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是真心想吓你》 第1章 乌翰生,我要掀了你的皮 金乌,是太阳的意思。金乌镇和太阳却是没什么关系,叫金乌,无非是因为镇上的两大家族一个姓金,一个姓乌。 金黛就是仗着自己的姓才能在村里头如此强横。 “臭翰生,再敢偷看,老娘掀了你的皮!” 水红的袄子已经褪了颜色,配上带着补丁的旧裤子,虽说寒碜了些,可是配上她一双怒瞪的杏眼,偏偏生出来一丝丝的匪气。 这会儿夕阳就剩下一个边儿,地里的农人都看着锄头回家,街里忙活的也已经开始准备收摊,倒是对乌翰生这种地痞无赖没什么影响。 同样是满身的补丁就敢掐着腰跟金黛对着干。 “掀我的皮?别逗了,就你个小娘们儿,老子掀了你的衣服还差不多!” 说完抖着肩一阵放笑,气得金黛抓起立在门边儿上的扁担就打,咬着牙,跺着脚,哪一下都是使足了力气,偏偏她生的瘦,又矮,两条腿儿怎么倒腾也追不上乌翰生那个孽障! 恨得最后只得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咒骂,什么好听难听都管不得,直让邻里的周婶子皱起了眉头。 “小黛,行了,你可是个姑娘,以后要嫁人的,这么泼辣,以后哪里还有人敢娶你。” 金黛还未来得及回话,那边儿溜了一圈儿的乌翰生已经搭上了茬,“就是就是,没人要的丫头!老子偷看也不看你啊。” 气得金黛直接气鼓胀了脸庞,再想追打,那乌翰生却已经跑的没了影子。 正好这时候金梅和金秋从屋里头出来,赶紧拉着她解劝,金黛无奈,只得跺了跺脚,啐了一口把扁担交出去。 旁边儿的周婶子看热闹过去了,这才回了屋去。 金梅看了,小声拉着金黛的胳膊嘀咕:“你看你,又让她看笑话了。” 金黛刚下去的气儿又蹭了上来,“我那哪是笑话,你不知道,乌翰生他就趴着你的窗户那偷看呢。” 金秋嘀咕了一句“横竖还有屏风挡着呢,他也看不着,你这么一闹,全都知道了。” 金黛听了,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张口要骂,又看着自己的姐姐妹妹都是那副样子,不好再说只能自己憋气,扭身直接出了大门,“我出去转转,不吃饭了。” 金梅赶紧要拉她回来,无奈到底是姑娘娇弱,没有她那厉害麻利,连袖口都没沾上,只得招唤了一句“早点儿回来”作罢。 和金秋两个一起收拾吃饭,给她留出来一碗放在灶台上。 金周安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金黛,这会儿都擦黑了也没看见她的影子,于是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就听见自家妈妈冷笑了一声:“出去散心了呗,这么晚不回来,还指不定去干吗了呢。” 金周安的妈妈不是别人,就是金黛家的这位邻居周婶子,虽说知道自己儿子早就相中了金黛,可她从来都是最烦她家的金黛。 用她的眼光来看,“这丫头太犟!不贤惠,以后不好归拢!” 金周安也知道自己妈妈那点儿心思,不搭言,只拾掇了自己要出去看看。 周婶子哪里看不出来,赶紧拽了他的衣角给拦下,“我告诉你,天都黑了,明儿个还得干活呢,你别想出去耍。” “妈,我不是耍,我就出去转转,刚吃完饭积食。” “那明天就少吃点儿,总之你不准出去。” 说着已经把身子怼在了门框上,伸手伸脚,死活都不肯让金周安踏出这间屋子半步,还挑明了说: “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同意金黛那丫头进门的,你最好给我断了这份儿心。 我已经找你姑的嫂子帮你说媒了,就乌家那丫头,叫莲喜的。 那丫头,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比那小泼妇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等过了今年的冬天就给你娶进来,你到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好了。” 这事儿之前金周安连个风声都没听见过,如今听过了冬就要成亲,一下子就急了,叫了一声“妈!”,顾不得越矩,直接把人推搡开,自己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周婶子气得只能干嚎:“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看你还回不回来!” 旁边儿金梅金秋两姐妹在屋里都听得清楚,却都不敢冒头帮金黛说一句话。 “她不是我姐姐。”金秋突然嘀咕了这么一句,立刻被金梅呵住, “不准这么说。” “可是她就是不是啊。” 金秋觉得委屈,她还小,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可是她听说过,爹和娘都是被金黛害死的,所以她们才成了孤儿,才成了没人管的野丫头! 金秋还记得小时候娘亲给自己扎过头绳儿,五彩的,特别好看,周围一起玩儿的丫头都羡慕,可是也就那么一次,后来娘就死了,再也没人给她扎好看的头绳儿了。 想着想着,低下去的小脑袋就快垂到了地上,看的金梅一阵心疼,赶紧抱过来哄着,“你别难过,一会儿你二姐姐回来了,咱们就团圆了。” “可是她根本不是我姐姐啊。” 金秋觉得委屈,两只眼圈儿红红的,看着金梅,她知道金梅是自己的亲姐姐,因为别人都这么说,可是金黛不是,因为别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金梅叹了口气,揉揉她的眼角,“你别听他们瞎说,咱们三个是姐妹,咱们可是要相依为命过日子的。” “可是。周……” “别可是,以后都不准这么说了知道么?” 一向温柔的姐姐难得露出如此郑重严肃的表情,金秋瘪着嘴,不情愿可又没有办法,咬着嘴唇想妥过去,无奈姐姐又不肯,最后只得含着眼泪点头。 金梅这才给了个笑脸,帮她擦干了小脸儿搂在怀里说话,这时候月亮已经爬过了山头,外头彻底黑了。 村里头的人都回了家,就连呆在院子里的都少,因为这时候,狼开始出来了。 一声狼嚎应该是发自于山中,可是他们村里头的人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婶子抱着膀子打了个哆嗦,门窗都已经栓好,烛火点着屋子里头也亮堂,可是她还是觉得瘆得慌。 第2章 狼开始叫了 骂了一句“这犟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才发觉自己的的嗓子都是颤巍巍的。 外头的狼嚎一声接着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都已经有十多声儿了?” 乌又槐嗒着烟袋叹气,天上月亮成了个勾子,在漆黑的夜里放着冷光。 是不是好兆头他不会看,可是他年纪大,总能凭着活着的经验参谋出点儿预兆。 “狼叫的太多,不太平啊。” 吹了蜡烛上床睡觉,“明天太阳升起来就好了。” 乌又槐根本不知道这会儿村子外头还有两个后生在黑夜里头待着。 一个是金周安,一个自然是金黛。 金黛难受归难受,可她不傻,从家里头奔出来就往小庙那边儿去了。 那里头没什么人,又有一片荷花池子,清净,还好看。 这会儿已经过了荷花开放的季节,天气转凉,最先凋零的就是这些嫩花儿,一个一个都耷拉了脑袋枯黄了叶子,破败的比旁边儿的树木早上好多。 金黛皱起眉头看向周围,这好像不太对。 天是冷了些,可是还没下霜,池子里头这些叶子未免枯萎的太快了些,不用说远处的,就这边儿围着的几颗杨柳都还没掉叶子呢,怎么池子里头就有了些金秋的意思了? 是个傻子都知道凋零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金黛自然也知道,庙里头的姑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正堂上的蜡烛跳动着火光。 金黛踩着台阶进了正堂,这地方她从来没来过。 她没满十八,按理不该进庙。 以前爹娘活着的时候不让进来,现在爹娘都死了之后她也没进来过。 虽然那荷花池子她总喜欢来转悠,可是忌讳就是忌讳。 如今进来颇有些鬼使神差的意味,金黛走到那高高的神像跟前,不跪不拜,只是抬头仔仔细细的端详。 泥胎的身塑,不是菩萨也不是玉皇大帝,却是一个女人,具体年纪看不出来,只是半阖着眼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仿佛都在看着她。 金黛吞了口口水,这会儿供奉的人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供桌上还摆放着糕点瓜果,那些都是她好久都没沾过的好东西。 肚子咕噜一声叫了起来,她赶紧按着肚子缩起脖子,过了好一会儿发觉还是没有人进来才又壮着胆子抻开脊背。 烛火还在跳跃,瓜果和糕点也都在。 金黛舔舔嘴唇咽了口吐沫,只翻着眼睛往上看,抬头她不敢,她怕看那女人的眼和自己对上。 “我……我是真饿,既然娘说你是大慈大悲的,那……那就……多谢!” 话未说完,手已经伸向了盘子,金黛不敢抬头,更顾不及看清楚自己到底拿的是什么,只知道手里都抓满了,塞进怀里闷着头往外跑,踏过了门槛。只听见背后咣的一声。 再回头,竟然是门关了。 前头是孤零零的荷花池子,背后是紧关了的大门,周围只有随风摇曳的树影,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只是风。” 金黛想,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怀里的糕饼和果子都是实实在在的,能填饱肚子。 她下了台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再抬头往前看,本来都是光秃秃的荷花池子忽然立起来一支花茎,上头一朵盛开的荷,粉粉白白,生机勃勃,和周围枯萎的的残败毫不相称。 金黛吓得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果然刚才都只是自己眼花,眼前一池子的破败,哪里有什么独秀的荷? 才松了口气往回走,就听见一声掐着嗓子的怪异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金黛~~~” “呸!乌翰生你叫魂儿啊!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切!”那声音一下子就变回了正常。 乌翰生觉得没趣儿,干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还是拧拧哒哒的模样,瞧见金黛胸口里头鼓鼓的笑道:“我就说你们三个小娘们哪来的能耐弄吃的,原来都是从娘娘这儿偷来的。” “胡说!谁是娘娘!” “就……里头供着的那位啊……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可就是从这儿被捡着的啊。” “嗷呜~” 狼的嚎叫声大的吓人,仿佛是贴着墙那边吼出来的,金黛盯了那片墙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眼跟前还有个乌翰生,以及他们还在吵架。 可是就跟那支荷花一样,乌翰生也不见了。 这里只有荷花池子,柳树,紧闭的庙门以及金黛一个人。 狼叫都远了,一声比一声小一些,听着让人心里不那么慌。 金黛拢拢胸口的衣裳,这才想起来肚子还饿着,咬了一口糕饼,外酥里软,甜糯糯的好吃。 可惜她这会儿饿的紧,存不下品尝的心思,三口并成两口吞咽下去,若不是还拿了几个果子怕是就要喝这池子里头的水了。 “金黛,你果然在这儿。” 黑暗之中又窜进来个人来,金黛抬起脸,赶紧抹了把嘴巴,她认得这声音,金周安,和他妈不一样是个会对她好的人。 大概也是镇里头唯一一个肯对她好的人了,姐姐妹妹不算,毕竟那是家人。 “金周安,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都。” 手在裤子上抹了两把才凑过去,不自觉的还捋了两把耳朵边儿上落下来的一缕头发。 黑暗里头一双绿眼睛看着,眯缝了起来,好在这两个年轻男女都没察觉。 “听说你出来逛逛,我就出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儿。” 金周安看着金黛,这会儿月亮还算明朗,两个人瞧着都是半清不楚的,可心里知道是那个人就觉得喜欢,想起来出门前自己亲娘说的那话。 金周安觉着自己得先下手为强,不能再这么托着,于是干脆拉住金黛的手,紧紧的吓得金黛赶紧左顾右盼想抽回来。 “你别慌,我不对你做什么。” 金周安说。 金黛低了头,还想把手抽回来,“你放开”,可是手腕子怎么扭就是出不来。 金周安不放手,金黛也没辙,就听见这小子咕咕哝哝说了几个字,虽说此时就他们两个。 可是金黛还是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第3章 金黛,金周安想娶你 金周安以为她是故意的,一下子急了眼,干脆吼了起来,“我喜欢你,金黛,我想娶你当媳妇。” 这一吼,本来消失了的狼叫又吼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儿的,比刚才那会儿还闹腾。 金黛被那动静吸引过去,看着月亮,看着远处的黑暗,就是不肯看金周安。 她知道金周安对自己照顾,可是这方面,她是真的从没想过。 现在自己的手还在他的手里,湿漉漉黏答答的发着热。 “你……你先松手。” “不松,你先告诉我答案。” “我……” 金黛犹豫了,抿着嘴唇眼眶发胀,刚才那点儿吃饱了肚子的幸福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心脏跳得越来越沉,嘴角憋出个弧度最后还是那句“你先放手。” 金周安有些失望,却还是松了手,一双眼睛又急切又火辣的盯着她不放。 金黛只对上了一下就赶紧移开了眼光,她知道,今天不给出个答案,大概是走不出去这个庙了。 回过头,身后的庙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烛火在那里头照出娘娘鲜艳的衣裳。 只能看到一点儿,金黛不知道现在的娘娘是什么表情,可是她觉得羞。 “回去再说,这儿还有娘娘呢。” 终于她找到了借口,可是金周安还是不肯,“那是个泥塑的,不能算个人。” “你……” “金黛,你就说,答不答应,我娘已经要给我去说亲了,你现在答应,我就一定不娶,我只娶你!” 金黛听他这样又是吓了一跳,摇头道:“不可能的,你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妈,咱俩不可能的,你还是听你妈的话,娶了那个。” “不!我不管!我就想听你心里有没有我!” “我……” 金黛又一次看向远处的黑暗,这会儿那双绿色的眸子却是现了形,让金黛看见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那边儿直嚷嚷:“狼!狼!” 金周安扭过头一看,漆漆黑黑的一片,哪里有什么狼的影子,在扭过头来的时候态度就没有刚才那么火热。 金黛瞧见他眼里头有气焰,问道:“你以为我骗你?” 金周安也上来了脾气,“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说,干嘛骗我,我还真能把你怎么的?” “我……” 金黛委屈得不行,又怕那边儿真有什么东西,眼睛总游移不定,这在金周安的眼里更加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就听见金黛一咬牙,说道:“我就是不喜欢你,你以后也不用对我好,你去娶你妈给你准备好的那个姑娘!” 然后爬起来就往外走,金周安吼了一句“好”,再想起来这时候天黑了不安全的时候金黛早就没了踪影。 狼叫声此起彼伏的响在山里头,金黛一路奔跑着回家,好在竟然真没遇见什么东西。 到了家先从缸里头舀了瓢水送进嘴里头,清清凉凉可算是把刚才那会儿的惊惧和火气都给压了下去。 就听见屋里头金梅问了一句“是小黛回来了么?” 金黛赶紧回了一句“是”,又说,“你睡,我这也就睡了。” 金梅说了一句“好”,也就继续睡去,并没提起还在灶台上留着的那碗饭菜。 金黛自己看见了,也没动,好好的收起来留着明天再说,径自洗漱了一番上了外屋的床。 她们姐儿三个住这房子就两间屋子,还是外头的大间套着里头的小间儿,原来爹娘还活着的时候,外头是爹娘住,里头是她们姐儿三个住。 娘说‘这样安全’,如今爹娘走了,是金梅和金秋两个住在里头,金黛住在外头。 金黛说“这样方便,我也好保护你们。” 金黛不是最大的姐姐,也不是最小的妹妹,竟然成了另外两个女孩儿的保护伞,竟然还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外头狼又长鸣了一声彻底安静下来,这一夜总算是平静了。 金黛睡得挺香,是被轰隆一声巨响给振醒的,附近的人都听见了,有人嚷嚷着地震,有人嚷嚷着打雷。 好几个都是衣衫不整的出来院子里头,金梅和金秋也醒了,只是在里头抱在一块儿,着急忙慌的问金黛“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我先出去看看。” 金黛答应着下来床,穿上鞋子挽了头发才出来屋子,隔壁周婶子和金周安都在。 金黛装作没看见,反问住的远些的乌又槐,“槐叔,出什么事儿了啊?!那么大的动静儿。” 乌又槐倒是衣衫整装,嘴里头嗒着烟袋,一看就是已经起来多时了。 只是他也摇着头说“不知道,听着应该是从那边儿传过来的。” 金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荷花池子那边儿。 这会儿金梅也穿戴好了出来,可比金黛瞧着利索多了,看眼底下没什么事儿才把金秋也领出来。 “咱们先起来,地里还有活儿呢。” 说完回身进了屋去弄饭。 她们三姐妹守着爹娘留下来的几亩薄田过日子。 金梅干活一般,却是精于女红刺绣,金秋还小总想着玩儿,多半活计总是落在金黛身上的。 等到了地里头,金黛她们才听说是娘娘庙塌了,整片都塌了。 跑过去一看,哪里还能看出来原来那里是娘娘庙,残垣断壁都是说的好听。 无论是荷花池子还是高堂庙墙都成了废墟,砖泥瓦砾都碎在地上,竟是连出处都寻不出来。 “也是奇了怪了,就院墙这外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有人纳罕,有人疑惑,乌又槐又举起了自己的老烟袋放在嘴里头抽。 沉吟半晌有人问到头上都不肯多言语,只说让人去通知族长来裁决。 这时候就听见有人嚷了一句“有人!” 大伙儿赶紧都去瞧,果然见那瓦砾堆里头竟然真趴着个人型的东西。 没看见衣服,只看到皮肤的黄白颜色,有胆子大的去捅了两下竟然挑起来一块皮肤来。 周围人赶紧七手八脚把上头压着的石块搬开,一下子就都吓得炸了锅。 那哪是人啊,那是个人皮分离的怪物! 第4章 乌翰生真的没皮了 议事厅上,乌又槐嗒嗒的抽着烟袋,熏得金三爷直咳嗽。 “我说老槐,你也行了啊,到哪儿都抽你那个烟袋锅子,你不嫌呛挺我这老气管儿可受不了。” 乌又槐又嗒了一口烟吐出一口浓雾,听着金三爷的咳嗽声笑道“那就找张大夫给你看看,别耽搁了病,我可担不起那责任。” 金三爷拿手扇着,押了口茶不想和他理论。“这怎么回事儿?人怎么死的?” 话头转过来,众人才敢回话,“是在娘娘庙里头砸死的……” 一个才回了一句另一个就不同意,“砸死能死成这样,你骗鬼呢?” 一提到鬼,一下子又变了脸色闭了嘴。 金三爷瞧着这架势就知道不对,只是这会儿人放在架子上盖着条布,他什么都看不到,又不想亲自上手,干脆不做言语,只等着一会儿张大夫来了再说。 茶水换过了一次,这张大夫可算是来了,进来看金三爷,乌家大爷,并几个有头有脸的都在坐,又看见地上正中央摆着的尸体,心里就知道不好。 打躬作揖道了遍好就把药匣子往旁边儿一搁,亲自掀开了那盖尸的布,这一下,满座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没有皮! 不光是没有皮,还被掏去了心肝。 “老朽只能看出来这些,不过这张皮到底是不是这尸体的,不好说。” 乌大爷一听这话直接从椅子里蹦了起来,“你是说,这皮可能不是他的?” 刚才那皮一直好端端放在尸体旁边儿,这会儿又说不是,实在是让人有些想不到。 又有些惊悚。 “那这可就是两个人了。” 乌又槐说了一句,听不出来喜怒惊惧。 还是张大夫反应的快,立刻答应,“有可能,你看这人被掏了心肝,可是这皮上却是完整的。如今附在尸体上看,也不甚贴合,应该确不是一个人的了。” “那是谁呢?” 金三爷问。 张大夫想了想,把那人皮附着出个形状来,这么一看就明显得多——乌翰生。 “乌……乌翰生被人剥了皮?!” 哆哆嗦嗦之后,就有人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一段儿,“金黛就说过要掀了乌翰生的皮……会不会……” “放屁!”乌又槐敲了两下烟袋,烟灰磕了一桌子,金三爷赶紧把茶碗端起来怕进来灰儿。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看得出来这事儿?我看你是吓糊涂了!” 这时候乌大爷才问了一句“金黛是谁?” 旁边儿一直站着的乌管事儿的才回了一句“就是十四五年前在娘娘庙里头捡着的那个女娃娃,给金门夫妇养着,现在他两个死了,就留下了三个丫头,这个金黛排行老二,老大金梅,老三金秋。” 乌大爷听了摸了两把胡子,这才又问“那乌翰生又是什么人。” 乌管事儿的继续回道:“乌翰生就是个混混,都二十多了没家没业的就喜欢在那片儿晃荡,偷鸡摸狗的事儿也有,偷看人家寡妇的事儿也有,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乌大爷这算是彻底放了心,一个金家丫头,一个上不了台面儿的地痞混混,这事儿就简单多了。 只是还有一个被掏了心的…… 正寻思着,就听见金三爷问了一句“大爷,这是要报官啊还是咱们自己查啊?” “……” 乌大爷有些犹豫,这事儿不光彩,又蹊跷,毕竟和娘娘庙还扯着关系呢。 遂说道:“再看看”,又告诉管事儿的,“你去看看镇上有没有失踪的人,能不能查出来是谁再说。” 乌又槐又磕了两下烟袋锅子,金三爷赶紧问了一句“老槐你有什么主意” 乌又槐说了一句“昨儿个晚上狼叫的厉害。” 金三爷听了赶紧叫人吩咐下去,“你们安排几个人晚上巡夜,这不太平的日子,得多盯着点儿。” 下头的伙计赶紧答应,这事儿就算了完了。 “那尸体……” “烧了。” 金三爷发了话,张大夫觉得不妥却没人听,最后只得一把火人和皮都成了一把灰,撒进山里头。 这事儿传不出镇子,可是不到半日的工夫,各种流言蜚语倒是传遍了整个金乌镇。 金黛自然也听见了,这大概就是从回来之后隔壁周婶子没断了指桑骂槐的原因。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昨天晚上去过娘娘庙,所有人都知道乌翰生死在了那里,所有人都知道她金黛要掀了乌翰生的皮。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是……那个皮和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人所有。 金黛不言语,金梅也就不提这件事儿,金秋小,再缺德的大人也不能把这事儿往一个小孩子耳朵里头灌。 于是周婶子指桑骂槐的甭提有多畅快,尤其开心的是自家儿子懂事儿了! 金周安从昨儿个回来就没再跟他妈犟犟过关于金黛的事儿,跟个闷葫芦似的往床上一躺。 早上起来下地干活儿,比从前闷,却也比从前老实巴交。 周婶子很是满意,估摸着是走了一圈儿开了窍听话了,也就不打搅他。 好吃好喝的给做上饭,快嘴快舌的和街坊邻居的媳妇们一起讨伐金黛这个不是东西的丫头。 忽然儿子来了一句“妈,我要参加巡夜队。” “什么?!” 这一声调门儿,可比刚才八卦的时候高多了,周婶子左右瞧瞧,自家屋里,没有外人,应该也没被听了去。 压低了声儿赶紧劝他,“你疯了,你没听说那个乌翰生是让人掏了心窝子才死的?你这要去,万一遇上个危险,你让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就那么交代呗。” “呸!你乱说什么呢你,不准去。” “妈,你不也说了么,不安全,有巡夜队是好事儿。” “那也不许你去,你给我消停在家待着!”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周安在不?” 周婶子骂了一句赶紧出门去,“哎呦,这不是壮子么,怎么,找我们家周安有事儿啊?“ 壮子一看是周婶子出来了,心里立刻暗叫了一句不好,伸着脖子往里头瞅,脸上又赶紧堆起笑脸:“婶子好,我就想找周安。他在么?” 第5章 金钱多下跪娘娘庙 金周安在屋里头也听见召唤了,起身就要出来,却被他娘一把子又给怼了回去。 回过头对着外头笑道:“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儿就先跟婶子说,他回来了我告诉他也是一样的。” 那壮子挠了挠脑袋说:“不在啊,那……那他去哪儿了,我再找他去。” 周婶子连忙窜出来笑说:“不用不用,跟我说也一样,你们还有什么秘密不方便告诉我的?” 壮子赶紧答应:“没有没有,就是巡夜队的事儿,本来他让我帮他一起报名,管事儿的说不行,得亲自去,我就来找他了。” “啊啊,他不去。”周婶子赶紧帮他推脱,又说:“壮子你也知道,我们家就他一个独苗苗,他爹又出门了,我一个女人在家也害怕,他不在家,我这觉都睡不踏实。” 壮子皱起了眉头,“那昨天晚上他还出去到了早上才回来……” “呸!呸!呸!” 不等壮子说完,周婶子赶紧辩解,“我们周安早就回来了,他就出去消消食,也不知道哪个短命的嚼舌根乱说话,壮子你可是我们周安的好兄弟,可不能跟着他们乱说啊。你回去,我们周安不去,他可老老实实的呢。” 一面说话,周婶子一面拿起来簸箕,也不管壮子还在门口立着,径自干活去了。 壮子没辙,只得又回来,告诉老槐叔金周安不来了。 乌又槐听着没说啥,旁边儿的也没计较,周婶子一个人和金周安母子相靠的,家里头没个男人的确不大安全。 横竖镇子里头男的壮丁也不差他一个,于是排了班安排,当夜就有一队人提着灯笼拿着棍棒在镇子里头巡视。 说是镇子里头,其实也就是靠着娘娘庙的这一块儿。 这儿其实挺偏的,虽说整个金乌镇都是倚靠这娘娘庙建起来的,可随着年岁繁荣起来,这里就成了偏僻的郊区。 除了这个镇子,恐怕都没人知道镇上有个娘娘庙。 也不怪人家都不知道,金乌镇其实是个挺平凡的镇子,没有什么特色,也没有什么传奇。 这种地方随便一抓就一大把,而且金乌的人本身也都不喜欢跟外头吹嘘自己多么好。 也许是没什么可吹嘘的,也许是本身有意为之,总之,如果不是地图上有记载,怕是县太爷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管辖之下还有这么一个小镇子。 至于娘娘庙,那更是默默无闻,如今娘娘庙轰塌和死了人的事儿也都没人往外头声张,所以在外人眼里,这金乌镇是太平依旧。 夜里多少都有些凉,大伙儿都添了件衣服,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觉着这儿比刚才那会儿冷了呢?” 小山摩挲着臂膀打了个哆嗦,他们这一溜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谁都绷着牙不肯示弱。 竟是小山最先开了话头跟壮子嘀咕,壮子这人实在,一听也跟着缩了肩膀,“可不是么,刚才那会儿还光觉得凉快,这会儿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着撸开了袖子给小山看,一时就着亮儿都嚷嚷起来,倒是金钱多那个小子还硬挺着。 看别人都都撸袖子嚷嚷冷他还挺得意,嘲笑道:“就你们这帮孬种,一个晚上有什么好怕的,还真不愧都是和金周安好的,他吓得当了缩头乌龟,明天你们也跟着当王八,都别出来了。” 听得小山和壮子都来了火气,拉开架势就反驳:“周安不是那样的人,那是他家里没人,他妈在家不放心。” 金钱多冷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都挨着墙的住的,还真能有歹人看不上别的光看上他家?旁边儿可还有三个姑娘呢。” 不知道谁咕哝了一句“还不一定是人呢。” 金钱多也听见了,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子狼叫,刚才那点儿嚣张气焰也被浇灭了大半,又碍着面子不肯低头,只硬挺着继续道:“什么不是人,这世上哪有鬼,要真有,那娘娘庙还能塌了?” 有个岁数大的听他们越说越过,赶紧过来都喝止住,“都闭嘴!真让娘娘听见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旁人都不吱声,偏这金钱多不停,张了嘴就顶撞:“什么娘娘!那就是个泥捏的玩意儿,出了咱们这块儿你看谁还认去。 天天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也没见显灵,就光知道受咱们的好了!” 虽说这话音越说越低,可到底还是说出了口,没风没雨的,忽然就觉得一股子寒气把周身的鸡皮疙瘩都激了出来。 年纪大的朝着地吐了好几口念叨着“百无禁忌”都没用,这伙人才发觉一路上边吵边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正正好好到了这娘娘庙之前。 一时都看着金钱多,他脸色青白,竟然已经吓得裤裆湿了一片。 不管旁人何种眼光,哆哆嗦嗦的对下灯笼跑到废墟里头,朝着原来安置娘娘像的地儿就猛磕头,嘴里头一遍一遍的都是“我错了!我该死!” 刚开始还都以为他是被吓得去倒过,等察觉不对劲儿的时候,只见金钱多的脑门上已经湿了一片,都是磕在地上流出来的血,染了小半张脸,已经淹了地。 更甚者,他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死命的磕着,小山几个已经吓得连连后退,倒是壮子还有几分胆色。 恍恍惚惚叫了他几声,然后上前拽着胳膊要把他拉起来。 可惜平时这金钱多力气小,他一拉一个准儿,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拽他不动,力气大了,他竟像是不顾膀子一般继续向下磕头! 壮子也不敢乱来,退回来再看一同来的,有几个已经吓得跑回了家,年纪大的也都是一脸惊恐的说不出话,倒是还有个有些神志的只说“该找槐叔。”可说归说,脚底下还是跟插了木桩子一般动弹不得。 壮子看这一行人如此,便知道谁都依靠不上了,只得说了一声“我去找”,抬腿便跑,也不管那些人是不是还想拉着他一起壮胆子。 第6章 壮子撞上了东西 一条夜路一个人走,壮子不怕黑,自然更不怕走夜路,即便是刚才那场经历也都是身后头的事儿。 眼前有摇晃着的灯笼探路,就更有了胆色,大步疾驰,喘的多厉害也不敢多耽误,金钱多的命可就掌在他的手上了。 脚底下没留神,一块石头给绊了个跟斗,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连缓冲都来不及,灯笼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灭了。 壮子哎呦了一声骂了一句丧气,撑起来胳膊就要爬起来继续赶路,却在这时树影子里头扑啦啦飞出来个大鸟儿来,乌漆墨黑看不真切,直到它叫了才辩得是一只乌鸦。 乌鸦不吉利。 所有人都这么说,壮子不敢耽搁赶紧爬起来,就听见暗里头不光这一只鸟,仿佛还有别的什么动静。 一下一下节奏稳定的很,从轻到重倒像是谁在走路。 可是这会儿了,除了巡夜队的人可都已经睡了,还能有谁呢? 壮子不敢动,支棱着耳朵屏住呼吸细听,周围除了这脚步都静悄悄的,心想昨儿个晚上还能听见狼叫,今儿个就没了。 正当口,一声狼嚎就真的响了起来,和着那步子,感觉就和自己擦了边儿似的。 一滴冷汗就这么从鬓角里头滑下来。 壮子赶紧站直了准备跑,就看眼跟前的黑暗里头显现出个人来,老皮老脸看不真切,可那身形轮廓却让他想起个人来。 “老槐叔?” 壮子试探的问了一句。 那人的脸清晰起来,还真是! 壮子高兴的不得了,抓了人就嚷嚷,可是老槐叔却只说出来旁的两句话来。 “大半夜的,乌鸦不睡觉出来干什么?也不怕吵了娘娘怪罪。” “狼也开始叫唤了。” 听着声儿就是老槐叔没错,可这两句话却是什么意思? 壮子不明白却也来不及想,金钱多还在那儿磕头呢,那可是要死人的。 于是赶紧摇晃起老槐叔的手臂,只说:“老槐叔,你快跟我去看看,出事儿了。” 老槐叔定睛看了看壮子,不紧不慢问了一句“出什么事儿了。” 壮子赶紧把刚才金钱多跪在娘娘庙里磕头的事儿说了一通。 边说边拉扯起来,想是边走边说也是可以的。偏偏老槐叔没理解他的意思。 站在原处纹丝不动,脸上更是没见半点儿急切或者关心,只是平板的回了一个“哦”字。 壮子急的堪比热锅上的蚂蚁,竟想着干脆直接把人背在背上带去也好,就看老槐叔伸手把他抓着胳膊的手给卸了。 神色淡淡说道:“后生仔,你找错人了。” 壮子哪里肯依,嘴里只嚷嚷着:“老槐叔,我求求你,这是人命,我们可就能指望着您了。” 伸手还想去抓,却不想这一次手穿过了老槐叔的手臂落了个空。 难以置信,可是不得不信。 再怎么试探下去,老槐叔都是抓不着的。 “你这回信了?” 老槐叔笑出了声,身影悄然隐去在黑暗里,独留下壮子一个在这黑洞洞的路上,乌鸦又叫了一声,像是报丧。 “这是……见……见了……了?” 最后那个‘鬼’字壮子不敢说,撒开腿没命的奔跑起来,什么都顾不得,身体靠着本能一路直奔了老槐叔的家里。 看见窗户那儿透出来点儿亮,更是顾不得会不会吵了街坊邻居,砰砰砰拍上木门扯着嗓子就叫唤开来。 “老槐叔!老槐叔!” 乌又槐早就坐在床头等着了,一听见召唤,赶紧拿了油灯出来,就看见壮子灰头土脸的还举着手在半空,见了自己仿佛见了稻草。 眼泪呼啦一下就淌了出来,张口就是“老槐叔,我撞见……那个了。” 到底还是没敢说出来撞鬼,老槐叔说了一句“没事儿,别怕”转身就要回屋给他拿条手巾擦擦头脸。 不成想壮子这会儿哪里肯,只拽着他衣角子不肯放,嘴里呜呜弄弄的说着自己刚才怎么在路上看了老槐叔,怎么拉着那个老槐叔求救,又怎么就忽然就不见了。 老槐叔给他舀了碗水喝,又把手巾沾湿了然他擦脸,等他缓过来了才问,“你不是跟着巡夜队么?怎么自己走夜路了?是巡完了?” 壮子这才一拍大腿,又拽起人来。 “叔你得跟我走,出事儿了,金钱多快死了!” “金钱多?” 乌又槐记得这个后生,家里头不错,书读的也不错,只是为人傲气了些,不太看得上这帮下地干农活的,没成想这小子挺有心,竟然也参加了巡夜队。 于是问道:“他出什么事儿了?” 壮子把毛巾放下,顾不上多解释,只拽着老槐叔不放:“叔,咱边走边说,真的来不及了,金钱多在娘娘庙磕头呢,一脑袋的血,支不住多久的。” 乌又槐听了这话心里更是纳罕,披了件衣裳点起了灯笼,抬脚跟上壮子准备去看看。 才出来院子,就听见那边儿金家的周安叫唤了一声“等等我,我也去!” 原来刚才壮子那一折腾,把附近的都给吵醒了,姑娘们不敢出来,都只在屋里头支棱着耳朵听。金周安却是明白一定是出了事儿了。 本来他就是想加入巡夜队的,无奈娘亲不让,这会儿都出了事儿了更是不肯坐视不理,赶紧囫囵上衣裳就要出来。 周婶子不让,起来拦着,没成想他竟然直接一嗓子喊了出去,碍着面子又是没辙,气得只能干跺脚。 眼看着金周安已经奔了出去,连灯笼都不拿上一个,除了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实在是没别的办法。 金黛趴在窗户边儿上看着,壮子跟乌又槐进屋之后说了什么她听不见,可也明白一定是出了事儿了。 老槐叔在镇里的身份像是能算事儿的先生,可是和沉婆子又不尽一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沉婆子能管得了的事儿,他能管,沉婆子管不了的事儿,他也能管。 所以这会儿见乌又槐也跟着走,便不多担心,只是看见从屋里头窜出来的金周安,心里头不大时滋味儿。 第7章 你们听说过的娘娘庙是什么样的 里屋金秋金梅也醒了。 妹妹悄悄问着姐姐“出什么了事儿了?” 金梅赶紧哄着说“没事儿,咱继续睡。” 金黛在外头听着,没搭腔。 只继续盯着窗户外头那一老两小,就一个灯笼,照不了多远,提在乌又槐的手里头,把两个后生的半个身影都留在了黑暗里头。 金周安的后背就只能看见一半儿,还是朦朦胧胧的,更不用说要看清他的脸。 金黛忽然就想起来自从荷花池子分开,金周安和自己就都没正眼瞧过对方,也不知道是他有意躲避,还是自己故意不去看。 这才不到两天的工夫,两个人就显得生分了。 手爪子抓紧了被褥子,眼看着那光越来越远,终究还是安安静静的躺下睡了。 这边儿有人目送,那边儿三个却是毫不知情。 壮子见金周安出来了挺开心,心道个人就多个依仗,又抹了把自己的脸,刚才在老槐叔面前哭不丢人,可不能让金周安看出来,他们可是同辈的兄弟。 金周安也没察觉,接过来老槐叔的灯笼提在手里就问他怎么回事儿。 壮子这会儿有人陪壮了胆儿,说话就利索得多,把之前的事儿说了一遍,还比比划划,连脑袋上出了多少血都给估摸出来。 金周安没怕,还逗他,"那你就吓得一路哭过来的?" 壮子不服气,“我那时候可没哭,是刚才……” 这时候说起来依然心有余悸,说到看见老槐叔的时候还偷瞄了本尊一眼。 乌又槐没当回事儿,只说:“这是路过的逗你玩儿呢,不妨事儿。” 壮子不明白,金周安也纳闷什么叫‘路过’,什么叫‘逗你玩儿’,正想开口看乌又槐递了个眼色给自己,遂明白这是怕壮子害怕不让他问。 于是也不再提,只问壮子:“你们巡夜多少人,怎么就他出事儿了?” 壮子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 乌又槐问:“他磕头之前你说说。” “我……我们……吵……也不算吵,就算口角……” 一开了头,话匣子就好往外抖,壮子把金钱多怎么瞧不上他们,怎么说金周安孬种,自己又怎么和小山反驳说了一遍,直到最后领头儿的不让继续说那段儿被倒出来。 乌又槐才总算是听到个重点。 金周安没把自己被说孬种的事儿当回事儿,只瞧着乌又槐拿主意,见他皱起眉头问道:“多久了?” 壮子挠挠脑袋,“估摸着得有一一会儿了,我路上还碰上……” 不等壮子说完,乌又槐已经紧捣腾起腿脚来,金周安见了哪里还不知道,赶紧把人背在身后,才紧着壮子一路奔往娘娘庙。 到了地方,不只是金钱多没动地方还在那儿磕头,就连还剩下的几个旁观的都没动地方。 一个个缩手缩脚的躲在灯笼后头瞅着,见乌又槐三个过来,简直就是找到了主心骨。 一个个连跑带颠儿拥簇上来,七嘴八舌比比划划,只比刚才壮子一个那会儿说的还含糊不清。 乌又槐拨开众人,提着灯笼往金钱多身边儿走。 到了跟前儿抚上他的肩膀,果然没什么反应。 再拿灯笼往前探,后头胆子大跟过来的已经惊叫起来。 金钱多上边儿小半个脑袋已经磕瘪进去,眉骨和眼窝差不多一个高度,血肉模糊已经分辨不出。 “这……这人得死了。” 小山哆哆嗦嗦问了一句,他不敢确定,是因为金钱多还在倒过儿。 两片嘴唇开开合合,念叨着“我错了,我该死。” 乌又槐没急着拽他起来,摆摆手让人都退了出来,等出了娘娘庙这片废墟才问“你们还有多少路要巡?” 年纪大的领头说了个大概,乌又槐点点头,“剩下的路我陪你们走”,又看看另外几个,哪一个脸上都不大情愿。 乌又槐知道这是都吓着了,也不逼他们,伸手想拿挂在腰间的烟袋锅子才发现出来太急忘了带。 咂么咂么嘴又没办法,瞧了一眼还没断了磕头的金钱多那边儿,问了一句:“你们数他磕了多少下来没有?” 那些人都左右摇脑袋,“叔,刚才那会儿都快吓破了胆儿了,哪有人有心思数啊!” 乌又槐本来也没指望,这会儿更不指望有人肯留下来看着金钱多,估摸着也不可能有人闲着没事儿来折腾。 遂道:“那行,你们想回家就回家,要是不怕的也可以跟我巡完。” 刚开始还没人出来,直到第一个举了手说想回家,陆陆续续就都张开了口。 最后竟然就只剩下金周安、壮子,小山和一个后生跟着。 乌又槐点点头,让那些都散了,自己提着灯笼带着他们几个走剩下的路。 壮子还问他金钱多怎么办。 乌又槐说:“不用管他了,磕够数就没事儿了。” “什么数?” 壮子听话跟着走,可还是想问,乌又槐也没藏着。 “磕头是为了赔罪,心诚就得磕够了响头! 你不是说你们之前吵架了么。金钱多儿那小子嘴里不老实,说娘娘不灵,远处说或者还罢了,这跑到娘娘跟前儿来说,那不就得赔罪?” “可……可是……”小山嘀咕了一句“怎么能这样”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乌又槐微微一笑,“你们以后也注意着点儿,娘娘庙是塌了,娘娘可没走,你们说话不注意,得罪了就那个下场。” 小山赶紧点头,可心里头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扯,于是问他,“老槐叔,娘娘到底是……是谁啊?” 他想问啥,又想起了金钱多,不敢乱说话,于是又改了口。 乌又槐又一次摸上了裤腰带,那里依然空空,叹了口气抹了把手,只得又把手收了回来。 “你们听过的是什么说法?” 金周安没说话。 第一个开口的是壮子:“也……没怎么听说过,就小时候家里人就不让去玩儿,连荷花池子都不让去。踏过那门槛都不行。” 小山在旁点头,“我家也是。就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里头供奉着娘娘,平时都不让过来祭拜的。” 第8章 梦里去了娘娘庙 乌又槐听着,又问一直落了他们几步跟着的那个,“后生仔,你说呢。” 那个后生前额的头发长,遮住了眉眼,这会儿金周安他们几个才注意。 就看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却是半个声儿都没有。 壮子想开口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又被乌又槐打了岔:“也难怪你们不知道,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想要福又不想靠的近,人啊。” 金周安赶紧问:“老槐叔,你说的这什么意思,我们听不懂。” 乌又槐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儿,眼看着这一宿就要过去,于是说道:“明天,明天你们给我带点儿好酒,我就告诉你们。 天不早了,巡完着一块儿就散了。” 顿了一顿又说:“壮子啊,你要是不敢回家,上我那儿对付一宿,没事儿,有叔在你碰不上那些东西。” 壮子哪用得着想,赶紧答应,小山也跟着凑热闹非要一块儿挤。 乌又槐也就一起都应了,金周安又问那个金钱多怎么办。磕头得到多少才是个头,磕完了那人又怎么办? 乌又槐说:“我也不知道,得看娘娘,横竖明天有人收拾,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了,都回去睡。” 说完,一行人往回走,除了那个后生都是一路的,倒也谈不上害怕。 金黛从目送了他们走躺回床上就一直没睡实诚,闭着眼睛就是和金周安在荷花池子边儿上那会儿。 金周安这个人对她到底算什么她说不清,说喜欢又好像不是,说不喜欢也不是,毕竟自从爹娘死了,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对自己态度没怎么变的人了。 金梅和金秋虽然是姐妹,可是她不傻,那种微妙的态度,她不至于感觉不出来。 可是她也知道,周婶子容不下自己,甚至这个金乌镇都容不下自己,只要以后有机会,她想出去看看,看看镇子外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外头又有了动静,应该是他们回来了。 金黛爬起来从窗户缝里头看,果然见老槐叔带着他们四个回来了,在门口几声道别之后各自归家。 金黛看着金周安在黑暗里头的侧影,那人都没往她这里看上一眼,心里头不大好受。 她知道以前每次进出,他都会看上自己的屋子一眼,不管自己在不在,这就好像他想看看自己一样。 可是自从那一晚之后,那种待遇就没了。 以前不觉得,如今心里真真的别扭,即便明知道两个人是走不到一起,可是还是觉得发空。 ‘这样也好’,金黛想,这样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也可以了无牵挂。 看了一眼里屋,金梅金秋两个都睡得挺安稳,她自己也就能继续安稳的睡。 盖好了被子合上眼,好像又回到了那片荷花池子,里头的叶子和花还都是黄的,只有那一枝独秀的荷花屹立着好看。 金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这梦又十分真实,手抚上围墙的触感都很真实。 金黛看了那朵荷花半晌,觉得它并没有什么稀奇,想着许是因为在梦里,所以幻觉才能那么长久,便越过荷花池子往娘娘庙的正殿里头走。 本来庄严宝相的娘娘已经破败褪色,虽然身前的瓜果糕点依然新鲜,可是怎么都觉得别扭。 “娘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金黛问。 娘娘没回答,只低垂着眼睛看着她。 忽然扬起了一片灰,呛得人直咳嗽。 金黛赶紧掩住口鼻挥舞手臂驱赶,等一切尘埃落定才发觉那灰是因为娘娘散了。 泥胎成了粉末可不就成了灰了。 原来立着娘娘的地方却并没有空,像是脱了层外壳换了个泥胎,依然屹立不倒。 只是这一个是拥有许多手脚的怪物,不像是庙里的那些凶神恶煞的神明,更不像是画儿上画的妖魔鬼怪。 到底是什么,金黛说不出来,看起来像巨大的虫子,又像是一团各种东西聚合拼凑出来的东西。 有手有脚有头有身子有躯干,定睛要仔细看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金黛看着它眼睛发直,明明就是黑乎乎的一团,不知怎么就那么有吸引力。 烛火的光分明是黄的,可照耀在它的身上竟然看出一种星光银河的光景,像是深深的夜空,让人看不透它到底是如何深邃。 金黛看的呆了,想要伸手去触碰,想要靠近,想要把自己融入其中。 她也这么做了,抬起胳膊伸出手,眼看着就要贴上它的边缘。 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行,金黛听清楚了可是身体没听清楚。 那个声音又告诉她“危险”,金黛想说“我知道”,可是她做不到。 一阵劲风从旁扑了过来,把金黛整个人压倒在地,温暖的触感让人安心,可是金黛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是依稀记得灰黑的颜色里面有一点点的绿。 公鸡打鸣了。 金黛睁开眼,新的一天开始,金乌镇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太平。 