭到她旁边坐着,哼哼唧唧地:“你不在,我老是想你,学不进去。” 春夏关了电视,起身:“走吧。” 往常春夏拖到晚上才会坐下来画稿,今天为了陪着他复习,便提早开始了工作。 只是一旁不得不再次打开课本的陆少爷,努力的成果便是能坚持看到第四个字再跑神。 打开笔装模作样想写几个字,才发现连墨水都没有。 于是从春夏的笔筒里摸了一只铅笔。 春夏画画的时候是很投入的,留意不到一旁的他做了什么。等她完成一幅图的线稿,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转头往陆壹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根本没在看书,身体朝她的方向坐着,右手撑着下巴,望着她,不知是太入迷还是在发呆。 “你看完了?”春夏问。 “看完了。”陆学渣面不改色心不跳。 春夏的视线往他的桌子上瞟了眼,书已经合上了,下面压着一张纸。 陆壹是个藏不住的性子,见状一点心理斗争都经历,便自打脸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眉飞色舞地展示给她。 “你看。” 那是一幅素描。 画上的人毫无疑问是她,画功很不错,甚至称得上优秀,尤其是□□抓得很独到,这一手的技巧许多毕业生都未必做得来,对于一个大一新生来说,很让人惊喜了。 春夏忍不住接了过来,仔细观赏。 “你画的很好。”她说。 “因为画的是你的啊。” 陆壹笑眯眯,语气轻轻巧巧的,将三分马屁七分真心融合得天衣无缝,连那一点暧昧都恰如其分。 春夏的视线不由得转过去。 便见他往前挪了挪屁股,直勾勾注视着她,用一双明亮的黑眸表达着“诚恳”两个字。 “姐姐,你想不想画我的裸.体?” “……” “我身材很好的,”陆壹坐直身体,掀起毛衣,露出肚皮,“你看,我有腹肌的哦。” 19.一块九 那一截腰身当真是漂亮。 陆壹个子挺高的, 腿也长,骨架不大,穿着衣服时有一种清瘦的少年感。但原来衣服下, 也有着如此拿得出手的肌肉。 男人大概都对自己的肌肉有不可避免的自恋,陆壹见她盯着自己的腹部看,没有害羞避开, 眨了眨眼睛道:“你要不要摸一下?” 春夏收回了视线, 低头拖过来一个本子, 铅笔流畅地在纸上勾勒起来。 陆壹还准备再给她展示一下自己的翘臀呢, 没来得及,见状将脑袋凑了过去,见她三两笔便好了一个胖乎乎的q版二头身小人。 小人坐在地上, 掀着上衣, 一根短手指指着自己的肚皮;头很大,脸很圆, 眼睛是两条横线,嘴巴是倒三角形,表情看起来傻乎乎的。 这当然不是陆壹想要的效果。他想要的是那种酷酷的,帅帅的,专业的画像。 不过这个小人他也很喜欢。 他的脑袋从春夏肩膀上伸过去, 笑着说:“原来姐姐眼里的我这么可爱啊。” 春夏嗯了一声。 陆壹原本也就是撩一句,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认真的回答, 侧眸看过去。 春夏刚好向他看了过来。 于是在这个时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公分。 陆壹清晰地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知道春夏一定也能从自己眼中看到她自己的样子。 他看到春夏眼睛下又细又白的皮肤,也看到她睫毛卷起的弧度;鼻梁的轮廓也刚刚好,多一分太刚硬,少一分则太柔。 她的唇色很好看,自然又健康的颜色,天生就是那些所谓斩男色唇膏的效果。 陆壹很想亲上去。 此刻的气氛实在太合适了。 心跳鼓动着血液在身体中叫嚣,让他往前,往前,再往前一点。 “你在干什么?”春夏忽然问。 陆壹向前靠近的动作一停。 他忽然想起那个因为想要强吻她而被开了瓢的前男友。 他直起身,咳了一声:“……没站稳。” 还在长身体的年轻人总是饿得快,陆壹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起来了。 他把春夏画的小人儿仔细地夹进书里:“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吧。” “你会吗?”春夏问。 陆壹:“会啊。” 会个屁。 养尊处优的少爷从来没下过厨,不过他开着一家咖啡店,西餐多少会那么一点,拿来糊弄人或者填饱肚子应该足够了。 春夏的冰箱里有他买的牛排,陆壹自己配了调料,将牛肉腌了一下,在平底锅里煎熟。他买的牛肉肉质很好,调料的配方又是店里的大厨亲口传授,味道闻起来相当不错。另外又煮了一锅意面,肉酱和虾仁都是现成的。 春夏不怎么下厨,但是有一套很漂亮的餐具,陆壹将浇好酱汁的牛排摆好盘端上来,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春夏切了一块牛排,尝了尝。味道不太对得起那么漂亮精致的摆盘,能下咽的程度。 陆壹在对面期待地望着她:“味道可以吗?” “可以。”春夏说。 “你喜欢就好。”陆壹心道,这次可以一雪上次那杯咖啡的耻辱了。 他愉快地切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终于还是认清了自己和厨房有缘无份这个事实。 这个味道…… 酱料的配比是大厨亲自教的,他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能整出这么一言难尽的味道,也是挺厉害了。 手机叮叮咚咚响起来时,陆壹正跟春夏并肩坐在地毯上,头靠着沙发,脸上敷着老妈赞助的面膜。 电视上播着不知名的电影,小女孩儿因为心爱的大树要被砍掉,坐在树上不肯下来。 陆壹的左手牵着春夏的右手,听到手机响了也不敢动。 他刚才趁春夏不注意,偷偷按掉了她的计时器,时间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她似乎看电影太专心,还没有发觉。只是那不解风情的消息提醒一声一声没完没了。 春夏动了一动,陆壹忍不住有点紧张的时候,听到她说:“你的手机在响。” 陆壹“唔”了一声,看她并没有将手抽走的意思,才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 谭风吟发来的消息。 【来喝酒吗,遇上一帮电影学院的妹子,很正点。】 群里响应热烈,谭风吟又专门艾特了陆壹:【老陆你来吗?】 陆壹拍了一张和春夏手牵着手的照片,发到群里。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群聊突然间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 谭风吟:【把他踢出去。】 下面紧跟着一排队形整齐地:【把他踢出去,】 一直对于陆壹勾搭自己小姨这一行为敢怒不敢言的童宪:【我不敢。你们谁来?】 谭风吟:【我敢】 然而片刻后—— 【妈的,他是群主,踢不了】 陆壹面膜下的脸微微一笑。 紧跟着群聊里面出现一条信息:且听风吟已被移出群聊。 半个月的复习时间,陆壹都是在春夏家里度过的。 他打着学习的旗号,自个儿没看几页书,反倒是将春夏的生物钟掰正常了:白天画稿子,晚上按时睡觉。工作效率可谓是空前的高,拖稿王竟然提前交了稿。 不过陆壹的时间也没有荒废,正经事虽然没做,却给春夏画了许多画像。 尤其是那天用彩铅画的眼睛最为惊艳。 纤毫毕现的睫毛,眼皮的阴影与肌理,白眼球上细小的血丝与内眦的软组织,褐色瞳孔的纹理与光影,以及那种盈盈的水光感,一切都逼真得如同高清摄像机拍摄的照片。 那幅画春夏很喜欢。 其实陆壹画下的每一张,她都认真保存了起来。 但这张尤其喜欢。 陆壹在她收藏起来之前,拍照发了朋友圈。 他说:【希望你的眼睛,看到的是我。】 至于考试—— 陆壹在上考场前一晚将课本翻了一遍,第二天便能将大部分题目答得差不离。他的记忆里好得让人嫉妒。 最后一门科目考试那天,春夏刚好要去学校见毕设导师,陆壹便提前和她约好,结束后一起走。 只是那天导师开会耽误了些时间,春夏听她交待完毕设课题,那边的考试已经结束半个多小时了。 她不知道陆壹有没有等急,特地把静音的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几分钟前陆壹给她发了消息: 【别的小朋友已经都走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她离开办公楼时,很巧合地遇到季泽予。 他也正要离开,已经打开了车门,余光瞥见春夏的身影,顿住。 “回家?” 春夏点头。 “我送你。”季泽予道。 分手之后他们的联络便只限于工作,但其实,和从前的状态并无什么不同。 “不用了。”春夏拒绝。 季泽予看着她:“春夏,分手了也还是朋友,你没必要对我这么避讳。” 春夏只好道:“我还要去接人。” “接人?”季泽予比谁都清楚,她在A市没什么朋友,甚至于熟人都不多。“你家人过来了?” “不是。” 春夏不想与他解释太多,骑上单车便离开了。 一教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楼下空空荡荡。春夏骑车过来时,远远便看到陆壹背着书包蹲在花坛上。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大衣,与她身上的颜色倒是刚好一样。 春夏想起早上他特地问她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原来目的是这个。 陆壹旁边蹲了只脏兮兮的三花小猫,正仰着头蹭他的手指。陆壹也不嫌脏,帮它挠着脑袋,老远瞧见春夏,便从花坛边上跳了下来。 “姐姐!” 他神采飞扬地叫了一声,抓着两根书包带子,颇欢快地朝她的方向蹦了一下。 小猫紧跟着也从花坛上跳了下来,右脚似乎有些跛,嗷嗷地叫着蹿到他脚前面,扑通往下一躺。 陆壹赶紧刹住,才没踩到它身上去。 他笑着蹲下身,掐着猫的嘎吱窝把它提了起来。 “你怎么还带碰瓷的呢。” 他举着猫走到春夏跟前,“姐姐,你看我刚刚认的干女儿。” “……” 这猫其实挺瘦的,肚子都凹陷着,被掐住的姿势不舒服,挣扎着扒着陆壹的肩膀爬了上去,趴在他肩膀上。 “她赖上我了,”陆壹歪着头躲开小猫试图舔他耳朵的舌头,“我们把它领养了吧。” 春夏对小动物没什么感觉,只是瞧了小猫一眼。 陆壹单手把猫抓下来,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往春夏单车的车篮里铺好,把小猫放了进去。 “我载你。”他从春夏手中接过车把,跨上去。 春夏迟疑了一下,在后座坐下来。 陆壹回头,确认她坐好了便道:“出发!” 春夏没有扶他的腰,手轻轻抓着座椅下面。 她听到前头小猫一直在喵喵叫,陆壹声音颇温柔地哄着:“咪咪乖,爸爸带你和妈妈回家。” 春夏:“……” 单车骑上柏油马路的时候,春夏才发现季泽予的车就在他们身后停着。驾驶座的车窗开着,他面色不明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 陆壹显然也看到季泽予了,笑着冲他挥了下手。 那笑容太过阳光明朗,仿佛暗藏其中的挑衅和轻蔑只是谁的错觉。 20.两块 他们先带小猫去了宠物医院。车上它叫了一路,下车后, 陆壹将它抱起来, 便不再叫了, 趴在陆壹怀里, 还挺乖的。 猫在里面做检查的时候,陆壹和春夏在外面坐着等待。 “姐姐, 咪咪给你养好不好?” 老爸不允许家里养小动物,另一方面, 他觉得有只猫跟春夏作伴,就没那么无聊了。 春夏没反对。她对许多事其实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我们要不要给她起个名字?”陆壹兴致勃勃地,颇有一种爸爸给女儿起名字的荣耀感。 “你起吧。”春夏说。 陆壹用尽自己肚子里的所有墨水, 认真地想着:“嗯……陆秋?陆冬?陆秋冬?” “……” “还是叫咪咪吧。”春夏冷静地决定。 做完传染病和寄生虫的检查,又洗了澡驱了虫, 脏兮兮的咪咪便变成了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猫。 医生捏着后颈把它带出来的时候说:“她右后腿骨折过,但不严重, 已经在自愈了, 平时注意着些,很快就会好。” 陆壹把猫接过来,它非常大声且气愤地冲着他喊, 仿佛在指责陆壹将它交给了别人。 “哎呦小可怜。”陆壹搓了搓它的脑袋,把它放到春夏腿上。“让妈妈抱你,爸爸给你买点吃的去。” 只是咪咪只跟他亲, 刚沾到春夏的腿便往下跳, 春夏伸手想要抓住, 被它张着嘴很凶地“哈”了一下。 它追到他脚边嗷嗷地叫,陆壹把它抱起来,在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教训它:“不许凶妈妈。” 咪咪到了他怀里就乖顺多了,被打了屁股,也只是委屈地叫了一小声。 “我去买吧。”春夏起身。 陆壹把猫放到肩膀上,让她趴着。“一起去。” 医院附近就有好几家宠物用品店,陆壹买了进口猫粮、猫窝和猫厕所,还有一堆玩具,让人送货上门。他们回到春夏家,东西也刚刚好送到。 陆壹脱了大衣,把猫窝安置沙发旁边,蹲下来安装猫厕所,一边道:“这个是全自动的,自己会清理,定期把垃圾袋换掉就好了。” 咪咪蹲在他旁边喵了一声。 “爸爸跟妈妈说话呢,你不要插嘴。”陆壹说。 咪咪粘陆壹粘得很厉害,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脚边,走路都得小心着点,一不留神就会踩到它。 它对春夏,和春夏对它一样,像陌生人。偶尔狭路相逢遇上一人一猫互相看上一眼,便各自路过。 陆壹一旦坐下来,咪咪就会跳到他身上,或是趴在他胸口,或是站在他腿上,用湿湿凉凉的鼻子蹭他的脸。 春夏煮好泡面出来,正听到他抱着猫感慨:“女儿果然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啊。” “……” 春夏把泡面放在桌子上,陆壹直起身,咪咪便从他身上掉了下去。 泡面挺丰盛的,加了芝心年糕、牛肉丸、一颗对半切开的水煮蛋,还有几叶青菜。 这当然是陆少爷要求的,泡面也有泡面的吃法。 咪咪也被泡面香味吸引,跳到桌子上,脑袋试图往他的碗里探。陆壹按着它的头,它挣脱开,转了个方向,把爪子伸向春夏的碗。 春夏将碗挪开,陆壹把猫抱下去:“不许闹,惹妈妈生气,爸爸就打你屁股哦。” 春夏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怪怪的“妈妈”。 吃完饭,陆壹光着脚跑来跑去地逗着猫玩。这一个晚上,都是围着小猫度过的了。 他离开的时候,小猫跟到门口,在他脚边喵呜喵呜地叫。陆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咪咪要听妈妈的话哦,爸爸明天再来看你。” 然后起身,轻声对春夏道:“姐姐,我走了。明天见。” 他对小猫对她说话都很温柔,但这温柔似乎是不一样的。 春夏点了点头:“明天见。” 陆壹搭电梯下楼时,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忘了什么。 春夏关上门回屋,咪咪还在门口焦虑地转来转去,一边拉长声音叫着。 春夏拿逗猫棒晃了晃,它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冲门外叫。 门铃便是在这时候响起,陆壹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姐姐。” 咪咪听到他的声音,叫声顿时更大了。 春夏开门,陆壹气喘吁吁地在外头道:“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伸出爪子,“今天还没牵手呢。” 春夏的手被他握住,两人就站在门口,面对着面,陆壹抿着嘴角笑,低垂的眸子一片明亮。 而此时,咪咪正奋力扒着他的裤腿,试图往上爬。 好好的气氛被打断,陆壹又无奈又好笑,单手把它捞上来,抱在怀里。 牵着媳妇儿抱着女儿,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人生赢家了。 不过陆壹再次离开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才把试图跟着他走的猫弄回屋里。 那天晚上,直到春夏洗完澡躺下休息,客厅还回响着咪咪精力旺盛的叫声。后来又来到房间门口,春夏不得不打开房门,它进来叫着走了一圈,却又跑出去。 大概是在找陆壹吧。 春夏带着降噪耳机才睡着,一早起来时,发现咪咪已经自己在窝里睡下了。 饭盆里的猫粮已经吃完,春夏又给它放了一些,换了干净的水。 这期间,咪咪醒了,在她旁边叫了两声,等到吃饱肚子,又将她当做了透明人。 春夏在客厅里看纪录片,咪咪自己玩了片刻,累了,在远远的地方卧下来,看着她。 又过了一会儿,趴下睡了。 陆壹来的很早,门铃响起,正在睡觉的咪咪比春夏反应更快,立刻支起脑袋看向门口。春夏去开了门,陆壹刚迈进来一只脚,咪咪便向他跑了过来,叫得那叫一个凶。 看它那个气势汹汹地劲儿,陆壹怀疑她在对自己骂脏话。 当天晚上照旧。他离开之后,咪咪便不停地在叫,春夏开了一盒罐头,它吃完总算消停下来。 但隔天陆壹来的时候,它仍然会用非常激烈的叫声迎接他。 也是在有了几盒罐头的交情之后,咪咪终于肯正眼看春夏了,白天自己玩儿,累了便在春夏附近找个位置,趴下睡觉。 但春夏没有试图去抱它,它也没有往春夏身上凑过。 一人一猫各做各的,各睡各的,君子之交只限于罐头和猫粮。 咪咪的腿恢复正常时,春夏也该回家了。 走的前一天,陆壹将咪咪和一切用具都先搬到了店里,顺便带春夏参观二楼他的狗窝。 楼梯通到二楼的客厅,沙发、地毯上随意地堆着抱枕和毛毯,对面是65英寸的曲面显示屏,游戏手柄在地上扔着。 卧室做的玻璃隔断,原木床架靠在窗边,床垫似乎比一般的型号要大上一些,白色和灰色搭配的床品,干净又有质感,只是被子和盖毯也是乱成一团。 到处都显得乱乱的,却又不脏,是一个让人觉得放松的地方。 陆壹把猫从怀里掏出来,放到地上让它自己跑着玩,然后拉着春夏去卧室。 “你试一下我的床。”他光着脚跳上去,轻轻蹦了一下,又弹起来。“可以当蹦蹦床,是不是很爽?” “……” 平常的两米的床对一米八以上的男孩子不太友好,他初中个子蹭蹭蹭拔高之后,家里的床就是专门定做的了。 能放得下他的大长腿是一方面,弹性也非常好。他喜欢躺下去可以被弹起来的感觉。 春夏对于蹦蹦床没什么兴趣,倒是咪咪跟着跳了上去,但是被陆壹的动静震得整只猫都飞了起来,吓得一沾到床便炸着尾巴扑腾下去了。 它跑酷似的在房间里蹿了一通,从桌子上跳过时踩到了键盘,电脑显示屏亮了起来。 春夏看到屏幕上的照片。 是她,在低头吃东西。 不知道陆壹什么时候偷拍的,不过那么家常的画面也被他拍得很有感觉:朦胧的背景,左侧阳台照进来的光,她垂眸时清晰可现的睫毛。 几秒钟后照片又跳到下一张——咪咪似乎不小心踩出了幻灯片播放。 画面上是春夏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仰着脑袋发呆。那是她画画中途脑子太乱,停下来整理思路。 不必说也是偷拍的。 陆壹在照片再次跳到第三张时从蹦蹦床上跳下来,冲到桌子前面挡住了屏幕。 “你什么都没看到。”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 方晓当时怀着怎样的用意,春夏很清楚,也不可能容忍。 但是陆壹…… 她知道他没有恶意。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拍下照片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大概是没有生他的气的。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 陆壹走到她跟前来,背后的屏幕也不挡了,拉起她的手。 “姐姐,你生气了吗?” 春夏摇头:“没有。” 陆壹仔细盯着她的脸色,确实没发现异样,才放下提起来的小心脏。 “吓死我了,差点要跪下了。” 咪咪这时候蹭到他脚边,嗷了一嗓子。 陆壹拿脚指头踢它屁股:“你这个坑爹货。” 这时候也没心情蹦床了,他牵着春夏下楼:“饿不饿?我们去厨房偷点东西吃。” 春夏走到他身后,看着他毛茸茸的头发。 他穿着蒂芙尼蓝的毛衣,这个颜色在他身上格外合适。 他牵着她的手,她已经不觉得抗拒了。 “陆壹。”春夏忽然叫了他一声。 陆壹回头:“嗯?” 春夏看了他一会儿,说:“咪咪在上面。” 陆壹这才听见后头咪咪的叫声,他不敢下楼梯的女儿正站在楼梯顶上,对着他破口大骂。 21.两块一 这是陆老板第一次带女孩子到他二楼的卧室,又是一位绝世大美女, 店员们怎么能不好奇。 方才就窃窃私语讨论了一通, 此刻见两人手牵手下来, 陆老板怀里还揣着一只猫,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幸福感。店里这会儿不是太忙,店员们便有时间来偷偷打量这位“疑似老板娘”。 陆壹昂首挺胸神气得不行,在众目睽睽之下,领着春夏走向后厨。 连厨师都在注意他们,这下偷是偷不成了, 只好光明正大地问:“有没有吃的, 姐姐饿了。” 这位老板平时可是在厨房被当老鼠防着的,天天抢客人的餐点,劣迹斑斑。但今天甜品师傅殷勤得很,把一份十分漂亮的甜点端过来:“赶巧了, 刚做好的草莓牛奶塔。” 陆壹一点儿没因为他的差别待遇而不满,他的店员喜欢春夏, 他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笑眯眯对春夏道:“这个师傅虽然长得丑,但是做东西很好吃的, 你尝尝。” 另一个年轻的男店员也跟着凑过来,递给春夏一杯拿铁:“请小姐姐喝咖啡。” 陆壹指了指他,吩咐一旁看热闹的唐琪:“听见了吗,记他进账。” 店员扭头扬声道:“陆壹说今天晚饭他请客, 大家随便吃, 记他账上。” 店里霎时一片欢呼。 陆壹顺手从经过的另一位店员手中顺走一杯咖啡, 指着男店员的背影悄声说:“这个也记他账上。” 晚上春夏收拾行李的时候,陆壹在一旁陪着,一次次把跳进行李箱试图捣乱的咪咪抱出来。 “你走了,每天就不能牵手了。”他遗憾地说,一边他抓着咪咪的小肉垫去摸春夏的手,软乎乎的触感。 春夏将手绘屏装进皮套里,放进行李箱。 “我要求兑换成视频,五分钟兑换一小时。” 春夏点头:“好。” 陆壹却又反口了:“不行不行,一小时太短了,五分钟,换五个小时才对。” “……” 春夏一早的车,陆壹起了个大早,收拾齐整下楼时,碰到了老妈。 “宝贝这么早去哪里啊?放假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神仙姐姐今天回家,我送她去车站。”陆壹道,“爸那辆奔驰S600的车钥匙呢?” “送女孩子不要开你爸爸那车,老气横秋的。你开妈妈的宝马,女孩子喜欢宝马多一点。”陆妈妈抛给他一串车钥匙。 陆壹给老妈一个飞吻,吹着口哨,转着车钥匙去取车。 老爸不喜欢铺张,同样的停车场,他们家的车比童宪家少了一半。倒是有一辆波士顿绿的宝马M760li,不过当陆壹按下车钥匙,回应他的却是不远处一辆红色白顶的miniCooper。 “……” 老妈是认真的吗,这车可爱的在他眼里跟碰碰车似的。 懒得再回去一趟换钥匙,陆壹直接开着小Cooper上路了。 巧的是,出门没多久碰上了童宪。 童宪开了一辆白色的740,摇下车窗冲陆壹喊:“老陆,你怎么开你妈的车了?” 非常好。 陆壹下车,大步向他走过去,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雪中送炭真是太及时了。” “啥?” 童宪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迷迷瞪瞪被他拽了下去。 陆壹关上车门,向他挥了挥手:“拜拜。” 春夏拖着行李箱从楼道中走出来,瞧见的便是陆壹姿态帅气地倚在车上。身上白色高领毛衣和浅咖色大衣,与儒雅的车身相得益彰,整个人都显得温柔又英俊。 他直起身,向春夏微微笑着,好看得像韩剧里的男主角。 春夏看到经过的老阿姨们眼神都在往他身上瞟,他浑然不觉,笑得仿若冬季里最和煦的阳光。 陆壹从春夏手中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又为她打开车门,在她上车时,手很自然地在车顶遮了一下,免得她撞到。 他从另一侧上来,将一杯还热着的奶茶递给春夏。 “今天有点冷,暖暖手。” 春夏接过:“谢谢。” 平时看他跟个小孩儿似的搞怪又可爱,骑着哈雷的时候又鲜衣怒马少年轻狂,开着车倒是立马能沉稳起来。 只是这份沉稳显然是表面上的。 他把春夏送到车火车站,又陪她进了站台,春夏准备上车时,他忽然拽住她的手,耷拉着眉头说:“要不你别走了。” “我过完年就回来了。”春夏说。 他退而求其次:“那要不我跟你走吧。” “你还要照顾咪咪。”春夏提醒他。 “也是,不能把女儿丢下。”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又与她谈条件,“那你要想我哦,每天都要想。” 一旁的列车员早已见惯了小情侣依依惜别的场面,但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撒娇的是男方,还撒得如此理所当然毫不违和。听到女儿两个字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 现在那么多年轻人喊着三十之前不结婚呢,这小子看着才多大,竟然已经结婚生子了。 年轻人的世界真是变幻莫测。 陆壹看着列车开走,店里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打进来,唐琪在那段叫苦不迭。 “你赶紧过来吧,你们家小祖宗快把店给拆了。” “你没给它放吃的吗?”陆壹转身向站外走去。 “放了,它不吃,上蹿下跳的还不让人抱,一直在叫,不知道是不是找你呢。” 春夏到家的时候,妈妈还没下班,只有春茂一个人在家。大概听到了她上楼的脚步声,早早便打开了门,在家门口等着。 “姐姐,”春茂很高兴。他想帮春夏提箱子,又提不动,春夏把箱子拎进去才松手,让他推进卧室。 她没找到自己的拖鞋,春茂从房间里跑过来,蹲在鞋柜前面,从最上面一层拿出一双红色格纹的新棉拖。 “妈新买的,和我的一样。”他展示了一下自己脚上那双深绿色格纹的。 “你自己在家做什么?”春夏问。 “看书呢。”春茂给她倒了一杯水,“我找高年级的借了下学期的课本,提前预习一下。” “妈说你期末考试年级第一?” 春茂点点头,“学校发了奖学金,我都交给妈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并不见什么骄傲的神色。他从小就乖,年年拿第一,不过重点中学的第一名,含金量比小学高太多,他学习很刻苦,春夏知道。 她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手机。她新买的,已经装好了手机壳贴膜。 “送给你。” “哇。”春茂惊喜地拿起来。 现在的学生大多从小学开始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春茂一直用的家里淘汰下来的旧的。 他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又将手机递还给春夏:“姐姐,你用新的吧,我用你的旧的就可以了。反正我在学校老师也不让用,只能晚上玩一会儿。” “你拿着吧。”春夏说。 春茂不与她争了,伸出手:“你的手机给我。” 春夏从包里找出手机,春茂接过去,径自帮她将手机卡换到了新手机里,然后将文件同步进去。他做这些很熟练,对电子产品的了解比春夏要多。 他把手机还给春夏的时候,正好有消息进来。 O:【姐姐,咪咪想你了。】 春茂不小心看到了。“咪咪是你养的猫咪吗?” “嗯。” “可以给我看看吗?”春茂很喜欢小动物,但他容易过敏,猫猫狗狗的都不能养。 春夏没有给咪咪拍过照片,便给陆壹发过去一条消息。 【有照片吗?】 【有!】 陆壹很快便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却是他的自拍。 穿着松松软软的毛衣靠在床头,很懒散的姿势,头发蹭得都翘起来了。但他选的角度技巧很好,又有一张足够帅气的脸,随便一拍就十分好看。 “这是谁?” 春茂好奇地问。 春夏顿了一下:“是我的男朋友。” “你交新男朋友了?”春茂眨了眨眼镜,“很帅,我喜欢他的发型。” 春夏笑了笑。 【咪咪的照片。】她回复。 【你想看的不是我啊。】 隔着屏幕,春夏都能想象得出陆壹委屈巴巴的表情。 他很擅长。 【我弟弟想看。】 【小舅子?】 一百公里的陆少爷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跳下床对着镜子飞快整理好头发,然后把满卧室窜着玩的咪咪抓过来。 坐在床边直接开了视频。 镜头里的他头发比刚才顺溜多了,怀里还多了一只咪咪,不情不愿地被他掐着脖子。 他对着镜头笑得像朵花:“弟弟好,初次见面。” “哥哥好。”春茂坐在春夏身旁,很有礼貌地挥挥手。 “你叫什么名字?” “春茂。” “茂茂啊。”陆壹叫得很亲切,然后赶紧趁着大好的机会为自己挣名分,“我叫陆壹,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哦。” “我知道,姐姐刚刚和我说过了。”春茂很懂事地说,“谢谢你照顾她。” 陆壹的惊喜肉眼可见。 这时间神仙姐姐应该刚刚到家吧,竟然这么迫不及待把他介绍给家人,太让人感动了! 他看着镜头里春夏一如既往平静的脸,几乎想立刻飞过去搂住她亲一口。 他只顾着含情脉脉看春夏,春茂便主动说:“哥哥有机会可以来我们家玩。” 陆壹立刻:“什么时候?” “……”只是客气一句的春茂冷静道:“随时都可以。” 就在此时,手机屏幕上,掐着猫的陆壹身后,忽然出现一张白惨惨的脸。 春茂很镇定,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敷着面膜的女人。 “卧槽……” 陆壹一回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肩膀上的老妈的脸吓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就是看一下嘛。”已经看清楚的陆妈妈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22.两块二 陆壹看着老妈的背影, 有些觉得这初次见面似乎都有些过于草率了。 陆妈妈走到门口,关门之前, 又转身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面膜遮挡了她的表情, 但嚯嚯嚯的笑声,已经足够体现她此刻的心情了。 陆壹转回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那是家母, 让二位见笑了。” “不会。”春茂也一本正经地。 陆壹跟这个小舅子很投机,视频结束, 又加上了他的微信。 之后的几天里, 两人时常在网络上聊天,陆壹给他分享咪咪的照片, 春茂和他讲一些家里或学校的事情。 陆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春夏, 但春茂小小年纪嘴严得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有分寸,陆壹听到的更多的是小男孩之间的事。 他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有什么不懂,有什么没见识过, 但从始至终都很有耐心。 那天春妈妈下班回来, 看到春夏倒没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淡淡一句:“你回来了?” 春夏嗯了一声。 单位发了一些年货, 有水果,也有水产品, 她整理好分了两份, 将其中一箱交给春夏:“你去给二伯家送去。” 春夏的二伯家, 就在相隔不远的另一个小区,步行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很近。 但春夏抿着唇,站在那里没有动。 “快去吧,一会儿回来吃饭。” “我不去。”春夏压着眉头说。 妈妈看了她一眼。 春茂从房间里跑过来:“我去吧。姐姐刚回来,太累了。” 他偷偷拉了一下春夏的手,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清楚,但他能看出来姐姐不喜欢和二伯一家接触。所以每次有东西需要送,总是主动请缨。 那箱子对他来说有点重,他也不嫌沉,抱着便出了门。 妈妈继续在厨房忙活,春夏在一旁帮手。 春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春夏的所有美貌都遗传自她。但他们家的条件并不算优渥,爸爸还健康时,尚且吃穿不愁,后来病重,一切重担便落在妈妈肩膀上。 生活的磋磨对美人也同样无情。 “在学校还顺利吗?”妈妈问。 春夏:“嗯。” “跟小季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交了新男朋友。”春夏将削好皮的土豆在水龙头下冲了冲,递过去。停了一下,垂着眼睛道:“他愿意接受我的问题。” 妈妈手中的刀停下来:“那就好。你对人家也要上心一些,这都是双方的事,只靠一个人撑着太辛苦。” 春夏点点头:“我知道了。” 寒假跟以往并无什么不同:帮妈妈做一些家务,辅导茂茂的功课,晚上画稿子。 陆壹每天都和她视频通话。有时候春夏家里事情多,错过了约定的时间,他便要求她在画画的时候开着视频。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不出声打扰。 春夏画完稿子,常常会看到他趴在离镜头很近的地方,一眨一眨地盯着屏幕。 每逢这时候,他在屏幕里对上春夏的目光,便会笑着说:“你画画的样子真好看。” 咪咪有时会来抢镜,或是在他旁边嗷嗷叫,或是强行将毛茸茸的脑袋挤进他和镜头之间。陆壹便会将她按住,让她看屏幕上的春夏:“叫妈妈。” 咪咪通常会很配合地叫一声,但那声音还是像骂人。 后来,春夏发现咪咪的脸上被罩上了一顶人类的口罩,耳朵挂不住,用别针在脑袋后面固定。 “我爸快回来了,让他听到声音就完了,”陆壹解释,“先戴两天让它提前适应一下。” “这个有用吗?”春夏问。 “有用吧。”陆壹说,“反正戴着的时候不叫了。” 他话音刚落下,咪咪便当场在镜头前表演了一个“一秒脱口罩”。 “……” 陆爸爸是在除夕前一天回来的。 除夕夜店里也放假,咪咪实在没地方安置,陆壹原本想求助童宪和谭风吟,随便谁先帮忙养两天,结果关键时刻,一生一起走的兄弟一点都靠不住。童宪今年要回外婆家过年,谭风吟的妈妈又对猫毛过敏。 不得已只能继续留在陆家。 陆爸爸回来之前,陆壹把咪咪抱到床上,再三对她进行教育。 “这两天在家里千万不许叫,被爷爷发现,会把你逐出家门的。你先忍耐两天,”他将咪咪肚皮朝天按在床上,“我们跟爷爷玩捉迷藏,你赢了才能活命。” 咪咪再次对他骂脏话。 俗话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但这棉袄你想不穿都不行,咪咪粘陆壹粘得厉害,他在身边时,还听话一些,一旦陆壹离开它的视线,就喵喵喵地叫,惊天动地,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把它藏在房间里安度两天的计划也宣告破产。 于是陆爸爸回来当天晚上,陆壹下楼吃饭时,在相当暖和的家里,竟然穿了一件厚外套。 陆妈妈纳闷地问:“宝贝,你在家里干嘛穿这么厚啊?” 陆壹咳了一声,偷偷向她递了个眼色:“我有点冷。” 陆妈妈秒懂,默契地帮他打掩护。 陆壹捧着一个微微隆起的肚子走到餐桌前,陆爸爸看了他一眼:“你的肚子怎么了?” 陆壹立刻做出一副疼痛的表情:“肚子疼,抱个暖宝宝。” 陆爸爸便没再搭理他。 陆壹坐下来,悄悄松了口气。 咪咪正在他衣服里呼呼大睡,因为坐下的动作有了醒来的征兆。陆壹一低头,从衣襟里对上它醒来时无辜的大眼睛。 赶紧把手伸进去,轻轻挠了挠她脑袋,咪咪翻了个身,换个姿势便继续睡了。 这一顿饭,陆壹吃得格外淑女,动作小心翼翼,如同被按了0.5倍慢速播放。 每次陆爸爸的视线即将投过来时,陆妈妈总会及时地说几句话,引开他的注意力,倒也算有惊无险。 但咪咪毕竟是一只活泼爱动且话痨的猫,躲得过一次,躲不过第二次。 年三十一早,陆爸爸要派人去接奶奶过来,陆壹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活儿,上车时偷偷将咪咪也带上。 到了奶奶家,将奶奶扶上车,陆壹才把咪咪从包里掏出来,放到她腿上:“这是你曾孙女。” “曾孙女呀。”奶奶撸了一把猫头,没被骗到,“这不是只猫吗?” 陆壹冷静地道:“其实我小时候就是猫。” “你就骗奶奶吧,”陆奶奶冷笑,一脸精明道,“你小时候明明是条狗。” 陆壹:“……” 有时候真的会怀疑奶奶是不是在装傻,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启程回市里时,陆壹非常有心机地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陆妈妈接的。 “奶奶养了一只小猫,留在家里没人照顾,要不一块带回来吧。”陆壹道。 陆妈妈这个神队友一下子就领会了,和他一唱一和地,顺势就要答应下来了,陆爸爸在一旁听到,皱眉否决:“家里还有佣人,会照顾。” 陆壹瞅了瞅后座的奶奶,为难道:“可是奶奶非要带,不信你自己听。”他开了免提往后一伸,“奶奶,是不是你自己非要带的。” 让人捉摸不透的陆奶奶铿锵有力道:“是啊!这不是我曾孙女吗?” 陆爸爸:“……” 不管用了怎样黑暗的手段,咪咪总算是能光明正大进陆家的大门了。 陆奶奶还挺喜欢它的,记性又不好,喂完罐头隔一会儿就忘了,再喂一罐。 于是短短时间就俘获了咪咪的心,也不粘陆壹了,跟着她脚边打转。 陆爸爸虽然不喜,这下子却不好说什么。 春夏的祖父母都已经过世,与外公外婆那边也不亲近,因此过年只有家里三个人。 除夕晚上,11点多,陆壹的电话便打了进来,美滋滋地说:“我先占着线,免得一会有人跟我抢。” 其实哪有什么人抢,春夏朋友不多,电话也几乎不接,会在零点准时打来和她拜年的,只有陆壹一个人而已。 妈妈跟春茂已经休息了,春夏呆在房间里。 这个时间的小区很安静,因为禁放烟火的规定,这几年连鞭炮声都听不到了。 “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陆壹问。 老妈每年都坚持要放烟火,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布置。他们家正热闹的时候,奶奶都还没睡,没想到春夏家里如此的冷清。 “他们都睡了。”春夏说。 她能听到陆壹那边嘈杂的背景声,隐隐约约的人声,夹杂着猫叫。 和她像两个世界似的。 “那我给你直播看烟花。”陆壹笑眯眯地说。 老妈在叫他了,他把手机放在地上,支起一个刚刚好的角度,踏着草坪走过去。 春夏看到镜头里几个人影,有些远,不大清楚,但看着就挺热闹的。 陆壹将烟花筒摆成心形,老爸老妈跟奶奶都退到安全距离外去了,他看着手表,计算好时间按下点火的遥控器。 钟声敲响十二点。 “砰——” 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中,烟花点燃,天空乍亮。 春夏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残影,被吓得炸毛的咪咪猛地窜过来,撞翻了手机。 “啊!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陆壹跑过来捡起手机,看着碎裂屏幕上春夏变得模糊的脸。“你是不是没看到?” 春夏摇头,又道:“新年快乐。” 陆壹捧着手机倒在了草坪上,一脸荡漾的笑。 “新年快乐,姐姐。” 短暂的烟火结束,咪咪又出来了,踩着他的胸口盯着那边瞧。 陆壹冷不丁坐起来,它掉在地上,扭头气冲冲地骂他。 “我有惊喜给你。”陆壹的眼睛亮亮的,“你等我。” 说完便挂断了。 春夏是在隔天,大年初一的晚上,再次接到他的电话。 彼时已经夜深,妈妈偏头痛发作,早早回房间休息,春茂也按时上床睡觉了。春夏不赶着交稿,不想动笔,但也一直没睡,无聊地翻着以前的画册。 接通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这一通电话。 “你到阳台上,”陆壹的声音听起来气喘吁吁的,隐约有风声。 春夏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打开阳台的门,走出去。 “往下看。” 她低头,看到黑乎乎的楼下,一点光在闪,影影绰绰一道身影立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耳边的听筒里,传来陆壹带笑的声音:“看到我了吗?” 春夏一时没说话。 他说的惊喜是这个? “姐姐,下来吧。”陆壹的呼吸在冷风中清晰可闻,清朗又温柔的嗓音,让那凛冽的风似乎也多了几分缠绻。 “我给你放烟花。” 23.两块三 春夏穿上外套, 在玄关换鞋时, 春茂房间的门打开了。他穿着一身珊瑚绒睡衣,站在门口揉了揉眼睛。 “姐姐你去哪儿?” “我出去一趟。”春夏说, “你先睡吧。” “等一下。”春茂跑进她房间, 将她的手机拿出来塞给她, “你带着, 有事给我打电话。” 春夏摸了摸他的头:“你先睡吧。” 她下了楼, 看到陆壹站在冷风中, 穿了件驼色的羊绒大衣, 脖子上绕着深色围巾, 好看又挺拔。 只是在北方零下的温度里, 帅是够帅, 冷也是够冷了。 他肩上背了一个巨大的双肩包,不知道装的什么, 满满当当。 即便他穿的如此之薄,看到裹着羽绒服的春夏, 先问她:“冷不冷?” 春夏刚从供着暖气的房子里出来, 身上还带着一点未散尽的热气。 她摇头, 陆壹却已经将她的双手拉了过去。 “那你给我暖暖手吧。”他拉着春夏热乎乎又软乎乎的手晃了晃。他很喜欢这个动作, 小朋友似的。 他的手其实并不凉, 正值热血之年的男孩子, 为了心爱的人不辞辛苦折腾一通, 从心口到四肢都是热的。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兴致高昂地牵着春夏, 大步向前走。 再给春夏打电话之前, 他已经事先打探好地形了,找了一处安静无人、方便放烟火的空地。 那是一片废弃的工地,离春夏家不远,一路而来没有遇到一个人。毕竟这时间,大多人已经休息了。 四周很宁静,只有潇潇淡淡的冬夜的风声。 陆壹领着春夏,踩着废石土路,走到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 他连坐的地方都提前看好了,一块儿干燥干净的草坪。将春夏带过去,打开双肩包,取出一卷薄地毯铺展在地面上。 接着又从包里取出一盏户外马灯,打开,放在地毯上,照亮这一小块地方。 两样东西掏出来,双肩包已经空了大半。 “你坐在这里。” 他把围巾解下来,大衣也脱下,披到春夏身上时,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香味。 不知道是什么香水,他身上总是这个味道。 陆壹拎着双肩包跑到前面,蹲在地上捣鼓起来。 春夏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很快他便起身,回头远远对她笑了一笑,“开始咯。” 陆壹点燃了手中的钢丝棉,瞬间有星星点点的焰火从他手下迸散开来。接着他挥动手臂,在空中甩了半圈,金子一般细细碎碎的火花沿着那条轨迹划开一条金色虹桥,又分散,如同漫天星光坠落下来。 紧接着那道焰火从地上甩过,又仿佛在刹那间炸开了一条星河,绚丽的、金黄的珠粒滚落在地,弹了几下,很快又归于黑暗。 一圈又一圈,金色火花在空中纷飞,绽放;朗朗少年身处其中,把玩着花火,游刃有余又自得其乐。 钢丝棉快要燃尽时,陆壹原地转了一圈,焰火随之划成一个圆,火花坠落,在他四周落下一地星火。 陆壹踩着那遍地星光走来,黑色的瞳孔也像是落了两粒火光进去,明亮异常。 “好看吗?”他单膝跪在地毯上。 “好看。” “那喜欢吗?”他追问。 春夏点头。 陆壹心满意足地瘫倒在地毯上。 她一句喜欢,就不枉他为了练习这个烫伤两次手。 在家里试验的时候,老爸觉得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老妈跟奶奶倒是很喜欢,还命他以后逢年过节都要表演一次。 “咪咪可喜欢这个了。”陆壹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说,“这个没响声,她不怕,看到火花还想冲过来玩,幸好被我妈给抓住了。” 要不然他们家宝贝女儿,现在已经毁容了。 春夏完全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咪咪的顽皮她是领教过的。 陆壹把脸转过来,看着春夏,“孩子想妈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初七。”春夏说。 今天才初一。 陆壹觉得这个年,过得好漫长。 春夏回家的时候,发现春茂的房间门开着很小一条缝。 她正换鞋,春茂听到声音便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一直在等她呢。已经两点多了,他困得厉害,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 “去睡吧。”春夏说。 春茂点点头:“姐姐快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大伯家。” 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是和大伯一家生活在一起的,过年三家便会聚在一起过;后来爷爷奶奶不在了,便各过各的。不过大年初一,他们和二伯家都会到大伯家去拜访。 也就是说,年初一这天,一定会见到二伯一家。 今年也没什么例外。 去大伯家要做一趟城乡公交,一个多小时,春夏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大伯母将他们迎进门,春妈妈将提前准备的年货和礼物送上,惯例坐下来,拉家常。 “春夏明年就毕业了吧,怎么打算?”大伯母问道,“我听说现在画画都不好找工作了,你要不回来,让你大伯找熟人给你安排个工作。” 春妈妈替春夏回答了:“她现在有工作了,还成。” “能留在大城市也挺好。”大伯母笑了笑,“就是离家远了点儿,你妈一个人照顾茂茂,还要工作,你还是回来帮衬着点儿好。” 这一辈人的思想总是倾向于将子女都拴在身边,最好世世代代都在这个小县城里,延续这种平凡无奇的生活。 同样的话在春夏上大学时,就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如今已经习惯。 妈妈和茂茂都支持她,就够了。 “对了,你毕业了也差不多是时候找对象了,我娘家那边儿,有个外甥跟你差不多年纪,参加工作几年了,挺能干的。要不我给介绍一下,你们认识认识。” 大伯母又提起一茬。 “我看还是算了。”一道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咱们春夏条件这么好,能找个更好的,你那些娘家人还是算了。” 是二伯的声音。 紧接着是二伯母:“嫂子,你那个外甥是不是玻璃厂上班那个,我见过。个子不高,还黑黢黢的,配不上春夏。” 大伯母的表情讪讪的。 两个堂姐跟春茂都站起来,叫了一声:“二伯。” 态度是看得出的恭敬。 二伯是春家三兄弟里面最有出息的一个,师范毕业,以前在春夏所在的初中教语文,现在已经是副校长了。 唯有春夏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二伯母对她的没礼貌司空见惯,瞥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能走出县城,还是要走出去,大城市里机会多,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闯一闯,一辈子待在小地方,也没什么大出息。” 二伯的这番话是对春夏说的,她却像没听到似的,垂着眼睛,自顾自地剥着橘子。 春茂拿了一颗桔子走到二伯身边,递给他:“二伯,我期末考试第一,拿了奖学金。” 二伯笑着接了橘子:“我听你妈说了,茂茂聪明,是上清华北大的料。” “但是我的作文总是写不好,”春茂说,“语文成绩拖后腿,二伯能不能教教我?” 这边一老一少交流起学习经验,大伯母去厨房准备做饭,二伯母跟春妈妈自然去帮忙,春夏也起身跟了过去。 整个吃饭的过程,她也一言不发,几个长辈问她什么,一概不理。 春妈妈替她解释一句:“她今天不舒服。” 吃完饭,又待了片刻,春茂便跟妈妈说头晕,央着要回家。 他从小体弱,也没人怀疑什么,三人便早早坐上了回城的班车。 妈妈坐久了车,有点晕车,到家便回卧室休息了。 春夏在自己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妈妈的卧室,推开门。 妈妈睁开眼睛。 春夏走到她身边。 “我们欠二伯的钱还完了吗??” 爸爸生病退休之后,是春夏家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一家两个药罐,积蓄全砸进去也不够。那时候春夏还小,还在上学,只有妈妈一个人撑着。 最难过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亲戚不多,二伯是其中最尽心的一个。尤其是对比大伯家的“爱莫能助”,二伯说是他们的恩人也不为过。99999 春夏加入工作室之后,赚的钱也不少,除去自己的学费和花销,剩下的全交给了妈妈,来还家里欠下的帐。 “还完了。剩下的的钱我都帮你存起来了。” “那我们不要再和他们来往了。”春夏说。 陆壹这几日过得,实在是煎熬。 煎熬中却又有旁人体会不到的甜蜜。 他撒娇卖萌又耍赖地求奶奶留下来多住几天,有人帮他看着咪咪,他就不用天天在家当奶爸了。 最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对兄弟们确实少了点关心,于是这天特地叫了一帮朋友出来喝酒。 谭风吟明显有怨言,一见面还没坐下来,就控诉道:“你最近可是有点重色轻友啊,快一个月没出来跟我们一块喝酒了吧。” 陆壹翘着脚,窝在沙发里:“咋的,你有什么相思情要对我诉啊?趁机赶紧诉了吧。” “诉个屁,”童宪开了瓶酒,“他最近忙着呢,见天儿找电影学院的妹子玩儿。” “没办法,这一批妹子真不错,又漂亮又能玩,还不事儿,你说难得不难得。”他揽过童宪的肩膀,“你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哥不是带你玩儿了嘛。” 童宪皮笑肉不笑:“你是说,你没带卡喊我去帮你付账的那回吗,我谢谢你啊。” “别生气,你想玩儿我下次肯定带你。”谭风吟视线一扫,“哎,这不是赶巧了么。” 他朝某个方向挥挥手,陆壹跟童宪一抬头,正好瞧见一帮漂亮姑娘向他们走来,各个盘顺条亮。 一阵甜腻的香风席卷过来,谭风吟热情地张罗着:“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几个都是我哥们,一块玩儿大的。”然后笑眯眯指着女孩子们,“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电影学院本届最漂亮的几个,全在这儿了。” 一般女孩子被他哄得眉开眼笑。 几个没出息的兄弟已经凑到妹子身边了,陆壹瞥了眼一进来就闷头喝酒的老八。 “你怎么不去啊,你不是好这口吗。” “我不好这口,”老八说,“老子走心不走肾。。” 陆壹嗤了一声。 老八喝了口酒,又道:“你什么时候跟小姨玩够了,通知我一声。” “……”陆壹一脚踹过去,“惦记谁呢,你这个狗东西!” 24.两块四 老八拿着酒瓶坐远了一些。 陆壹还在想他今天怎么这么逆来顺受, 一抬眸, 眼前一片阴影。 “我可以坐这里吗?”女孩子的声音。 陆壹礼貌一笑。 老八腾出来了一大块儿地方,短发女孩坐下来, 一个非常合适的位置, 不远不近。一群人正聊得热闹,她喝着酒, 边笑着与周围的人说话, 偶尔也会与陆壹说上两句。 陆壹给春夏发了消息,没得到回应。她的手机总是不带在身边的。 他又转而给小舅子发了微信,小舅子倒是很快回复了他。 【在干什么呢。】 春茂:【做题】 【真乖。】陆壹给他发了个红包, 【奖励你。】 春茂以为是个小红包, 点开发现200。 他问陆壹:【我有道题不会,哥哥能给我讲讲吗?】 陆少爷精神一振,表现的时候到了! 【发过来。】他胸有成竹地说。 春茂拍了一张照片,初一的数学几何体, 一个三角形, 里头两根线。 EF为三角形ABC边上的点,CE与BF交于点P,已知三角形PBC的面积为12, 并且三角形BEP、三角形CFP四边形AEFP的面积都相等。求:三角形BEP的面积。 嗯……看起来很简单嘛。 陆壹盯着那图看了三分钟。 什么tmd鬼题目, 他怎么不记得初中时做过这么变态的东西? 他又盯着那图看了三分钟。 妈的不会。 于是招呼一帮兄弟:“初一的几何题谁会做?来给我看看。” “初一的题你都不会?丢不丢人。”谭风吟哈哈哈哈地嘲笑。 陆壹直接把手机丢过去:“你来。” 谭风吟接过手机,盯着那图看了三分钟。 “太简单了, ”他一脸正派地把手机塞给童宪, “来, 给你个机会表现一下。” 陆壹送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儿。 童宪也看了三分钟。 旁边的人又看了三分钟。 刚才还热闹的一圈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让我看看。”陆壹身旁的女生说。 手机传到她这里,她看了一会儿,手在屏幕上比划着:“这里做两条辅助线,BEP和CFP相等,所以BEC和BFC也相等,这就可以证明EF是平行于BC的……” 老八听不懂:“为啥就平行了?” “蠢货,自己回去补习去。”谭风吟把他拽走,自己占据了“老师”身旁第一排的位置,“张老师,继续。” 酒吧喧哄的背景声里,这位能做出初一数学题的女生身上仿佛多了一种圣洁的光辉。 一群小学生水平的成年人凑在一堆,认真听讲。等她讲完,由衷地鼓起了掌:“厉害厉害。” “我小时候数学挺好的。”女生笑着看陆壹,“听懂了吗?” 陆壹严肃点头。 懂倒是没听懂,但他记住了,趁着脑子里的记忆还热乎着,拿回手机走出酒吧,给春茂播了一通电话,完整无遗漏地将过程讲了一遍。 春茂在电话那端笑:“哥哥,你是不是百度的?” “当然不是。”陆哥哥义正辞严。 “谢谢哥哥给我讲题。”春茂说。 陆哥哥再次义正辞严地“嗯”了一声:“以后又不会的还可以问我。” 春茂咯咯地笑了两声。 挂断电话之后,微信发来一个红包。 春茂:【奖励哥哥的。】 陆壹点开一瞧,不多不少,两百。 他笑了,小舅子也很有意思。 陆壹回去时,一帮人已经玩起了猜数字游戏。他走过去,正听到谭风吟对老八说:“40到60。” 老八想都没想,延续他一贯的取中间值的传统:“50。” “40到50。”谭风吟转向刚刚为他们上了一堂数学课的女生,打趣道,“张老师,到你了。” “有点危险了哦。”女生说完,笑着瞥了陆壹一眼,转回头想了一想,“嗯……42吧。”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紧张和安静。 谭风吟挑了挑眉,嘴角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扩大。视线转向陆壹时,已经充满幸灾乐祸。 “老陆,40到42。” 刚刚回到现场的陆壹:“……” 一秒钟的沉默之后,现场爆发一阵极其热闹癫狂的大笑。尤其以他左手边的几个兄弟笑得最为大声。 那个女生也在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陆壹面不改色地坐下来:“什么惩罚?” 谭风吟还没说话,女生当中有人来了一句:“传递牙签吧。”她从桌上的牙签盒里抽出一根牙签,“和你前面的人,用嘴传。” 陆壹前面的人,便是刚才那位张老师了。 这个惩罚一出,瞬间又是一阵起哄。 谭风吟摊了摊手,和一帮兄弟一起摆出了看好戏的姿态。 陆壹没说话,脸上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帅哥来嘛,别害羞,”提要求的女生看着他,“这种小儿科对你来说没什么吧。” 经常来玩的,什么刺激的没试过。 那位“张老师”倒是十分从容,看了眼陆壹:“你介意吗?” 陆壹微微一笑:“我有家室。” “真的假的啊,你还没到法定年龄吧,哪来的家室?”女生们依依不饶,“不许找借口啊,愿赌服输。” “这个我作证,他有女朋友。” 童宪忍不住站了出来。虽然他也是挺乐意看陆壹的热闹的,但那家室怎么也是他小姨,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姨被戴绿帽。 “那又怎么了,女朋友又不在。” “他家教很严的。”为了给好兄弟救场,童宪信誓旦旦地说。 陆壹十分坦然且诚恳地点头:“真的,我女朋友知道了会家暴我的。” “噗……” 以谭风吟为首的一帮发小笑喷了。 陆壹不羞不臊,看着一帮人笑够了,才道:“今天我请了。” 谭风吟笑够了,热闹也看够了,适时出来打圆场:“行,算你识相,今天就饶了你。——我们再来一局,今天的客已经有人请了,这回谁都不许赖账啊。” 他清了清嗓子:“从老陆开始吧,1到100。” 陆壹扫了眼旁边还在哈哈哈傻乐的几个人,剑走偏锋地选了一个数字:“5。” “……”谭风吟磨了磨牙,转向下一个人:“1到5。” “卧槽这么快!”还沉浸在刚才那一趴的傻兄弟们立刻陷入一种面面相觑的惊惶当中。 陆壹笑眯眯地低头戳手机。 春夏回到房间时,看到陆壹发来的消息。 【姐姐,有人想占我便宜[委屈]】 春夏:“……” 微信上也有几条,来自“童宪朋友一”。 【小姨晚上好,给你看个好东西,关于老陆的。】 前半句春夏打算无视掉,看到后面五个字才点开。 是一个短视频,环境是闹哄哄的酒吧,镜头正对着陆壹,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子。一群人似乎在起哄,有人正说着:“那又怎么了,女朋友又不在。” …… 游戏还在继续,陆壹没什么兴致,支着脑袋靠在沙发上,手机拿在手里,百无聊赖地转着圈。 特关的提醒声响起时,刚好旁边那个女生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没注意,也没搭理,低头点开。 夏木:【我没有家暴你。】 陆壹马上就明白,肯定是哪个狗东西拍了视频发给她了。 水田:【我这不是为了守护自己的贞操嘛╭(╯^╰)╮】 春夏不知道回什么好,发了一个摸头的表情。 水田:【轻点摸哦】 【我今天扎了一个小揪揪,会乱的】 小揪揪?春夏想起来,他的头发似乎是有些长了。 春夏是在初七下午回来的。 走出出站口,便瞧见站外广场上,陆壹穿着薄荷绿大衣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颈上围着一条同色系的围巾,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一点眼睛,暖如阳春三月的笑意却藏不住。 他右手里牵着一条绳子,绳子的那一端拴着一只猫,正端坐在他跟前,在如此吵闹拥挤的环境中,淡定地舔着爪子。 陆壹举高手挥了挥,又拽了下绳子,把咪咪拉起来:“快,妈妈回来了。” 春夏走过来时,咪咪冲着她叫了一声,然后走到她脚边,在她裤脚上蹭了一下,算是迎接了。 “我也想在你身上蹭蹭。”陆壹弯着眼角,“你有没有想我?” 春夏看着他,没答。 陆壹自导自演地说:“就知道你想了。” “……” 他把牵引绳交给春夏,自己拖过箱子,一只手牵起她:“走吧,我们回家啦。” 春夏原本有点担心猫在外面不听话,不时低头看一眼。咪咪倒是出乎意料地乖,一直走在他们前头,方向错了轻轻一拽就配合地转过来。 “它现在很听话。”春夏有一点新奇。 