挽了头发起来干活,金梅早就起来做饭,看见金黛起来笑道:“难得你起来的比我晚,昨天晚上被他们吵的?” 金黛“嗯”了一声,过来帮忙烧火,今天下地的大概只有她自己,金秋揽了洗衣服的活儿要去河边儿上。 果然,吃过了早饭,小丫头就捧了盆子装满衣服去了,河边儿上女人不少,不光周婶子,还有别的媳妇。 看见金秋来了不知怎么都停了刚才的嬉笑沉默下来,不多半刻,周婶子凑过来笑问:“金秋,你晚上睡觉沉不沉啊?” 金秋不明白,只说:“还好。” 周婶子又问,“那你起夜不起夜啊?” 金秋摇头。 周婶子点头道:“这就是了。” 听得金秋云里雾里的可是又没人肯告诉她,到底还是幼小,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又不敢多问,只闷头洗衣服,想着等会儿好和小伙伴一起玩儿去。 没成想,好容易空出来了时间,却没有人肯和她一起玩儿,无论是平日里只会淘气欺负人的男孩子还是交换过手帕的女孩子。 第9章 家被砸了 金秋不明白,几次想往他们跟前凑都被躲避开来。 孩子们的态度太明显,让人想装傻都不行,金秋急的想哭,站在那儿大声质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可是没人肯答言,就像先前洗衣服的时候的媳妇婶子们一样,时不时盯着她窃窃私语,搅得她难受却不肯实实在在的说出来。 尤其是那眼睛里偷看她的神色,嫌弃里头透着害怕,仿佛爹娘刚去的时候的模样。 金秋心里头不是滋味儿,更想闹明白到底这是为什么,干脆冲进孩子堆里头,趁着她们乱跑抓住一个就不放。 恰好被抓住这个金平平时就是个老实乖巧的,也和金秋交好。 金秋便开口直问:“平平,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们怎么都不理我了?” 金平本不想说,虽然爹娘三番四次警告,可她对金秋还是有感情的,可是手臂又被嵌在人家手里。 这档口不知道哪个嘴欠的臭小子嚷嚷了一句“呀!金平被妖怪家的抓住了,也要死了。” 听得她直接吓的哭了出来,扯着胳膊哀求金秋放手。 金秋也愣了,就看见金平挣开自己一路哭着跑开,嘴里嘟嘟囔囔“我不想死”,竟是连安慰的机会都没有。 她又一次冲向了孩子堆里,还想抓住个问,这次却是都有了防备,没一个肯让她得手。 “你们说谁是妖怪?” 金秋不得不问。 还是那个嘴欠的回应了。 “你姐姐金黛呗,她说要掀了乌翰生的皮乌翰生就被扒了皮,当天晚上你姐姐就去过荷花池子。可是都有人看见的。” “胡说!” 金秋还想辩驳,可是哪里是一群孩子的对手。 最后败下阵来,他们依旧笑闹玩耍,独留她一个在旁边儿瞅着,更有甚者,从地上捡起来石头往她身上砸。 “妖怪的妹妹,快滚!” “别妨碍我们玩儿!” “快滚快滚!” 金秋是哭着跑回家的,脸上被擦伤了好几块儿,才踏进门槛就钻进了被子里哭。 金梅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放下手里的活计赶紧过来安慰。 柔声细语了好一阵子,才见金秋从被子里头把脑袋抬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金黛不是我姐姐!” 金梅听了一愣,“是不是又有人跟你说什么了?我不是跟你说过……” “她就不是我姐姐!她是爸妈捡来的!她是野孩子,是妖怪,就因为她爹娘才会死了,我们才成了野孩子,我才成了妖怪的妹妹!” 啪的一声! 金秋的脸上多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金梅扭过头也落下了泪。 金秋呆愣愣半晌才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恨你!我很你们!” 然后头也不回就往外奔,金梅拉她不住,赶紧跟着追出来,一声声唤着“小秋,金秋”。 可是金秋就是不肯答应,非要往山里头那边儿跑,金梅追了一段儿实在是跑不动,脸上淌满了泪只能干叫唤。 正好壮子小山约了金周安来给乌又槐送酒,看见金梅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哭,赶紧过来问。 金梅指着山里头的方向边哭边说:“金秋和我闹了别扭,往山里头跑了。” 壮子一听就道:“不好,最近山里头狼叫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缺了食儿了,她去太危险。” 说的金梅哭的更加厉害,金周安赶紧怼了壮子一杵子不让他继续说,把手里头的酒肉都给了小山,告诉他先去乌又槐家,自己要和壮子一起去山里找找。 还告诉金梅先回去,不用担心。 金梅抹着泪道谢,到底还是听了话,恍恍惚惚自己往家走,壮子和金周安不放心,让小山赶紧跟着送送,两个人才往山里头去了。 这片山其实不大,往常也会有猎户进山打野食儿,壮子和金周安这帮更是没少往里头跑。 路也不算生,便顺着前人蹚出来的路一路走,一路喊着金秋的名字。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应该跑不远。” 壮子叫了半天都没回应,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找错了方向。 金周安也觉得是,“咱们两个不可能跑不过个小丫头,再说金梅说了还没进来多久,不可能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啊。” “不会是她藏起来了?” 壮子问,手放在脑门上远望,这山上树丛子密,一个小姑娘要真想躲那就不好找了。 金周安也觉得可能,可是这会儿要是放弃寻找也不大好意思。 “再找找看,实在不行再去多找几个人一起。” “也只能这样了” 金梅一路被小山护送者回家,不管小山怎么劝解宽慰都没断了哭。 小山想问到底为了什么闹了别扭也得不出个答案来,直到了金梅家门口。 看见门户大开院子被砸了个稀烂才惊觉这恐怕不是姐妹两个闹了点儿别扭这么简单。 金梅看见眼前的一堆遭烂也傻了眼,快几步奔了进去,蹲在地上捡起还没熟的青菜叶子就开始哭。 “到底是谁,我们姐妹到底做了什么要遭这份罪!” 小山也没了主意,提着的酒肉不敢放下,招呼金梅一声“我去问问”就先奔了乌又槐家里头。 甭管怎么说,乌又槐的脸面还是有的,这时候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跑还不如去找个主心骨。 果然,乌又槐过来了,就有别人跟着过来了。 老头子嗒着烟袋锅子,告诉小山,“去把你周婶子叫来。” 小山赶紧答应,“我刚才去了,她不在家。” 乌又槐不乐意,“不在家个屁,”扯着嗓子就吼了一句“金周氏出来,老头子知道你在家呢,这会儿不出来,以后碰上个什么事儿可别怪老头子我也不出来!” 那周婶子本就一直在家猫着,这会儿听了乌又槐发话,不得不从屋里头挪腾出来,伸伸懒腰装腔作势的道:“哎呦,老槐叔瞧你这话说的,我刚才才打个盹儿,没听见,要是听见了,我能不出来?”又瞧了这一院子的狼藉,赶紧道:“哎呦我的天啊,这是谁造了孽了,这菜可再过一阵子就能吃了,都白瞎了的。” 第10章 米黑了 乌又槐听她装腔懒得计较,只问:“怎么回事儿,谁干的。” 周婶子扭着身子笑道:“这我刚才一直睡着,哪知道这些个啊。” 乌又槐只瞅着她,周婶子耐不住,又不敢真得罪他,只得扭扭捏捏含糊道:“就……听见,什么金平被欺负了所以……哎呦,我也不知道,咱们老实人家,哪有那听墙根的毛病啊。” 乌又槐没搭理他,告诉小山,去找金平她妈去来问问,"就说我找的。" 话音还未落,就有人高叫了一声,“不用找,我来了。” 乌又槐回头一看,这阵仗可就大了,乌泱泱十来个人,不光是金平的娘,还有镇里头有头有脸的几个并上沉婆子! 吸了一口烟袋,乌又槐道:“老头子还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一大堆子人都来了三个女娃娃的家,是来评公道的?” 金三爷腆着个肚子凑过来,“可不就是来评公道的”,指着院子里一片指指点点,“这都怎么回事儿啊?谁干的啊?” 金梅哭着问了一句好,才说“周婶子说了,是金平她妈干的。” 周婶子一听赶忙掩饰,“没有没有,我可没说。” 金平她妈没当回事儿,理直气壮的掐腰站了出来,“你们家崽子欺负了我闺女,我凭什么不能来讨个公道?” 乌又槐问:“怎么欺负了?” “我们闺女不和她玩儿她就拽着不放,吓得我们平儿都哭了,胳膊上那一块儿都红了!” 金梅听了这话反问:“金秋和金平一直是好姐妹,怎么突然金平就不肯和我们金秋玩儿了?” 金平她妈啐了一口,冷笑道:“妖怪的妹妹,谁放心让孩子和她玩儿。” 气得金梅直哭道:“金黛不是妖怪!” 心里总算明白金秋早前到底为什么这么说,干脆直接跪倒乌又槐跟前儿。 “老槐叔,您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您给我们做个证,我们金黛不是妖怪!” 说话时已经快泣不成声,说完竟然是连呼吸都抽抽的困难了些。 小山赶紧过来帮扶,又说:“金梅你放心,老槐叔不会不管你的。” 乌又槐在栅栏上敲了两下烟袋锅,看了一圈儿来的人,反问沉婆子,“沉婆子,你来是干什么?” 沉婆子听见叫到自己,微微欠身服了个礼才说道:“镇里头都说金黛是个妖怪,金三爷就招了我来给相相,别冤枉了好人,也别放过了妖怪。” 这沉婆子是个天盲,所以才走了这一道儿,不过也好,和乌又槐相对,金乌两家又一次扯平了。 乌又槐没提醒她是对着空气作揖,只问金梅,“金黛哪儿去了。” 金梅赶紧回应,“她应该下地去了。” 乌又槐于是道:“她在地里头,你们不去那儿找倒过来砸人家家,怎么算?” 金三爷背过手去看着金平她妈,金平她妈知道这是要讨说法,可是她这人厉害,只喜欢往里进,哪里肯往外赔, 遂梗着脖子顾左右而言他道:“砸了个妖怪的家,天经地义!” 乌又槐冷笑一声,“要不是妖怪呢?” “那……那要是呢!” “我问你那要不是呢?!” 乌又槐动了怒,金平她妈不敢太犟,看了一眼金三爷和旁边儿几个长辈,只得服了软,答应若不是就赔。 乌又槐看了一眼金三爷,金三爷马上说当公正。 小山这才能把金梅好好的从地上扶起来,金梅这时候手里的帕子都浸透了,旁边儿有好心的给换了一方过来,可是她还没止住,只因心里还惦记着外头的金秋。 小山知道,赶紧扶她坐下,告诉她金周安和壮子还在找,“大白天的,不能出事儿。” 金梅这才点点头把泪收了。 不多一会儿,已经有人寻了金黛回来,那金黛看了这一院子的狼藉立刻火冒三丈,再看这满院子的人。 若不是碍着金梅和乌又槐都在,怕是要直接骂起来。 如今只是铁青着脸冷道:“我们孤儿姐妹的到底又惹上了什么瘟神,要砸了我们的家断了我们的活路!就不怕下地狱么?!” 金平她妈一听见下地狱,立马联想到娘娘庙里头被扒了皮的乌翰生来,又惊又怕。 指着金黛就骂:“是你们金秋先欺负我们金平的,看她老实就非缠着,你们一家子瘟神妖怪还想着让别人下地狱!黑了心肝的小蹄子!” 金黛哪里肯服。也跟着对骂,金梅瞧着,只觉得脸上臊的慌,用帕子掩了脸又滴下泪来。 周围的人赶紧劝解,金三爷更是当仁不让,呵住两个告诉不能乱了规矩。 又让金黛好好站着,扶过沉婆子来相看。 沉婆子是个瞎子,却像是长了眼睛的人一般,在旁人的扶趁之下围着金黛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时不时上手摸索。 金黛就这么受着,不言不语自然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等她终于折腾完了,才问,“我到底是不是妖怪?” 沉婆子沉吟半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跟身边儿的小丫头子说了几句话,又让搬了桌子过来立了碗米。 乌又槐一直在旁抽烟袋,不言不语,就算看了那米青天白日之下变成了黑色都没变半点儿颜色。 旁边儿小山已经吓得按捺不住拽他的衣角子。 “老槐叔,老槐叔。” 乌又槐把烟袋锅子直接敲到他手上让他放开,“我看见了,你慌什么。” “可是……” 小山还是不死心,那金平她妈已经面露得意,仿佛已经宣判了金黛的死刑。 “还有什么可说的?” 金黛盯着那米冷笑,心里头画魂儿可是面上依然不肯示弱。 金三爷这会儿脑门子已经落了汗,想跑又碍着面子不敢,站的离乌又槐又近了些,竟是完全不在乎他那呛人的烟熏味儿了。 沉婆子摆放完了,让身边儿的小丫头收了东西,又要了口水润嗓子。 等一切妥当,乌又槐还没发话,沉婆子几斤几两他清楚,等着发话就成。 果然,歇下半晌沉婆子发了话,“金黛……” 第11章 金秋找着了 “金黛身上是沾了阴气。” 这句话里头没有说她是妖怪,也没有说她不是,可是身上带了阴气,应该就算是那边儿的了! 金平他妈琢磨着这句话,立刻解释出来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掐着腰便道:“阴气就是丧气,还说不是妖怪,就算不是,你也不无辜。” “哦,沾了阴气,就能剥人的皮了?” 问这话的不是金黛,却是乌又槐,金平她妈想答也不被允,乌又槐问的是沉婆子。 沉婆子摇摇头,“这人阳气弱了些或者久不见太阳,只要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到过不干净的地方,都有可能沾染上阴气。” 乌又槐又问,“那和剥皮有关系?” 沉婆子摇头。 乌又槐嗒起烟袋不说话,剩下的全凭金三爷权夺。 金三爷没急着说,反而先把此事撂下,冲着金平她妈道:“无论如何,小孩子之间打闹都不该砸了人家的家业,你赶紧帮她们归拢下,该赔的赔,该补的补,要是我知道你欺负她们姐妹了可不饶你!” 金平她妈听了这话,嘴角扯扯着不乐意也只能答应,她找来的人砸的家,也是她找来了金三爷和沉婆子来评理。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不是,耳根子软听了别人的怂恿。 想到这里,眼角瞥了一眼隔壁院子里一直没动静的周婶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才扭身去准备。 金黛看在眼里,也朝着那方向看了一眼,周婶子早就缩了脑袋,就听见金黛忽然叫道:“我想嫂子也是误听了别人谗言,一时疼着金平气不过才来闹的。 如今既然真相大白,我也是无辜的了,嫂子也就别气了,气坏了身子,金平可指望着谁呢。 都怪那搬弄是非嚼舌根子的,我听说地狱里头真有一层是治这样人的,听说好像叫什么拔舌地狱? 是要把舌头连根拔起来的,也知道是不是真的。” 金梅听见金黛这样说,立刻知道她又犯了横气,怕她再得罪人又牵连到家里,赶紧阻止。 “小黛,金秋还在山上不知下落,家里也一团乱着呢,何苦再跟她们瞎闹。” 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金黛抿着嘴不说话,顿了顿才说要去山上找金秋。 小山赶紧拦着,说壮子和金周安已经去找了,不多一会儿就能把人带回来,让她别再去。 却在这时候就看金周安和壮子两个跑了过来,均是满头大汗气喘连连,竟说:“金秋没找着,要不,再凑几个人去寻。” 金平她妈一听又怕这事儿又怪罪到自己头上,赶紧悄默默推开人群回去。 乌又槐看见了并不阻拦,金三爷这会儿是掌事儿的,听了是因为那流言被嫌弃才一气之下上了山,赶紧吩咐下人找去。 一时空荡荡的山上立刻响满了人声,都是喊叫着“金秋”的名字。 这会儿金梅和金黛更不可能在家等着,姐妹两个相扶持这,也上了山找去。 因是分头,这会儿四下里头无人,就剩下金黛和金梅两个。 金梅拿帕子擦了下汗又喊了一嗓子,金黛突然问她:“姐,我真是从娘娘庙里头捡来的?” 金梅听这话,咬着嘴唇料想经过这么一波三折的折腾定也瞒不下去,况且金黛本来就知道一些,遂干脆说道:“是,我那时候还小,也不清楚。 就是爹娘回来的时候抱着个娃娃,白白嫩嫩的可爱,说是在荷花池子里头看见的。 就放在一个篮子里头,那就是你。” 金黛显示笑道:“你就别夸我了,还白白嫩嫩的,谁不知道咱们三个就我生的最黑。” 金梅也笑了,“那是爹娘走后你操劳的,要不也是个嫩丫头呢。” 提起爹和娘,两个女孩子都有些伤感,金梅不说话,金黛叹了口气,又问:“姐,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想听点儿别的。” “别的?” “为什么爹娘捡了我,为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娘娘庙那地方是什么样儿。 从小咱们都知道那地方,大人也都不让去,不光是咱们家。 一起玩儿到大的咱们也都看见了,再皮的小子都不敢往那儿凑。 我从小就喜欢偷跑到池子那儿,我不相信爹娘都不知道。可是他们也从来都没说什么。 后来爹和娘都去了,小秋就总说是我害死了爹娘,他们都不告诉我,你一定知道原因。” 金梅听到这里赶紧说“不知道,那都是他们瞎说的,看咱们家没了顶梁柱才欺负咱们,跟小秋瞎说,她小你却明白的,那都是不能信的。” 金黛勾出一抹惨笑,抚上金梅抓着自己的手,“姐,你别慌,我知道,你看着我长大的,咱们是一家人,你就别瞒我。 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说是在河里头发现的,可是也有人说,是死在娘娘庙的。” 金梅赶紧摇头,嘴里只咬死了“不是”,已经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睛里头又蓄满了泪水,摇晃着脑袋,泪就甩了出来,落在金黛的手上。 金黛也觉得心疼,可是她真的想知道。 忽然有人喊了她俩的名字,两姐妹赶紧低头抹脸的掩饰。 金周安从那边儿看见了,拦住快步往前的壮子,慢腾腾的等着两个姑娘收拾妥当才好像刚赶过来一般。 “金梅,金黛。” 金黛答应了“诶”,别过脸去不敢看金周安。 就听见壮子说:“金秋找着了”,只是这话里头没多少兴奋,竟是有些忐忑。 顾不上儿女私情,金黛赶紧抬起头来,问:“是不是出事儿了?” 金周安赶紧解释,“还不清楚,找着的时候躺在河边儿上,应该是昏迷了。身上的衣服是湿的,所以……” 听到这里,金梅腾的就凑了过来要去看。 金周安和壮子赶紧带了她们两个去,一路上不敢走的太快也不敢走的过慢,总盯着金梅和金黛的步子。 等到了河边儿上只看见光溜溜的石头和草叶子才知道是给送回家去了。 顾不得休息,一行人又往金梅家里去。 第12章 张大夫没辙 一行人急匆匆赶回金梅的家,果然看见金秋正好端端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让熟悉的嫂子换了新的,如今盖着被子,面色也好,只是闭着眼睛不知道到底是睡了还是晕了。 金黛上去就抓着金秋的肩膀要摇她起来,嘴里都是她的名字。 金梅在旁边儿也跟着叫唤,可是金秋除了跟着摇晃之外再无反应,若不是面色红润还有鼻息,倒像是死了一样。 金梅麻了爪,挨个抓着周围的问金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惜根本没有人能给出个所以然来。 发现的人说:“本来没想去河边儿上找,是在山上听见河边儿上好大一声响儿,又看见冒了个挺大的水花才吸去了注意力,之后才发现躺着的金秋。 不是在河里头发现的,更没见她沾上水,到底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我们也不知道。” 说话间,那嫂子已经把替换下的衣服拿了过来,一摸,湿漉漉的还滴着水儿,果然像是在河里淹透了的。 金梅和金黛互相看着,再看床上躺着的金秋,一时都没了主意。 还是金周安说,“已经找了张大夫,不行再找老槐叔看看,还有沉婆子。” 金梅听了感激,赶紧收拾出来烧壶热水让在坐的歇歇,金黛没让她做,自己去了,让金梅守着金秋。 灶台跟前儿,金黛生了火,烧上水也不回屋,就坐在边儿上等着,看着水不说话。 不一会儿金周安也进来厨房,问:“你想什么呢?” 金黛回了一句:“没什么”,才反应过来是金周安,赶紧侧了半边儿的身子背对着他,又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再扭回来也觉得别扭。 干脆那么僵着不说话了。 金周安瞧着她别别扭扭的好笑,干脆绕过去蹲在她跟前。 挺大的小伙子一下就比自己矮了半截儿,高低角度一换这感觉就不一样了。 金黛看着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移开眼。 金周安笑嘻嘻的,“怎么着,这辈子都不想搭理我了?” 金黛低垂了眼睑不敢看他,悄声说了一句:“不是。” 就听见金周安轻轻叹了口气出来,“行啊,谁让我喜欢你呢。” 一句话,说的金黛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不见当初在荷花池子边的执拗戾气,反倒平添了一色玩世不恭的淡泊。 这样的金周安让金黛有点儿陌生,却不讨厌,偷偷摸摸问了一句:“你还喜欢我?” 那声音跟蚊子似的,她自己都差点儿听不清楚,却不想金周安全都听在耳朵里头。 “是啊,喜欢,都这么多年了,哪能说变就变。” 金黛瞧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金周安也不逼迫她,只是站起来,说:“没事儿,有我呢。” 然后进了屋里头。 金黛想问他‘你还娶不娶那个你妈给你找的媳妇了。’ 可是没有机会了。 有人招呼了一句“张大夫来了。” 金黛赶紧把烧好的热水盛在碗里,至于茶叶,就那么点儿沫子大概也是不够分的。 张大夫没客套,坐下就开始望闻问切,又掀开金秋的眼皮子看了看,撑开她嘴巴瞧了瞧。 最后只得摇头,“要不你还是找找沉婆子。” 一句话定了性,他没辙。 金梅一听眼泪就滚出了眼圈儿,金黛赶紧招呼大夫喝水又安慰金梅,“好歹有法子就是有希望,别哭了,金秋还指着你呢。” 金梅点头收眼泪,金黛瞧着她实在是指不上,还好有小山壮子几个帮衬,送走了张大夫又叫来了沉婆子。 乌又槐其实一直都跟着瞧,只是刚才有事儿被乌大爷叫走了,这会儿回来,已经是在沉婆子脚后头。 那跟着沉婆子的小丫头看见乌又槐来了,赶紧起来行礼,又在沉婆子耳畔提醒:“老槐叔来了。” 沉婆子点点头,对着金秋的行径有了些了解,这会儿不直说,却先跟乌又槐说起话来。 “你也来看看?” 乌又槐寻了条凳子先坐下,摆手道:“不用,你看就行,这方面我不行,还得靠您。” 沉婆子嘿嘿的笑了两声,才说:“这闺女魂儿被勾走了。能不能再给收回来我也说不准。” 金梅在旁边儿听见了,顾不上规矩,抓着沉婆子便问:“被什么勾去的,是在哪儿,河里头么?” 金黛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如此激动,只看着沉婆子呆愣半晌,好像恍然大悟般说:“是了,你爹娘就是死在那条河里的。” 沉婆子抬眼望了一眼金黛站着的方向,明明一双眼睛都是瞎的,偏偏让金黛生出她在看自己的错觉来。 金周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儿冒出来,挡在了金黛和沉婆子之间,好似不经意问道:“难道是金秋的爹娘想孩子,带她去玩玩儿?” 沉婆子收回视线,沉吟片刻才说:“后生,你叫什么?” “我?金周安,就住金黛家旁边儿那户。” “哦,那那件事儿你是知道的了?” 金周安满不在乎的回道:“夫妻一双都失足淹死在河里头,街坊邻居的哪能不知道。就算那时候我小也是有印象的。” 沉婆子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金黛你也记得?” 此话问的奇怪,金黛点头答应“记得”,竟是完全忘了沉婆子是个瞎的。 乌又槐这时候才道:“那一对儿夫妻的事儿都知道,这几个孩子命苦,好在都是懂事儿的。也省的操心。他们两个泉下有知也该庆幸才对。” 沉婆子跟着笑应一声,却话又一转,“当初就是我给他们两个招的魂,引的路,都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的魂魄,不可能再来找孩子的。” 话音落地,乌又槐又抽起了烟袋,金梅吓得变了脸色,竟然直接跪下求起沉婆子。 “沉婆婆,求求你,金秋还小,您可一定要救救她,这份恩情,我就算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还的。” 沉婆子摆手,让旁边儿的小丫头把人扶起来,“能救就救,救不回我也没办法,你先别说这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什么愿,发了可就是要还的。” 第13章 金梅吐了 金梅被这一席话说的呆愣在原地,抬头看着沉婆子那一双闭着的眼张开。 奶白的眼白填满了整个眼眶,埋在土黄色的眼褶子中间,看的人背脊发凉。 金梅不敢说话,由着那小丫头扶她起来坐回床沿儿上。 这时候金黛才过来问沉婆子需要准备什么。 沉婆子摆摆手:“无妨,东西我都先准备。回头要是孩子救回来了,你再给答谢就行。” 金黛赶紧答应,忙端来水碗请她润嗓子,又招呼感谢一番,“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吃口热饭,也是我们进了份心”。 壮子知道金周安一直惦记着金黛,并不知道之前荷花池子边儿上那一段儿,这会儿不说话就等着金周安决定。 金周安瞧了一眼乌又槐。 乌又槐磕了两下烟袋锅子,“不用了,你们姐妹也不容易,正好我和壮子他们还有事儿,就不打搅了。 就在我屋里头,你们有事儿就招呼一声。” 金黛千恩万谢的答应,把人都送到了院子外头,并不多看金周安一眼,也不肯多话,只在目送他们背影的时候悄然注意。 一回身,看见周婶子也抻着脖子遥望,可惜挨着乌又槐不敢造次,几次想叫回来金周安终究没敢。 打眼儿看见金黛在看自己,狠狠的瞪上一眼,不解气又啐了一口,“你别妄想,我们周安不可能娶你。”才扭身回了屋子。 金黛看她,却并不生气,不知为何,只因为厨房那一场,她竟然对金周安生出来了些好感。 不像从前街坊邻居哥哥妹妹的情谊,到底是怎么个变化她也说不出。再回头,那边儿几个人已经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就升起了炊烟。 金黛这才想起来她们午饭也该吃了,这折腾了大半天,晚上还不定要怎么样呢。 遂回了厨房收拾,也没什么心思做出花样儿,只把菜和饭放在锅里头一起囫囵。 饭菜的香气都出来了,金梅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做饭,出来一看,金黛已经都端上了桌。 “姐,吃饭了。” 金梅摇头,“小秋这样,我吃不下。” 金黛赶紧宽慰,“小秋还指着你呢,你不吃饭,身体扛不住,她醒了怎么办? 沉婆子说帮咱们就一定会帮,你快吃点儿,要不然万一晚上要出去,你可怎么办。” 金梅一听沉婆子的名字就想起来那空洞洞的眼白,心里泛着寒,可又觉得金黛说的也没错,于是强挨着坐下扒拉了几口。 糙米吃着不算可口,也是好的,金梅吃着,忽然饭碗里头的米粒子就像极了眼睛,还是没有黑色眼仁儿的眼睛。 横七竖八堆在饭碗里,盖着一片煮熟了的菜叶,更像是偷偷窥视着自己。 这饭没法吃了。 金梅想告诉自己那不像,可是越看就越像,仿佛沉婆子的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让她履行承诺,当牛做马。 忽然胃里头一阵恶心,金梅赶紧放下碗筷奔出去呕,本来刚吃进去的那点儿又都吐了出来。 金黛赶紧倒碗水跟出来让她漱口,就看见金梅呕的连眼泪都出来了,地上绿的白的,不光刚才吃进去的那些,竟然还有好多酸水儿跟着出来。 “姐。” 金黛叫了一声,金梅顾不及抬头先摆手:“没事儿。”接过碗漱了口才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你去吃,我没事儿,坐一会儿就好。” 说完果真就坐在院子里头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山在老槐叔家跟着喝酒吃肉,这会儿从窗户里头看见了,叹了一句:“其实金梅长得挺好看的。” 壮子一听就乐,“怎么,你看上她了?那让你娘去给你说亲啊。” 小山赶紧收回来眼线,退回凳子上坐了,打辩道:“不是,我就是,你说,金梅金黛金秋姐儿仨,金秋小不算,怎么看金黛都没有金梅贤惠,怎么周安就看上了她?” 金周安正酒足饭饱歪在乌又槐的床边儿眯缝眼儿,听见小山想拉着自己打岔并不恼,只说:“你们小屁孩儿,懂什么。” 壮子听了可不乐意,“我们小屁孩儿,我们和你一样大!不说你,我娘亲都已经开始给我物色媳妇了,说不准我都有娃娃了你都没娶上金黛呢。” 壮子这话虽说玩笑,却也在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周婶子看不上金黛,其实不光是周婶子,这一片儿的女人,大概就没有几个能看上金黛的。 先不说她那匪夷所思的身世,就说她那火爆脾气和厉害的嘴,就没几个婆婆肯受的。 金周安扬起嘴角,又说了一遍:“你们不懂。” 正好乌又槐去方便回来,看他们三个小子在这儿打牙祭,就问:“什么不懂,他们两个小的不懂,看看我这个老的懂不懂。” 小山赶紧扶着坐下,笑道:“我们说周安不喜欢别的姑娘偏喜欢那个泼辣的金黛。” 乌又槐一听就乐,举起来烟袋,壮子赶紧给续上烟丝儿给点上。 乌又槐嗒嗒抽了两口才说道:“金黛是个好丫头,性子是烈了些,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自从金门夫妇走了,她这身世就被拉了出来,再到最近娘娘庙塌了,就更又人说道的了。” 小山和壮子也都知道金黛是被捡来的,只是从来不知道究竟,这会儿正好也问个清楚。 乌又槐没隐瞒,说:“就是娘娘庙的荷花池子,那天里头飘了个篮子,里头装的就是金黛。 金门两口子看见了,看孩子没舍得,就给养下了,正好家里头也有个丫头,一起养也不麻烦。” 壮子挠挠脑袋,“可是,不是不让去么,那怎么进的娘娘庙啊?” 乌又槐听了这话笑的眼褶子都叠了起来,看那模样比吃了酒肉都开心。 金周安也笑了,只是那笑带着嘲讽,不过这时候注意力都在乌又槐身上,没有人看见。 就连乌又槐都没注意到。 等笑够了,眼看这两个小年轻急的跟猴烧了屁股似的才开口。 第14章 娘娘庙起始 “不是说要给你们讲讲这个娘娘庙的来历么。” 终于说出重点来了! 壮子赶紧拽了金周安起来怕他真睡了误了这一段儿,小山也屁股沾着凳子挪近了些。 乌又槐又抽了两口烟,才娓娓道来。 “原来这片地方,是片荒地,什么都没有。 后来来了两家人,才有了个村子,村子没着急建就先折腾出来了娘娘庙。 村里头的人都叫她金乌娘娘,有人以为金乌是太阳的意思,那这娘娘就是太阳女神。 其实错了,娘娘就是娘娘,金乌娘娘只是因为这两家一个姓金,一个姓乌,取得是保佑这两家的娘娘的意思。 刚开始娘娘庙没这么气派,土磊的小房子,连个围墙都没有,就在里头供奉着一个木头的小像,油都不曾上,端端正正的摆在桌子上,就这么受祭拜。 后来两家人都过的越来越好,族里越来越壮大,钱也就越来越多,娘娘庙才日渐辉煌起来。 只是这份辉煌,却不是在明面上。 如今的金乌镇,都知道有个娘娘庙,可就像是避讳似的,没有人提起,也不让孩子过来玩儿,更是看不到香火祭拜。” 说道此处,小山更加好奇,直问:“那金黛的爹和娘是怎么在那里捡到金黛的?” 乌又槐不答反问,“我刚才就在外头看你盯着那金梅发愣,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小山赶紧否认,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金周安,催着乌又槐说正经的。 乌又槐嘿嘿笑道:“年轻人,该有点儿闯劲儿。” 听得小山直瘪嘴,“老槐叔,咱说正经的,你就别打趣儿我了!” 乌又槐看他真的挂不脸,便不逗他,继续说道: “原来金乌镇的人可不是这样的,对娘娘可谓恭敬的很,逢年过节的都要去里头上香拜拜。 无论什么事儿,什么愿望,只要不是歪斜不正的,娘娘都会帮衬。 所以咱们金乌镇的人都过的好,都喜气盈盈的跟外边人显摆,因为我们有娘娘。 可俗话说,盛极必衰,这太好了,就有坏人惦记了。 来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挺老远的地方来的,又有居心叵测的打起了娘娘的主意。 后来……就出事儿了。” 乌又槐咂摸咂摸嘴,放下烟袋给自己倒了盅酒润口,壮子机灵赶紧又给续上。 乌又槐才继续说道:“闹了旱灾了。 一整年的辛苦换来个颗粒无收,老鼠洞都掏干净了都填不饱肚子。 就有人到娘娘庙跟前求,可是娘娘没回应。 于是就有人到娘娘庙前骂,还有扔石头的。 那时候的娘娘像没现在的这个好看,可是也毁了,是被村里头的人砸毁的。 有人说那天晚上听见娘娘庙里头传出来哭声,是娘娘在哭。 之后才知道,那年好多地方都旱,不光是咱们这一片儿,后来官家开粮赈济,这年才算过去。 之后就是这个娘娘庙了。 你知道咱们村里头掌事儿的是谁?” 小山赶紧点头答应,“是金三爷和乌大爷。” “其实还有一个。”乌又槐说。 “二娘” 一直没搭茬的金周安提起来个名字。 壮子和小山听着这名儿都生,竟然不知道金周安是怎么知道的。 乌又槐看了金周安好一会儿才点头:“就是二娘,我以为年轻的都已经不知道了,你怎么听说的?” 金周安从床上起来端坐了,才答:“我爹说的,小时候有一次我爹和我娘吵架听他们提起来。 这次我爹出门,也是二娘指使的。” 乌又槐点点头,“你爹叫什么?” “金门。” 壮子和小山这会儿才想起来,刚才说金黛的爹也叫金门来着。 算着岁数也不差,甚至金周安的爹应该还比金黛的爹年长几岁,怎么着名儿就能这么起的。 乌又槐笑眯眯等着这两个小子问,看他们掰着手指头算都不着急,等着小山嘟囔出来才用烟袋锅子轻轻扣了他脑门一下。 “小子脑袋挺灵光。” 壮子赶紧问:“小山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想事情没听到。” 小山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我说,金门是不是不是个名字这么简单。” 乌又槐点头道:“是。” “这金门就是守着门的人。” “什么门?”壮子更糊涂了。 小山也猜不出,乌又槐看着金周安想让他说,金周安如今却成了个闷葫芦,好半晌才不得不吐出来三个字:“不知道。” 又说:“我真的不知道,这都是我爹走之前告诉我的,连我娘都不让告诉。” 壮子满肚子好奇心,倒是小山忽然反映过劲儿来,赶紧问:“老槐叔,你是不是告诉了我们我们不该知道的东西啊?” 眉头皱的紧紧的,眼睛也皱皱起来,瘪着嘴竟然弄出来一张苦瓜脸。 乌又槐这时候反倒不认账,“不是你们让我告诉你们的么,还拿了酒肉来跟我换消息。” 烟袋锅子敲在桌面儿上,上头杯盘狼藉,都是残渣剩肉,小山和壮子舔舔嘴唇。 感情这是拿酒肉给自己找麻烦来了。 乌又槐不慌不忙,抽了口眼袋吐出来一串儿的眼圈儿,“你们还要不要听了?” 小山和壮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瞅瞅床上又歪了回去的金周安。 两个人都心里头打鼓,壮子开口先问,“老槐叔,我们要是知道了……” “可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咯”,乌又槐探出来脑袋,两只眼睛里头闪着精光,凑到人眼跟前儿来说不出的诡异。 壮子吞了吞口水,吓得差点儿直接退坐到地上。再看小山,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寻思着什么。 倒是只有金周安,坦荡的让人觉得奇怪。 “周安,你不怕么?” 壮子问。 金周安应了一句:“不怕”,又说,“我喜欢金黛,横竖都脱不开身的。” 壮子和小山这会儿才总算明白金周安对金黛的心到底有多深,都可能掺和进去他们都控制不了的事儿里头的,竟然还能这么淡然。 小山有点儿羡慕,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来刚在在院子里坐着的金梅来。 第15章 聪明的小山 咬咬牙,张口就是一句:“我要听下去。” 壮子回头看着小山,“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到底犯了什么邪?” 看小山攥起了拳头按在裤腿儿上忽然灵机一动,指着就问,“你不会真看上了金梅了。” 小山梗起来脖子,“怎么,不行么,他俩都姓金,我还姓乌呢,不比他们容易些。” 壮子一翻白眼儿简直说不出话来,这两个呆子,一个一个都不要命竟然都是为了女人! 乌又槐又磕了两下烟袋,问壮子,“你呢,这时候可不是兄弟义气的时候。 你不听,你们还是兄弟,你听了,可能会搭上命的。” 壮子嘴张了个半开,看看金周安又看看小山,两个一个面如无波的水,一个是凭着一股子莽劲儿下了死心。 于是开口又问乌又槐,“老槐叔,是不是只要和金黛她家掺和上,就避免不了要知道这些,要搅和进来?” 老槐叔点头。 这就明明白白了。 壮子给自己倒了个满杯仰头灌下去,“兄弟们,对不住了,我就想安安分分平平安安过这一辈子。” 然后大步流行的赶着开门出去,再也不肯回过头来多看一眼。 金周安掀了下眼皮子又闭上,没追更没言语。 乌又槐继续抽他的烟袋,笑眯眯的看不出来对壮子有什么成见,反倒觉得他是个明白人。 就只有小山,支棱着脖子看他都没影了才悻悻的收回来。自己给自己倒酒自己喝,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落挺。 壮子是普通人,小山也是,本来他以为金周安也是,可这会儿他不敢确定了。 瞥了一眼金周安,昨儿个还是兄弟的人就在刚才蒙上一层叫做神秘的面纱。 金周安突然开了口,“小山,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话说的不咸不淡,听不出意向,却更让小山犹豫起来。 乌又槐继续抽旱烟等着,这做派就像是他们两个都在撵他一般。 这种感觉不好,这就像三个人只把他排除在外,也像是拿了一根针直接戳瘪了他刚才生出来的那点子豁出来的气概。 最让人在乎的,还是这让他觉得,没被瞧得起。 “我不走。” 小山把酒盅底儿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掷声,乌又槐点点头,道了一句“知道了。”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小山再看金周安,那人还是寻常面孔,连一点儿为兄弟高兴或者担忧的情绪都没有。 “金门是道门,守着娘娘的门。 二娘是管着金门的人,也是管着娘娘一切布置下事务的人。” 小山安静的听着乌又槐继续说下去。 没有轻重起伏音色的苍老声音,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头,渐渐郑重起来。 “那年灾荒过去之后,就没有人信娘娘了,也没有人供奉娘娘。 大伙儿都想着,既然信不信你供不供你都一样,我们何苦省吃俭用的祭拜? 就算是祭祖那也是祖宗,你算个什么,还是个女人。 于是乌金镇过上了和别的地方一样的日子,供奉祖先,时不时去拜拜菩萨。 直到二娘家兴起来。 二娘家不姓金,也不姓乌,也不是这村子里头的人,只是个过脚逃难的丫头。 机缘巧合睡在了破烂的娘娘庙里。 她说她做了梦,梦见娘娘说只要供奉她,就给她从前没有过的衣食地位。 然后她就做了,挨家挨户的讨食讨钱,把要来的最好的都俸给了娘娘。 刚开始还有人打她,骂她,嘲笑她,可是那些人都没有好下场。 渐渐的,人们就信了,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娘娘庇护的对象,二娘才是。 金乌两家这时候想把原来的地位拿回来已经不可能,二娘掌握着娘娘和金乌两家的关系。 成了掣肘金乌镇的外人。” 小山摆弄着手里头的酒盅,帮乌又槐又甄满了一杯递过去润喉,乌又槐喝了,他才问,“所以娘娘庙现在在乌金镇成了个忌讳?” 忌讳,小山觉得自己找不到比这更贴切的词来形容。 回忆一下周围人对娘娘庙讳莫如深的态度就能知道。 乌金镇的人仰仗娘娘,却也怕她。 他们背叛过她,把石头土块都朝她扔过,还骂过她,所以是他们抛弃了娘娘。 可是在二娘的努力之下,他们又一次知道娘娘还是有神威的,也许这种神威无法改变灾荒,可是降罪与他们,足够了。 乌又槐对小山这个后生有些刮目,看起来不显山露水,可是脑子却比许多人都好使。 一点就透。 相比之下,一直懒着的金周安反倒不太正常了些,只是从爹爹嘴里头听见了些门道就可以这么安静,到底是心太大,还是…… 乌又槐想从金周安的脸上看出来什么,可他看不出来,这小子的脸皮就像是蒙在脸上的,没有半点儿情绪在里头。 小山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忽然问了一句:“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多少年了呢?”乌又槐挑挑眉毛,他也记不清了。 小山又问:“那二娘也不可能不老不死啊,既然她是外来人又怎么传下来的?” 乌又槐真是越来越欣赏这个后生了,于是问他:“你觉得呢?” 小山低头想了一下,才回道:“联姻。” 烟袋锅子在桌子上磕出了比茶碗还脆的响儿,乌又槐笑眯眯道:“聪明!孺子可教!” 就连金周安也都露出来赞赏的表情,似乎小山的出彩让他很是满意。 乌又槐接着说:“就是联姻。 二娘是个女子,还是个未嫁的女子,所以这主意自然就打到了婚配这上头。 当初金家和乌家可都是倾尽气力了,把族里头最好的好小伙子都招来,‘只要能娶了二娘,他就是下一任的族长、’ 这诱惑可就大了,不论旁支,只要是姓金姓乌的,都有这个机会。” “娘娘会答应么?”小山问。 乌又槐摇头,“娘娘答不答应我不知道,可是二娘不答应啊。 一年之后二娘诞子,却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第16章 河边上 小山听到这里,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女人未嫁就生下孩子,这可是大丑事,即便她是娘娘的代言人,也不敢保证乌金两家不做出来点儿什么。 只听见乌又槐继续说道:“二娘被浸了猪笼,就淹死在那荷花池子里头。” “那……那现在……不对,娘娘她……” “娘娘什么都没做。” 说这话的不是乌又槐,是金周安。 乌又槐终于肯定了这个金周安什么都知道,可是一个金门的儿子,真的能什么都知道? 正疑惑着,外头有人敲门,小山没反应过来,还得乌又槐自己去应。 一打开,却是壮子。 “怎么,你又想知道了?” 乌又槐笑问。 却听见壮子赶紧否认,“不是不是,是沉婆子要开是给金秋招魂了,让我来找您做个护法。” “哦~” 乌又槐抬头看看天儿,太阳往西头走已经快要隐到山后头去了,再过一会儿就是半明不暗的时候确实是时候。 于是点头,“你等下,我们一起过去。” 回头招呼小山和金周安,“都起来都起来,要出门了。” 小山还没听个明白,哪里甘心,才跟乌又槐说了一句:“老槐叔”就看见站在门外头的壮子。 刚才那会儿不觉得,这时候两相见面竟然都有一些尴尬,打了声招呼别过眼去,说什么都觉得别扭。 还是金周安出来直接推人,“别都档门口,老槐叔咱们去看看啊?” “去。” 乌又槐带着这三个后生出来,过见沉婆子领着人都聚在金秋家的院子里头。 吩咐让金黛在家守着人,金梅跟着一起去河边儿上。 金黛想和金梅换换,她知道金秋睁眼睛想见到的绝对不是自己,不想沉婆子却不肯,执意要金梅跟着,金黛在家守人。 金梅不准金黛跟沉婆子犟,只拉了她细细叮嘱,“你就在家守着金秋,你比我强,有什么事儿都能应付,我也就放心了。” 金黛听了只得答应,看那边儿乌又槐领着他们三个过来。 眼光扫过金周安赶紧离开,只叫了一声:“老槐叔”就回屋去了。 小山捅咕金周安小声嘀咕,“她都不看你了,你没戏了。” 金周安“哼”了一声,“你才没戏,金梅都没过来。” 小山瘪瘪嘴,壮子在旁边儿看着傻笑,他们还是兄弟,没变。 沉婆子是被抬到河边儿上的,她眼盲,腿脚儿爬山渡水还是不方便。 等到了发现金秋的位置,下了小竹椅,沉婆子才让丫头把该准备的都摆上。 自己并不着急,按照方位四处走看看才回到原位。 “老槐叔,你怎么看?” 乌又槐掏出腰间别着的烟袋点上,“你做主就好。我就来看看。” 沉婆子点头,“那好,我就开始了。” 命小丫头点起来香火,掏出来符纸递给自己,掐着念叨几句,先告知四方神明,将些糕饼果子并些纸钱先撒进河里,才开始招魂。 小山几个都站在乌又槐身边儿远远的看着,不知道这到底是有没有效。 年轻的好多对这些都是不信的,于是来看热闹的更多,近处的有,远处的也有,小山还看见了金钱多的弟弟夹在人群里头。 这才想起来那次巡夜之后没顾上收尾,也不知道金钱多的尸体怎么样了。 手肘子撞了一下壮子,问道:“你知不知道金钱多后来怎么样了?” 壮子摇摇头,“我都跟你一起的,哪来的时间打听。” 乌又槐干咳了一声:“开始了,闭嘴。” 两个赶紧收了声。 沉婆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个幡来,应该就是用来招魂的。 举起来口里念念有词,都是些他们听不懂的咒语。 本来一片清朗平静的河面上生起来一层雾气,像是从远处聚拢过来的,看不到源头,只觉得在往这边儿赶。 小丫头在沉婆子耳边儿提醒了一声,沉婆子点头算是知道,嘴里头咒文不停。 不肖几分钟,雾气已经浓郁的不行,先是人影开始模糊,后来竟是谁都看不清了。 耳朵里头的咒文也模糊起来,到最后伸着手都不知道周围都有什么人。 甚至小山发现,他能看见的人影子可能都不是人。 刚开始看见一个在身边儿晃荡,他以为是壮子或者金周安,抬手就想抓住,结果手是伸出去了,哪里有人。 人影在手里头混成一团雾,湿涝涝的落在手心里就是一滩水。 小山吓得想叫,才吼出来一个字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这一下可是吓得狠了,一口气儿憋在胸口里头压上了心头,差点儿直接厥过去。 好在那手的主人出声儿的早,贴在他耳朵边儿上说道:“别出声儿。我是安子。” 安子,是他们小时候互相叫的外号。 小山这才点头,然后捂住嘴巴的手就被拿下来了,他趁着这会儿赶紧抓住。 无论如何,他可都不想自己一个人。 金周安不再说话,他也就闭着嘴,现在他觉得金周安比自己靠谱,也许还不如乌又槐有本事,可是金门的儿子那是体制内的人,一定比自己厉害。 虽说两个大男人手牵手有些别扭,可是如果假装一下这是金梅的手可就幸福了。 小山想着,金梅坐在院子里的倩影浮上眼前,淡色的衣裳绣着小花,和她的人一样温柔恬静。 就那么安静的坐着,手里头是一个未完成的荷包,上头是鸳鸯戏水的图案,也不知道是要送给哪个心上人。 ‘应该是送给我的?’ 小山听见自己在问,然后那金梅果然抬起头来,眼睑羞涩的带着抹红,看见是自己,连脸颊都跟着红了起来。 抿着嘴又把头低下去,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手里头的针行的飞快,忽然一声“哎呦”,原来是针扎了手,落下了几滴血珠。 