陆壹瞥了眼小小一只却走得威风凛凛的女儿:“我奶奶快把它训成狗了。” 奶奶家从前是养过狗的,一只德牧,被训练得非常听话懂事,陪着陆壹从出生到十岁,在十四岁高龄寿终正寝了。 那只德牧跟邻居家的狗有“私情”,生过一窝串串,奶奶年纪大了之后照顾不来,全部送人了。 不过陆壹没想到,连自己吃没吃药都记不住的奶奶,一身本事还没忘,连猫这种东西都能训,短短几天,上房揭瓦的叛逆少女连握手都学会了。 路上春夏很少见地在玩手机,陆壹开着家里那辆炫酷的M760Li,意外地瞥了几眼,更意外地发现是微博。 她竟然会玩微博? “姐姐,你在看微博?” 春夏点头:“嗯。” 这周更新的内容引起了一些争议,季泽予让她有空看一下评论。 仍然是以前那些问题,春夏看了一阵,到家便放下了手机。 她去整理行李,陆壹脱下外套,把咪咪从猫包里放出来。起身时悄悄往她还亮着的屏幕上瞄了一眼。 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缘分,首页上第一条,便是季泽予。 【前些日子在休养,新年福利迟了些,感谢各位多年相伴,风雨同舟,并肩前行。】 这条艾特了不少人,第一个便是“夏木”。 陆壹这心里头就不大是滋味了。 谁跟你多年相伴,谁跟你并肩前行,我可去你的吧。 心里的小魔鬼驱使着他拿起手机,鬼鬼祟祟地往卧室的方向望了眼,然后选了一个完美的角度自拍一张,发送。 25.两块五 【男人要找这样的】 陆壹给自己帅帅的自拍配了这样一句话。 发完照片, 他正想再评论一句,一刷新,已经有了几百条评论。他特地划到上面看了一眼,春夏的微博,竟然有五百多万粉丝。比许多娱乐圈的三线小明星还要多。 天呐,原来姐姐这么火的吗? 那自己突然发自拍……会不会给她惹麻烦? 陆壹又滑下来, 打算看看评论都在说什么,再一刷新,评论数已经两千了。 下面清一色的“太帅了啊啊啊啊”,无限循环,一个比一个长。 中间夹杂着一些: “大大今天竟然用美貌营业了, 我完了,我连人带心都是你的了!我把命给你!” “哥哥跟我想象中长得一模一样, 太好看了呜呜呜!” “这是我男人!都给我闪开!” …… 陆壹:“……” 这怎么跟想象中的走向不大一样啊?不是应该夸姐姐眼光好会挑男人的吗? 可也来不及细究。 铃声突然响起,吓得他一激灵, 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电话,一边迅速将春夏的手机恢复原状,归于原位。 老妈打来的, 奶奶突然犯病了。 陆壹披上外套时, 春夏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我奶奶身体不舒服,我得回去一趟。”他把围巾往脖子上一挂, “咪咪的东西我待会儿让人送过来。” 春夏把手中的手提袋递给他:“这是我妈自己做的酱和腊肠。” “给我的吗?”陆壹忍不住惊喜。 春夏点头。 他把袋子接过去, 趁机拉住春夏的手, 微眯着眼睛笑得灿烂:“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呀,我还没有去拜访婆婆……不是,岳母大人呢。” 春夏:“……” 陆壹捏了捏她的手指,低下头轻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和咪咪。” 春夏看着他离开,关上门,进了书房。 她加入君子之泽工作室后,连载的漫画叫做《野》。最初的设想是一部热血校园漫,主角是两个高中男生,因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后来成为好友,在校园里携手对抗校园暴力,为收到欺凌的弱小同学伸张正义。 她的画风独树一帜,凌厉而干净,在季泽予的力捧下很快便吸引了一批粉丝。但随着关注度的增加,粉丝群体日渐庞大,随之也带来了一些不可控的问题。比如被主角之间有趣互动吸引而来的腐女粉丝,越来越多的注意力从漫画的剧情偏离,转移到了主角之间的“基情”上。 这为春夏带来了越来越高的人气,但相应地,为了满足读者的期待,她不得不多画一些读者喜欢的情节。于是这部热血系漫画,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部BL漫。 春夏依靠《野》获得了令许多其他漫画作者望尘莫及的人气,也凭借它拿了几个奖项,毋庸置疑地,也得到了客观的收入。 可她画这部漫画的初衷还一直在心里,从未消失。 她仍然想将最初的想法进行下去,然而读者对那些丝毫不感兴趣,她们热爱的是这一对cp。因此每当春夏试图进行一些剧情时,便会引起一部分读者的不满,在抗议,甚至是指责。 这一次便是因为连续几期缺少让粉丝满意的互动,怨气爆发得愈发厉害。 季泽予的意思是让春夏补画一幅图安慰粉丝,她晚饭随便吃了点东西对付,便坐下来开始勾线稿。 季泽予在QQ上发来消息时,春夏正准备上色。 【你在搞什么?】 春夏:【?】 季泽予那边没了动静。 过了很久才又回过来一句:【明天来工作室一趟。】 隔天春夏到工作室的时候,原本一帮人正有说有笑,她他进来之后,气氛变得有一点微妙。 洛檬正和旁边的男同事说笑当,看了春夏一眼,若无其事道:“姐姐,你来啦。” 春夏向大家颔首,算是打招呼。 这是继与季泽予分手之后,春夏第一次在工作室露面。 她们三个之间那点事儿,同事都知道。看洛檬和大家亲热熟稔的样子。关系似乎都很不错。 “姐姐,你昨天一晚上涨了3万粉丝。”洛檬笑着说,语气却是带了点其他含义的。 春夏不知道她什么用意,便没回应。 胖姑娘把她拉过去坐,分零食给她吃,一边说悄悄话。 “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哪个?” “就你昨天发微博那个啊,太帅了吧,”胖姑娘嚼着饼干,“小鲜肉,水灵灵的。” 春夏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没留意到陆壹什么时候偷偷发的。 不过昨天下午还一片骂战的微博评论区,如今只剩各种尖叫和彩虹屁。 粉丝也涨了不少,洛檬说一夜涨3万,都少了。 季泽予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向春夏的方向扫了一眼,大步走进办公室。春夏随后进去。 季泽予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正要点上,又停了,拿下来,扔在桌子上。 “你跟那个富二代过家家还没玩够?” 春夏抬眸看着他,并未说话。 季泽予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我真不知道,你对我爱答不理的,对一个屁都不懂,只知道花天酒地的二世祖这么有耐心。” “这和你没关系。”春夏说。 季泽予轻呵一声:“跟我是没关系。但是春夏,你了解他吗,那些富二代哪个不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那些人的圈子有多脏,你根本想象不到。” 春夏眉眼不动:“陆壹不是。” “他不是?”季泽予扯了一下嘴角,“你知道他刚开学不久,就跟人在小树林里野战吗?” 春夏压着眉头。 “你要是愿意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我无话可说。我对你的奉劝言尽于此。” “我以为你找我来,要说工作的事。” 季泽予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刚才那一番冷嘲热讽已经是他很少见的状态。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时,已经收敛起情绪。 “是工作的事。多亏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捅出来的娄子。”他靠在椅子上,面色不明。 “你的粉丝一直误会了你的性别,这也是你最初能快速积攒人气的原因之一。我们一直没正面回应过,他不带脑子一张照片发出来,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你本人,坐实了你是男性的传言,你以后打算怎么收场?” “澄清。”春夏说。 在BL漫画中,男性作者比女性作者受欢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春夏当初注册微博时,选择男性的性别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后来被粉丝误会,他们选择默认,本身就存了欺骗。那时候她需要钱,便也默许了工作室的策略。 现在家里的债已经还清,钱不再是一个压在他们三人身上卸不下的担子,如果澄清会流失大量读者,也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 “你以为澄清是那么简单的事吗,到时候数百万粉丝来讨伐你,春夏,这个结果,无论是你还是我们工作室,都承担不起。” 季泽予选择将错就错,在当下来说是损失最小的一条路。 春夏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在背后道:“好好教教你那个男朋友,别再擅自做小动作。” 关于“夏木大大的性别”这件事,工作室的老人都是清楚的,后来加入的几个新人,也只在最初私下惊讶过原来夏木大大是女的,之后默契地绝口不提。 女作者装男人,是一件会被同行鄙视的事。 他们在里面谈些什么,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春夏出来的时候,洛檬便说了句:“夏木大大,这两天你的粉丝应该能破600万了,开心吗?” 这句话中究竟有没有讽刺的意思,便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你开心吗?”春夏反问。神色照旧是冷冷淡淡的,像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洛檬顿了一下,笑:“为你开心啊。” “你开心就好。”春夏说完便离开了。 陆奶奶的阿尔兹海默症已经到了第二阶段,平时有人陪着,精心伺候着,生活倒是没任何影响。她自己也看得开,不留恋子孙,每天吃吃喝喝看看电视打打麻将,逢上商场或网站大促,还兴致勃勃地指挥佣人抢购东西,过得比许多老年人要滋润多了。 只是偶尔犯起病来,会不认人,焦躁不安,闹脾气,照顾她几年的护工也不许近身。 这个时候她谁都打,陆壹作为家里地位最低的,自然是身先士卒。 那天陆奶奶闹到半夜才消停,陆壹背上青了一块,趴在床上让老妈给他上药。 “就你傻,你看陆问君人家多镇定,还有心情坐那儿喝茶呢。”陆妈妈嘟囔着,“她小的时候你爷爷奶奶对她多好啊,有什么用。” “我是男孩子嘛。”陆壹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便闷闷的。 挨打受伤这种事,当然得男人来。 “我跟你说真的,她就是冷血。”陆妈妈先做贼心虚地往关着的房门瞅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说,“我千防万防才把你养活到这么大,要不然你早被掐死了都不知道。” 陆壹在枕头里闷笑。 陆妈妈拍了他一下:“你笑什么。你小时候跟着她去游泳,差点淹死忘记了?我让你离她远一点你总不听话,说不定就是她把你丢下去的。” “我那时候都六岁了,她哪儿丢的动我。”陆壹笑着说,“最后不是把我救上来了么。” “你现在是不相信妈妈咯?”陆妈妈不高兴了。 “信,当然信你了。”陆壹忙安慰老妈,刚巧这时候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瞧了眼,立刻精神了,“姐姐给我打电话了,你快出去。” 陆妈妈哼了哼,边往外走边骂:“渣男!” 视频接通,春夏刚好听到这一句。 陆壹浑然不觉,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姐姐,你是不是想我了?” 春夏没回答这个问题,陆壹也不介意,他向来是爱自说自话的。拢了拢压在身下的被子,眯着眼睛笑:“我现在没穿衣服呢,我们这叫裸.聊。” “……” “咪咪呢?”他又问,“孩子想我没有?” “她睡了。”春夏说着,将镜头转了一点,咪咪就摊着肚皮,以一个高难度的瑜伽姿势躺在她身旁。 陆壹歪着脑袋看女儿,又小声哼唧:“我想和你一起睡。” 春夏沉默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一直没开口,陆壹也不催促,就眨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默了会儿,春夏忽然问:“你野战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从工作室回来之后,这个词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陆壹的脑袋咻的一下直了起来:“野、野什么?” 26.两块六 春夏有点后悔问了出来。但说出口的话, 从来没有收回的机会。 陆壹从最初怀疑自己听力的震惊当中回过神,眨巴两下眼睛,捧着手机非常郑重其事且无辜地说:“我没有野战过。” 春夏:“嗯。” “你怎么会突然会问这个?”陆壹挠了挠耳朵, 春夏这才发现他的耳廓泛着粉色。 “你要是想和我那个的话, 我也不介意的啦。”他斜瞅着屏幕, 小眼神儿机灵又暗含着小期待。 春夏就不说话了。 她安静的时间总是多数,陆壹不再出声,直直地盯着屏幕。 她坐在沙发的地毯上, 身上是一件宽松的圆领毛衣,米白色,再普通不过的样式, 只露出一点点脖颈和藏在长发阴影下的耳朵。 陆壹的心里却像是被毛绒的料子蹭了一下, 痒得四肢百骸都发软。 他趴下来,双腿夹住被子,哼哼唧唧地:“姐姐,你勾引我。” 春夏不解地看着他。 “我硬了。”陆壹凑近屏幕, 小小声说完一句, 飞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 春夏的微博粉丝仍在以一种异于平时的速度增长, “夏木”的名字甚至出现在热搜榜上, 且名次一直在向上攀登, 点开之后广场上多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漫画作者”之类的夸赞之语。 之后话题热度有所下降, 不久, “君子之泽夏木”这一关键词空降热搜第三, 为君子之泽漫画社的官博和夏木的主页带来了空前的访问量。 这些春夏全不知情, 她只是每天都收到比以往多一倍的评论与私信。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那张照片上,鲜少能看到的关于漫画的言论,也都是诸如: 【xx是大大以自己为原型画的吗,太像了!】 【我有一种xx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感觉,次元壁破了怎么办!】 …… 到了要交稿的时间,春夏迟迟没有动笔,她对着手绘屏,已经完全找不到画画的心情。 季泽予也没有来催过。自拍照事件发酵几天,热度渐渐淡下去时,他才发来消息。 【有单广告。】 【我不想接。】春夏回复。 广告是工作室的收入来源之一,除了画画之外,所有的事情都是季泽予做主,春夏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季泽予出于各方面的考量,一直卡着数量,一个月两条,从不多让她接。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条,能让他破例,大概客户给的钱不少。 【客户冲你来的,指名要你。】 【我画不出来。】 【不用画,手表推广,拍几张照片就行。】 春夏皱眉。 以往的推广一贯是以条漫的形式来做的。 然而没等她说什么,季泽予又发来一句: 【让他拍吧,他给你闯了祸,不该为你做些什么吗?】 陆壹这几天忙得没时间。 奶奶的病情反反复复,他陪着去医院做了详尽的检查,等情况稍微稳定下来,奉命将老太太送回环境清静适合修养的乡下别墅之后,已经要开学了。 这几天只在晚上抽空往春夏那儿跑了几趟,拉拉小手,陪女儿玩一会儿。咪咪一见他就嗷嗷叫得厉害,黏着他一直蹭,屡次打断他与春夏说话。 那天他来得早一些,正好瞧见春夏牵着咪咪在楼下遛猫,把车靠边一停,打开车门,悄悄从她身后靠近。 他猛地把脑袋凑过来,正想出其不意地叫一声,吓一吓春夏,咪咪却似乎感应到了他的靠近,突然回头喵了一声。 春夏一回头,便对上他张着嘴巴的脸。 “……”陆壹把嘴闭上,揉了揉脸颊。 “天这么冷还出来散步啊?”咪咪扒着他的裤腿不停地叫,陆壹弯腰单手把它抄起来。 “今天暖和了点。”春夏说,“它在家里一直闹。” 陆壹另一只手去牵她。她的手指总是凉凉的,总也热不起来似的。 “我陪你们。” 他牵着春夏沿鹅卵石小路向前慢慢地走,咪咪趴在他肩膀上,没一会儿就不安生了。陆壹把它放下来,她哒哒跑了几步,冲草丛里望着。 天挺黑的,两旁的树丛黑漆漆。 陆壹的心思就转到别处去了。 他偷偷捏了捏春夏的手指。 春夏转头看他。 “姐姐,”他低头靠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要不我们试一下野战?” 春夏:“……” 他大概跟这个词过不去了,每次来都要提上一遍。 “不过有点冷,”他顾自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车,“我们还是在车里吧。” “……” 春夏轻轻拽了下绳子,对咪咪道:“回去了。” 咪咪倒是很乖,春夏走了几步,听到身后陆壹在低声笑。 她停下脚步,转身。 冷不丁撞上他突然靠近的胸膛,陆壹手臂一圈,用大衣将她裹进了怀里。 突然而至的男性体温和淡淡薄荷香,春夏身体本能地紧绷,下意识地便要推他。 “给我抱一下。” 陆壹收紧手臂,脑袋垂下来,颇有几分不甘地道,“都怪你勾引我,我每天想你想得快疯了。” 这样的拥抱已经是春夏无法接受的程度,她放松不下来,僵硬地立在那儿,拳头攥紧了松开,再攥紧。 正月的寒意如刀锋割面,陆壹却觉得热,浑身都热。他横了心抱住她想解解馋,却被一把火点着了。他真是忍了又忍,才压住蠢蠢欲动的念头。 贴着春夏耳畔哑着嗓子说:“姐姐,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你……” 十九岁,身体里的血都是热的。 一个词,一截纤细的颈子,便能勾得他血液沸腾。 唯有将她占有,才能消解掉的欲。 新学期第一节,惯例是导员的课。 陆壹到的时候,童宪正和几个男生聊得热闹,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快到上课时间了,人都在找位置坐下,有两个女同学却走到陆壹跟前:“陆壹,《野》是你画的吗?” 陆壹对“野”这个字已经生成了条件反射,耳朵一听到,大脑深处某些糟糕的梦境片段便会弹出来,自动播放。 “什么东西?”他心不在焉地问了句。 “那个BL漫画啊。” 陆少爷对BL这个词也是生理性抗拒,斩钉截铁地:“不是。” 女同学哦了声,便走开了。 陆壹看着俩人的背影,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 正巧这时,导员在上头拍了拍手:“上课了。陆壹,找个位置坐下。” 陆壹走到童宪给他留的座位,周围的人十个有八个在聊天,导员的声音都听不大清了。 童宪好像跟他说了什么,陆壹心思不在,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老陆,下个月咱们篮球队跟法学院打比赛,你要不要来……” 陆壹在导员低头看多媒体机的空档起身,大步往外走。 “诶,今天得签到,你干嘛去?” “你替我签吧。”陆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在大四上课的教学楼下头等了半个小时,这段时间里,陆壹已经将微博上的事大致了解清楚了。 评论里风向一致地将他当做了“夏木”,他不知道这对春夏来说是不是困扰。 时间还早,这课大概还有得上。他等不及,上楼,从阶梯教室的后门进去,视线一扫,很快便发现春夏的身影。她在左侧靠墙的位置坐着,周围有其他人。 辅导员对自己学院里教了四年的学生自然是了然于怀,因此陆壹进来的时候,中年男辅导员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大概是疑惑这事哪个年级的孩子走错了教室。 陆壹原本想到春夏身边去,见那中年男老师一直看着他,似乎要开口说什么,便就近选了个位子坐下。辅导员瞧了他两眼,继续接起刚才的话题。 他给春夏发了消息,她的手机大概还是调了静音,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靠在椅子上,视线越过人群,望着春夏的侧脸。 前头的两个女生在聊天,窃窃私语的声音,陆壹听得很清楚。 “杜老师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他老婆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建筑学院的副教授?那他还敢跟学生搞到一起,万一传到他老婆耳朵里面就完了。” “男人想偷吃,什么都拦不住。” “不过咱们学院美女这么多,他怎么就看上方晓了,还让方晓顶了春夏的名额,春夏不比方晓漂亮多了。” “春夏肯定不愿意呗。” “你说方晓是不是故意的,怎么老针对春夏?上回还偷拍春夏换衣服,要不是辅导员帮她兜着,春夏那性子肯定报警了。” “报警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学姐。”陆壹向前倾身,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说话的两个女生一停,齐齐回过头来。 陆壹一脸人畜无害地笑着:“你们说的那个方晓,是哪个?” 见不是自己学院的,两个女生似乎不大想外传,一个扯了扯另一个,示意她别说。 “这么巧,我哥们也被一个叫方晓的女生绿了,不知道跟你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陆壹信口扯着。 “真的假的?”两个女生很是惊讶,指了指前头,“你说的是那个吗?” 陆壹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前头四排靠近走道的女生,这个角度看不清她的样子,只音乐看到侧脸的轮廓,并不惊艳的长相。头发烫过,但显然没有保养,干枯又毛躁。 陆壹收回视线,笑了笑:“看来只是同名。” 等喋喋不休的中年男老师终于喊了下课,陆壹立刻站起来,朝春夏的方向走过去。 陌生又足够帅气的男生,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径直走到春夏前面,弯下腰。 “我看你一节课了,你怎么都没发现呀。” 春夏这才注意到他:“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他笑眯眯地把她手中的包接了过去,挎在肩膀上。 陆壹牵着春夏一层一层走上台阶,视线转向刚才坐过的地方,刚刚好,对上两道惊愕而复杂的目光。 他勾着嘴角,向两位学姐微微一笑。 27.两块七 春夏推单车的时候, 陆壹忽然抓住她的手, 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 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摸,碰上去也是软绵绵的。 原本是出于自我惩罚, 但没想到感觉还挺舒服,于是陆壹拉着她的手又往脸上摸了一下。 春夏缩回手:“你干什么?”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陆壹扶住车把,垂眸看着她,“对你有影响吗?” “没有。”春夏说。 她没有说谎, 目前为止, 那张自拍确实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相反, 还为她增加了20万的粉丝。 “要澄清吗?”陆壹问。 春夏摇头。 是否要澄清,什么时候澄清, 都要听工作室的指令。 陆壹停顿了片刻, “需要我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会帮你。” 平时嬉皮笑脸的, 倒是难得有点正经样子。 他心里明镜似的, 误会也好,谎言也罢,总有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不过现在, 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个叫方晓的女同学是不是欺负你了?” 通向大门的马路上挺冷清的, 这个时间没什么人, 陆壹载着春夏, 单车越过一盏一盏静谧的路灯。 欺负? 春夏想了想, 方晓对她做的事算是欺负吗? “你怎么会知道?”她问。 迎着夜晚的风,陆壹洋洋自得的口吻道:“我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知道。”春夏没回应,他便又问:“她为什么做那些事?” 姐姐这样的性格,很难会得罪什么人吧。 “我不知道。”春夏的声音平平静静,像是这些事对于她来说都无关紧要。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方晓第一次偷拍她的时候,她们甚至刚刚认识不到三个月,春夏和她说过的话统共不超过十句。 她不知道方晓为什么会那么做,就像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别人为什么那样对她。 在路口红灯停下来,陆壹脚撑在地上,回头。 春夏原本低着头,此刻也抬起眼,看着他背光的脸。 几秒钟后—— 陆壹瞪着眼睛:“姐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春夏:“……是你先看我的。” 陆壹就笑,晃了晃脑袋:“因为你好看吖。” 春夏抿着唇没出声。绿灯亮了,陆壹转回去,踩动脚踏时,听到她在背后说了一句:“你也好看。” 给他美的哟,把着车头扭了好几下才稳住。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骑下来,陆壹的双手已经被冻得快麻木,到了楼下,将车一停,便嗷嗷叫着把手贴到脖子上暖。 春夏把车上锁,刚起身,陆壹便把凉丝丝的手放在了她脸颊上。 “给我暖一下。”他撒娇的调子说。 春夏反射性往后躲了一下,然后便僵站着,任由他用自己的脸来取暖。 其实相较于暖手来说,趁机摸摸她的脸,才是陆壹的主要目的。 但春夏皱着眉,表情严肃得跟在受刑似的,他便没有太过分,只是贴着她的脸,没敢做什么小动作。 夜晚很冷,也很静。 陆壹觉得感觉自己像是被她下了蛊,一对着她,心里头就痒痒的。一痒,嘴巴就忍不住说一些贱贱的话。 “姐姐,我可以把手伸进你的衣服里吗?”他一脸真诚地问。 “……” 春夏忍了一下:“不可以。” 陆壹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那句话太有歧义了。咪咪作证,他的原意是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暖一暖而已,很纯洁的!绝对没多想! 不过这会儿,各种有的没的已经在脑海里疯狂呐喊起来了。 深更半夜的,对女孩子说这种话,未免太像个不知廉耻的猥琐流氓了,陆壹不得不为自己的节操辩解。 “我不是说那个什么什么,就是暖手。”他眨巴着诚恳的大眼睛,“我看到很多女孩子把手伸到男朋友的衣服里面暖手的。”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跟别人的女朋友相比,春夏还是再次回答了一遍: “不可以。” 陆壹搂住她扭了扭:“我知道了嘛。” 春夏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容忍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家门,而没有将他赶出去。 咪咪已经激烈地叫着来迎接家长,到了跟前扑通往地上一倒。陆壹刚脱下鞋,用脚底在它肚皮上蹭了几下。 餐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深蓝色礼盒,里面是一只男士手表,纯黑色的鳄鱼皮表带很有质感,40毫米的黑色表盘,简约的设计也很酷。 短短几秒钟,陆壹内心的心理活动已经彪出八百字。 这是什么?男士手表?姐姐送给他的礼物吗?不会是送给别的男人的吧?不,肯定是他的!可是他已经看到了怎么办,这样就没有惊喜了,要装作没看到吗?会不会太假了?他的生日还没到呢,姐姐为什么突然送他礼物…… 春夏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 陆壹瞅瞅她的背影,咳了一声,指着那礼盒问:“这是什么?” 春夏回头瞥了眼,没什么表情地说:“客户送的,推广产品,拍照用的。” 陆壹激动纷飞的心情收了收。 “为什么是男士的?” 春夏没回答,陆壹说出口,已经自己想到了答案。 因为他们以为,“夏木”是他。 “我帮你拍。”陆壹抱起在他脚边蹭了半天求抚摸的咪咪,把它举起来,“妈妈接广告了,是不是很厉害?” 咪咪不喜欢举高高,又对他骂起了脏话。 陆壹说要帮忙拍照是认真的,第二天翘了一上午的课,扛着单反过来。 上楼前顺手从花坛里摘了几多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将白色的小方桌子搬到书房光线最好的窗下,用围巾杂志等其他物品做道具,精心摆出一个随意而好看的画面。 他拿着相机拍起照片,颇有几分专业摄影师的样子。 给手表拍完证件照,他拿起,戴到左手手腕上。 也不知为何,一个戴手表的简单动作,他做起来却特别的好看。 那天阳光不错,他穿着白色毛衣,背着光回头,毛线细绒和发梢都泛着透明的金色。 “过来。” 春夏正发呆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 她走过去,陆壹站到她背后,带着手表的那只手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拿着相机从右侧绕过来,便成了一个背后拥抱的姿势。 春夏虽然不习惯,还是坚持等他拍完,才抽回手。 陆壹从善如流地放开,检查了一下刚才拍下的照片,颇严肃地皱着眉,摇摇头:“不行,这张没有拍出我想要的感觉。来——” 他拉着春夏坐下来,这次握住了她的右手,掌心贴着掌心,然后五指扣下来。 春夏像个人偶一样,任由他摆布。 陆壹说:“握着我,姐姐。” 春夏慢慢将手指收拢,扣住。 陆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弯了起来。 他举着相机拍,第一张的效果就非常好,但他一连拍了十几张才罢休。 修图也是陆壹亲自动手,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活,他在春夏的书房弄了快三个多小时。 照片拍得很好,他修出来的成品也好看又舒服,尤其是十指相扣的那张。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春夏觉得那张最有感觉。 但要她细说的话,她又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她把照片发给季泽予审核,季泽予选了九张,没有“十指相扣”。 春夏将他发来的推广文案复制到编辑框,选好照片正要发送,上完厕所的陆壹回来,手臂撑着椅子,弯腰在她身后看了眼,说: “让我来。” 春夏放开鼠标,陆壹没动那些文字,只是将照片中的其中一张替换成“十指相扣”,然后重新调整了顺序。 他这样做自有用意,不过发送前还是低头询问春夏:“这样可以吗?” 春夏点头,他按下发送键。 然后便关了电脑,直起身:“我们去吃小龙虾吧。” 那张照片将会引起怎样的反响,陆壹心中早已有数。春夏却是晚上例行查看时才知道。 评论区异常热闹。一部分粉丝哀嚎夏木大大竟然已不是单身,一部分花痴两只手一个比一个好看,还有一部分在好奇另外一只手的主人是谁。 当然,也有一部分在问:夏木大大不是gay吗? 不容否认的是,这成为了迄今为止热度最高的一条广告。 甲方爸爸很满意,大手一挥又送了几只手表到工作室,这是春夏从胖姑娘那里知道的。 在和季泽予分手之后,春夏和她的联络反而频繁了一些,当然,这个“频繁”也只是相较于其他人而言。 【夏木大大,我也有手表了!】胖姑娘发了一张戴着新手表的照片过来,向春夏表示感谢。【你的照片拍得太好了。】 春夏:【谢谢。是陆壹拍的。】 【猜到了哈哈哈。我可以偷偷保存一张吗?】 【可以。】 胖姑娘发了个害羞的表情。【其实我想问你们的手都是怎么保养的啊,为什么那么好看?】 春夏是个连面膜都要陆壹催着敷的人,没有任何的保养秘诀,便诚实地回答:【没有保养。】 胖姑娘:【我懂,你们都是直接出生在终点线的人QAQ】 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在拖欠将近一周之后,春夏终于将最新一期的连载交了上去。季泽予给她的回复却是:【先不要发。】 春夏:【怎么了?】 季泽予没有再回复。 春夏打开微博,私信又爆炸了,只是这次的状况似乎与之前不大相同。 点开第一个,是一个非常熟悉的ID,每条微博下都能看到她抢热门的身影。不过这一次,她的语气却没有以前那么友好了。 【大家都快吵翻了,你出来解释一下好吗?】 【人呢!!!】 28.两块八 争论的主题是夏木盗图骗粉。起因则是一个自称A大美术系大一学生的小粉丝, 言之凿凿声称早先那张照片上的人是她同学, 但她的这位同学不是夏木。 相信她的粉丝并不多,但还是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双方在评论里争得风生水起, 理智一些的便要求夏木亲自出来给一个说法。 春夏收到的私信中,有一大部分是来表忠心,说相信“他”不是那么没品的人。 她给季泽予拨电话, 忙线中。 陆壹的视频中通话便是在这时打来的。 他似乎正要出门, 穿上大衣, 一边整理着领子,一边大步走路。 “这次我真的给你惹祸了。” 闹出这件事的小粉丝,十有八九便是当日问他《野》的那个女同学。 “不怪你。”春夏道。 这些本来就是事实。 “姐姐, ”陆壹上了车,在幽闭的车厢里道,“我们公开吧。” “公开什么?” “我们的关系。” 春夏想了想,道:“要征得季泽予同意。” 这个账号不是她的私人账号, 发出的任何一条微博, 都需要经过季泽予的审阅。他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但创作之外的所有事情, 他拥有绝对的决策权。 陆壹走进漫画社的办公室,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除了长得太帅之外, 更大的原因是, 他是这次自拍事件的男主角。 一时间鸦雀无声的寂静, 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陆壹却浑然不觉似的,彬彬有礼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你们好。” 洛檬的位置刚好面对门口,陆壹视线掠过她时,停顿了一下,彬彬有礼地微笑。 洛檬也笑了一下,却没他那般从容自若。 ——她也是看到那张自拍,才知道陆壹竟然和春夏有关联,然后便不得不多想了一点。那次在咖啡店,他莫名其妙的那句:“一定要好好把握你的现任。” 原来他一早就等在那儿呢。她撬走季泽予,倒是给他行了方便。 一屋子人都看着陆壹,神色各异,只有他气定神闲。 “我找你们老板。” 尴尬的沉默。 胖姑娘用还沾着薯片沫的手指指了指里面办公室。 陆壹对她绽开一个微笑:“谢谢,你好可爱。” “没有啦。”胖姑娘胖脸一红。 季泽予对陆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他刚刚挂断一个电话,陆壹已经很不见外地自己拉开椅子坐下。 “陆少爷怎么有空光临我们这种小地方。”他放下手机,靠在椅子上。 “这种时候就别来这套虚伪的了,”陆壹开门见山,“你知道,我是为姐姐来的。” 季泽予轻轻扯着嘴角,不语。 “你们做自媒体的,相信很有处理不利舆论的经验,这次的事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我不明白的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在墨迹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让事态发展到这一步?” “难道不是吗?”陆壹语气轻巧地反问。 他不清楚”夏木是男性“这个误会是如何造成的,但其中少不了官方的默认和推波助澜。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以夏木如今的名气,已经不需要这种手段。 他发自拍的那次,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辟谣机会。 他不相信一个做自媒体运营的人会不懂。 季泽予笑了一声:“我图什么?” 陆壹动作轻佻地挑了一下眉:“这也是我想问的。” 季泽予直起身,将手机放到桌子上,“你别忘了,这事是你惹出来的。” 陆壹不卑不亢地:“我也把解决方法送到你手边了。” 公开他和春夏的关系,就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也是最简单的。 春夏从未说过自己是男性,发男朋友的照片,本身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样一切尚可以用“误会”来结实,能将事态控制在最小损失之下。 当时陆壹一定要发那张十指相扣的照片,便是想留一招,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事前留下的蛛丝马迹,一定比马后炮来得更有说服力。 这个道理,季泽予不会不明白。 陆壹食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男人之间的竞争,别牵扯女人,你有什么不爽的,冲我来嘛。她可是你们工作室的顶梁柱,事情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的威风留着到她面前逞吧,”季泽予道,“顺便把你的小人之心收一收,我没你那么狭隘。” 陆壹毫不在意他的挤兑,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发声明吧,需要我上镜尽管说,我全力配合。” 季泽予轻呵一声。 “老季,完蛋了!”一个戴眼镜的小宅男突然推开办公室的门。 季泽予从屏幕上抬起眼:“怎么了?” 陆壹的视线转过去,看到小宅男着急无措的神色,嘴角勾起的弧度一点一点消失。 “有人爆料夏木女装男,这下闹大发了!”小宅男激动的语气深刻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季泽予脸色一沉,看向陆壹,发现他已经蹙起了眉头。 “什么时候?” “就刚才,但是传的很快,现在评论又掐起来了,八组已经有帖子在扒了,完了完了!” “八组是什么?”陆壹问。 小宅男推了推眼镜:“就是一个特别凶残的地方,八组出征,扒得你底裤不剩!” 到这一步,声明也好,公开也罢,负面影响已经无法控制了。 季泽予扶额,难得露出一点烦躁的神色。 陆壹坐在他对面,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已经彻底冷了。 “你打算怎么做?” 季泽予:“这是我们工作室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一个小小工作室而已,有多大的能耐平息爆炸的网络舆论。 热搜好买,悠悠众口难堵。 这件事最后的收场方式,也不过那几个可能性。 陆壹意味不明地看着季泽予,几秒钟后,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响声。 季泽予也站了起来。 陆壹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我好像能猜到你会怎么做。” 季泽予眉眼不动:“是吗。” “君子之泽——”陆壹抬起眼,“你喜欢以君子自诩,希望真的有君子气度。” 微博上闹翻天了,春夏才收到季泽予的回复: 【我会处理。】 春夏一直在看评论,私信也一个一个点开看了。甚至翻到了很多粉丝可爱的表白,但那都是在出事之前。 自从第一则爆料之后,越来越多的“知情人”现身,要么是有幸亲眼见过夏木本人,要么是有朋友同学亲戚认识夏木: 【她是女的,为了骗粉丝才一直装男人】 【以前我就说过,没人信】 【都散了吧,这么长时间还不敢出来回应,不是心虚是什么?】 ……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专注。 春夏去开门,陆壹一把抓住她,着急地说:“快走,没时间了!” 春夏一头雾水:“怎么了?” “什么都不要问,跟我走。”陆壹飞快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外套帮她穿上,又蹲下身拿起她的靴子,然后伸手来抓她的脚。 春夏忙后退一步:“我自己来。” 等她穿上靴子,陆壹又将围巾套到了她的脖子上,然后提起她的包,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跑。 他拉着春夏跑到楼下,打开车门,将她塞上副驾,然后从车前跑过去,上车。 春夏看着他,被他严肃的样子带得莫名紧张:“去哪儿?” “看电影。”陆壹系上安全带,一副懊恼的口吻,“我看错时间了,快来不及了。” “……” 其实时间很充裕,他还绕路去买了两杯奶茶和小蛋糕,到了电影院又买最大桶的爆米花和好多零食。 然后抱着满怀的食物,走进放映厅。 这个放映厅不大,只有他们两个人,灯光暗下来,和家里没太大区别。 陆壹挑的是一部动画片,美国一个著名动画公司出品,一贯的风格,很有意思,笑点也很多。 春夏看片子不挑,什么都能看进去,但她是个没有笑点的人,陆壹在她旁边乐得不行,爆米花都洒出来几颗,她却一直是同样的表情,和看严肃纪录片时没有任何区别。 那么多的食物,春夏没吃多少,最后都被陆壹解决掉了。 离开电影院,他又心血来潮地说:“我们去唱歌吧。” 春夏已经很多年没进过KTV了。上一次来,是初中时的班级聚会。 她在画画上有天分,音乐细胞却是没有的,平时听的都是些轻音乐,歌曲从来不唱。初中时却不过同学的盛情邀请,唱的也是一首小学老师教的《妈妈的吻》,还跑了调。 只是非常之不凑巧的是,他们刚在前台要好房间,一转身,迎面对上几张过于熟悉的脸。 谭风吟:“老陆,你怎么在这儿?打你电话也不接。” 童宪一声因为震惊而拐了弯的:“小姨?” 一帮人热络地打招呼: “小姨好。” “嫂子好。” 各种参差不齐。 春夏点点头:“你们好。” 老八从队伍后头冒出来,手心在裤子上搓了搓:“小姨好,我是老八。” “……” 童宪一脸无语:“你干嘛突然自我介绍,不是见过了?” “紧张。”老八说。 有时候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也很操蛋。 陆壹并不是很愿意跟这一帮疯起来没边的傻兄弟一起唱歌。他还暗搓搓想听姐姐唱歌呢,她刚才说她五音不全,陆壹想象了一下她唱歌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萌。 他摆出教导主任式的严肃:“你们翘课来唱歌?” 他默契的兄弟们:”你不也是么。” 陆壹:“……” 谭风吟道:“正好碰上了,一起啊,你是不是定好房间了,换个大的……” “不换。”陆壹拉着春夏,“你们唱你们的。” 他牵着春夏到定好的房间去,第一首歌还没开始唱呢,门就被推开了。 谭风吟手插着兜站在门口,坏坏地耸着眉毛:“我们就在隔壁哦,随时会过来串门哦。” 陆壹捏了一颗瓜子丢过去:“滚。” 春夏不肯唱,陆壹自己点了一堆情歌,拉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对着她唱。 春夏全程淡定。 陆壹唱累了,把脑袋往她肩膀上一靠。春夏往旁边躲了些,他没骨头似的压过去。 “姐姐,我渴了。”他在一首年代久远的音乐中说。 春夏伸手把桌子上的水端过来。 “你喂我。”他哼唧着撒娇。 春夏冷静地把水放了回去。 陆壹笑着坐起来,端起水喝了一口,然后飞快拿起话筒,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跟着音乐唱起来: “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 春夏:“……” 包厢门轰地一下又开了,一堆人涌起来,无缝衔接地跟着唱:“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我所有~” 一边声情并茂地各种手舞足蹈。 “……”陆壹没忍住笑了:“艹。” 一群傻B。 一群人在这个小包厢里挤不下,陆壹带着春夏去了隔壁的大包厢。 这些人来这主要是喝酒玩乐,唱歌反倒是其次,酒叫了不少,各种牌和道具也已经准备上了。 点歌台无人问津,老八一个人坐在那儿,点了一首《精忠报国》气势恢宏地唱起来。 其他人围着桌子开始玩游戏,春夏靠边坐着,陆壹在她旁边,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 大概是因为春夏在,他们玩的游戏相当健康——斗地主。 陆壹在谭风吟洗牌的时候,低声问春夏:“会玩吗?” 她点头。 陆壹难免觉得新奇,笑着说:“那你来打,输了算我的。” 只是谭风吟发好了牌,他握着春夏还是不撒手。 谭风吟看不过去了:“你是准备用嘴叼牌吗?” “这不还有两只手呢。” 陆壹把面前的牌一搂,单手在桌子上磕了两下,整理整齐,然后拇指轻巧地一推,十几张牌依次排开。 他扫了眼,转头看春夏:“记得住吗?” 春夏再次点头。 陆壹便笑着把牌合上,好整以暇地看另外两个人。 “咋的,你们还雌雄双煞准备血洗牌坛呢吗?”抽到地主的谭风吟道,“——我怎么一个2都没有。” 童宪一脸便秘,心说他不见一个2没有,还一个A都没有呢。 这局是来送人头的吧。 谭风吟其他牌还是不错,先来了一个顺子:8910JQK。 “要的起吗?” 童宪不甘地草了一声。 春夏冷静地嗯了一声。 她伸出手,陆壹默契地把牌推开,她抽出四张2,放下去。 谭风吟:“……” 上来就是一个这么大的炸弹,会不会太隆重了点? “这么早就出炸弹吗?”童宪说。 谭风吟犹豫了一下:“不要。” 春夏放下一个顺子:34567。 顺子中最小的。 童宪当然是不要。 谭风吟咬了咬牙。 春夏问他:“你不炸吗?” 她的表情总是那么平平淡淡,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句真诚的询问。 “……炸。”谭风吟把四个A扔了出来。 春夏没说话,伸手从陆壹手里抽牌。谭风吟顿时懊恼地一拍脑门。 春夏放下一个王炸。 没人要的起。 然后三个J带对5。 一个3。 结束。 “……你们这是他妈的什么手气?”谭风吟撸起袖子,“我今天还不信了。” 陆壹笑着松开了春夏的手,让她玩。 他往后靠着沙发,一只手支着头,一脸与有荣焉地看着她。 谭风吟在这一天深刻见识到了春夏斗地主的功力与手气。 最后拱手认输:“不愧是神仙。” 这天神眷顾一般的运气,让人不得不甘拜下风。 春夏赢了不少,将钱整理好,递给陆壹。 他可一点不客气,笑眯眯接了过来,还作势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开始数钞票。 “你适可而止吧。”谭风吟已经无力吐槽。 好歹也是个家产上亿的少爷,这么点钱就稀罕成这样,真给他们二世祖界丢脸。 陆壹得意地把钱揣进口袋里,然后在其他人商量接下来玩什么时,忽然靠近春夏耳边,用气声道:“今天的包养费这么多,是不是要睡了我呀?” 他的气息喷在了春夏耳朵上,她缩了一下。 他很喜欢在她耳边说话,今天大概是因为环境太吵,挨得尤其近。 陆壹看到她躲避的动作,心又痒痒起来。 “姐姐,你有感觉了吗?” 春夏看向他:“什么感觉?” 陆壹笑着叹了口气,手指在她耳朵上碰了一下,幽幽叹息的口吻:“你什么时候才开窍呢。” 谭风吟那边商量出来了,接下来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他拿了个空的酒瓶子在桌子上转。春夏的运气大概在斗地主中用光了,第一个就指向了她。 她选了真心话。 每逢谁带了家属过来,一帮人闹的时候最喜欢这种环节,各种十八禁的问题层出不穷,不把女孩子闹得脸红不罢休。 陆壹在她背后给一帮人使眼色。 谭风吟想装没看到来着,但是对着春夏那张冒着清冷仙气的脸,竟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猥琐的。但一时想不到什么有意义的,干巴巴地问: “那个,老陆平时跟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春夏回答:“姐姐。” “这种不算。”谭风吟说。 春夏想了想:“‘你想我了吗?’”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 陆壹也在笑,磊落又坦荡,一点不觉得害臊。 但不幸的是,第二次,啤酒瓶再次对准了春夏。 谭风吟有一种自己受惩罚的感觉,想了两秒钟,问:“老陆说得第二多的话是什么。” 身边看好戏的哥们先不满了:“你能不能问点有意思的。” “那你来?” “……不了不了。” 春夏又想了一下,开口时面色平静得让一屋子人都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我硬了。’” 对面几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陆壹一下子弹起来,咳了一声:“那个……” 连解释都无从下口。 他最近好像是每天都说来着。 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一次…… 包厢里爆发一阵狂笑。 童宪也跟着哈哈哈哈,笑了一阵回过味儿来,瞪着陆壹情绪颇有几分复杂:“……无耻!” 这兄弟感觉没法做了。 陆壹捂住了眼睛。 离开KTV又一起去吃饭,玩到很晚才散场。 跟那帮人分别,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陆壹拉着春夏的手,捏了一下:“和他们一起玩会烦吗?” “不会。” “那你开心吗?” 春夏想了想,点头。 她好像不排斥。 “那就好。”陆壹哼哼两声,“我今天丢人也丢值了。” 他开车送春夏回家,到楼下时,才发现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车上睡。 虽然也不是多么特别的事情,但这个第一次还是让陆壹心里软软的,甜丝丝的往外冒泡泡。 但拿出手机想瞧瞧拍下来,忽然想起那个方晓。 又将手机收起来。 慢慢来吧。 虽然他……应该没多少时间了。 春夏很快就醒了,坐起来,把盖在身上的外套还给陆壹。 陆壹把衣服穿上,下车送她上楼。 一开门,咪咪就嗷嗷叫着从沙发下面突然出现,跑向他的中途停下来伸了个懒腰。 陆壹把它抱起来揉了几把。 “明天我带你去欢乐谷吧,”陆壹说,“现在人少。” 春夏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AD钙奶,递给他:“你不上课吗?” “没事儿。”微博上的事得闹几天,陆壹不想春夏看到不开心,左右这种情况她也不用再画连载了,不如好好放松一下。 他把吸管扎进去,吸了一口,“你怎么会买这个?” “你不是喜欢喝吗?”春夏看着他。 他说过喜欢这个吗? 陆壹有点茫然。 上次喝还是一个小女娃给他的…… 他想起来了。 然后望着春夏的目光忽然就炽热起来。 “怎么了?”春夏问。 陆壹笑着摇头:“没什么。” 他是蹦着进电梯的,又是蹦着到车前,到了家,一路蹦着进门,上楼。 他的动静太大了,陆妈妈敷着面膜打开房门,看着他像个小学生一样喝着娃哈哈蹦着进房间:“干嘛,郊游回来啦?” 陆壹从口袋里又摸出来一瓶,走的时候春夏又给他拿的。 “你喝不喝?” 陆妈妈一脸不屑:“我已经小学毕业很久了。”转身进屋的时候又道,“我刷过牙了,明天早上喝。” 29.两块九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这事起因说来也不复杂。 他们仨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 考大学也是捆绑着来的,谭风吟顺着家里的意思去了经管, 他们俩在艺术学院混日子,挨得近, 自然时常粘一块。 那天陆壹随口一句“我想你”,听在童宪耳朵里跟吃饭了拉屎了没什么区别,男生之间什么荤话玩笑话没开过,正常人谁会往心里去, 哪知道隔墙有只小题大做的耳朵。 ——陆壹宿舍里有一盏不省油的灯, 也没啥毛病,嘴碎。 陆妈妈保养有方,对陆壹的呵护也没落下,开学时各种面膜香水护肤品给他塞满了一柜子, 那一排神仙水还没来得及拆封, 就已经作为陆壹娘炮的证据被传扬出去。 再赶上那句“我想你”…… 他和童宪两个基佬的名头算“坐实”了。 不巧的是,陆少爷修养好脾气好, 唯独这一片逆鳞碰不得。 对他们这些二世祖来说, 打人不过是赔钱而已。家里在背后撑着, 只要没打死,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分分钟的事。 学校里每年各种架打的也不少,折条腿真不算严重的, 各方面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 辅导员今天单独叫他们俩过来, 也就是意思意思教育一下就完事了。 走过楼梯转角, 某间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陆壹的视线无意瞟过,又上了两层台阶,忽然顿住,回头。 开了一半的门里露出一张很漂亮的侧脸,线条精致,眉头下压的微小弧度里透着不耐烦。 - “情况呢,我已经了解了。” 办公室里,四十有余的男辅导员眯着一双和气的眼睛。“方晓也不是成心的,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既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今天让她当面跟你道个歉,这件事我们就此揭过,以后还是好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春夏对和稀泥的一番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站得离门口很近,微垂着眼皮。辅导员在等待她的答复,她回以沉默和一种固执的平静。 方晓站在侧前方,回头看了她一眼。 辅导员清了下嗓子:“你来,真诚地给春夏致个歉。虽然都是女孩子,但这种事可大可小,以后一定要坚决改正错误,杜绝这种行为。” 方晓扭过头,道歉的姿态倒是摆得很诚恳:“春夏,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不是有心的,就那几个小学弟哄着我想看看你的照片儿,我这不是推脱不过去吗。真不是故意拍你脱衣服,时机不凑巧,刚好拍到而已。” 且不说辅导员内心对这套说辞如何评价,息事宁人的主意却是打定了。 “念在她是初犯,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看如何?” 春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目光不含什么意味,却让辅导员难以直视那双眼睛。 他又笑了笑,将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矛盾一定要及时处理,避免影响感情。以后等你们入了社会,就知道学生时代的情谊才是最珍贵的,单纯,没有杂质……” “不是初犯。” 春夏等他发自肺腑的感慨结束,才开口,说出来到办公室的第一句话。 端起茶杯正要喝水的辅导员愣了下:“什么?” 大一时,春夏和室友的关系虽然不亲近,还不至于僵化,她只是不合群了一些,沉默寡言了一些,参加班级聚会的次数少了一些。 那天她在床上换衣服的时候,方晓在书桌前玩电脑,她并未察觉到那台电脑倾斜的角度有点奇怪。是刚好有人不小心将水洒在了方晓身上,她猛地起身,耳机线被拽了出来,骤然外放的电脑扬声器中,有男人的笑声。 “哦,我在和男朋友语音。”当时方晓解释说。 她眼神中微妙的躲闪,被神经敏感的春夏捕捉个正着。 后来没什么意外地找到隐藏的视频界面。 后来她砸了方晓的电脑。 再后来,所有的人都说是误会。 所有的人都劝她息事宁人。 他们都劝她息事宁人。 方晓的脸色一瞬间白了白,她急切地张口,也许想要辩解,也许想要阻拦春夏说话。 春夏只是说:“我搬出去。” 陆壹换宿舍的申请没什么意外地通过了。室友还住在医院,他大摇大摆地搬进了404的空床位。 他把脚跷在桌子上玩手机的时候,童宪正在剥石榴籽,来串门的谭风吟一边吃一边说:“太不像话了,居然怀疑你们搅基,这不是怀疑你们男人的尊严吗!老陆,你怎么不把你性骚扰的英雄事迹宣扬出去,多有力的证据,哪个基佬能这么有兽性……” 陆壹抬头把嘴里的石榴核儿朝他吐过去,继续低头戳手机。 童宪抓了一把石榴要往他嘴里塞:“吃吃吃,堵住你的嘴!” 被谭风吟躲了开。 “老八前两天又跟我控诉你俩呢,他来送女朋友,找你俩吃饭,你俩见都不见?” “告诉他,等他什么时候分手了,再来见我。”陆壹眼睛也不抬地说。 “搁你你也不想认他,”童宪痛心疾首地说,“你是没见他在广场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妈的,真是丢死人了。” 谭风吟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啧了声:“不就是个女人么,至于吗。” 陆壹忽然直起身。 “唉我去。”童宪吓得石榴籽撒了一裤.裆,低头扒拉的时候听到他问:“你小姨搬家,你不去帮忙吗?” “搬家?”童宪一脸茫然地抬头,“她没告诉我啊。” 春夏的行李不多,也不少,衣物被褥装了两个大行李袋,还有几箱子的画稿和工具。 平时见面如陌路的室友和很多同学都来劝她,“为她好”的话说了很多,她顾自收拾,听而不闻。 宿舍面积不大,几个箱子,几个人,已经挤得没有落脚处。 东西都整理好,准备叫车时,发现好几通未接电话,来自那个没多少亲戚感情的表外甥。 春夏没打算回电话,但恰好他又打了过来。 她接了,在背后一众人的注视下听了一会儿,回答:“不用了。” 童宪在两个损友不停踹屁股的鼓励下再三坚持:“不行,搬家不是小事,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搬?我有车,肯定比打车要方便多了,还能帮你搬东西,小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要不让我妈知道我没帮忙,肯定要削我,你就当我救我一条狗命吧……” 他啰嗦了一大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边同意的声音:“好。” 童宪舒了口气,挂断电话就被谭风吟一胳膊肘拐了过来:“干得漂亮!” 春夏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是这么大的阵仗。 ——她将行李和箱子和都搬下楼,等了不到五分钟,便见一个车队从宿舍前的水泥路上开过来,宝马、奥迪、路虎,打头的是一辆奔驰GLC SUV。十几辆整齐地在宿舍前停成一排,场面相当宏大。 接着车门同时打开,一群年轻男人像训练过似的,下车,关门,转身。 动作整齐划一,清一色戴着墨镜,身穿名牌脚踩限量版,架势十足,将纨绔子弟四个字生动真切地诠释给那个时段恰巧经过的无辜路人。 天气很好,校园里青春盎然。 童宪看着春夏身后呆若木鸡的女生们,在原地里沉默了两秒钟。 “是不是装B过头了?” 谭风吟扶了扶墨镜:“是。” “那咋整,”背后传来一道不知名的声音,“我们还过去吗?” 童宪叹了口气,摘掉墨镜。 他就不应该听这群傻B的建议。 他朝春夏走过去的时候,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已经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春夏倒是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神色和平时一模一样,这让童宪的羞耻感稍微减少了那么一点点。 “就这么多东西吗?” 春夏道:“对。” 还不够十几辆车分的。 童宪摸摸鼻子,提起她脚边的一个行李箱:“你先上车休息吧,头一辆是我的车,这些交给我了。”说完一招手喊了声,“过来搬箱子!” 一帮还在原地摆pose的青年们立刻往这边走来。 一人搬一个,还有一半空着手的。 摩托车的轰鸣声便是在这个时刻响起的。 正向车辆走过去的众人情不自禁被这性感的马达声吸引了注意力,齐齐循着声音望去。 一辆帅气的哈雷载着身穿专业装备的车手,在万众瞩目中从马路那端闯入视线。纯黑色的车身气场强大,烤漆工艺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 寂静的人群中不知何处发出一声感叹:“卧槽,不怕处分吗。” 哈雷在抵达近前时刹车,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停在场地中央。 距离春夏不过两米的距离。 一条长腿落地,车手摘掉头盔,甩了甩泛着金亚麻色的柔软头发。 不远处SUV车前,童宪和谭风吟双双不忍直视地撇开眼。 陆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抱着头盔,笑起来时微眯的眼睛格外招人。 “姐姐,我带你去兜风啊。” 春夏在周边女生们激动的窃窃私语声中看了他几秒钟。 “你是?” “……” “……” 陆壹脸上的笑容微微变形。 大概是根据这种出场风格把他划归到了先前那一批的同类,春夏询问地向童宪望了过去。 童宪和谭风吟动作默契地摆手:“我们也不认识。” “……” 素描老师无声的脚步在学生间走了一圈,偶尔俯身低声指点。转身时视线落在最后一扇窗户下,脸上未褪的温柔赞赏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挨着墙的原木桌板上,朱利亚诺·美第奇扭着脖子,白色的石膏眼睛注视着一张枕着桌子仰头睡觉的脸。 “陆壹!” 年轻的女老师气得眉毛竖成了八字,怒吼声将静谧的课堂撕裂一道口子。 陆壹的耳朵被揪住,嘶嘶叫着睁开眼睛。 原本专心画画的其他人被分散了注意力,视线全集中过来,看到这副情景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陆壹又睡了?” “你夜生活怎么这么丰富,天天睡不够……” 连续通宵两晚,陆壹被拽起来时眼睛酸乏得睁不全,微微眯着一只。脸颊边细小的绒毛被晒得透明柔软,嘴唇泛着点点粉色,怔忪的神情让他看起来颇为乖巧无害。 “老师,疼。”他的声音清透,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刚睡醒的慵懒,那调子撒娇似的。 老师没放手,但明显松了些力道,怒其不争地瞪着他:“我专门给你们请了这么漂亮的模特,你居然给我睡大觉?懂不懂什么叫暴殄天物啊你!” 陆壹慢吞吞抬起眼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十几副画架的对面,一个人体模特保持着自然而放松的站姿,右肩微微下倾,左膝微屈,双手垂在身侧。 她的视线望着窗外,画室闹哄哄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曾惊扰到她。 彼时正是阳光大盛之后,金黄渐渐浓深为橘色的阶段,陆壹眯着的视线还有两分朦胧。 只看到她眉目如画,冰肌玉骨,那具身体就像造物最完美的作品,美得恰到好处,美得毫无瑕疵,沐浴在日光里,圣洁,清透,如仙女。 时间在夏日静止,又在夏日流逝。 蝉鸣在窗外聒噪。 与此同时,汇聚在他身上的众多视线,似乎发现了什么。 “卧槽,陆壹你……” “呀,太恶心了!” 男生哄闹大笑、女生尖叫捂眼,忽然间乱作一团。 老师装作没看到,松开陆壹的耳朵,清了清嗓子,敲着桌子试图维持纪律:“笑什么笑,专心画画!” 各种目光聚集在自己的下半身,陆壹垂眸往下一扫,看到运动短裤中间挺起的小帐篷。 男性睡醒之后正常的生理现象。 耳边嘲笑哄闹声不断,他不窘不迫,抬起头时发现台上的仙女姐姐也向他望了过来。那双眼睛沉静、通透,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也没引起丝毫的波澜。 30.三块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吵吵嚷嚷半天的包厢终于安静了些。谭风吟正准备合上手机, 突然发现了什么。 “咦, 这不是小姨吗?”他盯着点赞列表里“神仙小姨”那四个字,他的好友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这么备注了。 “怎么她也认识洛檬,这么巧?” 正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里的陆壹立刻弹了起来, 二话不说将手机从谭风吟手中夺了去。 童宪勾着脑袋,正准备瞧呢,只好收了回来, 试图分析:“都是一个学院的,认识也不足为奇。不过人这个圈子,还真小。” 陆壹翻着照片琢磨了片刻,手机抛回给谭风吟, 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八很快回来,一脸丧气。 陆壹瞧见他那表情就料到了结果。 “怎么样,她怎么说?”童宪问。 “她妈妈身体不舒服,在医院陪着呢, 今天过不来。”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在眼下的时机, 未免过于巧合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过生日呢,今天就住院了?”有人道, “以往家里有点什么事儿, 不都喊你当苦力的吗, 这次怎么一个字不提。” 这道理老八自然也想得通, 默默坐着没开口。 在老八伤口上撒够了盐的陆少爷, 这时候正经起来, 放下酒杯道:“明天再问一次,她要是不肯见你,我帮你约。” 开玩笑归开玩笑,该要的说法还是要帮老八讨的。 老八的眼睛还红着:“你的面子比我还大吗?” 陆壹眉梢一扬,勾起了嘴角:“要不要试试?” 他哄女人的功力这帮发小自然是最了解的,下至三岁小女孩儿,上至六十岁老奶奶,就没一个他拿不下的。 老八闷闷地拿起酒瓶,一口气灌了半瓶下去。 老八那晚酩酊大醉,一帮人将他送回家,没料走之后他自个儿又爬起来,跑到了洛檬家楼下,喊了一晚上。 那晚他有没有见到洛檬,没人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总之,之后老八对那件事以及洛檬这个名字绝口不提,只一味地颓废,学校也不肯去,又请了一个月长假,日日泡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 打小一块长大的兄弟自然看不过去,开了个小会,商讨一番,最后背着她,由陆壹出面,将洛檬约了出来。 那天伯克利的店员被老板特许放假,不必上班,店里开着门,却挂了close的牌子,不营业。 穿着制服的“店员”们不干活,大马金刀地坐在店里,盯着门口,乍一看仿佛黑社会版的制服诱惑。 临到见面前十分钟,陆壹才起床。 他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水洗蓝牛仔裤。斜倚在门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眯着眼,好看得跟拍画报似的。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在打瞌睡。 洛檬笑着戳了他的胳膊一下。 “怎么在这儿都能睡着?很困吗?” 陆壹睁开眼,打着哈欠推开门:“请进吧。” “店员”们已经有模有样地工作起来。 洛檬穿了件浅驼色的毛呢背心裙,里头搭白色的打底衫,带着点蕾丝的小设计,简单温柔的打扮。 “这就是你的店啊,”她四下看了看,脸上带着惊喜欣赏的神情,“好漂亮,你……” 陆壹压根没带她参观的意思,径自坐下,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抬下巴:“坐吧。” 洛檬坐下来,习惯性将拿在手中的手机放在桌子上。 “给客人上杯咖啡。”陆壹往后仰着头,朝吧台的方向喊了声。 下一刻,一群假装忙碌的店员被哗啦啦围了上来,将咖啡往桌子上一放,虎视眈眈地盯着洛檬。 “……” 洛檬愣了愣,视线挨个扫过,认出不少张并不陌生的脸。 “这什么意思啊?” 她倒是挺镇定,看着陆壹,表情无辜中带着点茫然,颇有几分楚楚可人的意思。 陆壹回头瞧了眼,啧了一声:“你们能不能坐下,站这跟黑社会的。” 于是众人各自拉了找了位置坐下,继续从各个方位虎视眈眈地盯着洛檬。 “到底怎么回事啊,陆壹?”洛檬问。 陆壹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语气听起来诚恳极了:“是这样的,老八最近状态不太好,我们都挺担心的,所以才想问问你,看什么情况。” “他最近过得不好吗?” 洛檬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一点点遗憾,一点点难过,还有恰到好处的一点点内疚,最后是一种事情已经发生不能挽回式的无可奈何。 但陆壹太清楚这些年她是怎么将老八玩弄于鼓掌的,于是对于这番表演,只想发自内心地为她鼓个掌。 “我们分手了。”洛檬说。 “是吗,”陆壹愈发诚恳,“是为了什么呢?老八那小子是不是哪儿惹你生气了?” “没有,他对我很好,我们是和平分手。” 陆壹脸上的微笑一收,声音骤然冷了八个度:“你知道就好。” 洛檬被他变脸的速度弄愣了下。 陆壹瞟了眼她手边的手机:“这手机是老八送的吧。” 却不知藏了多少不能让老八知道的照片。 洛檬下意识按住。 “是他让你们这么做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兴致,但仍然很镇定。 陆壹没答,抬起手轻轻勾了下手指,童宪立刻将手中的一叠A4纸放在桌子上,往洛檬面前一推。 “这是老八这些年给你送过的礼物,以及转账红包现金等各种方式的馈赠,我们粗略统计了一下,不多,也就区区五页。” 这五页的总额,在市中心买一套房不在话下。 谭风吟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您也是有付出的,所以两千以下的小数目就不跟您算了,虽然数目小,但前前后后加起来,包一个顶级的小姐也绰绰有余了。” 洛檬的脸色终于有点挂不住了。 “老八呢,让他出来?是他让你们这么羞辱我的?” 谭风吟一脸无辜:“我哪句话羞辱您了呢?” 洛檬气得抿唇:“你讽刺我是小姐,当我听不出来吗?” “原来您不是啊,”谭风吟跟川剧变脸似的又换上一脸震惊,“那怎么跟着老八的时候,还同时跟这么多男人交往呢?” 说着,甩下一叠照片在桌子上。 洛檬脸色白了又白。 这些年,她给老八戴过的绿帽可不止一顶。 “行了。”陆壹说。 谭风吟有点意犹未尽:“这就行了?” “点到即止就行了。” 陆壹起身,最后看了洛檬一眼。 “你不该跟老八道个歉吗?” 洛檬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有点烦的样子,已经不似刚来时的娇俏可爱。 “这钱老八说不用你还了,表你拿回去吧,闲着没事看看,你俩没什么苦可忆,就思一下甜吧。老八这么掏心掏肺唯你马首是瞻的男人,你这辈子找不到第二个了。” 经过洛檬身边时,他弯下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 “一定要好好把握你的现任。” 洛檬抬起头。 陆壹冲她眨了下眼睛。 一帮大老爷们,到底是没为难一个女孩子。 洛檬走了之后,还有人心有不忍地说:“咱们这样对一个女孩子,是不是过分了?” “你数数老八头顶上的草原,还过分吗?” “……不过分。” - 【姐姐,晚上我可以请你吃饭吗?[可爱]】 时隔两月,春夏再次收到了那个小朋友的消息。 【今天晚上有事。】她回复。 陆壹:【哦[委屈]】 春夏便又补了一句:【真的有事,约了人。】 【男朋友?】 【嗯。】 【那你好好约会,等你有时间了,记得我在等你哦】 春夏如约来到日料店时,季泽予已经到了。 日式古朴装修,灯光影影绰绰,舒缓安静的情调。春夏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进门,便见到季泽予在老位置上坐着,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然后起身,在她走过去时,为她拉开椅子。 春夏坐下来,看着季泽宇。 他说要见面谈一下他们两个的事情,现在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春夏有些不明白。 “你要和我说什么?”她问。 季泽予道:“先点菜吧,吃完再说。” 他将菜单递过来,春夏很快点好。季泽予在她对面笑了起来,声音低柔。 “你点的和第一次一模一样。” 春夏嗯了一声。 她不擅长点菜,也不喜欢在点菜上花太多时间,第一次吃过的那两样味道还行。她对于吃的也没多大讲究,能下咽,填饱肚子即可。 吃饭的过程中,两人全程无交流。 春夏是从来没多少话好说的,季泽予很少动筷,基本都在看她。春夏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不舒服,所以吃的也不多,很快便放下了筷子。 “你想说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季泽予勾了一下嘴角,却是一种礼节性的笑,不含多少真诚。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季泽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表情起了一丝变化,是一种很难琢磨的意味。 “你真的不知道?” 春夏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试探来试探去,微微压了下眉头。不耐烦大概是她脸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一种表情。 季泽予轻笑一声,隐隐的自嘲。 “看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了。”他看着春夏无动于衷的脸,“你对我还真是漠不关心啊。” 春夏在那一刻突然间想起咖啡店里,那个小朋友和她说的话。 “他怎么对你一点都不关心呢?你这么好,他不害怕你被人抢走吗?” 31.三块一 陆壹是最后一个抵达饭店的。为了给蒋明若接风,发小基本上都来齐了, 谭风吟正坐在蒋明若身边, 有说有笑的。 “老陆, ”童宪给他让了一个位子出来,“怎么这会儿才来, 都等你呢。” 陆壹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去哄女朋友了吧。”蒋明若放下筷子,笑着说,“刚才看她好像挺生气的, 甩开你就走了,怎么样, 哄好了吗?” 一帮人都见过春夏, 也见识过她的性格, 不禁惊奇她竟然也会耍这种小女生性子。 尤其是童宪。狐疑地瞅了眼陆壹:“不可能吧?” 陆壹没说话。 还有人趁机嘲笑:“老陆第一次受这种气吧哈哈哈。” 陆壹一个眼刀丢过去:“吃你的东西吧。” “明若姐姐在外头也没找个金发碧眼小帅哥?”谭风吟转移话题。 “金发还行,碧眼就算了。”蒋明若斜他一眼,“再说一次, 不许再叫我姐了啊,非把我叫那么老。” 谭风吟乐了:“你可不就是姐么,小时候哪次架不是你带着打的。” “黑历史能不提了吗。” 那边聊得轻松愉快, 陆壹默默喝着酒。 他刚刚去了春夏那儿,看到她的单车停在楼下, 但敲门无人应答, 只有咪咪隔着门喵呜喵呜地回应他。 春夏不是会耍脾气的人。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 所以更担心。 好端端的, 到底是怎么了。 谭风吟往这边瞧了好几回, 蒋明若被其他人拉着喝酒的时候,他凑了过来。 “瞧你这愁眉不展的,什么事这么严重?”他坐下来,往陆壹的杯子里添了些酒,“来,说吧,我给你参谋参谋。” 陆壹瞥他一眼,手肘撑在桌子上,慢吞吞喝了几口酒,放下杯子,把下午的事简单总结一遍。 “你怎么看?”他问。 虽然这家伙不怎么靠谱,但两性问题上他算是一帮人里最有经验的了。陆壹从前是从来不需要向他请教的,但这回是真有点摸不准了。 春夏的气性挺大,但他连怎么生的气都搞不清楚。 谭风吟也有些纳闷,这流程听下来完全没任何问题。 “看不出来,小姨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弹了弹杯子,“总不会是介意你有个漂亮的发小吧?” 陆壹一顿。 所以,是吃醋了? 谭风吟啧了声:“不过她看起来也不像这种人啊。” 陆壹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 翌日陆壹去找春夏,仍是吃了闭门羹。 之后接连数日都是如此。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她又是能一直宅在家里不出门的性子,陆壹终于体会到,想见她一面竟如此之难。 春夏连续几晚失眠,即便睡着也总是噩梦惊醒,接着便睁眼到天亮。 她把灯全部打开,在客厅里整夜看恐怖电影。一直到早上太阳升起来了,拉开窗帘,让阳光把屋子照得透亮,然后再窝在沙发上睡觉。 日夜颠倒,浑浑噩噩。 那天咪咪饿了,站在她身上将她叫醒,春夏起来,给她放了猫粮换了水,再躺下,已经睡不着了。 她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 从凌晨两点到现在,她只吃了一盒泡面,有点饿。 冰箱里食物已经没剩多少,还有好些已经变质,她把坏了的都丢掉,穿上外套出门。 闭门不出的这几日,天气暖和不少,正是周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比平日多一些。 春夏走进小区外面的便利店,想买些泡面回去,路过门口的冰柜,脚步停了下来。 突然想吃冰淇淋。 那家鼎鼎大名的冰淇淋店不难找,就在最繁华的滨江路,四周商场林立,车水马龙。 春夏买了上次陆壹带给她的那个口味。 他这几天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信息,每天也都会过来一趟。 她睡得不安稳,在他第一次敲门时就会醒来,但她只是听着,听他在外面叫“姐姐”,听他说:“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我担心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 春夏没想到会碰到陆壹。 他和一个瘦瘦的、很漂亮的女人一起从商场走出来。那个女人很年轻,看起来比他大一点,化了非常精致好看的妆,穿着很时尚的裙子和高跟鞋,一只手提着爱马仕的包,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 陆壹手插着兜,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那女人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便笑起来,很顺手地将她的包拎了过来。 春夏的心里忽然被一种陌生的感觉占据。 她背过身向反方向走。 —— 已经过去一周了,估摸着春夏的冰箱应该已经空了,陆壹过来的时候带了一袋子食物。 瑰夏现在很难订到了,他费了些周折才弄到一些,一道送了过来。 不知是猫的耳朵灵敏,还是父女间的心灵感应,陆壹刚靠近大门,咪咪喵呜喵呜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乖女儿,”他蹲在门口,隔着防盗门跟咪咪说话,“爸爸给你买了罐头,想不想吃呀?” 咪咪“喵”了一嗓子。 “你快点学会给爸爸开门,知道吗?” 一人一猫正在交流,门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姐姐。”陆壹站了起来。 里面没有回应。 等了会儿,陆壹想今天大概依然要无功而返了,无奈道:“我给你买了吃的,放在门口,你记得拿。” 话音刚落下,忽然“嗒”地一声—— 门慢慢打开,春夏站在门后,沉默地望着他。 陆壹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把脚一伸,戳进门里,以防她再把门关上。 只是动作猛了点,好巧不巧踩到了春夏的脚。 春夏低头看了眼。 陆壹把自己的球鞋往后挪了挪,离开她粉色的拖鞋。 “你不要我了吗?”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春夏抬起眼睛,便见他弯着腰,眼角微微下压,可怜又无辜的狗狗眼。 她转身回去。 陆壹赶紧拎起东西进门。 春夏刚刚被他吵醒,去洗手间洗脸。陆壹脱了外套,将东西放进冰箱,回头看到沙发上摆着枕头和一团被子。他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还带着温度。 想着她大概是在这里午憩,他转过身,往后一倒,舒服地喟叹出声。 春夏洗好脸出来,便见他已经在沙发上躺好了,还盖着她的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瞧见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陆壹又坐了起来:“你生病了吗?” 春夏摇头。 “饿不饿啊,我给你弄点吃的?” 春夏点头。 陆壹笑起来,有点宠溺的口吻说:“像个小朋友似的。” 一边掀了被子下地。 他烤了两片面包,煎了培根和鸡蛋,与番茄片和生菜叶一起夹在面包里。 春夏刚睡醒,胃口不太好,吃了一半便吃不下,陆壹接过去,三两口吃掉。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这段时间他跟春夏看了很多片子,有些她喜欢的会反复刷好几遍。列表里想找出一部没看过且有兴趣的电影,还真不容易。 “小可可是谁?” 一直安静的春夏忽然问了一句。 陆壹拿着遥控器的手一顿,视线从电视上移过来,落在她脸上。 “我妈。”他说。 春夏怔了一下。 “你在哪里看到的?”陆壹问她,嗓音里明显是含了笑的。 春夏没答,停了会儿,又问:“昨天和你在滨江路……” “也是我妈。”没等她问完,陆壹便回答。 昨天他陪老妈去逛街。因为老爸出差不肯带她一起去,她最近正闹脾气呢。 很难想象那么年轻的女人竟然会是他妈妈。 并不是单单的“保养得当,看起来还不到三十”,而是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都会因为“她竟然已经超过三十岁”而震惊。 这两者还是有差别的。 春夏知道陆壹不会说谎。 从昨天下午开始,心里一直梗着的什么东西好像消失了。 余光里,陆壹向她靠了过来,近距离盯着她的脸。 “姐姐,你在吃醋吗?” 他的声音很低,窃喜被他藏得很好,但笑意还是有所流露,语调听起来便格外的温柔。 这种感觉就是吃醋吗? 春夏第一次体会到。 她盯着电视:“看电影吧。” 她随便点了一部片子来放,陆壹的视线却根本没往电视上瞧过。他趴在茶几上,用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盯着她,眼角眉梢都是荡漾的。 姐姐竟然会吃他的醋了。 所以,对蒋明若也真的是因为吃醋吗? “你那天生我的气,也是吃醋吗?”他问。 春夏抿了抿嘴唇:“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春夏只是这样解释。 陆壹挑了挑眉。 那还是吃醋啊。 不然为什么会讨厌一个陌生人? 寒意消退,才渐渐有了一些春意,午后阳光和煦,从阳台照进来。 春夏看电视,陆壹目不转睛地看她,静谧而安宁的空间,时间走的似乎都慢了一点。 “姐姐,我想亲你了。” 低沉肃穆的背景音乐里,陆壹忽然说。 春夏的目光转过去。陆壹收起姿势,握住她的手,然后撑着桌子,倾身靠近。 春夏没有躲,她看着陆壹的脸一点一点逼近,他的嘴唇是健康而自然的粉色,干净,柔软。 距离只剩0.5公分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春夏听到他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闭上眼睛。” 春夏闭上眼。下一秒,便感觉到嘴唇上有柔软的东西覆了上来,伴随着温热的气息。 不同于上次的一触即离,陆壹贴着她的唇停留了片刻,随即张口含住她的唇瓣。 电影中有很多亲吻的画面,唯美的,克制的,激情的,狂野的,什么类型都有。春夏看到那些镜头的时候,毫无波澜,只是当这样的唇齿交缠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紧绷得连呼吸都忘记。 她感受着陆壹在她唇上一下一下的吸咬、厮磨,轻柔到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她很不习惯,但也发现自己原来是可以忍受的。 陆壹的喘息忽然重了一下,接着便放开了她,低下头,将额头靠在她肩膀上。 春夏像溺水的人回到岸上,猛地吸了口气。因为憋了太久太急,呛得咳嗽起来。 正趴在她身上平复的陆壹直起身,帮她顺背,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可爱。” 接吻都不会。 春夏咳了几声,喘匀了气。 陆壹在她耳旁问:“这种程度可以接受吗?” 春夏点了点头。 陆壹低笑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分辨出这一声笑的含义,陆壹忽然捧住她的脸,将她转过去。接着湿热的唇再次贴了上来。 他比刚才放松了些,自如了些,没有了那种试探的小心翼翼,只剩下食髓知味的沉迷。 蒋明若终于结束四年留学生涯,一回来便是各种聚会饭局不断。等她忙完一阵儿,把该见的朋友都见了一遭,这天又打电话来,叫陆壹一块吃饭。 彼时陆壹和春夏正在家里准备火锅,他们刚刚去超市买了食材和火锅底料,这会儿汤底都已经煮起来了。 他正在处理鳝鱼,电话是春夏开了免提递到他耳边。 一听到蒋明若的声音,陆壹先瞅了春夏一眼,便发现她刚刚还正常的脸色,这会儿眉头微微蹙着。 “你们吃吧,我今天就不去了。”他说。 蒋明若在那边似乎有些不满,“怎么着啊,前两次喊你也不出来,有了女朋友这么难请?” 陆壹确实已经拒绝过两次她的邀约。因为那两次他不是刚好在春夏家里,就是在来春夏家的路上。 不过这次没等他说什么,蒋明若的声音甚至尚未落地,春夏已经点了挂断。 陆壹不免有一点惊讶,瞅着她。 春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手机拿出去,放到桌子上。 因为这通电话,陆壹可算是把蒋明若给得罪了。 隔了几天跟童宪谭风吟一块儿在Lose Demon喝酒,蒋明若来了。放下包,往他对面一坐,翘起腿。 “来吧,给你个机会解释一下,为什么挂我电话?” “猫踩的。”陆壹面不改色地说瞎话,“我们家咪咪皮得很,天天在家里跑酷,这不一不小心跳上桌子,刚刚好那么巧,就把电话给踩断了。” 蒋明若轻哼一声,接过童宪递来的酒。 “你爸不是不让家里养小动物?” “哪是在家养的呀,在小姨那儿呢。”谭风吟接口,“他把猫当女儿,可不得跟老婆一块儿养着嘛。” “小姨?” “我小姨。”童宪指了指自己,生怕别人不知道都是沾他的光似的。“我姥姥的妹妹的女儿。” 蒋明若挑了挑眉,“你们这都什么辈分啊。” 说完眼睛一斜,瞟向陆壹,“不过你这重色轻友的,我们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吧。”朝谭风吟跟童宪抬了抬下巴,“——你们俩说是吧。” 谭风吟咳了一声,童宪低头喝酒,各自假装不存在。 陆壹虽然重色轻友是没跑的,但没事还是会跟他们一块儿出来喝个酒浪一浪的,他避而不见的,只有蒋明若一个而已。 原因呢,也很简单,照顾春夏的情绪。 陆壹笑笑:“你最近不是在玩那个游戏,我给你介绍个靠谱的代练。” “这就是你的道歉?”蒋明若切了声,“敷衍谁呢。” 陆壹耸耸肩:“那我亲自带你上王者?” 蒋明若拿酒瓶指着他:“说话算数?” 陆壹拿起酒和她碰了一下:“算数。” 这就算是哄好了。之后喝酒聊天,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中途蒋明若出去接一通电话,童宪看了眼陆壹。 “你这以后怎么办啊,总不能都这么避而不见吧,这么多年朋友。” 陆壹悠悠吐出口气:“还能怎么办,两边哄着呗。” 32.三块二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她微垂着眼睛,在认真思考陆壹说的话。 对面, 陆壹轻轻勾起暗自得意的唇角。 她是真的不会恋爱啊。 “你会对他有依恋, 有渴望, 喜欢牵手,喜欢拥抱, 喜欢kiss,喜欢做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不会在他想亲你的时候,用啤酒瓶砸破他的头。 最后一句, 陆壹没有说出口。他不想让春夏知道他在偷偷调查她。 老实说,她和那个季什么予的事情, 还挺难打听的。如此拔尖的两个人交往, 按理说应该是学院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她的同学竟然很多都不知情。 陆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看到那个季什么予的照片时,就记起体育馆外帮春夏躲避的那个人。 显然这两个人的感情, 并不十分好。 真有意思。 他白借酒浇了那么多愁。 “一定要这样吗?”春夏问。 卿卿我我的身体接触,是恋爱的必需品? “不是一定要这样。” 陆壹靠回椅子上,眯着一双懒散的眼睛笑。 “但喜欢一个人, 就是这样的。” 春夏没出声,他在一段恰到好处的沉默之后, 轻巧地问了一句: “姐姐, 你不喜欢他, 对吧。” 也许陆壹说的是对的。 谈恋爱就该是粘粘乎乎的, 互相陪伴, 互相依赖。她和季泽予显然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 季泽予男朋友的这个身份,对春夏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她不像其他的正常的女孩子,会撒娇,会依赖,会思念,会闹脾气。她是不正常的。 季泽予是正常的,所以那天喝醉了酒,才会想要亲她。但抄起啤酒瓶砸向他的头,是她的本能。就像那天对陆壹一样。 她是不正常的。 春夏回到家,打开电脑时,收到QQ特关的消息提醒。 ——这个软件是在季泽予的要求下必须每天登录的,以便及时联络,只加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上的联系人,除了季泽予,基本上没人会打扰她。特别关心也是季泽予要求的。 【你的稿子又拖了一天了,夏木大大,该更新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几乎所有的联系都围绕着:稿子,更新,粉丝,画册,签售…… 春夏没有谈过其他的男朋友,但她也知道,恋爱确实不是这样的。 【明天给你。】她回复。 【明天是最后期限,八点前一定要给我,这周不能再开天窗了。】 春夏说【好】。 隔了会儿,季泽予的消息再次发过来,是一条语音。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那些声控的女孩子大概会很喜欢。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家的地址?自从你搬家之后,我催稿都不知道上哪找人了。”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话里却藏着试探。 伯克利的咖啡豆是快递过来的。春夏拿到的时候,脑子里冒出一个让自己都意外的念头:那个小朋友没有来。他居然没有借这个机会到她家里来。 春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小朋友的心思实在太明显,什么都写在脸上,但他没有威胁性。他是这几年中,唯一一个让春夏感觉到一点亲近的异性,连亲外甥童宪都没有的。 他太干净了,不掺杂质的那种干净。 工作室的胖姑娘联系春夏时,她已经忘记了上次的提醒。 【你加洛檬的微信了吗?你看一下她的朋友圈。】 春夏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也不知道胖姑娘神神秘秘地想要让她看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洛檬,点开相册。 ——聚餐的时候,洛檬主动要了她的微信。偶尔会给她打个招呼,发些无关痛痒的话,春夏很少回复。 第一条是一组九宫图,都是在很暗的环境里拍下的。 在点着蜡烛的蛋糕前许愿;抱着狗狗;一桌子的菜;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 在某张照片中有一只男人带着手表的手不经意入镜。 胖姑娘大概是提醒她今天是洛蒙的生日。 春夏想着,便点了个赞。 陆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打游戏,骑摩托车,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吃肉。偶尔被老妈拉去逛街,当苦力扛包,都算是一种调剂。 以前的日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混吃等死,无所事事。 最近却突然觉得无趣。 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点什么。 他的神仙姐姐是别人的了。 如果说以前对于春夏的心思是基于一种对完美艺术品的欣赏,那么现在就多了点什么。 但他必须等待。 那天准备出门时,看到柜子里挂着的卫衣,春夏送给他的那件。卡通小金毛笑得一脸傻气。 衣服被佣人洗得很干净,熨烫平整,还喷了他喜欢的香水。 陆壹忽然觉得很不爽。 又感觉到失策。 万一神仙姐姐听了他那番话,反而想通了,跟那个男朋友开始卿卿我我了怎么整? 那他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越想心越慌。 当天晚上陆少爷就做梦了。 梦到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春夏站在画室,漂亮的身体沐浴在日光下……有一个男人正伸出罪恶的咸猪手! 陆壹那个气啊,冲上去就是一通暴打,恨不得当场送那个猪蹄子去见阎王! 然而当他掐住对方的脖子,却赫然发现,那张英俊的脸分明是他自己…… 草! 什么几把鬼玩意儿。 被自己吓醒的陆壹把枕头扔了出去,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隔天睡到下午才醒,老妈去做头发了,家里只有佣人。 本来答应了老妈晚上在家吃饭,有点烦躁,决定去喝酒。给老妈发了个微信:【母后,儿臣今日心情欠佳,急需酒精慰藉。】 陆妈妈直接转账过来:【宝贝不要不开心,好好玩,钱不够了问妈妈要。】 陆壹收了手机,骑上他熬了几宿帮老妈上分作为交换赎回来的哈雷座驾。 谭风吟童宪等一帮朋友都到了,陆壹坐下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体型高大的男生。 正是许久不见的老八。 老八也是他们的发小,从小一起打着架长大的。一个一米八五六块腹肌的青年壮男,谁能猜想有个多愁善感的敏感小内心,尤其是认识现女友之后,被拿捏得死死的,跟个小媳妇似的,因为点错菜被骂一句,三秒钟泪流满面的技能至今无人能破。 “哟,老八来了。今天怎么不陪你女朋友,昨天刚过完生日,还以为你们得继续腻歪一天呢。专门请假回来一趟,还不抓紧时间做够本。”一个朋友打趣道。 老八坐下来拿了一瓶啤酒,在茶几上一磕开了盖:“我昨天没陪她过生日。她回家了,要跟她爸妈一起过。” “不能吧。”童宪纳闷道,“她朋友圈发的不是跟你一起庆祝的吗?” “她发的跟她爸妈的合照啊,哪有我。”老八说。 “那是下午,晚上不是又发了一条吗。”童宪确信无疑地说。 上次在学校的偶遇被老八之后,他特地组了饭局,把女朋友带来介绍给他们。 陆壹跟童宪对这个御夫有术、把老八耍得团团转的女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被老八拿多年兄弟情威胁着,才赏脸出席。 这帮公子哥别的不行,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却是修了满级,饭局上一团和气,给足了老八面子,把女孩子哄得高高兴兴。微信好友自然也是必须加的,作为接纳她入这个圈子的诚意。 这句话之后,现场陷入了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酒吧喧嚣的背景声,将这份死寂烘托得愈发耐人寻味。 良久,老八迟钝的脑神经终于在联系上下文之后,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靠,她那条屏蔽了我!” 接下来,现场的气氛不知该用兵荒马乱形容更合适,还是热火朝天更贴切。 谭风吟十分积极且正义地贡献出自己的手机,将老八被分组屏蔽的那条朋友圈找出来,双手呈到他面前。 面色沉重的老八全部心思都在那些照片上,错过了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幸灾乐祸。 童宪害怕事情闹大,在一旁劝着:“也许是有误会呢,先搞清楚再说,别着急。” 谭风吟稍微含蓄一些:“就是,先把这照片上这男的搞清楚,到时候你说怎么削他,咱们兄弟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因为单方面失恋而不爽多日的陆少爷则十分明目张胆,哈哈哈哈一通放声大笑,那叫一个畅快,那叫一个开心。 老八此刻已经无暇他顾,盯着那组九宫格,来来回回,从前到后,从后往前,翻看无数遍。 最后终于放下谭风吟的手机。 几人这时才发现他眼中满是赤红的血丝。 嘴唇抖了抖:“操他妈的。”他十分挫败且难过地说。 一帮二世祖上刀山下火海没再怕的,就怕老八哭了。见状有人立刻未雨绸缪地堵上耳朵,有人挪动双腿打算跑路,有人七嘴八舌地安慰。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大家都冷静,眼见不一定为实,说不定有误会。” 陆壹将自己的幸灾乐祸收敛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在一片嘈杂中掷地有声地说:“太好了,值得庆祝。” 老八顿时哇地一声。 一米八几的壮汉哭得一塌糊涂。 “老子对她那么好,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她竟然这么对我……” 童宪有些手足无措,徒劳地说:“老八,你先别哭,咱们先搞清楚再说。” 谭风吟啧了一声,道:“不就是个女人么,你喜欢这样的哥再给你找一打。” 陆壹伸手摘掉老八头上的军绿色鸭舌帽。 “你说你这不是自找的吗,天天戴个绿色的帽子,早知道自己一头草原了吧。” 童宪和谭风吟纷纷给陆壹递眼神儿,叫他不要再雪上加霜。 陆壹视若不见,继续道:“有件事我没忍心告诉你,上回吃完饭回去,她就时不时地给我发微信,老子没搭理。” 老八的哭声略微一顿,随即变得更加伤心欲绝了。 童宪和谭风吟忙把犹嫌火添得不够的陆壹按住。 “老陆,你落井下石一颗两颗三颗连成线就够了,你还准备把他埋了吗?” 陆壹这才施施然坐回去,靠在沙发上,晃着酒杯哼了一声。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 谭风吟跟童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交换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儿。 前段时间也不知道谁喊着失恋,天天拉着长脸,跟全世界欠了他五百万似的。 等老八哭完一个回合,童宪才道:“要不这样,你把她约出来好好谈谈,咱们兄弟在旁边儿给你撑腰。” 素描老师无声的脚步在学生间走了一圈,偶尔俯身低声指点。转身时视线落在最后一扇窗户下,脸上未褪的温柔赞赏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挨着墙的原木桌板上,朱利亚诺·美第奇扭着脖子,白色的石膏眼睛注视着一张枕着桌子仰头睡觉的脸。 “陆壹!” 年轻的女老师气得眉毛竖成了八字,怒吼声将静谧的课堂撕裂一道口子。 陆壹的耳朵被揪住,嘶嘶叫着睁开眼睛。 原本专心画画的其他人被分散了注意力,视线全集中过来,看到这副情景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陆壹又睡了?” “你夜生活怎么这么丰富,天天睡不够……” 连续通宵两晚,陆壹被拽起来时眼睛酸乏得睁不全,微微眯着一只。脸颊边细小的绒毛被晒得透明柔软,嘴唇泛着点点粉色,怔忪的神情让他看起来颇为乖巧无害。 “老师,疼。”他的声音清透,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刚睡醒的慵懒,那调子撒娇似的。 老师没放手,但明显松了些力道,怒其不争地瞪着他:“我专门给你们请了这么漂亮的模特,你居然给我睡大觉?懂不懂什么叫暴殄天物啊你!” 陆壹慢吞吞抬起眼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十几副画架的对面,一个人体模特保持着自然而放松的站姿,右肩微微下倾,左膝微屈,双手垂在身侧。 她的视线望着窗外,画室闹哄哄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曾惊扰到她。 彼时正是阳光大盛之后,金黄渐渐浓深为橘色的阶段,陆壹眯着的视线还有两分朦胧。 只看到她眉目如画,冰肌玉骨,那具身体就像造物最完美的作品,美得恰到好处,美得毫无瑕疵,沐浴在日光里,圣洁,清透,如仙女。 时间在夏日静止,又在夏日流逝。 蝉鸣在窗外聒噪。 与此同时,汇聚在他身上的众多视线,似乎发现了什么。 “卧槽,陆壹你……” “呀,太恶心了!” 男生哄闹大笑、女生尖叫捂眼,忽然间乱作一团。 老师装作没看到,松开陆壹的耳朵,清了清嗓子,敲着桌子试图维持纪律:“笑什么笑,专心画画!” 各种目光聚集在自己的下半身,陆壹垂眸往下一扫,看到运动短裤中间挺起的小帐篷。 男性睡醒之后正常的生理现象。 耳边嘲笑哄闹声不断,他不窘不迫,抬起头时发现台上的仙女姐姐也向他望了过来。那双眼睛沉静、通透,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也没引起丝毫的波澜。 陆壹眼尾一展,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初次见面,先硬为敬。” 陆壹被揪着耳朵拽出了画室。 关上的门将室内掀至高潮的哄闹隔绝。 人体模特的献身精神是值得尊重的,搞艺术这么多年,猥琐的人老师也不是没见过,但猖狂到在课堂上当众调戏模特的混账学生,还真的是第一次碰到。偏偏这崽子还是她的心头爱。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陆壹揉了揉耳朵,认错认得很痛快:“知道。” “知道就好,”老师伸出手,“手机给我。” 陆壹乖乖把手机掏出来递过去。 “给我待在外面好好反思一下。”里头还乱着,她得进去维持纪律。捏着手机威胁地指了指陆壹,“不许偷跑,一会儿结束了,好好给模特道个歉。” 梧桐树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到脚边,陆壹恹恹地蹲在台阶上,腿麻了,懒得站起来,伸长了右腿放松几秒钟,再换左腿。 浑身热得冒汗,扯开T恤衣领,扇了两下,闷热的空气掀不起丝毫凉意。 被赶出来的一个小时二十八分钟,身后的电梯门终于打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从陆壹身侧经过。 棉麻质地的长袖衬衣和长裤,很宽松,隐藏了那副比例完美的好身材;干净的白色帆布鞋,迈下台阶时安静无声。 “姐姐。”陆壹叫了一声。 春夏已经走下台阶,停了脚步,回头。 陆壹弯着眼睛冲她笑。 这副帅气而没有攻击性的皮囊给了他得天独厚的条件,又将卖萌扮乖修炼得炉火纯青,十几年来从未在女性面前失手过。此刻的笑容足够蛊惑人心,即便蹲在那里守株待兔似的搭讪有些突兀,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居心不良。 春夏微微垂眸,看着他。 陆壹迎着太阳仰起脸,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琥珀色的瞳孔闪着细碎的光。此刻的距离比课堂上要更近一些,他能够清晰地看清她的眼睛,很干净,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 之前那句玩笑话,现在看来当真是一种罪不可赦的亵渎。 他舔了舔嘴唇,道歉的话忽然不大好意思说出口了。 春夏甚至没有问他有什么事,在短暂的三秒钟的沉默之后,便有了转身离开的趋势。 陆壹赶在那0.1秒开口:“我没带钱,姐姐可以请我吃一支雪糕吗?” 他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说话时小朋友似的前后晃动,目光笔直而专注地望着春夏,眸子里的无辜恰到好处。 又是短暂的三秒钟的沉默。 春夏收回视线,打开帆布包,取出一个零钱包。 那只手实在是漂亮,修长匀称,连手背上若隐若现的筋脉都好看,陆壹情不自禁被吸引了注意力。 于是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手心里的东西时,那道背影已经走开几步远了。 “……” 一枚硬币。 还是五毛。 他起身,从台阶上蹦了下去。 “姐姐……” 春夏已经跨上单车,那一瞬间绷紧的腰线极为漂亮,将他未说完的话抛在五十度高温的地上,沿着马路远去了。 陆壹挠了挠头。 是他的声音不够甜吗? - Lose Demon酒吧,陆壹姿态放松地陷在沙发里,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挨了顿训才从老师那儿要回来的手机。 一下午微信里几百条消息,打眼一扫没什么紧要的,他慢吞吞地沿着列表挨个删除。 对面,谭风吟瘫在沙发上,从他进来开始,已经哈哈哈哈笑足了五分钟。 童宪停好车,吆喝着进来:“老八刚给我打电话呢,他女朋友今天过生日,包了个饭店,顺便庆祝他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两位数都能录取的野鸡大学有什么值得庆祝的。”陆壹垂着眼睛,“不去。” “这话你可别当着他面说,小心给他又气哭了。”童宪飞快瞥了谭风吟一眼,底下踢了他一脚,借着拿酒的动作扭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笑了啊。” 谭风吟这才捂着肚子从沙发上直起身,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哎卧槽,好久没笑这么开心了。陆壹快跟我说说,你今天上课大庭广众性骚扰,到底是怎么骚的?”说着没控制住,再次笑倒了下去。 陆壹:“……” 童宪举手证清白:“不是我说的。” 画室不少同一个圈子的熟人,陆壹被赶出教室不到十分钟,关于他性骚扰的新闻已经在朋友圈大肆散播了出去。还有人闲得蛋疼专门拉了个群,除了当事人陆某,他们一拨的发小全在里边了。 群名就叫【8·8特大性骚扰案件】,一帮人在里面cos警察办案。 去接陆壹之前童宪就退了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案件侦破到哪个阶段了。 一边删,一边不停有消息进来,入目一片哈哈哈。陆壹删烦了,把手机一撂,拿了瓶酒,开完把开瓶器丢到桌子上,铛地一声轻响。 “好了不笑了,说正事。”谭风吟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表情坐起来,“你们今天画人体?那个模特多漂亮啊,居然能让你当场硬了,有照片没,来让我瞻仰一下。” 陆壹往后靠在沙发里,喝了口酒,微眯着一只眼睛笑。 33.三块三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背后谭风吟操了一声:“老陆你干嘛呢!” 游戏中的人物已经死掉, 队友的骂声隐隐约约从耳机听筒中传出来。 陆壹压根没理,抽风似的拉开衣柜,刷刷刷拿出几件衣服。 “哪个好看?” 童宪跟谭风吟的视线刚转过来, 还没来得及给出意见, 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做出了选择,把身上洗完澡刚换上的T恤短裤一脱,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卫衣和牛仔裤。 他拿起定型喷雾喷头发的时候, 童宪才反应过来, 摘了耳机看着他。 “有妹子?” 没妹子, 有姐姐。 陆壹暗搓搓地居然不想告诉他们。 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帅气的发型,拿起手机出门。 摆明有情况啊。 谭风吟于是游戏也不打了, 也跟着起身,拍了拍童宪, “走走走,去看看。” 春夏在男生宿舍门外一棵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树下站着。树影将她的身影藏起来大半, 还是有不少经过的人留意到,频频回头张望。 陆壹向她跑过去, 神采飞扬。 “姐姐,你怎么来找我了?”他微微喘着气,一双黑眸在暗夜里分外明亮。 风吹来少年人身上清爽的味道, 春夏不捉痕迹地避开半步,手里的纸袋递过去。 “上次你的衣服划破了, 赔给你的。” “其实不用的。”陆壹这么说着, 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袋子接了过来。 他将衣服拿出来, 一件大众款的白色卫衣,胸口有一只卡通狗的图案。 这衣服实在普通,却令他心花怒放,眼睛都比平时笑得更弯一些。 “谢谢姐姐。” 春夏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那谁呀,看到没?” “看不清啊,太黑了。” 童宪和谭风吟躲在宿舍大门的柱子后,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陆壹听到了。 回头便瞧见那两个鬼鬼祟祟在暗中偷看的人,不知怎么,莫名地不想让他们看到春夏。 “姐姐跟我来。” 陆壹抓起春夏的手腕,想要带她躲开偷窥的视线。 触感比他想象中要更软,纤细,柔韧,微微有些凉的体温…… 陆壹觉得自己的手心立刻就开始发烫了,温度一路顺着血液烧到心脏。 就在此时,手心里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接下来的天旋地转和恍惚,让他什么都来不及分辨。 剧痛之后,眼前再次恢复清明时,已经仰面躺在了水泥地砖上。 背快散架了,右手臂好像丢了,肩膀上一阵怪异的疼痛。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挣扎地朝春夏看过去。 她就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脸色变得很白,眼中似乎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恐惧,又很快如错觉一般散去。 “老陆!”惊呆的童宪和谭风吟大喊一声,从柱子后狂奔而来。 跑到一半便发现,站在陆壹身侧的那个凶手,居然是春夏。 两人齐齐愣住,对视一眼,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大惑不解四个字。 “这……什么情况?” 谭风吟率先反应过来,快速对童宪道:“你去扶陆壹。” 说完自己笔直跑向了春夏。 关切地问:“小姨,你还好吗?怎么回事儿?” 春夏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路灯下,脸色一片惨白。 却低声而快速地说:“我没事。” “我的胳膊……”陆壹痛苦地□□着。 谭风吟顾不上别的,转身查看陆壹的伤势:“你肩膀脱臼了,别动!” “童宪,快去把我的车开过来,他的胳膊得赶紧复位。”在紧急关头下,他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个。 等童宪把车开过来,两人搭手将陆壹扶上车,才突然想起:“诶?小姨呢?” 四处望了望,春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陆壹这会儿已经不喊了,手臂摆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躺在座椅上。 童宪坐在他身旁。 “你干了什么?我小姨怎么会突然揍你?” 陆壹皱巴着五官说:“大概以为我在耍流氓吧。” 除了胳膊脱臼,没有别的伤,处理及时倒没什么大碍,这几天注意点儿就行了。 从医院出来,陆壹就给春夏打了一个电话,意料之中的没通。 他又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春夏自然是没给他回复。 上车后,他又发了一条。 【你安全到家了吗?】 谭风吟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对小姨性骚扰了吧?” 陆壹仰着脸,靠在座椅上:“可否等在下先搞清楚,再回复您。” 谭风吟:“……准了。” 客厅里没开灯,窗帘紧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亮起一点微蓝的光。 对话框里静静躺着两条信息。 春夏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脸埋在膝盖上,仿佛睡着了。 两只拳头却紧紧攥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一下,拿起地上的手机,在键盘上打出三个字。发送。 手机还未来得及放下,那边便回复过来。 【我在你家楼下。】 春夏顿了顿,立刻起身,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 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很黑,小区里灯光微弱,她在花坛边看到一道影子。 陆壹在花坛上蹲了有一会儿了。 春夏和他说完对不起,便再也没有回复过。 这个时节竟然还有蚊子,没一会儿就在他脚踝上咬了两个大包。陆壹一边挠着,一边一次次地打开微信。 他想着再等五分钟,她不回他就走了。 下一秒,便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他抬头,春夏从单元的玻璃门里走出来。 陆壹蹲着没动,春夏走到他跟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陆壹没没开口,是没搞清楚她刚才为什么突然生气。但春夏也不说话,他便从花坛上跳了下来。 “衣服很好看,”他没事儿人似的笑着,拉了拉身上的卫衣,“很合适。” “对不起。”春夏声音很低。 陆壹慢慢收起笑,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目光望着她:“姐姐,刚才我突然拉你的手,是不是吓到你了?” 春夏嗯了一声。 陆壹道:“那我下次再拉你的手之前,先告诉你一声。” 春夏抿了下嘴角。 陆壹笑起来:“逗你的。我就是来告诉你我没事儿,怕你内疚。” 谭风吟的车在小区外面等着。 陆壹上车时,两个人各自抱怀,用“从实招来”的目光盯着他。 “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小姨私相授受了。”童宪磨着后槽牙说。 陆壹往后一靠,长腿一伸:“走,喝酒去。” Lose Demon。 谭风吟的目光第38次从陆壹的卫衣上瞟过,抬手指着他胸口的那只金毛说:“你这件卫衣,我们家狗也有一件。” 陆壹:“……” “不过我们家狗那件是定做的。”谭风吟仿佛没看到他变黑的脸色,继续道,“你这个批发市场也就十块钱一斤吧。” “我怎么听着你像讽刺我小姨呢,”童宪为自家小姨抱不平,“十块钱一斤咋了,我看着质量挺好的。” 他说话的同时,手往卫衣伸去。还没摸上,就被陆壹一爪子拍掉了。 童宪啧了一声,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问:“老陆,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是真看上我小姨了吧?” “可能吧。”陆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酒吧闪烁的光时不时从他脸上掠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童宪皱了皱眉:“那是我小姨。” 陆壹瞥他一眼:“怎么,不让追吗?” “那倒不是。”童宪说,“不过如果你是玩儿玩儿,就算了,我小姨不是那种让你们玩弄的女孩。” “我要说不是呢?” “那我也不能拦你啊。”童宪说的心不甘,情不愿,仿佛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似的。 陆壹笑起来,往他那边凑了凑,嘴角勾着蔫坏的小弧度:“那你是认我这个小姨夫了?” “……”童宪白他一眼。“你少得瑟。据我所知,我小姨是有男朋友的。” 陆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什么?”谭风吟比他还震惊,“小姨什么时候有对象了,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不听我妈说的么,我妈也是从我姨姥姥那听说的。”童宪道。 