滴在荷包上,融进了那鸳鸯里。 小山赶紧过去,抓起她的手,见指尖儿上还停了半珠血,停在白嫩嫩的指头上,竟是红艳艳的好看。 看的人心猿意马,想帮她把伤口处理了,赶紧探脑袋。 第17章 安子和金周安 金梅已经把手缩了回去,眼里头如嗔带怨,偏又带了三分桃色,看的人心里头直痒痒。 “这个我不要了。” 然后那个染着金梅的血的荷包就进了小山的怀里,他两手捧着,看着她跑远再低头看这荷包。 鸳鸯戏水的图案已经绣完,撑开里头竟然还放着一缕秀发。 这意思,小山理解了。 憋不住的傻笑。 然后他们的手就拉扯在一起,在山里头行走,在地里头行走,也在河边儿上行走。 巨大而又平滑的石头成了他两个休憩的地方,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躺着。 小山侧过身子低头看着金梅,金梅长得好看。面目清秀,又有些肉,正好盖住了颧骨,让她看着就有福气。 笑的时候格外好看,像是春天刚开了的花儿,有新生的活泼还带着点儿羞。 看的人想亲近,小山探下脑袋,金梅赶紧伸手遮挡。不碰他,就盖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笑弯了的眼盯着他。 于是小山就在那手心上亲了一口。 紧接着就被打了头。 “你有病啊!恶不恶心!” 金梅不见了,石头不见了,只剩下流淌的河水和站了人的河床。 小山呆愣愣站在原地还喃喃的唤着金梅的名字,金梅在那头听见了,赶紧扭过脸权当没听见。 老槐叔吐了口烟在他脸上,呛得小山咳嗽了好几下才算回过神来。 壮子站在旁边儿又是抹手又是呸呸的,看的他糊涂。 “你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儿,壮子又不说了,毕竟金梅在这儿,还有好多人在这儿,他得给兄弟留个脸,又嘟囔了一句有病,自己跑到河边儿上洗手去。 小山不明所以,看着乌又槐问:“老槐叔,我怎么了?” 乌又槐抽了口烟袋反问,“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那会子的旖旎又被记了起来,小山觉得脸热,不好说,只是傻笑。 金周安却偏要过来提醒他:“看见金梅了?干什么了?” 小山嘿嘿两声不给答案,又问,“壮子怎么了?” 乌又槐说:“你亲他手上了” 小山“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再想想刚才那会子,金梅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壮子的脸,吓得是又青又白,又不好说话。 金周安就看着他囧的乐,老槐叔叹了一句“年轻人啊”,走远了。 小山打了金周安一下,“安子,别乐了。” 这才想起来刚才捂自己嘴巴的人应该是金周安,那怎么就变成了壮子了? 于是问道:“安子,不是你刚才不让我出声的么?” 金周安一愣,别说刚才不让他出声,就安子这叫法他都好久没听过了。 那会儿小的时候叫过几年,忘了什么原因,后来就都不叫了,改叫周安。 “我没让你别说话啊,我站老槐叔那边儿,离你可最远,再说,你怎么突然又叫我安子了,好久都没听见了。” 听了这话,小山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抓住金周安不放,“安子,你可别逗我。” 又抓住洗手回来的壮子,“你怎么和我拉上手的,不是你抓的我么?” 壮子也是莫名其妙。“我哪主动了,是你拉我的手好不,还告诉我别吱声,我以为你们听……咳……知道了什么,我才那么听话的。 谁知道你……你……” 一想起来就恶心,壮子又去洗手了。 小山这会儿总算体会到了见鬼的快乐,嘚嘚嘚半天,又不肯把和金梅那段儿说出来。 跟金周安往乌又槐那边儿靠,心里头念叨着‘菩萨保佑’左瞧右看的就是不肯安定。 沉婆子睁开没有瞳仁的眼白看了他一眼,“没事儿,应该是帮你的,不会害你。” 小山如见了救星,又转去抓着沉婆子不放,问长问短,金周安在旁边儿冷哼一声,“你还真是有奶就是娘。” 气得小山直瞪他,乌又槐更是直接一烟袋敲上脑袋,“你说什么,对你沉婆婆放尊重点儿。” 沉婆子却没怎么在意,只笑道:“我儿子要是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本来活分的小山一听这话,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想起来被浸猪笼沉了荷花池子的二娘来。 他记得二娘好像也生下了个孩子来,又想起来老槐叔说不知道是多久前的事儿了。 握着沉婆子的手就松了松,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立时钻出皮肤,只觉得毛孔里头都是凉气。 沉婆子以为他还在害怕刚才那事儿,又解释道:“我那时候招魂,也会招来其它东西,那雾气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的。 你那个让你别出声儿,让你拽着壮子都是在帮你,壮子阳气重,一般的东西都不敢近他身的。” 壮子听了这话开心的不行,正美,就听见金周安在旁补了一句,“那那天晚上你还看见……” 吓得壮子也是一个哆嗦,和小山一同站的离他远了些不想跟他说话。 金梅看他们闹的挺开,走过来问沉婆子,“沉婆婆,金秋她……” 沉婆子这会儿却是收了笑脸摇头,“没招来。” “啊?” 好好的热闹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小山看见金梅这泪珠儿就要滚出来赶紧过来安慰。 沉婆子也没断了她的念想,只说“恐怕金秋的魂儿不是在这水里头,也可能是在山里头,明天咱们再试试。” “明天……” 金梅念叨着,像是失去了魂儿,顾不上旁人只独自走开。 小山看她不理人,怕她受了打击,赶紧跟上去,乌又槐这会儿却问沉婆子,“确定没在这河里头?” 沉婆子身边儿的小丫头还想辩驳,被沉婆子给压下,“没在,只是这河里头也不该这么多东西的。” 金周安和壮子在旁边儿听着,都不敢搭言。 乌又槐抖了两下烟袋,“嗯”了一声,才问“金钱多的事儿你知道了么?” 沉婆子点头,“知道了,天没亮我就让人去收,可是没见着尸体。 所以我让把这件事儿慢下来,谁都不准声张。” “那夜巡队那边儿?” “今晚再看,不过恐怕又得您老跟着走走了。” 第18章 池子里头有条鱼 乌又槐答应的干脆,还吩咐了壮子小山和金周安三个赶紧回去睡觉,好准备着晚上继续巡夜。 金周安是没话说,小山和壮子觉得冤屈,可是又不好说,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答应下来。 各自回去睡觉,昨儿个晚上就闹了大半宿,今儿个还要继续,想想就糟心。 壮子躺在床上睡不着,他妈还纳闷怎么昨天晚上都去了今天还轮到他。 壮子随便搪塞了过去,总觉得睡不踏实,干脆趿拉着鞋又跑来乌又槐家。 “老槐叔,横竖晚上我也跟您一起,我就先在你这儿睡。” 乌又槐才刚躺下就被这小子吵起来,没辙,只得又让他睡了昨晚的床,等到了时候再叫他起来。 许是有了个能人在侧,这眼睛一闭竟然就睡着了,甚至香甜的打起了小呼噜。 眼看到了时间乌又槐来叫人,横推竖拉叫了好半天才看他揉着眼睛一脸懵懂,张口就是:“妈,天还黑呢。” 一烟袋锅子敲上,解决一切问题。 提着灯笼出来好半天,一行人都没闹明白壮子为什么看着乌又槐面带尴尬,也不明白为啥乌又槐死板着脸似有心事。 昨儿个晚上还能闲扯几句,今儿个晚上竟然是谁都不敢先开口。 于是都沉默着,气氛竟然比昨天还凝重许多。 今天的巡夜队就他们五个,乌又槐,小山,壮子,金周安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姓的后生。 其他的人是死活都不肯再出来了,一个个天擦了黑就开始关门闭户,给再多的好处都不干,都说昨儿个晚上是金钱多,今儿个晚上还指不定是谁呢。 不过秉承着来了事儿还有个儿高的顶着,这几个竟然还真没谁有多害怕。 那个后生不说,就壮子觉着乌又槐和金周安小山都是知道内里的人,又都是自己人,一定能护自己周全, 至于小山也差不多心态,可只有乌又槐心里头清楚:金周安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儿,恐怕只有他金周安自己肚子里头明白。 还是按照昨天的老路,一路沉沉默默的反倒觉得别扭。 那个后生一直跟在最后头也不说话,其他人和他不熟,竟然也没有人想着套套近乎。 金周安把小山拉到前头让隔着老槐叔走,自己跟壮子并排去,小声问他,“你和老槐叔怎么了?” 壮子说了句“没有”,再回想起脑袋上那一下烟袋锅子,才说:“就是我起来的时候,睡糊涂了,叫了他一声妈。” 说的可都是小小声,可金周安这一声笑却是大极了。 乌又槐回过头来,小山挡都挡不住,心里把金周安骂了个小半死又得尴尬的对着笑。 乌又槐眯了眼睛冷哼,“我都听着呢,藏什么藏,不就是叫了我一声妈么,等会儿真看到什么,祖宗你都肯叫。” 壮子赶紧解释,“老槐叔,我不是,我就是……” 金周安这会儿笑的更欢,壮子怎么拦着都没用,乌又槐眯缝着眼睛看他好一会儿才转回身去, “又要到娘娘庙了。” 一句话,都不笑了。 小山吞了口口水,估摸一下自己的位置,往后头看了一眼那个后生,抓起乌又槐就说不出话来。 那表情生动的,直让壮子也跟着回头去看。 眼看嘴张得老大就要叫唤出来,却被金周安直接给捂住了嘴巴,“困了就打哈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 壮子呆愣愣的被金周安翻过来,再看小山也是差不多,哆哆嗦嗦的拽着老槐叔,骨节泛白手指尖儿都在抖。 再看金周安,跟没事儿人儿似的,和后头跟着的那个后生一样安静。 心里叫了一句“妈”,小山开始后悔揽下这巡夜的活儿了,正寻思着明天一定不再掺和。 就听见老槐叔开口道:“又到娘娘庙了。” “?” 小山抬头一看,果然眼跟前儿就是娘娘庙那一片废墟。 今天晚上月亮好,他们又都提着灯笼,娘娘庙里头那个荷花池子格外好分辨。 虽说也被填平了,可还能看出来原来那里是凹进去的,里头还有水,波光粼粼的反着月光。 ‘昨天这里头有水么?’ ‘金钱多是直接走过去的还是绕过去的?’ 小山想着,竟然完全记不起来,水面动了一下,竟然是游过一条金鱼。 “这……这里头还有鱼呢?!” 壮子惊讶了一声,就听见有人回道,“一条鱼就是一条魂,看来今天晚上还得出事儿。” 壮子赶紧问,“谁出事儿?” 就被狠狠的打了后脑勺。老槐叔问他:“你自言自语嘚咕什么呢?” 壮子这才惊觉刚才那说话的声音是个陌生的,左看右看,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跟在后头的后生身上。 金周安便在旁说了一句:“不是他,我们都听着呢。” 壮子不知道该不该说,舔着嘴唇几次张口,在衣服上蹭了两把手心里头的汗,竟是先看起来乌又槐的脸色。 “说”,乌又槐没什么好气儿,“放心,我管你,谁让你叫了我声娘呢。” 说的金周安又是一乐。 壮子却没这些心思,只说,“刚才小山往水里头瞅,我就也瞅了一下,看见里头一条金鱼,就听见有人说‘一条鱼就是一条魂,看来今天晚上还得出事儿。’” 乌又槐听了,看了一眼那后生身后,空荡荡的,看来那东西已经走了。 这才问:“你们刚才都看见了?” 小山反应快,赶紧点头,金周安也点头,壮子自然是看见的不需要多问,只是谁都没想到那后生竟然也点了头。 “就跟在我后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应该没有恶意。” 乌又槐吐出来一团雾气,点点头,才说:“会不会是它说的?” 壮子赶紧摇头说“不知道”,金周安也借机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没指望你知道。” 壮子揉着脑袋,这回算是真真觉得就自己一个外人了。就连那个后生都知道。 瞥着眼睛看,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他:“你叫啥,我怎么对你没什么印象?” 第19章 金秋醒了 那后生勾起嘴角,嘴唇红彤彤的像是女人抹过了胭脂,却不说话,更不回答。 又是头发遮住了眉眼,这么一看反倒比刚才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型的影子更加渗人。 壮子又问了一便,那后生却还是不答。 红色的嘴唇裂开,竟然露出来一排尖利的牙齿,吓得壮子一声“妈呀!”瘫坐在地上。 就听见老槐叔哼了一声:“你还真叫上瘾了。” 一片烟雾飘散在壮子周围,带着老槐叔身上的烟草味道,呛得他嗓子眼儿难受,咳嗽的泪都淌了下来。 这会儿再看那后生,好好的,人模人样,哪里还有刚才的吓人。 老槐叔问他,“你看见什么了?” 壮子定眼看着那个后生,抬手一指,“我看见他不是人。” 那声音发颤,眼睛却是不敢多瞧。 老槐叔说了一句:“又到娘娘庙了,走。” 然后把壮子从地上扶起来,一行人继续前行,壮子不敢多看,更不敢多说,好在前后都是熟悉的人。 直到走完了巡夜的路,才又哀求老槐叔要在他家住一晚。 乌又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到了家门口却让小山和壮子先走,他要跟金周安说话。 不光是壮子不乐意,就连小山都不情不愿,“老槐叔,我们就站旁边儿堵住耳朵不行么?” “不行!快走!” 金周安不管他们害不害怕,直接一脚给蹬在屁股上,让他们两个快走。 还是乌又槐看不过,告诉了一句“没事儿,到我家就安全了。” 才把两个小子给弄走了。 等就剩下了两个人,乌又槐不着急说话反倒先嗒起烟袋来。 金周安也不说话,站在远处直挺着脊背,一会儿伸个懒腰一会儿打个哈欠,就是什么都不问。 乌又槐看着他,两个人现下手里头都没有灯笼,就只有烟袋锅子里头那点儿火星的亮儿。 正常人自然是肯定看不出来什么的。 金周安清楚,乌又槐也清楚。 “壮子比小山有根性啊。” 乌又槐突然道。 金周安回了个“嗯。” 乌又槐又问,“你怎么看?” 金周安不明白,“什么怎么看?” “今天跟在那后生后头的东西。” 金周安这会儿才稍微路出来点儿不一样的神色,嘴角和眼角都带着笑,那里头的精明根本不像个才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 “我不知道。” 他说。 可是乌又槐不信,朝他脸上吐了口烟气,却只见他咳嗽着拿手扇。 “老槐叔,你到底怀疑我什么?” “我怀疑你不是金周安。” “啧,那我是谁?” 金周安还是在笑,好像对这个猜谜游戏还挺期待,乌又槐却不打算和他玩儿下去,只说,“看来今天晚上还是不能太平啊。” 金周安不置可否,“夜都巡了,剩下的我也没辙。”打了个哈欠就要回家。 却在这时空寂寂的夜里响起来一声惨叫,女人的,凄厉厉的。 附近的人都醒了,不只是刚才进了乌又槐屋子里的小山和壮子,也不光是金黛和金梅。 就连一直昏迷不醒的金秋都睁开了眼睛。 金梅刚被这声凄厉惊得睁开眼,就觉得旁边儿有东西扑棱的一下支了起来。 心下一个机灵,那里躺着的可是金秋。 顾不上上灯就伸手过去摸索,探了一声“小秋?” 就看黑洞洞之下的人影直接站了起来。 那动作直挺挺,根本不像平常人还要打个弯儿。 金梅吓的赶紧叫金黛。 这时候金黛也点好了蜡烛拿进来,果然看见金秋睁开了眼睛,直挺挺站在床上就要往下走。 不言不语谁都不搭理,金梅抱住她的腿都拦不住。 没办法,只能和金黛跟着她一起出来。 就看见老槐叔并金周安都站在门口,还有刚从乌又槐屋子赶出来的小山和壮子两个。 乌又槐瞧见金秋,赶紧回头告诉壮子和小山,“回去,出来干什么,回去睡觉去。” 壮子答应了两声“诶诶”,可脚底下就是挪不动,两只眼睛只看着金秋。 这人不正常,谁都看得出来。 金周安看小山和壮子两个还不动,赶紧开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沉婆子!” 小山答应一句“好!”才抬脚又退了回去,抓住壮子一起才一同跑出去。 壮子这时候脑袋里只有才刚那句不知道谁说的话——“一条鱼就是一条魂,看来今天晚上还得出事儿。” 金黛和金梅看见乌又槐和金周安都凑了过来,乌又槐告诉她们“没事儿”,一行四个只跟在金秋后头。 金梅问刚才那声叫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乌又槐不言语,只看着金周安,刚才他们两个可都听得真切,那动静儿是从金周安家里传出来的。 这会儿如果没有意外,那屋子里头应该就只有周婶子一个女人在。 这一声到底是谁的,自然不必再猜疑。 可是金周安脸上竟然是没有半点儿担心慌乱,还能跟着金秋一步一步的走,乌又槐知道自己猜想的没错。 金秋并未往远走,出来自家院子又近了金周安家的院子,他们只有金黛手上的一根小蜡烛照明,可是无妨。 横竖周婶子家也是能找着油灯的。 金秋就这么进了周婶子的屋子。金周安赶紧点上灯,一下子屋子里头就亮了起来。 金梅尖叫一声掩住了口,不比刚才凄厉,只是吓得。 周婶子只穿了一层里衣,赤着脚跪在地上,也是在磕头,脑门上已经露出来一团血印子。 金黛叫了一句“周婶子”,上前就要去扶,乌又槐说了一句“没用的”她也没听进去。 伸出两只胳膊搭在周婶子双肩之上,没成想,这一碰,周婶子立刻抬起头来。 磕头的动作这就停了。 金梅惊恐的勾出一个金黛的嘴型,声音无论如何都没敢放出来。 金周安看她眼里头的畏惧全都放在金黛身上,没言语,继续站在原处。 金黛回头看看乌又槐,见他点了头,继续把人扶起来,安置到板凳上。 周婶子这时候好像还了魂儿,抓着金黛眼泪直流。 第20章 人都没死 “金黛啊,婶子对不起你,你就放过婶子。” 说完这话,本来刚粘上板凳的人又滑跪下来就要给金黛磕头。 金黛不明所以,赶紧拦着不让,又问:“婶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周婶子却是充耳不闻,只一遍遍的说对不住她,自说自话,竟然把金平她妈为什么要来砸她家,外头为什么传说金黛是妖怪的原委全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了出来。 在场的人无一不听了个清楚。金黛更是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只听见周婶子仍旧继续求饶: “金黛,婶子对不起你,婶子实在是不能让周安娶你啊。 我们周安是要娶莲喜的啊,你也知道她家里殷实,又答应只要过了门,就能把我们一家子一起带到县里头去住。 这地方婶子实在是受够了啊。 可是我们家周安偏偏喜欢你,我也是没了办法,才和莲喜她妈想出来了这个法子。 她说所有人都知道你要扒了乌翰生的皮,我又亲眼看见你那天晚上去了荷花池子,要是我不这么说,周安就不能脱了干系啊。 我是个当妈的,我得为了儿子着想啊, 金平那事儿也是莲喜她妈撺掇的啊,我就只是个传话的,我求求你,你就放过我,看在周安的份上!” 一路哭一路诉,金黛还算听了个明白,只是当真没成想只为了阻止自己和金周安在一起,邻里邻居十多年的人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原谅的话说不出口,可是这么放着也不是事儿,金黛退了回来,看着还站在远处的金秋。 又看看害怕自己胜过于害怕周婶子的金梅。 突然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在梦里,陌生又让人不愿去接受。 一直不动的金秋突然动了,腿不打弯儿走到周婶子跟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直把人扇的从板凳上栽了下来。 歪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周婶子喊了一声:“金秋?”,好像才刚刚看见了一同跟着的几个,顾不上起来跪行着到了乌又槐跟前,拽着裤腿子就不放。 乌又槐不动,她就去求金周安,满口里的“儿子你得救救娘,娘都是为了你啊。” 金黛看着金周安,却发现他只是在盯着自己,周婶子也发觉了,于是又转过来求金黛。 金黛躲不掉,退了又退还是被抱住了腿,周婶子手上沾染了泥土,脸上哭成一团花,嘴里依然在求饶。 金黛低头不语,金秋却笑了。 “都做过的事情,又怎么能当成没发生过。” 谁都不知道小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揪起周婶子的头发就给拖了回来。 周婶子抬手反抗,两腿乱登,连求饶带咒骂,金秋均是充耳不闻。把她拖拽回来又丢到地上。 “既然知道错,就得受罚。”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像是一把锁头,霎时封闭住周婶子所有哭闹反抗。 她两只眼睛涌出泪水,那里头是害怕,恐惧,不甘,难以置信,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摇晃着脑袋还想祈求,然而这都没有用处。 两只手不听使唤。 周婶子张开了嘴,两只手拽住里头伸出来的舌头,手指像是钳子,钳住了舌头尖儿就往外扯。 肉被撕裂,露出了里面更加鲜红的血肉,周婶子的身子在哆嗦,可是她的动作没有停下,仿佛是为了更加清楚的体验这种痛苦。 她的动作慢的不得了,肉丝断裂开,血管断裂开,断裂的痕迹都不平整,仿佛还能听见那痛苦的挣扎。 金梅不忍看,扭过头去捂着嘴哭,她的脚动不得,如今她的身体也不能自主了。 金秋来拉她了,把她带到最前面,掰过她的脑袋,掀开她的眼皮,逼着她透过泪水用最近的距离观看残酷的现实。 “姐姐啊姐姐,你要仔细的看啊。” 金秋的声音脆生生的,仿佛是在念一首童谣,“姐姐啊姐姐,你要记住啊。都记住了,才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啊。” 金梅摇晃着脑袋,憋了好久才把金秋推开,用力过猛一下子撞在了周婶子身上。 两个人一同栽倒,金梅整个人压在周婶子身上,她说着“对不起”爬起来,可是怎么都起不来。 地上太滑了,手下一摊湿漉漉的滑腻,抬起来一看竟然都是血,是周婶子的血。 回过头去,周婶子还在往外拽舌头,眼看就剩下一丝儿的肉连着,血染的到处都是,可她竟然还活着。 眼珠子里头映着金梅的影子,那里头有恨,有怨。 金梅受不得这种眼神,尖叫一声栽倒过去,竟然是晕死了。 金秋啪啪啪拍起手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弯起眼睛笑的特别纯真可爱。 她对着金黛,朝着金黛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惦记脚尖儿就能和金黛差不多高。 “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金黛说不出话,眼看着金秋闭上了眼睛,然后趴在了自己的怀里,脸上带着惯有的纯真。 门哗啦一下子开了,被从外头撞开,小山和壮子打头阵,看着屋子里的一幕简直惊掉了下巴。 后头紧跟着沉婆子身边儿的小丫头一把把壮子推开,嘴里还念叨着:“快让开。” 才一抬眼看了个清楚立刻捂了嘴巴缩到沉婆子身后去。 沉婆子倒依旧镇定,迈过门槛进来,睁着一双空眼四顾一圈儿,吩咐一声:“去把人都找来,张大夫也找来,人都没死的。” 后头几个没窜上来的被吩咐去了,又是一阵慌乱,乌大爷和张大夫一同到的,最后才是金三爷。 周婶子家里血迹一片竟然都没人敢去收拾,金黛就一直抱着金秋在一旁不说话,金周安陪在她旁边儿也是不言不语。 乌大爷瞧着心堵,冲着金周安就斥道:“那是你妈!” 金周安回了一句:“老槐叔都没辙,我又有什么办法。” 气得乌大爷直翻眼皮子。 金周安象征性的往张大夫旁边儿站了一会子,眼看自己的亲娘被上了药,鼻子底下还有气儿就走了。 抱起来金秋竟然是要先把金黛送回去,至于金梅,他招呼了小山过来。 第21章 两个老东西都不肯直说 沉婆子正在询问乌又槐刚才的始末,两个人都坐在院子里,让小丫头子端茶倒水的伺候着。 金黛一行人经过的时候,沉婆子张开她只有眼白的眼看了他们好一会儿。 乌又槐点起来烟袋锅子问道:“你不是瞎子么,这都能看见了?” 沉婆子笑笑,“我是天盲,不是什么都能看见,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乌又槐嗒了一口吐出来一团烟雾,“咱们两个都是老东西,就不用这么弯弯绕绕的说话了。” “那也得你先别跟我弯弯绕绕的说话。” 乌又槐沉默着没答。 沉婆子才继续说,“你没说全。” 乌又槐嗦了一口烟袋锅子,没出来烟,不满意的在凳子边儿上磕了两下子。 沉婆子听见,吩咐小丫头,“去,给你老槐叔换点儿烟抽。” 小丫头答应着,从袖口里头掏出来一小包烟丝儿来,闻着味儿就馋人,可是乌又槐却不敢把烟袋锅递过去。 自己从怀里掏出来随身带的补上,再点燃抽上一口,“我有,就不劳烦您了。” 沉婆子笑笑:“那是她们求到我头上供上来的,你还真以为我有心思给你下料?” 推着整包的烟丝都给出去,乌又槐接了揣进怀里才继续刚才的那话儿。 “我真的没辙,到底是谁上了金秋的身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治不住她。” 沉婆子摇头道:“也可能是压根就不想。” 乌又槐一听这话老大的不乐意,“沉婆子,咱们得凭良心说话,我乌又槐在镇子里头这么多年,对谁使过坏心?” 沉婆子听了这话并不恼,只说:“不是使坏心,可总要权衡一下利弊,才不枉你我都活了这么多年。” 话说到此还可以继续,可是金三爷乌大爷带着管事儿的凑了过来,两个人都默契的没再提起。 金家管事儿的心急,张口就问“两位有什么打算没有?” 乌又槐装没听见,沉婆子直接站起了身,“能有什么打算,事儿都过去了,人都活着,这就是造化。” 金三爷听了长吁短叹一阵才道:“哎呦我的婆婆诶,你就甭跟我们打哑谜了,这连着三天出事儿,人心都不得安生,你们二位再不帮衬开解开解,这日子可就没个过了!” 沉婆子这会儿闭了眼,手已经搭上小丫头的肩头,“对付着过,早晚都能有个头儿。” 然后迈开步子就走了,乌又槐倒是还坐在原位,这几位瞧着他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知道问不出了。 这时候就听见张大夫出来找金周安,见了几位自然先要行礼告诉一声。 “周婶子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以后大概再也说不出一句整话了。” 乌又槐嘿了一声,“也好,省的以后再造是非”,又说,“张大夫先坐坐,我去把那臭小子给你找过来。” 一抬屁股就去了隔壁,金周安这会儿已经和小山把两个丫头并排放了床上。 金黛端水换衣服的收拾,他俩就在外屋坐着等,时不时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乌又槐过来的时候,正撞上金周安让小山去挑水,笑了一句:“你还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你娘还在床上躺着呢。” 金周安这才问了一句:“我娘怎么样了?” 乌又槐回道:“没啥大事儿,张大夫正找你呢,要跟你说说换药的事儿。” 金周安答应了赶紧过去,小山也出去挑水,一时半会,这外头屋子就剩下了乌又槐一个。 金黛收拾完出来,手里端着的盆子里满是金梅金秋换下来的脏衣裳。 看见乌又槐先是一愣,赶紧把不该被人看见的往盆子里头拢一拢。 乌又槐掐了烟袋才问,“她两个怎么样了?” 金黛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会儿都没醒,瞧着倒是安稳。” 乌又槐点点头,才说,“要是不忙陪老头子我坐一会儿?” 金黛知道他这是有话要问,把盆子安置了,又端上碗水来给老槐叔润嗓子才坐下。 乌又槐看她脸色也不大好,再想任凭哪个小姑娘经历这些都不好过,先说了一句“难为你了”。 金黛赶紧回了句“没事儿”,想了一想,开口问道:“老槐叔,这一天天的事儿真的都是因为我么?” 乌又槐问:“这话怎么说的?” 金黛咬了嘴唇,叹出口气来,“老槐叔,就算他们背着我说我也知道。这几天去干活,都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就算没有人真当面指着我鼻子骂我也是知道的。” 乌又槐没憋住,又把烟袋锅子拿了起来,金黛帮他点上,一双杏眼蒙上了一层阴霾。 乌又槐知道,那乌翰生她可以不管,可是屋里头躺着那两个她却不能不顾。 金门夫妇死的早,她们姐儿三个相依为命,虽说金黛这丫头脾气大,嘴也厉害,可是心里头最是把那两个放在上头的。 于是劝道:“你别听他们瞎说,那乌翰生的皮还真能是你剥的不成?” 金黛摇摇头,却也不否认,朝着外头看上一眼,虽然只隔了道篱笆,可人的注意都放在那边儿,她们姐儿们这边儿冷清的倒也正好方便说话。 “老槐叔,娘娘庙里头死的真的是乌翰生么?” 老槐叔听了这话竟是一愣,那副人皮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乌翰生的脸,虽说那小子整天吊儿郎当的不讨喜,可是那张脸他可是绝不会认错。 于是道:“不可能有假的,人没了皮不可能活。”隔了一会儿才又问,“丫头,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了?” 金黛抿着嘴摇头,似乎想说又好像不好说,乌又槐赶紧宽慰,“丫头,没事儿,你说,什么事儿都有老槐叔呢。” 金黛这才说道:“前天晚上,金钱多不是出事儿了么? 壮子回来找你的时候我听见了。” 乌又槐点头,不光是她,恐怕这一片儿都都听了个清楚,要不然金周安也不至于掺和进去后来的巡夜里头。 就听见金黛继续说道:“我听说是金钱多得罪了娘娘才出事儿的。” 第22章 得罪了娘娘的是我 这话可就有点儿意思了。 眼珠子滑着眼睛边儿转了半个圈儿,乌又槐记得巡夜队这事儿都让闭了口的,沉婆子又说金钱多的尸体都不知了去向,这金黛丫头又是怎么听见的? 因问,“你怎么知道的?” 金黛舔了舔嘴唇,这表情比刚才还要难受,眼圈儿里头泛了红,乌又槐盯她好半天才听见她讷讷开口,“是金秋说的。” “金秋?什么时候?” 烟袋锅子直指着里头,这可就让他不得不惊讶了,难道那个附身的还没走?还是一直都潜藏在金秋身体里?还是金黛说谎? 乌又槐死死的盯着金黛的脸看,从金秋倒下到现在可才多久。 之间金黛左右摇晃着脑袋,两只手把衣角子搅成一团,好像豁出去般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可是那声音确实是金秋的,我不可能认错!” “你慢慢说。” “那天你们不是去河边给金秋招魂了么,我就一直守在她旁边儿,不知不觉,我好像是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睡了,就恍恍惚惚看见金秋睁开了眼睛,她说金钱多是因为说了娘娘的坏话才死的,他活该,让我别放在心上。 就这么一句,可是……我……我……” “老槐叔,我那天晚上确实去了荷花池子,乌翰生也去了,可是,乌翰生他没说过娘娘的坏话!” 金黛别着头,两边儿脸上的肉都在抽搐,眼睛频繁的眨巴着,一看便知她藏了话不好说。 乌又槐嗒了口烟,没急着问她到底藏了什么,却先问,“你在荷花池子那儿看见乌翰生了?” 金黛点头,“我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可他真的没得罪娘娘,反……反而是我……” 这话越说越小声,手里的衣角子嚓啦一下裂开,竟是直接让她揉碎了。 金黛的眼泪也滴了下来,好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才说道“其实得罪了娘娘的人是我。” 乌又槐看她杏眼含泪,直勾勾瞅着自己。 “我偷吃了娘娘跟前的贡品。” “哦……” 乌又槐这心算是捞了挺,本来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如今知道只是贡品而已,反而轻松了许多,安慰金黛道:“没事儿,就那么几个果子糕饼,娘娘可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可……可是……” 金黛瞅了瞅屋里头,乌又槐知道她是怕自己连累了那两个姐妹,于是宽慰道:“娘娘从来不会殃及旁人的,你有你的造化,她们有她们的造化,谁都替代不了谁。” 金黛一时没了声音,乌又槐心里头却是活分的很,开口又问,“你那时候去荷花池子,就碰见一个乌翰生?” 金黛张张嘴,吐出来“没有”两个字,乌又槐点点头,只说“行,有什么事儿再告诉我。” 人都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又嘱咐了一句“那个不是金秋,应该是有东西想借着机会告诉你点儿什么,瞧着样不是害你,你别太担心。” 然后才走了出去。 篱笆那边儿也已经安静下来,金三爷乌大爷几个都回了去,帮忙的也都各回各家,只留下金周安一个伺候着他妈。 乌又槐又去看了一眼才回来,不到两个时辰整个乌金镇都会知道今天这早上的事儿,也不知道金黛又会被传出来什么闲话。 躺在床上估摸着,忽然有点儿期待起晚上的巡夜来。 只是事情发展的有些快,还不等到太阳落山,已经又一次生出了事端。 这事主还是周婶子。 张大夫的药好,周婶子躺了小半天儿就睁开了眼睛,张开嘴,嗯嗯啊啊半天吐不出来一个整字儿。 金周安从外头进来,赶紧把人扶起来问长问短,周婶子看着他眼泪直流,话说不出,只能摇晃着两只胳膊比比划划。 “妈,没事儿,以后还有我呢,别难过!你想不想吃点儿什么?张大夫说现只能吃点儿温乎的糊糊,等伤口好了,就什么都能吃了。要不你等会儿,我去给你端粥去。” 周婶子点头。金周安就转身去了厨房。 却不想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本来还虚虚弱弱的妇人竟然就能拿着剪子冲到隔壁捅人去! 金黛那会儿正在厨房里头忙活,就感觉一阵风从门外头冲了进来,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惨叫,竟是金梅发出来的。 丢下手里的东西赶紧过去,只见周婶子两只眼睛通红,朝着金梅就捅,也不管是头是脚,嘴里头呜呜啊啊的更是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金黛赶紧冲上去阻止,凭着一股子莽劲儿把周婶子推了个屁墩儿,张开手一看鲜红红一片,竟然都是金梅的血。 再瞧床上,金梅正捂着肚子喊疼,两只眼睛呆愣愣的淌着眼泪,抬起一只手抓住金黛的袖子只说疼。 金黛赶紧拿被褥堵在她肚子上去叫人。 金周安也赶了过来安抚周婶子,只看见她已经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只露眼白,那黑色的瞳仁竟然已经快翻得看不见了。 口里吐出来一堆白色的沫子,四肢抽搐着倒是比前时更像是中了邪。 金周安让金黛去找老槐叔,自己蹲下掐着周婶子人中就是不放,嘴里头一声一声的“妈。” 突然抽搐着的周婶子抬起头来,明明没了舌头的嘴巴吐出来了几个字:“我不是你妈。” 吓得金周安直接松开了手,四下一看,金梅早就昏了过去,金秋也好端端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这才放下心来。 只等老槐叔并着张大夫都来把这事儿都处理了再说。 却没成想,最先来的竟然是沉婆子,趴在壮子后背上,身边儿是连跑带颠儿跟着的小丫头子。 “沉婆子?” 金周安赶紧迎上来,沉婆子没闲工夫跟她客套,只让丫头掏出来东西开始作法,一干人等都被赶出去,只留她们几个留在屋子里头。 外屋里金周安忍不住问壮子,“你怎么背着沉婆子来了?” 壮子抹了把脑袋才说,“我也不知道,刚才小丫头来找我,说你家出事儿了,让我背着沉婆子赶过来。我就过来了。” 第23章 这片儿的都不简单 两个再看那小丫头,这会儿也是累得不行,坐在床沿儿上捯气儿。 看他们问道自己头上才说:“婆婆在家歇晌,突然起来就让我去找壮子,然后就过来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金周安点点头,估摸着这应该还是和那方面有关,就看见金黛也是气喘吁吁的回来,后头跟着乌又槐。 嘴里还不停催着“老槐叔,您快点儿,我姐快不行了!” 一看屋里头三个,就想直往里头冲。 乌又槐一把给拦下来,一屁股坐下竟是不走了,只道:“不用去,老沉婆子在里头呢,么事儿。” 那小丫头也赶紧横身挡在帘子前头,“婆婆在呢,你们谁都不能进去。” 金黛这才同他们一同坐下等着。 老槐叔还想嗒烟袋,这会儿却又忘带了。 金周安看金黛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挡帘儿,知道她一直担心着,只得说些旁的给她宽解。 就听见外头有人问了一句“金周安在不在。” 这动静儿不那么熟悉,金周安却想都不想就答应,转身出去。 乌又槐透过窗子看去,竟然是连着几天陪着他们一起巡夜的后生。 还是那副打扮,深蓝偏灰的土布衣裳和裤子,头发遮挡住眉眼,晚上看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再一看就明显得多。 “这人是活人还是死人啊?”小丫头没忌讳问了一句。 直吓得金黛缩了脖子。 老槐叔摇摇头,“不知道,我原来以为是死人,现在一看又不是。” 那小丫头又问,“那就不是人咯?” 乌又槐摇头不语,好像才发现金黛和壮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扯着老脸堆出来一个堪称慈祥的笑来:“不怕不怕,他没什么恶意的。” 壮子嘀咕了一句,“都三个晚上了。” 乌又槐赶紧接话,“就因为三个晚上才说他没想害你!” 壮子觉着有道理,可金黛却不知道,只离窗户更远了些,直盯着金周安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回来,竟是看着金周安都觉得害怕起来。 金周安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儿,再看这几个的表情,心下就明了了个大概。 “你们都看出来了?” 乌又槐不吱声,那小丫头却是实实在在的点头。 金周安无可奈何的耸肩,“我也没办法,它不让说,你们也知道我……” 话到此处,金周安看着乌又槐,那表情好像是和他通过气儿的。 壮子一下子就想到之前那三个在乌又槐屋子里的嘀嘀咕咕,再看金周安这眼神儿就不再是恐惧,反而多了一层佩服。 金黛再看金周安,他仍旧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双眼睛里透着坦荡。 金黛别过头去不说话,那小丫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打哑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沉婆子掀开帘子出来就问她:“你笑什么?” 小丫头笑嘻嘻道:“婆婆说的真对,住在这一片儿的人可都不简单呢。刚才还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来找金周安说话。” 沉婆子“哦”了一声,竟然没细问,只说,“都结束了,不用担心,之前是我疏忽没预料到。让你们惊着了。” 说这话时虽然是闭着一双眼睛,可是冲着的确确实实是金黛的方向。 金黛赶紧道谢,却不肯上前,离着一屋子的人哪个都远远的。 心里头不踏实,连脚底下都生出来一股不是踩在地上的错觉,后背挨着墙,冷汗从鬓角流进衣服领子里头。 看的金周安直吞口水。 可这时候不是那种时候,更不应该生出那些心思。 金周安冲着沉婆子道声谢,直接进去里屋把自己妈背出来,随随便便道了别匆匆离去。 金黛看着他走了,又看这些人陆陆续续都散了。 这才回了里屋,金梅和金秋并排躺在床上,都是安安静静面色如常,像是睡着了,甚至刚刚金梅捂着肚子抓着自己喊疼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掀开被子一看,那衣服上还留着红,揭开看去,上面已经裹好了长布,也不知道里头上了什么药,要多久换一次。 金黛只是看着,本来金梅就比自己白皙好看,如今小腹多了那么些伤口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轻轻叹出口气,把衣裳和被子又给盖回去,坐在一旁发愣。 也不知道时候过了多早晚,这屋子里头越发昏暗,直听见更夫都开始敲梆子,才惊觉这一天又要过去。 可是不觉得饿,更不觉得渴,站起来站到院子里,竟然满心里都是金周安今天还要不要去巡夜? 好一会儿才觉出来夜里头冷,打了个喷嚏好像才把人的魂儿缓过来。 寻思着这么等究竟也不是个办法,探着步子走过篱笆,轻轻拍了两下才发现,那门竟然是开着的。 金黛又叫唤了一声才进去,屋门竟然也没拴上。 进去里头才发现,这屋子里头竟然和外头一样冷的厉害,让人牙齿打颤。 又没有灯,金黛只能摸索着往里走,凭着白天里的记忆寻了屋子的位置。 叫唤了一声“金周安。” 就听见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可惜屋子里头太黑,就算她已经适应了也是看不清楚,只能继续试探着问。 忽然灯火亮起来,金黛受不了赶紧抬起手遮挡住眼睛,就听见金周安答应了一声“诶”,再抬眼看去,却是另一幅面孔。 碧绿的眼睛浑身的长毛,活脱脱一个怪物! 金黛吓的尖叫一声,夺门而出,撞上了门框子,一下子惊醒才发觉,原来是自己摔到了地上。 外头又有更夫的梆子声,竟然已经过了四更天。 迷迷糊糊爬起来,靠在床沿儿上喘气儿,心脏在腔子里头扑腾腾跳的厉害。 可是要说害怕,竟然还不至于,只是直勾勾了两只眼睛,嘴里不知不觉念叨出来金周安的名字。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金黛自己也说不明白,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却不让人讨厌。 她看着黑洞洞的那个方向,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没有力气。 抬起胳膊支起身子,却看见一双漆黑黑白森森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 第24章 引来个生人 原来害怕到了一定地步是叫不出来的。 原来害怕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我并不害怕金周安。 无论他是什么我都不害怕么? 各种各样的疑问和情绪在脑袋里、心头上穿梭而过,如同一把乱麻,支楞巴翘找不到头绪,可是其中还是有一根线是与众不同的。 金周安。 金黛觉着那条丝线的名字就该叫做金周安。 那双眼睛眨了眨,下面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这是她笑了。 “金黛,我饿。” 是金梅的声音,甜甜的带着撒娇的意味, 金黛答应一声“我给你做饭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这会儿万家灯火都不亮起,金黛却已经热上了锅灶给金梅做饭。 乌又槐几个巡夜回来看见了还以为她家又出了什么事儿,敲门进来一看才知道是金梅喊饿。 小山满着兴头来看时,却失望的发现金梅已经不是那个金梅了,这个金梅只会喊饿,冲着谁都笑的傻兮兮的,有时候还会淌口水,宛然已经成了个傻子。 “大概是那会儿给吓得。” 乌又槐下了个结论,金黛没吱声,只把吃饱了的金梅送回屋里头和躺在床上的金秋做伴儿。 一个傻了,一个还睡着,竟然也可以相处的开心。 金周安又安慰了几句才和老槐叔他们几个一起离开,金黛没敢问今天晚上是不是太平,因为太阳已经准备着从那漆黑黑的天空里照出来一条明路,过去的事儿再说也是毫无意义。 “终于太平了!” 金三爷打从今儿个睁眼睛开始就神清气爽,又没听见昨儿个晚上闹出来什么动静,更是开心的不得了。 大清早上捯饬好了就出来街上逛,乌金镇是个小地方,可也不至于就只有娘娘庙那一块儿。 多恐怖惊悚的闲话儿传出来也就是个八卦,人还得过自己的日子,开自己的铺子,赚自己的吃喝。 金三爷开始羡慕起这些卖菜卖面的小贩们,只用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就能好好过日子,不像他自己,得为整个乌金镇操心。 抬步进了茶馆儿,跑堂的见了是他赶紧请进雅间儿去,又吩咐了茶点,比对旁的那些可是殷勤多了。 金三爷挺享受,喝了一口茶水忍不住闭上眼睛赞叹,“还是太平日子好过。” 正惬意,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搭了句腔,“只是恐怕这惬意享受不了几个时辰咯。” 金三爷睁眼一看,却是个生面孔的汉子,颀长身材山羊胡,一双精明的眼睛倒是和自家的管事儿的有一拼。 举着块儿招牌,上面写着算命二字。 看起来不像是个修行人倒像是个骗子。 金三爷冷哼一声,“来人,谁把他放进来的?” 跑堂的听见赶紧过来赶人,可是那位先生却不肯走,扒着那门框直嚷嚷:“我知道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是闹狼妖了!” “狼妖?” 金三爷听了这话不怒反笑,阻了跑堂的撵他反又添了一壶茶让这位先生坐在自己对面好好说道说道。 那算命先生坐下先不说事儿,反而自报家门起来,“鄙姓周,云游先生一名,本居无定所,巧合之下来到此处,发现这镇上乌云密闭便知道是有灾,可惜一直未寻到源头,所以不敢造次。 今天才豁然开朗便遇见了贵人。” 金三爷听得直想乐,又不好太过,只得憋着,双肩压着抖先叫了一句“周先生好”才开始询问狼妖之事。 周先生先品了口茶水才沾着杯里的残茶指点江山,从乌金镇地形到附近山势河水走向,再到那几件事儿的蹊跷,来来回回说了有小半个时辰。 金三爷听着他嘴里口吐莲花说了好些个玄妙的词汇,说到兴起更是手脚并用撩衣挽袖,声音越来越大吸引来好些听客甚是满意。 拍掌叫好,直接就把事情给定了! 周先生一听这话,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捻起自己那几根胡子却是露出了些为难。 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不肯明说,两只老鼠眼睛却早就将他暴露出来。 这眼神金三爷太熟悉,嘿嘿一笑便道:“既然周先生是为了我们镇子造福而来,我自然不能亏待,只是总要在事成之后再做结算,可好?” 那周先生赶紧点头称好,跟了金三爷回去,再见金家管事儿的,这才算真正踩进了乌金镇的土地里头。 小丫头一直在街对面儿的小摊子上吃混沌,端着碗连汤都舔了个干净,跟老板结了账看见金三爷和那个先生一路走了才回去告诉沉婆子。 