谭风吟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我靠,哪个孙子这么有福气。” 俩人都没注意到陆壹微皱的眉和逐渐消失的笑容。 “好像是她同学,也是我们学院的。”童宪喝了口酒,滔滔不绝地分享自己的情报,“听我姨姥姥说,那男朋友挺优秀的,家里条件也不错,自己开工作室,我小姨就在他那儿工作。不过……” 他说得正起劲,陆壹一言不发地放下酒杯,起身,招呼也没打就出去了。 “……” 童宪看着他散发低气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回头来,继续没说完的话。 “不过我觉得悬,我小姨前阵子还把他的头给砸了呢。”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来找点东西。”陆壹拿起一罐罐咖啡豆,看了眼名字便放下。 唐琪被他毫不怜惜的动作搞得心惊胆战,这个货架上的豆子一磅都在20美元以上,很贵的。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La E□□eralda庄园那两罐红标瑰夏呢?”陆壹往后退了一步。 瑰夏作为咖啡品种中的王者,以其独特的水果风味和花香元素闻名,其中又以巴拿马埃斯美拉达庄园最为著名。 埃斯美拉达庄园的红标瑰夏也就是竞标瑰夏,今年五月份竞价拍卖时,他们费了好些功夫才搞到两瓶。一磅数百美金的天价,最重要的是有钱也难买到,国内拥有红标瑰夏的咖啡店屈指可数,说是镇店之宝也不为过。 结果在店里坐镇不到一个月瓶子都没暖热,就被这个败家老板给祸祸完了。 “一瓶你拿给陆总了,”唐琪提醒他,“还有一瓶你朋友来的时候直接磨了一股脑煮完了,你忘了?” 34.三块四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陆壹说话的时候, 直勾勾地望着春夏, 目光之专注,之柔情,仿佛眼里只容得下她。 前半句,春夏只对弟弟有过这样的感情。 至于占有欲, 硬要说的话, 也许她的手绘屏可以勉强算上。 她微垂着眼睛, 在认真思考陆壹说的话。 对面, 陆壹轻轻勾起暗自得意的唇角。 她是真的不会恋爱啊。 “你会对他有依恋,有渴望, 喜欢牵手,喜欢拥抱,喜欢kiss, 喜欢做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不会在他想亲你的时候, 用啤酒瓶砸破他的头。 最后一句,陆壹没有说出口。他不想让春夏知道他在偷偷调查她。 老实说,她和那个季什么予的事情,还挺难打听的。如此拔尖的两个人交往,按理说应该是学院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她的同学竟然很多都不知情。 陆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看到那个季什么予的照片时, 就记起体育馆外帮春夏躲避的那个人。 显然这两个人的感情, 并不十分好。 真有意思。 他白借酒浇了那么多愁。 “一定要这样吗?”春夏问。 卿卿我我的身体接触, 是恋爱的必需品? “不是一定要这样。” 陆壹靠回椅子上, 眯着一双懒散的眼睛笑。 “但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春夏没出声,他在一段恰到好处的沉默之后,轻巧地问了一句: “姐姐,你不喜欢他,对吧。” 也许陆壹说的是对的。 谈恋爱就该是粘粘乎乎的,互相陪伴,互相依赖。她和季泽予显然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 季泽予男朋友的这个身份,对春夏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她不像其他的正常的女孩子,会撒娇,会依赖,会思念,会闹脾气。她是不正常的。 季泽予是正常的,所以那天喝醉了酒,才会想要亲她。但抄起啤酒瓶砸向他的头,是她的本能。就像那天对陆壹一样。 她是不正常的。 春夏回到家,打开电脑时,收到QQ特关的消息提醒。 ——这个软件是在季泽予的要求下必须每天登录的,以便及时联络,只加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上的联系人,除了季泽予,基本上没人会打扰她。特别关心也是季泽予要求的。 【你的稿子又拖了一天了,夏木大大,该更新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几乎所有的联系都围绕着:稿子,更新,粉丝,画册,签售…… 春夏没有谈过其他的男朋友,但她也知道,恋爱确实不是这样的。 【明天给你。】她回复。 【明天是最后期限,八点前一定要给我,这周不能再开天窗了。】 春夏说【好】。 隔了会儿,季泽予的消息再次发过来,是一条语音。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那些声控的女孩子大概会很喜欢。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家的地址?自从你搬家之后,我催稿都不知道上哪找人了。”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话里却藏着试探。 伯克利的咖啡豆是快递过来的。春夏拿到的时候,脑子里冒出一个让自己都意外的念头:那个小朋友没有来。他居然没有借这个机会到她家里来。 春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小朋友的心思实在太明显,什么都写在脸上,但他没有威胁性。他是这几年中,唯一一个让春夏感觉到一点亲近的异性,连亲外甥童宪都没有的。 他太干净了,不掺杂质的那种干净。 工作室的胖姑娘联系春夏时,她已经忘记了上次的提醒。 【你加洛檬的微信了吗?你看一下她的朋友圈。】 春夏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也不知道胖姑娘神神秘秘地想要让她看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洛檬,点开相册。 ——聚餐的时候,洛檬主动要了她的微信。偶尔会给她打个招呼,发些无关痛痒的话,春夏很少回复。 第一条是一组九宫图,都是在很暗的环境里拍下的。 在点着蜡烛的蛋糕前许愿;抱着狗狗;一桌子的菜;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 在某张照片中有一只男人带着手表的手不经意入镜。 胖姑娘大概是提醒她今天是洛蒙的生日。 春夏想着,便点了个赞。 陆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打游戏,骑摩托车,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吃肉。偶尔被老妈拉去逛街,当苦力扛包,都算是一种调剂。 以前的日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混吃等死,无所事事。 最近却突然觉得无趣。 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点什么。 他的神仙姐姐是别人的了。 如果说以前对于春夏的心思是基于一种对完美艺术品的欣赏,那么现在就多了点什么。 但他必须等待。 那天准备出门时,看到柜子里挂着的卫衣,春夏送给他的那件。卡通小金毛笑得一脸傻气。 衣服被佣人洗得很干净,熨烫平整,还喷了他喜欢的香水。 陆壹忽然觉得很不爽。 又感觉到失策。 万一神仙姐姐听了他那番话,反而想通了,跟那个男朋友开始卿卿我我了怎么整? 那他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越想心越慌。 当天晚上陆少爷就做梦了。 梦到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春夏站在画室,漂亮的身体沐浴在日光下……有一个男人正伸出罪恶的咸猪手! 陆壹那个气啊,冲上去就是一通暴打,恨不得当场送那个猪蹄子去见阎王! 然而当他掐住对方的脖子,却赫然发现,那张英俊的脸分明是他自己…… 草! 什么几把鬼玩意儿。 被自己吓醒的陆壹把枕头扔了出去,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隔天睡到下午才醒,老妈去做头发了,家里只有佣人。 本来答应了老妈晚上在家吃饭,有点烦躁,决定去喝酒。给老妈发了个微信:【母后,儿臣今日心情欠佳,急需酒精慰藉。】 陆妈妈直接转账过来:【宝贝不要不开心,好好玩,钱不够了问妈妈要。】 陆壹收了手机,骑上他熬了几宿帮老妈上分作为交换赎回来的哈雷座驾。 谭风吟童宪等一帮朋友都到了,陆壹坐下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体型高大的男生。 正是许久不见的老八。 老八也是他们的发小,从小一起打着架长大的。一个一米八五六块腹肌的青年壮男,谁能猜想有个多愁善感的敏感小内心,尤其是认识现女友之后,被拿捏得死死的,跟个小媳妇似的,因为点错菜被骂一句,三秒钟泪流满面的技能至今无人能破。 “哟,老八来了。今天怎么不陪你女朋友,昨天刚过完生日,还以为你们得继续腻歪一天呢。专门请假回来一趟,还不抓紧时间做够本。”一个朋友打趣道。 老八坐下来拿了一瓶啤酒,在茶几上一磕开了盖:“我昨天没陪她过生日。她回家了,要跟她爸妈一起过。” “不能吧。”童宪纳闷道,“她朋友圈发的不是跟你一起庆祝的吗?” “她发的跟她爸妈的合照啊,哪有我。”老八说。 “那是下午,晚上不是又发了一条吗。”童宪确信无疑地说。 上次在学校的偶遇被老八之后,他特地组了饭局,把女朋友带来介绍给他们。 陆壹跟童宪对这个御夫有术、把老八耍得团团转的女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被老八拿多年兄弟情威胁着,才赏脸出席。 这帮公子哥别的不行,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却是修了满级,饭局上一团和气,给足了老八面子,把女孩子哄得高高兴兴。微信好友自然也是必须加的,作为接纳她入这个圈子的诚意。 这句话之后,现场陷入了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酒吧喧嚣的背景声,将这份死寂烘托得愈发耐人寻味。 良久,老八迟钝的脑神经终于在联系上下文之后,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靠,她那条屏蔽了我!” 接下来,现场的气氛不知该用兵荒马乱形容更合适,还是热火朝天更贴切。 谭风吟十分积极且正义地贡献出自己的手机,将老八被分组屏蔽的那条朋友圈找出来,双手呈到他面前。 面色沉重的老八全部心思都在那些照片上,错过了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幸灾乐祸。 童宪害怕事情闹大,在一旁劝着:“也许是有误会呢,先搞清楚再说,别着急。” 谭风吟稍微含蓄一些:“就是,先把这照片上这男的搞清楚,到时候你说怎么削他,咱们兄弟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35.三块五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春夏是在季泽予的再三催请下, 才出现在工作室。 这是季泽予创办的君子之泽漫画社,十多个画手和几个运营成员, 老人多是A大同届的同学, 这两年新加入的成员在微博上都小有人气。 搞创作的自由职业, 对出勤没有要求,创业初期画手大多在家里画画,按时交稿即可。后来工作室规模大了些, 季泽予在写字楼租了办公室,虽然没有明确要求,但成员们几乎都选择每天到办公室打卡上班。同事之间的氛围很好。 春夏作为君子之泽的核心人物, 被季泽予要求着参加过几次聚会,平时很少露面。工作群里也从不主动发言, 有人艾特才会回复。重要的事情季泽予会单独通知她。 办公室装修得轻松舒适,三张木制长会议桌便是大家的工作台, 放着十几台电脑和手绘屏, 杂七杂八的收纳架和各种用品占满了桌子;墙上装饰着几幅风格独特的画作,还有一个一米宽的牛皮纸卷, 记录一些重要待办事项;角落里有舒适的懒人沙发, 地毯, 还有一架装满了零食的柜子,旁边是放冷饮的冰箱。 春夏进来的时候,正有人从里面抱了满怀的可乐出来。 “夏木大大来啦。”那人喊了一声。 有说有笑的办公室众人将视线投了过来, 各自打招呼。春夏挨个回应着。 与此同时通过里间办公室的玻璃门, 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正趴在季泽予的办公桌上, 翘着脚跟他说话。季泽予靠在椅子上,姿态闲适,眼里含笑。 春夏虽然不常来,也拥有自己的一个位置,因为时常不用,已经被旁边的同事霸占。 那是个胖乎乎的短发女孩子,连忙把自己的各种杂物扒拉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我桌子太乱了。” 春夏说没关系。 胖姑娘把手里的一盒流心挞往她这边一推:“尝尝这个,超好吃。” 春夏摇头拒绝了。 季泽予推开门走了出来,女孩子跟在他身后。挺漂亮的,打扮很时尚,妆化得很好,身材也很好。 “春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洛檬,新加入的成员。”季泽予在洛檬的腰上虚扶了一把,指着春夏,笑着说,“这是夏木,你的偶像。” 洛檬果真露出一副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式激动表情,小跑着朝春夏而来。“夏木大大!” 胖姑娘借着拿回流心挞的姿势,飞快地在春夏耳边说了一句:“小心她。” 洛檬经过一张办公桌时,弯腰从两个男同事的桌子上伸手过去,抽了一本画册出来。然后在春夏面前蹲下来,下巴垫在桌子上,眨巴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说:“大大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连载第一部漫画的时候我就开始追了。” 春夏签完名字递还回去。 “哇,太开心了!”洛檬捧着画册,兴奋得原地蹦了两下。 可爱的样子惹得几个男士笑了起来:“我看你不是来工作的,是来追星的吧。” 洛檬娇俏地哼了一声:“想签我的工作室可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你们呀,当然是为了我的偶像啊。” 她开心地朝不远处的季泽予晃了晃手里的画册:“你看。” 季泽予笑了笑。 因为春夏的突然出现,中午临时决定聚餐。 出发的时候洛檬直接凑到春夏旁边,很亲热地挽住她的手。 春夏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洛檬愣了一下,看到她弯腰去拿包,便没多想。 “姐姐,你多久来一次工作室啊?”她走在春夏身边。 这声姐姐有几分陆壹的影子,但没有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无法心生排斥的亲近感。 “有事会来。”春夏回答。 吃饭的整个过程,洛檬都待在她身边,问东问西。春夏话很少,有些涉及隐私的问题不想回答,便干脆不回答。洛檬是个不会冷场的性格,一直挑着各种话题来说,气氛倒也不算冷。 聚餐结束,一众人回工作室。 季泽予这时才从男生中间走了过来,问春夏:“你回家吗?我送你。” 春夏说不用,季泽予也没坚持。 胖姑娘经过春夏身边的时候,再次偷偷提醒她:“你有时间的话看一下群里。” 她没有说透,最后留给春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壹很久没往春夏跟前凑了。 不再发自说自话的微信;不再在她下课的路上等她送她回家;不再从超市订食物送货上门。 仿佛凭空消失了。 那个总是叫着她姐姐,有趣又有教养的少年,就这样从春夏的生活了隐去了踪迹。 春夏还是老样子。有课的时候去一趟学校,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白天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夜里喝着咖啡赶稿。 季泽予曾经约她看电影,春夏拒绝了。 深秋在日渐降低的气温中悄然而至。 春夏在地图上搜索伯克利咖啡,市里有好几家。她一个一个点开详情看实景图,在最后一家看到了熟悉的logo。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春夏去伯克利的那天,穿了一件深色外套,宽松的毛衣,阔脚裤。 下午三点正是订单最多的时候,她排在队伍后面,到了柜台前,拿出一个罐子:“这种咖啡豆还有吗?” 接待她的正好是唐琪,瞧见那罐子便愣了一下。 瑰夏? 那两瓶绿标瑰夏? “这个豆子量很少,我们店里目前没有了,”她微笑着说,“可以请您到那边稍等片刻吗?” 春夏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一处帘子隔开的小包间。 唐琪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赶忙拿出手机给陆壹打电话。 陆壹困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着火了?干嘛给我打电话?” “你赶快下来,”唐琪压低声音说,“你送瑰夏的那个美女找上门了。” 陆壹神智不清醒地唔了一声,两秒钟后猛然拔高声音:“谁?” 唐琪一字一顿地重复:“拿着瑰夏的美女,现在正在店里。” 她刚说完,那边啪的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楼上一阵微不可查的咚咚咚。 一分钟不到,陆壹就套着毛衣和家居裤,顶着鸡窝头下来了。 唐琪给他指了指包厢的方向。他只看到一片深蓝色的衣角,却一眼就确定那个人是春夏。 陆壹洗了把脸,套上店里的围裙儿,亲手做了一杯咖啡。 店里正是忙的时候,他竟然被自己的店员嫌弃了:“陆壹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碍手碍脚的,正忙着呢,先去一边玩儿去。”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啦,”陆壹伸手去够方糖,“你再对我不尊敬,我就扣你工资哦。” “扣吧扣吧。”嫌弃他的正是店里的一把手,他的经理,不仅不尊敬,还反过来威胁,“你扣我一毛钱,我明天就带着大家辞职。” 陆壹瞬间气焰全无,笑嘻嘻地讨好:“芳姐别,我给你加一毛还不行么。” 这么没骨气的老板也是不多见了。 陆壹小心地越过忙忙碌碌的众人,端着咖啡走进春夏所在的包厢,放到她面前。 春夏抬起眼,他已经在对面坐下了,眼神里藏着一点隐隐约约,难以察觉的小幽怨。 “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呀?” “我来买咖啡豆。”春夏回答。 那两罐咖啡很快就被她消耗完了,她试过一些其他的,味道都不称心。没想麻烦他,但是她问过的其他咖啡店,都不供应这种咖啡豆。 “你喜欢喝那个,我叫人再给你定一些,到了给你送过去。”陆壹道。 不管能不能追,“先女孩子之忧而忧,后女孩子之乐而乐”是他的人生法则。 “谢谢。”春夏说,“多少钱,我付给你。” 阳光挺好的,陆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头发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揉一把。 “五毛。”他说。 春夏默不作声地看了他片刻,打开钱包,还真的摸了一枚五毛硬币出来。 竟然又是梅花的。 陆壹怀疑她是不是收藏了很多。 他把硬币按在桌面上划过来,收下了。 春夏端起漂亮的骨瓷杯子,喝了口咖啡。 和上次的味道不大相同,但一样的难喝。 说实话,这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咖啡。 然而陆老板对自己砸招牌的手艺一无所知,还十分诚恳地问:“好喝吗?” “不好喝。”春夏诚实地回答。 “……”陆壹面不改色地扯,“新口味,既然不好喝就不推出了。” “嗯,不要推出了。”春夏说着,又喝了一口。 陆壹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不禁怀疑,一个月没见她是不是学会了开玩笑,故意在逗自己。于是伸手将咖啡从她手中拿过来,抿了一口品尝。 转头就吐了。皱着眉难以置信:“卧槽,这是什么品种的□□?” 36.三块六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陆壹的一整天都是在蛋蛋的不适中度过的。 下课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一位迎面而来的美女小姐姐,西柚色小背心和浅蓝牛仔长裤, 细腰长腿, 发丝飞扬。童宪指给他看,说是他们系的系花。 刚刚吃过女人的亏的陆少爷提不起劲儿, 懒懒瞄了眼:“没姐姐漂亮。” 童宪:“哪个姐姐?” 陆壹瞥了他一眼:“你小姨。” “哦, 那是!”童宪挺直腰板与有荣焉, “不过各花入各眼嘛, 也许他们就喜欢这种妖艳型儿的。听说当时选系花的时候是搞投票的,我小姨那么出淤泥而不染肯定不会搞拉票那套。” 嘟啦啦说了一通,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诶, 叫小姨!不许叫姐姐, 少耍我流氓。” 陆壹从善如流, 笑嘻嘻对他叫了声:“你好, 小姨妈。” “……”童宪一脸便秘地骑出几米远,才憋出一句:“乖,大外甥。” 经过青年广场的时候, 刚巧又碰到谭风吟, 隔老远就用翻译腔的调子喊了一声:“哦,亲爱的老陆, 你的蛋还好吗?” 唰唰唰无数道目光集中过来。 陆壹面不改色心不跳,以同样的声调回了一句:“哦谢天谢地, 又长大了一寸呢。” “……” 童宪险些从自行车上栽下去。 调转车头就想离这两个神经病远一点。被陆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后座, 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崇高心态掷地有声道:“别走啊, 亲爱的小姨妈。” “……你先放手,我的大外甥。” 童宪沐浴着奇奇怪怪的围观目光,十分后悔没有戴个头盔出门。 三个人在路人的注目礼中向食堂骑过去。 为了忘掉刚才羞耻的一出表演,童宪挑起一个话题:“疯子,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系花了,还挺漂亮。” “你们系的系花,”谭风吟转头,“那不是老八女朋友吗?” 陆壹和童宪齐齐一顿。 “真的假的?” “谁知道,我又没见过,”谭风吟耸耸肩,“老八自己说的。” 停了片刻,童宪表示困惑:“这么漂亮咋看上老八那个怂包的?” 晚上老妈来了电话,老爸出差回来,叫他回家一起吃顿饭。说是吃饭,八成是听说他在学校惹事了,喊他回去挨训呢。 陆壹放下打了一半的游戏,下楼,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司机殷勤地为他打开车门。 “我姐也在?”他问。 “大小姐没回来。” 陆壹的神色轻松了一些。 车刚开出学校大门,他一直投向窗外的目光在某处停顿了一下,立刻出声:“停车。” 司机不敢违抗,依言靠边将车停稳,回过头来为难地看着他:“少爷,先生在家等着呢。” “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叫他们先吃,不用等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车门也被甩上。 在路边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陆壹跨在车上,在桥边等了不到两分钟,春夏骑着单车到了。 天色已经黑了,她大概没有看到他,目不斜视地经过。 “姐姐。”陆壹叫了一声,踩着脚踏跟上去。 春夏回头看了眼。 “刚下课吗?”陆壹声音含笑地问。 春夏嗯了声。 陆壹望了望前方昏暗的马路:“我送你回去吧。” 学校的位置有点偏,这么晚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不安全。 “不用了。”春夏说。 “没关系,保护美少女是我们男孩子应该做的。”陆壹笑着绕到她外侧,慢悠悠地骑着。 他不怕黑,平时倒没什么,前两天刚刚受过惊吓,这会儿走到春夏身侧,脑子总控制不住地去回想。 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个片段,经过人少的地方,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 “姐姐,你一个人走夜路,不会害怕吗?”他故作不经意地问。 很难理解一个女孩子会自己在家看恐怖片,还特意拉上窗帘,营造黑暗的氛围。这小时候得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吧。 “不会。”春夏回答。 这世上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见识过,就不会再害怕这些想象出来的玩意儿。 她转头看了陆壹一眼,大概是还记得那天他惊恐万状的样子,或者看透了此刻强自镇定下的紧张,再次道:“你不用送我。” 陆壹嘴角浅浅勾着,声线压得很温柔:“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说到做到,把春夏送到小区,又一路护送到家门口。 虽然是他自己强行跟来的,春夏进门时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 楼道里的灯光是暖黄色,将陆壹带笑的眉眼映照得柔和又好看。他摆摆手:“没关系。晚安,姐姐。” 看着门关上,陆壹收回手,转身的刹那,灯忽然灭了。 他吓了一跳,一声“卧槽”的同时猛地跺了一下脚,惊吓之下那一脚有如地震。声控灯再次亮起,他的心已经快跳出嗓子眼了。 身后刚刚合上的门又打开了,春夏站在那里,神色冷静地看着他壁虎般紧紧贴在墙上的样子。 “需要我送你下去吗?” …… 司机小刘一直跟着陆壹,接到电话后不过五分钟,就把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坐上车时,陆壹冷不丁问了句:“我爸上次找的那个风水师叫什么来着?” 他觉得那房子跟他相克,得找个大师算算风水。 小刘愣了下:“云大师。少爷找他有事吗?” “算了。”陆壹靠在座椅上摆了下手,他可能需要先补补肾。 回到陆宅时,晚餐刚刚结束。 一身严厉气场的陆爸爸正在客厅看财经新闻;年轻貌美到过分的陆妈妈从佣人手里接过刚刚切好的水果,一见陆壹便放下果盘站了起来。 “宝贝儿回来啦。” 陆爸爸从电视上抬起眼,视线扫过如同带风。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往沙发上一靠,态度强势:“过来。” “儿子还没吃饭呢。”陆妈妈已经拉着陆壹走向餐厅,一边张罗着让佣人热饭。 已经摆好姿势的陆爸爸被晾在客厅里,默默又打开了电视。 陆妈妈陪着陆壹吃完饭,两人才又回到客厅。 陆爸爸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陆壹一坐下,便听到他问:“听说你在学校里打架,把人腿打折了?” “嗯。” “还在校园里骑重机车,被人举报到教务处?” 陆壹姿态懒散地陷在沙发里,说:“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闭嘴!”陆爸爸气势汹汹地将拿在手里的杂志摔在茶几上,指着他的鼻子,“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去闹事的?成天吊儿郎当的,一点正事不做,吃喝嫖赌倒是五毒俱全。才开学一个月,你就犯了两次纪律,不想上给我趁早滚出国去!” “你凶什么凶嘛!”陆妈妈把果盘往茶几上一搁,“问都不问就乱发脾气,别人要是不惹他他会打人吗?” 陆爸爸怒道:“你也闭嘴,我教训他呢,你别给我捣乱。” 陆妈妈生气地站起身,拿起杂志摔回陆爸爸身上:“我生的儿子你凭什么教训,想教训你自己生一个啊。” “你!”陆爸爸气得无言以对。 陆妈妈哼了声,叉着腰气哄哄道:“我让你给我带个包你都能忘,你心里早就没有我了!上次你%¥@#%……” “……” 不是说好教训他的吗? 陆壹在沙发上毫无存在感地坐了片刻,从两人鸡飞狗跳的夹缝中间溜出去,上楼回房间。 咖啡研磨机是在几日后送货上门的。 但,送货员不是陆老板本人,而是一个临时被委以外派任务、摸不着头脑的店员。 这台机器是备用机,全新的,一次都没用过。老板要送人也能理解,毕竟家大业大,开个咖啡店跟玩儿似的,送台咖啡机也没什么稀奇。 但送人之前特意嘱咐他们先用两天,制造做旧效果,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门铃响起时,春夏正在上第一颗螺丝。 她松手,起身,“啪”地一下,因为连接不够坚固,拼成直角的两块木板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她皱了下眉,放下螺丝刀。 门外站着穿伯克利制服的店员,费劲地从箱子后面冒出头:“您好,您的咖啡机到了。” “我已经有了。”春夏说。 店员正在心里复习陆壹吩咐的那套说辞,以便在对方拒绝时从容应对,一听这话就愣掉了。 “啊?哦,那双抱歉,打扰了。” 春夏关上门。 店员抱着相当沉重的箱子艰难地转身,搭电梯下楼,对上一道来自花坛边暗中观察的眼神。 抱着箱子走过去,把春夏的话汇报一遍。 37.三块七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这是季泽予创办的君子之泽漫画社, 十多个画手和几个运营成员, 老人多是A大同届的同学,这两年新加入的成员在微博上都小有人气。 搞创作的自由职业, 对出勤没有要求, 创业初期画手大多在家里画画,按时交稿即可。后来工作室规模大了些, 季泽予在写字楼租了办公室,虽然没有明确要求, 但成员们几乎都选择每天到办公室打卡上班。同事之间的氛围很好。 春夏作为君子之泽的核心人物, 被季泽予要求着参加过几次聚会, 平时很少露面。工作群里也从不主动发言, 有人艾特才会回复。重要的事情季泽予会单独通知她。 办公室装修得轻松舒适, 三张木制长会议桌便是大家的工作台, 放着十几台电脑和手绘屏,杂七杂八的收纳架和各种用品占满了桌子;墙上装饰着几幅风格独特的画作, 还有一个一米宽的牛皮纸卷,记录一些重要待办事项;角落里有舒适的懒人沙发, 地毯,还有一架装满了零食的柜子,旁边是放冷饮的冰箱。 春夏进来的时候,正有人从里面抱了满怀的可乐出来。 “夏木大大来啦。”那人喊了一声。 有说有笑的办公室众人将视线投了过来,各自打招呼。春夏挨个回应着。 与此同时通过里间办公室的玻璃门, 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正趴在季泽予的办公桌上, 翘着脚跟他说话。季泽予靠在椅子上, 姿态闲适,眼里含笑。 春夏虽然不常来,也拥有自己的一个位置,因为时常不用,已经被旁边的同事霸占。 那是个胖乎乎的短发女孩子,连忙把自己的各种杂物扒拉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我桌子太乱了。” 春夏说没关系。 胖姑娘把手里的一盒流心挞往她这边一推:“尝尝这个,超好吃。” 春夏摇头拒绝了。 季泽予推开门走了出来,女孩子跟在他身后。挺漂亮的,打扮很时尚,妆化得很好,身材也很好。 “春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洛檬,新加入的成员。”季泽予在洛檬的腰上虚扶了一把,指着春夏,笑着说,“这是夏木,你的偶像。” 洛檬果真露出一副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式激动表情,小跑着朝春夏而来。“夏木大大!” 胖姑娘借着拿回流心挞的姿势,飞快地在春夏耳边说了一句:“小心她。” 洛檬经过一张办公桌时,弯腰从两个男同事的桌子上伸手过去,抽了一本画册出来。然后在春夏面前蹲下来,下巴垫在桌子上,眨巴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说:“大大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连载第一部漫画的时候我就开始追了。” 春夏签完名字递还回去。 “哇,太开心了!”洛檬捧着画册,兴奋得原地蹦了两下。 可爱的样子惹得几个男士笑了起来:“我看你不是来工作的,是来追星的吧。” 洛檬娇俏地哼了一声:“想签我的工作室可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你们呀,当然是为了我的偶像啊。” 她开心地朝不远处的季泽予晃了晃手里的画册:“你看。” 季泽予笑了笑。 因为春夏的突然出现,中午临时决定聚餐。 出发的时候洛檬直接凑到春夏旁边,很亲热地挽住她的手。 春夏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洛檬愣了一下,看到她弯腰去拿包,便没多想。 “姐姐,你多久来一次工作室啊?”她走在春夏身边。 这声姐姐有几分陆壹的影子,但没有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无法心生排斥的亲近感。 “有事会来。”春夏回答。 吃饭的整个过程,洛檬都待在她身边,问东问西。春夏话很少,有些涉及隐私的问题不想回答,便干脆不回答。洛檬是个不会冷场的性格,一直挑着各种话题来说,气氛倒也不算冷。 聚餐结束,一众人回工作室。 季泽予这时才从男生中间走了过来,问春夏:“你回家吗?我送你。” 春夏说不用,季泽予也没坚持。 胖姑娘经过春夏身边的时候,再次偷偷提醒她:“你有时间的话看一下群里。” 她没有说透,最后留给春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壹很久没往春夏跟前凑了。 不再发自说自话的微信;不再在她下课的路上等她送她回家;不再从超市订食物送货上门。 仿佛凭空消失了。 那个总是叫着她姐姐,有趣又有教养的少年,就这样从春夏的生活了隐去了踪迹。 春夏还是老样子。有课的时候去一趟学校,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白天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夜里喝着咖啡赶稿。 季泽予曾经约她看电影,春夏拒绝了。 深秋在日渐降低的气温中悄然而至。 春夏在地图上搜索伯克利咖啡,市里有好几家。她一个一个点开详情看实景图,在最后一家看到了熟悉的logo。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春夏去伯克利的那天,穿了一件深色外套,宽松的毛衣,阔脚裤。 下午三点正是订单最多的时候,她排在队伍后面,到了柜台前,拿出一个罐子:“这种咖啡豆还有吗?” 接待她的正好是唐琪,瞧见那罐子便愣了一下。 瑰夏? 那两瓶绿标瑰夏? “这个豆子量很少,我们店里目前没有了,”她微笑着说,“可以请您到那边稍等片刻吗?” 春夏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一处帘子隔开的小包间。 唐琪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赶忙拿出手机给陆壹打电话。 陆壹困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着火了?干嘛给我打电话?” “你赶快下来,”唐琪压低声音说,“你送瑰夏的那个美女找上门了。” 陆壹神智不清醒地唔了一声,两秒钟后猛然拔高声音:“谁?” 唐琪一字一顿地重复:“拿着瑰夏的美女,现在正在店里。” 她刚说完,那边啪的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楼上一阵微不可查的咚咚咚。 一分钟不到,陆壹就套着毛衣和家居裤,顶着鸡窝头下来了。 唐琪给他指了指包厢的方向。他只看到一片深蓝色的衣角,却一眼就确定那个人是春夏。 陆壹洗了把脸,套上店里的围裙儿,亲手做了一杯咖啡。 店里正是忙的时候,他竟然被自己的店员嫌弃了:“陆壹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碍手碍脚的,正忙着呢,先去一边玩儿去。”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啦,”陆壹伸手去够方糖,“你再对我不尊敬,我就扣你工资哦。” “扣吧扣吧。”嫌弃他的正是店里的一把手,他的经理,不仅不尊敬,还反过来威胁,“你扣我一毛钱,我明天就带着大家辞职。” 陆壹瞬间气焰全无,笑嘻嘻地讨好:“芳姐别,我给你加一毛还不行么。” 这么没骨气的老板也是不多见了。 陆壹小心地越过忙忙碌碌的众人,端着咖啡走进春夏所在的包厢,放到她面前。 春夏抬起眼,他已经在对面坐下了,眼神里藏着一点隐隐约约,难以察觉的小幽怨。 “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呀?” “我来买咖啡豆。”春夏回答。 那两罐咖啡很快就被她消耗完了,她试过一些其他的,味道都不称心。没想麻烦他,但是她问过的其他咖啡店,都不供应这种咖啡豆。 “你喜欢喝那个,我叫人再给你定一些,到了给你送过去。”陆壹道。 不管能不能追,“先女孩子之忧而忧,后女孩子之乐而乐”是他的人生法则。 “谢谢。”春夏说,“多少钱,我付给你。” 阳光挺好的,陆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头发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揉一把。 “五毛。”他说。 春夏默不作声地看了他片刻,打开钱包,还真的摸了一枚五毛硬币出来。 竟然又是梅花的。 陆壹怀疑她是不是收藏了很多。 他把硬币按在桌面上划过来,收下了。 春夏端起漂亮的骨瓷杯子,喝了口咖啡。 和上次的味道不大相同,但一样的难喝。 说实话,这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咖啡。 然而陆老板对自己砸招牌的手艺一无所知,还十分诚恳地问:“好喝吗?” “不好喝。”春夏诚实地回答。 “……”陆壹面不改色地扯,“新口味,既然不好喝就不推出了。” “嗯,不要推出了。”春夏说着,又喝了一口。 陆壹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不禁怀疑,一个月没见她是不是学会了开玩笑,故意在逗自己。于是伸手将咖啡从她手中拿过来,抿了一口品尝。 38.三块八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陆壹不慌不忙, 把面镜打开, 扫了眼杵在马路边的那一帮墨镜青年。 总统出巡规格的阵仗吸引了不少路人侧目,被围观的这些稀有动物脸皮比城墙厚,有个缺货正冲经过的小女生飞吻呢。 陆少爷觉得这群2b太给他丢人了。 “你带这么多人去你小姨家, 合适吗?” 他轻飘飘一句,给了童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随即关上面镜,在保安大叔伸手捕捉他的慢动作中,踩着轰鸣声绝尘而去。 童宪在原地还没琢磨明白,看到保安猛地逼近的怒气狰狞的脸, 反射性后退一步, 心虚想跑。 好在谭风吟不知何时走了上来,指着陆壹走的方向铿锵有力道:“大叔你快抓住那个破坏纪律的, 在校园里骑车,这不是拿大家的安全当儿戏吗!” 保安正要兴师问罪的话就拐了弯:“可不是吗!” 谭风吟三言两语把保安糊弄过去, 童宪跟着他往回走的时候,才琢磨过味儿来。 一帮狼崽子心怀叵测,带去小姨家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指挥着把东西全装上自己的车, 他直起身一挥手:“今个儿谢谢兄弟们来助阵,也没多少东西, 就不麻烦你们跟着白跑一趟了,回头我再请你们吃饭啊。” 从前他在发小圈里是小媳妇的人设, 如今借着神仙小姨的光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也没人表示不满。 谭风吟跟着要上车的时候还被他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推了下去。 谭风吟捂着胸口一脸震惊:“干啥玩意儿?” “我得保证我小姨的人身安全, ”责任重大的童外甥严肃道,“接下来的行程你不方便参与,退下吧。” “你小姨不就是我小……”谭风吟话都没说完,被大气沉稳的奔驰甩了一脸尾气。 春夏自始至终都在后座上安静得像不存在,童宪回头看了好几次,确认自己没把她也落下。 “刚才那个,还有骑摩托车的那个,是我最好的两个兄弟,”虽然这两个所谓的好兄弟刚刚分别被他大义灭亲了,童宪还是给春夏特别介绍了一下,“就是嘴贫点,人是好的,绝对信得过。” 春夏点了点头,但看起来更像是礼节性的敷衍。 等到达目的地楼下时,童宪又想吞回自己那句话了。 ——陆壹比他们还早到,哈雷停在香樟树下头,他蹲在花坛边上,右手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俩人一人一瓶AD钙奶,边喝边聊正开心。 地上放着两个相当大的大果篮,其中一个的保鲜膜破了个洞,最顶上的一颗苹果大约是被抠出来了,此刻正在小女孩手里抱着,又大又红。 SUV停下的时候,陆壹也从花坛上跳了下来,拎起大果篮,悠悠哉哉地走过来。 童宪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地址呢?” “你刚才问你小姨的呀。”陆壹笑眯眯。 “哦,也对。” 春夏已经自行从后备箱搬下一个大行李箱,陆壹把没喝完的奶揣进裤兜,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箱子。 “我来吧。” 没给春夏拒绝的机会,他直接提着把手,单手把足有20斤的箱子拎了起来,大步走进单元的玻璃门。 “诶,不对啊,我明明在车上才问的……” 终于把脑子里别着的那根筋掰正,童宪从后备箱一抬头,人已经没影子了。 春夏租的是套两居室,房子很新,装修完就没住过人的,因此家具并不是很齐全。□□十平米的面积,采光很好,一片敞亮。 客厅有一个大阳台,封闭装修,届时装上一个秋千吊椅,铺上地毯,便是一个情调别致的小空间。 “你一个人住套二吗?”东西都从电梯里运上来,童宪坐在箱子上休息。 找房子的时候每个中介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春夏“嗯”一声,懒得解释。 她需要一个单独的工作室画画。但书房这个词像是被人刻意遗忘了,然而每当提起,又总能得到对方的恍然大悟。 童宪看看房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据他所知,姨姥姥家的经济状况自从姨姥爷得病提前退休之后就不大好,还有个小表舅先天身体不好常年在吃药的。这房子的地段虽然说不上好,但在A市的房价,月租少说也三千起步,对他们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还不够买双球鞋的。 他挠挠头,想着让老妈怎么帮衬一下,又觉得之前那么艰难的时候姨姥姥都没开口,现在肯定也不会接受。 “小姨,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吗?”童宪想了半天,问。 春夏正在整理一个箱子,里面是用泡沫小心垫着的手绘屏。 “画画。”她说。 一个清冷的,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 童宪就不好意思再问。 “姐姐喜欢喝咖啡吗?” 陆壹在帮忙收拾东西,看到小半箱的速溶咖啡粉,各种口味。 春夏抬起眼睛,又垂下,没说话。 陆壹没听到声音,扭头,她顾自整理。 箱子下头有个没封皮的线稿本,看样子已经年代久远,纸页微微泛黄。 第一张画的线条很丰富,甚至打眼看去有些乱,陆壹研究了会儿才发现是一只构造奇特的怪物,上好色大概会很华丽。 “姐姐,你这个画的是什么?” 还没转过身,本子便被夺走了。 春夏将本子收进一个抽屉,继续之前的动作,没看他,没说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壹看到她眉头下压的、小到几乎看不出的弧度,有点挫败,从兜里掏出娃哈哈吸了口。 毕竟是女孩子的东西,他们不好乱拆,按照春夏的意思把箱子搬到合适的地方,便无所事事了。 童宪转了几圈,打算献出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拖地,结果连拖把都没有。 不得不和陆壹一起撤退了。 “小姨,那我们先走了,”童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叫我,我们都很闲的。” 春夏站了起来,“今天谢谢你们。” 陆壹发誓自己真的有看到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童宪还在傻不拉几地笑:“别客气啊,我们是亲戚嘛。你没事就上我们家吃饭吧,离得也不远,我来接你半个小时就到了,我爸厨艺很厉害的。” 不晓得是不会说客套话,还是懒得应酬,春夏回答:“不用了。” 童宪:“……” 他咳了一下,拉着陆壹出门:“那你收拾好早点休息。” 陆壹正饶有兴致地倚在门框上不知琢磨什么,被他拽着往外拖,扭头冲春夏摆了摆手,笑得格外甜。 “姐姐再见。” 童宪摁了电梯,后知后觉地嘀咕道:“我小姨你怎么叫姐姐啊,那不是差了辈分,我得叫你叔叔了吗?不行,少占我便宜。” “叔叔就算了,”陆壹抱着手臂靠在电梯壁上,“叫我小姨夫吧。” “……”童宪呸了一声,“想得美你!” “臭不要脸的我看你就是想趁机占我便宜,懂不懂长幼有序啊?”下到一楼的时候童宪还在叭叭叭不停。 陆壹但笑不语,跨上哈雷。 “老陆我告诉你,别的女的你随便撩,别打我小姨主意啊。谁敢对我小姨动歪心思,我第一个不同意。” 陆壹点头附和,眼神却看不出多少诚意:“说的是,坚决不允许。” 他正要戴上头盔,顿了下,转向童宪:“我上回给你那个硬币呢?” “什么硬币?” “打赌的时候,我押的那个五毛。”陆壹说,“你花了吗?” “……就五毛钱我上哪儿花去,你还好意思说,”童宪转着车钥匙,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谁知道弄哪儿去了,也许喝多了落在酒吧就没收起来。” 依陆壹多年的了解,就算他押根雪糕棍子,童宪也会收起来的。 他戴上头盔,“回去给我找找,找不着提头来见。” 事实证明,童·小媳妇·宪没有辜负他的人设。 那天酒确实喝得不少,但走的时候他不仅记得拿了谭风吟的钱包和陆壹的五毛钱,还惯例老妈子似的提醒两个人不要落东西。 到家的时候把东西交给了他妈,说自己赚回来的,还嘱咐他妈给那个五毛钱找个好点的盒子装着,神仙开过光的呢。童妈妈还真的找了个好几千的盒子供着那个五毛钱。 他把硬币还给陆壹的时候,是在体育馆,正准备打球呢。 那还真的不是一枚普通五毛,是在九十年代发行的梅花五角硬币,有段时间曾经掀起收藏热潮,价格最高曾达到几十元一枚。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 39.三块九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陆壹从善如流, 笑嘻嘻对他叫了声:“你好,小姨妈。” “……”童宪一脸便秘地骑出几米远,才憋出一句:“乖, 大外甥。” 经过青年广场的时候, 刚巧又碰到谭风吟, 隔老远就用翻译腔的调子喊了一声:“哦, 亲爱的老陆,你的蛋还好吗?” 唰唰唰无数道目光集中过来。 陆壹面不改色心不跳,以同样的声调回了一句:“哦谢天谢地, 又长大了一寸呢。” “……” 童宪险些从自行车上栽下去。 调转车头就想离这两个神经病远一点。被陆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后座,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崇高心态掷地有声道:“别走啊, 亲爱的小姨妈。” “……你先放手,我的大外甥。” 童宪沐浴着奇奇怪怪的围观目光,十分后悔没有戴个头盔出门。 三个人在路人的注目礼中向食堂骑过去。 为了忘掉刚才羞耻的一出表演,童宪挑起一个话题:“疯子, 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系花了,还挺漂亮。” “你们系的系花,”谭风吟转头, “那不是老八女朋友吗?” 陆壹和童宪齐齐一顿。 “真的假的?” “谁知道, 我又没见过, ”谭风吟耸耸肩,“老八自己说的。” 停了片刻, 童宪表示困惑:“这么漂亮咋看上老八那个怂包的?” 晚上老妈来了电话, 老爸出差回来, 叫他回家一起吃顿饭。说是吃饭,八成是听说他在学校惹事了,喊他回去挨训呢。 陆壹放下打了一半的游戏,下楼,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司机殷勤地为他打开车门。 “我姐也在?”他问。 “大小姐没回来。” 陆壹的神色轻松了一些。 车刚开出学校大门,他一直投向窗外的目光在某处停顿了一下,立刻出声:“停车。” 司机不敢违抗,依言靠边将车停稳,回过头来为难地看着他:“少爷,先生在家等着呢。” “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叫他们先吃,不用等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车门也被甩上。 在路边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陆壹跨在车上,在桥边等了不到两分钟,春夏骑着单车到了。 天色已经黑了,她大概没有看到他,目不斜视地经过。 “姐姐。”陆壹叫了一声,踩着脚踏跟上去。 春夏回头看了眼。 “刚下课吗?”陆壹声音含笑地问。 春夏嗯了声。 陆壹望了望前方昏暗的马路:“我送你回去吧。” 学校的位置有点偏,这么晚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不安全。 “不用了。”春夏说。 “没关系,保护美少女是我们男孩子应该做的。”陆壹笑着绕到她外侧,慢悠悠地骑着。 他不怕黑,平时倒没什么,前两天刚刚受过惊吓,这会儿走到春夏身侧,脑子总控制不住地去回想。 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个片段,经过人少的地方,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 “姐姐,你一个人走夜路,不会害怕吗?”他故作不经意地问。 很难理解一个女孩子会自己在家看恐怖片,还特意拉上窗帘,营造黑暗的氛围。这小时候得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吧。 “不会。”春夏回答。 这世上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见识过,就不会再害怕这些想象出来的玩意儿。 她转头看了陆壹一眼,大概是还记得那天他惊恐万状的样子,或者看透了此刻强自镇定下的紧张,再次道:“你不用送我。” 陆壹嘴角浅浅勾着,声线压得很温柔:“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说到做到,把春夏送到小区,又一路护送到家门口。 虽然是他自己强行跟来的,春夏进门时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 楼道里的灯光是暖黄色,将陆壹带笑的眉眼映照得柔和又好看。他摆摆手:“没关系。晚安,姐姐。” 看着门关上,陆壹收回手,转身的刹那,灯忽然灭了。 他吓了一跳,一声“卧槽”的同时猛地跺了一下脚,惊吓之下那一脚有如地震。声控灯再次亮起,他的心已经快跳出嗓子眼了。 身后刚刚合上的门又打开了,春夏站在那里,神色冷静地看着他壁虎般紧紧贴在墙上的样子。 “需要我送你下去吗?” …… 司机小刘一直跟着陆壹,接到电话后不过五分钟,就把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坐上车时,陆壹冷不丁问了句:“我爸上次找的那个风水师叫什么来着?” 他觉得那房子跟他相克,得找个大师算算风水。 小刘愣了下:“云大师。少爷找他有事吗?” “算了。”陆壹靠在座椅上摆了下手,他可能需要先补补肾。 回到陆宅时,晚餐刚刚结束。 一身严厉气场的陆爸爸正在客厅看财经新闻;年轻貌美到过分的陆妈妈从佣人手里接过刚刚切好的水果,一见陆壹便放下果盘站了起来。 “宝贝儿回来啦。” 陆爸爸从电视上抬起眼,视线扫过如同带风。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往沙发上一靠,态度强势:“过来。” “儿子还没吃饭呢。”陆妈妈已经拉着陆壹走向餐厅,一边张罗着让佣人热饭。 已经摆好姿势的陆爸爸被晾在客厅里,默默又打开了电视。 陆妈妈陪着陆壹吃完饭,两人才又回到客厅。 陆爸爸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陆壹一坐下,便听到他问:“听说你在学校里打架,把人腿打折了?” “嗯。” “还在校园里骑重机车,被人举报到教务处?” 陆壹姿态懒散地陷在沙发里,说:“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闭嘴!”陆爸爸气势汹汹地将拿在手里的杂志摔在茶几上,指着他的鼻子,“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去闹事的?成天吊儿郎当的,一点正事不做,吃喝嫖赌倒是五毒俱全。才开学一个月,你就犯了两次纪律,不想上给我趁早滚出国去!” “你凶什么凶嘛!”陆妈妈把果盘往茶几上一搁,“问都不问就乱发脾气,别人要是不惹他他会打人吗?” 陆爸爸怒道:“你也闭嘴,我教训他呢,你别给我捣乱。” 陆妈妈生气地站起身,拿起杂志摔回陆爸爸身上:“我生的儿子你凭什么教训,想教训你自己生一个啊。” “你!”陆爸爸气得无言以对。 陆妈妈哼了声,叉着腰气哄哄道:“我让你给我带个包你都能忘,你心里早就没有我了!上次你%¥@#%……” “……” 不是说好教训他的吗? 陆壹在沙发上毫无存在感地坐了片刻,从两人鸡飞狗跳的夹缝中间溜出去,上楼回房间。 咖啡研磨机是在几日后送货上门的。 但,送货员不是陆老板本人,而是一个临时被委以外派任务、摸不着头脑的店员。 这台机器是备用机,全新的,一次都没用过。老板要送人也能理解,毕竟家大业大,开个咖啡店跟玩儿似的,送台咖啡机也没什么稀奇。 但送人之前特意嘱咐他们先用两天,制造做旧效果,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门铃响起时,春夏正在上第一颗螺丝。 她松手,起身,“啪”地一下,因为连接不够坚固,拼成直角的两块木板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她皱了下眉,放下螺丝刀。 门外站着穿伯克利制服的店员,费劲地从箱子后面冒出头:“您好,您的咖啡机到了。” “我已经有了。”春夏说。 店员正在心里复习陆壹吩咐的那套说辞,以便在对方拒绝时从容应对,一听这话就愣掉了。 “啊?哦,那双抱歉,打扰了。” 春夏关上门。 店员抱着相当沉重的箱子艰难地转身,搭电梯下楼,对上一道来自花坛边暗中观察的眼神。 抱着箱子走过去,把春夏的话汇报一遍。 陆壹跳下地,抬头朝上面瞅了瞅。 “现在怎么办?”店员问。 “搬回去吧。”陆壹抓抓头发。 店员点点头,正要走向车子,又被叫住。 “家里开灯了吗?”陆壹问。 “没啊。”店员一脸茫然地说,“大白天这么亮,不用开灯啊。” “她在看电影吗?” “没……”店员记得刚才视线中,客厅地上一片木板,便道,“好像在组装柜子吧。” 自己组装柜子? 陆壹摸了摸眉毛。这种大家具,一个女孩子应该搞不定。 “你说,我应该上去吗?” “人家已经有咖啡机了啊,你还上去干嘛。”一头汗的店员无比耿直地回答。 陆壹眼皮一掀,斜瞄着他:“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双手已经快要断掉了,被拖着不能走的店员一脸痛苦:“……那,你上去?” 陆壹活动了一下肩膀,煞有介事地撸起卫衣袖子。 “既然你强烈要求我上去,那我就上去吧。” 店员:??? 春夏不知道刚才季泽予有没有看到她进来。 眼下她并不想见到他。 脚步声藏在风声中,她立刻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闯入视线的身影修长高挑,运动短裤下的双腿很结实,肌肉饱满,却又和少年人独有的清瘦感相得益彰。 但浑身还是那头金亚麻色的头毛最惹人眼。 半长不短,带着蓬松的微卷。 陆壹一句“姐姐”还没叫出口,春夏已经抬步要从他身旁绕过。 “哎……”他错身一步,挡住她的路。 “又不记得我了?” 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二两次吃瘪都在同一个人身上,陆壹说不出新奇还是困惑,盯着她那双漂亮又清冷的眼睛打量,“你不会是脸盲吧?” 他站在一个并不会冒犯的安全距离之外,春夏还是立刻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头,眉头再次压下一个陆壹很熟悉的弧度。 40.四块 周五连载日, 《奇纪》照常更新。 周六, 番外准时掉落。 细心的粉丝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以往社长大人亲自操刀的番外,都是以Q版的形式,可爱的三头身小人, 金毛小陆壹最喜欢跟在漂亮的小春夏后面, “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这次的番外却变成了正常的九头身人体,而那和原版丝毫不差的画风,分明就是夏木大大本人。 画的是那天陆壹带她去兜风。 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骑着机车意气风发地登场; 抱着猫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 偷亲她嘴角; 将她的手拽到他腰上; 给她暖手; 色眯眯地看着她:“我也可以钻进你怀里吗?” 最后是两人并肩坐在田埂上, 咪咪爬上陆壹的肩膀。黑色帅气的机车停在身后路旁,一望无际的麦田之后, 是壮阔恢弘的夕阳。 日暮连归骑, 长川照晚霞。 