沉婆子听了只是点头,对着案上的那一位上香,又让小丫头换了新鲜的花果供奉才出来。 小丫头出来了那屋子才开口问道:“婆婆,为什么还要引进来个生人,您真的对付不了么?” 沉婆子摸摸她的脑瓜顶,笑道:“傻孩子,有时候,这局没了进展的时候就要破开,这破开最好的法子,就是引进来一个外人。” “外人?婆婆说的是那个周先生?” “正是。” “可是……” 沉婆子不让她再问,小丫头只好闭了嘴,径自去收拾饭菜供奉。 金管事儿的领着周先生往金黛她家走。 倒不是这个周先生之前就知道的多细致,而是金管事儿的将从头到尾的事儿一一都细致的跟他说过一回。 每说出来一件,周先生都摆一副理该如此的模样,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这德行别说是金管事儿的,就旁边儿跟着的一众都觉着不靠谱。 该说他们没见过世面也好,看过的人少也罢,前头老槐叔和神婆子的形象已经扎了根,那叫一个沉重端正,再看这个周先生,虽说装的人五人六,可这气质,怎么瞧怎么觉着像个骗子。 有旁的看见他大摇大摆的经过就忍不住嘀咕“这是不是个骗子”,落尽周先生耳朵里就是一个白眼儿。 装腔作势对着金管事儿的说道:“难怪你们这里不安生,看看这人,阳气就不足,阳气不足,人就刁钻不正,邪祟就容易上身。” 第25章 掏出来了什么东西 这话虽说是说给那个嚼舌头的听得,却偏偏就落进了乌又槐的耳朵里。 两相照面,金家管事儿的赶紧行礼招呼,介绍周先生这一项自然也少不得。 周先生瞧着乌又槐一个满身土气的糟老头子,想着也就只是因为活的年岁久了些才得了尊重。 所以并不多放在眼里,只赔笑一声“老先生好。”便说起自己的本事来。 乌又槐斜着眼睛听,瞧的金管事儿的满额头冒汗,不敢得罪那个又不敢得罪这个,干脆茬了个话题过去带着人往前走。 乌又槐看着他们半天,听着说是要往金黛家去,烟袋锅子直接敲了个小子过来,“去,给我跑个腿儿,跟你乌大爷说一声,老头子要去看热闹。” 说完一转身又往家走。这小子赶紧去报信儿,到了乌大爷的府上敲开角门。 看门的小厮通报回来还赏了几个钱让他买糖去。 府里头乌大爷正纳闷这乌又槐又看见什么热闹了,就听见有人来报说“金三爷找了个外头的先生来给破狼妖”。 “狼妖?” 乌大爷眉头一皱,“这又哪儿跑出来的狼妖?” 就听见乌家管事儿的也跟着进来,将金三爷在茶馆儿那场遭遇说了一遍。 乌大爷寻思了半晌才问:“你觉着,这个周先生的话,金三儿是真的信了?” 乌管事儿的也泛着嘀咕,说了一句“不能,这金乌镇的事儿,都在娘娘的辖制内,能有狼妖什么事儿啊?” 两个人正嘀咕着,听见外头又有人报,“张大夫来了。” 乌管事儿的说了声“知道了”,让人往后院领去,留下乌大爷一个坐在堂上寻思,又觉着百想不如一见,赶紧吩咐了人也要去看热闹。 这边儿金家管事儿的带了周先生往娘娘庙这边儿走,第一个就要去金黛家。 金黛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家里头一个睡着一个傻着,她还哪敢去河边儿上折腾,能在家还是在家了。 眼看皂角下去不少,可是衣服上的血迹就是不往下褪,金黛有些发愁。 衣服倒是还有,可这件也是好的,洗干净了补一补还能穿呢。 正好金家管事儿的带了周先生一行人到了跟前儿,不打招呼就直接进了院子。 周先生蹲下看着金黛手里头的湿衣裳,眼光又落在旁边儿一点儿的地方。 “小姑娘,这血洗不掉的,带着怨呢。” 金黛张张嘴,不认识这位身穿道袍的汉子,再看后头跟着的金管事儿的等几个年轻人,心下防备起来,站起身子就问:“你是谁,来干嘛?” 金管事儿的赶紧过来解释,“金黛,别怕,这是县城里来的周先生,来给你家解决事儿的。” 金黛再上上下下打量这位周先生,穿的倒是很像戏文里头说的那种绝世高人,可这相貌气度却不怎么靠谱,尤其那双眼睛,瞧着跟金管事儿的倒像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似的。 正犹豫着,就看见外头又进来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把乌大爷放了鸽子赶过来看热闹的乌又槐。 看见这几个都回头赶紧拱手作揖。 “别见怪,我老头子也想瞧瞧,毕竟这几个丫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们能好,老头子也就有脸去那边儿见她们爹娘了。” 周先生不明白,看金管事儿的,金管事儿的赶紧说,“这三个丫头爹娘死的早,都是邻里邻居帮衬着长大的。”又指着篱笆那边儿,“跟你说的金周氏就住她家隔壁。” 周先生故作姿态“哦”了一声,两手伸到背后交握,又不着急见人了。 “我先在这周围看看,这几户要是都出了事儿,大概就和风水有关系了。” 于是院前屋后迈着方步巡视,东戳西看比刚才那会儿可正经多了。 金黛凑到老槐叔跟前儿想问一句什么,被老槐叔摆手给拦下,“让他看看,这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说不准还真能解出来个门道呢。” 金家管事儿的赶紧称是,本来还怕乌又槐这等的气儿不顺,如今看他到还好也算松下心来。 就看那周先生饶了一圈儿才道:“怎么这么多槐树啊?” 金管事儿的没明白,再一看,才明白过来不是说这院子里头,而是说着周围路旁。 只道:“我们这儿槐叔长得好,不知不觉就都是了。” 周先生点头道:“这槐是木头鬼,可不就是聚阴气招鬼魂的东西,你们镇那边儿兴盛太平就是因为槐树少,这边儿总出事儿也就是因为槐树多。” 金管事儿的连忙点头“哦”了好几嗓子,再看老槐叔面色平平看不出来喜怒,又不敢多说造次。 只听见周先生继续说,“回头把树都砍了,这地儿就能好上不少。咱们再进去看看人。” 金管事儿的赶紧让金黛领着去看,金黛看乌又槐点头了才抹了抹手给带了进去。 外头的槐叔趁着风抖了两下树杈,轻轻说了一句“没事儿,晾他也活不到那时候”才跟着后脚进了屋子。 金黛见他进来了,这才松了手让金梅“好好听话。” 金梅正坐在床上,两只眼睛怯生生的看着这一屋子人,手抓不住金黛只得又拽着床上的褥子。她里头就是躺着的金秋,她觉得自己应该拦在这里不让他们碰见妹妹。 周先生凑过去一张脸仔仔细细的看了金梅好半天,又伸着脖子去看金秋,心中有些纳罕,突然问道:“外头那衣服是谁的?就带血的。” 金黛看看老槐叔,见他还是不阻止,于是才说道,“是我姐姐金梅的。” 金管事儿的赶紧问,“是昨天周婶子的血?” 金黛正犹豫着,老槐叔已经帮她说了。 “不是,那应该是金梅自己的,昨儿个下午周婶子又发了疯,跑过来拿剪子刺了她好几下。” 那周先生赶紧问道,“刺在哪里?可是掏出来了什么东西?” 这话听得金黛就是一个哆嗦,扭头看着乌又槐说不出话来。 乌又槐眯缝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这个周先生,便问:“先生什么意思?” 第26章 周先生还真不是个骗子 周先生赶紧笑道:“老人家不是修行人,看不出来也是自然,刚才那衣服上的血围了层怨气,所以凡人的法子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的。 刚在金黛姑娘又说这血是金梅姑娘的,可是我从这位金梅姑娘身上却没发现什么,所以自然要问问。” 乌又槐皱起了眉头,手摸上腰间的烟袋锅子把烟嘴儿叼进嘴里却没有点上。 沉吟半晌才道:“你是说这丫头身怀了六甲?” 这一句话振动不小,不光是金黛惊得捂住了嘴巴,就连旁边儿几个小子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实在是金梅还是个黄花闺女,这种事情说起来太过惊悚。 金管事儿的赶紧喝道:“老槐叔你糊涂了不是,这可是大事儿,话不能乱说的。” 却没想周先生已经点了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金管事儿的再看坐在床上一派天真痴傻的金梅已然不是一个眼神儿,张了嘴好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整话来,最后还得质问着金黛“这是怎么回事儿。” 金黛也纳闷呢,除了摇头竟然也是一脑门子雾水,一点儿子丑寅某都说不出来。 恰逢这时候沉婆子竟然也带着小丫头来看热闹,在路上遇见乌大爷并着张大夫一起到这儿。 也是不打招呼就进来,掀开帘子便道:“确是有了,我碍着这丫头的名声没好说出来,不想还真能让高人给撞破。” 周先生听这恭维赶紧自道“不敢”,看见进来的是个小丫头扶着的瞎老婆子,定了两下眼珠忽然心生出来点儿不对劲儿的感觉来。 再看看后头跟着的人,一位衣衫都是上等的自然应该是个和金三爷差不多的人物,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应该是那个随从,另一个身着布衣挎着个药箱,自然该是大夫。 乌大爷是拉着管事儿的一起来看热闹,沉婆子自然也是早得了信儿掐着时辰过来,至于张大夫,他只是想来看看周婶子,不成想直接被拉过来先看金梅了。 张大夫对这位周先生行了个礼,放下药箱道了一句“方便。” 其他人都明白意思,从屋里出来,金黛仍旧留在里面帮衬。 金黛这屋子小,于是干脆都堆在院子里说话。 金管事儿的开口就是埋怨乌又槐和沉婆子怎么昨儿个出了那么个大事儿都不说。 沉婆子只道:“事儿都了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让我一个老婆子到处宣扬一个姑娘的青白么?” 金管事儿的听了这话不吱声,只是捶胸跺脚的喊造孽。 又问老槐叔,“你们昨儿个巡夜也没出事儿?” 老槐叔这会儿才点起来烟袋,斜了他一眼道:“没出事儿,不过也没走完,折腾了一天了都哪儿来的精神,我们也不是铁打的啊。” 这会不光是金管事儿的,连乌大爷都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乌管事儿的赶紧开解, “也不怪老槐叔他们。这几个晚上出的事儿,还哪有人敢出来巡夜,光指着他们五个,也不是长久之计。 何况现在来了这么个有能耐的周先生,这事儿解决了,咱们镇子也就太平了,这夜自然也就不用巡了。” 乌大爷却还不死心,只道,“那更夫总有盯着的。” 金管事儿的干笑两声,“这都出了事儿了,哪儿还有更夫敢往这边儿来啊,也就在街里头那边儿转悠两下就罢。” 说这话的时候,正好金黛随着张大夫出来,金黛听见了忽然想起头晚上听见的梆子声,这会儿不好提,只得先搁下。 就听见张大夫对着几位说道:“金梅的确……但是经过这个伤,怕是以后都不能再有子嗣,既然如此,还请几位都保守了秘密,别再追究了。” 这话没人敢答应,都只瞧着乌大爷的态度,乌大爷又问了几句伤情,才知道周婶子那几剪子都是捅在了差不多一个位置,这目的,自然是为了她的肚子! 金黛眼圈儿已经红了,在旁边儿不言不语的抹泪,既恨不知道哪个天煞的男人欺负了姐姐,又恨姐姐不争气,怎么就敢做出这等事儿来,如今不光是丢了脸面,更是毁了整个下半辈子。 乌大爷问了一句“金黛,你可知道那男人是谁?” 金黛含着泪摇头,“我姐姐一向都在家里做女工刺绣补贴家用,都没怎么出去过,哪可能……” 乌又槐在旁搭腔,“金黛天天下地,怎么可能知道家里头的事儿。” 乌大爷听了才道:“那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出了个这个院子,不准再提起。” 几个全都答应是,周先生瞧了一眼金管事儿的,看他点头使眼色才也跟着答应了。 这会儿已经有人远远的过来瞧热闹,好在刚才那会儿说话也都压低了声儿,应该没有被旁人听去。 却在这时听见长长的一阵笑,声音诡异阴郁,听得人浑身难受。 都扭过去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周婶子不知道何时趴在了那篱笆上正盯着他们瞧呢。 因嘴里失去了舌头,说不出话来,只促狭着一双阴翳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咧开嘴笑着,嘴角还流淌出一丝的口涎。 金管事儿的赶紧跟周先生解释,“这就是周婶子。金周氏。” 周先生这才皱起了眉头,刚才那会儿不好的感觉还没那么明显,直到如今再看了周婶子,竟然心下生出来些许的冷意。 心道本来只以为是小事情,不想却这般蹊跷,再不端着架子装腔要银子,竟然真的开始计较起这事端有多严重了。 小丫头悄咪咪在沉婆子耳朵边儿上说话,除了她们两个,再无第三人能听见。 沉婆子一直闭着眼睛,忽然开口,“老婆子累了,给我找个凳子歇歇。” 小丫头子赶紧去搬凳子让她坐下,老槐叔也来蹭这条凳的一边儿跟着挤坐下来。 嗒口烟袋悄声跟沉婆子道:“这周先生还不至于一肚子稻草,看来有两把刷子。” 沉婆子点点头,“就是不知道金三爷肯拿多少报酬了。” 第27章 那个男的可能是谁 老槐叔嘿嘿嘿笑将起来,虽说不比周婶子那么渗人,可是听在耳朵里更让人感觉不舒服。 金管事儿的正和周先生商量,被这一乐给吸引过来注意,直问:“老槐叔你笑什么?” 乌又槐道:“没什么,就是不知道周先生还能在镇上呆多久”,说完伸开个懒腰望望天儿,直叹:“今儿个天儿真好,可惜老沉婆子你看不到。” 沉婆子却笑道:“我是看不到,可我知道,这天儿要下雨咯。” 于是叫小丫头扶自己起来,“咱们也走,没带伞,还是早点儿回家去。” 乌又槐听了也道:“我老头子家离得近,我就再多看会儿热闹。” 乌管事儿的却是拿不准,仰头看这青天白日的好天气,只问乌大爷的意思。 乌大爷没回答,只瞧着金管事儿的和周先生商量出个结果来。 就听见周先生说,“我这可是要搭上命的,不过为了这一方百姓,造福天下苍生,我愿意试一试。” 金管事儿的赶紧捧着说,心里却明白那都是银子作祟,虽然之前不明白自家老爷为何在出来时嘱咐他多少银子都照付。 如今再看这光景已经心下明了大概,就听见周先生指着篱笆上的周婶子道:“这老妇是被狼妖控制了才会做下那些混账事,如今我也没办法,只能等到把狼妖彻底收服才能彻底化解。 至于那屋里头的两个姑娘,一个应该是丢了魂魄,也可能是被那狼妖掳去,再说那个金梅应该是受到了惊吓,却和这狼妖是脱了干系的。” 金管事儿的听了,问道:“那这狼妖怎么收服,还得仰仗周先生了。” 周先生又自道一遍多么心为百姓才道:“这狼妖都已经能操控多人,惹事生非,而且又吸取了那么多人精魄,怕是不好对付,还得容我从长计议。” 金黛听得云里雾里,眼睛总是瞟着老槐叔,乌大爷也想听听乌又槐的看法。 可这老头子偏偏喜欢上了当闷声的葫芦,只抽烟袋,一点儿话儿都不肯透,非得周先生亲自过来问他如何才答应了一句“全凭先生处置,我一个没见过啥世面的老农,能有个啥见识。” 周先生干笑两声,就听见那边儿周婶子又笑开了,发出桀桀的动静儿,两只眼睛只看着自己,竟然好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周先生从怀里头掏出来两张符纸递给身边儿的一个年轻人,“把这个烧成灰儿活水给她喝下去,就能让她安静些。” 那年轻人接是接了,却不敢凑过去,只得扯着嗓子喊起金周安来,不成想金周安不在,只得咕哝着回来。 那张大夫看他这样儿就知道不甘不愿,善心又发了做,道:“还是我去,正好我也该去看看她的舌头。” 那年轻人听了欢喜,赶紧把符纸递过去说声“有劳”,张大夫过去了,乌又槐又怕真出什么意外,自告奋勇也跟了进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周婶子回来屋子,乌又槐不讲究,随便掏了个碗,从缸里头舀了碗水,就着自己的烟袋锅子把符纸点了,就扒开周婶子的嘴巴往里灌。 要不是张大夫看不下去夺过来,怕是周婶子能直接让这一碗水给呛死。 老槐叔没在意,在旁看着张大夫动作,隔了一会儿才抱怨,“金周安这小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他妈还在这儿疯着呢他就敢出去溜达。” 张大夫却还在为他辩护,“这一个家里头就他两个,又要照顾他妈又要谋生计,是难了些。” 乌又槐笑道:“张大夫你倒是心善。” 张大夫赶紧答应:“不敢,就是人人都有难处,总得互相体谅着些。” 乌又槐点点头,才道:“都说好人有好报,张大夫这么面慈心善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张大夫只当他是客套,道了声谢,收拾了药箱子。 在外头桌子上留了字条和房子并一副替换的药才离开。 乌又槐瞧着那上头工工整整的字迹,这才想起来一个问题——金周安识字么? 沉婆子说的真对,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儿,一下子就换了张脸,下起雨来。 张大夫怕是要被浇在路上了,乌又槐想着,干脆就坐在金周安的屋子里头躲雨。 那边儿乌大爷几个都被堵在了金黛家里,虽说不想招待金黛也是没辙,横竖家里头也没什么东西。 干脆连热水都不准备了,只坐在边儿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先生把金家管事儿的拉到一边儿问他金黛的情况。 从身世到传闻都问个一清二楚。金管事儿的还以为这狼妖是变成了金黛,正以为事情可算要有了着落,却听见周先生道:“这一家子都糟了殃,就她一个瞧着正常,这不才是最大的问题么?” 又问,“既然那金梅有个姘头,这金黛就安分?” 金管事儿的一听,这才想起来那个金周安,赶紧回说“这金黛可是泼辣的很,哪有人家的小子不长眼睛敢照亮,就只有隔壁那个周婶子的儿子多帮衬她些,之前再和她有些交集的就只有那个死了的乌翰生了。” 这个乌翰生周先生也知道,就是剩下一张皮的那个,还是因为和金黛起了口角,再想起那原因,遂问道:“和金梅的那个,会不会就是他?” 金管事儿的刚想否认又沉默下来,乌翰生偷看金梅洗澡才引来金黛咒骂,当时又没见金梅怎么生气…… 一个是没家没业的年轻男人,一个是没爹没娘却也该谈婚论嫁的丫头,这么一想竟然还真有些道理。 可是这会儿不好这么说,金管事儿的依旧把话题引回狼妖身上,问周先生要如何料理。 这周先生此时也没多好的法子,场面还是要装一装,于是干脆说要摆上祭坛,先看看能不能跟狼妖商量一下,不行再动手剿灭。 “这叫先礼后兵,况且上天也是有好生之德的,畜生也是有生命的,修行这么多年自然也要给它些机会。” 第28章 金周安到底喜欢谁 乌又槐坐在门口看外头的雨,这雨刚开始还是蒙蒙,后来愈来愈大竟然有转成瓢泼的势头。 又是估量不出到底何时才能停下,于是估摸着还是该回家去。 瞅了一眼那屋子里头,周婶子躺着的时候可比醒着的时候慈善多了,心道这会儿应该再生不出什么事端,于是干脆抬脚往家去。 虽说雨点儿大浇湿了衣服也不甚在意,迈着小方步可比被堵在金黛家里头没湿的那几个瞧着轻快多了。 乌大爷也是被困的难受,这里又没有茶水又没有饭菜,金黛那丫头不会来事儿不说,这会儿竟然只窝在里屋不出来了。 骂了一句“真没规矩。” 乌家管事儿的听见了也知道自家大爷是腻烦了,只得吩咐几个年轻的去弄雨伞蓑衣,又雇了小轿才把乌大爷请出来。 旁边儿的金家管事儿的和周先生也都沾了光,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再浩浩荡荡的走,金黛等他们走远了才出来外头忙活饭食。 金家管事儿的这回头才看见炊烟升起,骂了一句“真是没眼力见儿的,难怪家里头出事儿。” 这才回了金家带着周先生休息。 之后又淌着雨水去寻金三爷,把之前如何说了一遍。 金三爷听着一直没动静,盯了外头的雨好半天才叹了一声,“这雨也不知道多久才是个头儿。” 金管事儿的也跟着看天儿,估摸出一句“恐怕短不了。” 金三爷哀叹了一句“好好招待周先生”就把人给赶走了。 金管事儿的答应着下去,如今对自家老爷的打算竟然也横夺不出。 回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继续过日子,不想那些糟心事儿倒也安生。 他老婆不是乌金镇的人,只不过是后嫁来的,所以不姓金,也不姓乌,却姓了个李。 是个手脚麻利的好媳妇,只是一点让他糟心,就是对那个沉婆子太过信服了些,有事儿没事儿都往沉婆子那儿跑,好在沉婆子还不是个骗财惯了的,要不然恐怕这一辈子攒的家当都得给供奉出去。 再想想今天才来的那个周先生,有没有真本事不好说,可这银子却是肯定要搭出去了。 他老婆看他回来就叹气,便问:“这怎么了?回来就唉声叹气的,下雨不用出去跑还不好了?” 金管事儿的回了句“你懂什么”,他老婆又来了精神,“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我今天头午去了沉婆子那儿拜拜,她可早就知道今天咱们镇子上要来人了。” 金管事儿的这才有了点儿认真应付媳妇儿的态度,“这怎么说?” 金李氏便道:“这不是最近不太平么,我就想着求个平安,带着莲喜去拜拜。 就看见总跟着沉婆子的小丫头没在,问她干吗去了,沉婆子说有点儿事儿,让她出去了。 等我们拜过了,才看那下丫头回来,鬼鬼祟祟的进了屋里头跟沉婆子说悄悄话。 我就留心听了一句,说什么人跟着金三爷走了。 这不是就是已经知道了么。” 金家管事儿的点点头,又问:“你怎么又带莲喜去那地方?” “哎呦,那可是我的亲外甥女儿,我们姐妹都嫁在你们镇子上,可不就得互相照应照应么。 再说,莲喜本来是说给了金周安的,现在出了这多事儿,我可不得带她去拜拜,省的金黛那丫头再把咱们莲喜给害了。” 金管事儿的没言语,只说:“不行就退了,等我再帮她看个好的。” 这金李氏却不答应,“我们可不是也这么想的,可是莲喜那孩子偏偏就看上了那个金周安,真是,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把莲喜弄得死心塌地的。” “金周安不是惦记着金黛的么?” “呵!你都知道啦?可是莲喜那小妮子被迷了眼看不出来啊,偏说那是邻里邻居的兄妹情谊,还说那是那个金周安亲口对她说的。 我看啊,那就是那混小子逗搜着咱们姑娘玩儿呢。” 金李氏越说越气,从金周安又连带到男人身上,再推至金管事儿的身上。 金管事儿的不愿意跟她计较,出来屋子另找了个地方呆着,让小丫头子伺候着捶腿继续对着外头想事情。 只是这清净还没多大一会儿,就又有人嚷嚷开来,“莲喜掉河里了,奶奶你快去看看!” 这是有人朝着金李氏的屋子嚷嚷的,可是才进了院子已经扯着嗓子喊起来,金管事儿的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只得退了小丫头,赶着和媳妇儿一起去瞅瞅。 等到了地方才发觉,外甥女儿根本没多大事儿,无非是呛了几口水受了些惊吓。 有事儿的反而是金周安,为了救下莲喜摔断了条腿,刚请大夫给安置好,正在外头歇着呢。 金管事儿的瞅着金周安就不怎么顺眼,好一会儿才把自家媳妇拽到一边儿问,“这大雨泡天的,莲喜怎么和金周安混到一块儿去了?” 金李氏一心只顾着外甥女儿,哪里想起来这个,这么一说才又去质问莲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就和他碰上了?” 在一块儿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 莲喜她妈也知道这意思,赶紧说道:“还不是今儿个你带着莲喜去找沉婆子算算,我们莲喜听说沉婆子看见了水,于是就跑到河边儿上去砰砰运气。 没成想下了雨,那石头滑,就落了进去,要不是金周安过去遇见,我们莲喜这条命恐怕都得搭进去。” 金李氏一听这话,反而欣喜起来,直道“这不就是缘分了。” 莲喜在旁边儿听着,却是笑不出来,一扭头干脆趴在枕头上大哭了起来。 金李氏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却见姐姐一面安慰外甥女儿,一面让自己别说了。 隔了好一阵子才把人拉出来偷偷说道:“金周安不答应!莲喜都说了你救了我的命,我就要以身相许了,那小子不时抬举,直接当着人面儿给驳了!” 金李氏一听这话气得直哆嗦,转身就要来找金周安,却发现人已经走了。 第29章 也不是不能 “刚才大夫给看完,他就跟大夫一道走的”。 金李氏听着这话气得直拧紧了手里的绢子。 金管事儿的再过来问,却只得了一顿痛骂,成了个池子里头的金鱼,横遭了一顿无妄。 晚上上床睡觉的工夫都没落得安生,金李氏从回来就一直没断了她那张嘴。 金周安被骂了个臭够,镇上的男人被骂了个臭够,他金管事儿的自然也没能逃了去。 这回总算明白周婶子被拔了舌头的好处还,悻悻回了一句“行了,你忘了金周氏了?” 金李氏正骂的畅快,结果被这一句噎的那剩下的话没敢说出来,活生生又憋回肚子里去。 恶狠狠的瞪着自家丈夫半天,忽然啕嚎大哭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道:“你这个天煞的,我就算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啊,自从嫁了你们家,我哪儿一样儿不好,哪儿一样儿不和你意啦啊?你这么咒我,你……你……” 边说边四下里寻着东西,金管事儿的翻了个白眼儿干脆觉都不睡了,抱起自己的铺盖往书房去。 金李氏看这架势闹得更欢,拿起剪子又要自裁,却听见门外头金管事儿的说了一句“行了,睡”然后走远了。 金李氏自觉没趣儿,放下剪子自己坐在床上哭了半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都是自己这肚子闹得。 第二天虽然还下着雨,也收拾好了去找沉婆子。 那会儿沉婆子还没开张,小丫头以为今儿个雨大不会来人也没着急起来。 这会儿见着金李氏红肿着眼睛撑伞拍门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赶紧让进来等听清楚了才觉着这人是没事儿找事儿来的。 原来金李氏和金管事儿的日子过的一直不错,家道殷实不愁吃穿,因借了金三爷的光儿横行街里也是赚足了体面。 只有一件,她一直没能给金管事儿的家传宗。 金管事儿的没多说这事儿,更没为了这个休妻续弦,可是金李氏这心里头还是不落地。 她总觉得金管事儿的对自己不够尊重就是为了这个,若不然昨儿晚上看自己拿了剪子早该低头认错,而不是一声不响的去了书房。 沉婆子打了个哈欠,坐在椅子上听金李氏哭诉,闭着眼睛虽说看不出来有多耐烦,可是那微皱的嘴角也显示出来了。 只是这会儿金李氏正在伤心着,哪有心思观察这些,一心只想让沉婆子帮她生个儿子出来。 “退一万步,哪怕随便生出来一个也行啊,我也不用顶着个不能生的名声!” 说到此处触动了心弦,金李氏又哭成了个泪人,早上才浮上的胭脂水粉花成一团。 这才听见沉婆子答应了一句“也不是不能。” 这一下,如糟了馅饼落在了头上,金李氏赶紧抓起来沉婆子的老手跪在地上。 “沉婆子,沉婆子,你要是真能,我一定好好答谢你,我一定……” “别忙,先起来。” 沉婆子吩咐小丫头把人扶回凳子上坐好,才道:“可是这事儿要有危险,你可得想好了。” 金李氏一听这话,兴奋劲儿霎时落下去了半截,就听见沉婆子继续开口说道: “你也说了,县里头,城里头那些送子庙你听说过灵验的都走遍了,就是没求过咱们娘娘。 如今娘娘庙已经毁了,再想求也是不可能。 依我看,大概是你命中就无子,否则也不至于求了这么久还落得个空。 不过既然你非要这孩子,还求到我的头上来,我知道你对我一向心诚,也不忍心。 若想帮你,可就算是逆天改命了,不光我要承这因果,就是你自己也会有危险。” 金李氏忙问,“什么危险?” 沉婆子答道:“不好说,事情出来之前我也不敢定论,你还是回去细想想罢。” 说完起身回了去,只让小丫头陪着。 金李氏呆愣愣好半晌才磕磕绊绊走回家,好在雨下的大,眼睛里淌出来的水儿也看不出来。 只是大雨里头不打伞,本来就是一件蹊跷事儿。 家里的仆从看见了赶紧迎出来,“奶奶这是怎么了?” 金李氏却只摆手不答言,那仆从看了,赶紧吩咐下去准备热水,由平时就贴身的丫头服侍着入浴暖了身子,再端上来姜汤喝下去。 金李氏这才算回过魂儿来,旁人问什么她都不答,这时候就听见有人来回说,“姨奶奶来了。” 金李氏命人看茶,强撑着精神招待,等妹妹进了屋,才强颜笑道:“妹妹不在家里好生照顾莲喜,怎么来我这儿了?” 莲喜妈回道:“还说莲喜呢,我真是生了个孽障!” “啊?这又怎么了?” “昨儿个我不是跟你说,那个金周安不识好歹不答应么,我就想,她昨天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也该死了心了,谁知道她今天一早上起来,打扮的跟朵儿花似的,说要去照顾金周安! 你说说你说说,那一片儿多不安生,出了多少事儿了都啊,她还非要去,说什么就在这时候才能看出来她的一片真心! 这丫头,气死了我了快!” 金李氏听着妹妹絮絮叨叨,心里头却还在想着之前和沉婆子的那会儿。 看见妹妹断了言语似乎是在等着自己开口,便说道:“好歹你还有个闺女,我这想操这份儿心,得这么个孽障都没有。” 莲喜妈一听这话头不对,再看自家姐姐,这会儿才发现她脸色憔悴泛着青白,身上衣裳虽是鲜艳的颜色,可是配上这脸色,就更显得她眉间愁苦。 于是赶紧问:“姐姐,你这怎么了?是姐夫对你……” 这话不说全,金李氏却还是点了头,“昨儿个有些口角,他不顾我死活,就走了。” 说话间,泪又淌了下来,莲喜妈赶紧递过去帕子帮着拭泪,心下计算着自家姐姐这年纪却是大了,在不着急恐怕再难有子,于是也担着心起来。 “姐姐就没想想办法?找大夫给调调?” “怎么没想过,从打嫁进这门来,什么药,什么神没拜过?可是就是没用啊!” 第30章 金周安成了英雄 金李氏这话未落,眼泪珠子已经先滚了下来,赶紧拿帕子拭了,又有新的滚出来,看的人就心里头难受。 莲喜妈长叹了一声,又问,“沉婆子那边儿也没辙?你不是总说她灵验么?” 这话说到了金李氏痛处,抬头看了一眼丫头们都在外头候着,这才开了口,“我今天早上就去了,顶风冒雨的去求她,她说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是这……有危险。” 莲喜妈赶紧问:“什么危险?” 金李氏却只是摇头,隔了好半晌才开口,“她说我恐怕命中无子,这要孩子就算是逆天改命……” 莲喜妈听见如此,也不禁叹了声“女人命苦”,又说“就我当初生莲喜的时候不也是九死一生,当个宝贝似的养大了,如今却还不是要遭罪!” 边说边下泪来,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姐姐。 隔了好半晌,还是金李氏先收住了泪,“妹妹,别哭了,你跟我说莲喜又跑去金周安家了?这外头雨都没停,你怎么就能让她去呢?” 莲喜妈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我怎么可能不拦,可她听么,我让小丫头跟着,还带了个小厮过去。 你也知道,莲喜我是从小儿当成心肝儿肉宠大的,除了女工刺绣,哪舍得让她动一根手指头,如今……真是管不了了。” 金李氏把手按在妹妹的手背上,再续几句旁的家常便要留下吃饭。 莲喜妈想着不是外人也就答应了,正要传饭,又听见有人来找,两个人出来一看,是早上跟着莲喜一同出去的小厮。 莲喜妈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着急忙慌就问,听见他回说:“小姐才去就让那个金周安给赶回来了,现在正在家里又闹又哭,谁都止不住,请奶奶回去看看。” 姐妹二人听如此,哪里还有闲心吃饭,赶紧命人备了车赶过去。 果然就看见莲喜正在屋子里头撒泼,被褥枕头扔了一地,还有装饰的碎片。 两只眼睛肿的高高的,看见金李氏和妈妈回来就奔过来扑进怀里痛苦。 “妈,妈!他怎么能这样?!” 金李氏赶紧把随同的贤儿丫头叫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贤儿哪里敢隐瞒,直说“我们跟着小姐才到了金周安家门口,拍门要进去。 金周安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连屋都不让进,也不管小姐的脸面,只说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娶你,你别白费心思。” 金李氏听着就来气,又问道:“可是被什么人看见了?” 贤儿赶紧回说:“应该……没有。” 金李氏喝道:“什么叫应该,快说!” 贤儿这才扭扭捏捏说道:“好像金黛那边儿的窗户动了一下,到底是不是看见了我也不知道。” 金李氏点头让丫头下去,这才又转回屋里头安慰外甥女儿,“莲喜啊,你说你,从小你妈有多疼你,姨妈有多疼你,天上的月亮只要你想要都给你摘下来。可是你怎么就偏偏看上那个金周安了呢?!” 莲喜哭道:“姨妈,我也不知道,我,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想嫁给他。” 莲喜妈又问:“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你,你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怎么就……” 莲喜哭哭啼啼不说话,好半天才开口,“妈,姨娘,我跟你们说,你们别告诉外人。” 此话一出,两个女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左右人等全部遣散,才掰着莲喜的胳膊让她说清楚。 莲喜只得哭道:“头年,我去跟贤儿偷跑出去看灯,贤儿就要去方便,我没办法,就在边儿上等她。 晚上天黑,那地方又僻静,我,我就碰上了几个地痞要轻薄我,还是有个人路过把我给救了下来。 天太黑,我不知道他是谁,问了姓名才知道,他就是——” “金周安?” 不用往下说,金李氏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姑娘年纪小,一碰见一个能救她于水火的男子就把他当成了英雄。 莲喜妈也清楚,更是知道眼下是妾有意郎却无情,这再闹下去,甭说是莲喜自己的脸面,就是她也要在外头抬不起头来的。 “莲喜,娘知道了,以后你不许再去找他,是娘把你给宠坏了。” 莲喜不曾想到自己摊了牌却落得了这个结果,一时受不了连哭带喊,可她亲娘却像是狠了心似的。 吩咐人东西收拾了,又叫来贤儿吩咐道:“从现在起,谁都不准放小姐出去,给我看好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为你们试问!” 贤儿等几个赶紧跪下来答应。 莲喜妈这才和金李氏出来,对着准备好的饭菜竟是一筷子都下不去。 话未说出,眼泪又淌了下来,“姐姐,都说没孩子的盼孩子,有孩子的又操着这份儿心,我一直以为莲喜是听话的,谁能想到她还偷跑出去过,这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怎么活啊!” 金李氏看这妹妹如此,也吞咽不下去,又宽解半晌抽身去了。 路上就听见有女人在哭泣着说自家的丈夫要纳妾娶小好伤心,又听见有男人在骂‘还不是你一直不生’ …… 心下虚浮又淌出行泪来。 金管事儿的到家本来以为昨天的事儿都过去了,如今看自家媳妇仍是一脸闷闷,心下以为她还在气头上,问了几句才知道是那边儿莲喜又生出事来。 不宽慰也不去问候,径直回了自己书房,心里还算计着这周先生还如何处理。 自从雨下来之后这周先生就不动了,整日就在房间里吃饭睡觉,过的倒是比谁都滋润。 问起来就说得等雨停了才能作法。 再看看天儿,这雨一下就是五天。 虽说乌金镇有条河不至于发了洪灾,可是这连着下了五天也够受的,河面拓宽了有一半儿多,石头都淹在了水里头,原来充当桥的部分也是不能再走了。 金李氏正站在这河边儿发愣,她还没做下决定。 自己找了沉婆子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想过还有沉婆子主动来找自己的这么一天。 第31章 她是母亲,她也能帮你成为母亲 五天连绵的雨水终于下够了,把太阳给放了出来,也带来了沉婆子的消息。 还是她身边儿上的小丫头来传的话儿,屏退了旁人跟金李氏说,“女人生来就危险多,怀胎有危险,生胎还有危险,若是夫人下定了决心就通知一声,到河边儿上求子。 正好刚下过大雨河水丰沛,若是过了两天这水下去了,可就没这么好的时候了。” 金李氏也不明白求子和这河水有什么关系。 有乌金镇起这河就已经在了,除了之前沉婆子来这里招过落在这水里头魂魄在也没听见过关于它的事迹。 甭说是什么传闻,就连水鬼都没听见过。 所以,‘这种地方真的能让我怀孕?’ 金李氏觉得颇为不可思议,也不敢相信,更无法预计到在这片河水里头能生出来什么危险。 犹犹豫豫就生出来一声叹息,看见远远有几个孩子搭伴儿来河边儿戏水,都是十来岁的小伙子,个头参差不齐。 各个脱得赤条条的只围了一条遮羞,看见金李氏过来招呼一声好又钻进水里头。 活泼又快乐。 金李氏看着不自觉弯起眉眼噙上一抹子笑意,阴霾忽然退散,犹豫不定的时间突然间有了答案…… 还是河边儿上,沉婆子有丫头扶着最后问了一遍金李氏,“你决定了?” 金李氏答道:“决定了。” 那语气里头带着坚定,也带着幸福的期盼,沉婆子没言语,从河里舀了一碗水出来,指头在上面比比划划嘴里念着不知名的咒语,然后把水碗递给金李氏让她喝下去。 “这就完了?” 金李氏不敢相信,没有繁琐的筹备,更没有大张旗鼓的法事,只是一碗水就可以解决长久以来的诉求。 之前无数次参拜,无数碗苦的让人恶心的汤药瞬间都成了笑话。 沉婆子点头,“你别小看这条河水,它养育了咱们乌金镇的人,也养育了它流经的所有地方的人。 她是母亲,她也能帮你成为母亲。” 她是母亲,她也能帮你成为母亲。 金李氏觉着这话有深意,她就记住了,在舌尖儿里头滚来滚去的念叨。 金管事儿的再回来看自己的婆娘,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面色潮红,眼里头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幸福。 这种表情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了?那还得追溯到年轻时候刚入了洞房那一阵子。 金李氏的脾气也好了起来,看见金管事儿的洒了一汪秋水过来,替换了抱怨和谩骂。 这一宿,金管事儿的从书房搬回了金李氏的屋子。 云开雾散,周先生也得开始劳动起来,脱下灰色的袍子换上明黄色的道袍,那一身的行头竟然都看着还新。 “虽然是用久了的,可是我都好好的保护着呢。” 周先生得意极了,在娘娘庙那片废墟上选定了位置,让人布置下去。 乌大爷、金三爷、两家的管事儿的并着老槐叔和沉婆子都来了,都来瞧瞧这位远道而来的周先生的本事。 金黛也来了,因为金梅嚷嚷着非要过来看,不得已只能把金秋托付给因为摔断了腿待在家里的金周安。 乌又槐问了金黛金周安怎么样了,金黛回了一句“挺好的”便没再多说。 乌又槐瞧着这丫头的神色里头透着一星半点儿的忧郁并不往心里去,家里接连着事儿,够她受得了。 金管事儿的忽然跑到他们这边儿来问乌又槐,“老槐叔,你说这在娘娘的地盘儿上做法事……会不会出事儿啊?” 乌又槐反问了他一句“你说呢?” 金管事儿的悻悻回去,也不知道在金三爷的耳朵边儿上嘀咕什么,就看见金三爷往他们这边儿瞄了一眼又盯回周先生那儿去了。 沉婆子忽然开了口,“要不要打个赌?” 乌又槐来了兴致,“赌什么?” “就赌这位周先生能不能活到法事结束。” 乌又槐“嘶”了一声,计较起来,不着急给答案先问旁边儿的金黛道:“丫头你觉着呢?” 金黛哪里敢说这个,赶忙摇头摆手往后躲,不想金梅却积极地狠。 脑袋伸过来越过金黛,笑嘻嘻的咧开嘴巴,“活不成,活不成。” 说完这话竟然直接拍着手蹦蹦跳跳到了周先生跟前儿去,围着他蹦来跳去嘴里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周先生铁青着脸直叫晦气,金黛赶紧跑过去把人领回来,这功夫乌又槐已经有了答案,跟沉婆子说,“我赌活不过。” 沉婆子冷哼一声,“你这是作弊,你那是金梅说的。” 乌又槐可不管那些,反正他够老,脸皮也够厚,只说,“我说了,沉婆子你呢?” 沉婆子冷哼一声没言语,她身旁的小丫头知道这意思就是定了这位周先生一定活不过这场法事结束。 心里头帮他点了根蜡,面上却是连点儿同情的颜色都没有。 跟在沉婆婆身边儿,她早就见惯了一些事情,也看多了因果轮回,世人看中的那些她反而都能看淡些,就比如现在活蹦乱跳祭天祭地的周先生。 虽然知道他是真心诚意想把乌金镇狼妖的事情解决了,也知道那些动作中有些夸张无用多半都是为了做给看热闹的那些人看。 在自己眼里都是些如猴子一般的戏耍把式,可是心里头还是憋不住唏嘘,只觉得这周先生如今已经死了,只有一个壳子在那里招摇。 可这事儿只她一个心里头清楚,周围那些无不惊叹赞赏,甚至还有人说,“这比沉婆子像样儿多了!” 小丫头没忍住握着帕子轻笑,沉婆子感觉到轻拍她手背一下,“严肃点儿,要尊重。” 小丫头赶紧答应了“是”。 继续屏气凝神,看周先生摇铃挥剑,口中念念有词竟是让那狼妖快快现身! 小丫头看着架势颇为陌生,这会儿不想旁的只仔细看。 本来如水洗过的蓝霎时阴沉下来,乌云没有却狂风骤起,卷起来好几从的旋风,直让整个娘娘庙附近的柳树的摇摆起来。 温度骤然下降。 第32章 娘娘出现 “狼妖快现身!” 周先生大吼一声,长长的桃木剑直指身后。 乌金镇的人都知道,那方向,正是原来供奉娘娘的位置。 再看周先生这脚底下,可不就是荷花池子那块儿,被废墟填了个实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雨下的把泥土都给冲了进去。 竟然只以为是堆砌的乱石,几乎分辩不出来那曾经的沟壑。 金梅笑嘻嘻的拍拍手,“狼妖要来了,狼妖要来了。” 金黛赶紧拽她收声。 周先生瞪了半刻见除了那一个丫头给自己捧场竟然什么都未发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遂又喝了一嗓子出来。 这一下却是天地变色,比刚才那架势竟然不可同日而语。 连周先生自己都差点儿被吓得失了沉稳。 好在剑还在手,蜡烛上的火苗儿也不曾熄灭,周先生只道这是狼妖厉害,大概自己还要费一番功夫,却不想破空之中竟然传出来一声女音。 “放肆!” 乌又槐赶紧踏出半步把金黛金梅等拦在后头,沉婆子也把小丫头拽到身后头。 那边儿乌大爷金三爷几个都已经乱了章法,想逃想躲都觉得无处,最后只能蔫呆呆站在原处直瞅着空荡荡一片不敢错眼。 周先生此时咬紧了牙关,知道能不能立威都在这一刻,便鼓足了底气喊回去。 “大胆妖孽,竟然赶在你周爷爷面前装腔作势,你作恶多端还不快快现行,知错悔改或许我还能度化与你,若是不从,就只能烟飞破灭!” 破空之中那女音又开了口,只是没甚言辞,竟只是憨笑。 周先生点了把符纸抛洒出去,那一串符纸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又下落到地,烧是烧了,却不见半点儿效果。 那几从旋风也停了下来,一时间针落有声,风不吹草亦不动。 周先生眯缝起眼睛迈开步子,左右堤防生怕出来什么变故,心里却开始纳罕着到底是不是狼妖作祟,鼻子细细的嗅着竟然闻不见一丁点儿的妖气。 回身转了个圈儿,从近处的空白再到远观的一众人等,凝神一一探看竟然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忽然,他注意到一直在给自己捧场的那个痴呆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那个沉婆子的身边儿,食指偷偷指着她做了个口型。 周先生正想分辨,只觉得脚底下一空,竟是整个人都掉了下去,周围一片惊呼他都听不真切,却忽然明白了那痴呆丫头那嘴里说的是什么。 “她要你死。” 金梅说的就是这句话。 最后的最后,周先生想起自己只身在山间赶路。 那是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大概因为鲜少有人行走,稍不注意就要分辨不出脚下的路。 他是个行脚的游人,所以全不在乎这个。 四海为家,靠着算命驱邪混口饭吃,早年出师的时候师傅就叮嘱过,“你还是个半吊子,不可太过张狂。” 可惜他那时候年轻气盛,没听。 再后来经过几年历练,他也经历过些凶险,几次游走于生死边线差一点儿就丢了性命。 本以为能助长他虚怀若谷的气度,可惜他没看出来自己应该勤加历练,却发觉这世上骗子居多,有真本事的少之又少。 于是在那个无人的几乎全部隐没在杂草中的小路上,看见一只黄皮子朝着自己磕头下跪说闹狼妖的时候他就答应着跟着来了。 一来因为囊中羞涩二来他是真的想救一救这天下的苍生。 却不想,狼妖是假,娘娘才是真。 眼跟前这个女人明明只有一个不成人形的轮廓,可是他就是知道她是个女人,因为那破空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同时,自己鼻尖儿周围萦绕着的这股子恶臭也是她发出来的。 “你是谁?” 桃木剑紧紧握在手里,周先生知道自己道行不够,力量不及,可是他还是不肯撒手就范。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非要出师时候师傅眼里头的无奈和不放心。如今那双眼睛却出现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不是眼睛该在的地方,却是一个角落里,若不是巧然发觉他都要错过了。 “这双眼睛对你来说很重要?还是它的主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那个女音问。 周先生不答,只把剑又往前胸靠了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娘娘,他们都这么叫我,供奉我,又抛弃我。” 周先生皱起了眉头,他回忆之前金管事儿的跟自己说的一切,可那里头都没有娘娘这么个人或者是神。 “这里是我的地方,他们叫这里娘娘庙。” 女音温和,带着回忆美好曾经的笑。 周先生却是心里头打着鼓,他自然也不知道这里是娘娘庙,即便是祭台都安置妥当,那些人面有虑色他都没想过是这一层。 心下忽然开朗,结合那小丫头的最后一句,竟是这帮人诚心要那他祭了这位娘娘。 “可是为什么?你说他们供奉你,崇拜你,最后为什么还要抛弃你?” 周先生问道,他现在反而不怕了,横竖都是一死,那么他就要死个明白。 “因为我无法逆天啊。” 娘娘笑道,可是周先生觉得他在哭,本来应该是眼睛的位置看不见眼睛,却是手指头或者别的什么的,像是触手,在胡乱伸展搅动。 单看应该是让人恶心的,可是生长在这副身体上就让人觉得理所应当的自然,恶心,或者恐怖,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确实都没什么意义。 娘娘并不打算像个怨妇似的诉说什么前尘过往,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一切都已经注定,既然是天意如此便无可厚非,只是如今,她并不想承受。 “你还想活么?” 周先生自然是想,然而他不相信这位娘娘真的会放自己回去,因问,“你要我做什么?” 娘娘发出欣赏的笑来,“和聪明人打交道通常都是愉悦的,如果当初那些人如你这般聪明大概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顿了一顿,才又接道:“我只让你保护一个人。” “谁?” “金黛。” 第33章 周先生就是金门 周先生回忆起那个叫做金黛的姑娘,又黑又瘦又小,看起来明明不甚强壮却总是瞪着一双杏眼怒气冲冲的,看似不怎么言语,可是对谁的防备都极重,不是为了她自己,确是为了她身后的那一双姐妹。 “她有什么特别?”周先生问。 娘娘却没有给出答案,只等着他说个“不”字或者是个“好”字。 周先生明白自己这是没有第二条路的,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小丫头便能有一线生机总是个好买卖。 于是点头答应,又问:“我要保她到什么时候?谁会害她?” 娘娘亦不答言,只是把他放进了更深处的地方,等到周先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已经恢复湛蓝颜色,风和日丽,竟是一片安宁。 乌又槐抽起了烟袋锅子,“想不到下去个周先生,竟然还能换出个人来。” 沉婆子也在旁应和,“可不是么,谁能想到一直出去办事儿的金门竟然会从这池子里头冒出来呢。” 原来当初在场的都只看见周先生脚底下的地里头开了个缝儿,活像张开了一口大嘴把他吞了下去,之后更是所有的烂砖烂瓦都跟着一同沉的看不到底儿。 本以为这就是结果,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清清灵灵重新填满了这片池子,最后升起来的便是这个金门——金周安的爹,周婶子的丈夫。 “这可有意思了”,沉婆子笑眯眯的,听见那边儿人喊着"金门醒了",自觉更没有什么有趣儿的,先一步退场也可,便扶着小丫头悄无声息的回去。 金黛一直牵着金梅的手在旁边儿看着,见沉婆子要走送了一声,眼睛却还是瞧着那边儿。 乌又槐不让她往前头靠,再者还得顾及着金梅,她也不可能冒冒失失的过去。 倒是金梅对那边儿性趣十足,拽着金黛的手就要往那边儿瞧热闹去。 金黛怎么劝她都不肯听,最后呜呜咽咽的着了急,干脆把金黛的手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趁她吃疼的档口赶紧窜了出去。 金黛顾不上手疼,赶紧追过去,这也就凑到了金门跟前儿。 这周先生醒了一句话都不曾说,恍恍惚惚听见人喊他的名字,不再是周先生,却是金门。 再抬手细看,果然这副身子已然不是原来那副,爬着蹭到那池子边儿上,清凌凌的水里头的倒影是个不相识的汉子,身材却是比自己原来的魁梧些,脸庞也比从前的自己憨厚不少。 “我是金门?” 周先生问,这一开口,声音都是变了的。 旁边儿的赶紧搭茬,“可不是,你就是金门,你怎么从那池子里头冒出来了?你不是出门办事儿去了么?” 周先生不知道着金门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不敢乱答,只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看周围,金梅那个疯丫头钻了个空儿,探出来身子脸离得他极近,一双漆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 嘴角流淌下来一丝津液,笑嘻嘻的嘴里咿咿吖吖说着不明不白的话语。 周先生微微愣神儿,金梅就被金黛拽了回去,还连声道着“对不起。” 周先生摆摆手回了个“没事儿”,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举手作揖道:“各位老乡,我实在是记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既然你们知道我是金门,能不能给我指条明路,告诉我家在何处,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乌又槐在远处眯缝起眼睛,这个金门却是金门,只是做派上,倒和那个金周安有些相像。 心道了个“真有意思”,抬步上前拨开众人,自荐道:“跟老头子走,咱们邻里邻居的什么都方便。” 又叫金黛领着金梅一起回去,摆摆手让人都散了自个儿带着这三个走。 金梅这一路上就没断了在金门周围绕和,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激起了她的兴趣,就连到了家门口都不愿意回去,只想跟着金门走。 金黛不知道原因,却也不能纵容她,跟老槐树打了声招呼死活把人拽回家,甚至门都关了还能听见金梅不乐意的吵嚷。 周先生看着,问了一句“这位老槐叔,那女孩儿是不是……” 乌又槐没否认,食指在太阳穴旁边儿画了个圈儿,“头几天出事儿给吓的,之后脑子就不太好使了,可怜了这金黛,妹妹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姐姐又糟了这个祸。” 周先生心里明白,却还要装作才刚知道一般,唏嘘一阵又问,“这妹妹怎么躺在床上,是有残疾?” 乌又槐摇头道:“不是,也是前一阵的事端惹出来的,你回家了也就知道了。” 说着已经拍了门,金周安拄着条拐杖踉踉跄跄出来,开门见着老槐叔不显,见到金门却是一愣。 叫了一声“爹”直把周先生也给叫楞了。 缓了半天神儿才指着金周安问乌又槐道:“老槐叔,这……是我儿子?” 乌又槐点点头,“对,他是你儿子,后头跟着的那个是你老婆。我和金黛都是你邻居,我叫乌又槐,那三姐妹从上到下分辨是金梅金黛和金秋。” 说完这话,乌又槐转身就要走,却被金周安和金门同时拉住,就连站在金周安身后的周婶子都哎哎呀呀的不让他去。 四个人围了张桌子坐着,还是金周安一瘸一拐的给端的水,至于金门这个当家的,一点儿自觉都没有。 周婶子听了乌又槐说完经过,两只手拽着金门眼泪直流,因说不出话来,记得只能比比划划。 金周安却不肯给她解释,虽然知道她是埋怨都是金黛那边儿害了她也不搭腔,跟老槐树口径差不多,都说是那邪祟闹得。 周先生这会儿人生地不熟,更是不敢造次,无论周婶子怎么拽他,都只把一句“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当成护身符。 跟着乌又槐又是道谢又是唏嘘,连说了不少好话才和金周安一起把人送出去。 从此安顿下来守着老婆孩子好过日子,其余事情一概不提。 第34章 金管事儿家的有喜了 却说自从那周先生下了地底,金乌镇竟然真真的太平起来。 天好水好人也好,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甚至金三爷还得意洋洋的说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一连叨咕了好几回他自己造福了整个金乌镇,却止口不提把周先生葬送进去那档子的事儿。 这日亦是此种做派,却见金管事儿的不似往日活分,竟只坐在台阶那儿暗自唉声叹气。 金三爷看不过去,屈尊降贵都坐到他身边儿了竟然也没有被发现。 于是干脆拍上他的肩膀高声叫了一句“管事儿的!” 金管事儿的这才惊觉有人,更是才发觉是自家主子金三爷,赶紧要起身打千儿就被按了回去。 “怎么着了你,愁眉苦脸的,是和你家那婆子闹别扭了?” 金管事儿的抬起头来,像是噎了一只苍蝇,张开嘴又低下头,拍着大腿长叹一声,“老爷,您就别打趣我了,烦着呢。” 金三爷瞧他这模样憋不住乐,只道,“那就说给爷听听,有爷给你做主呢。” 金管事儿的张了张嘴却仍旧犹豫不定,却在这时恰有个仆从叫金权的来找金三爷回事儿,看见金管事儿的也在,赶紧举手道喜,“管事儿的好福气,恭喜恭喜。” 金三爷不明白这闹的是哪一出,那金管事儿的却是更加愁苦了脸,摇头摆手,“别,别说喜,我受不住。” 金权看他这态度便是一愣,都是在外头行走惯了的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些缘由,于是全当刚才那茬没有,直接跟金三爷回起话来。 原来眼看就要到了八月十五,正是家家都要团圆过节的日子,今年又逢了那些个事儿,所以乌家大爷那边儿想商量个彩头,好让全镇子的人都热闹热闹,也去去这股子晦气。 金三爷一听就叫了个“好!” 金管事儿的也趁这会子整饬好了精神,从旁撺掇,接了金三爷的吩咐跟着出去找乌家管事儿的合计操办。 这个金权却被留了下来,金三爷可是还没忘了问刚才那一出到底怎么回事儿。 金权看金管事儿的人影都看不见才告诉道,“金管事儿的老婆金李氏有喜了,” 金三爷一听就越发诧异,说:“这不是好事儿么,管事儿的这么多年都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我都替他着急,这都怀上了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的呢。” 金权不敢造次言语,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回头去忙活自己的。独留金三爷一个还在这儿琢磨。 回屋子看见了自己的老婆,不觉也把这件事儿叨咕了一遍,金三爷的老婆听了这话,正也纳罕,却听见自己的奶娘柳婆子道:“老爷奶奶不知道,这金管事儿的家有说道。” 两个人赶紧请她说个详细,就听见柳婆子继续说道:“早年金管事儿刚出生的时候就拿去算过八字庚帖的,还是沉婆子给算的呢,说他一生平安富贵,没什么大曲折,只有一样不足,就是膝下无子也无女,是个孤老的命格。” 金三爷的老婆一听就问,“沉婆子说话一向准,就没想过什么法子?” 柳婆子回道:“怎么没想过,当时金管事儿的娘说找沉婆子帮衬着破破,又在外头巡了不少师傅,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认命了。 这不从外头娶了个金李氏,家里公婆对她都极好,就算一直无所出都不曾嫌弃休了,就是为了这个。” 金三爷点点头,就听自己老婆又说,“不是说人只要多行善修德,有些不是也能改的么,要不就是……” 柳婆子听到此处忍不住用手绢儿掩了嘴笑,碍于金三爷在场又不便多说,忽然听得金三爷问了一句“沉婆子多大年岁了?” 两个女人相视一回,竟然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再回忆一下金管事儿的年纪,沉婆子那形象,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转了个话题说上别的事儿去了。 金三爷没言语,出来屋子,忽然想起来那几日连天下雨,闲下来和周先生说话的时候那周先生问了一回:“你们这里那个沉婆子是什么出身,供奉的到底是什么啊?” 当时金三爷不知道答案,更纳闷周先生怎么忽然问起来这个,那周先生没答言,只是一直像是有什么心事儿一般,如今再回忆起来,竟然可能是那时候周先生就看出来些蹊跷。 再联想起这周先生到底是为了他们金乌镇才葬送了性命,于心不忍于是唤来个小厮,告诉他回头弄点儿元宝纸钱去给周先生烧一些。 就听小厮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老爷,去哪儿烧啊?” 金三爷没多想,只说:“当然是人在哪里没的就在哪儿烧了!” 那小厮听着打了个哆嗦,想辩解却没能抓住金三爷的脚后跟。 金权过来支银子,除了准备和乌家一起准备八月十五的还要给沉婆子一份。 金三爷因问:“咱们什么时候和沉婆子有钱了?” 金权赶紧答应,“年年逢年过节都要给沉婆子供奉的,只是今年沉婆子说出来事儿还要做场法事,所以要多支一些,问过奶奶,奶奶说手里头紧,让从您这里要。” 金三爷又问,“就不能等等,眼看着今年这租子上来就有钱了,不行先去当点儿东西。” 金权答应一声只得又去回奶奶,这小厮在旁边儿扭扭捏捏的金三爷看不惯,直接道:“你也跟他去支银子。” 那小厮答应着,和金权一路过去,愁眉苦脸的就跟金权抱怨,“权哥,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那地方去烧纸钱,给我三个胆子我都不敢啊。” 金权听了这话一乐,给他出了个主意,“正好沉婆子就在金管事儿的家里,你去找她,求她看看能不能带你一程,省的你自己哭都没地儿找去。” 这小厮如听了个大便宜,赶紧支了点儿银子就往金管事儿的家去。 没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一片,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看见里头出来个丫头,端了盆水直接扬洒在门槛儿那里,上头竟然飘着红黑两色。 第35章 孩子保住了 这小厮见了,本想躲着些,可是眼看人就要进去了再找又觉得麻烦,赶紧上前抓住了问, “这位姐姐,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沉婆子在没在里头?” 这丫头不是别人,就是往常一直跟在沉婆子身边儿的丫头,看这小厮眼生,便问,“你是谁?找我婆婆有什么事儿?” 小厮赶紧答应,“我是金三爷家的,三爷嘱咐让给周先生烧点儿纸钱元宝,让我去娘娘庙那里烧,我听说婆婆要去做法事,就想……” 小丫头听了这话便道:“你跟我进来,等着会儿我去跟婆婆说。” 小厮感激跟在她身后头进来,一路见人问好,等到了屋子外头,小丫头却不让他进去,只叫在窗外头等。 小厮听话,就听见屋里头一个女人哭嚎道:“金鲲!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我是要定了的!” 金鲲,就是这金管事儿的名姓,可是惯常都叫他管事儿的,所以这小厮听了只觉得纳罕,不知道这到底是谁在骂着谁。 原来这金管事儿的自从知道自己的老婆怀了喜,这颗心就一直围着自家婆娘的肚子转悠。 悄悄着人去找了个准成的大夫给弄了一副药来一直存在手心里,只是一直没下个定论用还是不用。 今儿个一路办事儿一路就有道喜的,才发觉竟是上上下下的全都知道了。 本来这并无什么,偏偏他心里本就挂念,又远远的瞧见了沉婆子,陈年旧事涌上心头,干脆一鼓作气掏了出来,骗金李氏说这是自己给寻的安胎滋补的汤药让她熬了喝下去。 金李氏接过药包,一心只寻思着自从有了六甲,这金鲲就会体贴人了,满心只有欢喜哪能想到自己接手的却是包虎狼药,赶紧让人去熬上喝下去。 可是这药喝进去了,却是腹痛不止,寻了大夫过来,才听说这并不是安胎保养的方子,如今已经无力回天,只让金李氏多多保重。 金李氏听了这话啕嚎不止,一面骂着金管事儿的,一面慌了手脚,恰逢沉婆子带着小丫头来金家拿供奉。 听见这话赶紧过来,又活了一道方子给灌下去,这才算是力挽狂澜保住了这个胎儿。 虽说这孩子是保住了,可是金李氏哪里能把这事儿当没有发生过。 叫人招来了金管事儿的,顾不得有外人在还要顾着体面,摔砸打咬就是哭闹不止。 金管事儿的没辙,如今正在屋子角落里站着默不作声。 金李氏抓着沉婆子继续哭诉,时不时仍要砸个东西过去才能消解气焰。 小厮站在窗户外头听见的就是这一会儿子的话。 小厮哪里明白这些,只在外头支棱着耳朵听,又不敢多问,寻了个不碍人的地儿安安静静的候着。 就听见那句话之后里面又是一阵嚎哭。 金李氏已经哭得发抽,帕子不知道换过了几个,刚才丫头倒出去的那盆子水里头可还有她孩子的血呢。 想起来心里头就抽抽的疼,哭喊道:“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原来我以为是我不生,不想是你一直在这儿做法!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说着又撇了一个茶壶出去。金管事儿的躲了,那茶壶直接落在地上成了无用的碎瓷。 沉婆子安慰她说,“这其实也怪我,当初金管事儿的爹妈来找我给他看看庚帖,我看了,才知道他命中是无儿无女的。 他爹妈原也哭着求我能不能做个法儿,可是我那时候道行浅,又没有机缘,就把这事儿给搁下了。 如今却有了机缘,我想着既然有了这个因果,就是老天爷赏的,帮了你们一把,却不想惹出来这个事端。” 金李氏抓着沉婆子的手,指着金管事儿的吼道:“你听见了,这是机缘,这是老天赏的,你还……你还……” 金管事儿的不敢多辩,只一个劲儿的赔礼认错,说自己胆小,说自己心多,到最后跪倒在床边儿上扇着自己的嘴巴才算把这件事儿给过去了。 小厮在原处听着,往外头一瞧,这会儿门开着,也不知道刚才那水里头到底是什么,吸引来好几只野狗围着舔食,登时惊出来一身鸡皮疙瘩。 等沉婆子好容易安顿好了出来,他只急匆匆把金三爷吩咐的告诉了,至于刚才在窗户外头听见的,只字都不敢提。 沉婆子掀开眼皮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小厮,问了一句“你几岁了?” 小厮不明这是如何,只答了一句“十三。” 沉婆子这才又把眼睛闭了,告诉他,“把东西都准备好里等着,我还得进去府里头一趟,你就在门口等着我,一会儿咱们就把事儿给办了。” 小厮听了赶紧答应,自去准备元宝纸钱。 这边儿沉婆子进来金三爷的府上,却不是去寻金三爷,只到太太房里头坐着说话。 原来金三爷家里也有个女儿,名唤巧儿,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 金家奶奶就招了沉婆子来想给算算哪一家的公子更合适一些,不想沉婆子拿过庚帖看了却说“还是要再等一等,明年彻底太平了再寻良婿也不迟。” 边上柳婆子听见了,问了一嘴,“这是说这事儿还没过去?” 沉婆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天地造化我一个凡人也不知道。” 本来喜气洋洋准备着过节的人又蒙上一层愁苦。 金黛经过这一阵子已经适应下来,金秋一直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的比金梅还好伺候。 她也问过老槐叔和沉婆子,可是他两个都摇头不语。 虽说之前沉婆子说过可以去山里头招魂试试,可是如今事务繁多,沉婆子不肯,她去求了也是没有用。 好几次金黛都憋不住去求老槐叔,老槐叔却也只是摇头说“时候没到,谁都没用。” 金黛闹不明白这时候是什么时候,只能干等着,日子长久了竟然也不那么着急。 守着一个傻姐姐,一个假死了的妹妹,竟然觉得比从前还轻松些。 眼看就要到八月十五,金黛拾掇好了她两个歇息,自己看天还早就又想去看看娘娘。 第36章 我们跑不掉 虽说娘娘庙已经塌了,又发生过那么些个可怕的事儿,可是金黛却还是不怕那里,偶尔还会去瞅瞅,既不声张,也不求什么,只是坐在那池子边儿上呆上一会儿,就觉得像是回了家一般。 而且今天,她格外想去。 拿了个盆子里头装了两三件衣裳,金黛拍开隔壁金周安家的门请金门父子帮着照看下自己的姐妹就往外去。 自从金门回来以后,许是没有周婶子了那个灵活的舌头的缘故,两家人竟然关系日渐相好起来。 金黛帮着金周安家洗衣服做饭,金周安和金门帮衬着她看家顾地,竟过的越来越像是一家了。 有时候老槐叔还会打趣儿,“直接让周安和金黛成亲,成了一家人得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金周安都只是傻笑着看金黛,金黛低下头去,可金门一直没给个准话,他们两个就谁都不能太大胆。 想起金周安,金黛觉得自己的脸上就开始发烫,甩甩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都忘记。 绕了个远先把盆子放在洗衣服的地儿就偷跑去了娘娘庙。 头一阵子的事儿出来之后,所有人都避讳着那里,别说是去,就是看见人过去恐怕都得吓得心惊胆战。 金黛不想再给家里头添负担,于是一路上都避着人,等到了娘娘庙跟前儿,看见那荷花池子边儿上站了几个人也不敢过去打招呼,干脆躲在一颗粗壮的老槐树后头盯着。 前头有两颗柳树交错的垂着枝条,就算她出来一点儿也不怕人发现。 沉婆子这次来娘娘庙,只带了小丫头和那个小厮,一路上又都在叮嘱他不要跟别人乱说话。 “这是为了保咱们镇子平安做的法事,所以得安静,也得秘密着。” 那小厮本来就一颗心悬的胆战心惊,虽然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可是因为全都要仰仗着沉婆子,自然是言听计从。 一路上闷着头不言不语,只抱着个包袱默默跟着,尾随沉婆子和丫头二人一路跟来了娘娘庙这里。 等到了地方,又听着沉婆子的丰富搭起祭台来,都是纸扎的,倒也方便,只是都弄完了也没看见上头通常该摆放的瓜果糕饼之类,再看沉婆子,一直坐在旁边儿,连张符纸都没掏出来。 于是偷偷问小丫头,“这就一个纸扎的桌子,就完了?” 小丫头轻蔑了一眼,“你不懂就别瞎说,婆婆可是真本事,才不像那些只会装腔儿的呢。” 小厮想她说的就是那位头两天被沉进去的周先生。 此时更觉得此处寒冷,打了个哆嗦赶紧蹲下,找了个边儿把香火纸钱都烧了。 瞥眼看祭台那边儿,小丫头又摆摆端正才去请沉婆子。 就看沉婆子依旧坐着,从怀中衣襟儿里头拿出来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像是个罐子的形状,用红布包的丝丝密密的,递给丫头让她放在那祭台上。 小厮正纳闷那纸扎的东西能不能禁得住那么个东西,就看小丫头把那东西摆在了桌子中央,恭恭敬敬的又拜了一拜,才跑到自己跟前儿来。 “你不念叨念叨,那边儿的人怎么能知道你这是烧给他的,还有,要分担出来一些给过路的鬼魂才不至于惹他们生气来找你麻烦。” 小厮听见如此,收回来眼光赶紧照办,生怕小丫头发觉自己偷看怪罪下来。 好在这丫头根本没在意,蹲在他身边儿上也捡起来几个元宝丢进火里头。不光是嘴里念叨着周先生,还帮小厮告知路过的别怪罪。 小厮瞧着她这么诚恳的模样有些傻气,便笑道:“这地方还哪来的孤魂野鬼”就被下丫头照着脑袋来了一下。 “别乱说!这里不是平常地方,乱说会被听见的。” 刚才还有点儿玩闹的心思被这郑重的说辞一下给散了,再看看周围,虽说和周围无异却还能感觉得出来些许的阴沉。 于是赶紧缩了脖子,再不敢胡言乱语,只念叨着周先生的名字好好烧纸。 等把带来的纸钱元宝都化成了灰烬,小厮才从地上站起来,冲着沉婆子那边儿过去,告诉一声“都烧完了。” 沉婆子点点头,才说:“你去那池子边儿上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没有?” 小厮“啊?”了一声,看看那丫头,见那丫头点头便答应下来,探着步子伸出脑袋往那池子里头瞅。 只觉得水清澈的很,估摸不出来深度,更是没看见里头能有些什么特别的,正要转身相告,就看见小丫头指着远处的池子喊了一声“有鱼!” 小厮赶紧跟着探头去看,不想才问出来一句“哪里”,后背上就糟了人的暗算。 顺着那股子力量直接跳下池子,回头就嚷嚷“你干嘛?” 心下却也是不怕的,乌金镇有河,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有在河中戏水的经验,这清亮亮的池子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没成想,他脚才触到了底,就觉得一片滑腻,这才惊觉原来那下头都是累层的淤泥,可是要把人陷在里头的。 于是抓着池子边缘赶紧呼救,不想那丫头此时却是变了一副脸孔。 没了刚才那点儿亲切,眼里嘴里都是冷的要命,“你别怪我,这都是为了镇子。” 小厮听不明白,张口继续呼喊,却看见一阵黑影从那丫头身后闪过,下一秒,竟然连那丫头一起也跟着下了来。 显然丫头也是没预料到这一遭,扭过身子扒着那池沿就喊着婆婆。 小厮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那到黑影子就是沉婆子,此时她脸孔僵硬,伸出穿着布鞋的脚逼着丫头松手。 嘴里说道:“这就是给您的祭品了。” 后转过身去重新回了祭台后头,依然是不拿符纸不点香火,只合拢了双手做出拜拜的姿态。 恍惚之间,小厮看见那桌子上的红布包着的东西动了一动,心下暗叫了一声不好。 拉着丫头便要往上爬,却没想那丫头却已经放弃了挣扎,乖乖的任凭脚下的淤泥将自己陷下去。 见小厮来拉自己还一并告诉他:“没用的,婆婆要拿我们祭娘娘,我们是跑不掉的。” 第37章 张三 说着,两行眼泪从眼角淌过脸颊,小厮看着她只得放手,却不肯自己也跟着认命。 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想扒着池沿儿把自己从淤泥里头拽出来。 只是他越使力气,那边儿陷的就越快越深,像是有一只手在逗着他玩儿,他不使力,那边儿也不使劲儿,他若使劲儿,那边儿也跟着加强了力道。 小厮没了办法,干脆破口咒骂,眼看着沉婆子立在原处毫无反应,忽然眼前一亮,竟是发现那边儿树后头藏着的人来。 “救命!救救我!” 顾不上那人的安危,小厮赶紧招手呼唤。 这一下,本来专心着的沉婆子终于停了下来,顺着小厮招手的方向看过去,竟然真真看见个人来。 金黛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刚才那会儿她是强捂着自己的嘴巴才没让自己喊叫出来,如今看那三个一同望着自己更是吓得不敢动弹。 小丫头和小厮还好说,只是沉婆子那一双只有眼白的眼,虽说明知道她是看不见的也让人心里发凉。 正连呼吸都屏住,却看沉婆子已经抬腿朝着自己走过来,和刚才那会儿的神速不同,这一次却是如平常模样慢慢走过来的。 金黛眼里头糊着泪,瑟瑟发抖却不知道要如何逃避。 直到沉婆子问了一声:“你怎么来了”都不敢回答。 却在这时,她的身前凭空冒出来一个人来,灰蓝色的土布衣裳,直挺挺的脊梁,看着眼生。 金黛不知道是谁,沉婆子却好像很清楚,竟然笑道:“你可是要来管我的闲事儿?” 那人摇摇头,沉婆子便转身回去,继续在那祭台前重复之前的动作。 隔了好一会儿才对着眼前的那个红布包着的东西说道:“孩子啊,为娘的当初对不起你,可这也是为了咱们两个的命。 如今你又能重见天日了,也是咱们娘俩的命。” 话又一转,道:“娘娘,当初您没有庇护与我,我不恨,如今我给您献上童男童女,只求您高抬贵手,不要插手我的事。” 说完直接将那桌子上的东西抛入池中,小厮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得那只手使上了力气,自己根本违抗不得,直接被拖入泥泞之中,与他一起的还有那个一直都跟在沉婆子身边儿的小丫头。 沉婆子眼看着那池子从浑浊又恢复了宁静,一把火把纸扎的台子也一并烧了。 这才又来招呼那个小伙子,“后生,你叫什么?” “张三。” “好,你回去告诉你背后那个人,只要他不扰我清净,我就一定不会挡他的路。” 张三点头算是答应,那沉婆子又瞧了一眼才抽身而去。 金黛一直在那张三背后,前陈后情自然都看得了个清楚,刚才沉婆子说张三儿背后的人的时候差点儿就要惊叫出来。 好在一条槐树枝子恰巧勾住了她的头发,拉拉扯扯的分散了她的注意。 否则恐怕张三都护不住她。 金黛这会儿才想起来要和他道谢,那人却已经转过身来,活脱脱就是那日站在自家屋外寻找金周安的那个年轻人。 再想起来当时丫头和老槐叔那几句对话,冷汗登时就从鬓角顺了下来。 竟是分辨不出是敌是友,会不会于自己不利。 正惊慌,不想那张三已经抬腿走了,娘娘庙里头如此便只剩下金黛一个。 过了好半天,她才手脚并用的爬去了那池子边儿上,低头看去,水依旧清凌凌的可见底。 那是遍布的淤泥,和之前满池子荷花的时候别无二样,却有一段小角从那淤泥里头破了出来。 迅速抽长生长,先是长出椭圆的宽大叶片,再是生出粉粉白白的荷花,然后那花枯萎凋谢才露出来莲蓬。 最后的最后,又化作淤泥重新陷于池底。 金黛呆愣愣的看着这一景象,明知现下已经不是荷花的季节,可是还是觉得心内欣喜。 这就像是娘娘在逗她开心。 “娘娘,你在么?” 她唤了一声,自然无人应答。 晚些时候,金黛拿了衣服盆子回家,金门正坐在院子里发呆,看见了赶着问了一声好。 金黛答应着,匆匆进屋把衣服收了,并未注意她身后隔着一段儿距离跟着的张三。 金门却看见了,却并不问候,只是隔着老远点点头儿。 刚才金黛出去那会儿他就发现了,本来还担心着,却被金周安说了一句“没事儿”。 如今看来,好像这金周安也并非个平常年轻人这么简单。 只因为金门分明分辨出那个张三并不是人。 皱着眉又寻思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按兵不动为妙,于是起身回屋,告诉自己儿子,“那小子把金黛送回来了。” 金周安点点头,算是听见了,瞧见金门站在原地不动只装没看见。 两个人虽说是父子关系,可是此时看来却更像是两个陌生人在相互试探。 只是谁都不打算先一步摊牌。 周婶子刚好进来,看见这一父一子如此相持竟然也不觉得意外,咿咿呀呀比划了一下拽着金门出来指着房顶。 竟然是要让他修房子。 金门答应着拿来梯子上去,却不急着查看修理,呆了半晌,轻轻挪动上头的瓦片,而这张瓦片儿底下,就是金周安的屋子。 本来应该是一个人的屋子此时里头是两个人,一个自然是金周安,另一个便是刚才一直跟着金黛的后生。 金门瞧着,估摸着这后生进来的途径,就看见后生正在很金周安说着什么。 可惜这里太远,那两个人的声音又太小,竟然是一句话都听不见。 他又不能太放肆,只得用眼睛强看,等他两个说完话,才看见那后生忽然变化了身形,竟然四条腿儿的从窗户拿边儿窜出去了。 金门这会儿才轻巧收了瓦片儿放在原来位置,又拿着备用的把那边儿的修好了,抓着梯子下来。 周婶子正在旁边儿守着,看见他下来赶紧上来扶着一把。 金门才想道谢,却发觉她是抓着自己的手在手心儿里头比比划划的写字。 第38章 小山好久没来了 金门躺在院子里对着阳光看自己的手心儿,刚才周婶子写的那几个字他看清楚了。 她说,“不儿子。” 金门心下早就有的怀疑如今坐了个实,可是还是不能解了他的惑。 打从第一眼见到金周安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想要躲避后退。 他自己并未见过金周安,自从踏进这金乌镇一次都没有,所以这种防备就应该是金门的。 可是一个老子害怕自己的儿子?说起来就是个笑话。 金门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可是随着两相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这种感觉愈发明显起来。 尽管两个人都默契的尽量少接触,尽管他们两个依旧父子相称。 金门又想起来金周氏,这个妇人因为说金黛的坏话被拔了舌头,之前那个乌翰生好像也是因为和金黛起了口角才被剥了皮。 再联想到那位娘娘是要让自己保护金黛才给了一线生机,那这几个人会不会都是娘娘为了给金黛出气才做下的? 如此一想,竟然觉得都有些说得通,只是金黛心里最是把她那两个姐妹放在心上,可是如今那姐妹两个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金周安这会儿正好也出来放风,金门没顾忌,直问:“周安,你是不是真的想娶金黛啊。” 金周安听了这话并不吃惊,直道:“爹爹这是要给我做主了?” 金门点头却也犹豫,"都出了五服了,你俩成亲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她那两个姐妹……" 金周安没言语,干脆坐在金门身边儿上,“爹在担心什么?” 金门说道:“你要是娶了金黛倒也没什么,可是她那两个姐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头儿。” 金周安听了却不以为然,只说,“我不在乎。” 金门定定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想估摸出这个不在乎是不在乎那两个丫头的死活还是不在乎那两个拖累。 于是又问,“要不,先把金梅嫁出去?虽说人已经有些痴痴傻傻,可是那模样儿还是好的,总有人应该愿意。” 金门这话让金周安想起来小山,自从自己摔断了腿,壮子还来看过几次,可是小山,却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了。 不光是自己这边儿,就连金梅那边儿也没去探望过,乌又槐那边儿更是见不到影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金梅疯了后悔了还是怎么着。 金门见他不答,以为是不愿意,才要开口,就听见金周安却说,“先得找金黛商量商量,再者,还得问问小山。” “小山?这又是哪个?” “另一个朋友,原来对金梅有些意思。” 金门听了点头,竟然抬起屁股就要往金黛那边儿去,金周安没拦着,只看着他背影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金门来了金黛家,金黛这会儿正坐在屋里头陪着金梅和金秋。身边儿放着个针线簸箕,手里头正在补衣服。 她虽然也学过针线,那还是爹娘都在的时候,可是自从爹和娘都去了,她就少碰了,几乎都忙活在地里的那些活计。 如今因为金梅变得痴傻竟然又捡了回来,虽说不能和金梅的巧手相比,好歹也还是能将就着用用,又经过这几天的锤炼,多少还是比以前有些长进。 金门看见自然免不得夸上一句,金黛不好意思,赶紧收在身后,起身就要端茶倒水。 金门赶紧让她别忙,看一眼在床上逗着金秋玩儿的金梅。 “金梅这还没起色?” 金黛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金梅对着金秋咿咿呀呀有什么好开心,可是如今这场景她依然觉得日子还能过得去。 就听见金门提道:“你就没想过你一个女孩子家,拖着姐姐,带着妹妹怎么活?” 金黛只道:“先这么活呗,家里还有地,还能吃上饭,总能好起来。” 金门点头觉得也是,又道:“可是金梅这年纪也大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就没想过给她找个婆家也是个着落? 虽说这话应该你周婶子来说,可是她那情形,你也是知道的。” 金黛听了这话就是一愣,这才恍惚想起来金周安跟自己提过小山是中意金梅的。 可是如今再想起来,竟然才惊觉出来自从那一回金梅刚傻的时候见着过小山一面,如今竟然已经许久都没有见着了。 甚至连壮子都来看过两回,可是小山,始终没有来过。 金黛也能理解,再看看自家姐姐一派天真的傻乎乎的模样,心里便不落忍。 对着金门道:“叔,我也知道您是好意,可是你看看我姐姐这样,能找到多好的人家,那人家又怎么能保证好好对她。” “那你怎么办?” 金黛嘴里含着一口笑,只道:“能过一天就算一天,我也没什么想法,横竖总是能熬过去的。” 金门没成想这丫头竟然也能如此刚毅,也不好再说,又闲话了几句回去,竟然也不提金周安的事儿。 金黛估摸了半晌,觉着大概是自己和金周安也没什么以后了,毕竟拖着两个,又都是平常人家,哪里真那么好心,就算真有,可是谁的日子又不难呢。 哀思之余落下泪来,金梅却不知道她心里如何想法,只是过来,伸手接了她脸上的泪含在嘴里头。 说了一句“咸的,还苦。” 金黛笑了笑,用帕子擦干净她的手。 金梅却又对这个帕子起了兴趣,抻开开上面绣着的鸳鸯图案。 金黛这才发现这是自己拿来练手用的,不如金梅绣的那么好看,两只鸳鸯都歪歪扭扭的,活像两只傻鸭子。 金梅瞧着歪了脑袋说了一句“真丑。” 金黛赶紧把帕子夺过来揉成一团耶在簸箕底下,脸上带着笑,却又是淌下泪来,“真丑。是真丑。” 憋不住直接抱上金梅哭起来,金梅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却也回抱着她。 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金秋,本来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的小姑娘这会儿却是睁开了眼睛,笑的眼儿也弯弯,嘴儿也弯弯,和金梅对视着互相眨眼睛。 第39章 沉婆子张眼了 金黛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哭的太累所以睡着了,所以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倚在窗户下面,跟前儿放着那个针线簸箕。 金梅大概是出去玩儿了,独留下金秋还陪着自己。 金黛赶紧起来洗了把脸,出来找金梅。 果然见她在屋后头正蹲在地上掘土玩儿,这会儿看见金黛过来,笑眯眯的扑上去,不顾手上沾了泥土就往她身上蹭。 金黛笑着躲开,就听见金梅嚷嚷着“我饿。” 于是连声哄她道:“好,我这就给你做饭去,咱们先回去。” 金梅嗯嗯啊啊的答应,直接把脏手抹在衣服上就跟着金黛走。 那边儿金周安瞧见了,觉得多个这样个小傻子也不错,吹了声呼哨想逗逗金黛,却不想,往常都会给点儿反应的金黛今天却直接把脑袋别了过去。 像是没听见,更不肯看他,领着金梅往屋里去,只有金梅还会看着他笑嘻嘻。 金周安不知道自己又是怎么得罪她了,想了一想应该还是出在金门身上,于是趁着吃饭的档口问他,“你今天去跟金黛说什了?” 金门听着他这语气不怎么尊重,笑道:“还能什么,去说你和金黛的婚事了呗。” 金周安牙齿咬上腮帮子,“你确定不是去说金梅的婚事儿了?” 金门笑笑,“爹这也是为了你好。” 金周安冷哼一声,扒拉了几口饭就往那边儿去了。 周婶子这才挪到金门身边儿上来,好像是要续夫妻的情分一般贴将过来,抓着金门的手呜呜啊啊。 金门骨子里头到底还是周先生,散漫惯了又不曾有过家世,如此这般就算装也是别扭。 赶紧往外挪挪身子隔出些距离来,只道:“有事儿说事儿,咱们别动手动脚的。” 周婶子自知如今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是个拖累,儿子丈夫又都一门心思扑在那个金黛身上,全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今她在这个家算是彻底没了地位。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同意金周安和金黛的婚事,于是只赶着这时候咿咿呀呀。 指着金黛家里那边儿,看金门点头了再摆手,怕金门不动,两只拇指对着打勾又是摇头摆手。 金门本就听说过周婶子不喜欢金黛,如今再看她这模样理解了其目的却根本不放在心上。 只说:“你这样我根本看不明白,吃饱了饭还是早些歇息。” 干脆出来,瞧了一眼金黛那边儿,看金周安只在门口说话,金黛根本不让他进去,摇摇头赶着往乌又槐那里去转转。 乌又槐老光棍一个,自然没什么讲究,看见金门来了往屋里头让。 金门坐下开门见山,“我来是想和叔你商量商量金黛和我们周安的事儿。” 乌又槐"哦"了一声,又嗒起烟袋来,笑问:“那是你儿子,金黛也不是我闺女,你找我来商量什么。” 金门干笑两声,“老槐叔,你是看着我从池子里头出来的,我睁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也就是你,所以我也不瞒你。 金黛她家……我瞅着心里没底。” 乌又槐问:“怎么没底?” “她那两个姐妹,到底怎么回事儿,您给我个准话,那个金秋什么时候能醒,那个金梅到底能不能好。” “我也不清楚。” “老槐叔,您就别跟我打哑谜了,他们可都说,咱们镇子上的事儿您全知道,就连那个娘娘都得让着您三分呢。” 乌又槐听见这话觉得有点儿意思,笑问道:“谁告诉你的?不能是周安那小子,难道是壮子?” 金门一时答不上来,赶紧打哈哈带过去,“您就甭管谁说的,您就告诉我。那俩孩子那么僵持着,您也不忍心不是?” 乌又槐只道:“这事儿你还得去找老沉婆子问,当初把你从池子里头弄出来的是她,之前说金秋掉了魂儿要往回招的也是她,放着那么个明白人你却来问我,我又找谁问去。” 金门这么一听,赶紧问道,“老槐叔,您知道沉婆子她供奉的是什么么?” 老槐叔抽了口烟,摇摇头说“这我也不知道,她一向都藏着,再说这事儿我们也不好掺和的。” 看金门紧锁起了眉头也不言语,只等着看他还能问出来什么花招。 却在这时候,又有人来找,乌又槐顾不上金门前去答应,只看见多日不见的小山急哄哄的出现,见了乌又槐顾不上长幼,直道:“老槐叔,沉婆子张眼睛了!” 确切的说,是沉婆子那苍白的眼白里头,长出来了两个漆黑黑的眼仁儿来。 这事儿确确实实的属实,是好多人都看见了的,就在乌家府上,沉婆子正给这次八月十五准备的彩头掐算的时候。 乌家和金家两个管事儿的合计出来,既然是要热闹,那就请一班子戏,最好就设在主街那里,有商贩摆摊子,有角儿唱戏,再安排点儿彩头,那就热闹起来了。 想法是好,可是这时辰和方位还是要再斟酌,毕竟出过事儿才好了些,沉婆子之前话里话外又暗示着这事儿没完,那就自然还要请她来帮着把握把握。 沉婆子自然是义不容辞,手搭着去请的人的肩膀过来,旁人看见没了小丫头自然要问上一句,可是沉婆子却只摇头不答,抹了一回眼泪只说,“有什么要我老婆子的,就说。” 听说是要测算方位时辰,便不含糊,伸出手来挨个掐算,正细细推测,忽然就觉得眼睛疼的发颤,竟是什么都不能,只得两只手捂住眼睛在地上打滚儿,慌得旁人更是手足无措。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算停歇下来,这会儿才发现沉婆子已经疼得衣服都浸透了好多层。 再问冷暖之时,却看她已然睁开了眼睛,那里头不再是白花花的青白,确多出来了两个黑漆漆的眼仁儿来,手在前头晃,它还会跟着转。 这一下子可是震惊了全镇上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看着的,那就定不会有假。 “我就赶紧来告诉你,问问,能不能……” 说着,小山抬起手来指着金黛她家那边儿,老槐叔冷哼一声,问他:“你说的是金秋啊还是金梅啊?” 小山听了这问,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第40章 我不是金周安 金门打量着眼前这个被叫做小山的后生,不比壮子身强又高壮,也不似金周安一般机灵,看上去有些文气,相貌不算出彩却也是端端正正,瞧着不坏却也不是老实厚道的那一挂。 小山看见金门深知他是金周安的爹,小时候也曾见过,只是如今想起他的来历,便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坐远了一些。 乌又槐没什么避讳,直接拿着烟袋锅子指着人告诉金门,“这就是原来惦记着金梅的那个叫小山的。我刚还跟你说过。” 金门点头含笑,小山却是把脑袋低得更深了些,胀着一张红脸不知道该如何把这话接下去。 本来想着沉婆子既然已经能开眼,那道行自然比从前更精进了一层,那这金梅也就有了盼头,不想却是当头冷水,直叫他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好在金门并没有非要给他难看,话头一转又回到了沉婆子身上。 小山心存感激,把刚才那会儿听见的看见的都说了一回,末尾又比划起来他亲见的景象。 “那眼珠子,黢黑,又亮,瞧着可厉害了呢。” 乌又槐正不知在想什么,外头又传来了金周安的叫唤,“老槐叔,小山是不是在你这儿?” 小山一听赶紧出去,不敢让金周安先怪罪自己,直接把沉婆子开眼的事儿先一步堵出去,金周安听了却并不多奇怪,只是“哦”了一声,进来屋里头,那架势,可跟乌又槐太熟悉了。 小山跟着回来,不知怎么的,刚才还不觉得,如今见着三个坐在一起,自己莫名就矮了半截儿。 想走,便道:“那个,我就来通知一声儿,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金周安却道:“不忙,你看见沉婆子身边儿那个丫头了么?” 小山这就一愣,刚才那会儿光顾着沉婆子那一双亮眼,竟然丝毫没注意,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好像真的没见着,可是那会儿人多,他不大敢确定。 只得说,“我那时候没注意,也不知道,怎么了?” 金周安晃晃脑袋,说了一句“没啥”。 金门瞧着他,就想起来之前金黛出去跟着的那个后生来,却不提起,只沉默着问小山,“金梅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终于还是来了,小山知道金门周婶子夫妇一向不待见金黛她家,却也听说最近金周安和金门对金黛都是极好的。 如今再一看应该就是真的了,可是再提到自己,又觉得有些别扭,支支吾吾瞧着这三个老中青跟审犯人似的看着自己,竟然恼羞成怒,直接辩驳道: “我和她没什么,原来是我对她有些意思可她也没答应啊,怎么我就这几天忙的没过来,你们一个个都跟审犯人似的,要审也……也轮不到你们啊。” 最后这半句声音小的他自己都快听不清,红了眼睛竟然有些受委屈的小媳妇的做派。 金周安瞅着他没忍住乐,直把小山窘的瞪他。 老槐叔不想跟他犟犟,只圆了一句“你去看看”就把人给送走了。 这小山一出去,屋里头的三个人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乌又槐虽说依旧嗒着老烟枪,却在想着这八月十五怎么过。 忽然问了一句:“周先生怎么看?” 金门“啊”了一嗓子才反应过来刚才乌又槐叫的不是金门! 瞪圆了眼睛看看乌又槐再看看自己的便宜儿子金周安,两个都没什么大反应,竟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半。 金门沉吟半天,终于觉出来点儿门道,干脆不隐瞒,直问,“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乌又槐嗒口烟,和金周安交换了个眼色,“娘娘庙前那池子连着什么地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金门可是被他亲儿子捅死的,扔进池子里,怎么可能还能活着出来。” 金门听了这话又转头看向金周安,那股子诡异的感觉一下就有了个好解释,可是这个解释,让他背脊发凉。 子弑父,这可是大忌,有悖天理人伦的大忌! 金周安却并不惊慌,眉眼脸色都没个变化,瞧着金门死盯着自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等欣赏够了才解释了一句:“不是我干的。” 金门这脑子确是有些转不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皮耷拉下来梳理自从进了这金乌镇所经所历。 眉头越皱越紧,开口便是,“你不是金周安。” 金周安点头就算是承认,金门再看看乌又槐,却听他说,“我是真的乌又槐。” “那这金乌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金门问,可是这两个也不知道,乌又槐仰起头挠挠脸,“这可就不好说咯。” 一双老眼睛里头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只从桌上的茶碗里头看见个底儿。 乌又槐让金周安去给自己倒水,金周安却晃荡了一下自己那条瘸腿儿不动。 金门瞧着这一老一小都不肯退让,干脆自己起身去倒了三碗水回来,恭恭敬敬问了一声,“还请两位高人跟小可解释解释。” 