评论里一片疯魔: 【啊啊啊啊夏木大大亲手画的番外!甜死我算了!】 【这是真的日常啊!社长本人就这么可爱这么帅的吗?】 【这屏保我一辈子不会换了![图片]】 …… 也有人在问: 【社长去哪里了呢,好几天没发微博了。】 “社长去哪儿了?好几天没来了。”打扫卫生的小妹也这样问。 “家里有点事要处理,忙完就回来了。”谭风吟瞧了眼桌子上已经凉掉的饭菜,“去热一下。” 陆壹失去消息的第五天, 春夏和前四天一样,带着咪咪到办公室,如常地画画,并接手原本属于陆壹的工作:处理各种各样的邮件;与各种各样的客户交涉;以及其他除了画画之外的所有琐碎事宜。 说起来似乎很简单, 看他每天坐在这里也似乎很轻松, 但原来不值一提的琐事加起来足够让人焦头烂额, 一个拖泥带水的客户, 就能占用一整天的时间。 只有一个社长和一个成员的O.S漫画社, 少了一个人也仍然运转得下去,一切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春夏画起画来忘记时间,再也没有人从她的电脑旁边探出一颗头,提醒她该吃饭了。 童宪跟谭风吟时常过来,但除了给她带点吃的,修一修很久不死一次机的电脑,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发现自己都低估了春夏。她一个人也能将这个小小的工作室维持下去,就连跟客户扯皮这种难以想象她会做的事情,她也真的都做了。 她只是很少说话。 原来之前和陆壹在一起时的状态,已经是她话多的样子了。 唯一一个毫无变化的是咪咪。 它似乎没有发觉身边有一个人不见了,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该闹闹,皮起来能把工作室搞得一地狼藉,有什么不满意了就对着春夏嗷嗷嗷地指责。 童宪跟谭风吟对这个“侄女”特别稀罕,可是咪咪对他们不屑一顾,不给摸不给抱不陪玩。 童宪给它喂牛肉的时候,总是趁机撸一把它的尾巴梢。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是不是把你爹都忘了?” 咪咪喜欢趴在打印机上面睡觉。那个位置正对着婚纱照。 晚上回家的时候,春夏将她从打印机上抱下来,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咪咪刚睡醒的时候很乖,被她抱着并不闹,滴溜圆的眼睛跟她一起瞅着墙上的照片。 六月一日,陆壹消失的第十五天。 春夏买了一个草莓奶油蛋糕,回到家,插上一支蜡烛,关了灯,点燃。 黑暗中她坐在地毯上,看着那只孤独的烛火轻轻晃动。 咪咪跳上桌子,鼻子凑上蛋糕闻了闻,又伸出舌头来舔。 春夏没有阻止,她只是对着咪咪身后的空气说了一声:“生日快乐。” 陆家的情况一团糟。 陆妈妈伤心之下要闹离婚——这么多年她吵吵闹闹,无论怎么吵架怎么发脾气,嚷着要把陆爸爸赶出家门,也从来没提过这两个字。 她任性,娇蛮,但心里的分寸其实很清楚。 她知道陆爸爸的底线在哪里,天天在惹怒他的边缘疯狂试探,但不越雷池半步。 这一次着实是严重,不仅要离婚,还什么财产都不要,只要带儿子走。 陆爸爸不点头,被赶出了卧室,这段时间都睡在客房。 夫妻两人的冷战闹得惊天动地,陆壹出国的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人身自由还是被限制在三楼的房间,门口保镖看守,落地窗被焊死。 房间门打开的时候,他正专心致志地对着电脑,屏幕上是3维软件制作的尚未成型的虚拟空间。 “你做什么呢?”谭风吟将蛋糕放到桌子上,“模型?” 童宪瞟了眼屏幕,一顿,脑袋凑过去看了片刻:“你想把《奇纪》做成动画?” 陆壹被打断了思绪,转过椅子:“你们怎么来了?” “卧槽,”童宪瞪着他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你怎么颓废到胡子都不刮了。” “我都两天没睡了。”陆壹说着,伸了个懒腰,“你们到底怎么进来的,我爸呢?” “今天好歹你生日啊,陆叔同意我们进来陪你一会儿。”谭风吟指了指门的方向,口型道,“盯着呢。” 童宪打开外带的好酒好菜,一边道:“陆叔到底还让不让你出国了,一直关着你也不是办法啊,连我们都不让见。” “防的就是我们俩。”谭风吟倒是很明白,“好不容易探个监,来喝一杯。” “姐姐怎么样了?”陆壹搓了搓脸,问。 “她挺好的,每天早上去上班,到点回家,没啥事。有我跟风子照应着,你甭担心。”童宪递过来一双筷子,“你要不给她打个电话?” 陆壹沉默了一会儿,却道:“算了。我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出去。” 一声不吭就走,都这么久了,冷不丁再去撩拨一下,也太混蛋了。 说是这么说,临了两人离开的时候,他还是道:“帮我给她带个东西。” 那是个巴掌大的小玻璃罐,里头装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男孩子出门不带包,也没地方藏,童宪往之前装餐盒的塑料袋子里一丢。 陆壹的眉毛拧了拧:“……一会儿你给我擦干净。” “干净着呢,没弄脏。”童宪把口子一系,拎着出门。 保镖往他手上瞄了一眼,童宪毫不避讳地提起来:“都是垃圾。” 半透的袋子隐约看出餐盒的轮廓,保镖这才收回视线。 童宪来敲门的时候,蜡烛已经烧完,奶油被咪咪舔掉了一小块。 春夏把蛋糕从它嘴边拿走,打开灯,开门。 童宪把东西递过来:“老陆让我给你的。” 春夏把那个玻璃罐子接过来。 “他说虽然他现在人不在,该给的钱不能少。”童宪有点迷茫,“——什么意思啊,他怎么还问你要钱?” 春夏取出那张纸条。 上头画的是一幅小画,脸蛋胖乎乎的小男孩被关在铁门后面,抓着铁栏杆,哭得委屈巴巴。 旁边的对话框里写着:【我很快就出来了,等着我。】 “他人好好的,就是暂时出不来,你安心等着,别的什么都不用想。”童宪又道。 春夏捏着那张纸条,点了点头。 41.四块一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春夏坚持将螺丝拧到底, 才去开门。 陆壹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 牛仔裤, 随意而帅气地站在门外, 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背后是仲秋时节天高云远的晴朗之色,他笑得如同树梢顶上最受阳光雨水宠爱的那颗红果子。 他朝春夏眨了下眼睛, 俏皮又风骚。长得让人嫉妒的睫毛如蝶翼扇动空气,皮肤比许多女孩子还要更细腻白皙。 “我猜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他以一种自信、存着些微暧昧的口吻说。 春夏穿一件杏色的棉麻衬衣, 下面是同样材质和颜色的长裙, 腰身上带一根白色飘带。她的脸色也是同样的舒适安然。 “你猜错了。” 也许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陆壹已经有了免疫力,闻言微微一笑:“那我自告奋勇给你帮忙,姐姐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除了天生的嗓音清澈悦耳一些,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比旁人多什么特别, 却总能将一声姐姐叫的比谁都甜。 但又不腻。 让人忍不住对他多一些注意, 再多一些偏爱。 也许春夏对她比对亲外甥童宪还要多一些的容忍,就是因为这种像弟弟的感觉。 她转身先进去。陆壹看到她脚上的针织长袜就那样直接踩在地板上。 上次也是这样, 她喜欢光着脚。 他跟着进来, 便瞧见客厅里那一堆堆的白色木板已经组合起来了一部分, 进度估算10%。 看来她不是客气, 是真的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但陆壹还是厚着脸皮进来了, 并厚着脸皮从她手中接过螺丝刀, 义正词严地说:“这种粗活还是让男人来吧, 女孩子的手要小心保护。” 春夏没有和他争, 只是转头拿起了另一把螺丝刀。 陆壹盘腿坐在地上,拿起那张安装说明,仔细研读起来。认真时习惯性微微皱起眉头,比高考时看阅读理解还更专注。 宜家的很多家具其实还不错,方便,简约,说明书也时常简洁得让人想敲爆编写作者的脑袋。 从小和各种模型、机械打交道的男孩子,在安装上有相当不错的天赋。陆壹看了前三幅图,便明白这组柜子是如何安装的了。本着不出错不丢人的原则,他还是认真通读到底。 统共不过两分钟时间,他抬头时,春夏已经高效而高质量地将进度又推进了10%。但木板有些重量,她一个人一边固定一边组装有点难度。 陆壹起身,从她手中接过那块比她的身高还要长上一些的木板。“我来吧。姐姐,你帮我扶着那边就好,小心不要受伤。接下来的交给我了。” 他指挥若定,颇有一种总工程师的派头。春夏从善如流,绕到另一侧,扶稳架子。 陆壹今天的表现还是很长脸的。 干起活来凝神专注,动作麻利中透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和浑然天成的帅气。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流畅,每一处拼接都分毫不差,每一颗螺丝都拧得完美无缺。 那股认真劲儿,仿佛在创作一件精美到细微的艺术品。 他的手很好看,因为养尊处优而保养得很好,没有多余的汗毛,手背连接到手臂的青筋微微凸起,是独属于男孩子的性感。 后半程春夏基本没出什么力,只在需要的时候在某一个地方起一个支撑的作用。 10月份的天气,不算凉,也不太热。 陆总工程师终于将这个三开门的柜子完工时,额头鬓边已经满是汗水。 他呼了口气,退后一步,最后检阅自己的作品,有无遗漏。确认后,他随手把螺丝刀往工具箱里一抛,稳稳落入。 “怎么样?”他美滋滋地挑了下眉,邀功的小心思藏不住。 春夏点头道:“谢谢你。” 陆壹彬彬有礼地一欠身,微笑:“应该的,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这个柜子应该是卧室用的,但女孩子的卧室他不好擅进,绅士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帮你搬进房间吗?” 春夏说不用,他便没坚持。 “好热。”陆壹扯开卫衣领子扇了两下,瞧见茶几上放着一只什么地方发的小扇子,拿起来扇着。 春夏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箱,陆壹蹲到她身边,给她也扇着,殷勤地问:“姐姐热吗?” “我不热。”春夏说。 陆壹看到她光洁干净的脸。好吧,他已经热得浑身是汗了,她仍然清清凉凉的,这是什么体质啊?夏天最热的时候好像也没见她出过汗。 他还挺想看她出汗的样子。 咳……陆壹连忙起身,冲着阳台冷静。 春夏收拾好工具箱起身时,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 “你的衣服破了。” 陆壹低头一瞧,卫衣被挂了一个小口子,脱线了。 “没事儿。”他不以为意。一件衣服而已。 还不到晚饭时间,在家里都没干过这么多活,还在长身体的陆少爷肚子咕噜噜一声,响彻天际。 他偷偷把眼睛瞟向春夏,心里计算着自己留下来蹭饭的可能性,是否能达到5%。 春夏显然听到了,顿了一下。 她不善交际也知道对方帮了忙,请人吃顿饭是规矩。 “你要吃东西吗?”她问。 “会麻烦你吗?”陆壹颇客气地问。 “不会。”春夏转身进了厨房。 几分钟后,坐在地上热量还未散去的陆壹,便见她端着两桶泡面从厨房出来了。 他少见地沉默了一下:“你平时就吃这个?” 春夏将泡面放在桌子上,垂着眼睛:“我只有泡面和零食。”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的感觉,所以也从来不叫外卖。 泡面闻着还挺香的,揭开盖子,便见里面还加了一根香肠和半个水煮蛋,中央洒了一些海苔鸡肉脆。是一碗盛的泡面。 “姐姐是不是不会做饭呀?”陆壹吸溜一口泡面,看了眼春夏那双精致又漂亮的手。 这双手确实让人不忍心被油烟玷污。 “以后我给你送饭吧,我们店里有早餐也有正餐,不过都是西式的,你想吃什么我叫厨师单独给你做。” “不用。” 陆壹眉眼微弯,放轻的声音透着一种温柔:“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 春夏放下叉子,抬头,态度坚决到显得有些冷硬:“我不喜欢欠人情。” 陆壹没有让气氛僵硬下去,笑了一下,玩笑道:“那你可以给我小费啊。” 春夏低头吃面,不说话了。 男孩子吃得快,陆壹几口就把泡面吃完了,很给面子地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他将泡面桶推到一边,手肘撑在茶几上,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春夏不急不缓的姿态。 “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老不回啊?” “我不爱用手机。”春夏说。 这年头不爱用手机的人当真是不多见了。 陆壹奇道:“那如果有重要的事找你怎么办?比如你家人,或者工作上的事情。” “我晚上会查看。” “哦。”陆壹停了一会儿,继续用诚恳而无辜的目光凝望着春夏,语气乖得像讨糖吃的小朋友,“那你下次看的时候,能不能回复我一下?” “你有重要的事吗?”春夏反问。 “有啊。”陆壹托着下巴,眉梢扬起轻快的弧度,“想和你说话,就是重要的事。” 可他冷漠的神仙姐姐没有丝毫动容:“对我来说不重要。” 陆壹嘟了嘟嘴,轻声可爱地道:“对我来说很重要呢。” 谭风吟喊喝酒的信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来的,陆壹顺势告辞,没有多逗留。 他穿好鞋子,打开门,又回头,弯着眼睛说:“老板,下次有需要还找我哦,工号六一为您服务。” 春夏冷静地看着他。 陆壹笑起来,一边走出去一边说:“姐姐再见。” 随即动作轻柔地带上门。 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寂静,沉默,空荡。 是春夏所习惯的状态。 她慢慢吃完一桶面,将垃圾带上楼扔掉。她不能容忍垃圾在家里过夜。 回来时凑巧碰到同一层的邻居,挺和善的老太太,和她说话。春夏简短地回应着。 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太太提醒她:“你住这里啊?这个门锁不太行,上回刮大风的时候门都刮开了,还是我喊物业来关的,你出门记得把门反锁上,要当心点。” 春夏说了谢谢。 正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有香气从不知名的方向飘来。 春夏把阳台的推拉门关严,拉上窗帘,打开电视,在电影库里翻翻找找。 她收藏了很多恐怖片,看到《招魂》的时候,不免想起那个小朋友收到惊吓的样子。 挺逗的。 手臂上汗毛都根根分明地立起来了,白着脸眼神躲闪刻意避开电视。吓成那样,从沙发背上爬下来后还强撑场面,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失态了,让姐姐见笑了。” 看了两部电影,拖延到十点,春夏才走进书房。 她画稿时需要专心,习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戴上降噪耳机,免受外界任何。 42.四块二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夏木大大来啦。”那人喊了一声。 有说有笑的办公室众人将视线投了过来,各自打招呼。春夏挨个回应着。 与此同时通过里间办公室的玻璃门, 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正趴在季泽予的办公桌上, 翘着脚跟他说话。季泽予靠在椅子上,姿态闲适, 眼里含笑。 春夏虽然不常来,也拥有自己的一个位置, 因为时常不用,已经被旁边的同事霸占。 那是个胖乎乎的短发女孩子, 连忙把自己的各种杂物扒拉过来, 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对不住, 我桌子太乱了。” 春夏说没关系。 胖姑娘把手里的一盒流心挞往她这边一推:“尝尝这个,超好吃。” 春夏摇头拒绝了。 季泽予推开门走了出来, 女孩子跟在他身后。挺漂亮的,打扮很时尚, 妆化得很好, 身材也很好。 “春夏, 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洛檬,新加入的成员。”季泽予在洛檬的腰上虚扶了一把,指着春夏, 笑着说, “这是夏木, 你的偶像。” 洛檬果真露出一副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式激动表情, 小跑着朝春夏而来。“夏木大大!” 胖姑娘借着拿回流心挞的姿势, 飞快地在春夏耳边说了一句:“小心她。” 洛檬经过一张办公桌时,弯腰从两个男同事的桌子上伸手过去,抽了一本画册出来。然后在春夏面前蹲下来,下巴垫在桌子上,眨巴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说:“大大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连载第一部漫画的时候我就开始追了。” 春夏签完名字递还回去。 “哇,太开心了!”洛檬捧着画册,兴奋得原地蹦了两下。 可爱的样子惹得几个男士笑了起来:“我看你不是来工作的,是来追星的吧。” 洛檬娇俏地哼了一声:“想签我的工作室可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你们呀,当然是为了我的偶像啊。” 她开心地朝不远处的季泽予晃了晃手里的画册:“你看。” 季泽予笑了笑。 因为春夏的突然出现,中午临时决定聚餐。 出发的时候洛檬直接凑到春夏旁边,很亲热地挽住她的手。 春夏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洛檬愣了一下,看到她弯腰去拿包,便没多想。 “姐姐,你多久来一次工作室啊?”她走在春夏身边。 这声姐姐有几分陆壹的影子,但没有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无法心生排斥的亲近感。 “有事会来。”春夏回答。 吃饭的整个过程,洛檬都待在她身边,问东问西。春夏话很少,有些涉及隐私的问题不想回答,便干脆不回答。洛檬是个不会冷场的性格,一直挑着各种话题来说,气氛倒也不算冷。 聚餐结束,一众人回工作室。 季泽予这时才从男生中间走了过来,问春夏:“你回家吗?我送你。” 春夏说不用,季泽予也没坚持。 胖姑娘经过春夏身边的时候,再次偷偷提醒她:“你有时间的话看一下群里。” 她没有说透,最后留给春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壹很久没往春夏跟前凑了。 不再发自说自话的微信;不再在她下课的路上等她送她回家;不再从超市订食物送货上门。 仿佛凭空消失了。 那个总是叫着她姐姐,有趣又有教养的少年,就这样从春夏的生活了隐去了踪迹。 春夏还是老样子。有课的时候去一趟学校,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白天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夜里喝着咖啡赶稿。 季泽予曾经约她看电影,春夏拒绝了。 深秋在日渐降低的气温中悄然而至。 春夏在地图上搜索伯克利咖啡,市里有好几家。她一个一个点开详情看实景图,在最后一家看到了熟悉的logo。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春夏去伯克利的那天,穿了一件深色外套,宽松的毛衣,阔脚裤。 下午三点正是订单最多的时候,她排在队伍后面,到了柜台前,拿出一个罐子:“这种咖啡豆还有吗?” 接待她的正好是唐琪,瞧见那罐子便愣了一下。 瑰夏? 那两瓶绿标瑰夏? “这个豆子量很少,我们店里目前没有了,”她微笑着说,“可以请您到那边稍等片刻吗?” 春夏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一处帘子隔开的小包间。 唐琪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赶忙拿出手机给陆壹打电话。 陆壹困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着火了?干嘛给我打电话?” “你赶快下来,”唐琪压低声音说,“你送瑰夏的那个美女找上门了。” 陆壹神智不清醒地唔了一声,两秒钟后猛然拔高声音:“谁?” 唐琪一字一顿地重复:“拿着瑰夏的美女,现在正在店里。” 她刚说完,那边啪的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楼上一阵微不可查的咚咚咚。 一分钟不到,陆壹就套着毛衣和家居裤,顶着鸡窝头下来了。 唐琪给他指了指包厢的方向。他只看到一片深蓝色的衣角,却一眼就确定那个人是春夏。 陆壹洗了把脸,套上店里的围裙儿,亲手做了一杯咖啡。 店里正是忙的时候,他竟然被自己的店员嫌弃了:“陆壹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碍手碍脚的,正忙着呢,先去一边玩儿去。”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啦,”陆壹伸手去够方糖,“你再对我不尊敬,我就扣你工资哦。” “扣吧扣吧。”嫌弃他的正是店里的一把手,他的经理,不仅不尊敬,还反过来威胁,“你扣我一毛钱,我明天就带着大家辞职。” 陆壹瞬间气焰全无,笑嘻嘻地讨好:“芳姐别,我给你加一毛还不行么。” 这么没骨气的老板也是不多见了。 陆壹小心地越过忙忙碌碌的众人,端着咖啡走进春夏所在的包厢,放到她面前。 春夏抬起眼,他已经在对面坐下了,眼神里藏着一点隐隐约约,难以察觉的小幽怨。 “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呀?” “我来买咖啡豆。”春夏回答。 那两罐咖啡很快就被她消耗完了,她试过一些其他的,味道都不称心。没想麻烦他,但是她问过的其他咖啡店,都不供应这种咖啡豆。 “你喜欢喝那个,我叫人再给你定一些,到了给你送过去。”陆壹道。 不管能不能追,“先女孩子之忧而忧,后女孩子之乐而乐”是他的人生法则。 “谢谢。”春夏说,“多少钱,我付给你。” 阳光挺好的,陆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头发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揉一把。 “五毛。”他说。 春夏默不作声地看了他片刻,打开钱包,还真的摸了一枚五毛硬币出来。 竟然又是梅花的。 陆壹怀疑她是不是收藏了很多。 他把硬币按在桌面上划过来,收下了。 春夏端起漂亮的骨瓷杯子,喝了口咖啡。 和上次的味道不大相同,但一样的难喝。 说实话,这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咖啡。 然而陆老板对自己砸招牌的手艺一无所知,还十分诚恳地问:“好喝吗?” “不好喝。”春夏诚实地回答。 “……”陆壹面不改色地扯,“新口味,既然不好喝就不推出了。” “嗯,不要推出了。”春夏说着,又喝了一口。 陆壹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不禁怀疑,一个月没见她是不是学会了开玩笑,故意在逗自己。于是伸手将咖啡从她手中拿过来,抿了一口品尝。 转头就吐了。皱着眉难以置信:“卧槽,这是什么品种的□□?” 他端走咖啡,趁店员不注意从工作台顺了一杯顾客的过来。 外带的杯子,春夏拿在手中,无意识地转了转。 陆壹桌子上一趴,下巴搭在手臂上,乍起来的几根头毛泛着透明的金色。他望着春夏,长长的睫毛下眼睛黑幽幽,十分无辜。 “姐姐,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春夏沉默了几秒钟,才点头。 “有就是有,为什么这么迟疑呢?” 春夏不说话。 陆壹又继续道:“我们认识这么久,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过,你也从来不提。” “你也没有问。”春夏说。 她的表情永远那么冷静,连微表情都很少,好像是个没有情绪的人,很难让人猜出她心中所想。 陆壹盯着她好看到毫无瑕疵的脸,心想不知道哪个猪蹄子走了狗屎运,又被自己的猪油蒙了心,放着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不管不问。 他都不放心让姐姐一个人走夜路,那个猪蹄子竟然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43.四块三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他们仨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 考大学也是捆绑着来的,谭风吟顺着家里的意思去了经管,他们俩在艺术学院混日子, 挨得近, 自然时常粘一块。 那天陆壹随口一句“我想你”, 听在童宪耳朵里跟吃饭了拉屎了没什么区别,男生之间什么荤话玩笑话没开过,正常人谁会往心里去,哪知道隔墙有只小题大做的耳朵。 ——陆壹宿舍里有一盏不省油的灯, 也没啥毛病, 嘴碎。 陆妈妈保养有方, 对陆壹的呵护也没落下, 开学时各种面膜香水护肤品给他塞满了一柜子, 那一排神仙水还没来得及拆封,就已经作为陆壹娘炮的证据被传扬出去。 再赶上那句“我想你”…… 他和童宪两个基佬的名头算“坐实”了。 不巧的是, 陆少爷修养好脾气好, 唯独这一片逆鳞碰不得。 对他们这些二世祖来说,打人不过是赔钱而已。家里在背后撑着, 只要没打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分分钟的事。 学校里每年各种架打的也不少,折条腿真不算严重的, 各方面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 辅导员今天单独叫他们俩过来, 也就是意思意思教育一下就完事了。 走过楼梯转角, 某间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陆壹的视线无意瞟过,又上了两层台阶,忽然顿住,回头。 开了一半的门里露出一张很漂亮的侧脸,线条精致,眉头下压的微小弧度里透着不耐烦。 - “情况呢,我已经了解了。” 办公室里,四十有余的男辅导员眯着一双和气的眼睛。“方晓也不是成心的,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既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今天让她当面跟你道个歉,这件事我们就此揭过,以后还是好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春夏对和稀泥的一番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站得离门口很近,微垂着眼皮。辅导员在等待她的答复,她回以沉默和一种固执的平静。 方晓站在侧前方,回头看了她一眼。 辅导员清了下嗓子:“你来,真诚地给春夏致个歉。虽然都是女孩子,但这种事可大可小,以后一定要坚决改正错误,杜绝这种行为。” 方晓扭过头,道歉的姿态倒是摆得很诚恳:“春夏,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不是有心的,就那几个小学弟哄着我想看看你的照片儿,我这不是推脱不过去吗。真不是故意拍你脱衣服,时机不凑巧,刚好拍到而已。” 且不说辅导员内心对这套说辞如何评价,息事宁人的主意却是打定了。 “念在她是初犯,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看如何?” 春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目光不含什么意味,却让辅导员难以直视那双眼睛。 他又笑了笑,将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矛盾一定要及时处理,避免影响感情。以后等你们入了社会,就知道学生时代的情谊才是最珍贵的,单纯,没有杂质……” “不是初犯。” 春夏等他发自肺腑的感慨结束,才开口,说出来到办公室的第一句话。 端起茶杯正要喝水的辅导员愣了下:“什么?” 大一时,春夏和室友的关系虽然不亲近,还不至于僵化,她只是不合群了一些,沉默寡言了一些,参加班级聚会的次数少了一些。 那天她在床上换衣服的时候,方晓在书桌前玩电脑,她并未察觉到那台电脑倾斜的角度有点奇怪。是刚好有人不小心将水洒在了方晓身上,她猛地起身,耳机线被拽了出来,骤然外放的电脑扬声器中,有男人的笑声。 “哦,我在和男朋友语音。”当时方晓解释说。 她眼神中微妙的躲闪,被神经敏感的春夏捕捉个正着。 后来没什么意外地找到隐藏的视频界面。 后来她砸了方晓的电脑。 再后来,所有的人都说是误会。 所有的人都劝她息事宁人。 他们都劝她息事宁人。 方晓的脸色一瞬间白了白,她急切地张口,也许想要辩解,也许想要阻拦春夏说话。 春夏只是说:“我搬出去。” 陆壹换宿舍的申请没什么意外地通过了。室友还住在医院,他大摇大摆地搬进了404的空床位。 他把脚跷在桌子上玩手机的时候,童宪正在剥石榴籽,来串门的谭风吟一边吃一边说:“太不像话了,居然怀疑你们搅基,这不是怀疑你们男人的尊严吗!老陆,你怎么不把你性骚扰的英雄事迹宣扬出去,多有力的证据,哪个基佬能这么有兽性……” 陆壹抬头把嘴里的石榴核儿朝他吐过去,继续低头戳手机。 童宪抓了一把石榴要往他嘴里塞:“吃吃吃,堵住你的嘴!” 被谭风吟躲了开。 “老八前两天又跟我控诉你俩呢,他来送女朋友,找你俩吃饭,你俩见都不见?” “告诉他,等他什么时候分手了,再来见我。”陆壹眼睛也不抬地说。 “搁你你也不想认他,”童宪痛心疾首地说,“你是没见他在广场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妈的,真是丢死人了。” 谭风吟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啧了声:“不就是个女人么,至于吗。” 陆壹忽然直起身。 “唉我去。”童宪吓得石榴籽撒了一裤.裆,低头扒拉的时候听到他问:“你小姨搬家,你不去帮忙吗?” “搬家?”童宪一脸茫然地抬头,“她没告诉我啊。” 春夏的行李不多,也不少,衣物被褥装了两个大行李袋,还有几箱子的画稿和工具。 平时见面如陌路的室友和很多同学都来劝她,“为她好”的话说了很多,她顾自收拾,听而不闻。 宿舍面积不大,几个箱子,几个人,已经挤得没有落脚处。 东西都整理好,准备叫车时,发现好几通未接电话,来自那个没多少亲戚感情的表外甥。 春夏没打算回电话,但恰好他又打了过来。 她接了,在背后一众人的注视下听了一会儿,回答:“不用了。” 童宪在两个损友不停踹屁股的鼓励下再三坚持:“不行,搬家不是小事,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搬?我有车,肯定比打车要方便多了,还能帮你搬东西,小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要不让我妈知道我没帮忙,肯定要削我,你就当我救我一条狗命吧……” 他啰嗦了一大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边同意的声音:“好。” 童宪舒了口气,挂断电话就被谭风吟一胳膊肘拐了过来:“干得漂亮!” 春夏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是这么大的阵仗。 ——她将行李和箱子和都搬下楼,等了不到五分钟,便见一个车队从宿舍前的水泥路上开过来,宝马、奥迪、路虎,打头的是一辆奔驰GLC SUV。十几辆整齐地在宿舍前停成一排,场面相当宏大。 接着车门同时打开,一群年轻男人像训练过似的,下车,关门,转身。 动作整齐划一,清一色戴着墨镜,身穿名牌脚踩限量版,架势十足,将纨绔子弟四个字生动真切地诠释给那个时段恰巧经过的无辜路人。 天气很好,校园里青春盎然。 童宪看着春夏身后呆若木鸡的女生们,在原地里沉默了两秒钟。 “是不是装B过头了?” 谭风吟扶了扶墨镜:“是。” “那咋整,”背后传来一道不知名的声音,“我们还过去吗?” 童宪叹了口气,摘掉墨镜。 他就不应该听这群傻B的建议。 他朝春夏走过去的时候,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已经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春夏倒是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神色和平时一模一样,这让童宪的羞耻感稍微减少了那么一点点。 “就这么多东西吗?” 春夏道:“对。” 还不够十几辆车分的。 童宪摸摸鼻子,提起她脚边的一个行李箱:“你先上车休息吧,头一辆是我的车,这些交给我了。”说完一招手喊了声,“过来搬箱子!” 一帮还在原地摆pose的青年们立刻往这边走来。 一人搬一个,还有一半空着手的。 摩托车的轰鸣声便是在这个时刻响起的。 正向车辆走过去的众人情不自禁被这性感的马达声吸引了注意力,齐齐循着声音望去。 一辆帅气的哈雷载着身穿专业装备的车手,在万众瞩目中从马路那端闯入视线。纯黑色的车身气场强大,烤漆工艺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 寂静的人群中不知何处发出一声感叹:“卧槽,不怕处分吗。” 44.四块四 亲是不是跳章太多了?  春夏作为君子之泽的核心人物, 被季泽予要求着参加过几次聚会, 平时很少露面。工作群里也从不主动发言,有人艾特才会回复。重要的事情季泽予会单独通知她。 办公室装修得轻松舒适, 三张木制长会议桌便是大家的工作台, 放着十几台电脑和手绘屏, 杂七杂八的收纳架和各种用品占满了桌子;墙上装饰着几幅风格独特的画作,还有一个一米宽的牛皮纸卷,记录一些重要待办事项;角落里有舒适的懒人沙发, 地毯, 还有一架装满了零食的柜子, 旁边是放冷饮的冰箱。 春夏进来的时候,正有人从里面抱了满怀的可乐出来。 “夏木大大来啦。”那人喊了一声。 有说有笑的办公室众人将视线投了过来, 各自打招呼。春夏挨个回应着。 与此同时通过里间办公室的玻璃门,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正趴在季泽予的办公桌上, 翘着脚跟他说话。季泽予靠在椅子上,姿态闲适,眼里含笑。 春夏虽然不常来,也拥有自己的一个位置, 因为时常不用, 已经被旁边的同事霸占。 那是个胖乎乎的短发女孩子, 连忙把自己的各种杂物扒拉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对不住, 我桌子太乱了。” 春夏说没关系。 胖姑娘把手里的一盒流心挞往她这边一推:“尝尝这个, 超好吃。” 春夏摇头拒绝了。 季泽予推开门走了出来, 女孩子跟在他身后。挺漂亮的,打扮很时尚,妆化得很好,身材也很好。 “春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洛檬,新加入的成员。”季泽予在洛檬的腰上虚扶了一把,指着春夏,笑着说,“这是夏木,你的偶像。” 洛檬果真露出一副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式激动表情,小跑着朝春夏而来。“夏木大大!” 胖姑娘借着拿回流心挞的姿势,飞快地在春夏耳边说了一句:“小心她。” 洛檬经过一张办公桌时,弯腰从两个男同事的桌子上伸手过去,抽了一本画册出来。然后在春夏面前蹲下来,下巴垫在桌子上,眨巴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说:“大大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连载第一部漫画的时候我就开始追了。” 春夏签完名字递还回去。 “哇,太开心了!”洛檬捧着画册,兴奋得原地蹦了两下。 可爱的样子惹得几个男士笑了起来:“我看你不是来工作的,是来追星的吧。” 洛檬娇俏地哼了一声:“想签我的工作室可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你们呀,当然是为了我的偶像啊。” 她开心地朝不远处的季泽予晃了晃手里的画册:“你看。” 季泽予笑了笑。 因为春夏的突然出现,中午临时决定聚餐。 出发的时候洛檬直接凑到春夏旁边,很亲热地挽住她的手。 春夏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洛檬愣了一下,看到她弯腰去拿包,便没多想。 “姐姐,你多久来一次工作室啊?”她走在春夏身边。 这声姐姐有几分陆壹的影子,但没有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无法心生排斥的亲近感。 “有事会来。”春夏回答。 吃饭的整个过程,洛檬都待在她身边,问东问西。春夏话很少,有些涉及隐私的问题不想回答,便干脆不回答。洛檬是个不会冷场的性格,一直挑着各种话题来说,气氛倒也不算冷。 聚餐结束,一众人回工作室。 季泽予这时才从男生中间走了过来,问春夏:“你回家吗?我送你。” 春夏说不用,季泽予也没坚持。 胖姑娘经过春夏身边的时候,再次偷偷提醒她:“你有时间的话看一下群里。” 她没有说透,最后留给春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壹很久没往春夏跟前凑了。 不再发自说自话的微信;不再在她下课的路上等她送她回家;不再从超市订食物送货上门。 仿佛凭空消失了。 那个总是叫着她姐姐,有趣又有教养的少年,就这样从春夏的生活了隐去了踪迹。 春夏还是老样子。有课的时候去一趟学校,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白天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夜里喝着咖啡赶稿。 季泽予曾经约她看电影,春夏拒绝了。 深秋在日渐降低的气温中悄然而至。 春夏在地图上搜索伯克利咖啡,市里有好几家。她一个一个点开详情看实景图,在最后一家看到了熟悉的logo。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春夏去伯克利的那天,穿了一件深色外套,宽松的毛衣,阔脚裤。 下午三点正是订单最多的时候,她排在队伍后面,到了柜台前,拿出一个罐子:“这种咖啡豆还有吗?” 接待她的正好是唐琪,瞧见那罐子便愣了一下。 瑰夏? 那两瓶绿标瑰夏? “这个豆子量很少,我们店里目前没有了,”她微笑着说,“可以请您到那边稍等片刻吗?” 春夏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一处帘子隔开的小包间。 唐琪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赶忙拿出手机给陆壹打电话。 陆壹困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着火了?干嘛给我打电话?” “你赶快下来,”唐琪压低声音说,“你送瑰夏的那个美女找上门了。” 陆壹神智不清醒地唔了一声,两秒钟后猛然拔高声音:“谁?” 唐琪一字一顿地重复:“拿着瑰夏的美女,现在正在店里。” 她刚说完,那边啪的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楼上一阵微不可查的咚咚咚。 一分钟不到,陆壹就套着毛衣和家居裤,顶着鸡窝头下来了。 唐琪给他指了指包厢的方向。他只看到一片深蓝色的衣角,却一眼就确定那个人是春夏。 陆壹洗了把脸,套上店里的围裙儿,亲手做了一杯咖啡。 店里正是忙的时候,他竟然被自己的店员嫌弃了:“陆壹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碍手碍脚的,正忙着呢,先去一边玩儿去。”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啦,”陆壹伸手去够方糖,“你再对我不尊敬,我就扣你工资哦。” “扣吧扣吧。”嫌弃他的正是店里的一把手,他的经理,不仅不尊敬,还反过来威胁,“你扣我一毛钱,我明天就带着大家辞职。” 陆壹瞬间气焰全无,笑嘻嘻地讨好:“芳姐别,我给你加一毛还不行么。” 这么没骨气的老板也是不多见了。 陆壹小心地越过忙忙碌碌的众人,端着咖啡走进春夏所在的包厢,放到她面前。 春夏抬起眼,他已经在对面坐下了,眼神里藏着一点隐隐约约,难以察觉的小幽怨。 “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呀?” “我来买咖啡豆。”春夏回答。 那两罐咖啡很快就被她消耗完了,她试过一些其他的,味道都不称心。没想麻烦他,但是她问过的其他咖啡店,都不供应这种咖啡豆。 “你喜欢喝那个,我叫人再给你定一些,到了给你送过去。”陆壹道。 不管能不能追,“先女孩子之忧而忧,后女孩子之乐而乐”是他的人生法则。 “谢谢。”春夏说,“多少钱,我付给你。” 阳光挺好的,陆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头发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揉一把。 “五毛。”他说。 春夏默不作声地看了他片刻,打开钱包,还真的摸了一枚五毛硬币出来。 竟然又是梅花的。 陆壹怀疑她是不是收藏了很多。 他把硬币按在桌面上划过来,收下了。 春夏端起漂亮的骨瓷杯子,喝了口咖啡。 和上次的味道不大相同,但一样的难喝。 说实话,这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咖啡。 然而陆老板对自己砸招牌的手艺一无所知,还十分诚恳地问:“好喝吗?” “不好喝。”春夏诚实地回答。 “……”陆壹面不改色地扯,“新口味,既然不好喝就不推出了。” “嗯,不要推出了。”春夏说着,又喝了一口。 陆壹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不禁怀疑,一个月没见她是不是学会了开玩笑,故意在逗自己。于是伸手将咖啡从她手中拿过来,抿了一口品尝。 转头就吐了。皱着眉难以置信:“卧槽,这是什么品种的□□?” 他端走咖啡,趁店员不注意从工作台顺了一杯顾客的过来。 外带的杯子,春夏拿在手中,无意识地转了转。 陆壹桌子上一趴,下巴搭在手臂上,乍起来的几根头毛泛着透明的金色。他望着春夏,长长的睫毛下眼睛黑幽幽,十分无辜。 45.四块五 陆壹的手渐渐下滑, 抚在春夏背上, 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蠢蠢欲动,蠢蠢又欲动。 但他不敢动。 她今天像是硬糖变成了软糖, 整个人都软乎乎的,很好亲。 陆壹欲罢不能,好几次理智告诉他够了该停住了, 手却不服从军令, 擅作主张按着她的腰将她更紧地贴向自己。 怎么亲也亲不够, 还勾起了身体更多的反应, 小六一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一展雄风了。 陆壹在大脑即将被兽性控制的前一秒, 放开了春夏。 时间尚不算晚, 太阳刚刚落山, 静谧的空间里,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交相辉映。 屋子里有些暗,春夏还能看清眼前的人, 尤其是那双幽幽发亮的眼睛。 “姐姐, 你还欠我一个生日礼物。” 陆壹想要平复下来, 小六一却格外精神。他把目光投向地板,不去看近在咫尺的春夏。 “虽然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但礼物要补送的。” 春夏嗯了一声,仍然是软软糯糯的。 刚移开几秒钟的视线便不听话地转了回来, 陆壹望着她:“那你什么时候给呀?” 春夏没有回答, 只是起身从他身侧经过, 进了房间。 陆壹坐在地上,心里瞎琢磨,她还记得和他的约定吗?回房间是做准备,还是真的要给他拿礼物?她应该还记得的吧。 今天会不会太仓促了?要去搬画架吗?他待会儿应该没有心思画画了吧,要是又当场硬了岂不是很丢人? 他拽了拽有些勒的□□。 争点气鸭! 等他完成这些心理活动,起身,卧室的门便打开了,春夏走出来。 陆壹一下子眼睛都直了。 傻了似的立在那儿,半晌不动。 春夏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步一步向客厅走来。 陆壹骤然回过神,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冲到阳台的推拉门前,唰地一下拉上窗帘。 屋子里顿时更黑了。 着了力的脚腕一阵疼,陆壹缓缓吐出一口气,才转过身。 眼前一片昏暗,仍能辨别沙发、桌椅的轮廓,以及春夏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觉得不用搬画架了。 他现在可能连笔都握不住。 第一次在那间画室看到春夏的身体,只是觉得美。 今天依然觉得美。但除了美之外,还有一腔奔涌沸腾的血液。 心口是热的,掌心也是热的,陆壹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是热的,房间里的气温仿佛突然飙升到了五十度,热得他神思不属脚步虚浮。 ——他走向春夏的时候没注意脚下,差点踩到地毯上安然静躺的咪咪。 万幸他在这时候反应依然够快,脚底刚碰到柔软的皮毛,便及时撤回了力道,才没将咪咪曾经受过伤的右腿再踩成和他一样的伤残。 但咪咪还是被吓到了,惨叫一声窜起来,扑到他脚上便是一阵疯狂的啃咬。 陆壹伤残的右脚撑不起他身体的重量,猛地一下剧痛之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轰然朝下倒去。 他不知道是春夏上前来想要扶他,还是自己向她扑了上去,反正他倒下时发现自己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陆壹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能量,在那0.1秒钟的时间里迅速翻转一个角度,倒在地上时,将自己垫在了她下方。 尽管铺着地毯,他还是被摔得闷哼了一声,尾椎骨都快断了。 可身体的疼痛一点都不重要了,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皮肤的感受器如此敏感,隔着T恤的布料,还能感受到一种柔软的温度。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好像要醉了。 虽然一口酒都没有喝。 春夏的手撑着地,从他身上起来。 刚离开一点点距离,陆壹忽然抱着她一翻身,身体罩在了她上方。他用膝盖撑在她身体两侧,没有压到她。 春夏安静地躺在他身下,看着他。 “姐姐,”陆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我……” 他从未过这般畏首畏尾的时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不敢碰她,但也不能离远。 一厘米都不行。 他一定是被粘住了。 春夏望着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嗯?” 要疯了。 陆壹闭上眼睛,深呼吸,片刻后睁开,轻声问:“我可以碰你吗?” 静默了片刻,春夏才回答:“可以。” 陆壹发烫的掌心慢慢放在了她肩膀上,滑过肩头,一寸一寸地向下,最后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的右手贴上春夏的腰,皮肤平滑,肌肉柔韧。 春夏的身体立刻绷紧了,被他握着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蜷。 那个反射性的瑟缩陆壹察觉到了,他停下动作,观察春夏的表情,格外绅士地问:“不舒服吗?” 春夏摇了摇头。 陆壹停了几秒钟,手心轻缓地从她腹部抚过,像把玩什么艺术品,爱不释手。 悄然无声的房子里,只能听到他刻意压着的,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春夏仍然绷得很紧,但没有出声,更没有抗拒。只是当陆壹的手指触碰到胸部时,她又猛地瑟缩了一下,身体僵硬得厉害。 无与伦比的柔软感觉一触即逝,陆壹留恋不已,却忍住了那份煎熬,再次很有耐心地问:“是不是不舒服了?” 春夏仍然摇头,陆壹却看到她咬着下唇,分明是在隐忍。 他收回手,抱住她在额头上亲了亲,哄孩子似的低声说:“好了,我不碰了。” 他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语调却极尽温柔。 春夏沉默地被他抱着。 陆壹都要被自己的自制力感动了,手撑地直起身,若无其事道:“我去冲个澡。” 再不冷静一下他的小六一真的要坏掉了。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春夏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身上。 陆壹的头皮都快炸开了。 他的良知强迫他将手从那个美妙的地方拿开:“姐姐,你不用这样,真的没关系。” 说完麻溜地爬起来,快步走进浴室,打开淋浴让水流迎面浇下来。 冷水一下子让人清醒,他喘了几口气,将额头抵在壁砖上。 等他解决完从浴室出来,客厅还暗着,一个人影坐在沙发前。 陆壹顿了一下,取下一条浴巾走过去,将春夏包起来,一边道:“我现在负伤在身抱不动你了,乖乖地,自己去洗澡,我等你。” 春夏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沉默地走向浴室。 看着门关上,陆壹才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掌心盖着眼睛。 生活真的是太难啦! 陆壹的脚恢复迅速,不出几天就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奇纪》更新的第二天,他发布了一个GIF作为番外,正式宣告回归。 二头身的小陆壹和小春夏一起坐在小板凳上,小陆壹忽然扭头想要偷亲,结果小春夏也刚好转头,两个人便亲到一块去了。亲了一口,两人又坐端正,然后一起红了脸。 很简单的小动图,却在粉丝中引起了一阵疯狂。 【啊啊暗暗怎么能够这么可爱!】 【社长大人终于回归了!】 【请问这样的小可爱是真实存在的吗,实名申请领养两只[大哭]】 春夏很爱看陆壹微博下面的评论。 大概是因为陆壹是个可爱的人,所以吸引到的粉丝也都是很可爱的,许多有趣幽默的言论,也有很多很多对他们善意真挚的祝福。 春夏还看到有一个ID叫做“今天他们领证了吗的”网友,评论: 【距离陆社长22周岁还有1091天。】 陆壹在春夏的电脑上发现小片片时,距离上次的“地毯事件”已经过去一周多。 他最近总在电脑上捯饬什么东西,背着春夏偷偷摸摸地,所以白天去骚扰她的次数明显少了。 那天有了一点小进展,心情奇佳,伸着懒腰从座位上起来,向春夏的方向走了两步,脚忽然一僵。 他立刻鬼鬼祟祟地蹲下身,贴着桌子隐藏自己的身形,然后慢慢勾着脑袋,远远地从春夏背后向她的电脑瞄了一眼。 屏幕上,一男一女正在做一种有益身心健康的出汗运动,没穿衣服。 “……” 陆壹一脸魔幻的表情,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接下来,就无心做事了。 他躲在自己的电脑后面,暗中观察,发现春夏每工作几个小时,停下来休息时,就会打开播放器,看一会儿运动视频。 她没开声音,也没戴耳机,只看无声的画面。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起初觉得好玩,清清冷冷的神仙姐姐竟然会看这种东西。 后来心里却不大是滋味了。 那天春夏正在看电影,陆壹忽然走到她的桌子前,屈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我出去办点事情,待会儿你自己回家吧。”他仿佛根本不知春夏的电脑上正在播放什么画面,用一副领导的吩咐式口吻说。 接着便见春夏一派淡定地点了几下鼠标,通过她的手势判断,应该是将视频暂停,关掉播放器,然后又点开了什么其他的界面。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睛。 陆壹绷着严肃的表情:“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春夏说。 “没有就好。下班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陆壹说完,背着双手,迈着领导式步伐,走出办公室。 离开办公室,陆壹骑车到伯克利,顺了四瓶上好的红酒。 唐琪跟在他屁股后面试图阻拦:“陆壹,你这样不太好吧,我怎么跟老板交代?” 这店如今已经不属于他,被乔家他哥接手了,对陆壹来说有也就跟自己的没什么两样。 他把酒揣进包里,又顺手牵羊两只高脚杯,语重心长道:“你这样想,这酒是不是我拿回来的?” “是……” “那我拿走有什么问题呢?” “……”唐琪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 陆壹笑了一声,拍拍她的肩膀:“别这么紧张,我哥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拿的,他不会计较。” 他是不会计较,这种小事他也不过问,但库存少了账目对不上,年底被查出来才是灾难啊。要是主动去和他汇报……唐琪想一想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陆壹出门,长腿一抬跨上车,又忽然想起什么,拿着头盔勾了勾手指,将唐琪又叫出来。 “今年的瑰夏能定多少定多少,都给我留着。” 六月的骄阳已经相当毒辣,下午四点钟的马路热意熏人。 黑色哈雷载着少年穿行在车流中,潇洒如风。 46.四块六 陆壹回到公寓的时候, 童宪跟谭风吟也刚好赶到,正将足能装下一个成年人的纸箱子从车上往下搬。 瞧见他, 童宪举起两只包满了创可贴的手:“看看, 你看看, 为了你我容易吗?你真是伤一好就开始浪,要这么玫瑰花想干嘛,你说!” 陆壹将车停好,漫不经心地笑:“何必自己找狗粮吃呢。” “……”童宪指了指他, 然后重重叹口气, “我是不会叫你小姨夫的。” 防不住了,防不住了,他的神仙小姨要被这好兄弟拱了。 陆壹掀开箱子,用手抓起一把花瓣,又松开手指撒回去。抽检结果非常满意,花瓣干净, 完整, 没有任何杂质。 直起身的时候,见谭风吟倚在车上,手里捏着一根已经拔掉刺的玫瑰花梗, 百无聊赖的样子。 陆壹瞥他一眼:“你怎么看着这么虚?” 谭风吟也举起伤痕斑斑的手,在他眼前晃过:“失血过多, 能不虚吗。” 陆壹从包里掏出两瓶刚刚顺来的红酒:“来吧, 你们的辛苦费。我珍藏了好几年了。” “这么好的酒你居然藏着不给我们喝。”童宪把酒接过去, “算你还有点良心。” “今天是个好日子。”陆壹掏出口袋里叮咚响过的手机, 一边笑,“一起庆祝一下。” 春夏发来的消息:【下班了。】 从办公室回来只需要二十分钟。陆壹低头回复完【好的。】,立刻把手机往兜里一塞。 “没时间了,赶紧的。” 两人又帮忙把箱子抬上楼,到家门口,陆壹便忘恩负义地开始赶人了:“你们可以滚了。” “好歹请我们进去喝杯水啊。”童宪说,“这可是我小姨家。” “客气什么,要喝水回自己家喝。”陆少爷直接一手一个,将人往电梯里推,“三天之内不要找我,天塌了也不许给我打电话。” 电梯门合拢前的最后一幕,是他呲着一口白牙浪荡的笑容。 “哎我去,”童宪看起来很不甘心,仿佛但凡门没关,就会冲出去找陆壹干一架似的。“我怎么这么看不惯他这个嘚瑟的样子。” 谭风吟手插兜,倚着电梯轻飘飘道:“搁我我也嘚瑟。” 童宪叉着腰自个儿生了会儿莫名其妙的闷气,又道:“说真的,我都没想到老陆这大半年都是干守着我小姨,居然这么有耐心。” “搁我我也有耐心。” “……” 春夏在楼下见到陆壹的机车,上楼,发现家门是虚掩着的。 窗帘又被关上了,屋里乌漆墨黑,只有客厅的电视屏幕亮着蓝光。 静悄悄的,好像没人。 脚踏进来便察觉到了,脚下的触感是松软的,与此同时闻到了香气。 清新,鲜嫩,不是香精的味道,是鲜花。 春夏脱掉鞋,光脚踩下去,那感觉柔软而厚实,很舒服。 她没有叫陆壹,也没有开灯,自己走到客厅里去。 显示屏上暂停的画面自动开始播放。 黑色的背景中忽然出现一束追光灯,前后左右照了几下,忽然对准屏幕左侧。 二头身的小陆壹伸出脑袋偷看了一眼,拉着小春夏跑出来。追光灯跟随着他们的身影到屏幕中央,小陆壹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飞快在小春夏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后笑眯眯地拉着她从右侧跑掉。 三秒钟的黑暗之后,屏幕再次亮起。 不同于刚才简单的卡通小片段,第一帧便是一个幻想世界的背景,画面恢弘壮阔,色彩炫丽,细节处理得极为细腻清晰。 逼真的天空和晚霞,浩瀚深邃的海洋,潮水褪去的湿润沙滩上,沙砾反射着细碎光芒。衣服破旧的小女孩被海水冲上岸,微微摊开的掌心中躺着一颗黄色宝石,光辉熠熠夺目。 这是《奇纪》开篇的第一个场景,春夏亲手画的。而制作成3D效果的动画,要比她的漫画更精密且复杂。 潮水规律地一次次涌来,女孩终于悠悠转醒,坐起来茫然地四下张望,接着低头,看向手中的宝石——那是她沉在海水中即将溺亡时,无意间发现的。 镜头切换,女孩将宝石握在胸前,静静地站在潮水边缘,片刻后将宝石串到从小戴在脖子上的红绳上。 浮云蔽日的夕阳映照着她死而复生的纤瘦身躯,单薄落寞的剪影中,有另一种东西在慢慢成形。淡金色的光晕在她周身萦绕游走,体内隐隐有液体状的金色物质沿着经脉流淌全身,然后渐渐淡去。 下一帧画面,是她抬起头的脸部特写:五官精致漂亮,一双眼睛沉静如海洋,海风吹起一缕碎发,在白皙的脸前轻盈飞舞。 《奇纪》代表着春夏的心志,主角也是基于她自身的幻想产物。但她笔下的“春夏”,毕竟是漫画人物,只与自己神似而已。 然而这个动画中的“春夏”,除了额头脸颊上快要淡去的伤疤,眼睛、鼻梁、唇形,甚至于根根分明的眉毛,都是照着她的模子刻出来的。 3D动画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陆壹将近一个月耗费在这上头,也只出了这不到三十秒钟的成果。 大量的时间都用来建模,只这一张与春夏八分相似的脸,就占用了其中近半时间。 小短片结束,屏幕归于黑暗,追光灯再次亮起。 小春夏从左边走出来,到屏幕中间时向镜头看了一眼,便继续走向另一端,非常高冷。