乌又槐嘿嘿嘿的说了一句“不敢”,这才问起来:“不知道周先生在池子里头都经历了什么?” 金门知道这是先要自己拿出来点儿诚意,横竖他的身份已经撞破便没有可隐瞒的东西,索性不光是在池子底下遇见了娘娘,就连是怎么来了金乌镇都一并说完。 最后问道:“我一直求问沉婆子供奉的是什么也是这个原因,掉下去之前,我看见金梅指着沉婆子说‘是她想害死我。’” 乌又槐仿佛一点儿都不惊讶这个结果,烟袋锅子磕在桌子上,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小山,出来,别偷听了。” 金门正愣着,就看见窗户上透进来个人影儿。 那影子消失了一阵又从外头进了来,可不就是小山。 低着头,闷着脸,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眶里头竟然是湿的。 “老槐叔,您跟我说一句准话,金周安去哪儿了?” 他不肯看如今坐着的金周安,也不敢看已经成了金门的周先生。 掺和进来这件事儿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害怕。 第41章 山上 乌又槐瞧瞧金周安,说道:“我不知道,当事人在这儿你却要问我,这什么道理。” 金周安竟然丝毫不避讳给了个答案。 “死了”。 还是那副嬉皮笑脸,全不在乎。 小山气得红了眼睛,抓着金周安的前襟子想把人提起来,或者这样或者那样,可是看着他和金周安一样的脸,又是那种嘲弄的眼神。 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眼泪躺下来,他干脆捂住脸蹲在地上啜泣。 金门觉着自己是个外人,不太好插嘴,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缩了回来,轻飘飘的问金周安,“你为什么要杀你爹?” 金周安这回可更乐了,“我又不是金周安,我怎么知道。” “那你是什么东西?” “狼妖!” “嘶!” 金门这回可是真有点儿不乐意了,他觉得这臭小子就是在拿自己打趣儿,余光扫了一眼还在地上蹲着哭的小山,登时有一种理解他了的感觉。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不能因为……之前就拿我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 金周安笑弯了眼睛,露出来一口森白的牙齿,勾着唇就等着这位披着金门的皮的周先生把自己看个清楚。 金门也就顺着他死盯着瞧,忽然记起在房顶上看见他屋子里头跑出去的那个带毛儿的,要是条狼崽子却也说得通了。 再看看乌又槐,竟然也觉得他不像个人起来。 登时觉得自己真的是和地上的小山一般的可怜,身边儿一帮子的妖魔鬼怪竟然还都把他们当好人呢! 这会儿蹲下身子凑到小山身边儿上,“小山,小山,别哭了,周先生和你同命相连呢。” 小山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狠狠的瞪他一眼,抬手把人推开又站了起来。 冲着乌又槐质问,“乌又槐,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没有,我也才都刚知道的。” “你胡说!那……那……” 小山指着人说不出话来,他想问金周安到底怎么死的,金周安为什么会杀了金门,又想问金黛金梅金秋那三姐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沉婆子…… 他以为只要自己的声音足够响亮,气势足够压人,他就可以问出来个答案。 可是话到了嘴边儿上,眼看着这三个看着自己的态度,他就知道他失败了。 活像一只只会乱叫的狗! 小山想,自己真的像一条狗,最没用的哪一种,只会叫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跑了出去,和来的时候一样凶猛的跑,没回家,更没去找金梅,只是往山上去,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乌又槐轻叹了一声,“这幸亏是个小子,要是个丫头还得兴师动众的去找去。” 金周安知道他说的是金秋,笑的乐不可支,拍着金门的肩膀只说,“我不会杀你,但是你得防着点儿你老婆,她会说话。” 然后就一瘸一拐的走了,这是既不想解释也不想跟他们两个耗着。 金门瞧瞧乌又槐,听见他说了一句“可信。” 嘴角直抽抽。 心里头冷道:“我看你们谁都不可信。” 抬起屁股也走了。 乌又槐落得个清净,倚着床又抽了好大一会儿的烟袋,呵呵呵的自己笑出了声来。 “八月十五,好彩头啊!” …… 小山只是想静一静,所以他选择了上山这条路,就是之前金秋和金梅闹别扭跑出来的那条。 当时顾不上其它没觉得,如今太阳往西快到了头才觉着出来点儿害怕。 林子里头本来就比外头黑的早,从夕阳照下来的树影到黑黢黢的一片其实也不用多大一会儿。 小山就坐在一块树墩子上,抹把脸依然不想动弹,现在他渴的要命,可是也不愿意去找水。 他觉着自己丢人,丢了大人了。 明明是察觉出来不对劲儿想偷偷听点儿消息,被发现不说,那些人还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安子不是安子,金门不是金门,就算老槐叔还是老槐叔可也已经变了味道。 所有的熟悉的人都变成了陌生人,偏偏他们还都无所谓,既不曾想过把自己灭口也不打算威胁自己不要说出去。 更加让他生气的是,他们甚至都没有想过拉拢自己,完全的不在乎,这就仿佛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和壮子,和那些金乌镇的镇民都没什么区别。 心里头别扭着难受,曾经刚觉得自己要成为一个掌握了秘密的人物,还会抱得美人归,金梅就痴傻了。 他觉得自己的退缩并没有什么错,就和壮子当初也选择了退缩一样,所以一旦听见了沉婆子的消息,他就又一次跑来了,他是想来看看金梅的。 …… 可是如今一切都乱了,一团糟,都是一团糟! 小山捶打着旁边儿无辜的树干,他要被别人瞧不起了,他的那条成为秘密人物的路可能也就要断了! “如果……如果……如果我当初再坚持坚持就好了!” 他自言自语,却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登时收了心思赶紧侧耳细听,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害怕,而是丢脸的情形已经被人瞧了去。 这会儿他才惊觉天已经黑了不少,甚至他自己到底是处在个什么位置都已经分辨不出来。 山里的孩子不怕这个,却会害怕黑暗里头不知道会出现的什么东西。 比如人的叹息。 小山清了清嗓子,扶着树干问道:“是谁?” 强撑着底气只为了别再一次被人瞧不起。 可是黑暗中哪有人回应,等了半天又问了半天,除了扑棱出来一只会叫的乌鸦再也没有别的。 这时候,竟然连声狼叫都不曾听见。 小山想起来狼叫心里头就更是慌,长长的喘上几口气决定回家去,站起来却有些眩晕,想着大概是之前发泄的太厉害的缘故也不管他。 站起来跺跺脚,按照之前记忆中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去。 晚上的林子却是有些可怕,月亮的光虽说还是可以穿透进来,可是那影子里头阴暗不明,更像是会藏了些什么暗处的东西一般,就像老槐叔总说的邪祟。 第42章 安子来找小山了 小山开始故意制造一点儿小动静儿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弱小。 或者是打个响鼻,或者是咳嗽两声,再不就哼哼起调子,最后直接开嗓子唱起来。 横竖这里没有人,更没有狼或者那些动物,唱着唱着,就可以真的把那点子心惊胆战都给忘了个干净。 可惜他还渴,那会儿子的工夫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所以扯开嗓子才不大一会儿就觉得嗓子疼,干渴的难受。 再估摸下时候,竟然一下子就蒙了。 小山不记得自己跑来时候用了多久,但是肯定没有这么长的时间,眼下,他竟然计算不出自己在这山林子里头绕了多久。 脚底下的路看起来好像是熟悉的,也可能是陌生的。 一点儿小小的不确定,只要再添上一点儿点儿的迷茫就足够让一个人一路自我怀疑下去。 小山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再轻松愉快的走下去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用最后的力气嘶吼了几声“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走不动了,也不仅仅是口渴那一种难受,现在他还饿,还冷。 山里头一阵风吹过,他都能打个哆嗦,裹紧了衣裳也是没什么作用,身子只觉得冷的发抖,还想小解。 “该死!” 他骂了一句,尽管喉咙干渴的难受身体依然要往外排水。 就算是没有人也不可能在路上就大摇大摆的做,于是他像动物一样,寻了一棵如今已经分辨不出来品种的树。 解开裤子放水。 哗啦啦的声音像是从更远处传过来的,小山没什么精神分辨,直到自己完了事儿依然能听见那种水流的声音才难以置信的揉揉自己的眼睛。 水! 他想,自己应该是快走到河边儿上了! 虽然不明白自己这路到底是怎么走的,可是他还是匆匆迈开了脚步,寻着那声音往前走,像是找到了希望。 果然,不多一会儿工夫他就走到了河边儿上,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竟然还能看见偶尔跃起来的鱼儿。 渴,饿,一下子都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小山挽起袖子奔到水边儿上,先洗干净手捧起来两掬才坐下来休息。 水是甜的,鱼自然应该也是香的。 休息够了,挽起裤腿儿下水捞鱼,再拾了木头用打火石点起来。 小山这会儿才笑起来自己傻,这怀里头的打火石怎么都忘记了。 “那是我给你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小山一下子顿了动作,半蹲在地上举目四望,这会儿空气依然是清亮的,看不见半点儿雾气。 河里头却分明浮现出来一个影子,像是纸片子浮在水上,然后它立了起来,先是站在水中,再接着走上河床,走到小山跟前来。 通过月光,小山看清了这个人,是安子——金周安。 “安子?”小山说道“你不是……” 他指着一个方向。 从水里出来的金周安知道他指的应该是乌又槐那边儿,虽说方向是指错了,可是这会儿也没必要指正出来。 “你知道那是假的。”安子说。 小山点点头,“你是真的?” 这一次安子点头。 矮身下来并排和小山坐在一起,身上带着水气,浓郁的让小山都觉得他在往下滴水。 “你是死了么?”小山问。 “是。” “那……是那个……狼妖……?”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现在住在安子家里的金周安,他听见他说自己是狼妖,索性就这么称呼。 小山还想比划,因为他不确定安子能不能理解。 可是安子已经明白他要说的意思,他说“不是。” 小山点头发出了一个“哦”的音节,金周安一直都很聪明,他想到。 安子说,“我是被娘娘害死的。和他无关。他只是拿去了我的皮。” 小山陡然瞪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好久都不能吐出来那个‘皮’字。 他看着眼前的安子,全须全尾皮肤泛着青白,虽然那可能是水泡久了的结果,可总还是有张皮的。 安子没当回事儿,只说,“这张皮是河给的。” “河?” 小山又不明白了。 安子给他解释:“这个镇子,不光是只有娘娘一个神明。河里有河神,山里有山神,他们都是比娘娘更加古早的神明。” 安子看着小山,接着说道:“我是在娘娘庙里死的。 那天晚上我追着金黛去了娘娘庙,我跟她说想要娶她,她没有答应。 我就说了点儿……你知道的。” 他做了个手势,想告诉小山那些话就算现在也不该说出口,小山点点头,安子才继续说。 “后来金黛走了,我就自己坐在门槛上发愣……” 娘娘庙里头,那两扇关上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金周安根本没注意。 干脆坐在了门槛子上发愣,他其实也不算很喜欢金黛,可是金门死之前是想让他娶了金黛的,不论一个姓。 这是金门之前交代的,他觉得自己该尽孝,所以一直不厌其烦的对着金黛好,想把她的心思拢过来。 这会儿却是有些累了,面对着萎靡颓败的荷花池子,金周安痴痴的笑,“爹,金黛不肯嫁我,你说除了我,咱们整个金乌镇,谁还敢娶她。” 荷花池子里头一片平静,风都没能让那里头的水荡起波纹来。 金周安站起来,近了娘娘跟前,仰头看着这个女人。 泥胎的人像,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却生生的控制了他们父子那么久,久到他差点儿都要相信她真的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才恍然大悟,她其实就只是个泥胎。 “娘娘啊”,金周安叫唤了一声,从盘子里还剩下的糕饼里头拿了一块儿出来咬在嘴里,然后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上。 “你要是真能显灵,你就告诉我,我怎么才能让金黛喜欢上我?她要是嫁给了我,我回头就给你烧香送祭品。” 金周安说着,口气里是自己都不相信的嘲讽,可是他不知道,就在他背后的娘娘,眼皮子下面的眼珠转了一转,移到了正看着他的位置。 第43章 神像等于枷锁 金周安吃干净了手上的糕饼,才仰起上半身,两条胳膊支在身后看着娘娘。 他觉得娘娘也在看自己,这样就成了对视。 可是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那半阖着眼皮子的眼睛本来就是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和自己对视,当初泥胎塑起来的时候就是要的这个效果。 勾起嘴角,金周安笑的快活,只是那嘲讽的意味更加明显,他说: “娘娘,你显显灵啊,你倒是显灵啊!” 一腔子的怒意让他从蒲团上爬了起来,抓起前头供奉的果子杯盘朝着娘娘像狠狠砸过去。 紧接着是香炉、烛台,各种各样的东西,只要是能抓在手里头的,他都没放过。 目光灼灼,看起来竟然和刚才刚才那会儿看着金黛的目光没什么不同,可那分明不同,因为他不恨金黛,却恨娘娘。 蜡烛倒下去了,可是火焰却没有熄灭,碰上了娘娘身边儿的布幔,点起来一把火。 金周安分明看的个清楚,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如果这个庙都能烧成一片灰烬,他也就可以自由了。 然而那火苗并未如他所愿,竟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散了。 金周安死死的盯着那一点,他抬头看着娘娘,见她依旧是那一副悲悯众人的模样。 心底生出一股想狠狠的破坏它的欲望,无论是烧是砸都无所谓。 没错! 既然是这尊神像困了他这么多年,那么只要神像消失了,枷锁就没有了!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便如野草堆里的火焰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金周安到处寻找着趁手的东西,他找到一把铁锨,握在手里,绕过供奉的台子走到了娘娘的身边儿。 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位高高在上的娘娘,将铁锨狠狠的砸向娘娘的裙摆,裙摆就破了,将铁锨砸向娘娘的手臂,手臂就断了。 如此轻而易举。 金周安发了疯一般破坏一切,脸上还是那副中肯老实的模样,两只眼睛里发着光,看起来像是长睡的人觉醒了一般的动人。 远处好几双绿色的眼睛都在瞧着,却没有一双的主人过来阻止。 它们就这么冷冷的看着,直到身边儿的老槐树随着风发出沙沙的笑音。 金周安并未察觉这些,他沉浸在自己的兴奋当中,挣脱枷锁竟然如此简单,而在他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他嘲笑他们的愚蠢,也庆幸自己发觉了这一点。 直到娘娘像被砸了个粉碎,里面的稻草泥块散落了一地他还要上去踩上两脚,之后才肯摊在地上休息。 这种快意,是他打从出生以来都未曾体会过的。 然而进来的人却说他:“愚蠢。” 金周安支起来一条腿,另一只手把铁锨重新困在手里,然后才仰起下巴看着那个乌翰生。 村里人同样都瞧不上的地痞无赖,他和金黛才算真正的般配,金周安想。 “你来干什么?娘娘派你来的?派你来收拾我?” 金周安很少有说话这种语调的时候,他多半都显得忠厚诚恳,尤其是在扯开嘴角笑的憨憨的时候,总会让姑娘觉得他傻的可爱。 然而乌翰生从来都知道,那只是他惯用的计量,若不然金梅也不会被他骗到手。 金黛也不至于如此犹豫不决。 乌翰生看着那碎了一地的娘娘,鲜艳的油彩之后的枯草烂泥露出来之后简直狼狈的可笑,从不像她真正的身体那般内外一致,温暖柔软。 不过这样也好。 乌翰生想,然后他没说话就走了出来,他看的清楚,本来描画着眼睛的那块烂泥动了一下,不是整块儿,是上面的眼皮动了,悄悄的向他眨眼睛,温柔而调皮的提醒他不要插手。 乌翰生尊重娘娘的决定,他恭敬的后退出去,然后轻轻的关上门。 那一系列动作都带着尊重,让金周安有些不可思议,他看着乌翰生来,又看着他走,根本闹不清他到底是为什么来,更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走。 偏头注视地上的碎的分不出哪里是哪里的娘娘,却在其中发现了一只眼睛,完好无损,半阖着眼皮依然在看着自己。 金周安吞了口口水,告诉自己这只是凑巧,凑巧那块烂泥掉落的时候形成了这样一个角度。 然后他就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因为那片眼皮动了,是真的动了,它掀了起来露出来整颗眼珠,然后眨了眨,左右摇摆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紧接着它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张嘴巴,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模样。 可惜嘴巴已经残缺,四分五裂几乎看不出来它原来的面貌,不过这也无妨,不妨碍几个碎片同时动作。 只要嘴张开了,就能微笑,就能发出声音。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沉静优雅,带着些许的欣喜。 “我得感谢你”她说,“为了感谢你,我要掏出你的心肝,让你成为我的营养。” 金周安从未想到泥胎的娘娘当真能有显灵的时候,手里握着铁锨都不能让他增长出一分胆气。 两只脚蹬踏后腿,却没发现两腿之间的地面上已经湿了一片,泥胎的碎片忽然飘在空中,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一个新的模样。 坑坑洼洼,颜色诡异,不是曾经的娘娘的形象,却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手脚肢体随意在上面安排自己的位置。 金周安难以相信那些东西能拼凑出来一个这么样的东西,他在上面寻找到了许多自己曾经见过的人,有死去的,有活着的,有他们的手脚,有他们的五官,还有他们贴身带着的东西。 比如金梅送给自己的荷包…… 金周安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他瞪大了眼睛,他知道现在自己应该赶紧跑,他也这么做了。 放弃了铁锨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奔跑,他看到那个东西没有长脚,所以天真的告诉自己应该不会被追。 然而他从未想到,这种超脱了人类的东西,也许并不需要奔跑就可以隔空取物,比如他的心脏和肝脏。 第44章 “是” 马上手就可以碰到门了,马上他就可以迈出这个门槛,马上他就可以自由了。 然而所有的马上都只停留在一个结果上。 金周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一个洞,它下面还有另一个洞,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甘心的扭过头去,那东西明明还站在原处,站在娘娘曾经的位置,可是它的身上已经多出来了两个东西,一个心脏和一个肝脏。 它们都是活着的,金周安想着,毕竟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 可是自己还能活下去么? 门豁然打开,外面是一直在等候着的乌翰生,他就站在金周安的正对面。 金周安伸出手去,却听见他说“我接受。” 那是金周安最后记得的一幕,然后他就倒下去了,他觉得应该是这样。 金周安的眼睛看着遥远的河水深处,小山在旁边儿看着他,他问:“安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金周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小山,自己这个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兄弟,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给他说那么多,于是简化了一下,“乌翰生杀了我。” 他这么说道,“乌翰生是娘娘的人,他杀了我,夺走了我的皮。” 小山诧异,“刚刚你还说是娘娘……” “不,不是,娘娘夺走了我的心肝,可是他剥去了我的皮,没有了皮,我才死的。” 小山惊恐的发不出声音,他想说人只要没了心肝就会死,可是他不敢。 虽然眼前的金周安和记忆里的那个人更加相象,可是说不出原因,他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冷意,那是从身边的这个金周安身上传过来的。 而家里的那个金周安,却从来都只会让人暖洋洋的。 “他是乌翰生?” 小山问他,语气里有他自己都听不出的期待,金周安忽然就变了脸色。 看着小山的表情不再和蔼,就像是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了自己不满意的部分。 “你现在站在他那一边了?” 金周安质问着,周边的空气里头突然出现水珠,湿漉漉的吓人。 小山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已经落了水,周身都像被困在这股子湿气中一般。 他赶忙摇头晃脑的否认,可是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他害怕,害怕眼前的这个金周安远甚于家里头的那一个。 “你怕我。”金周安说。 “不怕!” 小山赶紧否认。 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哆嗦,他的肩膀也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你为什么发抖?” “冷……冷的” 金周安弯起眼睛,他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放松下来,伸手拍着小山的肩膀。 “我们是朋友,从小的兄弟,你知道的。” “是。” “之前在河边儿上也是我提醒你不出声儿,我救过你。” “是。” “那你总该报答我,我可是救过你的命。” “……是” “那很好,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 “怎么了?小山?” “啊,是。” “你放心,咱们是朋友我会保护你的。” 金周安说着,搂上小山的肩膀,就像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们还小的时候,总是勾肩搭背的宣扬着他们的关系。 小山一直木讷着一张脸,除了“是”似乎什么都不会说,可是金周安不在乎,只要答应了,就什么都好办。 “河神已经给咱们做了鉴证,你一定会遵守诺言。” 小山只觉得心脏突突的跳了几下,他这时候才敢看看金周安的脸。 忠厚的脸庞上生了两只得意洋洋的眼睛,正对着自己笑。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金周安’,小山想,可是他不敢反抗,所以只能重复的回答那一个字——“是。” 这是小山对于金周安和昨天晚上最后的记忆,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壮子和假的金周安,两个人并排站着,脸上是一样的担心。 “小山,你怎么睡这儿来了,我们可找了你半天了!” 壮子伸手拉他起来,小山趁机站在了另一边,和金周安中间隔着壮子。 金周安没言语,只是说,“有个小活儿,能赚点儿零钱,本来想叫着你,才知道你昨晚上根本就没回去。” 小山低着头避开金周安的眼光,低头才想起来,他的腿还折着,赶紧问了一句“你的腿……” 金周安摆摆手说了一句没事儿,拄着两个拐杖就往回走。 “快点儿,一会儿那机会就没了。” 壮子也赶紧应和,拉了小山就走,急哄哄的把金周安都给丢下了。 小山跟着他跑,气喘吁吁的好久才问出来,“金周安不一起么?” 壮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瓜,“你傻啊,他腿瘸着呢,要不是为了找你,他都不出屋。” 小山咬着嘴唇答应,心里头不怎么是个滋味儿,即便是知道了现在的金周安是那个乌翰生竟然也生不出恨来。 跟着壮子一路来了镇子上最热闹的街上,原来是为了准备八月十五。 金乌两家都使了银子打算好好热闹热闹。 只是到底要准备的匆忙些,人手不足,这才招来了他们这些人。 有的帮衬搭戏台,有的要登梯子挂灯笼。 小山看着人人都脸上带笑,忙活的热火朝天,这才感觉身上有了点儿热乎劲儿。 跟着壮子一起接了搭戏台的活计,就按着领头的要求抬木头,搭架子。 壮子身量高力气也大,干起活来又不耍滑藏奸,领头的从来都最喜欢这样的,连带着对小山也就好了一些。 看他身子骨不算强壮,便总不分给他些太沉重的。 小山落得个轻松,却也老实,休息的时候看着别人,心里却总装着在河边儿上的那一段儿,心里想把它当成是一场梦又不行。 时不时哀叹一声,竟然好像比壮子出力还多。 沉婆子如今眼睛好了可比从前方便多了,也跟着出来看热闹顺便看看能不能帮衬上什么。 眼睛扫了一圈儿都挺正常,独独发觉小山的脸上青黑乌紫,脑袋顶上也是飘着一团黑气,眼看着就是时日无多的征兆。 第45章 都是假的 沉婆子才睁开眼认不得谁是谁,却仗着在镇子里多年的声誉不用迂回。 寻着小山便问,“小伙子,你叫什么?” 小山一看是沉婆子,赶紧答应,“婆婆,我是小山,之前还帮你跑过腿儿的。” 沉婆子点头,听见名字便记起来却是有这么个人,常和壮子金周安混在一块儿的。 小山见沉婆子是记起来了,也不觉得陌生,便多了一嘴问道:“婆婆,您身边儿总跟着的姑娘怎么见不着了?” 沉婆子唉声叹气道:“还说呢,我也不知道,那天早上叫唤她就没答应,之后就一直没见,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 说来也巧,被分派到这边儿领着搭戏台子的就是那天给小厮支招去找沉婆子的那个金权,这会儿正站着监工。 看见沉婆子赶紧过来打招呼,又听见这么一说,补上了一句“我们府里头的小厮也不见了,我们也正找呢,怎么婆婆身边儿小姑娘也不见了?” 沉婆子含笑道:“可不是,这我眼睛好了,也找过她几回,可都没消息不是,不想你们府里竟然也丢人了。” 金权回道,“可不是,到处都打听过了,都说只看见他跟着你们主仆往那边儿去,之后就再没看见过。” “那这可就奇了,我做那法事不能有外人在,我跟丫头说让他赶紧烧了东西就走,想着他一个小伙子出不来什么事儿,早知道就该让他多等等。” 边说还边叹息,“那地方还是有些说道,算不得太平。” 金权赶着道:“可不是”,只是话没说完,又被人给叫走了。 小山在旁边儿听着,就听见沉婆子问自己,“小山啊,你来之前可是去了什么地方?” “我……” 小山垂下眼睛不知道该不该说,嘴唇抿着出来一个字就搭不上话了, 倒是旁边儿的壮子不明白其中就里,只以为小山是不好意思,于是帮他答道:“婆婆,他昨天闹了别扭,跑河边儿上睡了一宿。” 沉婆子听了这话“哦”了一声,抓起小山的手又抬起他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 只看见他印堂发黑,比前一会儿远看更加严重,手指尖儿上都泛着青黑色,若是不管,怕是绝对撑不过这个十五的。 于是也不管小山愿不愿意,直接把人拉到一侧没人在近处才问道:“小山,你跟婆婆说实话,你昨天晚上到底遇见谁了?” 小山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河边儿的金周安好像也并没不让他说出去,噗通直接跪在地上就是磕头。 “婆婆,你救救我。” 沉婆子赶紧把他拉起来,又左右瞧瞧,看见似乎没有人多注意才说道:“孩子你赶紧起来,你跟婆婆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山这才知道自己怕是给婆婆添了麻烦,赶紧起来抹了把眼睛说道:“婆婆,金……” 话都到了嘴边儿上,小山又犹豫起来,这件事只要说出来,那就不光牵扯出来金周安是假的了,也许接连着金门是周先生的事儿也要跟着说出来,再到乌又槐…… 一层连着一层,揭开一层就会露出下一层,小山不敢肯定自己要透露出多少来,又想到河边儿上阴森恐怖的金周安。 一时又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起来,看见那边儿壮子没事的人只会忙活着干活儿心里更不是滋味。 沉婆子这时候又说道:“孩子,你说,婆婆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再说,你现在印堂发黑,恐怕再不处理就时日无多了。” 这话吓得小山一个机灵,直说:“婆婆。金周安不是金周安,是个假的!金门也不是金门,也是个假的!” 沉婆子听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把人又往暗处带了带才继续细问。 小山干脆道:“我昨天晚上不是闹别扭,是听见了老槐叔他们说话才跑出来的,他们说金周安是狼妖,金门是周先生。 周先生掉下去之后见到了娘娘,娘娘让他保护金黛才让他爬上来的。 我听见了吓得不行,就跑到山上,结果一路就到了河边儿上,看到了真的金周安。 他说是乌翰生杀了他,扒了他的皮,所以现在的金周安其实是乌翰生,我……” 沉婆子听到此处,只觉得一切都有了眉目,之前所有的疑惑,以及乌又槐那讨人厌的老脸都清楚起来。 心中想着果然行善是有好处的,只是顺手想救这后生一把竟然就可以牵连出来这么多,喜形于色又赶紧隐藏下去。 抓着小山却说,“这些都不重要,你先说说,你都经过了什么,是糟了诅咒还是答应下了什么?” 小山一听这话,更是吓得要命,赶紧把在河边儿上和金周安的话细细重复一遍。 沉婆子听见他说什么河神山神,又听见金周安是从河里头出来的,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安抚小山道:“别怕,既然是这样,他应该不至于害你性命,回头你去婆婆那儿,婆婆给你破一破就好了” 小山赶紧要磕头拜谢,被沉婆子拦下又安抚几句才放了回去。 那边儿壮子早就发觉小山被沉婆子带了去,这会儿看他回来赶紧上来问“怎么了。” 小山却支支吾吾起来,更是连正眼都不敢看他,壮子正想细问,却听见领头的叫自己,于是顾不上只得先过来这边儿。 金权随便找了个油头把壮子安排了,自己却暗暗算计着这事儿蹊跷。 小山和壮子跟那边儿的关系他也是清楚的,只是那个小厮和小丫头的去向还是放心不下。 毕竟这跟着沉婆子这个法子是他给想出来的,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大个活人,他心里过意不去。 这时候,金管事儿的也过来凑热闹,踏着小方步子过来视察,金权赶紧收了心思凑上去,看金管事儿红光满面也知道是老婆怀孕那件事儿给乐呵的。 这就又问候出来,“管事儿的可好?嫂子可好?” 金管事儿堆起来笑直说“好,好”,可是落在金权这眼里头,却总像是蒙着一层愁云一般。 第46章 坎儿妈来闹 想起之前女人们之间的传闻,金权也不好多问,只当没看见,请着金管事儿的查看。 金管事儿的也就是象征性的转转,心里头那股子劲儿还没过去,看见沉婆子也在,问了金权:“怎么沉婆子也来了?” 金权答应道:“可不是,刚才还把小山拽到一边儿去说话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金管事儿的再看小山,这小子全须全尾看不出来门道,可是只要一牵扯上沉婆子,总会生出来些事端。 捻起胡子转悠起自己精明的小眼睛,告诉金权,“你去把这事儿告诉乌又槐一声,别声张出去。也别让壮子带话儿。” 金权赶紧答应下来,吩咐了几声才抽身去了,金管事儿的又左顾右盼好一阵子,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家去了。 家里头,金李氏自打肚子争气有了喜就过上了神仙一般的生活,家里无不捧着供着,又有前番金管事儿的那一遭,更是自觉高上了他一头,吆五喝六颐指气使竟是丝毫没有些反省。 金管事儿的如今是才踏过了家里的门槛子就觉得乌云压上了头顶,听见屋子里头有人哭诉更是皱起了眉头。 叫过来一个小丫头问里头怎么了,就听见小丫头回道:“是头儿个失踪那小厮的娘过来闹了,来要人呢。” 金管事儿听着纳闷,“那应该是去找三爷闹啊,跑咱们家算是怎么回事儿?” 小丫头应和道,“老爷,之前这婆子也去三爷家闹了,只不过没进得去门,又不知道哪个多嘴的说他是从咱们家出去的,于是就又跑到这儿来了。 先正在奶奶房里头不依不饶的撒泼呢。” 金管事儿的听完瞧了一眼老婆屋子的窗户,果然听见那边儿边哭边说,都是些“还我儿子”之类的胡言乱语,却不着忙进去。 转了个弯儿绕去了书房自己寻个清净,至于那婆子,他觉着还是女人和女人直接好说话。 这边儿金李氏被作的不行,直皱着眉头说晦气,可是又不能真的在这女人面前说出来,只能暗暗跟着自家婆子使眼色。 才说:"咱们都是女人,你失去了小子我也知道你苦,可我也怀着呢,你这么闹,我哪儿受得了。 冤有头债有主,也不是我们老爷让你家儿子去的,你何苦来找我。" 那小厮妈哭天抹泪的道:“那我儿子怎么办,我养了这么些年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金李氏想了一想,也跟着抹起眼泪来,“要不说咱们都是当娘的,我也不好真不管你,这么着,一会儿就要布置晌午饭了,我这边儿也得过去瞧瞧,你别吱声,就跟在我后头进去。 之后要怎么随你,只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 那妇人一听赶紧答应,等到了时候,低着头跟着金李氏的脚后跟进去。 也不往前头走,就往金三爷后府太太这屋里来。 太太正和柳婆子说着话儿,金李氏领着小丫头一起端上饭食,这还没摆放好。 就听见一声嚎哭冲过仆从直接撞上饭桌来。 不光是太太一众,就连金李氏自己都吓得一个机灵,赶紧侧过身子捂住自己的肚子,惊慌道:“你,你是谁啊,怎么跟进来的?!” 那小厮的娘赶紧哭嚎,“我是坎儿的娘啊,我们家坎儿来府上才几天就没了人影了,我是来找儿子的!” 金三爷的太太听了这话,皱起来眉头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儿,旁边儿的柳婆子赶紧答应 “头儿个进来在门上当值的小厮,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人影子了,咱们府上也找了好几回呢。” 金李氏也在旁补道:“说是三爷让他去给头一阵子为咱们镇上献身了的周先生烧些供奉,回来就没见人影了。” 太太听见如此,赶紧让人把她扶起来好生说话,听了一阵子才劝道:“那个坎儿也是长腿有脚的,出去一趟人没了,你找我们府上要人也是没有的。 再说,不光是你家儿子,就沉婆子身边儿跟着那个丫头,这几天也是不见人影。” 话到此处,柳婆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都瞧着自己,只趴在太太耳朵边儿上道:“这一男一女两个一起失踪,太太就没想起来点儿什么。” 太太一听,也有些想笑,当着人却不好太过,只字不提刚才柳婆子嘴里出来的那几个词,又劝解了一会儿,赏了几两银子全当抚慰,才把人打发了出去。 金李氏看着人走远了,赶忙跪下磕头跟太太赔不是,只说是自己没预料到她能跟着,又说:“她之前那会儿来我们家闹,我给安抚走了,本来以为这就没事儿了,谁能想到她能窜了个空儿跟着我来闹太太!” 一面说一面拿起帕子抹起眼泪来,金家太太瞧着她这般激动,生怕动了她的胎气,赶紧让人扶起来歇息,又说:“你现在身子有喜,就不用天天过来了,在家歇着,让她们来伺候就成。” 金李氏答应着回来,不知柳婆子瞧着她后背已经嚼起了舌头。 “太太,我看啊,悬。” 太太正在吃饭,屏退了丫头们只和这柳婆子在一块儿。两个人说话也没什么忌讳,只问她:“什么悬?” 柳婆子笑道:“她肚子里头这孩子啊。” “这怎么说?” “太太不知道,这孩子啊,来路不正。” 金三太太皱起了眉头,筷子撂在一旁,只问,“怎么个不正?莫非……?” 柳婆子赶紧摇头,“不是,那金管事儿家的这点倒是安分,只是那孩子,不是她自己怀上的。” 见太太依旧不明,柳婆子继续说道: “有人说,她这孩子是跟沉婆子求来的,他们还有人看见沉婆子和她一起在河边儿假假咕咕的做法。 后来就传出来有喜的消息,旁人是奔走相告的喜庆,可是金管事儿的那脸呦,太太您是没有看见,那可是比锅底还要黑一些呢。” 说到此处,太太吩咐人把桌子撤了,柳婆子赶紧止住了话头儿,等人都下去了才继续獐头鼠目的跟太太回禀:“金管事儿的想把这孩子打了!” 第47章 金管事儿的慌了 太太听了这么一句吓得差点儿尖叫出声来,“这可是他的亲子儿啊,还是头一个,他……他怎么能?!” 柳婆子笑道:“可不是么,这事儿金管事儿家的给压了下来,可是下人们都知道的。 后来我还找人打听过,说金管事儿的虽然是听沉婆子的话把这孩子给留下了,可是再也没进过他老婆的屋子。” 太太想了一想,才问:“那这孩子是没打掉,保住了?” 不成想柳婆子却道:“那可说不准。 之前那汤药喝了下去,那确实是见了红的,也亲眼看见了沉婆子身边儿上的小丫头子把那盆子东西倒在了金管事儿家的门槛子上,来来回回的撒,那可匀称着呢。” 金家太太听到这会儿已然把眉头皱的死紧,手里的帕子拧成一股,又问,“那那个孩子确实是流下去了,那她现在……” 柳婆子点头打眼儿的道:“就是这么个道理,听说是又找了沉婆子把这孩子给保下来的,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儿谁都说不清楚。 这不,那个小厮也就是那天去到金管事儿的家去找沉婆子,他们都说,这两个人是一同失踪的,去的时候看见他们三个一起,回来的时候可就是沉婆子一个人儿,这事儿啊,不好说。” “那……沉婆子……” “太太别多想,沉婆子的眼珠子都长出来了,我估摸着应该也是有大能耐的。” 话说到此,金家太太又怎么会不明白柳婆子的意思,只道,“以后避着点儿,这人心都隔着肚皮,看来看去都看不清楚。” 柳婆子赶紧答应“可不是。” 主仆两个又是唏嘘一阵子,那边儿金李氏回去了家,却以为自己把这事儿处理的极为妥当,叫了小丫头捶腿,自己躺在床上吃酸梅解嘴馋。 过了一会儿身子乏了就直接合眼睡去,恍惚之间看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在自家的小花园儿里头玩儿,时不时看着自己笑嘻嘻的,瞧着就让人喜欢。 忽然天降金光,遍地长出一丛丛的香菇,却都是围绕着这娃娃的。 金李氏再一看,这娃娃自己就被金色的光芒包裹着,突然站起来,扎煞着两只小手竟然直扑进自己肚子里来。 呼啦一下醒了过来,却听见外边儿有人在嚷嚷。 金李氏问了一句“什么事儿?” 就听见外头有人回,"不知道哪来的野狗,围着门叫唤不断,已经赶走了。" 金李氏定耳一听,果然有几声零星狗叫声越来越远,想起刚才的梦,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金李氏直觉得这孩子以后一定是个大有出息的。 金管事儿的也听见了那会儿子的狗叫,却没像自家老婆那么乐观,只觉得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思来想去的叫人伺候一匹马,亲自跑去了乌又槐那儿。 乌又槐照旧过着清闲日子,镇子里甭管多忙都轮不到他头上,尤其是沉婆子这眼睛一活,更是把所有的事儿都揽了。 乌又槐没觉得嫉妒,倒是笑呵呵的享受清净,只是没成想这清静到底还是享不得多久。 金管事儿的快马加鞭的过来,这才多远的路,竟然让他跑出来了个风尘仆仆的感觉。 乌又槐赶紧上去帮着停马,笑问“管事儿的那么忙,有什么叫人来找老头子就好,怎么偏要自己过来?” 金管事儿的不愿意跟他客套,下来马抓着乌又槐就往屋里头走,嘴里头不停,只说:“老槐叔,我金鲲能不能活可就全指望你了。” 乌又槐没弄明白他这好好的是闹得哪一出,更来不及端茶倒水。 两个人进了屋子就听见金管事儿的直言,“我家的事儿您老人家一定也听说了,我老婆有了。” 乌又槐笑道:“这不是好事儿么。” “好什么啊!”金管事儿的又哀叹不止,好一会儿才说:“老槐叔,我就跟你明说了,这孩子是灾星!” 原来当初柳婆子听见的传闻可都是真的,金管事儿的确实命中无子,折腾了好几年问过了不少师傅都这么说。 也有遇到过一位说能帮他改改命格的,只要做场法事即可,金管事儿的家里也都信了。 不想做法事的时候,晴空万里的天忽然阴云密布,竟然下起一场豪雨把所有的准备都浇了个稀烂。 这时候那位师傅才说怕是不行,灰头土脸的收拾包袱走人不说,还好言相劝,“他是注定无后的,若是强求,恐怕家破人亡富贵不保。” 此话一出,金管事儿的从上到下一家都断了这个念想,只是这事儿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所以一直都三缄其口。 如今这么几十年都过去了,金管事儿的也就了的个清净,差点儿就把这一段儿给忘了。 偏偏自家老婆却在这时候有了,还是找了沉婆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歪法邪术给弄出来的。 说道此处,金管事儿的已经是纵横出来老泪,抓着乌又槐只求,“我知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断了后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着族里头总有多子多孙的,到时候我临死的时候过继一个来也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可是这么一遭,我怕不光是我一家,咱们金乌镇整个儿都得糟了牵连啊。” 乌又槐嘿嘿一笑,“你家里的事儿,又和咱们金乌镇的安慰牵扯上什么。” 金管事儿的急的直拍大腿,“老槐叔,你真当我只是个整天就只会算计钱财的人?这是我的家,祖祖辈辈都生活的地方啊。” 又道:“我就跟你说了实话了,虽说我不比您老人家活的长久,可是老早的事儿也知道一些。 之前来的那个周先生,也不止一次问过我关于沉婆子的事儿,他说:‘沉婆子供奉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恐怕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现在周先生没了,沉婆子越来越厉害,蹊跷的事儿也跟着一件一件的出,老槐叔,你真的信那下丫头是自己走的? 沉婆子可是一直都管着娘娘庙的供奉的啊!” 第48章 姑娘你谁 甭管金管事儿的那双老鼠眼里头多少急切担忧,乌又槐都是一副不慌不忙的老神在在模样。 烟袋锅子叼在嘴里头嗒,不多一会儿这两人就被烟雾拢在了里头。 金管事儿的这时候却是完全顾不上什么烟气呛人,只想着赶紧把这事儿有个着落。 又紧接着说道:“今儿个,小山和壮子去帮忙搭戏台子,沉婆子拽着小山就拉到一边儿说话去了,你知道壮子小山和金周安的那层关系,她偏偏要拉着小山,你不觉着。” “那是因为小山快死了。” 乌又槐这会儿才搭了句腔,用的是谈论天气一样的平常语气,可是金管事儿的却是被吓了一个哆嗦。 抖着嘴唇问道:“那这事儿,是还没完?” 乌又槐又笑了,反问。“老沉婆子跟你说这事儿完了?” 金管事儿只顾着摇头,两只精明的小眼睛里头的泪花都跟着摇晃。 乌又槐没当回事儿,只说:“离着十五还差两天,到时候就能见着点儿眉目了。” 金管事儿的吓得已经跪在地上,蜷着身子,两只手搭在乌又槐的膝盖上,“老槐叔,老槐叔,那都是人命啊,是乡亲们的命啊,你可不能不管啊!” 乌又槐放下烟袋锅子,拽他起来,可是金管事儿的却是下了死决心,哭道:“就算我一家子家破人亡我也认了,可是整个金乌镇那么多人呢,就算我们金家和他们乌家干了缺德事儿,也不能殃及了那么些个无辜的人啊! 有事儿我们担着,我们担着还不行么!” 说话间,已经是泪流满面,不顾乌又槐拦阻,额头磕在地上,闷声作响,竟然已经是出来了血印。 乌又槐凝神看了他半晌,坐回凳子上竟然也犯了难。 他活了太多的年岁,看过太多的事儿,这个金乌镇可以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建起来的,也是在他的鉴证下繁盛起来。 虽说时过境迁,一切的一切最后都会成为灰烬焦土,可是‘眼看着它起高楼,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都说草木无情人有情,人总觉着自己才是万物之灵超出众生的那一个,却不知道,人的时间才是最短促的那一个。 乌又槐轻声告诉金管事儿的起来,可是依旧不能给出个准成的话儿来。 金管事儿的似乎也明白了,从地上爬起来,一直跟在金三爷后头高仰着脖子的体面人,如今只拿袖子擦脸抹泪。 乌又槐这时候才发现,这才几天的工夫,他的胡子都白了好些,和黑色混在一起的斑驳,瞧着就让人不落忍。 “你回去,该来的总会来,但凡能有些转机,我都尽量保全一些。” 金管事儿的嗯嗯啊啊的答应,却仍不死心,“我那孩子……” 乌又槐问:“怎么,我要说不是个好的,你还要再折腾出来一回?” 金管事儿的垂下眼帘,不做声了。 乌又槐拍拍他的肩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金管事儿的说“明白,可是……” 乌又槐明白,却也没法说,这个十五太平不了,他们都明白,可是到底是要怎么个闹法儿,还真都只能等着看沉婆子的作为。 金管事儿的恍恍惚惚骑了马出来,虽说是为了体面也洗了把脸,可是那眼睛里头的红是怎么也遮掩不下去的。 又是一张苦脸,不比平时洋洋得意的时候,坐在马上也看不出来精神。 摇摇晃晃的竟然直接一路进了酒馆,喝起了闷酒来。 酒家不知道这位金管事儿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敢怠慢,要酒就上酒,又给备上了下酒的小菜。 可是这位金管事儿的今天却只知道拿着酒壶往嘴里头猛灌,问什么什么都不说,急眼了还直接拿起来酒壶就往人身上砸,可不比平时脸上常堆着笑的时候。 酒家没辙,找了小二要往他家去说去,却在这时候看见门口进来了一位姑娘,盘着头,看起来是个大概有双十年纪的妇人。 天明明是晴着她却打了一把伞,进来屋子才把伞收了,倒是个知礼的,冲着酒家微微一笑,径自走到金管事儿的身边儿坐下。 两只手上都涂抹了艳红的丹蔻,一手执壶一手托杯,甄满了陪着金管事儿的一同喝酒。 金管事儿的已经是喝得不知道今夕何夕,见了这么个美人儿竟然也没私欲熏心,只问她:“你是谁啊?” 那姑娘拿起绢子照着金管事儿的脸上砸去,笑道:“我是梅儿啊。” 金管事儿的伸手接了脸上的帕子,只觉得香气扑鼻,闻着比酒还醉人,摇摇晃晃的眼睛就直了,抬起脚,眼里心里竟然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子来。 酒家的看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店铺,扶着靠着的甚是亲昵,最后竟是倚肩搭背一起都被拢在了伞撑里头往远处去了。 等小二儿寻了金管事儿的家里人来接的时候哪里还寻得到影子,只是吱吱呜呜的收了酒钱作罢。 过了一夜,金管事儿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认不出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入眼的轻纱幔帐,鼻孔里的温香徐徐都陌生的很。 再等到有一个女子端着茶水进来更是不知所措起来,身上的狼藉已经不必解释许多,再看这女人眉目含羞的样貌。 许许多多的画面一股脑迸发出来,只让他说什么都不是。 喝口茶水漱了口才问,“姑娘你这是……” 那女人却含笑道:“奴家都已经是大人的人了,怎么还说的这么生分呢……” 金管事儿的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竟然顾不得许多,直接抓起了衣服,跨上马直奔家里去。 慌不择路竟然是地址都没记住半点儿,到了家里着人沐浴更衣又熬上了一碗安神的汤水灌下去才算镇静下来。 这才觉得自己这反应太过莽撞了些,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儿,如今却好像自己是个毛头小子一般失去了身份。 长舒一口气定下身来,就看见自家媳妇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张口便是:“老爷你这是去哪儿了,三爷那边儿可是都找了你大半个晚上了!” 第49章 管事儿的杀人了 金管事儿的听了这话,顾不上许多,更是不问自家媳妇冷暖如何,直接抬了脚就往外去。 金李氏这会儿也顾不上些虚的,吩咐着跟着的人看紧了,才让人扶了自己回去歇息。 昨儿个晚上就有人来找,可是金管事儿的不在,又叫了好几个人出去他平常惯去的地方去找,可回来都说没有。 金李氏心里这一直记挂着,后半宿也就没怎么睡,到了天色打亮儿才眯了一会儿,就又听见人回说老爷回来了。 一面遣人去告诉金三爷那边儿,一面又过来看自家丈夫,听说已经沐浴更衣完了又喝下去了一碗安神汤这才放了心。 那边儿金权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边儿顾不上说话直把人送出去,金李氏才托着疲惫的身子得了休息。 一闭上眼睛就睡过去,竟是连之前那场好梦都来不及告诉。 这边儿金管事儿的出来见了金权,金权顾不上许多,上来就说:“管事儿的,你快去看看,死了人了!三爷大爷他们都去了,就差你了!” 金管事儿的听了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再看金权跟着的几个人竟然都有些眼生,像是乌大爷那边儿的,心下犯了嘀咕却也没多想如何。 跟着金权赶紧走,竟然是去了议事厅,当初就是在这儿看见了乌翰生的人皮,如今竟然是又见着了另一具尸体。 张大夫依然在场,正把那蒙尸体的布遮挡回去,金管事儿的没看见那人的脸,于是也不知道到底这死的人是谁。 再看堂上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那表情确不是如平常一般,倒像是看着犯人。 金管事儿的扫视一圈儿,正要往金三爷身边儿上靠,却被金权止住,只听一声呵亮的:“拿下”。 就被人踹了后膝盖直接跪在地上,金权并几个小子从后头压着他的手臂反剪起来,竟然是把他给押上了! 金管事儿的一脑门子雾水,问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就听见金三爷呵道“你自己造下的孽你还有脸说?!” 金管事儿的赶紧辩道:“我不知道我造下了什么孽,要是爷知道,也得给我个明示。” 金三爷听了这话,哎呦一声,拍着椅子上的扶手,竟然是别过脸去不肯言语。 后头金权这才捞着个机会弯下身子对金管事儿的说道:“你杀了人了。” 此话一出,金管事儿的登时汗如雨下,手脚冰冷,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顾不上脸面,慌忙否认,“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三爷,大爷,金权,你们都是知道的,我胆子小,我可从不敢碰人命啊!” 眼睛里淌出了泪,和鼻涕汗水混在一起,好容易维持住的体面当然无存。 金三爷瞧着他这德行也是于心不忍,可是那人证物证俱在,又是自己家的人,于是不好开口只能等着那边儿说话。 乌大爷那边儿瞧着,干咳一声。 乌家管事儿的赶紧出声喝止,“金鲲!议事厅上,休得胡闹!” 金权也赶紧从旁劝说,递了条手巾过来让他擦脸。 金管事儿的这会儿已经是瘫坐在地,连跪都跪不成样子了,身后的那几个小子也就放松了退后两步,给他让出些空间来。 乌管事儿的见他安静了,才招来晚上打更的更夫来回话。 那更夫三四十岁年纪,佝偻着后背,看见金管事儿的,活像见着了个魔王,赶紧离了两三步才垂手等着问话。 乌家管事儿的便问:“你把昨天晚上看到的再说一遍。” 金管事儿的也看着这个更夫,那更夫亦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躲避开目光,又弯腰道了声“是”才娓娓道来。 “昨天晚上,小的照旧打更,走到戏台那边儿上,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拉拉扯扯的,我本来以为是有什么龌龊,就……就悄声跟在后头看。 却看见是金管事儿的和一个女人,金管事儿在前头儿,那女人在后头跟着。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你孩子找到了,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那女人就跟着他走,结果两个人就走到了戏台子上,我一看,那戏台子上哪来的人。 那女人也是这么觉着的,就问金管事儿的。‘我儿子呢?’ 然后……然后金管事儿的就往台下头指,说,‘就那儿呢。’ 那女人探头看的时候,就,就被金管事儿的给推下去了,大头朝下,登时就没了气儿了。 我吓得不敢说话,等金管事儿的走了,我才敢去看上一眼,看见真的死了,就,就过来告诉了。” 金管事儿听得顾不上,伸手抓着更夫说道:“你胡说,我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去戏台,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女人……” 说道此处,豁然想起早起时候的那个女人,登时面色羞臊起来,瞧着更像是有什么隐情。 乌家管事儿的都看在眼里,却不急着问,让金权把金管事儿的扯开,又继续问道:“那你看看,你看见的那死了的女人是不是她?” 张大夫已经走到尸体身边儿把那布又给掀了开来,让更夫和金管事儿的都看了个清楚。 更夫哆嗦着点头称是,金管事儿的却已经惊骇的说不出话来,这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坎儿的妈,白日里还跟自己婆娘那儿闹的那个。 乌管事儿的又问道:“金鲲,你可认识这个女人?” 金家管事儿的只得点头说“认识”,又说,“她就是坎儿的娘,坎儿就是前回失踪的那个小厮。” 话到此处,竟然是不慌不忙,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直在旁坐着不言不语的沉婆子,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然而沉婆子丝毫没有见反应,仍旧坐着喝茶,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比孩子的都亮,里头半点儿愧色都没。 乌管事儿的又问,“金鲲,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可能说清楚?” 金管事儿的点头回道:“我昨天先去戏台子那边儿巡视了一圈儿,然后回家坐了坐,又去了老槐叔家里看看,之后就去喝酒了,再后来,酒喝多了,我也……记不得了。” 第50章 只管阴不管阳 这话说不下去了,小二看看自家老板又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再看金管事儿的。 心道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那么不对劲儿呢。 沉婆子却像是早有预料,又问,“你们对那女人还记得什么?” 小二细细回想,嘴里嘟囔着,“好像也没什么,打扮的挺风流,身上也香,再不就是……啊,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她却撑着把伞。 按理来说外头太阳也不大,也没有下雨,路上都没有撑伞的。后来他们走的时候,那女人也是出了门就撑开伞,最开始金管事儿的还在她身后走,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并排走了,两个人都在那伞底下……” 小二突然打了个哆嗦,这才回想起来,“他们两个人是整整好好都被拢在伞的阴影底下的。原来,那伞好像没那么大……” 沉婆子听了点头,这议事厅上却是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沉婆子。 本来庄重的议事厅安静若鸡,一件只是有些匪夷所思的凶杀一下子又掺和进了那些东西,这一下子就变了性质。 乌大爷和金三爷都在等着沉婆子说话,沉婆子问金管事儿的道:“所以你今天早上,其实是在女人的屋子里头醒的?” 金管事儿的见瞒不住,只能点头答应,“是,但是她是不是就是他们看见的那个女人我不知道,到底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地方,像是女人的屋子,然后就进来了个女人,给我端茶漱口,说我昨晚已经和她…… 我一时惊慌,就骑马跑了回来,现在甭说是那女人,我到底怎走回来的都不知道了。” 这时候小二突然惊叫一声,“不可能啊,您的马可是跟着来接的家丁一起回去的啊!” 金管事儿的听了这话半张了嘴竟然久久说不出话来,虽说马是畜生不像人那么好辨识,可是自己的马又怎么可能认不清呢? 沉婆子却笑了,问:“你骑回来的马现在哪儿呢?” 金管事儿的连忙答道:“就在我家,马厩里拴着呢。” 沉婆子站起身子,“那好,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沉婆子抬脚走了出来,经过坎儿的娘的尸首的时候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才说:“这案子怕是也能一起截了,人就入土为安,也算遂了她的心愿了。” 周围赶紧答应着是,金权心中纳闷这最后半句话的意思,就觉得手臂上一沉,原来是金管事儿的拽着他让扶着自己起来。 两个人擦着起来的时候就听见金管事儿的在自己耳朵边儿上轻轻说道:“去找乌又槐,一点儿都不准落的告诉他。” 金权抬眼看的时候,金管事儿的却像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竟是看不出来半点儿不同。 金权没言语,只拉着个小伙计,两个人一起扶着金管事儿的跟着回了家。 一行人不多说直接去了马厩,问了管马的和酒家老板说的别无二样,再问今天早上金管事儿的骑回来的马,这人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沉婆子没责备,径自走到那马厩里头,从草堆着的一个角落及竟然来出来一个纸扎的马来。 小小的一只,怎么看都绝不可能驮起一个成年人来。 可是这马却也算是找到了。 金管事儿的没言语,所有的人都只等着沉婆子决断,就看沉婆子拿着那纸马嘀嘀咕咕几声,那纸马就好像活过来一样,四条腿儿踢踢踏踏,放在地上就一溜烟向外头跑去。 沉婆子叫人跟上,就有两个胆子大的骑上了马跟在那纸马后头,后面他们一行人不着急的跟着也一同去看。 金李氏这会儿得了消息也要过来看,却让沉婆子直接给打发回去,只用了一句“你身上有喜,掺和进来对孩子不好。” 便吓得她担心着自家当家的却也不敢造次,只让小厮盯紧了随时回消息,自己和丫头婆子在家里守着等。 金管事儿的一众跟着那纸马一路走,竟然直接到了城外,比娘娘庙还要远一些的地方。 这里荒草遍地,不远竟然就是那乱坟岗子,小纸马在一处草稞子里头停下不动了。 沉婆子左右一看,并无奇特之处,若说人家也是绝对没有的。 无可奈何,只得摇头道:“我也没办法,那女人应该不是人。” 金管事儿的听了这话吓得腿软,若不是旁边儿还有金权几个扶着,怕是直接要摊在地上了。 乌家的管事儿的过来说道:“婆婆,你看,这女人咱们没拿着,可是这金管事儿的杀人那是有人看见的,这……” 沉婆子沉吟半晌也不好做决断,只说,“我只管阴事儿,至于这人间的事儿,我可不掺和。” 乌家管事儿的又赶紧去找乌大爷和金三爷商量。 人赃俱获是不假,可是这事儿到底蹊跷,金三爷想着金管事儿的一直跟着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不能明着庇护也得帮衬着些。 乌家大爷也知道是这个理,索性先把这事儿压下,把金管事儿的看起来,等十五过去再说。 这死了人的事儿,自然也是不让声张。 金管事儿的听了如此,也不喊冤,只说答应,把自己的家眷托付给金三爷,又絮絮叨叨好一会儿子才让金权带着人给关进了牢房里头。 这牢房还是当年金乌镇刚建起来的时候,用来关宗族里头犯了事儿的人的,曾经也关过二娘。 可是自从二娘被浸了猪笼死了之后也就再没有关过人。 如今金管事儿的来了,还要先收拾收拾。 金权还算个有良心的,帮着把家里的被褥拿过来一套,又提点了几句看守的人才出来。 跟着金三爷那边儿忙活一阵,照旧当他的监工。 戏台子那边儿早就连夜清理出来,如今铺上毯子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给壮子那帮工人结了钱,金权就自个儿站在戏台子坎儿他娘死了的地方发愣。 心里头把前前后后的事儿都过了一遍,直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尤其是金管事儿的,似乎最近很不待见沉婆子,这就更加奇怪。 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断了思路。 第51章 一把火给烧了 金权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断了思路索性收了心思,回过头去竟然是那酒家里头的小二。 手里提着个食盒,也不知道过来是要干什么。 看见金权不知道他名姓,只知道是在议事厅上见着的,小二便答应过来一句“爷好。” 金权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爷,你来这儿干什么?” 小二挠挠脑袋,左右瞧瞧才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过来看看。” 金权可不打算被他糊弄过去,下巴点着他手里头的食盒儿,“都这会儿了,这边儿都没什么人,你拿着个食盒来,可不是来送饭的。” 小二这才不好意思的开了口,“我其实,认识坎儿。” 金权一听这话有些意思,便拉了他干脆坐在了戏台子边儿上细说。 就听见小二说道:“我们家和坎儿他家是邻居,我小时候娘死的早,坎儿他妈还帮衬着看过我,后来我爹也死了,就在酒馆儿里头谋生计,说来也惭愧,我都有好几年没见过坎儿和他娘了。 今天在厅上看见,还挺诧异,坎儿出生的时候我也在,就是……就是后来再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你们府上失踪的那个小厮就是坎儿。” 金权点头,“所以你就想拿着东西来祭拜祭拜?怎么不去坟上?” 小二抿着嘴儿半天才说,“我也想过,我问过我们老板,说那边儿说坎儿他娘是横死的,不让埋,给一把火烧了。 家里又没有人,就直接给安置到乱坟岗子那边儿,今天就都做完了的。” 金权听了除了一阵唏嘘也是没有别的办法,看小二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知道是怕自己不让他在这里放东西,索性道:“隐蔽着点儿,别让人看见了。” 小二赶紧答应,趁着没人注意的当空将准备供奉的酒水洒在戏台子底下,又并上两盘子糕点都摆放的整齐。 都不算是多好的东西,金权却知道那好歹是他的一片心,见围布都遮挡的也看不出来什么,也不言语,全当是不知道这回事儿。 只是又拽了这个小二说了几句话,无非是问问关于那个坎儿的事儿,小二也并不记得多少,只说“寡妇失业的拉扯着一个儿子,听说金府里头招小厮,坎儿就背着他娘签了卖身契,把钱送回家自己去当了人家的仆从。 后来还听说本来坎儿他娘是想让他到账房上去给人家当学徒的,不知道怎么的没收,家里穷坎儿又着急,所以才……到底是年纪小,早知道我还不如介绍他给老板看看呢。” 说到这里,小二有些红了眼眶,自觉地不好意思赶紧拿了食盒回去,借口“店里还要我呢”,就赶紧走了去。 金权瞧着也不禁暗暗叹气,他和坎儿也就是那一句话的缘分,却把人家命就搭了进去。 瞧了瞧天色,已经是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饭的时候。 想着金管事儿的偷偷嘱咐自己的那句话,这才想起来昨儿个让他去找老槐叔都没倒出来空儿。 正寻思这趁着这档口去看上一回,买点儿酒菜也是个意思,却听见卖肉的家的那婆子探头探脑的问自己,“你们管事儿的真的被抓起来了?” 金权听这话一愣,这才知道金管事儿杀了人这事儿不知道谁多嘴多舌的给传了出来,现在是街头巷尾的人尽皆知。 他自觉得金管事儿的干不出来那档子事儿,又碍着是金家的人不好随意说道,于是只当做没听见,不说话,只买东西付账。 那媳妇却是不依不饶,拽着他袖子直问,“是不是真的啊,你说句话啊,听说金三爷都气得躺床上了,咱们这十五还过不过了啊?” 金权嫌她烦,丢下钱就走,听着背后那婆子怎么嘀咕都不吱声。 心下却是又担心起来金管事儿的,这事儿横竖都透着蹊跷,右眼皮子突突的跳也不知道还要生出什么事儿来。 再一想老槐叔那边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还是先去看看金管事儿的才能放心。 索性也不回家,直接提了东西先往管事儿的那边儿去。 看守的人这会儿也要去吃饭,看见金权手里的东西赶上来笑道:“权哥,来看管事儿的?”眼睛就瞧着那酒肉没错开过。 金权知道他们那意思,心道把这几个王八羔子给忘了,脸上却依旧堆着笑,把酒肉递送过去,“我想着几位辛苦,来看看,这点儿酒肉也就一点儿心思,别瞧不上。” 那几个都是懂事儿的,接了东西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一个招呼一声,哥儿几个都离了原处,各找了各的借口一走了之。 金权赶忙道谢,又抓紧着时间去看金管事儿的。 只见干草铺地,最里头摆着被褥枕头,边儿上夜壶都准备的倒也妥当。 金管事儿的面朝着里头坐着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金权叫了一声“管事儿的”他才回过头来。 看见是金权,顾不上许多,抓着木头的监栏就问,“你去见乌又槐了么?他怎么说的?” 金权这才说道:“还没有,我这右眼皮子一直跳,就先来看看你。” 金管事儿的一拍大腿:“我有什么好看的,这里头就我一个,连只虫子都找不着,你倒是先去找乌又槐啊。” 金权瘪着嘴连声答应,可又不好意思赶紧走,便道:“我刚才遇见酒家的小二了,他说他认识坎儿和他娘。” 金管事儿的听了这话也不着急撵他了,细细的问起来,听说坎儿的娘直接被一把火烧了,却皱起了眉头,“嘶”了一声说了一回“不能啊。” 金权赶紧问,“怎么不能,说不是好死的被烧了不是也正常么。” 金管事儿的思量半刻,却说,“沉婆子不可能放过那女人,你快去问问,是不是真的烧了,可得问清楚了。” 金权不明白金管事儿的这话从何说起,赶紧细问,“管事儿的,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这么没头没尾,还是趁着这会儿没人跟我说清楚了,也省的我猜。” 出来。 第52章 女人带走了金鲲 金管事儿的瞧着他半天,看他催促的紧,才叹出一口气来,“也活该是造化,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没想到你现今大概也是出不去了。” 金权听了只觉得右边儿的眼皮跳的更加厉害,却没言语,只听见金管事儿的继续说,“沉婆子是接手二娘的人,二娘是谁你不知道也无妨,你只要知道沉婆子是替娘娘做事儿的就行了。 我被冤枉,必然是因为我碍着了她的道儿,她到底想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但是我知道,二娘是被我们金乌两家害死的,当初也是我们金乌两家背叛了娘娘,如今这报应肯定是跑不掉了,但是乌又槐答应过我至少会尽量保全一些。 你快点儿去告诉他,不管有用没用至少让他防着些。” 金权便问,“你怎么就能肯定事儿出在这时候,这都多少年了?” 金管事儿的冷笑,“当初就是我这一枝子干下的缺德事儿,要不你以为我真的甘心断子绝孙?!” 金权憋不住“啊”了一嗓子,听见外头看守的人聊着天儿回来赶紧收了心思全装做不知道,又跟金管事儿的告了别才走了出去。 依旧是好说好笑的打着招呼,金管事儿的瞧着金权这小子也是能担得些事儿的,比刚才那会儿放了点儿心又重新坐回原处。 不让外头的人看见他脸上有多少愁云驱散不开,过了一会儿干脆躺下,合上眼睛佯睡。 外头看守的看着他消停,也放松了心思,又喝了酒,竟然一个接着一个都昏昏的睡了过去。 整个牢房一片安静,金管事儿的却也开始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个不停起来,拿手按着也是按不住,正寻思着不知道是要出什么事端,就觉得有一只手拍上的自己的后背,竟然是想叫他起来。 回过头去,看清来人,金管事儿的就是一惊。 眼前这人盘着头,穿着连襟小袄,撑着一把伞,不正是酒家老板描述着的那个女人! 再细细品看她的眉目,和早上那会儿的女人又好像有些相像,正不敢确定。 就听见那女人开口笑道:“金鲲,你是把我忘了么,这才没过一天的工夫呢,我是梅儿啊。” 梅儿这两个字像是附着了魔力,金管事儿的听到这两个字,之前的种种竟然都浑然记起,抬手指着她,嘴里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梅儿却是不着急,眉目含笑的看着他,抓起他伸出的手指笑道:“我是来接你走的”,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顺便把金管事儿的手也附在肚子上头,“你是我孩子的爹,我可不能让你被那个老东西害死。” “老……老东西?” “就是沉婆子啊,你也认识的,你家里那个还是从她那里求的孩子呢。” 金管事儿的张开嘴老半天都问不出一句话来,那女子却好像都明白,只道:“你放心,她那个肚子里头是邪魔外道,我这个可不是。” 边说边拽起来金管事儿的一起走,还是那股子香味儿,钻进鼻孔里头,金管事儿的就觉得腿脚和脑袋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跟着那女人走,一步一步的,竟然再也顾不上任何其它。 金权从牢房里出来就赶紧去找老槐叔,这会儿竟然也顾不上拿些东西的礼数,心急火燎的骑了匹马往那边儿跑。 脑子里头不敢多想,只压着一门心思等到了乌又槐那里再说。 可是真看见了乌又槐,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尤其是看见称病的人好端端坐在桌子前头跟那个瘸了的金周安喝酒的时候,这话就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老槐叔?” 金权叫了一声,眼皮子跟抽筋儿了似的跟他打眼色,明显的金周安都看出来了还故意不拆穿。 金权看他两个都是这个德行,只得舔着干涩的嘴唇道:“老槐叔,我想跟您说点儿事儿,您看……” 这眼睛还是瞟着金周安,金周安却照旧不理,直把金权急的不行,乌又槐才笑出声来。 “没事儿,他比你知道的还多,你就说。” 金权“啊”了一嗓子,看着金周安活像见了个鬼,抬起手指着,眼光在老槐叔和金周安之前逡巡。 直到乌又槐拿着烟袋锅子把他手打下去才问出来一句“你知道金管事儿的家是那一枝子?” “嗯?哪一枝子?” 金周安和乌又槐齐问。 金权这才从桌上直接捞了一杯酒吃干净,把之前种种都说了一通,尤其把金管事儿的关进去之后的那段儿给说了。 这时候却听见有人拍门嚷嚷,“金权在不在,在不在?!” 金权的脸登时一片惨白,他不记得有跟任何人说过他来了这里,更没印象在路上让谁看见了的。 “老……老槐叔” 他看着老槐叔说话都在哆嗦,又听见外头喊着自己的名字,扶着桌子的手指节已然泛白,就连腿肚子都开始哆嗦个不住。 金周安嘲笑了一回,高声回道:“等等。” 这才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却被金权拽出了袖口,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却本能的摇晃着脑袋。 金周安自以为明了他的意思,把袖子拽出来,费劲巴力的打开门,自己往门框子上一靠,问道:“这乌又槐家,你们找错地方了。” 说完才抬眼看清楚来的这一帮子人,竟然是乌家管事儿的领头儿,哂笑一声又道:“有点儿意思啊,乌家的管事儿的来抓金家的人。” 乌管事儿的听了这话,拨开人就站到了前头来,眼里瞧着金周安很是不屑,只道:“我来找金权的,让他出来,剩下的不用你管。” 金周安笑说了声“好”才把拐杖从门框子前移开,无关事儿的赶紧带着人进去,却只看见乌又槐独个儿坐在桌子前头喝酒吃菜。 看他们进来了,还笑问。“怎么,管事儿的今天好清闲要陪老头子我来吃饭?” 乌家管事儿的拱手做了个礼,对着乌又槐是不敢太过造次,可还是要让金权出来。 第53章 沉婆子变了 乌又槐挑着眼皮子纳闷,“我这儿就两个人,你都看见了,哪里来的金权?再说了,金权是谁,我老头子也不认识啊。” 乌管事儿的这才解释,“金权是金鲲的人,刚才他去看了金鲲,他前脚走,金鲲后脚就从牢房里头消失了,这放走了杀人犯,我们可不得追查追查。” 乌又槐听了这话更是纳闷,赶紧问,“什么杀人犯?怎么死了人了?” 乌家管事儿的这才想起来头午那时候只见着了沉婆子没见着乌又槐,瞧了一眼门口那儿,发现金周安这会儿嫌人多闹腾,已经陶腾到院子里站着去了。 心道一声这小子还是有些眼力见儿,这才小声小气儿的跟乌又槐把前尘因果说了一番,本以为能博得点儿同情,却只见乌又槐点点头又问,“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和那个叫金权的有什么关系,你们怎么就确定他来找我了呢?” 乌家管事儿的还没开口,只听见旁边儿一个多嘴的叫道:“有人看见金权骑马过来的,沉婆子也说肯定是来找你了!” 乌又槐听了这话一下就乐了,瞧着乌管事儿的连打带骂说这个小子不懂事儿嘴里也不言语,只等他完事儿才说道:“我是没见着,要不你们再搜搜,看看老头子我这地儿有没有暗门暗道什么的?” 乌家管事儿的听了这话脸上过不去,却听见有人进来回了一句:“找着金权的马了,就在后院儿。” 乌家管事儿的看着乌又槐,乌又槐却没什么反应,这会儿连金周安都进来问结果,直嚷嚷着“饭还没吃完呢,还让不让人吃了。” 乌管事儿的再想问却也知道一定问不出什么子丑寅某来,干脆堆着笑跟乌又槐赔不是,然后带着人一径出去,经过金周安的时候依然是直接无视。 金周安也没赶着非要怎么样,只等人都散了,重新坐回桌子边儿上拿起碗筷,乌又槐也跟着端起了酒杯。 金权这才用气声问了一句“我能说话了么?” 乌又槐摇头说了一句“不成。” 金周安赶紧接茬,“怎么不成,我不就是想娶个老婆么,这再不紧着点儿,我明年都抱不上小子。” 乌又槐笑道,“你年纪轻轻就这么着急,你那妈能同意?” 金周安剥了个花生丢在嘴里,“我管她同不同意,她现在都已经是哑巴了,莲喜那边儿我也都断干净了,她还能怎么样。” 乌又槐笑着磕了两下烟袋锅子,这会儿才道:“可以说话了。” 金权反应半天才知道是说自己,松下口气来也跟着坐在桌子边上,拱起手就是道谢。 金周安却笑道:“都说了只要碰不着你就发现不了,你怎么还站了那么大半天?” 金权干笑两声没跟他计较,只想问以后该怎么办。 乌又槐瞧了一眼金周安,估摸着他也不能收留,只能还是收留在自己这里,因道:“你就在我这儿躲几天,等过了十五再看看怎么办。” 金权便问,“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说十五,十五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 金周安笑眯了眼儿,“十五可是团员的日子啊。” 拍拍肚皮打了个酒嗝儿,也不说帮着收拾抓起来自己的拐杖就走,倒是金权感念乌又槐的收留,把收尾的活儿都给做了。 第二天早上,壮子来找金周安,看见金门在院子里劈柴道了声好,就冲进屋子拽着金周安说:“金管事儿的失踪了,金权也失踪了,你说这是不是又要出事儿了?!” 金周安这会儿正逗着一条小狗崽子玩儿,没当回事儿只说,“我知道,昨儿个晚上我找老槐叔喝酒的时候他们就过来搜人了。” 金门这时候扯了条手巾一面擦汗一面走进来,听了这话就问,“你去找老槐叔喝酒怎么不带着我?” 金周安笑了一句,“你不得陪着我妈么。” 金门啧了一声没言语,壮子却是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给金周安递着眼色。 金周安没看到,一直低着头逗狗玩儿呢。壮子也不好直说,只得收了刚才的话跟着傻笑。 金门装没看见,只过来也跟着逗了一回狗,问他:“咱们家养你这个残疾就够了,没多余的粮食养狗。” 金周安这才说,“不是留下的,一会儿我给金黛送去。” 金门听了把手往回一收,冷哼了一声出去竟然好像不太高兴。 壮子这才蹭到金周安身边儿坐下,也跟着逗弄小狗玩儿,边说“我看叔挺喜欢这狗的。” 金周安没言语,这狗子也不搭理他,无论是伸过去什么都扭过头,只拿尾巴冲着他。 壮子讨了个没趣儿,拍拍手问金周安,“你这狗不好玩儿,还耷拉着尾巴,倒像条狼崽子。” 金周安踢了那狗屁股一下,小狗崽子赶紧支棱起尾巴摇来摇去,虽说生硬了些,好歹比刚才那会儿瞧着活泼多了。 金周安告诉它“自己玩儿去”,这才接上壮子之前的话头儿。 “金管事儿的怎么失踪的?” 壮子回道:“我也不知道,都说他杀了头一阵子跑了的小厮的那个娘,才被抓起来了,结果就在牢里头失踪了。 还有说是在戏台子那边儿杀的,我今天早上想再去问问有什么用得着的才知道这事儿,我们那个工头,就那个金权,听说挺仗义,去看过金管事儿的,然后就被牵连了。” 金周安嗯了一声,才问起来,“小山呢,你俩不是一起的么?” 壮子冷笑一声,“别提他。” “怎么了?你们两个不是一直在一起么?” “没有,他就干了头儿一会儿,后来就不干了,说什么自己要死了,要去找沉婆子,我到现在都没见着他人呢。” 金周安听着语气好笑,便问:“你现在怎么也对沉婆子有微词了?原来不是挺敬重她的么?” 壮子瘪了嘴半天,犹犹豫豫的跟金周安说,“周安,不是我多想,我把你当兄弟才跟你说,我觉着沉婆子变了。” 第54章 壮子都看见了 金周安因问,“怎么就变了?” “我也说不清楚,她就是变了,自从她睁开眼睛之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来我还以为是我不习惯的错觉,后来我觉着不是那么回事儿。 就我们不是在戏台子那边儿干活么,她过来看看,就拉走了小山,你别觉得我傻,我也注意了,也没听见她跟小山说了什么,小山就又是磕头又是跪拜的,回来就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还对谁都哭丧着个脸。 我就觉得肯定是沉婆子跟他说了什么。 后来我还好心好意的去看看他,结果被他给赶了出来,他还说,说什么是我连累的他! 我堵了气出来,又担心他,又蹲了一会儿,发现他偷偷摸摸的从窗户翻出来,我……我就跟着他,才知道他是去找沉婆子。 你不知道,沉婆子那地方本来就让人感觉不舒服,现在更严重了。” 金周安这才接了一句问:“怎么个不舒服,怎么严重?” 壮子掀起眼皮子又耷拉下去,脚尖捅着地面,低头继续说: “我也说不准,以前跑腿儿我都没进过她那屋子,就在外头喊一嗓子,小丫头就会出来招呼。 有一回没见着小丫头,我就没防备进去了,外头屋子倒是没什么,条凳和桌子的,可是里头那屋子就不一样了。 供着香火蜡烛什么的,又没有瓜果,最上头就只有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那红布还没包严实,掀起来一个角儿,风一吹就……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趁着没人儿跑出来,可算是没被发现,回家还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呢。 这都大半年前的事儿,我都快忘光了。 结果这回跟着小山过去,我就觉得沉婆子整个院子都像那小屋子里头似的,阴沉沉的我汗毛都吓起来了。 小山还没知没觉的,跟着沉婆子进去,那表情,瞧着都不对劲儿。 再后来,我问他去找沉婆子,他直接跟我说没去过。 周安,不是我不够意思,我就觉得小山可能已经不是小山了。” 说到这会儿,这才看看金周安,自觉地不好意思,可是也没办法。 好在金周安比他想象中还要开明,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只问:“你看清楚沉婆子供的是什么东西了?” 壮子回想了一回,打了个哆嗦,寻思了半天才开口,“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个人,也可能不是,我……我就看见黑黑红红的一团子,但是……它张眼睛了。” “那是小鬼儿!” 这结论不是金周安定下的,却是金门。 壮子赶紧站起来叫了一声“叔”,刚纳闷怎么金门叔知道这么多就记起来老槐叔说过他也是那边儿的人,再想起来金门是从那池子底下飘上来的,就更不觉得奇怪了。 只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感觉不太好的东西。” 金周安这才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没事儿,你火力旺,就算是沉婆子也不敢轻易动你的”,又提醒了几句让他离小山远点儿的话才把人给送走了。 回来屋子,就只剩下金门金周安这一对儿父子,防备了一眼周婶子,两个人才能安生说话。 “爹,你不去照顾我妈?” “你妈有手有脚的用不上我,倒是你,瘸了一条腿儿还不消停,要不我去老槐叔那边儿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去告诉他沉婆子养小鬼儿?”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我呢,再说,金门是怎么回事儿,不光是个名儿。” “谁跟你说的?” “还用说?刚才那个壮子看见我的眼神儿,就直接把我和你归到一路人的行列了,再说,有人给了我这个。” 金门把一张纸条按在金周安眼跟前儿,上面的字体娟秀,像是女人的手笔。 金周安看上面写的,“金鲲安全。” 微微勾起嘴角,眨巴眨巴眼睛,“看来还有人没浮上来呢。” 金门嘲讽道:“可不,金乌镇屁大点儿的地方,藏着的能人还挺多。你就赶紧告诉我实话得了,金门是个什么东西。 我就跟你说了,这不是我收到的第一张条儿,从我醒过来开始,时不时就冒出来一张,有说金鲲老婆怀子的,还有说乌家和沉婆子有交易的,都是这么个没头没尾。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你给我通信儿,今天才觉出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金周安这才仔仔细细的端详起这纸笺来,瞧着平平常常,只是萦绕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味儿。 “你是不是傻?就这香味儿都不可能是我。” “哪来的香味儿?” 金门问道,金周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鼻子比常人都灵敏。 干笑两声先说没什么,话没出口对上金门瞧着自己的眼神儿就知道糊弄不过去。 把纸笺往他怀里头一塞,打趣了一回“说不准是我妈给你的情书呢”,弯身捞起地上的狗崽子就往外走。 金周安是无心,可金门却是活动起了心眼儿,把纸笺板板整整放在桌子上竟然直盯着不走了。 金周安不明白他这是图个什么却也并不多做关心,怀里还揣着狗崽子,他得干正事儿去。 拄着自己那两个拐杖绕过篱笆拐到隔壁的院子去,歪歪扭扭憋不住嘀咕“这玩意儿碍事儿,等过了门我就都给拆了!” 金黛是没听见,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金梅却是听了个清楚,捅咕着躺在身边儿上的金秋偷笑。 可惜金秋还是闭着眼睛毫无反应,金梅怎么摇晃都不肯搭个腔,终于磨光的耐性惹得金梅生了气,干脆伸手一推把人直接给推到地上。 见她脸面朝地都没个反应,更是嘟囔起了嘴巴,伸脚就要踩。 金周安瞧着周围没人,并不想管,一只手托着小狗爪一只手摸着狗狗的脑袋瓜儿看热闹。 金梅看了他一眼,看他没有制止的意思更是大了胆子,把脚高高抬起再狠狠跺下,眼睛里的气愤渐渐消退,显露出平时被遮挡了的得意的狠毒神色。 第55章 打雷下雨好时候 金周安就这么看着,忽然把小狗崽儿扔在地上,伸出胳膊嚷嚷起来,“金梅金梅,你干什么,这可不行!” 金梅动作非但不停还矮下身来上了手,眼睛里挤出泪花,嘴里直嚷嚷,“你起来,你起来。” 金黛正从屋里出来,瞧见这一幕吓得赶紧窜上来拉开金梅抱起来金秋。 刚想呵斥却看见金梅泪眼汪汪,嘴里还在嚷嚷着:“你起来,你起来啊。”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抬手揽上金梅,一同哭泣起来。 金秋这角度正好后脑勺窝在金黛的怀里,头发又遮挡的她看不见,干脆张开眼睛半笑不笑的看着金周安。 金周安瞧见却并不害怕,耸耸肩膀摊开胳膊露出一张无可奈何的笑脸,才撑开院门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进来。 小狗崽儿这会儿倒是有些眼力见儿,四条小短腿儿捣腾着到金黛腿儿边上,咬着她裤腿儿跟着掺和。 金黛瞧见这小东西再抬头才看见金周安,抹了把眼泪把金秋重新抬到藤条的小床上。 金周安拄着拐不好帮手,只能象征性的伸出胳膊,可是金黛不用他,他也就不强撑。 看金秋被安置好了,也不避讳,直接就着床边儿上就坐了,张口就是“我给你带了个玩意儿解闷儿,就它。” 伸出手指着地上的小狗崽儿,看它呆呆的睁大眼睛还伸脚捅了一下让它摇尾巴。 小狗崽儿得了提示赶紧抬起两条前爪子扒在金黛的裤腿儿上,生涩的摇起尾巴。 金黛看着就没好脸色,只道:“我不要!你拿回去,我这家里没地方养它。” 金周安却不肯答应,只说,“用不着喂养,就想起来逗逗就成。” 金黛却还不肯,让金梅帮衬把金秋一起挪进屋子准备换衣服擦脸。 金梅瞧着小狗儿倒是好玩儿,只是看见金黛生气了也不敢造次,乖乖听话跟着,只在门关上的时候趁着金黛不注意朝着金周安做了个鬼脸儿。 院子里就剩下金周安和小狗崽儿两个人眼对着狗眼。 小狗崽儿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又大,睫毛又长,身上也是毛茸茸暖呼呼的,瞧着煞是可爱。 金周安想不出金黛这小妮子怎么就看不上他了,嫌弃的那脚又捅了它两下,直气的小狗崽儿呜呜叫着要咬他。 可是牙都呲出来了也没敢真咬,最后还是闷闷的低下头来颠儿颠儿的跑到了金黛的门口趴在地上不吱声了。 金周安点头赞赏了一回,自己朝着屋里头吆喝一嗓子“我走了啊”径自出来院子,费劲巴力的又回来自己屋子。 却看见金门还坐在那儿盯着纸片子发呆呢。 “你干嘛呢?” 金周安问。 金门却是头也不回的问他:“你回来了?那狗崽子送出去了?” 金周安坐回床上把拐杖支在一边儿放好了才回,“没,让它自己争取去。” 金门听着好笑,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可就这一眼就出了事儿了。 本来一直安安静静躺在桌子上的纸笺一下子没了踪影,连灰儿都不见。 金周安也瞧见了,顾不上腿儿直接过来伸手摸索着桌子,上面空荡荡平滑滑竟然是一点儿灰儿都不见。 “奇了诶?!” 金周安是盯着桌子跟金门说的,金门却是抱起了膀子看着金周安。 “是奇了,你那腿儿不是折了么。” 金周安的手还按在桌子上,瞧着自家爹爹干笑两声,又蹦跶着回了床上,抬着一条腿儿,怎么瞧怎么艰辛。 可金门却不吃这套,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一个个都竟耍着自己玩儿呢,也不问也不说,就盯着金周安看,见他非要装作没事儿人似的,才冷哼一声开口,“之前的几张也是这么没的。” 金周安问道:“你怎么知道?” 金门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们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金周安嘿嘿一笑,没搭茬,金门却继续说道:“一连着收着好几张,我就一直关注着这东西怎么来怎么走的,却全无头绪,最开始我也以为是你妈干的,但是现在这么看,不一定。” “怎么个不一定法儿?” 金门摇头,“我也说不准,但是和你妈一定是有关系的,她之前在我手心上写字,说你不是儿子。” 金周安点点头,周婶子不识字大家都清楚,而且不光是周婶子,他们一家都没怎么念过书识过字,这么一想忽然立起来身子拍下抬腿,“糟了!” 金门赶紧问,“什么糟了?” 金周安这才说:“咱们一家子都不识字,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 金门皱起眉头细细回忆起自己成为金门之后的经历,好像也没经历过什么需要看文书的地方,正疑惑着,忽然听外头一声巨响,竟然是打雷了。 都说入了秋雨水少,雷阵雨又是来得快走的快,可是眼下这场雨可瞧着不善。 整片天都乌压压的被黑云拢着,颇有要把这片金乌镇压个粉碎的架势,再加上天边上的闪电,又大又亮,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这跟前儿一般,直把人看的心惊肉跳。 金门和金周安都撑开窗子瞧,远远看着那闪电落下来的方向竟然好像和娘娘庙相近。 又一声炸雷,竟然也好像是在娘娘庙那边儿炸开的一般。 金门叹息一声问金周安,“你说,这是不是要出事儿啊?” 金周安没言语,柱上拐杖披起来蓑衣就要出去,金门估摸着这是要去看看金黛,只觉得这小年轻儿平时瞧着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还真挺会。 也不拦着,只目送他一瘸一拐的进了雨里又绕过去了。 听见身边儿“啊啊”的声音,这才好像刚记起来自己也是个有家室的人。 虽说别别扭扭好歹也得适应,抬起胳膊揽住金周氏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往屋里走。 “别怕啊,我在呢。” 金周氏点头嗯嗯啊啊的答应,面上少有的带起来点儿幸福的笑容,和她年岁不甚相符,却也能瞧出来些可爱。 金门恍然觉出这是个了解一下沉婆子的好时机,于是把人安置在屋子里,又自己忙前忙后的端上碗水来,老夫老妻的坐在一起闲聊天儿。 第56章 金周氏开口说话 周婶子对于金门冷落早已经习惯,虽说之前也有过努力想增进两人的感情,奈何金门总是不打垄。 如今两个人都已经是分房分铺,一天里头只有吃饭洗衣的时候能听见两句不咸不淡的暖和话。 周婶子早已经不对他们父子抱有什么希望,只希望金周安不至于有了媳妇忘了娘,还有金门不至于太丧良心抛弃自己。 不想今天一场大雨竟然让金门对自己生出了些亲近,端起来碗只觉得心里的甜都夹了苦,竟然噼噼啪啪的落下泪来。 周先生这辈子都没沾染过女人,这会儿就算变成了金门也是一样。 看见金周氏哭眼抹泪只会一句“别哭了,我又没欺负你。” 比起从前听着都让人寒心。 