小陆壹这时跑出来,迈着小短腿追上,牵着她的手回到屏幕中央,乖巧地鞠躬。 直起身时他伸出一根短手指,头顶上便咻地一下冒出一排字:【感谢观看~】 “怎么样,喜欢吗?”陆壹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的,轻声难掩期待地问。 “喜欢。”春夏回答。 “就是短了点,”陆壹说,“我把她做好,就忍不住想给你看了。” “你做得很好。” 春夏没做过动画,但也知道3D动画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陆壹做的片段只有短短半分钟,但细节比她看过的所有国产动画片都更细腻。 “下次做个五分钟的给你看。”陆壹拉过她的手,“走,先吃饭。” 餐桌上摆着造型别致的蜡烛,陆壹用点火器逐个点亮,曳动的光映着两人的身影。整个房间被照得半亮,春夏这才看到脚下的花瓣似乎是白色的,每一处角落都铺满了。 揭开一个个餐盘盖,牛排的香气飘散开来。 二十分钟的时间当然不够陆壹做饭,这些丰盛的菜肴,是他事先从伯克利叫的外送。 陆壹将醒好的红酒缓缓注入高脚杯中,看着春夏喝下时,心道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搞这么多事的目的就是为了和女孩子睡觉。 禽兽啊禽兽。 牛排很好吃,春夏一尝便知道不是陆壹做的。 他每次做的东西虽然不至于难以下咽,味道却总是独树一帜。 红酒也很好喝,她不喜欢酒,也喝了很多。陆壹喝得也不少,两瓶红酒很快见了底。 他兴致勃勃地用不知何时搬回来的音响放音乐,很舒缓的古典调子,然后将她拉起来,搂着她的腰教她跳舞。 春夏不知道陆壹醉没醉,她搭着他的肩膀,随着他轻轻晃动的时候,有点晕眩。 她闻到陆壹身上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他在她回来之前提前洗过澡了。她不确定陆壹是不是想和她做.爱,上次他半途停下,就再也没有冒犯过她。 这几天看了很多电影,那种程度的身体接触她还是会抵触,可是陆壹喜欢,她想试着去做。 “姐姐。”陆壹低下头,叫了一声。 春夏抬起眼,在微黄的烛光中看着他。 陆壹又将头往下低了几分,温热的唇印在她额头上,又逐渐下滑,在鼻尖上碰了碰,最后来到她唇上。 他贴着她,只是轻轻地蹭了蹭,而后用压得极低的嗓音说: “我想做男人了。” 他说完这句,停留在那里,炽亮的眼眸灼灼盯着她,等待一个许可。 春夏想起电影中男人和女人彼此亲吻、缠绕的样子。她还是有点不自在,但张口回答的,是一个:“好”。 一个音都没发完,陆壹便偏头深深吻下去。 他的吻比每一次都热烈,但很快就结束。 他抱着春夏来到卧室,床上和地上也铺满了纯白的玫瑰花瓣——托素描老师带的樱花在火灾中被烧成了灰烬,他重新订了一车花,清一色的白玫瑰。这个颜色最配春夏。 他动作很轻地将春夏放到床上,然后退到床边,表演了一个三秒脱衣。 那个过程便是活生生一场小白兔化身为狼的戏码,他的胸口起伏得那么厉害,平时无害的双眼此刻满是狼性。 春夏坐在满床的花瓣上看着他,即便看到跳出来的斗志昂扬的小六一,目光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陆壹像一头抓到猎物的小狼,急不可耐地扑上来,将她压倒在床上,春夏甚至感觉到小六一硬气地戳到了自己。 然而下一秒,气势汹汹的陆小狼突然僵住了。 他想起了一件事。 于是春夏眼睁睁看着他咬了咬牙,飞快从她身上爬起来,捡起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外跑。 “给我五分钟!” 47.四块七 天刚刚黑下来, 小区里不少遛着孩子溜着狗的正在散步。老大妈们摇着扇子,拍着蚊子, 正八卦着哪哪家的闺女又离婚了, 哪哪家的小子三十多了还没个对象。 忽然一阵疾风从眼前掠过, 带着点玫瑰花的香味儿。 唠嗑的大妈们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人已经蹿出去几十米远。 被他掀起的风悠悠扬扬静止,一块落下的还有两片花瓣儿。一只哈士奇拽着主人冲过来把花瓣吃掉,一脸正气仿若一个维持小区卫生的勤劳小卫兵。 大妈们停止的扇子继续摇动起来, 嘴里说道:“哪家的小伙子?” “我瞅着像九楼那个, 就那对小两口,一个比一个俊的。” “跑这么快去哪儿呢这是?” 去便利店。 陆壹豁然推开小区楼下便利店的玻璃门,把收银台的小妹儿吓一跳。如风的身影停在距离门口最近的货架,认真挑选起来。 小妹见过他几次,这会儿见他来选TT,不禁想到他那个漂亮得可以去做明星的女朋友。 再多一点都来不及想了, 三秒钟, 陆壹便挑选好了。 最贵的那一款,他动作十分干脆利落地将仅剩的三盒一把拿起来,啪地一下放到台上, 小妹扫描完还没报出价格,付款码已经递到面前。 叮地一声, 付款成功的声音响起, 他的身影已经来去无踪地消失在门外。 陆壹跑进楼道, 只瞟了一眼电梯, 便毫不犹豫地冲进楼梯间,一步五个阶梯地冲上九楼。 进门时,刚刚过去三分五十秒。 浴室哗哗的水声在响。他呼了口气,放慢脚步走过去,敲了敲门。 “我可以进来吗?” 春夏也不禁惊讶于他的速度。 她还没回答,已经听到门锁被慢慢拧动的声音。 她说“进来吧”,话音落地时,陆壹已经身手敏捷地闪身进来并迅速关上了门。 涓细水流从她头顶倾洒而下,冲刷着如墨长发和白玉肩头。陆壹的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衣服很快就被喷溅过来的水滴打湿了。 这次他脱衣服的动作慢下来,抬手时绷紧的腰线有些小性感。 他的形体也很漂亮,春夏上一次为他画画时便知道了。双腿结实,但不粗壮,肤色比春夏深不了多少。 他满身少年气,但是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时,还是让春夏感受到了一种雄性野兽的气势。 陆壹的双眼灼亮,着迷地看着她,手指轻轻抚过皮肤上一颗一颗的水珠。这样的动作被他做起来,竟然也丝毫不显得色.情。 水被关掉了,空间狭小幽闭的浴室,他的呼吸声在春夏耳畔缭绕,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肩膀的皮肤,慢慢地,他的嘴唇贴了上来。 接下来,在她身上轻抚游走的手,便换成了那两片发烫的嘴唇。 春夏被陆壹抱回床上时,身上还带着些未干的水汽,沾染在花瓣上,如同清晨最纯净的那一抹露水。 室内的灯光是黄白色的,不刺目,也不昏暗,她无瑕的身体暴露在灯光下,也暴露在陆壹那一双痴迷的眼中。 飘窗上睡觉的咪咪伸着懒腰起来,跳到床上,把湿凉的鼻子凑了过来。 陆壹把它推开,它锲而不舍地再次凑过来。 一向溺爱女儿的老父亲一狠心将她抓起来放到门外,秒速关门。 他再次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春夏的身体仍然紧张,陆壹轻声在她耳边说:“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 她抿着唇应了一声。 然后躺在洁白柔嫩的花瓣之上,看着陆壹像一个朝圣者,虔诚地、专注地,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其实是有感觉的。当一个男人如此珍爱地亲吻你,讨好你的身体。 只是那种感觉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且与心底本能的抵触比起来,后者更为强烈。 陆壹用了很久的时间来取悦她,让她放松,可即便被他不断亲吻的地方开始有了细微的反应,她还是无法全然放松下来。 她从始至终都抿紧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连真正交融的那一刹那,也只是因为疼痛皱了皱眉。 陆壹从来没有过如此美妙的体验,他不断亲吻着春夏的眼睛、嘴唇,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爱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他却一直克制着,耐心地引导着她放松身体,和他一起去感受。 春夏终于还是在他的浑身解数之下,体验到了越来越多的感觉,她一直抿紧的唇间发出来一点声音,只有短促的一声,但险些让陆壹当场交代给她。 他停了一下,将春夏抱到怀里,亲吻她的耳朵,一边低低地叫:“姐姐,姐姐……” 让陆壹很骄傲的是,他第一次的表现很好。 开始时还不到九点,现在十一点半——他在结束的那一刻看了眼时间,在心里美滋滋地计算,算上他极尽所能的准备阶段,足足两个半小时呢。 他从背后搂住春夏,用汗津津的胸膛贴着她干净清爽的脊背,黏黏腻腻地把人扣在怀里。 陆壹其实没尽兴,勾着脑袋瞅了瞅春夏,见她的眼睛落在某处,不知在想什么。便亲了亲她的肩膀:“我抱你去洗澡吧。” 春夏没有让他抱,但他硬跟着自己挤进了浴室,拿着莲蓬头非要帮她洗澡,洗着洗着又把小六一洗精神了。 他觉得自己再来五个小时都不是问题,但不忍心再折腾她,于是在她身上哼哼唧唧地蹭着解瘾,结果越蹭越着火。 其实春夏没有拒绝他,但越是这样,他越是舍不得。 洗完澡,他用浴巾把春夏裹起来,裹得那叫一个紧,生怕浴巾会自己掉下来似的。 他随手将床上的花瓣拂下去大半,扯了一条毯子过来,搂着春夏睡觉。 春夏拿了睡衣打算穿上,他还不让,非要毫无阻隔地贴着她。贴一会儿自己起反应了,默默滚到一边去冷静。冷静完了回来继续贴。 虽然刚刚做了一场大消耗的运动,但他毫无困意。 春夏倒是很快便睡着了,他在她背后睁着一双亢奋的眼睛,自作孽地一会儿亲亲,一会儿又摸摸,对于折磨自己这件事真的是非常执着。 整晚他都抱着春夏,睡得死沉死沉的时候,手臂也没松开过。 春夏睡得并不舒服,很热,但是也一直没有推开他。 早上她醒得早,身体仍然觉得疲乏,大腿很酸,脖子也被他的手臂铬得很酸。她想起床,但回头看陆壹睡得很香,便继续躺着。 这一躺便是两个小时。 昨晚上被关在门外的咪咪小公主忍无可忍来叫门,喵喵喵,喊得气势如虹。 陆壹终于有了醒来的迹象,身体动了动,春夏趁机想要起身,陆壹迷迷瞪瞪地把她一把勒了回去。 几秒种后才清醒过来,稍稍分开一些,沙哑的嗓音问:“你醒了?” “嗯。” 陆壹便把已经苏醒的小六一贴上来:“他也醒了。你看,他在和你打招呼。” “……” 陆壹把她的身体扳过来,顺势压上去,脑袋拱在她肩窝里亲。 “咪咪饿了。”春夏说。 陆壹又亲了几口,下床打开房门,刚拉开一个缝隙咪咪就挤了进来,跳上床一通大骂。 陆壹给她放了吃的,回来把试图往毯子下钻的女儿抓出来,再次狠心地关到门外。 有了昨晚那一次,春夏适应得更快了一些,陆壹也更游刃有余了。 结束已经又是两个半小时之后,春夏真的累了,沾到床很快就睡着了。 陆壹仍然精神,半靠在枕头上搂着她,悄悄地数自己留下了几颗吻痕——昨晚上亲她都不敢用力,这一次尽兴得多了。 颈上一颗,左边锁骨上一颗,左胸一颗,右胸两颗……这样不公平,他暗自下决心,下次要雨露均沾。 咪咪叫门叫的厉害,担心春夏被吵到,陆壹到底是打开门把它放了进来。 咪咪冲进屋里先跳到床上,前爪趴在春夏身上,伸着猫脑袋去看她的脸。陆壹把它弄走,搂着春夏躺下,它便开始往他胸口上爬。但再次被拒绝了。 “爸爸今天要搂妈妈睡,你自己睡吧,乖。” 试了几次失败,咪咪在春夏脑袋旁边趴了下来。 一家三口在清晨和煦的日光下一起睡懒觉。 陆壹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怀里的人不见了,只剩一只猫蹲在旁边瞅着他。他掀开毯子下床,套上内裤走出卧室。 春夏在客厅里,正在……吃泡面。 陆壹一时失笑。 睡完觉让女孩子吃泡面,也太抠门了。 不过他也早就饿了,闻到味儿肚子就开始作乱。他走过去,凑到春夏旁边:“给我吃一口。” 一碗泡面自然是填不饱肚子的。 吃完他又去煮了一大份番茄肉酱意大利面,和春夏一起分食。 毕竟是预备了大战三天三夜的,陆壹现在什么事都不想做,就想抱着春夏腻腻歪歪。 他干脆连衣服都不穿,就裹着一条小裤衩,在家里晃来晃去,一整天窗帘都没拉开过。 大概是因为最后一层距离也被打破了,他变得格外粘人,不抱着春夏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偏偏年轻气盛的身体又经不起撩拨,亲一下小六一就起立。而他现在一点不害臊了,每次还都给春夏打报告:“姐姐,我又硬了。” 以前尚且要点脸,平均一天硬一次,这下可好,一个小时一次。 春夏忍耐地往他身下看了一眼。 陆壹大约是察觉自己被嫌弃了,但这种嫌弃也是让男孩子骄傲的,他语气里的那点得意洋洋根本不带遮掩的: “我攒了十九年的,都给你,不给别人。” “……” 他好像打开了什么黄色的大门。 春夏似乎是忍不下去了,拿开一直搂在她腰上的手,去了洗手间。 陆壹拿着手机倒腾了一会儿,发了一条微博。 是上午他趁春夏睡着时拍的照片:一双紧紧交扣的手,一个纤细漂亮,一个骨节分明。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的光线在床单上投出一块光区,白色花瓣铺陈在两只好看的手下方,更添一种圣洁的美感。 【从今往后,你只属于我。】 48.四块八 君子之泽作为已经颇具规模的自媒体公司, 拥有稳固的粉丝群体, 核心人物夏木的离开对工作室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之后重磅推出的几部漫画反向还不错, 但与《野》的巅峰时期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而创始人季泽予与夏木曾经的恋情, 在她离开之后, 也被有心的粉丝挖掘了出来。 对比陆壹在春夏低谷期高调宣布恋情为她解围、更为她一人创办一家漫画社的浪漫情节,季泽予在春夏危难之际袖手旁观,甚至与她解约以弃车保帅的冷漠商人本性, 自然成了粉丝吐槽的对象。 而O.S漫画社,从一开始便是作为夏木个人工作室的性质存在, 虽然规模与君子之泽尚不可同日而语, 但夏木的知名度, 以及两人公开恋情之后吸引的大批颜粉与CP粉, 影响力不容小觑。 自创办之日起, O.S便一直是广告商们的宠儿, 夏木一条微博的报价比起之前只多不少。 春夏的新漫画《奇纪》虽不符合现如今市场的主流趋势, 但奇幻丰富的情节拥有极高口碑,随着剧情的进展,热度也越来越高。 至于《野》, 春夏离开之后, 季泽予安排了另一位人气漫画作者做主笔。但夏木的个人风格太明显, 新作者即便功底深厚, 专业能力甚至强于她, 也很难令追漫多年的读者满意。 “没了夏木大大的《野》已经失去灵魂”、“《野》辉煌不再”的评论比比皆是。 新近筹备的《野》的第三本画册预售销量不足两万,远远低于预期水平,更遑论当年第二册开售不到四小时,首印十万销售一空的盛况。 这也是为什么季泽予会再次找到春夏,提出签售的想法。 彼时,陆壹正和春夏窝在办公室的小客厅休息。 午后阳光炽烈,开着冷气的室内凉爽宜人,十分适合睡觉。 春夏是不爱白天睡觉的,但最近每天被开了荤的陆小狼压榨,休息不够消耗过大,吃完午饭便会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陆壹休息比她还少,消耗更大,却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春夏休息的时候,他是一定要八爪鱼似的黏在她身上的,但是不好好睡觉,在她身上各种捣乱。 起初童宪是照旧来打卡上班的,尽管他作为一人之下的二哥,除了订饭叫外卖根本找不到别的事情干。 结果第一天就被不良老板旁若无人“骚扰”女员工的臭不要脸行径刺激到了,当时就忍无可忍提出了辞职。 陆老板求之不得,甚至亲自把他推出门。 ——春夏电脑的QQ消息提醒响起时,陆壹正秉着严肃认真的学术态度用手测量春夏的罩杯有没有比早上大一点。 他抬头用一双2.0的眼睛一瞟,隔得远远就认出了季泽予的头像。 于是轻手轻脚将春夏从怀里放到沙发上,走到她的桌子前,弯腰。 看清季泽予发来的消息,他冷笑一声。 版权都拿走了,如今又想借用她的人气来冲销量,算盘打得真不错。 陆壹往客厅瞄了一眼,放轻动作慢悠悠敲着键盘回复。 然后关了电脑,回到客厅,在春夏背后躺下来,亲亲她嘴角,搂着她闭上眼睛。 季泽予看着对话框里那句:【按照市价付版权费,可以考虑。否则免谈。】 这不是春夏本人的回复。她答应便是答应,拒绝也从来都简单直接,这语气不像她。 至于是谁,似乎根本不用猜。 他想起几天前看到的那张照片,十指相扣的手,白色床单和玫瑰花。 实在是刺眼。 点了支烟,抽了一半,季泽予才又打了一句:【我要和她本人谈。】 但对面再也没有回复。 春夏是在小区楼下见到季泽予的。 她刚刚抱着咪咪从车上下来,将它放下地,牵着往家里。季泽予的车就停在路边,他下车,叫了一声“春夏”,向她走过来。 咪咪瞅见花园里的哈士奇便往前冲,被牵引绳拽住了脚步,跑回春夏脚边。 “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季泽予穿了一件休闲的衬衣,牛仔裤,比他平日的商务风格看起来年轻一些。“有点事想和你商量,昨天给你发了消息,你可能没看到。” “陆壹告诉我了。”春夏说。 季泽予点点头:“那最好。我定了餐厅,我们边吃边谈?” “不用了。”春夏弯腰把勾她裙子的咪咪抱起来,“陆壹拒绝你了。” 季泽予看了眼她怀里那只不安生的猫,又叫又挣扎一直在闹。他不懂她怎么会对这种不通人性的东西有耐心。 视线在她颈上略过时,忽然凝滞。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很快便无迹可寻。 “你的意思呢?”他仍然维持着很好的风度。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季泽予的神色便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你这么信任他?” 春夏“嗯”了一声。 咪咪急着去和哈士奇打架,一直在闹,春夏便将它又放下去,绕过季泽予,跟着它急冲冲的步伐走进小区。 小区里的这只哈士奇是个吉祥物,很蠢,很怂,偏偏喜欢惹事。咪咪被它的叫声吓到过,从此便见它一次打一次。那么大只的犬,看着威风凛凛一脸正气,但咪咪一爪子就能把它拍得疯狂逃窜。 主人也是个年轻的小姐姐,看到自家儿子被揍也不生气,拿着手机边笑边录视频。 往常遛猫的时候遇到,春夏会让咪咪跟哈士奇玩一会儿,但今天天很阴,风很厉害,似乎马上要下暴雨了,等咪咪打尽兴了,春夏便带着它上楼回家。 陆壹不在,晚饭她煮了水饺,给咪咪开了一盒新罐头,一人一猫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 晚上果然下起暴雨,轰隆隆的雷声吓得咪咪躲到了沙发下。春夏把窗户关上,它才出来。 没有陆壹的家里,竟然开始变得无聊了。 春夏在电影里看到一个蓝眼睛的帅哥,不知哪里和他有些相似,转而又想到他走的时候没有带伞。 她给陆壹发信息,他很快就回复,说马上回来,还提醒她收衣服。 春夏将阳台的衣服收回来,正在卧室整理时,听到外头门骤然被风吹动的声响。 接着便是咪咪的叫声,跟平时大不相同,倒是像被哈士奇吓到炸毛时的那次,很凶,且充满防备。 春夏走到客厅,便见她家门不知怎么打开了,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季泽予走了进来。 咪咪在她出来时便躲到了窗帘后面,春夏皱眉看着季泽予,没说话。 鼓动的风将那阵酒气吹得四处飘散,季泽予显然喝多了,解释的声调虽然很慢,听起来却像是神志清醒:“门被风吹开了。” “请你出去。”春夏说。 季泽予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视线盯着她手中刚才未来得及放下的男士内裤。 “连内裤都帮他洗……你不是不能和男人接触么?”他往前走了几步,“你连和我牵手都不行,为什么可以跟他上床?” “出去。”春夏的声音冷下来。 季泽予再次往前,幽暗的目光盯着她锁骨上那颗若隐若现的吻痕。 “春夏,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给了你什么我不能给的?”他隐隐不甘地说,“还是你假清高,一直在我面前装纯情?” …… 陆壹等了三个小时,喝了一杯咖啡两杯白水,才见到陆问君。他向领他进来的秘书道了谢,走进办公室。 “给你十分钟时间。”陆问君低头在文件上签字,凌厉挥洒的笔迹透着上位者的果决和自信。“说吧,找我干嘛?” “借钱。”陆壹十分坦诚地说。 陆问君的视线终于抬起,扫了他一眼:“数目,用处,归还时间——” 没等她说完,陆壹伸手指了指她桌子上的一个做了标记的文件夹:“企划案我让秘书给你了,我以为你看过了。” 陆问君将文件夹抽出来,靠在椅子上扫了几眼,又丢回去。 “动画片?你在逗我吗?” “我没那么闲,等你三个小时就为了逗你。”陆壹说,“所有内容都写在里面了,我建议你认真看一下。” “陆少爷,我们公司可不是做动画片的,这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我知道,所以我说了,”陆壹耐心地强调,“是借钱。” 陆问君冷笑一声,抱起手臂:“两个亿,借给你拍动画片,票房都收不回来,你当我吃饱了撑的?” 陆壹想将《奇纪》拍成一部动画电影。 不过就如今国内的动画市场来说,难度很大,成本也很高昂。动画本来就是一个烧钱的东西,一秒钟的特效要好几万,这已经不是他卖个咖啡店能凑得起的数目,否则他也不会来找陆问君。 这不是临时起意,不是三分钟热度,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制作动画电影不是一件小事,与搞一个小小的漫画社,一心捧一个画手相比,性质已经截然不同了。 “陆家的产业我一分不要。你不是一直怕我和你争家产么,我不和你争,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白纸黑字写下来。” 陆壹看着这个与他有一半血缘关系,却不存在半分亲情的姐姐,笑了一下。 “我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这么‘不务正业’,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 49.四块九 陆壹一直弄不明白陆问君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的出生对陆问君来说, 也许只意味着一个竞争对手的降临。可这么多年来她对他的要求之严格, 却又像是期望他能成才。 陆问君对他少有好脸色, 但陆壹总惦记着小时候跟在她屁股后面时, 她尽管沉默, 却也曾带着他一起玩。 既然你忌惮我与你竞争,那么我就做一个你眼中游手好闲的废物, 你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对姐弟之间, 听来未免让人忧伤。 陆壹倒是很坦然, 他对继承家业没有任何兴趣,只是陆问君的反应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开心。 她用莫测的目光看着他许久,只说了一句:“你还真是比我想象的更没出息。” 她转过椅子起身到窗边,给私人理财经理拨了一通电话。之后重新在办公桌后坐下来,平静得像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钱下周一打到你账户。” “谢谢姐。”陆壹咧开嘴角, 笑得纯真又无害。 陆问君意味不明地道:“你应该多听听你妈的话,她再蠢, 也知道为你争取。” 陆壹的笑容迅速褪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陆问君抬起眼, 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你到底误会了什么, 一个鸠占鹊巢的第三者,真以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就是一家人了?她难道没告诉你,你的脖子差点断在我手里。”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太低, 陆壹竟然觉得脊背有些冷了。 亲口听她承认, 比老妈告诉他来得更让人心凉。 陆壹沉默了很久, 心里一个声音说:看吧看吧,早知如此。 可即便早知如此,这一刻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可我六岁溺水那次,你最后还是救了我。” 小时候他总是将老妈“不要靠近陆问君”的提醒抛诸脑后,偷偷跟着她去玩。那次溺水才真的害怕了,他在水里翻腾时,看到陆问君沉默地站在岸边。 虽然醒来被老妈哭着暴打一顿之后,就不再继续跟着陆问君了,但他仍然没将老妈的话放在心上。 最后她还是把他救起来了,不是吗? 真的那么想让他死的话,为什么不继续在岸边看下去? 这话让陆问君笑了一下,陆壹第一次发觉她的声音原来是这么凉薄的。 “救你的不是我,是救生员。” …… 今夏的第一场暴雨便是以这样的方式降临。 陆壹走出大楼时,保安跑过来给他送伞,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迈进雨幕中。 一到雨天塞车最为严重,陆壹骑着机车畅行无阻地穿越拥堵的车流,过了两条街,回头依然能看到那座属于陆家的43层大厦,矗立在遍布阴云的天幕之下。 瓢泼的雨水将他的衣服浇透了,陆壹将车停下,摘了头盔,走进入户大堂,滴滴答答的水在身后留下一条河。 站在门口被踩湿的门垫上,将衣服卷起来拧水,一旁等电梯的人都看表演似的盯着他。 进电梯时,其他人都十分客气地给他让出一大块地方,有个老太太掏出一块手帕来:“擦擦吧。” 陆壹回头冲她笑了下:“谢谢奶奶。马上到家了,我回去洗个澡就行了。” “煮点姜汤喝喝,别感冒了,下回可得记着带把伞。” 电梯到了,陆壹跟她挥手说拜拜。 快走到家门口时,发现门是大开着的,陆壹脚步滞了一滞,下一秒拔腿便往前冲。 脚下太滑收势不及差点装上墙,他扶着门框站稳,一眼便瞧见一个男人正从一地碰倒了的花瓶和水渍中站起来。 见春夏以一个防备的姿势站在一米之外,人安然无恙,神色也一如既往的镇定,陆壹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去。 暴雨天,大开的门,一地狼藉,和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家里的男人——这些因素组合到一起,除了入室行凶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 陆壹爆了句粗口,大步朝季泽予走去时闻到一股酒气,火气瞬间从满格飚到爆表,抓起衣领十分粗鲁地将人拽出门。季泽予本就没站稳,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到墙上。 陆壹连一秒钟缓冲的时间都没给,将他扯过来,用了十成力道的一拳狠狠揍在他左脸上。 “你他妈活腻了!” 这一拳下去,季泽予直接跪在了地上,头也撞了墙。他本能地抬手捂住头,有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陆壹被怒火烧红了眼,扯着他的头发便要往墙上撞。 他待人总是温暖得像个小太阳,进退有度,此刻下手之狠厉,带着从未显现过的戾气。 “陆壹。”春夏叫了他一声。 陆壹动作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春夏走过来,将他的手从季泽予头上拿开,陆壹这才发现手心里一片红——季泽予的后脑勺上有血。 “我报警了。”春夏说。 “你没事吧?”陆壹用那只干净的手摸了摸她的脸,眼中的暴戾已经消隐。 春夏摇头:“没事。” 季泽予第一次伸手想要抓她时,春夏就给了他一记横踢。 之后,他也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凶恶之辈,只是心有不甘,借着酒意才敢来发泄。平日翩翩君子的人设,论打架,武力值在跆拳道黑带的春夏面前,只有挨揍的份儿。 陆壹的火气还是很大,任谁看到有男人喝醉酒闯进家里欺负自己女朋友,不暴打一顿都消不了气。 季泽予头上的伤不轻,这会儿瘫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再打就容易出人命了。但人还是有意识的。 陆壹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一些:“你不是自诩正人君子么,这种事也干得出来?” 季泽予嘴角渗着血,闻言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我倒是什么也没干,先被你们打成了这样。不如等警察来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 陆壹一肘子怼在他胸口,将他砸得歪头吐血。 “试试看。”陆壹压低的声音透着冷。 警察和120的救护车一起赶到,季泽予第一时间被拉去医院。毕竟是他私闯民宅在先,又有保安室的监控作证,警察了解情况虽然花了一些时间,最终还是离开了。 不过说是自卫,毕竟他们毫发无损而季泽予伤势严重,若他醒来想找麻烦,这事还有的撕扯。 闹哄哄的终于结束,陆壹送走警察和看热闹的邻居,关上门。 春夏烧了热水,正在冲姜茶,陆壹到她背后坐下,也不管自己身上还是湿哒哒的,就抱住她。 “你又给他开瓢了?” 医护人员给季泽予做简单处理的时候,陆壹看到了,后脑勺的头发都被血粘起来了。 春夏十分淡定地“嗯”了一声。 “用的什么?” 春夏指了指已经擦干净摆回桌子上并重新插好花的花瓶。 这个花瓶是买花送的,没想到这么结实。 陆壹忍不住想乐,却笑不出来。 他两条长腿在前面一收,把春夏整个人夹在自己怀里,手臂紧紧勒着她的腰,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 “姐姐,我心里难受。” 说到最后,嗓子已经哑了下去。 春夏没有见过陆壹伤心难过的样子。唯一一次在她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是因为心疼她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 他总是很愉快,暖洋洋的,让人以为他的心底也是全然澄净,没有任何的黑暗地带。 春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 她放下那杯冒着热气的姜茶,安静地让他抱着,轻轻握住他发凉的手。 浅黄的灯光洒在客厅,给这个暴风雨的夜晚一个温暖的去处。 姜茶慢慢凉了下去,保温热水壶又重新加热起来。 无声趴在春夏背后的陆壹动了一下,抬起头,说话时湿热的气息包裹着她的耳朵。 “我们今天试一下后入吧。” 正在绞尽脑汁想安慰之词的春夏:“……” 她转过头去看他,确认他的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了难过的神色。 “你不难受了?”她问。 “难受。”陆壹可怜地耷拉着眉毛,“所以你要好好安慰我。” 春夏看到过那个姿势,她……不太能接受。 她将陆壹的手拿掉,起身回房间整理叠了一半的衣服。陆壹寸步不离地跟过来,哈巴狗似的黏着她,搂着她的腰不撒手。 “你去洗澡。”春夏说。 他就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姐姐,你不疼我了吗?我不是你的小宝贝了吗?” “……”春夏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你先洗澡。” 陆壹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冲进洗手间用五分钟将自己刷洗干净然后光着屁股冲了出来。 春夏正在擦弄脏的地板,听到身后的动静,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拦腰抱了起来。陆壹跟土匪打劫似的扛着她冲回卧室,把她往床上放的动作倒是蛮小心,但扑上来时相当狂野。 春夏发现他还是不开心的。 以前嘴巴总是没个安静的时候,许多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流氓话,今天话却少了很多。 于是最终春夏还是满足他,换了姿势。 50.五块 洛檬进入病房的时候,季泽予正半靠在床头, 打着一通电话。 她将打包的早点放下, 紫糯米粥、生煎包、茶叶蛋,楼下的早点摊随便买的。打开打包盒的盖子, 勺子放进去, 便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季泽予瞥过来一眼, 又简单说了几句便结束通话。 雨还没停,医院外的路况算不上好,到处都是积水, 从下车到进入医院的一段路,洛檬的高跟鞋已经沾染泥水。 她弯腰,拿纸巾仔细地擦着鞋, 头也不抬地问:“缝了几针?” “四针。”季泽予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粥。太甜。 其实进来之前遇到护士,洛檬已经问过了。不仅缝了针,还有轻度脑震荡。 “疼吗?”她又问。 “还好。” 洛檬将鞋擦干净了, 纸巾丢进垃圾桶,才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季泽予吃着味道说不上好的街边小吃, 任由她审视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扫视, 自岿然不动。手中拿的仿佛不是劣质的塑料勺子, 而是西餐厅精致的刀叉。 “你都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洛檬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 声线与平日一样的软萌可爱。 “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么。”季泽予反问。若无其事的样子, 倒仿佛脑袋上的纱布并不存在。 洛檬耸耸眉头:“比如你大晚上跑到春夏姐姐家里做了什么, 被人家伤成这样?” “谈签售会的事, 你知道。”季泽予剥着那颗茶叶蛋。 “哦。”洛檬看着他,“那她还真是暴躁啊,不愿意,就拿花瓶砸你。” 季泽予动作顿住,抬眼。 “你从哪儿知道的?” 洛檬打开手机点了几下,放在桌子上,推到他面前。 季泽予的验伤报告还没出来,但轻伤基本没跑。警察联络陆壹时,委婉暗示了对方想要追究到底的意思,希望他与春夏能露个面,与当事人进行协商最好能私了。 陆壹明确拒绝了。 他们还没追究呢,季泽予倒是脸够大。 二十分钟之前,他在微博上发布了声明,表示将对君子之泽工作室季泽予先生“夜闯民宅意图不轨”的行为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 前因后果他已在声明中做出详尽说明,并公布了一段小区楼道的监控视频。 此刻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 除了对夏木大大武力值的崇拜,网友几乎是一面倒的对季泽予道貌岸然人面兽心进行谴责,不少多年忠粉也表示对季泽予失望之极,不会再支持君子之泽的任何作品。 还不到上班时间,君子之泽方面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 季泽予的脸色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但洛檬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这事是真的。 其实从看到这个声明的那一刻,她就相信了。 她可不觉得,连被劈腿都毫无反应的春夏,会因为季泽予跟她提签售的事对他大打出手。 更主要的原因,是季泽予最近的态度。 事实上,洛檬发觉她和季泽予之间最好的时候,反而是在被春夏发现之前。他温柔体贴,成熟又有魅力,不动声色地纵容着她。那种宠,和老八的唯命是从是不一样的。 强大的人的温柔,才能称得上温柔,像老八那样的,倒不如说是没主见。 洛檬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她是真心地喜欢夏木,但不妨碍她挖墙脚。 但是春夏离开之后,她和季泽予之间反而找不到之前的感觉,没了那种一个对视就能天雷勾地火的火花。 尤其是春夏那边,天天与与陆壹高调秀恩爱,同在一个圈子,他们想不看到都难。 “所以咯,你这是什么意思,对她余情未了念念不忘?” 洛檬将手机拿回来,不高兴的脸色终于摆了出来。 “你守在她身边那么久,连亲都没亲到,还被她砸破头,陆壹才认识她多久,就睡了她,你特别不甘心吧。喝得烂醉闯进她家里,是不是想上了她找补回来?季泽予,你现在是拿我当什么,我不要面子的吗?” 季泽予没说话,将剥了一半的鸡蛋放下,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脸这种东西,你有过吗?” 洛檬在医院摔门而出的半个小时之前。 天还阴着,淅淅沥沥的雨下不停,陆壹被电话铃声吵醒,伸了个懒腰,翻身抬腿,把春夏连同毯子一起夹住。 咪咪立刻开始叫门。 有时候陆壹都怀疑它是不是每天一醒来就过来守在门口了,只等着里面发出一点声音。 他坐起来,先关了手机的声音,号码是昨天来过的警察。 套了条裤子便下床开门,咪咪从门缝里迫不及待往里挤,陆壹用脚挡住它,飞快闪身出来,带上了门。 他到阳台上去接电话,咪咪在脚下穿来绕去,他凭着凌波微步的步伐才没失脚踩到它。 挂了电话,发了声明,他回来洗了把脸,到厨房弄吃的。 芝士火腿三明治,鸡胸肉蔬菜沙拉,两根香肠,两杯鲜榨橙汁。 咪咪跳到流理台上,不停地将不安分的鼻子往食材上伸,陆壹撕了一点鸡胸肉才把它打发走。 等他搞定两份简单的西式早餐,一手一个托盘从厨房走到客厅,才发现咪咪那个小东西不知怎么把卧室门打开的,已经跳上床在蹭春夏的手了。 春夏被吵醒了,轻轻帮它挠着脑袋。 陆壹将早餐放到桌子上,走进来,单腿跪到床上,俯身亲了下来。 新的一天在这个热情洋溢的早安吻中开启。 一整天的雨连绵不断,傍晚陆壹和春夏离开办公室,约了童宪跟谭风吟那帮朋友吃火锅。 下车时陆壹一手撑着伞,将她搂在身前,走进店里,伞一收,交给服务员。抬手把春夏棉麻衬衣的第一颗扣子也给扣上了。 脖子右边有一颗吻痕,有些显眼,他昨晚亲得太用力了,咳。 “小草莓要藏起来,”陆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被人发现会偷走的。” 春夏:“……没人偷。” 养眼的小情侣吸引了不少目光,陆壹旁若无人地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一本正经地:“有的,坏人可多了。” 然后一转身,瞧见二楼上一排看戏的脸。 有人“啧啧啧”,有人拿出手机:“打电话叫点妹子过来,没道理天天看着他一个人秀。” “算了吧。” “咋了?” “也没咋,就是再正点的妹子,拉到小姨面前一比……何必呢。” 前面那人默默收起手机。 潮湿的下雨天,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最舒服不过。 陆壹的这些朋友,春夏已经慢慢熟悉了,都是人来疯的性子,喜欢玩,喜欢闹,没什么恶习,只是有时候的行为有点二。 没人会起哄为难她,不过最近因为嫉妒都很喜欢针对陆壹就是了。 如今他的伤也好了,一帮人灌起酒来无所顾忌,便格外卖力。 喝着酒玩游戏,所有人一条心合起伙来搞他,任陆壹牌技再好记性再好,也防不住一群明目张胆作弊的,输得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但他笑得很开心,喝酒也喝得很痛快。 喝到微醺的时候,其他人叫酒去了,他把脑袋凑到春夏跟前。 “姐姐,我今天要申请喝酒。” 春夏“嗯”了一声。 她没有要管他,上次是因为医生交代了用药期间不能饮酒。 “我会喝醉哦。”他说,“我喝醉了可能会对你借酒行凶,你不能拿花瓶敲我的脑袋。” 春夏说“好”。 他又笑着凑得更近了一点:“你可以趁机对我酱酱酿酿,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的。” “酱酱酿酿是什么?”春夏问。 “就是把他刷上酱泡点酒,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酥脆控油捞出,” 谭风吟从两人之间把手臂插过来,一瓶酒搁到桌子上,“隔壁小孩儿都馋哭了。” 正玩得高兴时,老八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把手里的酒放下。 “我出去接个电话。” 起初没人在意,照旧闹腾着。过了快二十分钟后老八回来,有人便问了句:“谁的电话打这么久?泡到妞儿了?” “不是。”老八拿起外套,“你们玩吧,我有事儿先走了。” 热热闹闹的包厢便停下来。 玩得正嗨呢能突然把老八叫走的,除了百八十年不给他打一次电话的二老,这么些年也就一个。 他身边统共就有过那么一个女的,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分手也有段日子了,天天喊着要找个漂亮妹子,人是见了不少,到现在也没定下来一个。 陆壹坐直了懒洋洋的身体,脸上的笑收敛了一些,言简意赅两个字:“洛檬?” 老八也没瞒着:“她喝醉了,哭得厉害,就是送她回家,没别的。她一个女孩,这么晚在外面也不安全。” 谭风吟嗤了一声:“我说,你就栽她身上起不来了是不是?叫你你就过去,你是她养的哈巴狗吗?” “去吧,”陆壹说,“自己心里有点数。” 老八点点头,出去了。 结束的时候,陆壹果然是喝得有些醉了。只是不知是真站不稳,还是借机黏人,春夏扶着他走,一米八多的个子,非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 童宪给他们叫了车,不放心地问需不需要他送。 春夏正要拒绝,陆壹咻地一下就把脑袋抬起来了,对着窗外的他嫌弃摆手:“不用不用,赶紧走。” 童宪:“……” 等人一走,陆壹又喊着“头晕”,歪倒下来,大长腿蜷在出租车并不宽敞的后座,脑袋枕在春夏腿上。 过了会儿,又把春夏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脸上。 “这个时候你应该摸我的脸,深情款款地看着我,目光要欲语还休。” “……” 司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傅不要笑,”陆壹闭着眼睛说,“我们的女主角没经验,我在和她讲戏。” 春·没经验·夏付了车费,将不知真醉假醉的演技优秀的陆导演扶进电梯。 没别人,陆壹又把她挤到墙角:“你这个女演员,怎么不按我的剧本演,是不是恃宠生娇了,嗯?” 春夏不理他。 “我今天要潜规则你。”他用手指头戳了戳她肩膀。 电梯到了,春夏带着黏在她身上的陆壹一起走出去。 他还陷在陆导的身份里喋喋不休,用暧昧的语调说:“今天晚上来我房间,我好好教教你。” 家门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听到声音转了过来。 春夏脚步停住,很有礼貌地颔首。 黏在她背后的陆壹抬起头,然后站直身体与她拉开了距离。 “爸,你怎么来了?” 51.五块一 陆爸爸显然已经将他方才“喝醉酒调戏女演员”的样子尽收眼底, 本就来者不善, 此刻目光更是透出不悦, 眉头微凛。 “你忙的家都不回, 我只好亲自来找你。” “我有陪我妈吃饭。”陆壹道。 看她最近心情不错, 气色也越发好了, 家里显然一切安好, 且夫妻感情稳定。对于陆壹来说, 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再专门回去的了。 浸淫商场多年杀伐果决的男人, 一个眼神便叫气氛降至冰点。陆爸爸冷冷一句:“我是摆设?” 陆壹摸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从春夏手里接过钥匙去开门,到底是喝多了,脚步不大稳当, 手也没准头,戳了几下才成功戳进锁孔。 咪咪趴在餐厅的椅子上等门, 刚睡醒, 懒懒散散的样子, 冲他叫了几声,跳下地走来。 走到一半刹住车,瞅着陆壹身后进来的男人, 身体微微往后,作出预备逃跑的姿势。 毕竟是在陆家过过年的“孙女”, 上房揭瓦皮得很, 虽然对全家人都亲热、唯独对他视而不见, 陆爸爸对这只猫崽子还有点印象。 但也只是一点印象而已, 淡淡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咪咪看起来也记得他, 没跑,重新跳上桌子,盯着他。 陆爸爸走进这个小小的公寓,那份不露声色的沉着气度,反而让两个小辈感到压力。 春夏为他倒茶,他抬了抬手:“不必了。我和陆壹说几句话。” 春夏看了看陆壹,他将她的身体转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先回房间吧,戴上耳机。” 老爸特地过来,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不想春夏听到自己被骂。 春夏走进卧室回避,坐在床边,按照陆壹说的,戴上了耳机。 咪咪也被陆壹踢了一下屁股赶进来,坐在春夏身边,天真无邪地舔着爪子。 客厅,陆爸爸转身,便是一句: “跪下。” 陆壹脑子里被酒精混合均匀的一团浆糊一下子清明了几分:“怎么了?” “我让你跪下。”陆爸爸声色俱厉道。 陆壹挺直着脊背,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陆爸爸高深莫测地看了他半晌,目光略略向四周打量一圈。 白底格纹的桌布,花瓶里的鲜花,沙发上随意摆放的毯子和抱枕,玄关柜上连锁超市的购物卡。 一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公寓。 “你在这里过得很滋润。”陆爸爸的声音难辨喜怒。 “还好。”陆壹说。 陆爸爸轻声冷笑:“你就是你想过的生活?蜗居在不足一百平米的小房子里,过平淡庸碌的日子,把女人当成事业?” 陆壹蹙着眉:“你骂我就骂,别牵连她,跟她没关系。” “你倒是会护着她。”陆爸爸冷冷道,“昨天打架把人打得住院,又是为了她?” 陆壹有点头疼。“爸,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事儿,肯定也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老爸的性格,来这儿之前肯定已经将所有细节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所有事情都看得透彻。很多时候骂他,陆壹觉得都只是因为想骂他而已。 “我保护自己的女人,做错了吗?” “你爱怎么对待女人,我不过问,但是你自己看看,最近因为她惹出来多少事情?”陆爸爸不怒自威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掷地有声。 “以前你玩物丧志,情有可原,现在为了一个女人跟你姐做交易,区区两亿就能让你放弃继承,你就这么点追求?自作主张,你有把我,把这个家放在眼里吗!” 陆壹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不应该背着你找我姐。但是我真的对公司没兴趣……” “怎么,我的事业还入不得你的眼?” “我没这个意思。” 陆壹突然觉得无力,他不喜欢做生意,也不想跟陆问君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满意。 他垂着头,跪在静谧的灯光下,好半天才说:“也许,妈当初不应该把我生下来。” “混账话!”陆爸爸的眉头不悦地拧起,“我让你出国念书你不肯去,也没见你把学业放在心上,既然已经放假,下周开始去公司上班,跟着你姐学习。” “我不想去,我有事情做。” “做什么,继续拍你的什么动画片吗?你已经不小了,还想继续游手好闲多久?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反正我不去。” 陆爸爸被气到了:“你现在是彻底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陆壹慢慢往后坐下去,垫着自己的脚。 “我没出息,没我姐能干,我永远都达不到你期望的样子——爸,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空气凝滞。 陆爸爸沉默许久:“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 春夏摘到耳机,把爬到她腿上睡觉的咪咪搬下去,起身打开卧室房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余浅浅的灯光温柔地照亮室内。 阳台的门开了一扇,她走过去,看到陆壹靠着墙坐在地上,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 春夏撑开一把伞,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和他一起望着黑沉沉的夜幕。 连绵几日的雨为这个盛夏带来几分冷意。 陆壹像没事人似的,转头冲她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春夏探究地看着他的脸。她知道他不开心,神色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壹伸手接过伞,右手在胸口蹭了蹭,蹭掉雨水,然后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蹭蹭。 “我被赶出家门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你要不要收养我?” 春夏望着他没说话。 他继续道:“我的特长是长得帅,可以给你做模特,还能暖床,什么姿势都会的。你要是嫌我吃得多,那我就少吃点。——怎么样,要不要?” “要。”春夏回答。 陆壹笑了,笑完便是一阵沉默。 陆问君的母亲身体不好,又一直郁郁寡欢,在她六岁那年便过世了。第二年,老妈嫁给老爸,很快便有了他。 也许是从哪里听了流言,也许是因为老妈出现在老爸身边的时机太早,陆问君一直将她视作第三者。 豪门的是非恩怨,比电视剧更精彩。小三小四,从来不是什么新鲜词汇。 其实这种流言陆壹也听过,也曾傻乎乎地去问老妈。 她说不是,陆壹就相信。 可是陆问君不信。 陆壹小时候被老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爷爷奶奶很宠他,叔伯阿姨也都喜欢他——有段时间谭风吟一度认为他妈妈对陆壹比自己好,还因此生了好一阵子气。 唯一不疼他这个小甜豆的,是他的爸爸和姐姐。 陆问君无论做什么都很优秀,成绩年年第一,各种比赛竞赛的奖杯摆满了她的书房。 钢琴练到10级就不再弹;围棋学到业余七段就不再下;打棒球被高校教练看中,有意招为运动员,她拒绝了。 陆壹看过老爸陪她打棒球,亲自帮她修改演讲稿,那是他二十年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老爸离开的第二天,陆壹便发现信用卡被停了。 但是周一,陆问君约定的钱准时到账了。 好莱坞的动画电影制作成本通常在10亿人民币左右,除了票房,更主要的收入来自衍生产品的开发。但对于只能依靠微薄票房收入的国内市场,投入是一场豪赌。 一旦票房不如意,那便是倾家荡产。 陆壹的优势在于,相对于当下国内动画制作的普遍水准来说,他的资金已经称得上财大气粗。 ——近两年广受好评的几部动画电影成本均在六千万以下。 陆壹再次走了乔家他哥的后门,换到楼上一间可以容纳五十人的办公室。 然后开始着手招募团队成员,购进服务器和软件,租用其他企业的渲染农场。 《奇纪》的动画电影,正式提上日程。 陆壹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他飞了一趟美国,回来时邮箱已经被雪花般飞来的简历填满。 筛选简历的工作他亲自负责,一方面发现了许多不可多得的人才,另一方面,向几位国内顶尖动画师发去的邀请,也收到了不少让人满意的答复。 正值暑假,一帮无所事事闲得发慌的兄弟闻讯赶来,忙没帮上多少,办公室一天到晚倒是挺热闹。 童宪跟谭风吟开始了天天吵架的日子,一个成了财务总监,一个当起了办公室的食堂总负责人,因为餐饮开销动不动便要干上一架。 春夏一边和陆壹讨论剧本,一边继续连载《奇纪》,因为陆壹太忙,番外再次由她执笔。 她把童宪跟谭风吟每天的搏斗画成了Q版条漫,两人出于最后残留的那一点偶像包袱暂时握手言和。 并联手用“泼醒累得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陆壹”,要挟春夏重新画了一幅他们相亲相爱的条漫。 O.S社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正式面试那天,陆壹换了一身新西装,春夏作为原著作者陪他一起面试。 谭风吟以财务总监的身份要求参加也就算了,童宪也以“要看看他能不能吃,饭量太大的不行,风子不给我钱买不起饭了”为由,硬是挤进了面试官的行列。 面试的结果还算不错,陆壹有几个满意的人选,当场就定下了。 但面试结束后,他拿起手机出去,在走廊上打了许久的电话,回来时皱着眉。 “怎么了?”谭风吟用食指扶了扶只为了装逼而存在的金属细框眼镜。 陆壹在电脑上打开微博网页,一边敲键盘一边道:“之前谈好的几个前辈同时放了我鸽子,君子之泽又在搞事。” 话音落下的同时,搜索结果出现在屏幕上。 童宪把脑袋凑上去,看了几眼:“他们也要拍动画片?” 52.五块二 影视改编近几年一直是原创IP的大趋势, BL作品的影视化虽然受制很多, 但一直不乏热度。 但作为敏感点的同性恋元素, 很难在内地许可公映, 想搬上大银幕, 势必要面临“脱胎换骨”的改编。 而这个元素恰恰是《野》的核心所在, 且可以说是唯一核心——连载到后期专注于主角的互动, 主线剧情还未来得及展开。 若抽掉这根“脊骨”, 一个没有主线的故事, 又有多大的改编价值? 这笔买卖完全不符合季泽予利益至上的原则,所以更让陆壹意料之外。 若是纯粹为了给他添堵,那季泽予这次还真是舍下了血本。 “他那个不是同性恋题材吗, 也能拍成电影?” 毕竟是自家小姨的成名之作,之前童宪没事做的时候特地去拜阅了……嗯, 前面还挺有意思的, 后来两个男人之间的基情让他捂着眼睛退了出来。 他不歧视, 但是同性恋题材在国内确实是很艰难的。 “改一改就行了,”旁边一人道,“最近不是挺多耽美小说改编电视剧的, 社会主义兄弟情嘛。” “兄弟情有什么看头。” 突兀的铃声响起,谈论的人停下, 循声望去, 老八将正在作响的手机关掉, 塞回口袋里。 “又是洛檬啊, ”童宪道, “跟组织汇报一下,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谭风吟鄙夷的眼神瞥过来:“最近找你很频繁啊,想和好?” 老八“嗯”了一声:“我没同意。” “哟。”谭风吟笑了声,“真让人意外啊。” “我就不能有点骨气么。”老八说。 陆壹的视线从屏幕上抬起,看了他一眼:“她跟姓季的分手了?” “分了。” 陆壹冷笑了一声,目光看起来阴恻恻的。 童宪搓了搓胳膊:“咋的了,人家分手,你干嘛冷笑。你是他俩cp粉啊?” “粉你个头。” 陆壹才不在乎那两个人分不分合不合。 他在意的是,那个季泽予,看来心有不甘啊。 他探头往外瞅了一眼。 明后天还有面试,春夏正在看与简历一同投递来的个人作品,头发别在耳朵后面,专注的侧脸漂亮极了。 陆壹站起来往外走。 “诶,我们不讨论一下怎么跟他们打擂台吗?”童宪喊了声。 陆壹头也不回:“你们讨论吧,要是有结果了给我写份报告。” 童宪一听报告两个字,就:“算了算了,散会吧。” 陆妈妈半夜被身边人起身的动静吵醒。房间里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晕包裹着男人站在桌边吃药喝水的背影,脊背仍如年轻时一般宽阔。 岁月没让他的身材发福,没让他变得油腻,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又不舒服了吗?”陆妈妈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帮他顺背。“最近怎么总吃药呀,明天叫医生过来看看吧。” “不必。”陆爸爸道,“一点小毛病。” “还当你年轻着呢,犟驴。”陆妈妈轻声哼了哼,“明天早上我给刘医生打电话,你晚些再去公司。” “明天一早有会。”陆爸爸放下水杯,回到床上。 陆妈妈也爬上床,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跟儿子学学,听话一点吗?” “别跟我提他。”陆爸爸的语气一下子就冷下来。 陆妈妈刚抱着他的手臂躺下去,闻言支起脑袋:“又怎么啦,你不是才答应我不找儿子麻烦了吗?” “我找他麻烦?”陆爸爸冷哼,“你应该看看他现在多能耐。以后我没这个儿子,不许再提他。” “那我以后也没你这个老公!”陆妈妈气呼呼地拿脚踢他,想把他踹下床,没踹动,就去推他的肩膀,“不许你睡在我的床上。” 陆爸爸皱眉,长臂一伸,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按下来:“别闹了,睡觉。” 陆壹一大早接到老妈的视频通话,正对着镜子刷牙,听她边喝粥边说:“宝贝,你是不是又惹爸爸生气了?他气坏了,昨天半夜起来吃药呢。” 陆壹一顿:“他怎么了?” “还是老毛病,但是这几天总吃药,让他检查一下又不肯。” 陆壹有点内疚:“我没做什么,就是那天喝醉了,说点大逆不道的话。” “你说了什么?” 陆壹把那天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陆妈妈听到他说陆爸爸有意让他去公司,本来还高兴了一下,听到最后,惊得勺子掉进了碗里。 “宝贝,这次你太过分了哦。”她严肃地说。 陆壹当时也是酒劲儿上头,一冲动脱口而出,没想到会把老爸气得身体不舒服。 “我就是不想去公司。” “不去就不去嘛,你爸爸固执几十年了,一下子哪里改得过来,慢慢和他商量着来就好了,有妈妈帮你呢,干嘛说那么过分的话啊?” 陆壹叹了口气,擦掉嘴角的泡沫:“那我回去看看他?” “嗯,回来吧。”陆妈妈说,“他现在在气头上,可能会发脾气,你要好好跟爸爸道歉哦。” 一整天的面试都很顺利,团队空缺的职位相继由陆壹亲自物色的人选填补。 下午场结束,春夏正在整理手中的简历,他忽然撂下笔起身,拽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把她拉了出去。 童宪跟谭风吟正在讨论几个尚未决定的人选,见状动作默契地摇头:“啧啧啧。” 外面一群人有的正热情洋溢地送各位应聘者离开,有的一边整理着卫生,一边打闹。 应聘者还未走完,有人见陆壹出来,似乎想打个招呼,但他牵着春夏目不斜视地从众人中间走过。途中一抬手,精准接住飞来的抱枕,随手又朝原来的方向抛回去。 那叫一个潇洒利落,举手投足都是帅气。 他把春夏拉进办公室,门一关,把她压在门板上,恶狠狠地亲了一口。 “今天下午又有五个人盯着你看,尤其是那个扎小辫儿的,回答问题都不专心,看了你七次!”他磨牙切齿地说完,捧着春夏的脸又亲了亲。 来面试的九成都是男性,每一场都有人偷看她,真是教人骄傲又生气。 别看陆老板面试的时候严肃认真又一本正经,其实暗搓搓地都数着呢。 上午他就因为这个吃了点小醋,这一次春夏有了经验,已经不惊讶,并礼尚往来地道:“三个女士都看你了,那个绑定师看了你全程。” 来应聘的,统共也就三位女士而已。 陆壹愣了下,接着笑意压都压不住了。 他搂着春夏转了180度,自己靠在门上,拿起她的手来捧自己的脸,然后嘟起嘴:“现在该你了,来尽情地亲我吧。” “……” 春夏没亲他,视线微微错开,看着门板。 陆壹偏头看了眼,接着起身,拉开门—— 一排偷听的脑袋迅速撤回,将他视若空气,勾肩搭背装模作样地远离案发现场。 “下午有人看你吗?” “那个短头发的最漂亮的看了我好几眼呢。” “是吗,可我可得尽情地亲亲你了。” “……” 陆壹没搭理那一帮二B,看了看时间,对春夏道:“待会儿我得回家一趟,还有时间,可以一起吃饭,然后送你回去。” “不用了。” “嗯?” “我约了人。”春夏说。 陆壹立刻进入角色:“和谁?去哪儿?做什么?回来的时候还爱我吗?” 春夏表情淡定地回答:“你妈妈。” 他们俩下班离开,其他人草草收拾一下便也跟着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挤在一部电梯里下楼。 陆家的车刚好在同一时间抵达,陆妈妈从后座下了车,高跟鞋,小裙子,精致的五官,怎么看都还是一个妙龄女郎。 瞧见写字楼里走出来的一群人,她笑着挥手:“宝贝,夏夏。” 夏夏……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竟也不会让她觉得排斥。 春夏的手被陆壹偷偷抠了一下,他眼睛很亮,眼神看起来有点惊讶又有点小窃喜似的,小声问:“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和我妈勾搭上的?” “今天。”春夏道。 准确来说是早上。 她也不知道陆妈妈为什么突然约她一起逛街。 但是她是陆壹的妈妈,春夏就没有拒绝。 身后一帮人看到陆妈妈已经轰一下全跑了过去——作为众多长辈里最漂亮也是最好说话的一个,陆妈妈的人气相当高。 顺手把她放在车上的零食投喂给一帮崽子,等春夏和陆壹一块走过来,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像学生时代下课一起去上厕所的好朋友一样。 陆妈妈和春夏一块上车:“你饿的话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定了餐厅,超好吃的,宝贝最喜欢那家了。” 陆宝贝趴在车窗上,两眼幽怨:“你们真的不带我一起去吗,我也没吃饭。” “你快点回家吧,我和夏夏吃完饭还要逛街的。”陆妈妈摸摸他头发,“乖啦。” 陆壹悄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妈。” 陆妈妈给他眨了下眼睛。 陆壹笑着直起身,朝春夏挥了挥手,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 老妈今天这趟来,是不想因为上次老爸和他在公寓的那场不愉快,让姐姐觉得不被他们家所接纳,所以专程请她吃饭,示好。 他明白。 老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盛夏,隐在秀丽山中的陆宅依然清爽宜人。 陆壹到家时,老爸还没回来,他也没进门,蹲在门廊的台阶上,看着园子里的锦绣花团。 脑袋里是空的,待会儿见了老爸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道歉,老爸大概也没兴趣听吧。也从来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他那天走的时候很生气。 “既然如此,以后我陆正诚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不许再踏进陆家半步!”——陆壹还记得他说这句话雷霆震怒的样子。 他现在踏进来了,还不止半步。 不知道老爸会不会让人把他扔出去。 加长版的林肯徐徐驶入院中,陆壹站起来,从台阶上跳下去,打开后座的车门。 陆爸爸下了车,看都没看他一眼。 也没有让人把他丢出去就是了。 陆壹摆正认错的态度,老实巴交跟在他身后,进门时见他脱了西装外套正要递给佣人,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接。 “我来吧。” 陆爸爸皱眉,收回手将外套给佣人。后者不明所以地来回看看两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陆壹厚着脸皮抓着衣服不松手。 拉锯战持续两个来回,陆爸爸眉头抽了抽,无法再继续这个幼稚的行为,最终还是先松开手,冷着脸走进客厅。 陆壹把外套递给佣人,也跟着走过去。 佣人:“……” 那你刚才抢个什么劲儿? 53.五块三 陆壹叫了一声:“爸”。 陆爸爸抖开一张报纸, 充耳不闻。佣人送来了他最爱喝的普洱, 见他拿着早上看过的报纸又在看, 暗自嘀咕一句什么。 这父子俩今天真是奇怪。 陆壹抿了抿嘴唇:“爸, 上次是我不对, 喝醉酒胡言乱语, 对不起。” “你我都清楚, 那是你的心里话, 借着酒劲说出来罢了。”陆爸爸神色冷漠, “你要道歉,大可不必。” 有人说喝醉了酒说的话不能当真,但很多时候, 酒精只是激发了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的态度完全在陆壹预料之中,但心里却挺不是滋味儿。 他倒宁愿老爸臭骂他一通, 而不是现在这般淡漠, 仿佛这个家里有没有他, 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妈说你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怎么样,看过医生了吗?”陆壹问。 “还死不了。”陆爸爸冷淡道。 哄女孩子陆壹有的是办法, 哄老爸真的是让他束手无策。他挠挠头,“你注意身体, 那我……先回去了。” 陆爸爸放下报纸, 眼皮一抬, “小陈, 送客。” 哎, 这下直接成客人了。 陆壹对一脸茫然不知该不该上前的佣人摆了下手,后者点点头,麻溜地离开这个气氛微妙的现场,回厨房忙碌去了。 陆壹在原地站了片刻,缓声开口:“爸,我知道,我没有我姐能干,没有去公司为你分忧,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为你争光。我姐很优秀,我样样都不如她,所以从小到大,你的眼中看不到我,我只能告诉自己,是我太没用。” 陆爸爸原本气定神闲的喝着茶,陆壹的这段话,成功让他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我做生意的头脑不如我姐,也志不在此,有她帮你打理公司,其实也没什么地方需要我了。”陆壹说,“我想做的事情就那么多,也许在你和我姐眼中是玩物丧志,是游手好闲,但那是我热爱的东西。” “你热爱的是女人,还是动画片?”陆爸爸听到这里冷冷一句,语气中的鄙夷和嫌弃不用怀疑。 陆壹被他打断了一下,“不带这样的,你年轻的时候不是也喜欢女人,你不能因为我专一,就嘲笑我。” “……”陆爸爸忍耐了一下,眉宇间隐隐的怒气压了下去。“那你热爱动画片,就值得骄傲了?” “这是你的偏见,迪士尼也是做动画片起家的。” 陆爸爸微微皱眉:“世界上又有几个迪士尼?你以为我看不上它,是因为它的受众是小孩子?恰恰相反,全国14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口达到2亿,这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市场,”陆爸爸说到这里,淡淡瞥了他一眼,“但是动画电影,在国内根本没有市场前景,投入产出不成正比。做任何生意,都要考虑能够取得的效益。” 这些问题陆壹在决定做奇迹之前,就已经考虑过了。 “但我恰恰认为,现在动画产业的不景气,反而有更大的空间等待开发。我做不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我可以成为在这片海域上开疆扩土的先驱。未来中国,未必不能有一个迪士尼。” 这番话说的当真是壮志凌云,气盖山河。 陆爸爸深深看了陆壹一眼,片刻后放下茶杯,“你的野心倒是不小。” 陆壹觑了一眼老爸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不是还在生气了。 “我没多大野心,我只是有热情去做这件事。动画电影的制作周期很长,也许三年五年才能完成,也许到时的票房会遭遇滑铁卢,也许我的团队做完一部电影就只能原地解散。” 陆壹认真的看着老爸:“但是现在,此时此刻,我想去做。” 春夏很少逛街,一般女孩子喜欢的漂亮衣服,鞋子,包包,她都没什么兴趣。比起逛街买衣服,她更喜欢在网上下单各种画集,自己在家里慢慢看。 反而是陆壹偶尔会拉她出来逛一逛,吃吃饭,买几件衣服。他们两个的角色很多时候和普通情侣是相反的。她的衣柜在陆壹搬来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富起来。 陆妈妈与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 她很喜欢购物,这个商场似乎常来,各个品牌的导购对她都很熟悉,一进门,便客气有礼地唤“陆太太”——对她的口味与尺码也很熟悉,将刚上的新款拿来给她过目,一遍悉心做着介绍。 不过陆妈妈今天不是来给自己添置东西的,虽然她一抬手通常便是几件一起打包,但给自己买的不多,相较于平时来说。 全程她都在致力于打扮未来的儿媳妇。 春夏没有全部拒绝,接受了她送给自己的两套衣服和鞋子。 “你要不要试试这件?”陆妈妈又拿着一条红色的细吊带长裙,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那期待的小眼神跟陆壹别无二致。 春夏很少穿暴露身体的衣服,即便在夏天,她也总是各种长袖长裤,或者长到脚踝的裙子。这条性感的裙子,她平时是绝对不会穿的。 其实看她今日的衣着,便能猜到她平时的风格。陆妈妈没等她拒绝,就撒娇说:“试一下给我看看嘛。” “我试给你看,但是我不要。”春夏提前跟她说明。 “你先试。”陆妈妈笑眯眯地推她去试衣间。 裙子很合身,刚刚好贴合春夏比例完美的身材,精致的锁骨,线条优美的肩膀,都漂亮极了。紧身勾勒的胸部与腰身,也不失小性感。 她走出来的时候,陆妈妈忍不住哇了一声,拍了拍手,“真好看!” 导购也忍不住夸赞道:“你的朋友很漂亮,这条裙子非常衬她。我没见过比她穿得更漂亮的人了。” “就这件了!”陆妈妈喜滋滋地指挥导购,“给我包得漂亮一点,这是礼物来的。” 然后又转向春夏,一脸小机灵地说,“这是给陆壹的礼物,他肯定喜欢的。” “……”春夏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陆壹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逛的差不多了,坐在一家冰淇淋店里休息。 帅气的哈雷飞驰而来,停在门外,陆壹长腿一抬下车。推门进来时,店里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在看他。 他浑然不觉,大步走到一张桌子前,彬彬有礼地问:“两位美丽的女士,可以和我拼个桌吗?” 两个人都很配合。 春夏:“可以。” 陆妈妈:“请坐吧,这位帅气的小哥哥。” 春夏的冰淇淋还没吃完,陆壹很随意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陆妈妈急着想知道父子俩谈话的结果,但不好在春夏面前提起陆爸爸还在生气的事,只含糊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陆壹耸了耸肩。 他也不知道老爸的气到底消没消,刘医生来给他检查了身体,说是没什么大碍,最近压力太大,胸闷的老毛病犯了,注意休息和放松心情即可。 陆壹松了口气,接着就被赶了出来。 春夏把刚才在一家面包店打包的蛋糕打开,陆壹正好饿了,拉过来几口便吃了干净。 擦着嘴巴抬头,发现老妈在抿着嘴角笑。 “笑什么呢?” 陆妈妈没答,只是蹙眉哎呀一声,一副娇弱的样子:“脚好累呀,我要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一起逛吧。” 陆壹在那儿乐。走就走,还要演一场。 送陆妈妈上了车,她从窗口向两人挥了挥手:“夏夏,下次见哦。” 春夏也挥挥手,“再见。” 黑色轿车驶离,陆壹牵着春夏转身,她问道:“你还要吃东西吗?” 其实陆壹的肚子并没有填饱,但他惦记着老妈刚才偷偷告诉他的那句话,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吃了,回家。” 哈雷穿越灯红酒绿的街道,载着两人回到公寓。 进了家门,陆壹扯掉领带,一边解着衬衫扣子,一边不经意地问:“今天买新衣服了?” 春夏嗯了声。 “试给我看看。”陆壹说。 春夏看了他一眼。 毕竟也是有过不少经验的两个人了,陆壹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直接拎起来一个刚刚带回的购物袋,打开别致的礼盒,取出那件红色的连衣裙,捏着两根吊带,比在自己身前。 “比如说这一件。”他眨巴着眼睛。 “我不习惯穿。”春夏说。 “没关系,就平时在家当睡衣穿吧。”陆壹了解她所有习惯背后的成因。他一脸正直地说,“现在该睡觉了,快去换上吧。” 春夏洞察一切的透彻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进浴室的时候,还是拿上了那条裙子。 她洗完澡,换上了这件价值不菲的“睡衣”。 陆壹坐在客厅撸着猫,听到门开的声音便抬起头,目光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 春夏从来不穿这种紧身的衣服,她的好身材总是被她藏在宽松的衣服下。 这条裙子本身算不上多么性感,但相较于她平时的简约风格,已经可以用惹火来形容了。 陆壹毫不留情地把自家女儿从腿上推下去,走到春夏跟前,轻轻用小拇指去勾她的肩带,一边低声道: “这么普通的裙子你也能穿得这么美,我看你就是想勾引我。居心叵测,你们女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春夏:“……你让我穿的。” 自说自话的陆壹沉浸在自己的小剧场当中:“既然你这么不遗余力地勾引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上一下你的当吧。” 54.五块四 陆壹的“勉为其难”很是敬业, 手机在客厅里响了好几次, 都没能影响他的劲头。 那条裙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春夏的身体。陆壹一会儿剥开肩带, 一会儿撩起裙摆, 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 结束后, 春夏习惯性地侧过身去, 慢慢平复呼吸。 陆壹从背后搂着她, 还没喘匀的气息带着熏人的热量。 他将春夏右肩上滑落下来的细肩带勾回去, 亲了亲她白生生的肩膀。 “你穿红色真好看。” 在今天之前, 他会认为红色这种张扬艳丽的颜色并不适合春夏。但今天的春夏,让他见识到了一种冷淡而高级的性感。 他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心里美得忍不住嘿嘿笑。 “你的电话。”春夏出声提醒。 陆壹这才松开她, 坐起来:“喝水吗?” 春夏嗯了一声。 陆壹套上短裤,一打开卧室门, 潜伏的咪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他用标准的父亲式口吻叮嘱:“不许烦妈妈哦。” 到客厅倒了一本温水, 回到卧室时, 春夏已经坐了起来,咪咪正在她的裙子上磨指甲。 陆壹单手把它掐起来,将水递给春夏, 看着她喝了几口,然后接回来, 一边大口将剩下的半杯喝掉, 再次走出卧室。 咪咪从他手中挣扎跳下地, 窜进卧室蹦到床上, 冲春夏喵喵细声叫了两下。春夏摸着它的头, 它就顺势趴下来,呼噜呼噜地响。 陆壹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个黏人的小东西不知何时开始黏春夏了。 暗自嘀咕着猫心难测,一边从沙发的抱枕下刨出自己的手机。 谭风吟的电话,打了三通。他回过,一接通,谭风吟阴阳怪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哎呦喂,忙着呢?” “忙完了。”陆壹一副餍足的口吻。 “那你挺快啊。”谭风吟恶意道。 “还好。”陆壹慢悠悠地回,“也就两个小时吧。” “……” 谭风吟操了一声,放弃自己找虐,说起正事。 “君子之泽那边的投资商找到了,是信华。他们最近成立了信华动漫,跟不少条漫大V合作,还给君子之泽与另外一家做漫画和IP运营的文化公司投资了上千万。这次《野》的动画电影版权,也是跟他们在谈。” “信华?” 陆壹微微蹙眉。 他倒是记得这个当初硬往乔家上贴的王家,那个王建威是最爱攀权附势的。 “还有个内部消息。” “什么内部消息。” “这次的合作还没最终定案,王总的意向似乎不是很高,市场不看好,他因为这个在犹豫。”谭风吟道,“你要是想搞点事,也不是没机会,但是这个王总跟季泽予家里有交情,关系还不错,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离间了。不过要我说,就让他们做也没什么,虽然《野》的原著粉丝很多,但无论是题材还是内容,这部动画片是扑定了的,让他们赔好了。” 赔是肯定的,资金有限,改编和制作上,这部动画电影都没太大的发挥空间。 但是季泽予存心来恶心他,陆壹当然是要还回去的。 《野》毕竟是和春夏挂钩的,到时候两部作品打擂台场面难看不说,真扑街了,作为原著作者的春夏也要背锅。 陆壹心里有了数,挑眉问:“这个内部消息哪来的?” “牺牲了老八的骨气打听来的。”谭风吟啧了一声,“所以说女人啊,真是惹不起的。” 可不是惹不起么。 季泽予目前的所有烦恼,都是曾经在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带给他的。 客观来讲,他的艳福真不浅,春夏自不必讲,万里难挑一的神仙姐姐;洛檬虽然人品堪忧,但毕竟也是系花系别的美女,否则也不能把那么多追求者耍得团团转。 不过归根究底,还是他自找的,放着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去劈腿。 陆壹跑回房间,八爪鱼似的双手抱住春夏,又用腿夹住她。 幸亏季泽予劈腿了…… 陆爸爸从办公室出来,见跟了他十几年的方秘书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脸上带着颇为无奈的神色,声音音乐传过来: “……您这不是为难我么……不行,这个真不行……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是我看着长大的,还能不放心吗?但是这个恕我真的无能为力。” 说话间注意到陆爸爸,立刻捂住话筒,颔首:“陆总。” 陆爸爸的视线瞥向他手中的黑色手机:“谁的电话?” 方秘书正要隐瞒过去,却听他直接道:“陆壹?” “……是。”方秘书汗颜。 陆爸爸扣上西装纽扣,冷淡道:“打完下来找我。” 五分钟后,方秘书匆匆下楼,走到停在路旁的黑色林肯前。 “陆总。” 陆爸爸从文件上抬起头,摘下眼镜,抬了抬下巴:“坐。” 想到刚才挂断电话之前,陆壹叮嘱的“不许出卖我”,方秘书面色镇定地上了车,在陆爸爸对面坐下。 这个他也无能无力了。 陆爸爸倒是一派平和,没有发火的前兆。 他喝了口茶,眼睛也不抬地问:“他又为难你什么?” “小少爷想知道您最近有没有应酬。” “你怎么回答?” 方秘书恭谨道:“有。小少爷想知道具体时间和地点,这个我没有告诉他。” 陆爸爸抬眸:“他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没说。” 陆爸爸沉吟片刻,问:“和小赫约的是什么时候?” “这个周六下午四点,南山高尔夫球场。” 陆爸爸点头:“告诉他吧。” 方秘书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好。” 面试工作基本结束,陆壹将童宪手里的游戏手柄拿出来,一份名单塞进去:“通知他们周一上午来上班。” “这么快?”童宪扫了眼名单,“就三十二个人吗,会不会太少了?特效做起来工作量那么大。” “不止三十二个,还有一些,周一到。”陆壹坐下来喝了口水。 童宪眼睛一亮:“你上次去美国请的外援?” 陆壹点头。 “真的假的?都谈好了?” 陆壹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他上次专程飞美国去请的、参加过好莱坞著名动画电影制作的大咖,灯光师、绑定师、动画指导,还有几名非常厉害的资深故事板画师和剪辑师。 动画电影的制作通常需要一个庞大的团队,五十人不算充足,但这是各方面计算考量之后的最佳方案。 前期准备工作总算结束,下周便要正式进入制作阶段了。 “下周你们就不用来了,天天活儿没干多少,吃的倒是一点不含糊,一顿炸鸡能给我吃四位数,真是一帮饭桶!”陆壹往沙发上一倒,踢了踢桌子上的打包盒。“螃蟹?啧,这个时候的螃蟹你们也吃。” 一个人正用蟹八件利索地剥着螃蟹,“这不是附近的饭店都吃遍了,没啥新鲜的了。吃你个螃蟹就抠成这样,待会儿让风子给你发红包,还你行了吧。” 谭风吟推了推眼镜:“我可一口没吃。” 春夏在这个时候走出来,正闹哄哄的众人自觉安静了些。 “三点五分了。”她把陆壹的手机递过来。 闹钟响了五分钟,陆壹都没听到。 他从沙发上弹起来,拉着春夏走进办公室,门一关,开始脱衣服。 春夏站在那儿看着他,也没个害羞回避的意思。 办公室里备了西装,陆壹穿上衬衣,一边系扣子,一边回头,仿佛才发现她在这里似的:“哎呀,你怎么偷看人家换衣服。” “……”春夏就背过身去。 陆壹扣子系了一半,笑着凑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下一秒便听外头一阵起哄:“你他妈能不能把裤子穿上再亲?” “……” 陆壹伸手把百叶窗帘拉上:“一群电灯泡,真烦人。” 这群人别的爱好没有,最喜欢在他想跟春夏亲热的时候围观。 起初还知道给他俩留一点私人空间,懂得回避,后来不只是太无聊还是单身狗怨念太深,一看陆壹要发情了,就立刻开启探照灯模式。 他们在外面亲个小嘴,就会马上被包围起来,一帮人恨不得亲自上手帮他们调整姿势;进办公室吧,又有一堆耳朵跟窃听器似的贴在门上。 陆壹用五分钟换好衣服,领带是让春夏帮他打的,然而春夏不太会,三两下给他打了个死结。 出来的时候被好兄弟们一通嘲笑:“你这是打算去哪儿上吊?” “捆绑,你们懂什么。”陆壹一边解,一边还嘚瑟。 春夏默默打开电脑,开始搜索“领带的打法”。 上计程车的时候陆壹还在折腾领带,司机师傅瞅了一眼,也开始笑:“这死结怎么打的,有水平。” “我女朋友打的。”陆壹的语气乍听充满了无奈,仔细一品却分明是一种炫耀。 师傅没听出来,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道:“你这女朋友不贤惠啊。” “女朋友要贤惠干什么。”陆壹好不容易解开了那个死结,对着后视镜,自己打了个漂亮的温莎结。 “我贤惠就行了。” 陆壹到达南山高尔夫球场时,迟到了十分钟。 信华的王建威已经到了,满面笑容地起身迎接,见他独自前来,身后并没其他人,笑意稍稍收敛一些。 “陆少,久仰久仰。”王建威主动伸出手,丝毫不觉得自己身为一个长辈,这般殷勤的姿态有何不妥。 这人也太油腻了。 陆壹不动声色地微笑,与他握手:“王总太客气了。” 王建威笑呵呵地,“怎么就你一个人,陆总没一起来?” “啊,我爸待会儿就到。” 陆壹煞有其事的样子,“不过他今天突然有别的客人,远道而来,实在分身乏术……”他恰到好处的一停顿,“所以特地交代我,晚上一定要好好款待您。” 王建威难掩失望之色:“是吗,你今天还真是不凑巧啊。” 口袋里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陆壹微微一笑:“这样,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我带您去打个招呼?” 王建威的笑容也再次露了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陆壹跟王建威各自换了高尔夫球服,坐着环保球车到达碧绿万顷的球场。 有两人正站在草坪的球座前交谈,年长者自然是陆爸爸。 王建威迫不及待地下车,脚步那叫一个矫健。陆壹大步跟上,免得他在老爸面前说了什么露馅儿。 走到半途,王建威便扬声喊道:“陆总。” 前方的两人闻声,转过身来,陆壹险些崴了脚。 王建威也有些惊讶,看了看陆爸爸身旁的年轻男人,脚步明显僵了一下,讪讪打招呼:“乔总,好巧。” 好巧不巧,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差点成了他女婿。 乔赫对他极为冷淡,连个眼神都欠奉。 陆壹走过去,目光颇有几分复杂:“哥,你怎么也在啊。” 苍天作证,他真不知道老爸今天约的是乔家他哥,要不他也不能扯什么“远道而来”。 瞎得一下子就穿帮了。 55.五块五 这…… 王建威回头看了陆壹一眼, 那充满怀疑的目光, 显然在说:这就是你口中的“远道而来的客人”? 但碍于乔赫在场, 又是当着人家老爸的面儿, 明知自己是被耍了, 也不敢说什么。 这少爷想干什么不要紧, 耍他也不要紧, 左右他的目的也就是搭上陆总这条线, 无论开头如何, 现在能搭上就行了。 怎么说他都得谢谢这位少爷才是。 陆爸爸也瞥了陆壹一眼。现在就知道这小子暗地打听他的行程是想干嘛了。 陆壹被他看得心虚,但撑场面还是游刃有余的,面上不显露分毫。 “爸, 我带王总过来跟您打个招呼。” 陆爸爸没拆穿他,向王建威淡淡一点头:“王总, 好久不见, 陆壹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 ”王建威堆着笑道,“我们公司最近正好在做动漫,陆少是这方面的名人, 微博上人气可是相当高啊。有机会合作的话再好不过了。” 陆壹谦虚地微笑:“承蒙王总抬爱了。” 陆壹的高尔夫球打得很好,杆杆入洞。 事实上他所有的运动项目都很擅长, 年轻, 有活力, 让人羡慕不来的。 四个人一道打了会儿球。 王建威因为当年一门心思想把自己女儿塞进乔家的事, 惹了乔赫不快, 人前人后都不给他留情面,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尽管有心巴结这位年轻有为的商场新贵,这时候也不敢往他眼前凑。 他几次想约陆爸爸谈点生意,连个面儿都见不着,现在碰上了自然是抓紧一切机会套近乎。 陆爸爸对他还算客气,疏离,但不失礼节。 王建威显然心情不错,中间过来喝水休息的时候,脸上笑意满满,油光满面。 “陆少,你这次做的可不地道啊。陆总跟乔总早就约好了吧。” 陆壹面不改色地微笑,“您见谅,是我想跟您见个面,又怕我一个小辈太过冒昧,所以求我爸出面请您吃顿饭来着,哪知道刚好跟他和我哥的约会撞到了。” “陆少真是太抬举我了。”王建威笑道,“你找我,是想谈什么呀?” 陆壹放下手里的矿物质水。 “我最近在做一部动画电影,听说王总有意投资这方面,所以想看看您,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作。” “哎哟是吗,这可是我们的荣幸啊。不过,”王建威话音一转,“我可是听说你已经有了2亿的启动资金,这数目可不小了,你应该不缺投资吧,怎么会想到让我们信华分一杯羹?” “资金总是不嫌少的。”陆壹靠在椅子上,手臂搭着扶手,会有一股气定神闲的风范。 王建威一双小眼睛眯缝着:“现在国内的市场不景气啊,你投这么多钱进去,到时候票房要收不回来,那不是赔大发了。” 陆壹轻轻一扬眉,“2亿做出来的效果,跟2000万不是一个层次的。动画市场不景气,但好莱坞的3d动画电影,票房反响一直远超日本的2d动画。王总应该明白,我不缺你这2000万,但是你投资给我,显然比投给季泽予更明智。” 王建威呵呵笑,将一个商人的算计和城府展现的淋漓尽致。 陆壹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王建威思考了片刻,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会好好考虑的。” 陆壹瞥了他一眼。 他假借老爸的名头来见王建威,还顶风作案带他来见老爸,这家伙居然给他打太极? “对了,陆少的女朋友,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夏木?” 王建威笑了一笑,“听说人可是长的非常漂亮,被粉丝称作神仙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芳容?” 陆壹忍住拿高尔夫球杆敲他脑袋的冲动。 心里怒骂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什么猥琐样子。 面上却只是将笑意收敛起来,:“王总把我当什么人了?” “陆少怎么生气了,我也是夏木的粉丝,想见见偶像罢了。您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 “王总这是不给面子了?” 王建威正要说什么,那边打球的乔赫将球杆抛给球童,向这边走来。 王建威忙站起来堆笑道:“乔总的球技果然了得。” 乔赫跟没看到他似的,径自坐下,慢条斯理喝了口水,才淡声问陆壹:“在聊什么?” 陆壹给他递了条毛巾,“王总有意向投资动画电影,我打算跟他合作,但他似乎对我的竞争对手更感兴趣。” 他毫不避讳自己跟季泽予是竞争对手这个事实,十分坦然的当着王总的面说了出来。 乔赫瞥了王建威一眼。 王建威如何不知陆家与乔家是邻居,关系向来不错,这时候一听陆壹跟乔赫告状,那个紧张啊,忙腆着笑脸道: “哎,我不知道原来陆少跟他们是竞争关系。” 乔赫接过毛巾,擦了擦汗,随手放下,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我对信华倒是有点兴趣。” 这罗刹口中的“兴趣”,自然不是给信华投资,怕是念头一起赶明儿个就要让他天凉王破了。 王建威的汗都要下来了:“乔总说笑了,我刚才也是说要回去与动漫那边的负责人商量,既然君子之泽是陆少的对手,我当然还是向着陆少啊,都是自己人,对吧?” 要不是不想让季泽予做《野》,陆壹还真是不想搭理这种人。 陆爸爸与乔赫晚上还有饭局,离开前对王建威道:“今天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顿便饭。” 王建威连声道:“没问题没问题,陆总乔总慢走。” 面子上总归得过的去,陆壹做东请王建威吃饭,又请他到会所玩了一晚上。 看着王建威搂着公主左拥右抱的猥琐样子,心想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中年油腻的终极版。 结束后叫了代驾送走王建威,他打了辆车回去。 春夏还没睡,坐在客厅里,拿着逗猫棒晃来晃去的逗咪咪。 陆壹在楼下看到家里亮着灯,心里就暖融融的,进了门看到这副场景,更是有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 “咪咪,爸爸回来啦。”他拍拍手,最近已经转投春夏怀抱的女儿还是很给面子的跑过来迎接他。 陆壹抱着猫,走到客厅,春夏已经站了起来,他搂住她便要亲,嘴里腻腻歪歪地叫: “老婆,老公回来啦。” 这个称呼让他美的脚像踩在云朵上,整个人都轻飘飘。 然而还没亲到春夏的脸,便见她反应迅速地偏头避开。 陆壹看到她的眉毛皱了起来,顿了一下,立刻低头,拉着衣服闻了闻。 酒味儿,混着甜腻的香水味儿。 春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见他突然放下猫,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说: “对不起,我脏了,我配不上你了。”然后一甩头冲进浴室。 春夏:“……” 陆壹洗完澡出来时,春夏正坐在床上看书,他头发还没擦干,走过去,乖巧地站在床边解释:“今天晚上应酬那个信华的王总,姑娘是他叫的,我不小心沾染到了味道。” 春夏合上书,“休息吧。” 陆壹拿着毛巾胡乱揉了两下头发,跪到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我还配得上你吗?” “……”春夏“嗯”了一声。 陆壹立刻扑倒她,在她耳边用气声道:“你要不要检查一下,我的身体还是干净的。” 56.五块六 盛夏, 正是炎热的时候。 陆壹半梦半醒间往春夏身上一摸, 又把手伸到背后, 够到遥控器, 关了空调。然后翻过身, 用自己的身体把她圈住, 在她手臂上搓了搓。 春夏被他压醒了。 “你干嘛?” “你身上有点凉。”陆壹说着, 把手放在她胸前, 握住一边, “给你暖暖。” 春夏:“……” 这一暖,直接暖到出了一身汗。 难得一天休息,春夏一大早就没能下床, 被陆壹拉着做完“暖身”运动,又睡个回笼觉。 咪咪来喊了几次试图叫他们起床均失败后, 在客厅里玩得叽哩咣当风生水起。 这一觉便睡到十点多。 陆壹是被自己热醒的, 松开春夏, 轻手轻脚下床,将窗户开了小小一个口子通风。 他穿上衣服,打开门往外走, 被一道闻声冲过来的迅疾身影不偏不倚撞在脚上——咪咪几乎是被一脚踢飞的,但将近十斤的体重已经飞不远, 落地后在原地空刨了几下, 窜上沙发又跳上沙发背, 炸毛盯着他。 “马上就是一只成年猫了, 怎么还这么皮。”陆壹过去把它抱起来, “走,爸爸带你去买早饭。” 出门的时机刚刚好,赶上了隔壁街生意火爆的早点店最后一锅锅贴。 陆壹将剩下的半锅全要了,又到同一条街上的另一家粥店,□□夏喜欢的香菇滑鸡粥,一起打包了几样爽口小菜。 咪咪蹲在他肩膀上还算老实,偶尔站不稳了就拼命用指甲勾住他的衣服或头发。 陆壹被抓得嗷嗷叫,满店的人围观着他像看耍猴的。 回到小区,很巧地碰到出来遛弯的哈士奇,咪咪从他肩膀上直接跳下地,就朝哈士奇冲了过去。陆壹叫都叫不住。 一只猫一只狗绕着哈士奇主人的腿你追我逃跑得不可开交。 陆壹两手都拎着打包盒,腾不出手去抓猫,只好佯装离开威胁:“爸爸走了哦。”走到玻璃门后面,又伸出头,“真的走了哦。” 咪咪瞅他一眼,继续追哈士奇。 哈士奇主人便道:“要不你先回去放东西,我帮你看一会儿。” 陆壹笑了笑:“那麻烦你了。” 到家时,春夏已经醒来。 “女儿被哈士奇骗走了。”陆壹将早点在桌子上摆好,叹气,“儿大不由爹啊。” 春夏去拿了一条咪咪爱吃的零食过来:“用这个。” 两人一块下楼时,咪咪已经钻进了花丛。 陆壹站在外头叫了一声,咪咪从花丛里探出头,看着他,一边用鼻子在花枝上蹭。然而他一伸手,它就敏捷地躲回去。陆壹啧了一声,将零食的包装袋撕开口子,咪咪立刻就自投罗网了,扒着他的手急着要吃。 陆壹趁它不备一把揪了出来,掐着它的两只胳膊:“昨天才洗的澡,你就给我去刨土。还想吃零食?回家罚站!” 咪咪一脸无辜,“喵”了一声。 哈士奇主人笑着递了张纸巾过来,“你们家这只猫长得很好看。” 陆壹接过,帮咪咪擦爪子,笑着抬眸看了春夏一眼:“随妈妈。” 春夏:“……” 哈士奇主人被逗得咯咯笑。 十一点才吃上早饭,陆壹跟春夏一块在地毯上舒服地窝着看电影。 他坐在春夏背后,半靠着沙发,手指一下一下,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看到两点又叫了披萨和奶茶,享受这个腐败的周末。 泳池热闹的声响遥遥传来,放暑假的孩子们正在夏日的一抹清凉中嬉闹。 陆壹听了一会儿,心念一动。 “姐姐,”他捏着春夏的一缕头发,搔搔她脸颊,“我们去游泳吧。” 春夏是会游泳的,只是很多年没有游过了。 没等她回答,陆壹又道:“我带你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春夏是不大想去的,穿泳衣对她来说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尽管她已经学着在慢慢克服自己,但心底的阴影不是一朝一夕能抹去的。 “去吗?”陆壹支着脑袋望着她,“我不会游泳,你教我吧。” 陆壹口中“没有人的地方”,是陆家一栋闲置的海边别墅,用来休闲度假的,但陆爸爸和陆问君工作繁忙,少有休息的时候,这栋别墅便常年无人光顾。 春夏坐在陆壹身后,进入环海公路时,已经能闻到淡淡的咸咸的海风味道。 陆壹显然也闻到了,在开阔无车的公路上放开双手,畅快地大喊了一声:“喔哦~” 这个动作危险系数很高,是他自己骑车骑到痛快时最喜欢做的。 但今天毕竟春夏在,他有了顾忌,只一下便隔壁家亚欧重新握住了车把。 春夏听到他在前面笑,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立了起来,根根飞舞。 她似乎能想象到陆壹此刻的表情。 “你很开心吗?”她问。 陆壹微微偏头:“开心啊。” 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最开心的时刻了。 他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此刻就和他一起坐在他心爱的座驾上; 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的姐姐不再针对他; 他严苛的爸爸虽然不支持他,但也不再反对。 怎么能不开心呢? 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幸运的人能有几个? 尤其是对比他那个苦命的乔家大哥……从小没爹没娘,被亲祖父虐待,活生生给逼成了阴鸷冷血的个性。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心爱的女人,却抛下他和孩子远走他乡。 这么一想,自己简直是人生赢家。 春夏“嗯”了一声。 那意思仿佛在说:你开心就好。 别墅有专人负责维护,长久无人居住也纤尘不染。简约干净的现代风格设计,整面的落地窗面朝着大海,那种舒适的独属于海洋的惬意扑面而来。 露天泳池在二楼,池水陆壹来之前叫人新换的,干净的浅蓝色映着白方格瓷砖,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水光。 来的路上给春夏买了泳衣,里面是比基尼的款式,外面一件镂空的罩衫,长度到大腿根部,倒也不算太过暴露。 陆壹带她到属于他的房间去更衣,自己三两下脱了T恤和短裤,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子弹泳裤穿上。 女孩子换衣服总是慢一些的,他先打开门,走到泳池边,热了一下身便跃跃欲试地想一头扎进泳池里——脚后跟已经离开地面,又生生刹住车,落回去。 控制,不能忘记自己不会游泳的人设。 于是春夏换好泳衣出来,便见他坐在泳池边儿上,像小朋友一样用脚撩着水玩儿。 真的很多年没有游泳了,春夏看着清澈的池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女厕事件发生之前,她的游泳学得很好,也曾被老师夸奖在水中的姿态优美如美人鱼。 明明该看的样子都看过了,这会儿陆壹看着她穿泳衣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痒痒了。 尤其是那件半透的罩衫,下面比基尼的形状影影绰绰。一双比例完美的双腿,修长而笔直,叫人挪不开眼。 他手撑着地,麻溜地上来,走到春夏身边,拿出自己最擅长伪装的纯真语气:“你要不要热身,我帮你。” 说着就把魔抓伸向了春夏。 她敏捷避开,走到一边自己去热身。 她双手伸展拉伸肩部,然后侧身,拉伸腰部侧线,陆壹的视线跟着她转。 她弯下腰,陆壹舔了舔嘴唇。 他怎么没早些想起来游泳这个好主意呢。 春夏沿着扶梯下水,看了眼陆壹:“你要下来吗?” 他诚恳地摇头:“我先看你游。” 春夏便转过身,慢慢将身体沉入水中,脚在池壁上借力一蹬,身体便如鱼一般滑了出去。 游泳是一种很有趣的运动,许多人都会爱上它。 尤其是在如今闷热如火炉、没有一丝缝隙可透气的炎炎夏日,在水中泡上一会儿,让清凉的水包裹着自己,是一种享受。 三十米长的泳池,她游到对岸,调转方向游回来。 陆壹在上头看着。 小时候差点溺毙的经历并没有给他造成太久的心理阴影,他还是喜欢游泳,并且当时教他的是专业运动员退役的老师,速度一流,姿势充满美感。 但陆壹今天发现,“美”这个字真的是永无止境。 他看着那道流线型的身影在水下向他靠近。 从对岸到这里的距离,春夏一直没有离开水换气。 她从水中冒出来,将头发从头顶抚过去,扬起的水珠落回池中,溅起一排涟漪。 陆壹觉得他要硬了。 春夏在水中看着他,大约是脸上未干的水珠的映衬,那双淡然的眼睛显得湿漉漉的。 陆壹单手抓着扶梯便跳了下来,涉水走到她跟前:“你教我。” 春夏指了指扶梯:“抓着这里,先练蹬腿。” 陆壹瞥了一眼金属栏杆:“不行,我要拉你的手。” 春夏便把手伸给他,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放松,让身体浮在水面上。” 陆壹将脸埋进水里,腿还没来得及飘起来,近距离看到水下那双漂亮的腿,一激动,呛了口水。 他立刻站起来,咳了两声。 “在水下要憋气。”春夏说。 陆壹哪儿敢说自己是因为起了色心才被呛到,只是乖巧地点头。 第二次,他成功地漂浮在水面上。 “收腿。”春夏说,“蹬出去时脚背要勾起来。” 陆壹按照她说的做。 即便他有意装菜鸡,动作还是标准又漂亮,春夏沉默了一下,说:“你做得很好。” 陆壹大概是证明自己“真的”是菜鸡,在水里一顿瞎扑腾,然后站起来一脸无辜地说:“我做的对吗?” 春夏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我认真学。”陆壹扮乖。 他抓着春夏的手,再次埋入水中,但这次身体并没有飘起来。 春夏的手被猛地一拽,入水前急忙吸了口气。 沉入水中,像进入了一个静谧的世界,听力被阻隔。 她的长发在水中飘舞散开,阳光折射后的光斑落在池底。 她看到陆壹得意的笑脸,下一秒,他猛然靠近,贴上她的嘴唇,强行给她渡了口气。 在水下接吻的感觉很不同。 陆壹将春夏的手搭到自己颈后,然后抱起她的双腿,放在自己腰间。 那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他们在床上体验过许多次,但这是第一次,在床之外的地方。 春夏对于床之外的地方有一点抗拒,也许是有了水的包裹,这个安静的封闭的水下世界,让她有一种安全感。 这个吻一直持续到两个人气息都不足,陆壹抱着春夏站了起来,空气得以入鼻,他们大口呼吸,淋淋漓漓的水从身上往下滑落。 春夏的腿还夹在他腰上,她想下来,陆壹拖着她的大腿不放手。 “放我下来。”她说。 陆壹勾起嘴角,声音刻意压得暧昧:“叫老公。” 春夏:“……” “你不叫就别想下来了,我就这样抱着你回去。”陆壹威胁道。 春夏抿了抿嘴唇。 陆壹低头亲她:“叫嘛,我想听你叫。” 平时春夏对他可谓百依百顺,这一次他的撒娇却不顶用了。 僵持了片刻,陆壹只好退而求其次。 “好了,不叫老公了,叫哥哥。” ”……“ 这个“哥哥”却突然又戳中了陆壹自己的内心,他来劲儿了,把春夏往上颠了颠。 “乖,快叫哥哥,叫得好听了哥哥给你买糖吃。” 57.五块七 正当陆哥哥把春妹妹堵在泳池边上打算为所欲为时, 外面突然响起的声音拯救了春夏。 陆壹松开春夏的唇, 稍稍退开一些, 耳朵灵敏地竖了起来。 “咦, 哪来的衣服?”隐隐约约的女声传进来。 糟糕。 陆壹放开春夏, 手在边上一撑跳了上去, 扯过来一条浴巾盖到春夏身上。 “你在这里等着, 别出来。”他飞快地将另一条浴巾围在腰上, 打开门走了进去。 陆妈妈拎起那件T恤, 认出了这是她儿子最喜欢的牌子。 与此同时,通向露天泳池的玻璃门打开 湿漉漉的陆壹围着一条浴巾走了进来。 “宝贝,你也来游泳啊。” 陆壹看着惊讶的老妈, 和她身后刚刚走上楼来的老爸。 懂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以这种不雅观的姿态出现在二老面前过了。 虽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但到底是个成年人了, 尤其是被撞破这显而易见的纵情声色的场面, 难免让羞耻心还没完全丧失的他感到尴尬。 他撑着门:“那个,咳咳,嗯……” 陆妈妈秒懂。给了他一个“小伙子不错哟”的眼神。 陆壹摸摸鼻子:“妈, 爸……” 都是过来人,陆爸爸有什么不明白的, 略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自从上次陆妈妈闹离婚, 为了哄老婆, 陆爸爸抽了不少时间出来陪她。陆妈妈的心情也明显好转, 以前三天一吵五天一闹的, 最近可是乖顺温柔多了。 她吵着暑热难受,撒娇要来海边玩,陆爸爸便特地抽时间陪她过来。 谁能想到平时没一个人来的别墅,一下子这么热闹。 陆妈妈转身抱住陆爸爸的胳膊:“老公我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宪宪妈新开了一家餐厅,我们去尝尝味道怎么样。” 哪有老子给儿子腾地方的。 陆爸爸冷淡地拆穿:“你不是刚吃过下午茶。” “哎呀,我现在又饿了嘛。”陆妈妈拽着他下楼。 陆壹在背后悄悄给她拱手抱拳。 他回到泳池时,春夏已经起来了,在玻璃门一侧的墙壁前,背靠墙站着。 看陆壹进来,问道:“你爸妈来了?” “嗯。”陆壹搂住她,“我不知道他们会来。” “不用去打个招呼吗?”以这样的方式“碰面”,好像太失礼了。 这种情况可不适合打招呼。 “不用,他们已经走了。”陆壹说。 春夏点点头,没再说话。 “你还没叫哥哥呢。”陆壹压低声音凑上来,在她唇上厮磨着,想要继续刚才没完的大业。 春夏微微侧头避开了。 周一陆壹起得很早,他努力放轻了动作,春夏还是醒过来了,从他的手中接过领带,帮他打好。 她那天专门学了一个小时的。 陆壹亲了她一口,拿起外套说:“你再回去睡会儿吧,今天不用那么早去公司,入职那些事儿有童宪跟风子看着呢。” 春夏点头,送他出门后却没有再继续睡,洗脸换衣服,然后背上包出门。 她是第一个到公司的,简单收拾了一下,坐下来,把昨天画好的线稿进行润色。 童宪跟谭风吟是约着一起来的,进门瞧见她在,惊讶道:“小姨,怎么来这么早,吃饭了吗?我刚买的小笼包,要不要吃一点?” 春夏摇头:“我吃过了。” 除了小笼包还有咖啡和三明治,童宪跟谭风吟两个人,买的种类倒是不少。两人坐在小客厅里,边吃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老高跟他女朋友怎么回事儿?” “别提了,他昨天带他女朋友回家吃饭了。” 谭风吟夹起一个包子,“心急了点儿吧。他家里不是不同意?” “就是不同意,昨天估计还给姑娘难堪了,晚上回去就跟老高大吵了一架,闹了一晚上还没消停。” 谭风吟啧了一声:“早说了他俩这事儿难成,走到现在全靠他硬撑着。” “你别说的这么冷漠嘛,他女朋友还算懂事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吵过架,就是家世差了点儿,他爸妈也是一言难尽,家徒四壁也就算了,一把年纪了又给她生了个弟弟。”童宪叹了一声,“这要是结婚了,可不是买一送三吗。” “高叔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童宪清了清嗓子,模仿中年男人的语气,“我看你是被这女人迷了心窍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娶她!” …… 两人讨论得专心,没有注意到那边专心改稿的春夏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看着墙上那张陆壹特地搬过来的婚纱照,不知在想什么。 陆壹借了五辆车,到机场接上十几位远道而来的好莱坞大咖。 其中最年长的是一位动画指导——Fred,曾参与过制作的动画电影几乎都拿了当年的票房冠军。他也是团队中的核心人物,其他人大多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答应了此次中国之行。 陆壹先带众人到下榻的酒店休整,中午预定了本地最有名的一家老牌酒楼,用最具中国特色的传统餐饮招待这些外国贵宾。 他在应酬上从来如鱼得水,美国人骨子里的热情更是让这次交流十分的愉快且顺利。 下午陆壹带他们到办公室,正式将新同事介绍给大家。 互相认识是一个很热闹的过程,所以陆壹一个不注意,人群那头,已经有一个新同事亲吻了春夏的手背。 占有欲倒是其次,他看到春夏抿起的嘴唇和微小的瑟缩的动作,立刻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对春夏做吻手礼的,是那位据说曾在意大利生活过多年的角色绑定师Daniel。 金发,皮肤白得像发光,除了那双蓝眼睛,其他地方倒是跟他有几分相似——没有他帅是肯定的。 陆壹走过去的时候,正听到他在说:“我已经拜读过你的作品……” “brilliant!”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眼睛迸发着明亮的诚恳的光。 陆壹走过去把春夏的腰一搂,笑着用英文对他道:“看来你们已经认识过了。” 他低头看了春夏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宠溺与缠绵,当再抬起头时,已经变成了自豪的人生赢家式微笑。 “My fiancee。”他用标准优雅的牛津腔说。 “哇哦。”Daniel发出一声惊叹,那点小小的遗憾一闪即逝,随即道:“恭喜。” 在正式进入制作阶段之前,是大大小小的关于工作分配部署的会议——为了节省时间,在故事板完全出来之前,先进行一些场景的制作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除了中外两方技术人员在软件与操作方式上的磨合,曾在好莱坞工作过的专家们,也针对剧本提出了一些非常珍贵的意见。 好莱坞类型片的成功有其固定的商业模式和明显特征,陆壹和春夏反反复复推敲了许久的剧本,在结合了好莱坞经典的叙事理论进行修改之后,确实有了更不错的表现力。 陆壹热情高涨,连续几天都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连童宪跟谭风吟都说: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事情这么认真过。 才刚开始制作他就连续加班,春夏每天都等着他,下班了一起回家,然而这天陆壹正在和分镜组的同事讨论细节,春夏关上电脑,走了进来。 “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回家吧。” 陆壹来不及追问,她已经转身出去了。 等他终于搞定,从办公室出来,春夏已经不见了。 童宪在沙发上睡觉,陆壹过去一枕头把他拍醒:“姐姐呢?” “我操,怎么天都黑了。”童宪打着哈欠站起来,提了提裤子。“小姨说今天约了人。” 陆壹脑袋顶上立刻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难道是这几天他太投入了没好好陪她,她就被别人拐跑了? 陆壹立刻想到那个Daniel,那家伙可是经常用迷恋的目光看着春夏,还说她是他的缪斯女神…… 作为角色绑定师,出于工作需要,他最近确实经常和春夏接触来着。 完了,陆壹觉得自己脑袋上的问号快要变成绿色的了。 他掏出手机,大步出门,走进电梯时,电话也刚刚好被接起来。 春夏喂了一声,声音照旧清清淡淡的,像夏日里一抹清爽的小风。 “姐姐,你去哪儿了?”陆壹巴巴地问,“你家里还有一个留守儿童呢。” “我在吃饭。”春夏说。 “吃的什么呀?”陆壹先问。 “泰国菜。” “和谁呀?”陆壹再问。 春夏犹豫了一下。 陆壹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我刚下班,我也没吃饭呢,好饿,我可以过去找你嘛?” 接着电话似乎被春夏拿远了,她和别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回答:“可以。” 陆壹拿着地址骑车冲到那家餐厅,一路上左右摇摆。 要真是那个意大利浪漫主义青年Daniel,要不要开除了他?可那家伙的技术还没有其他人能顶替。 要不给他介绍个对象?既然他喜欢中国美女,那就介绍个国产的给他,风子那儿资源多着呢,拉个皮条不在话下。 餐厅外面停车位都满了,陆壹找了个地方把车塞进去。 走到餐厅大门之前,微信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给我介绍个妹子,最好是冰美人】 陆壹走进餐厅,连服务员问他几位的话都没搭理,拐了个弯儿,便瞧见春夏坐在一张双人桌前;对面长头发小裙子,皮肤白得发光的…… 是他妈。 陆壹立刻低头想撤回消息,不到十秒钟的时间,谭风吟已经回复: 【???你要是不想活了,不如找个棺材躺会儿,也挺凉快的。】 58.五块八 亲的订阅比例太低了哦  她微垂着眼睛, 在认真思考陆壹说的话。 对面, 陆壹轻轻勾起暗自得意的唇角。 她是真的不会恋爱啊。 “你会对他有依恋, 有渴望, 喜欢牵手, 喜欢拥抱, 喜欢kiss, 喜欢做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不会在他想亲你的时候, 用啤酒瓶砸破他的头。 最后一句, 陆壹没有说出口。他不想让春夏知道他在偷偷调查她。 老实说,她和那个季什么予的事情,还挺难打听的。如此拔尖的两个人交往, 按理说应该是学院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她的同学竟然很多都不知情。 陆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他看到那个季什么予的照片时, 就记起体育馆外帮春夏躲避的那个人。 显然这两个人的感情, 并不十分好。 真有意思。 他白借酒浇了那么多愁。 “一定要这样吗?”春夏问。 卿卿我我的身体接触,是恋爱的必需品? “不是一定要这样。” 陆壹靠回椅子上,眯着一双懒散的眼睛笑。 “但喜欢一个人, 就是这样的。” 春夏没出声,他在一段恰到好处的沉默之后, 轻巧地问了一句: “姐姐, 你不喜欢他, 对吧。” 也许陆壹说的是对的。 谈恋爱就该是粘粘乎乎的, 互相陪伴, 互相依赖。她和季泽予显然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 季泽予男朋友的这个身份,对春夏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她不像其他的正常的女孩子,会撒娇,会依赖,会思念,会闹脾气。她是不正常的。 季泽予是正常的,所以那天喝醉了酒,才会想要亲她。但抄起啤酒瓶砸向他的头,是她的本能。就像那天对陆壹一样。 她是不正常的。 春夏回到家,打开电脑时,收到QQ特关的消息提醒。 ——这个软件是在季泽予的要求下必须每天登录的,以便及时联络,只加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上的联系人,除了季泽予,基本上没人会打扰她。特别关心也是季泽予要求的。 【你的稿子又拖了一天了,夏木大大,该更新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几乎所有的联系都围绕着:稿子,更新,粉丝,画册,签售…… 春夏没有谈过其他的男朋友,但她也知道,恋爱确实不是这样的。 【明天给你。】她回复。 【明天是最后期限,八点前一定要给我,这周不能再开天窗了。】 春夏说【好】。 隔了会儿,季泽予的消息再次发过来,是一条语音。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那些声控的女孩子大概会很喜欢。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家的地址?自从你搬家之后,我催稿都不知道上哪找人了。”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话里却藏着试探。 伯克利的咖啡豆是快递过来的。春夏拿到的时候,脑子里冒出一个让自己都意外的念头:那个小朋友没有来。他居然没有借这个机会到她家里来。 春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小朋友的心思实在太明显,什么都写在脸上,但他没有威胁性。他是这几年中,唯一一个让春夏感觉到一点亲近的异性,连亲外甥童宪都没有的。 他太干净了,不掺杂质的那种干净。 工作室的胖姑娘联系春夏时,她已经忘记了上次的提醒。 【你加洛檬的微信了吗?你看一下她的朋友圈。】 春夏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也不知道胖姑娘神神秘秘地想要让她看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洛檬,点开相册。 ——聚餐的时候,洛檬主动要了她的微信。偶尔会给她打个招呼,发些无关痛痒的话,春夏很少回复。 第一条是一组九宫图,都是在很暗的环境里拍下的。 在点着蜡烛的蛋糕前许愿;抱着狗狗;一桌子的菜;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 在某张照片中有一只男人带着手表的手不经意入镜。 胖姑娘大概是提醒她今天是洛蒙的生日。 春夏想着,便点了个赞。 陆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打游戏,骑摩托车,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吃肉。偶尔被老妈拉去逛街,当苦力扛包,都算是一种调剂。 以前的日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混吃等死,无所事事。 最近却突然觉得无趣。 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点什么。 他的神仙姐姐是别人的了。 如果说以前对于春夏的心思是基于一种对完美艺术品的欣赏,那么现在就多了点什么。 但他必须等待。 那天准备出门时,看到柜子里挂着的卫衣,春夏送给他的那件。卡通小金毛笑得一脸傻气。 衣服被佣人洗得很干净,熨烫平整,还喷了他喜欢的香水。 陆壹忽然觉得很不爽。 又感觉到失策。 万一神仙姐姐听了他那番话,反而想通了,跟那个男朋友开始卿卿我我了怎么整? 那他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越想心越慌。 当天晚上陆少爷就做梦了。 梦到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春夏站在画室,漂亮的身体沐浴在日光下……有一个男人正伸出罪恶的咸猪手! 陆壹那个气啊,冲上去就是一通暴打,恨不得当场送那个猪蹄子去见阎王! 然而当他掐住对方的脖子,却赫然发现,那张英俊的脸分明是他自己…… 草! 什么几把鬼玩意儿。 被自己吓醒的陆壹把枕头扔了出去,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隔天睡到下午才醒,老妈去做头发了,家里只有佣人。 本来答应了老妈晚上在家吃饭,有点烦躁,决定去喝酒。给老妈发了个微信:【母后,儿臣今日心情欠佳,急需酒精慰藉。】 陆妈妈直接转账过来:【宝贝不要不开心,好好玩,钱不够了问妈妈要。】 陆壹收了手机,骑上他熬了几宿帮老妈上分作为交换赎回来的哈雷座驾。 谭风吟童宪等一帮朋友都到了,陆壹坐下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体型高大的男生。 正是许久不见的老八。 老八也是他们的发小,从小一起打着架长大的。一个一米八五六块腹肌的青年壮男,谁能猜想有个多愁善感的敏感小内心,尤其是认识现女友之后,被拿捏得死死的,跟个小媳妇似的,因为点错菜被骂一句,三秒钟泪流满面的技能至今无人能破。 “哟,老八来了。今天怎么不陪你女朋友,昨天刚过完生日,还以为你们得继续腻歪一天呢。专门请假回来一趟,还不抓紧时间做够本。”一个朋友打趣道。 老八坐下来拿了一瓶啤酒,在茶几上一磕开了盖:“我昨天没陪她过生日。她回家了,要跟她爸妈一起过。” “不能吧。”童宪纳闷道,“她朋友圈发的不是跟你一起庆祝的吗?” “她发的跟她爸妈的合照啊,哪有我。”老八说。 “那是下午,晚上不是又发了一条吗。”童宪确信无疑地说。 上次在学校的偶遇被老八之后,他特地组了饭局,把女朋友带来介绍给他们。 陆壹跟童宪对这个御夫有术、把老八耍得团团转的女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被老八拿多年兄弟情威胁着,才赏脸出席。 这帮公子哥别的不行,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却是修了满级,饭局上一团和气,给足了老八面子,把女孩子哄得高高兴兴。微信好友自然也是必须加的,作为接纳她入这个圈子的诚意。 这句话之后,现场陷入了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酒吧喧嚣的背景声,将这份死寂烘托得愈发耐人寻味。 良久,老八迟钝的脑神经终于在联系上下文之后,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靠,她那条屏蔽了我!” 接下来,现场的气氛不知该用兵荒马乱形容更合适,还是热火朝天更贴切。 谭风吟十分积极且正义地贡献出自己的手机,将老八被分组屏蔽的那条朋友圈找出来,双手呈到他面前。 面色沉重的老八全部心思都在那些照片上,错过了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幸灾乐祸。 童宪害怕事情闹大,在一旁劝着:“也许是有误会呢,先搞清楚再说,别着急。” 谭风吟稍微含蓄一些:“就是,先把这照片上这男的搞清楚,到时候你说怎么削他,咱们兄弟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因为单方面失恋而不爽多日的陆少爷则十分明目张胆,哈哈哈哈一通放声大笑,那叫一个畅快,那叫一个开心。 老八此刻已经无暇他顾,盯着那组九宫格,来来回回,从前到后,从后往前,翻看无数遍。 最后终于放下谭风吟的手机。 几人这时才发现他眼中满是赤红的血丝。 嘴唇抖了抖:“操他妈的。”他十分挫败且难过地说。 一帮二世祖上刀山下火海没再怕的,就怕老八哭了。见状有人立刻未雨绸缪地堵上耳朵,有人挪动双腿打算跑路,有人七嘴八舌地安慰。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大家都冷静,眼见不一定为实,说不定有误会。” 陆壹将自己的幸灾乐祸收敛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在一片嘈杂中掷地有声地说:“太好了,值得庆祝。” 老八顿时哇地一声。 一米八几的壮汉哭得一塌糊涂。 “老子对她那么好,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她竟然这么对我……” 童宪有些手足无措,徒劳地说:“老八,你先别哭,咱们先搞清楚再说。” 谭风吟啧了一声,道:“不就是个女人么,你喜欢这样的哥再给你找一打。” 陆壹伸手摘掉老八头上的军绿色鸭舌帽。 “你说你这不是自找的吗,天天戴个绿色的帽子,早知道自己一头草原了吧。” 童宪和谭风吟纷纷给陆壹递眼神儿,叫他不要再雪上加霜。 陆壹视若不见,继续道:“有件事我没忍心告诉你,上回吃完饭回去,她就时不时地给我发微信,老子没搭理。” 老八的哭声略微一顿,随即变得更加伤心欲绝了。 童宪和谭风吟忙把犹嫌火添得不够的陆壹按住。 “老陆,你落井下石一颗两颗三颗连成线就够了,你还准备把他埋了吗?” 陆壹这才施施然坐回去,靠在沙发上,晃着酒杯哼了一声。 59.五块九 亲的订阅比例太低了哦 死活联系不上人, 他郁闷地合上手机, 抓了抓被晒出一层汗的头发。 “走吧, ”谭风吟揶揄道, “既然你传说中的小姨这么巧刚好失联了, 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等吧, 说不定仙女就是看太阳太大不乐意下凡了呢。” 童宪忍辱负重地拉起箱子,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子早晚叫你跪着吞回这句话。” “对了, 陆壹呢?” “他昨晚又带他妈上分了, 还没起,下午再过来。” 童宪叹了一声:“陆阿姨最近有点沉迷游戏啊。” 陆壹收到谭风吟的语音消息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刚如行尸走肉一般, 从家里的豪华大床转移到学校佣人给提前铺好的单人床。睁了下眼又闭上,点开语音, 便听到谭风吟难得激动的声音。 “老陆!我看到童宪他小姨了, 真他妈是神仙下凡, 你快上来!” 陆壹外放的,正在各自忙碌的两个室友也听到了,齐齐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懒懒散散地回了句:“上图。” 好几分钟, 谭风吟才回复,一张一看就是偷拍的、糊了的照片。 陆壹勉强撑开眼皮看了下, 然后生生卡在那儿。 反应了几秒钟, 直挺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梯子都懒得爬, 抓着床外侧的栏杆, 身体一翻, 轻巧落地。 童宪的宿舍在同一栋,四楼。 陆壹走到404门口,屈指在敞开的房门上轻敲了两下,特别有礼貌。 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紧张。 房间里统共三个人,童宪跟谭风吟在下头站着,正咬耳朵嘀咕什么;靠窗的位置上,一个女生背对着他的方向正在铺床。 陆壹手臂撑着门框,身体微微倾斜,右脚.交叉在左脚前面,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摆了一个足够帅气、随意而不刻意的姿势。 “姐姐好。”他叫了一声,声音甜得像泡了蜜。 三个人同时回头。 谭风吟啧了一声:“别骚了。” 陆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他身上。他看着床铺上向他望过来的那张脸——完全陌生而普通。 笑容只凝滞了几乎捕捉不到的一瞬,他若不经意地收回手,站直身体。 “你好。”那位女生笑了笑,“我是xxx的姐姐,你也是这一届的新生吗?” “姐姐看我像吗?”陆壹笑着走到床边跟她说话。 一直聊到那位xxx回来。 姐弟俩说话的功夫,陆壹转向童宪,压低声音:“你小姨呢?” “她还有事,先走了。”童宪说。 “你来晚了,人刚走没两分钟——你要是不骚包吹这个头发,说不定还能见一眼。”谭风吟一脸遗憾地拍了拍陆壹的肩膀,“我跟你说,咱小姨是真的沉鱼落雁,童宪没吹牛,快给钱。” 陆壹停顿了一下,抱起手臂,轻轻挑了下眉。 “我没见到,不算数。” 童宪还没说话,谭风吟先道:“我不是给你发了照片儿吗?” “太糊了看不清。”陆壹理直气壮。 谭风吟指着他:“老陆你这话说的就不……” 他那张照片糊是糊了点儿,架不住小姨颜值能打,糊都糊出了美感。 他已经完全站在童宪同一战线了,看陆壹故意找茬,义正辞严地想要代替小姨教他做人。 陆壹给他递了个眼色。 接着又对童宪道:“要不然你打个电话再让她过来一趟,应该还没走远吧?” 谭风吟的话头便生生拐了个弯儿,搭着他的肩膀:“你说的也有道理。童宪,快把咱小姨叫来,让这孙子好好开开眼。” 童宪瞥了两人一眼,挺直腰板儿:“我小姨忙着呢,改天吧。” 没看他的床上还一团乱呢,小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一趟,就待了几分钟,连给他铺个褥子的时间都没有。 陆壹耸耸眉:“果然还是你吹牛吧,不敢让我见?” “疯子都能作证,你怎么还不信啊。” “除非我亲眼见到。” 童宪经不得激,半天憋出一句:“等着。” 他果真当着两个人的面儿,给春夏打去了一通电话。不想让他们听见,特意走到走廊的窗户下。 陆壹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看到他在窗户下面来来回回踱步,不时瞧他们一眼。垂眉耷眼的样子怎么看都透着不自信。 这一通电话等了很久才通,但好歹是接了。 童宪立刻就停下了晃动的步伐,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还托在下面,点头哈腰地十分小心。 然而不过十几秒钟的功夫,几句话他便放下了手机,一脸讪讪地转过来。 “那个,我小姨有事儿,过不来。” 一个犀利而残忍的事实:童宪在他小姨那儿,并没有多大面子。 约小姨来的承诺始终没能兑现;但关于小姨的传说,开学不过两天,便在美术学院2018级新生之间传播开来。 最终还是有一张高清无.码的照片流传出来——素颜的证件照,但清新脱俗,足够吸引一帮怀春少男纷纷下载保存。 倒不是童宪散播的,而是有心者从学校论坛里扒出来的。漂亮是真漂亮,但用谭风吟的话说,平面照片把小姨的美打了折扣,动态真人要好看一万倍。 开学前一周没什么事,无外乎各种班会聚会。 陆壹很少来学校,这天晃荡到童宪的宿舍,便见一个同级的男同学正和童宪跟勾肩搭背地说着什么。 “这可不行,”童宪说,“那是我小姨又不是什么妹子,哪能让你们随便勾搭。” “什么叫勾搭呀,就是认识一下嘛,毕竟是学姐,以后有什么问题事要请教也说不定。”男同学笑嘻嘻地,“再说你小姨也就比我们大两三岁,你还能阻止人家谈恋爱不成?” “大几岁也是我小姨,我出卖她说的过去吗。” “加个微信怎么就是出卖了,而且咱俩谁跟谁,这么见外呢你。你不是喜欢我那个限量版钢铁侠吗,待会我就给你拿过来。” 童宪叹了口气:“一边儿是我小姨,一边是好兄弟,这不是为难我吗?”说着打开了手机,在通讯录中调出一个名片,“来扫一下吧。” 陆壹从两人之间伸进去一只胳膊。 童宪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陆壹没什么感情地说,低头戳手机。 晚上班会,无非是一些琐事,和鸡汤式的鼓励。初升大学的每个人都情绪高涨,仿佛明天就能大有作为,名扬天下千古流芳似的。 陆壹从头睡到尾,被掌声雷动惊醒,跟着拍了两下手。 微信的好友申请在聚餐结束12点回到宿舍时才通过。陆壹发消息打了个招呼,但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回复。 他点开那个一棵树的头像,昵称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母:S,没有开启朋友圈入口。 真是个有性格的小姨呢。 春夏照旧很晚才回到宿舍,室友都在,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洗衣服。她没有说话,便也没有人与她说话,像透明的一样。 这种零交流的状态已经持续三年了。 她放下包,洗了澡便上床休息。 常年静音状态的手机上今天很多消息,加她微信的人很多,大概都是从童宪那里来的。她都同意了。 一连串的“学姐”、“小姨”、“姐姐”,春夏的视线扫过,在那个“神仙姐姐”上停了一秒钟,又平淡地移开。 大学宿舍一两点还亮着灯是常事,春夏将套头的长袖睡衣脱下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嚓”。 顿了一下,将已经脱到一半的睡衣拉下来,对面床铺上的室友坐在床头专心地玩手机,其他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春夏从床上下来,走到对面,伸出手。 “你干嘛?”室友奇怪地看她一眼。 “手机给我。”春夏的声音不大,不重,脸上的神情与往常的平静并无什么不同,却不知从哪里透出冷意。 室友皱眉:“你有毛病吧?” 她话音尚未落地,春夏已经劈手将白色的手机从她手中夺了出来。 室友急忙伸手要抢回,被春夏避开一步,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你发什么神经呢?” 观望的两个室友也在这时发声: “怎么回事啊?” “春夏,你有话好好说,这样有点过分了。” 那些声音仿佛都与她无关,春夏没有理会,低头按了两下home键,在未关的后台进程中找到相机。 最近一张照片,赫然就是她脱衣服的画面,整截腰,和黑色运动内衣的边缘。 她在室友勃然大变的脸色中删掉照片,手机丢回去,爬上床。 灯光炽亮,宿舍陷入一种难堪的死寂。 有人脸色发白,有人面面相觑。 春夏径自戴上眼罩,拉上了遮光帘。 正操作鼠标的手忽然一动,他猛地一甩头。重新将视线转向手机。 那条信息来自神仙姐姐。 陆壹立刻拿起手机,仔仔细细读了每一个字,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他二话不说拽掉耳机,起身。 背后谭风吟操了一声:“老陆你干嘛呢!” 游戏中的人物已经死掉,队友的骂声隐隐约约从耳机听筒中传出来。 陆壹压根没理,抽风似的拉开衣柜,刷刷刷拿出几件衣服。 “哪个好看?” 童宪跟谭风吟的视线刚转过来,还没来得及给出意见,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做出了选择,把身上洗完澡刚换上的T恤短裤一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卫衣和牛仔裤。 他拿起定型喷雾喷头发的时候,童宪才反应过来,摘了耳机看着他。 “有妹子?” 没妹子,有姐姐。 陆壹暗搓搓地居然不想告诉他们。 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帅气的发型,拿起手机出门。 摆明有情况啊。 谭风吟于是游戏也不打了,也跟着起身,拍了拍童宪,“走走走,去看看。” 春夏在男生宿舍门外一棵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树下站着。树影将她的身影藏起来大半,还是有不少经过的人留意到,频频回头张望。 陆壹向她跑过去,神采飞扬。 “姐姐,你怎么来找我了?”他微微喘着气,一双黑眸在暗夜里分外明亮。 风吹来少年人身上清爽的味道,春夏不捉痕迹地避开半步,手里的纸袋递过去。 “上次你的衣服划破了,赔给你的。” “其实不用的。”陆壹这么说着,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袋子接了过来。 他将衣服拿出来,一件大众款的白色卫衣,胸口有一只卡通狗的图案。 这衣服实在普通,却令他心花怒放,眼睛都比平时笑得更弯一些。 “谢谢姐姐。” 春夏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那谁呀,看到没?” “看不清啊,太黑了。” 童宪和谭风吟躲在宿舍大门的柱子后,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陆壹听到了。 回头便瞧见那两个鬼鬼祟祟在暗中偷看的人,不知怎么,莫名地不想让他们看到春夏。 “姐姐跟我来。” 陆壹抓起春夏的手腕,想要带她躲开偷窥的视线。 触感比他想象中要更软,纤细,柔韧,微微有些凉的体温…… 陆壹觉得自己的手心立刻就开始发烫了,温度一路顺着血液烧到心脏。 60.六块 亲的订阅比例太低了哦  “陆壹!” 年轻的女老师气得眉毛竖成了八字, 怒吼声将静谧的课堂撕裂一道口子。 陆壹的耳朵被揪住, 嘶嘶叫着睁开眼睛。 原本专心画画的其他人被分散了注意力, 视线全集中过来, 看到这副情景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陆壹又睡了?” “你夜生活怎么这么丰富, 天天睡不够……” 连续通宵两晚, 陆壹被拽起来时眼睛酸乏得睁不全, 微微眯着一只。脸颊边细小的绒毛被晒得透明柔软, 嘴唇泛着点点粉色, 怔忪的神情让他看起来颇为乖巧无害。 “老师,疼。”他的声音清透,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刚睡醒的慵懒, 那调子撒娇似的。 老师没放手,但明显松了些力道, 怒其不争地瞪着他:“我专门给你们请了这么漂亮的模特, 你居然给我睡大觉?懂不懂什么叫暴殄天物啊你!” 陆壹慢吞吞抬起眼皮,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十几副画架的对面,一个人体模特保持着自然而放松的站姿,右肩微微下倾, 左膝微屈,双手垂在身侧。 她的视线望着窗外, 画室闹哄哄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曾惊扰到她。 彼时正是阳光大盛之后, 金黄渐渐浓深为橘色的阶段, 陆壹眯着的视线还有两分朦胧。 只看到她眉目如画, 冰肌玉骨, 那具身体就像造物最完美的作品,美得恰到好处,美得毫无瑕疵,沐浴在日光里,圣洁,清透,如仙女。 时间在夏日静止,又在夏日流逝。 蝉鸣在窗外聒噪。 与此同时,汇聚在他身上的众多视线,似乎发现了什么。 “卧槽,陆壹你……” “呀,太恶心了!” 男生哄闹大笑、女生尖叫捂眼,忽然间乱作一团。 老师装作没看到,松开陆壹的耳朵,清了清嗓子,敲着桌子试图维持纪律:“笑什么笑,专心画画!” 各种目光聚集在自己的下半身,陆壹垂眸往下一扫,看到运动短裤中间挺起的小帐篷。 男性睡醒之后正常的生理现象。 耳边嘲笑哄闹声不断,他不窘不迫,抬起头时发现台上的仙女姐姐也向他望了过来。那双眼睛沉静、通透,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也没引起丝毫的波澜。 陆壹眼尾一展,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初次见面,先硬为敬。” 陆壹被揪着耳朵拽出了画室。 关上的门将室内掀至高潮的哄闹隔绝。 人体模特的献身精神是值得尊重的,搞艺术这么多年,猥琐的人老师也不是没见过,但猖狂到在课堂上当众调戏模特的混账学生,还真的是第一次碰到。偏偏这崽子还是她的心头爱。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陆壹揉了揉耳朵,认错认得很痛快:“知道。” “知道就好,”老师伸出手,“手机给我。” 陆壹乖乖把手机掏出来递过去。 “给我待在外面好好反思一下。”里头还乱着,她得进去维持纪律。捏着手机威胁地指了指陆壹,“不许偷跑,一会儿结束了,好好给模特道个歉。” 梧桐树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到脚边,陆壹恹恹地蹲在台阶上,腿麻了,懒得站起来,伸长了右腿放松几秒钟,再换左腿。 浑身热得冒汗,扯开T恤衣领,扇了两下,闷热的空气掀不起丝毫凉意。 被赶出来的一个小时二十八分钟,身后的电梯门终于打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从陆壹身侧经过。 棉麻质地的长袖衬衣和长裤,很宽松,隐藏了那副比例完美的好身材;干净的白色帆布鞋,迈下台阶时安静无声。 “姐姐。”陆壹叫了一声。 春夏已经走下台阶,停了脚步,回头。 陆壹弯着眼睛冲她笑。 这副帅气而没有攻击性的皮囊给了他得天独厚的条件,又将卖萌扮乖修炼得炉火纯青,十几年来从未在女性面前失手过。此刻的笑容足够蛊惑人心,即便蹲在那里守株待兔似的搭讪有些突兀,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居心不良。 春夏微微垂眸,看着他。 陆壹迎着太阳仰起脸,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琥珀色的瞳孔闪着细碎的光。此刻的距离比课堂上要更近一些,他能够清晰地看清她的眼睛,很干净,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 之前那句玩笑话,现在看来当真是一种罪不可赦的亵渎。 他舔了舔嘴唇,道歉的话忽然不大好意思说出口了。 春夏甚至没有问他有什么事,在短暂的三秒钟的沉默之后,便有了转身离开的趋势。 陆壹赶在那0.1秒开口:“我没带钱,姐姐可以请我吃一支雪糕吗?” 他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说话时小朋友似的前后晃动,目光笔直而专注地望着春夏,眸子里的无辜恰到好处。 又是短暂的三秒钟的沉默。 春夏收回视线,打开帆布包,取出一个零钱包。 那只手实在是漂亮,修长匀称,连手背上若隐若现的筋脉都好看,陆壹情不自禁被吸引了注意力。 于是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手心里的东西时,那道背影已经走开几步远了。 “……” 一枚硬币。 还是五毛。 他起身,从台阶上蹦了下去。 “姐姐……” 春夏已经跨上单车,那一瞬间绷紧的腰线极为漂亮,将他未说完的话抛在五十度高温的地上,沿着马路远去了。 陆壹挠了挠头。 是他的声音不够甜吗? - Lose Demon酒吧,陆壹姿态放松地陷在沙发里,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挨了顿训才从老师那儿要回来的手机。 一下午微信里几百条消息,打眼一扫没什么紧要的,他慢吞吞地沿着列表挨个删除。 对面,谭风吟瘫在沙发上,从他进来开始,已经哈哈哈哈笑足了五分钟。 童宪停好车,吆喝着进来:“老八刚给我打电话呢,他女朋友今天过生日,包了个饭店,顺便庆祝他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两位数都能录取的野鸡大学有什么值得庆祝的。”陆壹垂着眼睛,“不去。” “这话你可别当着他面说,小心给他又气哭了。”童宪飞快瞥了谭风吟一眼,底下踢了他一脚,借着拿酒的动作扭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笑了啊。” 谭风吟这才捂着肚子从沙发上直起身,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哎卧槽,好久没笑这么开心了。陆壹快跟我说说,你今天上课大庭广众性骚扰,到底是怎么骚的?”说着没控制住,再次笑倒了下去。 陆壹:“……” 童宪举手证清白:“不是我说的。” 画室不少同一个圈子的熟人,陆壹被赶出教室不到十分钟,关于他性骚扰的新闻已经在朋友圈大肆散播了出去。还有人闲得蛋疼专门拉了个群,除了当事人陆某,他们一拨的发小全在里边了。 群名就叫【8·8特大性骚扰案件】,一帮人在里面cos警察办案。 去接陆壹之前童宪就退了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案件侦破到哪个阶段了。 一边删,一边不停有消息进来,入目一片哈哈哈。陆壹删烦了,把手机一撂,拿了瓶酒,开完把开瓶器丢到桌子上,铛地一声轻响。 “好了不笑了,说正事。”谭风吟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表情坐起来,“你们今天画人体?那个模特多漂亮啊,居然能让你当场硬了,有照片没,来让我瞻仰一下。” 陆壹往后靠在沙发里,喝了口酒,微眯着一只眼睛笑。 “超漂亮的,神仙下凡。” 谭风吟“噗嗤”一下乐了。 “你为了给自己挽尊,也不用编这么瞎的话吧?现在满世界都是仙女,下凡的路早堵车了。” 陆壹挑着眉,轻轻晃了下脑袋,对他的质疑毫不在意。 “哎,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童宪想到什么似的,往前挪了挪,“我有个小姨,长得真跟仙女似的,我见过她几回,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谭风吟反应很快:“你妈不是独生女吗,你哪来的小姨?” “表的。” “你上次说马云是你远房亲戚。”陆壹淡定地提醒。 童宪尴尬了一下:“我那是喝醉了胡扯的。” 说来惭愧,他有个一喝醉就吹牛的毛病,这些年吹起来的牛皮攒起来可以出本书了。 “对啊。你今天才喝几口,也没醉呢,怎么就开始吹牛了?”谭风吟笑着,显然没当真。 “真的,是我姥姥的妹妹——就是我姨姥姥的女儿。” 童宪放下酒瓶,煞有介事地说:“我姨姥姥结婚的时候家里不同意,闹得挺僵的,就不怎么联系,这几年才缓和一点,我也就过年回我姥姥家的时候见过一两次。” “就算是真的,都你姨了,不得有三四十?”谭风吟啧了一声,“那沉的是鲨鱼吧。” “哪儿啊,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同龄人。我姨姥姥是家里老幺,跟我姥姥就差了十好几岁呢。”童宪说得信誓旦旦。 谭风吟扭头看向陆壹:“你信吗?” 陆壹耸了下肩。 “瞧。”谭风吟摊手。 “我说真的!刚好我表姨就在A大,开学那天我把她叫过来,好好让你们开开狗眼!”童宪气得扯了扯裤腿,“来打一赌?” 说完,掏出一张卡气势恢宏地摔在桌子上。 谭风吟把钱包压了上去。 “老陆,来,下注。” 陆壹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捏在拇指和食指间转了两下,郑重其事地搁在谭风吟牛皮钱包的上方。 谭风吟一脸鄙视。 童宪还专门拿起来看了看:“五毛?” 陆壹一本正经:“很珍贵的,神仙开过光的。 “我没事。”春夏说。 围观的群众散了大半,仍有些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陆壹向旁边扫了一眼,道:“这里人多,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 春夏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看着陆壹那双眼睛,短暂的停顿后,点了头。 酒吧挺挤的,陆壹没有去牵她的手,只是尽力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一片空间,护着她往二楼的方向走。 灯光迷醉,乐声喧嚣,春夏却总有一种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安静如画的本领。 陆壹不时回头看一眼,一方面是护着她,一方面是忍不住偷看。 “姐姐,我又救了你一次。”他低头,看着春夏精致柔滑的侧脸线条。 春夏没看他:“我自己能搞定。” 陆壹笑了起来。 他想起那天春夏给他来的那个快准狠的过肩摔。 “你学过跆拳道吗?”他问。 春夏嗯了声。 陆壹叹了一口气,说:“那真是我们男性的耻辱。” “为什么?”春夏不解地看向他。 陆壹耸了耸眉:“让女孩子不得不学习防身术来保护自己,本身就是男性的罪过。” 是男性的耻辱,也是社会的耻辱。 春夏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陆壹走在她侧前方,又道:“以后揍人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不要弄脏你的手。” 有很多人教春夏如何自保,但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脚步微微停顿。 陆壹毫无所觉,再次回头确认时,发现她落后了一步,便走回来,将差点撞到她身上的一个人挡开。 “小心。” 他朝另一个方向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童宪他们在那边呢,不要让他们看到……” 话都没说完,便听背后一声惊讶伴随着疑惑的:“小姨?你怎么在这儿啊?” 童宪从人群当中挤过来,“陆壹,你带着我小姨去哪儿呢。” 陆壹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然后抹了把脸,一脸冷酷地转身。 “正准备去找你们呢。” “小姨,你自己来的吗?”童宪走到春夏跟前。他挺诧异她居然会来酒吧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正好我带你认识一下我那些发小,就上次搬家时帮忙的那几个。” 陆壹不大愿意让那帮蠢材见到春夏,这么漂亮的姐姐,总想藏起来的。 他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一旁的春夏已经点头,“好。” 他看了春夏一眼。 童宪也有点意外,不过更多是惊喜,领着春夏往他们包厢的方向走,一边提前给她打预防针。 “他们嘴挺欠的,不过没啥坏心眼,要是说什么话让你不舒服了,你别忘心里去。” 陆壹走在两人身后,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跟着。 进包厢时发现老八那个家伙居然又他妈的哭起来了。 童宪忙咳了一声,偷偷给老八使眼色,别在小姨面前给他丢人。 春夏走进来,老八哭声一顿,哽咽的哭腔说:“我操,你们有这么漂亮的妹子居然不介绍我认识。” 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别提多难过了。 “什么妹子,这是我小姨。”童宪一脸自豪地介绍。 61.六块一 亲的订阅比例太低了哦  那天陆壹随口一句“我想你”, 听在童宪耳朵里跟吃饭了拉屎了没什么区别, 男生之间什么荤话玩笑话没开过, 正常人谁会往心里去, 哪知道隔墙有只小题大做的耳朵。 ——陆壹宿舍里有一盏不省油的灯, 也没啥毛病, 嘴碎。 陆妈妈保养有方,对陆壹的呵护也没落下, 开学时各种面膜香水护肤品给他塞满了一柜子,那一排神仙水还没来得及拆封,就已经作为陆壹娘炮的证据被传扬出去。 再赶上那句“我想你”…… 他和童宪两个基佬的名头算“坐实”了。 不巧的是, 陆少爷修养好脾气好,唯独这一片逆鳞碰不得。 对他们这些二世祖来说, 打人不过是赔钱而已。家里在背后撑着, 只要没打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分分钟的事。 学校里每年各种架打的也不少, 折条腿真不算严重的, 各方面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辅导员今天单独叫他们俩过来,也就是意思意思教育一下就完事了。 走过楼梯转角, 某间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陆壹的视线无意瞟过, 又上了两层台阶,忽然顿住, 回头。 开了一半的门里露出一张很漂亮的侧脸, 线条精致, 眉头下压的微小弧度里透着不耐烦。 - “情况呢,我已经了解了。” 办公室里,四十有余的男辅导员眯着一双和气的眼睛。“方晓也不是成心的,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既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今天让她当面跟你道个歉,这件事我们就此揭过,以后还是好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春夏对和稀泥的一番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站得离门口很近,微垂着眼皮。辅导员在等待她的答复,她回以沉默和一种固执的平静。 方晓站在侧前方,回头看了她一眼。 辅导员清了下嗓子:“你来,真诚地给春夏致个歉。虽然都是女孩子,但这种事可大可小,以后一定要坚决改正错误,杜绝这种行为。” 方晓扭过头,道歉的姿态倒是摆得很诚恳:“春夏,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不是有心的,就那几个小学弟哄着我想看看你的照片儿,我这不是推脱不过去吗。真不是故意拍你脱衣服,时机不凑巧,刚好拍到而已。” 且不说辅导员内心对这套说辞如何评价,息事宁人的主意却是打定了。 “念在她是初犯,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看如何?” 春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目光不含什么意味,却让辅导员难以直视那双眼睛。 他又笑了笑,将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矛盾一定要及时处理,避免影响感情。以后等你们入了社会,就知道学生时代的情谊才是最珍贵的,单纯,没有杂质……” “不是初犯。” 春夏等他发自肺腑的感慨结束,才开口,说出来到办公室的第一句话。 端起茶杯正要喝水的辅导员愣了下:“什么?” 大一时,春夏和室友的关系虽然不亲近,还不至于僵化,她只是不合群了一些,沉默寡言了一些,参加班级聚会的次数少了一些。 那天她在床上换衣服的时候,方晓在书桌前玩电脑,她并未察觉到那台电脑倾斜的角度有点奇怪。是刚好有人不小心将水洒在了方晓身上,她猛地起身,耳机线被拽了出来,骤然外放的电脑扬声器中,有男人的笑声。 “哦,我在和男朋友语音。”当时方晓解释说。 她眼神中微妙的躲闪,被神经敏感的春夏捕捉个正着。 后来没什么意外地找到隐藏的视频界面。 后来她砸了方晓的电脑。 再后来,所有的人都说是误会。 所有的人都劝她息事宁人。 他们都劝她息事宁人。 方晓的脸色一瞬间白了白,她急切地张口,也许想要辩解,也许想要阻拦春夏说话。 春夏只是说:“我搬出去。” 陆壹换宿舍的申请没什么意外地通过了。室友还住在医院,他大摇大摆地搬进了404的空床位。 他把脚跷在桌子上玩手机的时候,童宪正在剥石榴籽,来串门的谭风吟一边吃一边说:“太不像话了,居然怀疑你们搅基,这不是怀疑你们男人的尊严吗!老陆,你怎么不把你性骚扰的英雄事迹宣扬出去,多有力的证据,哪个基佬能这么有兽性……” 陆壹抬头把嘴里的石榴核儿朝他吐过去,继续低头戳手机。 童宪抓了一把石榴要往他嘴里塞:“吃吃吃,堵住你的嘴!” 被谭风吟躲了开。 “老八前两天又跟我控诉你俩呢,他来送女朋友,找你俩吃饭,你俩见都不见?” “告诉他,等他什么时候分手了,再来见我。”陆壹眼睛也不抬地说。 “搁你你也不想认他,”童宪痛心疾首地说,“你是没见他在广场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妈的,真是丢死人了。” 谭风吟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啧了声:“不就是个女人么,至于吗。” 陆壹忽然直起身。 “唉我去。”童宪吓得石榴籽撒了一裤.裆,低头扒拉的时候听到他问:“你小姨搬家,你不去帮忙吗?” “搬家?”童宪一脸茫然地抬头,“她没告诉我啊。” 春夏的行李不多,也不少,衣物被褥装了两个大行李袋,还有几箱子的画稿和工具。 平时见面如陌路的室友和很多同学都来劝她,“为她好”的话说了很多,她顾自收拾,听而不闻。 宿舍面积不大,几个箱子,几个人,已经挤得没有落脚处。 东西都整理好,准备叫车时,发现好几通未接电话,来自那个没多少亲戚感情的表外甥。 春夏没打算回电话,但恰好他又打了过来。 她接了,在背后一众人的注视下听了一会儿,回答:“不用了。” 童宪在两个损友不停踹屁股的鼓励下再三坚持:“不行,搬家不是小事,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搬?我有车,肯定比打车要方便多了,还能帮你搬东西,小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要不让我妈知道我没帮忙,肯定要削我,你就当我救我一条狗命吧……” 他啰嗦了一大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边同意的声音:“好。” 童宪舒了口气,挂断电话就被谭风吟一胳膊肘拐了过来:“干得漂亮!” 春夏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是这么大的阵仗。 ——她将行李和箱子和都搬下楼,等了不到五分钟,便见一个车队从宿舍前的水泥路上开过来,宝马、奥迪、路虎,打头的是一辆奔驰GLC SUV。十几辆整齐地在宿舍前停成一排,场面相当宏大。 接着车门同时打开,一群年轻男人像训练过似的,下车,关门,转身。 动作整齐划一,清一色戴着墨镜,身穿名牌脚踩限量版,架势十足,将纨绔子弟四个字生动真切地诠释给那个时段恰巧经过的无辜路人。 天气很好,校园里青春盎然。 童宪看着春夏身后呆若木鸡的女生们,在原地里沉默了两秒钟。 “是不是装B过头了?” 谭风吟扶了扶墨镜:“是。” “那咋整,”背后传来一道不知名的声音,“我们还过去吗?” 童宪叹了口气,摘掉墨镜。 他就不应该听这群傻B的建议。 他朝春夏走过去的时候,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已经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春夏倒是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神色和平时一模一样,这让童宪的羞耻感稍微减少了那么一点点。 “就这么多东西吗?” 春夏道:“对。” 还不够十几辆车分的。 童宪摸摸鼻子,提起她脚边的一个行李箱:“你先上车休息吧,头一辆是我的车,这些交给我了。”说完一招手喊了声,“过来搬箱子!” 一帮还在原地摆pose的青年们立刻往这边走来。 一人搬一个,还有一半空着手的。 摩托车的轰鸣声便是在这个时刻响起的。 正向车辆走过去的众人情不自禁被这性感的马达声吸引了注意力,齐齐循着声音望去。 一辆帅气的哈雷载着身穿专业装备的车手,在万众瞩目中从马路那端闯入视线。纯黑色的车身气场强大,烤漆工艺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 寂静的人群中不知何处发出一声感叹:“卧槽,不怕处分吗。” 哈雷在抵达近前时刹车,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停在场地中央。 距离春夏不过两米的距离。 一条长腿落地,车手摘掉头盔,甩了甩泛着金亚麻色的柔软头发。 不远处SUV车前,童宪和谭风吟双双不忍直视地撇开眼。 陆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抱着头盔,笑起来时微眯的眼睛格外招人。 “姐姐,我带你去兜风啊。” 春夏在周边女生们激动的窃窃私语声中看了他几秒钟。 “你是?” “……” “……” 陆壹脸上的笑容微微变形。 大概是根据这种出场风格把他划归到了先前那一批的同类,春夏询问地向童宪望了过去。 童宪和谭风吟动作默契地摆手:“我们也不认识。” “……” 眼下她并不想见到他。 脚步声藏在风声中,她立刻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闯入视线的身影修长高挑,运动短裤下的双腿很结实,肌肉饱满,却又和少年人独有的清瘦感相得益彰。 但浑身还是那头金亚麻色的头毛最惹人眼。 半长不短,带着蓬松的微卷。 陆壹一句“姐姐”还没叫出口,春夏已经抬步要从他身旁绕过。 “哎……”他错身一步,挡住她的路。 “又不记得我了?” 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二两次吃瘪都在同一个人身上,陆壹说不出新奇还是困惑,盯着她那双漂亮又清冷的眼睛打量,“你不会是脸盲吧?” 他站在一个并不会冒犯的安全距离之外,春夏还是立刻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头,眉头再次压下一个陆壹很熟悉的弧度。 有点不耐,还有点抗拒。 “那个……”陆壹舔了舔嘴唇。 他还从没试过用“童宪的朋友”这个身份来介绍自己,想一想就莫名觉得不爽。 只好把裤兜里那枚硬币摸了出来,拇指和食指捏着,举到她面前转了转:“没印象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五毛钱。 不是因为没人给他钱,而是没人给的这么少。 春夏的视线在梅花五角上停留三秒钟,抬眸,看了他一眼。 陆壹收回手,眯了眯眼睛:“记起来了?” 春夏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嗯”。 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不记得他这张英俊的脸。 陆壹在心里美的时候大概是忘记了自己是靠一个五毛钱才被记起来的。 他只是笑,眼尾微扬,睫毛像把小刷子。 春夏的目光落在他背后,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接着像在躲避什么似的,转身背靠他身侧的那面隔断墙站着。 陆壹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人向这边走来,一边四处张望。 他看了春夏一眼。 她也看了他一眼。 陆壹很快收回视线,往墙上一靠,斜倚着身体,双手环在胸前。 季泽予走过来,温润有礼的声音:“你好,有看到一个女孩子吗?长头发,穿米色的衬衣和长裙。” “没有啊。” “穿米色衬衣和长裙”的春夏就站在距他半米处,陆壹脸不红心不跳,“没人来过。” “是吗?”季泽予的语气仍然客气,但似乎不大相信。 他看到春夏躲进安全通道,她不大可能上楼,这里没有第二条路了。 季泽予想侧身进去,陆壹手臂往墙上一撑,将并不宽裕的通道堵住。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向对方靠近几寸,压低嗓音意味深长地说:“同学,不太方便。” 然后暧昧地挤挤眼睛。 “……” 大学校园里,小情侣找个安静的地方做点不安静的事,没什么稀奇。这处风景不错,人少,凉快,是个挺合适的地方。 穿篮球服的愣头青,年轻气盛,不知廉耻。 季泽予笑了下,彬彬有礼的姿态将眼底那点轻蔑很好地隐藏了。 “打扰了。” 一直看着他走远,从安全通道进了体育馆,陆壹才从墙上起来,站直身体,往后仰着脑袋,望着春夏。 “你在躲他?” 难道是个疯狂的追求者?看起来倒是挺人模狗样的。 春夏没回答,只说:“谢谢。” 绕过他要走。 陆壹想也不想地伸手要拦,伸到一半不知为何又缩了回来,转身跟在春夏屁股后头,隔着一段距离,慢悠悠地晃着走。 她的背总是挺得很直,走路的体态很好看,像骄傲又优雅的天鹅。 夏天的余温快要散去了,凉爽的小风吹着她的裙摆,天气很不错。 她看起来清清凉凉的,陆壹反而有点燥,食指在胸口挠了两下。“姐姐,我今天帮了你一个忙,你不请我吃个雪糕吗?” 春夏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从前头传过来:“你今天带钱了。” 陆壹将一直在手指间把玩的硬币弹起来,在空间转了几圈,又落回他手心:“五毛能买什么?” 体育馆门口就有个小商店,夏天专卖各种冰饮与雪糕。 陆壹看到春夏朝小卖部走过去,眼睛一亮,小跑几步到商店门前。 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春夏已经买好了,转身时手里拿了一只曾经红极一时的老冰棍。 不知道是不是被入手的温度冰的,陆壹的脑子当机了片刻,回过神来时忙将冰棍换进另一只手里。 他把冰丝丝的手心贴在脖子上,抬头时那片米色的裙摆已经飘远了。 小卖部的老板正悠闲地用平板电脑播韩剧,视频里雄浑有力的男声喊着:卡几嘛~ 陆壹啧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台阶上跳下去,拆开包装,把冰棍叼在嘴里。 神仙姐姐有点抠啊。 陆壹回到体育馆的时候,童宪已经打得满身大汗,摆了下手示意暂停,带着一股熏哄哄的热气跑到陆壹跟前,从椅子上抓了条毛巾一抹脸。 “你吃的什么玩意儿?” 童宪拿起一瓶矿泉水,又被陆壹手里冒着凉气儿的冰棍勾引,虽然水也是冰的,但原配总比不上妖艳贱货有吸引力。 他放下水要去抢,“给我吃一口。” 陆壹一把拍掉他的爪子:“滚,你不配。”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选择性遗忘了这冰棍是人小姨买的,而自己是人“小姨夫”。 “抠死你!”童宪愤愤不平地甩下水去买雪糕了。 陆壹往后一躺,枕着手臂翘起二郎腿,嘴里唆着那根老冰棍。 舌头被冰得快没麻了,胸口还是有点燥。 燥什么呢? 大脑为了回答主人的这个问题,立刻从记忆深处调取视频资料播放。 夏日的午后,寂静的画室,她站在炽烈的阳光里,身体玲珑起伏的轮廓被画笔描绘…… 草! 陆壹瞬间被扎到似的弹起来,屈腿,并膝。 他把只剩下一片湿润颜色的棍子从嘴里拿出来,凶巴巴地掰断。 又凶巴巴地骂:“你这个禽兽!” 最后凶巴巴地摔到地上。 春夏还是被季泽予找到了。 周五辅导员的形教课,逃不掉。 春夏在最后五分钟才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季泽予。他站得很显眼,跟辅导员在讲台一侧,正在讨论什么。春夏的视线扫过,便很快移开。 她在角落找了个位置,打开随身的本子,埋头随意写写画画。 前面的同学转了过来,问她:“春夏,你现在在外面租房子吗?” 春夏抬头:“嗯。” “那你自己住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谢谢。”春夏说。 她不爱说话,同学表达了关心便转了回去。没多久,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 春夏的笔顿了一下,听到方晓的声音:“春夏,你还在生气吗?”停了会儿,见她没有理会的意思,继续道,“我不是故意的,照片本来就打算自己删掉的,反正也没传出去,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春夏没反应,也没看她。 方晓咬了咬嘴唇,皱着眉。 本来辅导员就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晓不担心什么,但春夏执意搬出去,现在全学院的人都知道了。背地里好多人说她变态,用各种异样的眼光看她,方晓有点受不了了。 她真不是有心的,她一个女的对女人有什么兴趣啊,大一的时候和男朋友视频,春夏正好在换衣服,男朋友一直闹着看一下,她拗不过才……反正当时也没脱内衣,能有多大损失啊? 她真不知道春夏计较个什么劲儿,做人体模特不也被人看了。 春夏一直当方晓不存在,她说了半天得不到回应,渐渐有点不耐烦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 春夏终于抬头,不冷不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方晓被她看得有点难堪,又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说:“你现在把衣服脱了,我拍一张照片,如何?” 方晓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有病吧?” 她想报复私下里解决就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是故意羞辱吗? 她的声音在恰好响起的上课铃声中并不刺耳,但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讲台上季泽予和辅导员也看了过来。 “春夏,你别太欺负人了!”方晓红着眼睛说。 春夏看着她眼眶含泪哽咽的样子,不知道是真有那么委屈,还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装的,这样的速度和演技,去隔壁学表演会更有前途。 方晓抹了抹眼睛,低着头跑回自己的位置,趴在了桌子上。 众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交头接耳。 “上课了啊。”辅导员在上面清了清嗓子。 季泽予皱着眉往春夏的方向看了片刻,在前排落座。 一节课结束,中间休息的十分钟,他跨越整个阶梯教室,来到春夏身边。 坐下时经过的男同学打趣道:“哟,头上的伤好了吗?” 季泽予微微一笑,没有理会话中的调侃。 等人走了,他才转向春夏,看着她的侧脸,笑了一声,道:“伤好了,你不用躲我了。” 春夏低着头,没看他。 季泽予伸手,抽走她的铅笔。 春夏这才抬起眼睛:“对不起。” “你的道歉真的很难等。”季泽予笑着说,“我来找你不是逼你道歉的,你的稿子该交了,上周开天窗,很多粉丝私信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周五给我有问题吗?” “没有。” “还有件事,工作室来了个新人,也是你的粉丝,想见见你,你有时间过来一趟露个面。” 春夏“嗯”了声。 沉默在两人中间持续片刻。 季泽予的声音低下来:“你不用觉得抱歉,那天是我不好。” 春夏没说话。 “行了,我走了。” 他的语调已经恢复之前的从容,起身,将铅笔插回她手中。 她微垂着眼睛,在认真思考陆壹说的话。 对面,陆壹轻轻勾起暗自得意的唇角。 她是真的不会恋爱啊。 “你会对他有依恋,有渴望,喜欢牵手,喜欢拥抱,喜欢kiss,喜欢做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不会在他想亲你的时候,用啤酒瓶砸破他的头。 最后一句,陆壹没有说出口。他不想让春夏知道他在偷偷调查她。 老实说,她和那个季什么予的事情,还挺难打听的。如此拔尖的两个人交往,按理说应该是学院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她的同学竟然很多都不知情。 陆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看到那个季什么予的照片时,就记起体育馆外帮春夏躲避的那个人。 显然这两个人的感情,并不十分好。 真有意思。 他白借酒浇了那么多愁。 “一定要这样吗?”春夏问。 卿卿我我的身体接触,是恋爱的必需品? “不是一定要这样。” 陆壹靠回椅子上,眯着一双懒散的眼睛笑。 “但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春夏没出声,他在一段恰到好处的沉默之后,轻巧地问了一句: “姐姐,你不喜欢他,对吧。” 也许陆壹说的是对的。 谈恋爱就该是粘粘乎乎的,互相陪伴,互相依赖。她和季泽予显然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 季泽予男朋友的这个身份,对春夏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她不像其他的正常的女孩子,会撒娇,会依赖,会思念,会闹脾气。她是不正常的。 季泽予是正常的,所以那天喝醉了酒,才会想要亲她。但抄起啤酒瓶砸向他的头,是她的本能。就像那天对陆壹一样。 她是不正常的。 春夏回到家,打开电脑时,收到QQ特关的消息提醒。 ——这个软件是在季泽予的要求下必须每天登录的,以便及时联络,只加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上的联系人,除了季泽予,基本上没人会打扰她。特别关心也是季泽予要求的。 【你的稿子又拖了一天了,夏木大大,该更新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几乎所有的联系都围绕着:稿子,更新,粉丝,画册,签售…… 春夏没有谈过其他的男朋友,但她也知道,恋爱确实不是这样的。 【明天给你。】她回复。 【明天是最后期限,八点前一定要给我,这周不能再开天窗了。】 春夏说【好】。 隔了会儿,季泽予的消息再次发过来,是一条语音。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那些声控的女孩子大概会很喜欢。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家的地址?自从你搬家之后,我催稿都不知道上哪找人了。”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话里却藏着试探。 伯克利的咖啡豆是快递过来的。春夏拿到的时候,脑子里冒出一个让自己都意外的念头:那个小朋友没有来。他居然没有借这个机会到她家里来。 春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小朋友的心思实在太明显,什么都写在脸上,但他没有威胁性。他是这几年中,唯一一个让春夏感觉到一点亲近的异性,连亲外甥童宪都没有的。 他太干净了,不掺杂质的那种干净。 工作室的胖姑娘联系春夏时,她已经忘记了上次的提醒。 【你加洛檬的微信了吗?你看一下她的朋友圈。】 春夏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也不知道胖姑娘神神秘秘地想要让她看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洛檬,点开相册。 ——聚餐的时候,洛檬主动要了她的微信。偶尔会给她打个招呼,发些无关痛痒的话,春夏很少回复。 第一条是一组九宫图,都是在很暗的环境里拍下的。 在点着蜡烛的蛋糕前许愿;抱着狗狗;一桌子的菜;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 在某张照片中有一只男人带着手表的手不经意入镜。 胖姑娘大概是提醒她今天是洛蒙的生日。 春夏想着,便点了个赞。 陆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打游戏,骑摩托车,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吃肉。偶尔被老妈拉去逛街,当苦力扛包,都算是一种调剂。 以前的日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混吃等死,无所事事。 最近却突然觉得无趣。 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点什么。 他的神仙姐姐是别人的了。 如果说以前对于春夏的心思是基于一种对完美艺术品的欣赏,那么现在就多了点什么。 但他必须等待。 那天准备出门时,看到柜子里挂着的卫衣,春夏送给他的那件。卡通小金毛笑得一脸傻气。 衣服被佣人洗得很干净,熨烫平整,还喷了他喜欢的香水。 陆壹忽然觉得很不爽。 又感觉到失策。 万一神仙姐姐听了他那番话,反而想通了,跟那个男朋友开始卿卿我我了怎么整? 那他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越想心越慌。 当天晚上陆少爷就做梦了。 梦到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春夏站在画室,漂亮的身体沐浴在日光下……有一个男人正伸出罪恶的咸猪手! 陆壹那个气啊,冲上去就是一通暴打,恨不得当场送那个猪蹄子去见阎王! 然而当他掐住对方的脖子,却赫然发现,那张英俊的脸分明是他自己…… 草! 什么几把鬼玩意儿。 被自己吓醒的陆壹把枕头扔了出去,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隔天睡到下午才醒,老妈去做头发了,家里只有佣人。 本来答应了老妈晚上在家吃饭,有点烦躁,决定去喝酒。给老妈发了个微信:【母后,儿臣今日心情欠佳,急需酒精慰藉。】 陆妈妈直接转账过来:【宝贝不要不开心,好好玩,钱不够了问妈妈要。】 陆壹收了手机,骑上他熬了几宿帮老妈上分作为交换赎回来的哈雷座驾。 谭风吟童宪等一帮朋友都到了,陆壹坐下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体型高大的男生。 正是许久不见的老八。 老八也是他们的发小,从小一起打着架长大的。一个一米八五六块腹肌的青年壮男,谁能猜想有个多愁善感的敏感小内心,尤其是认识现女友之后,被拿捏得死死的,跟个小媳妇似的,因为点错菜被骂一句,三秒钟泪流满面的技能至今无人能破。 “哟,老八来了。今天怎么不陪你女朋友,昨天刚过完生日,还以为你们得继续腻歪一天呢。专门请假回来一趟,还不抓紧时间做够本。”一个朋友打趣道。 老八坐下来拿了一瓶啤酒,在茶几上一磕开了盖:“我昨天没陪她过生日。她回家了,要跟她爸妈一起过。” “不能吧。”童宪纳闷道,“她朋友圈发的不是跟你一起庆祝的吗?” “她发的跟她爸妈的合照啊,哪有我。”老八说。 “那是下午,晚上不是又发了一条吗。”童宪确信无疑地说。 上次在学校的偶遇被老八之后,他特地组了饭局,把女朋友带来介绍给他们。 陆壹跟童宪对这个御夫有术、把老八耍得团团转的女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被老八拿多年兄弟情威胁着,才赏脸出席。 这帮公子哥别的不行,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却是修了满级,饭局上一团和气,给足了老八面子,把女孩子哄得高高兴兴。微信好友自然也是必须加的,作为接纳她入这个圈子的诚意。 这句话之后,现场陷入了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酒吧喧嚣的背景声,将这份死寂烘托得愈发耐人寻味。 良久,老八迟钝的脑神经终于在联系上下文之后,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靠,她那条屏蔽了我!” 接下来,现场的气氛不知该用兵荒马乱形容更合适,还是热火朝天更贴切。 谭风吟十分积极且正义地贡献出自己的手机,将老八被分组屏蔽的那条朋友圈找出来,双手呈到他面前。 面色沉重的老八全部心思都在那些照片上,错过了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幸灾乐祸。 童宪害怕事情闹大,在一旁劝着:“也许是有误会呢,先搞清楚再说,别着急。” 谭风吟稍微含蓄一些:“就是,先把这照片上这男的搞清楚,到时候你说怎么削他,咱们兄弟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因为单方面失恋而不爽多日的陆少爷则十分明目张胆,哈哈哈哈一通放声大笑,那叫一个畅快,那叫一个开心。 老八此刻已经无暇他顾,盯着那组九宫格,来来回回,从前到后,从后往前,翻看无数遍。 最后终于放下谭风吟的手机。 几人这时才发现他眼中满是赤红的血丝。 嘴唇抖了抖:“操他妈的。”他十分挫败且难过地说。 一帮二世祖上刀山下火海没再怕的,就怕老八哭了。见状有人立刻未雨绸缪地堵上耳朵,有人挪动双腿打算跑路,有人七嘴八舌地安慰。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