金周氏却是知道如今的自己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听着他没甚诚意的劝解,也只是喝下推到跟前的水,许是心情使然,竟然在这水里头都合出来一股子烧过柴火的烟灰味儿。 金门眼见她喝下去,又敷衍几句,直到看见她眼神不比从前明亮,开始显出呆滞来才放下心。 也不再虚情假意的柔声安慰,竟是一板一眼的摆出来曾经周先生的派头,拍了下桌子,直道:“金周氏!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周婶子点点头,想要答应却只能嗯了一声。 金门赶紧拿出黄纸提笔在上面写下符咒,让她张了嘴,才把那张纸符塞进她嘴里。 说来也奇,这纸符竟然没被她嘴里的口水给淹了,只粘连在还剩下的那点儿舌头根儿上,竟直接充当了被拔掉的那一段儿舌头。 金门再问话就容易多了。 金周氏刚开始似乎还不太习惯,吐字有些不清楚,到了后来竟然是十分流利,像是她本来长的那条舌头一样了。 金门问她:“你是谁?姓甚名谁从哪里来的?” 金周氏答道:“我本姓周,因为嫁给了金富贵,所以就是金周氏了。 是东周村嫁过来的,离这里两座山那么远。” 金门点头,又问,“金富贵是怎么改叫金门的。” 金周氏顿了一顿,忽然笑起来,抓住金门直道:“对了,我掌着你的秘密呢,你可不能把我扔了。” 金门抽出来自己的衣裳,板着脸不想安慰她,只问道:“我为什么要改名。” 伸出手做了个法决,让金周氏更加安静些,摆脱了刚才的语气,只是平板的叙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金黛她爹妈死了的那天你回来,就告诉我你叫金门了。不再叫金富贵。” “那镇上的人呢?也都这么叫?” “是,他们都不觉得奇怪,好像就……自然而然的那么叫了。” “金门是什么意思?” 金周氏不说话,比隔壁的金秋看起来更没有生气儿。 金门又问了几遍见她依旧沉默这才相信她确是丝毫不知,想了一想又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金黛。” 这一问可打开了金周氏的话匣子。 “她们姐妹都不是好东西! 我不光讨厌金黛,连她姐姐金梅,她妹妹金秋都不喜欢。 之前她们爹娘还在的时候还都是个好丫头,这爹娘一死,成了没人管的野丫头,就干起来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到这里,周婶子拧起自己的手帕子,那力气像是要把手绢儿直接搅断,脸色铁青,粗喘着气。 金门不敢言语只等着她自己说出来,好半天才听见,“她不光勾引我丈夫,还勾引我儿子!” “金黛?” “不是!” “那是……” 周婶子咬牙切齿半晌,才憋出来一个名字来——“金梅!” 金门一下子就想起来之前金梅痴傻之后几个人合计出来的那档子事儿,说当时金梅不是一个人,再听见周婶子这番说辞,立刻就是一个哆嗦,低头看着自己的两腿之间,竟然生出来想去拉金周安回来的冲动。 平心静气好半天,才又问,“那到底是……”话已出口又觉得不对味儿,改了口又说:“金梅是和他们两父子都有……关系?” 周婶子咬着嘴唇久久说不出话来,帕子拭去眼泪,苦苦哀哀的道:“也不知道狐媚子哪来的那么大的魅力,自从爹娘死了就多了那么些的心眼儿。 趁着没人就眉飞色舞的,非要勾的男人魂不守舍的才甘心。 天煞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我造了什么孽障,偏偏就被她给盯上了。 我求过我们金门搬家他也不愿意,我求过出镇子他们也不愿意,还骗我说熬过这一段儿就能有好日子。 哪来的好日子,如今丈夫也没了,儿子也死了。就剩下我一个,哪儿来的好日子啊!” 越说越是上心,最后啕嚎大哭起来,虽说被外头的雨声掩住不至于让旁的听见可是金门却还是听得个清楚。 金门和金周安家里的事儿他是不关心,只是金周氏最后这几句说的他格外心惊。 轻轻推了金周氏一把,问她:“不是说金门是有事儿被指派出去……” 话未说完,本来伏在桌子上的金周氏猛然抬头,一双眼睛漆黑发亮,面上泪痕未干却依然大笑出声, “什么出去办事儿,分明是和他儿子起了口角被杀了!” 闪电伴随着雷声一同落下,照亮金周氏半张笑脸,诡异的骇人。 金门赶着站起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才问,“你是谁。” “我是金周氏,金门的老婆,金周安的娘。” “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金周氏也跟着站起来,手里拧着帕子,一步一步朝着金门走去。 直到了他跟前儿才停下脚步,像是等着他的回答一般垂手而立,不言不语。 金门的骨子里到底还是周先生,虽说退后几步也并没有真心害怕,估摸出两个人一间房子又有外头大雨遮蔽应当闹不出来太大动静。 干脆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是谁,周婆子可是不识字的!” 金周氏听了歪歪脑袋,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儿一样,只道:“就算是不识字,总要替周安求平安算八字,那几个却还是认得的,再不你不是在屋顶上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周安不是人了么? 他是狼妖,你该收了的那个狼妖。” 第57章 不是沉婆子 金门听到此处忽然想起来个人来,大喝一声:“你才是妖孽。”扑将上去。 两个人滚作一团,就连金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若不是金周氏那把子不是寻常妇人能拥有的力气和架势,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错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最后竟然是金周氏把金门直逼到他的房间里。 金门从床底下抽出桃木剑和符纸一堆,只想先把金周氏制服再说。 却听见金周氏不屑道:“还是那一套东西,在娘娘庙的时候就没能收服狼妖,如今还想制服我么?” 说话间人已经冲进屋里,空手抓住桃木剑,竟然只靠着手指的力量将剑掰成两段。 金门惊得睁大了眼睛,再要使出什么却听见又是一声炸雷,金周氏活像根木头,直挺挺栽倒在地上,若不是鼻息尚存,他倒要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不敢耽搁,把之前种种痕迹全都抹掉,掏出她嘴里的符纸又把人安置回床上。 金门抬脚就往老槐叔家里赶,顾不上什么雷雨交加、风大雨急,拍开门一双泥脚就往屋里头踩。 张嘴就是,“老槐叔,金周氏,是被沉婆子上了身了!” 乌又槐听了纳闷,他身后站着的金权直接吓的惨白了脸,在闪电的映照下,惊的金门差点儿没直接一把符纸甩出去。 乌又槐安抚了这个又劝解了那个,问完金门前尘因果才道了个结论——“不可能!” 金门只道他和金周安沉婆子一样不把自己的本事放在眼里,只说:“老槐叔,我虽说道行不算高深,也可不是个满肚子草包的混蛋啊,你这……我拿了符水亲自验的啊。” 乌又槐只道:“我不是瞧不起你,也不是不信你,周婶子那会儿我在场,绝对不可能是沉婆子上了她的身。” “那能是谁?这整个金乌镇,除了你们两个在家上周安金黛她们几个,还能有谁有这个本事?!” 金门说这话是没什么避讳,金权在旁边儿可是冷汗都下来了,只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再想好好的过日子更是更加困难了。 乌又槐和金门一样这会儿都顾不上他,寻思了半晌,竟然只能想出来一个娘娘,可是又觉得肯定不是。 再细细回忆一遍当时那情景,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忽然问起金门来,“金周安呢?” “金黛家呢,怕她害怕。” 乌又槐斩钉截铁说了一句“不对!”抬脚便走,金门不明所以赶紧跟上。 金权眼看着两个都出去了屋子,想跟着又恐怕自己被乌家管事儿的盯着,到底没敢动弹,只悄咪咪说了一句“我看家”就又缩了回来。 乌又槐金门两个听没听见也不知道,只看他们两个消失在雨里头,这才几步的路竟然已经就看不清楚轮廓了。 乌又槐步伐矫健,金门在后头紧跟着也不遑多让,两个都没什么礼数,发现门都没锁就直接进去。 这才发觉里头连根蜡烛都没点上,漆黑黑一片,竟是人影都分辨不出。 “周安?在不在?” 乌又槐吆喝一声,烟袋锅子挡在胸前,步子里头都是工夫。 金门在后面也拉起来架势,跟着叫了一声“儿子”,就听见黑暗里头有人答应了一嗓子,确是金周安的动静,只是这声音颇为微弱,竟像是受了伤害。 乌又槐两个寻着声音过去,却不着急接近,点起来火柴先弄出来点儿火星儿,又问:“油灯蜡烛都放在哪里了?” 那边儿却是没有反应。 乌又槐点上烟袋锅子,又举着火柴摸索了一阵,屋子的布局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蜡烛灯盏是一样都没有的。 乌又槐叫了一句“金门。” 身后头一直跟着的人却也没了动静,像是不在,可是余光瞥过去,那里确确实实有一个人影子在。 “有点儿意思”,乌又槐直接吹灭了手里的火柴。 整个空间又一次全黑了下来,他却是不慌不忙,吸了口烟吹出来一缕烟雾,就看烟雾好像长了眼睛和尾巴,成了一条蛇的轮廓,顺着屋子的边沿飞上蹿下,最后飘到乌又槐身后,竟是张开了嘴,照着那个人影就咬。 本来该是金门的位置却发出来一声女人的痛呼,一双素净白嫩的手伸出,成勾爪的形状照着乌又槐抓来。 烟袋锅子送到前头,乌又槐是不慌不忙的挡下来这一招,又从那明灭着火光的烟锅里头飘出来一点子火星,直飞到那女人脸上。 女人娇嗔一声,又退了回来,直道“乌又槐,你是故意的?!” 乌又槐嘿嘿一笑,“这可怪不得我,是你非要趁这个时候装神弄鬼儿的掺和进来。” “呸!谁装神弄鬼,我若是不来,他们几个早就死了! 既然你来了,我也不操这个心,明天就要见个分晓,我劝你还是做好了准备。” 说完,那女人抽身直接从窗户滚了出去,看不清动作,却只听见窗棂子响了一下。 金门打了个哆嗦,喊了一声“老槐叔?” 乌又槐这才从桌上找到根蜡烛,凑到烟袋锅子前点亮了。 登时满屋都看了个清楚,床上金黛金秋金梅都力道歪斜的躺着,床角那儿卧着那只金周安送过来的小狗崽子。 至于说要来看金黛几个的金周安却是不见人影。 金门仿佛抓瞎才抓到正地方,赶着凑到乌又槐跟前儿, “老槐叔,刚才是怎么了,我听见周安哼哼两声就没动静儿了,再走怎么都找不到你们,难道……” 见乌又槐看着自己的眼神儿有些微妙,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低下头去红了脸。 才刚那会儿还说自己不是草包就着了道儿,他这张老脸可没着地儿放。 乌又槐倒是没在乎,拿着烟袋锅子挨个儿给敲醒了,除了对着金黛还有点儿那么怜香惜玉的意思,其他竟然是没半点儿体贴。 金门在旁边儿看着都疼。再见包括那小狗崽子,无论哪个都是揉着额头一脸懵就更不敢吱声了。 只问:“你们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第58章 老天都帮金权 金黛根本没觉得疼,迷迷糊糊的也没觉得脑子昏沉,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只听见外头打雷下雨,然后……” 然后她就记不起来了,就连问她金周安来没来过都只是摇头回答不上来。 乌又槐点头坐在床沿儿上,也不解释之前的那一段儿,更是不让金门提起。 远远的听见一嗓子狼嚎,正纳闷怎么山上的狼叫唤这时候都能传过来就听见耳朵根儿边上也来了这么一嗓子。 再看过去,那小狗崽子却像没事儿狗一样两只前爪子捂着脑袋摇尾巴装可爱呢。 金黛瞧着憋不出扑哧乐了出来,乌又槐瞧着突然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乌翰生么?” 金黛笑容一僵,摇摇脑袋才问:“老槐叔怎么问起他来了?” 乌又槐只说“没什么”,又安抚了几句才带着金门走了,还留下她们三个一块儿过夜。 金梅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吓着了,一直没什么精神,只拉着金秋不撒手,躺在她旁边儿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过去。 独留下金黛一个对着外头的风雨发愣。过了一会儿还是收拾收拾睡去,人死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得过日子的。 小狗崽儿迈着小短腿儿在金黛的床角底下趴着也睡了,金黛瞧着,弯起眉眼,竟然觉得养着这么一只毛烘烘的东西也不错。 晚上又做了梦,是小时候爹娘还在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去管,只要跟在小哥哥的屁股后面抓蛐蛐儿逗草蟋蟀就可以开心的过完一整天。 那个小哥哥是谁来着?金黛忽然发现自己叫不出声来,确切的说是叫不出那个小哥哥的名字。 不知道谁的声音在耳朵旁边儿低声相告——乌翰生。 小狗崽崽睁开大眼睛,看见金黛眼角流出来了眼泪。 毛茸茸的脑袋巡看了一圈儿,悄悄站起顺着门缝跑了出去。 外头雨下的很大,可它不在乎,瞧着那边儿一眼,窜进雨里头就看不清楚身形了。 乌又槐回头瞄了一眼,除了磅礴的雨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再回头才问金门:“你刚才说什么?” 金门扯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想起来那个乌翰生了,他不是死了么!” 乌又槐回道“死没死不好说,说不准过几天还能冒出来。” 金门撇撇嘴,不想跟他在这雨里头打哑谜,直走到老槐叔家门口儿才发现地上躺着个东西。 乌又槐比他看见的早,正拿脚尖点着想把那东西挪开呢。 “金权!金权?” 乌又槐叫着人。 好半天才看见自家门从里头被打开,火光橘黄,瞧着都觉得暖和。 却听见金权音调里带着哭腔,道“老槐叔,这人可不是我弄死的啊!” 不用他们多问,金权已经自己哆哆嗦嗦的解释。 原来刚才那会儿乌又槐和金门出去,金权就蹲在门口守着,隔了半晌工夫,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他们回来了。 开了门才发觉竟然是个不认识的小子,见着金权眼睛贼亮,抓着他手就道:“可算抓着你了,还不快跟我回去见管事儿的!” 金权一听就知道不妙,推推搡搡把人隔在门外头,不管他怎么拍打谩骂都不肯答应,直到一声雷响突然没了动静,又过了好一阵子以为他走了才敢开门看看,才知道那小子遭了雷劈死在了门口。 他不敢动,更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这样隔着扇门板守着,等着乌又槐和金门回来。 乌又槐“嗯”了一声,嘴里还叼着他那个烟袋锅子呢。 这会儿也没人会好奇问他这烟怎么在雨里头还能烧的那么好,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中间黑黢黢的已经看不出来是谁的那具尸体上。 金权两只眼睛红红的,每响一声雷都够他害怕好一会儿的,他真的只是想出来逃命,可从来没想过杀人! 金门蹲在那儿戳了这尸体两下,“你这命还挺大,打雷下雨的,老天都帮你。” 金权赶紧回道:“金门,你就别胡闹了,这多了个死人怎么办啊?” 金门没着急答,却看向乌又槐。 乌又槐笑道:“你有主意就说,看我干吗?” 金门直道:“按我说,这人直接扔那勾里头,回头谁爱发现谁发现,反正和咱们都没关系。” 金权“啊”了一声,却看见乌又槐点头答应,“也是个办法,那就挪过去,趁着早儿,别一会儿雨停了不好收拾。” 金门答应一声,直接告诉金权,“扛起来,咱们扔到那边儿去。” 金权吓得直哆嗦,哪还有力气扛人,身子不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指着自己问了一句“我?” 乌又槐没管他们,自己回屋了,嘴里还嘀咕着“岁数大了,腿脚不好,这雨这么大,明天风湿就得犯了。” 金门踢了金权一脚,“赶紧的,听见没,一会儿我老寒腿也犯了就没人陪你了。” 金权一想这黑灯瞎火的再就剩下自己一个儿,打了个冷战赶紧把地上的焦黑尸体扛在肩上。 也顾不得害怕恶心,跟着金门就往旁边儿的勾子那儿走,等到了地儿把人往里头一扔,更是谈不上尊重不尊重。 金门下去给尸体摆了摆造型再爬上来,拽着金权一起回去。 等喝了乌又槐给热的酒,金门便告辞回去,家里头就金周氏一个他可不放心。 不是怕她出事儿,是怕她闹出来什么事儿来。 回来看见金周氏还躺的好好的,金门才拾掇好自己躺下歇息。 那边儿乌又槐也上床安寝,这一下这一片儿算是彻底安生了,连外头的狼都不叫了,趁着大雨正好睡个好觉。 金权却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天亮,昨天晚上本来就不是他的错,可是到底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跟前遭了雷劈,总是难以安生,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像看走马灯似的一幕一幕的过。 等到了早上顶了两个黑眼圈儿出来,却是直接先问乌又槐:“我今天能不能出去?” 乌又槐笑问:“怎么,你还惦记着八月十五的热闹呢?” 金权却摇头,“我想去火场那边儿看看,都说坎儿她妈被烧了,可是……我觉得不一定。” 第59章 莲喜偷跑出来 乌又槐没搭腔,照着他的脸喷了口烟雾,呛得金权退后好几步的咳嗽。 “你去,没事儿。” 就又回去躺着了,金权也不好问他今天到底去不去凑那个热闹,自己往城外头烧人那地方去了。 金门早上醒来觉着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金周氏身体里那个东西也安生了,让金周氏的灵魂占着身体继续充当贤妻良母。 旁边儿金黛几个也都好好的,可喜可贺的是金黛好像接受了那个小狗崽子,自己干活它来回跟着也不恼。 在院子里遇上金门就问了一声,“给这狗崽子取名儿了没?” 金黛先问了声“金门叔好”才答道,“取了,张三儿。” 那边儿正好出来的乌又槐听着一乐,“这名字好”,说完抬头看天儿,只见碧蓝如洗,是个绝好的天气。 金乌镇的上上下下这会儿也都是开心的不行,昨儿个晚上那场大雨下的凶,他们好多都担心这着场热闹要告了吹。 不想今天起来一看,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正好打扮的好好的出去看戏,又是个好日子,心里甭提有多欢实。 只是这种气氛却没能感染进金管事儿的家。自从金管事儿被说成杀人犯关了进去,金管事儿这家里头就跟成了冰窖一般。 金李氏以泪洗面还要着着人去到处打听求情,后来有听说金管事儿的没影了,心里这更是没了着落。 哭天喊地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一家上上下下的都人心惶惶,若不是沉婆子还过来瞧瞧,恐怕金李氏自己都想要跟着去了。 今儿个又是八月十五,哪一家都是要团团圆圆赏月亮的,金李氏从早上梳洗过后这眼泪就没断了。 往年哪一回她不是要打扮的好好的先到各处转转,问好说闲话儿的显摆显摆,可如今甭说是显摆,就是图个安生都达不成了。 一手抚摸上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拉着沉婆子,金李氏哭的快喘不上气儿,“要不是为着这个孩子,我都不想活了。” 沉婆子赶紧安慰,“话不能这么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肩上背负着两条人命,金管事儿的要是回来看见你这个模样,定然也是要心疼的。” “他还能回来么?” “我头儿帮你算过了,管事儿的吉人自有天相,你只要安心养着,其它都有我呢”,又说,“这天儿也不早了,还不收拾收拾和我一起看戏去,听说从大地方请来的班子,可是好看呢。” 金李氏却松了手摆摆道:“不了,我就不去了,一来都说这有了喜的女人少往那人多的地方钻,二来我家里都成了这样,我也没有脸面去见人,婆婆你去,要是有什么好的乐儿的回来跟我说说我就知足了。” 沉婆子点头答应,这才又嘱咐了几句才去了,金李氏自己仰在床上,想起当初当家的那么不想要这个孩子,再联想到如今种种,眼里又噙了泪水。 心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要的对不对,可是已经如此还能怎么样呢。 叫了丫头捶腿,又看丫头一直毛毛躁躁的不大踏实,哀叹一声竟然连训斥都懒了,摆手让她玩儿去,独个儿在床上呆坐。 小丫头本来还以为会受了责骂,不想却得了个好儿让出来玩儿,自然开心的不得了,拽了一同偷了闲的一起往街上跑。 今儿的街上比平时什么时候的人都多,婆子媳妇丫头姑娘都出来了。 就连莲喜也被她妈破天荒的放了出来,只是只能跟着大人走,可不准私自玩儿去。 莲喜妈跟着金三太太一路,在街上转了几转就坐到了戏台前头。 戏台子两边儿特别设了雅席给她们这种人准备,莲喜妈算是借了姐姐的光儿搭上了金三爷的太太。 虽说是陪着,好歹也算是有了体面。把莲喜拉过来和金三太太的女儿巧儿一起说话,增进感情也抬抬体面。 不多一会儿乌家的太太也过来了,两边儿打了声招呼,便坐在一块儿闲话儿。 乌家太太瞧着莲喜妈就想起来金李氏来,问了声好,又问了些生活上的事情。 莲喜妈都一一答了,却多为敷衍。 自从姐姐家里出了事儿,她就没去看过,不是不想,只是丈夫说要避嫌,不方便,又说到了莲喜的名声上,吓得莲喜妈只得忍着。 如今被问到头上,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说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退出来,自己寻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抹泪,不想却遇上了沉婆子。 因为金李氏,她和沉婆子自然也有些交情,两相相见,自然忍不住又问起姐姐和金管事儿的事情来。 沉婆子也拿起帕子抹眼睛,只道:“是我道行不够,才没能帮上他们,若不然夫妻团圆,何苦有这么一遭。” 莲喜妈赶紧宽慰,等沉婆子去了,才想起来找找莲喜,哪里知道,莲喜那小丫头虽说被关了这么些日子,可是心里头依然惦念着金周安那个混小子。 这一回又怕是自己一个会挨骂,所以不仅仅是带了贤儿一起,还哄骗了金三爷家的巧儿一路。 只说“这里没意思,那边儿才有好玩儿的。” 巧儿本就长处深闺,性子安静却也到底是小孩儿心性,一听有趣就想跟着,又觉得奶娘小丫头畏惧母亲权威定是不肯放的,于是和莲喜串通好了,借口如厕,从茅房的那边儿跑了出去,跟着莲喜一块儿去离了大人的地儿玩儿。 莲喜自以为带了巧儿出来陪着,就不怕被妈妈骂,反而不着急去寻金周安了。 先带着巧儿去热闹的地方转了转,又上河边儿玩儿了一会儿,喜的巧儿嬉笑连连,说自己“从来都没出来玩儿的这么开心过”,还说:“以前爹娘带我出来,都不准我下河边儿玩儿的,我看见别人都能玩儿,就好羡慕。” 贤儿和莲喜听了,都为她高兴。 可贤儿到底还记得自己的本分,拽着莲喜的袖子悄声道:“小姐要去看金周安还是快点儿,要是再迟了,被发现不说,再扣咱们一个拐带小姐的帽子那可就不好了。” 第60章 金周安回来了 莲喜这才看了天色,想着也玩闹的差不多了,便拉着巧儿从河里头出来,要往金周安家里去。 巧儿本不想去,犹犹豫豫看看天色“还是不了,咱们出来了这么久,该回去了。 莲喜却不答应,和贤儿一左一右夹着她道:“不远的,我都陪着你这么久了你也该陪我一会儿,废不了多久时候的,若不然你自己回去,这荒山野地的可不知道会出了什么事儿!” 巧儿听着害怕,又没人能仰仗,只得随了她们的脚步跟着走。 莲喜这才和贤儿互相交换了眼色,左右各拉了手,夹着她往那边儿去,根本没发觉在她们转过身来之后,背对着的河水上浮出来一个男人的影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们正算计着什么…… 小山也知道今天是个团圆的好日子,更知道镇子上早备了戏台子热闹着呢。 他家住的不算偏,那热热闹闹的喧嚷的声音都能穿过墙壁钻进耳朵根儿里头。 可是小山却没什么心情,确切的说是自打听沉婆子说自己没多少日子好活就一直对什么都抬不起精神。 小山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儿子,又看见他和壮子起了争吵也不顺意更是没了办法。 想着今天日子好,于是留了些铜板让他自己出去乐,自己先和帮婆子媳妇一起上街去。 却不想小山话儿是答应的好好的,可她前脚一出去,他就又懒回床上挺尸,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小山是真的没心情,一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心里就慌得难受。 他去找过沉婆子,可是沉婆子不给准话,他也去找过河边儿上的金周安,可是那人怎么叫都不现身,所以只能自己这么熬着,熬得心力憔悴。 这时候听见有人的动静儿,小山以为是他妈忘了东西回来拿,也不动弹继续在床上挺着,可等那进来的走到床头儿,直把他惊的差点儿从床上蹦起来! 那人不是她妈,却正是金周安。 小山先看了他的脸,才低头看他的脚,这才回过味儿来这是河里头的那一个。 再仔细打量,这人身上干干净净都闻不出来多少潮气,虽说还是头回见的那身儿,可是眼下却更像个人了。 小山只敢在心里头纳闷,脸上还要佯装镇定,问道:“安子?你怎么来了?” 金周安笑眯眯的,“你还记得我们在河边儿说的。” 小山吞了口口水赶紧答应“记得记得”,只没敢说他更记得沉婆子说的,‘她没办法,可是小山自己却可以救自己,只要破了这个诅咒或者实现了约定就可以过了这一关。’ 小山觉着自己的希望来了,阴沉着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问安子找自己来是有什么事儿。 安子也明白他那点儿小心思,脸上露出喜色,只让小山和自己出来边走边说。 小山答应着一轱辘从床上爬了起来,经过桌子的时候顺便抓了妈妈给留的钱揣进口袋。 安子看见笑道:“你听我的,那点儿小钱以后都不会放在眼里。” 小山跟着赔笑,手还在裤袋里头玩儿着铜板,只敢心里头嘀咕还不知该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安子瞧了他一眼也不多言,只和他一路走一路说,“我看上了今天来河边儿的丫头,叫巧儿的那个,你去帮我约她出来。” “巧儿是谁?” “我也不知道,你去我家自然就知道了。” “你家?” “哦,该说金周安家,或者乌翰生的家?” 小山明白过来,赶紧答应,这才明白这是要一起去金周安的家里头,想着那边儿的金周安腿瘸着应该也待在家里,这两个人一碰上…… 于是瞧着身边儿的安子面露难色。 安子却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说,“无妨,他不在家了,再也不会在了。” 小山听他这话只觉得心里头咯噔一声竟是跳漏了好几下,吞咽着口水往下的话却是怎么都问不出口来。 一路上就这么沉默着跟着他走,到了金周安家里门口叫了一声:“金门叔,我……” 话说到一半儿,看着身边儿的金周安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却看他已经自觉打开了院门进去,叫道:“爹,娘,我回来了。” 金门和周婶子都从屋里出来,周婶子见了儿子开心的不得了,上前紧紧的抱着,有看长看短,嘴里头咿咿吖吖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金门瞧着金周安腿脚儿灵便,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上去搂抱,只站在原地说了一声,“回来了,昨儿个晚上跑出去这会儿才回来,上哪里野去了?!” 金周安笑眯眯的道:“那不,担心金黛,后来听见动静儿出去追,就……反正我现在好好的回来了不是。” 金门点点头,一回身进了屋子,不知道跟谁说了一嘴,“他回来了”,就看从屋子里又窜出来三位姑娘。 一个是莲喜,一个是贤儿,最后那个自然就是巧儿。 金周安瞧见莲喜几个,含着笑领着自己的妈妈进去,问:“你们怎么来了”,又看着巧儿笑问,“这位又是谁?” 莲喜见了金周安满心欢喜,哪里还记得之前被扫了颜面,两颧驼红了只笑道:“我听说周婶子身上不好,就借着这回出来过来看看,她是巧儿,跟我一起的。” 金周安点头招待,脸上喜笑颜开的模样看的小山直打怵,跟着坐了一会儿,不言不语只在旁边瞧着。 巧儿其实生的没有莲喜打人儿,可是身上穿的却比莲喜好上不少,小山估摸着安子可能看上的不是这个巧儿的人,就听见安子不着痕迹的逗巧儿跟着一起说话。 莲喜这会儿只顾着欢喜,哪里看的出来这个,倒是贤儿察觉了,总要在中间打个岔儿帮着自家小姐一些。 小山在旁边儿都看在眼里,觉得没意思,忽然就想起隔壁住着的金梅来,到底喜欢过,心里还有些惦记,找了个由头就要往隔壁去。 第61章 小山又动了心 安子这会儿满心思都放在姑娘的身上,没空儿搭理他,连句话的工夫都腾不出来,只摆摆手让他自便。 小山出来屋子就遇上了还待在院子里的金门,又问了声好却见金门瞧着他的眼神儿不大对。 “金门叔,我……” “小山啊,我们周安的腿脚儿怎么一晚上就好了?” “啊?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敢跟他回来,胆儿也忒大。” 小山听着这话更觉得发窘,慌乱着赶紧出来,钻进金梅家的院子顾不上金黛怎么看自己就直奔屋子里头,直让金黛好一阵瞧不上眼儿。 金黛是还记得小山在姐姐傻了之后的态度的,可是金梅却瞧着像是记不得了。 听见有人来了就从床上手脚并用的爬下来,正要奔过来凑热闹呢。 小山也看见了,这会儿才觉着自己有些脸皮厚,陪笑着道:“我过来看看金梅。” 金黛冷哼一声,“这是看见那边儿成双成对的才想起来了。” 小山半张了嘴不好回话,只觉得脸上攀上一阵子热,怎么都下不去。 好在金梅这会儿从里屋出来,不顾金黛的拦阻只睁着两只水灵的眼睛瞅着小山笑。 “她一直都是这样,恐怕也好不了了。” 金黛对着小山说,当着金梅的面儿也没见金梅有什么反应。 小山知道这是点给自己听的,却也只装作没听见,跟着金梅胡乱言语,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好在金梅是个傻的,没什么心眼儿,只跟着他一起胡乱着瞎起哄。 金黛看着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能说道一块儿去的,无论心里如何不喜,看见金梅喜欢也就不忍心强拉着拆散,只道别太过了吃了亏就好。 于是总拉扯着想把金梅往自己这边儿带,无奈金梅却不领情,挣着膀子非要往小山身上贴,拉的狠了还要哭哭啼啼的找小山来解围,直让金黛脸上青白红黄的咬牙切齿又不好发作。 旁边儿的小山却是听乐呵,只装作没看见金黛的脸色,由着金梅贴将上来,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香软又不明着表态,只装模作样面带点儿羞臊,摆出一副不得不如此体贴的做派。 甚至时不时还在金黛眼睛看不着的地方悄悄迎合一下金梅的动作,像是鼓励又像是无心,直把黛气得眼睛瞪得滚圆,眉毛几乎竖立起来。 正要张嘴赶人,里屋的张三儿却不知好歹的叫唤了一嗓子,紧接着就是一阵水盆翻覆的响动。 想到金秋还在里头躺着,金黛顾不得这边儿金梅小山,赶紧掀了帘子进去看,这一下反倒把金梅和小山单独留在了一块儿。 金梅没了人拦阻,笑嘻嘻的凑过去几乎是脸贴着脸的看着小山,一双眼睛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都能剐蹭到小山的脸皮。 小山深知这样不好,可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就等着看金梅还能凑得离自己多近。 金梅咯咯咯的笑着,喷出来的气息又被小山吸了进去,勾的小山只觉得香香的好像又回到了河边儿的那场幻觉。 再抬眼看去,发现金梅的脸蛋儿比以前还要红润好看,又是不施粉黛的天然美丽,一双眼睛也比从前单纯明亮,再加上那两片红透了的唇…… 小山吞了口口水,瞧了一眼屋里头,那帘子挡了一多半儿的门,里头和外头均是一眼什么都看不着。 小山唤了一声“金梅。” 金梅笑嘻嘻的凑过来,“嗯?” “我……” 金梅看着他,目光温柔的像是在那场梦里,只是这眼睛里太干净,干净的都看不出来点儿爱慕的情愫,只是温柔开心的打量自己。 小山抿着嘴觉得说不出话来,金梅是干净的,又纯真,如今这种纯真更加明显,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毕竟想要追求她的是自己,先一步抛弃她的也是自己。 这时候金梅却把自己手放在小山的手心里头,又松开把里头攥着的一样儿东西塞进他的手里。 小山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荷包,不像是新的,可是那上面的图案却是和他在幻觉里头看见的是一模一样。 小山瞅着金梅,她还是笑嘻嘻的无忧无虑的瞧着自己。 ‘要是金梅还是原来的样子多好’,小山憋不住想,眼珠子仍记得时不时转到眼角看看帘子后头是不是有人出来。 金梅也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晃动肩膀又靠的近了些,错开正脸儿贴在他的耳朵边儿上往里吹气儿,等小山痒痒的要躲才问了声:“你喜不喜欢我啊?” 小山被这阵热气哄得又软又甜,哪里还能想得出那么多,“喜欢”两个字都脱口而出了还没反应过来。 金梅却是已经听清楚了,又退回来,只掩着嘴咯咯咯的笑。 小山瞧着里屋还没有有人要出来的迹象,大了胆子抓住金梅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头摩挲。 金梅没反抗,反而把自己也送过去,靠在他的身上,两个人隔着衣服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只觉得从里往外都是熨帖的。 “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巧儿啊?” 小山听了这话陡然一惊,再看金梅那一双眼睛里头不知道何时开始多了一股子媚劲儿,像是有道勾子似的在勾着自己的心肝,一颤一颤的就怕她多了心以为自己有了别人。 赶紧摇头摆手的表决心,“是安子喜欢她,我不喜欢她的。” “安子?” 金梅从小山身上起来,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又想起来了什么。 眼皮微垂,再抬眼看时又是另一番神色,看的小山眼睛发直,虽说已经觉着不大正常也不想伤了她的心。 只道:“是,安子看上了巧儿才让我陪着过来,不是我……” 金梅的手没离开过自己的小腹,又揉了几下才把小山的手也贴在那里。 小山只觉得手心之下的部分热热乎乎,却并不明白她的用意,直到听见金梅问他:“你想不想让我给你生孩子”才猛然惊醒一般把手抽了回来。 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略带惊恐的看着金梅。 第62章 小山能活的比好多人都长 金梅却是笑开了,朱唇轻起,不发出声音却还是让小山明白了的她说的是什么——“你去杀了巧儿,我就是你的。” 小山魔怔怔的盯着金梅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那句话不是传进耳朵里的,而是直接进了他的脑袋里头,后面还有一句“我就给你生孩子。” 小山虽说和壮子金周安都是差不多年纪,却一直老实本分的从未经历过人事儿,之前看上了金梅也不过是恰好那一眼的萌动。 如今金梅嘴里口口声声的那些都是他根本不曾想过的,惊诧之余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吸引力。 只觉得面前的金梅不是个傻子,却是个比蛇蝎还要可怕的女人,抖着膝盖想往后退却是不能。 像是被掩住一般,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若是不答应就要死在这里。 却在这时候,恰好金黛收拾好了屋里,安置好了张三儿,正抱着它掀起帘子出来。 小山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就自由了,大吼一声起身就跑。 金黛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听见金梅“哇”的一嗓子哭嚎起来。 半个身子还搭在床上就扑到金黛怀里,也不说明个原因只是呜哇的乱叫。 急的金黛以为是小山欺负了她,去追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只得抱着金梅好生安慰。 张三儿因着金黛要抱金梅,便被扔在地上,抬起毛茸茸的脑袋没叫唤出来一声委屈,贴着地面迈开小短腿儿也跟着小山跑了出去。 直到院子外头才算追上,趁着他慌乱的工夫直接扑到他脚面子上,充当了个绊脚的石头直让小山摔了个狗啃泥才若无其事的扭着身子仰起脑袋。 金门夫妇那边儿正好跟着金周安一起送三个小姑娘出来,正撞见这一幕。 都看清楚了是小狗儿在旁边儿搞得鬼。 莲喜拉着贤儿笑的前仰后合,直夸“这小狗儿真聪明,我要是也能有这么一只就好了。” 金周安也凑过来笑:“小山你也太挫了,就让一条狗崽子这么欺负。” 小山臊的红了脸,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竟然只有巧儿递了个帕子给他问他怎么样了。 小山瞧着她的脸,又想起来金梅刚才那会儿的话来,也不接她递过来的手帕,也不言语,竟是拍拍屁股就要走。 金周安伸出脚拦了他一下,“怎么,人家关心你你还不领情了?” 巧儿赶紧说“没什么”,又碍着脸面躲到了贤儿的身后头。 莲喜也跟着凑起来热闹:“就是就是,哪有这么驳了姑娘的脸面的。这还叫我们巧儿以后怎么见人。” 这话说的严重,巧儿抿着嘴低下头只想快快离开,悄悄拽了贤儿的袖子想走。 贤儿也觉得自家小姐说的有些过,正不知该怎么是好,就听见金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蹲在那小狗儿身边儿摸着它脑袋道:“天儿不早了,快回去,你们要喜欢回头让周安再给你们弄几条。 这条就是他惦记着金黛给弄来解闷儿的。” 金周安刚开始还以为金门是帮着自己,听见后头这句已经开始睁眼睛瞪人。 金门不觉得有什么,抱起来张三儿笑道:“你们快去把,安子你也送送她们,几个小姑娘不安全,金黛这边儿我帮你照应。” 金周安心里头气脸上也不好发作出来,只陪着莲喜说要送她们回去。 莲喜心里也不舒服,甩开他伸过来的手竟然连巧儿都不顾自己往回走去。 贤儿赶紧拉了巧儿在后头跟着,金周安又狠狠的瞪了金门一眼才追过去,连哄带笑的一面解释一面陪着不是。 小山这个人的存在早就被他们给忽略不计,只能阴沉着一张脸看他们越走越远。 金门这时候才放下张三,伸手揪了他的后脖领子,“别看了,哪一个都不可能看上你的。” 小山挣扎了一下没用,只闷闷道:“我没想过。” 金门压根就没听他说话,脚尖推了张三儿一把让他回去看着金黛,自己提着小山去见乌又槐,至于周婶子,那婆娘早回屋去了。 小山并不想见乌又槐,自从那天晚上他跑进了山里就再也没来过。 可是他别不过金门的力气,他让金门放了他,说,“如果你不放了我,我就把你不是金门的事儿告诉安子!” 金门却是嘿嘿一笑,把他丢到乌又槐跟前儿又把这话给重复了一遍,还笑嘻嘻的跟乌又槐说,“这小子挺老实,现在还没说出去我不是金门呢。” 乌又槐也露出赞赏的神情,可这在小山看来就是侮辱和嘲笑。 他梗着脖子道:“我说了,我把听见的都告诉了沉婆子,安子也知道,知道金周安是乌翰生顶替的!” 本以为他们听了会惊慌,会生气,却没成想这两个人还是那副笑嘻嘻的面孔,好像这些根本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乌又槐拿起了自己的烟袋锅子往里头续上烟丝,点上抽了一口才问小山:“你以为你在河里头遇见的金周安就是真的?” 小山从来都没怀疑过河里出来的金周安,他说的都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他也在河边儿上救过他的命…… 想到这里,小山咬着牙瞪着乌又槐,“乌又槐,你别想骗我,你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乌又槐笑的更欢,满脸的褶子都拧成一个愉快的弧度,这让小山更加刺痛,可是好像除了小山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乌又槐接着说道:“你信不信都随你,我想沉婆子也跟你说了,你印堂发黑大概活不过几天。 不过你也有运气,金乌镇的人大概有……好些都活不过今天,你还能比他们多活些时候。” 这话不光是震惊了小山,连金门都忍不住着了慌,“老槐叔,难道沉婆子……” 乌又槐笑道:“可不是,你才知道?” 金门这会儿才恍然,那戏台子的方位时辰都是沉婆子掐算出来的,就连那戏班子听说找的时候也有沉婆子在场。 再说金管事儿的在戏台子上杀人的那一遭…… 第63章 金梅被扔进了荷花池 金门一拍大腿直道:“莫非她要让所有去看戏的人都赔上性命?她到底为什么要……?” 后半句金门问不出来,乌又槐却是点了头儿,小山惊得顾不上许多就往外奔,他娘可是也跟着去凑热闹了的。 金门没来得及拦住他,只盯着乌又槐问,“你不是答应金管事儿的可以帮他保全些么,你这么袖手旁观,金权回来了你还怎么交代?!” 乌又槐脸上没见半点儿愧色,只道:“你是个外人。” 金门却道:“我已经不是了。” 乌又槐摇摇头,“你是,娘娘让你保护金黛,你就只用顾着金黛,等这事儿平了,你还可以当你的周先生。” “我……” 金门看了一眼外头,早不见小山的踪影,隔了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 乌又槐却笑道:“这里头的事儿你不明白,今天沉婆子要造孽是她的做法,金乌镇那些人也活该遭此一劫,你还是回去好好守着金黛。” 之后再不着一词,无论金门怎么费口费舌都没有用处,只得出来自己再想办法。 瞧了一眼金黛那边儿,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没有,岁月静好的根本都不需要他去操那个心。 估摸着横竖自己也是最没有本事的那一个,好好守着金黛等这事儿过去了再去当他云游四海的先生也好。 便回到家直挺挺躺在床上,闭起眼睛来全当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不闻不问不听不做。 可他到底是个修行人,就算算不得是个好人,也是个常把“上天有好生之德”只类言语挂在嘴边儿上的人。 两条腿你压我我压你颠倒来颠倒去,豁的一下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赔上我这一条命,也不能坐视不理!” 从床底下掏出来存放东西的那只箱子,里头符纸没剩下多少,桃木剑更是已经段成两截儿,保持的最完整的竟然只有那一身黄色的道袍。 可是这道袍也是按照周先生的身量做的,套在金门这副身体上竟然有些紧窄。 眼下金门也顾不上那么多,把两截桃木剑一起装在剑袋子里背上身,抬脚就往外走。 在门口遇见金周氏,两只手撑开阻挡在门框两侧,摇头摆首竟然是不然他去。 “你知道我不是金门。” 金周氏点点头,可还是不想让他过。 周先生又道:“我不去,他们都要死的。” 金周氏眼里头湿漉漉的还是摇头。抬起一只手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又直指金门腰间跨着的布袋子。 金门知道她是要那个能当舌头的符咒,这会儿又没备上朱砂,只得徒手做法画了一张给她塞进口里。 就听见周婶子哭道:“我知道你不是金门,我也知道周安也不是周安了。 我们一家子都给娘娘弄散了。 眼下要有大事儿发生,都是我们的命,我不想你这个外人掺和进来,白白又给我们添了一条罪孽。” 金门却道:“上天有……” “好生之德,可是因果循环,总是要还的啊。” 金周氏接了这话已经是淌下两行泪来,又道:“我曾经恨金黛,若不是她来了这里,这一些事儿就都不会发生。可是这几天我才知道,不是她,都是我们自己做下的因,自然得要我们自己来还这个果。” “到底是什么因什么果?” “我若跟你说了,你能不去?” 金门沉默,金周氏却仍旧说起了陈年旧事来。 “当年……我们虽然都避讳着娘娘庙,可是有什么事情还是会去求,只是男人们不知道,这都是流传在女人之间的秘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金周氏也记不清楚,只记得那时候邻里邻居都相处的十分融洽。 金周安还小,金梅也还小,两个小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甚至大人们还打趣着要定下两个人的亲。 “大概是金梅五六岁的时候?” 金周氏恍惚记得是那个时候,金梅得了病,高烧了好几天都不退,寻来了好几个大夫开了不少汤药可都是没什么用。 “我那时候年轻,还有些热乎劲儿,见大夫都没有什么效果就告诉他们也许沉婆子能有些办法。 金黛她爸听了,就赶紧去找,却没想到,没想到……还不如让她就这么死了呢!” 金周氏脸上又淌下泪来,呜呜咽咽半天才开口说道:“那时候金梅躺在床上已经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身上都是滚烫,换了多少条湿毛巾都没用。 沉婆子刚一进门就说不中用了,这孩子是要不得了。 可是他们夫妇就这么一个孩子啊,哪里舍得就让她这么死了,我看着也心疼,就一同跪下来求她。 脑门都磕出来了血印子,拽着沉婆子的裤腿子就是不放。 沉婆子那才松了口,让把男人都赶出去,只和我们女人说。 我那时候虽然嫁过来也有几年,也听说过娘娘庙,可是到底怎么回事儿,没人提起,我也就不知道。 也就是那会儿,我才知道娘娘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娘娘到底是个什么人。 沉婆子告诉我们;‘娘娘是咱们金乌镇的保护神,这孩子要活就只能去求娘娘。’ 我和金门家的听了,两个人收拾了包袱抱着孩子就跟着沉婆子去了娘娘庙。 那是我第一次进去,就看见一池子的荷花开得特别好,可那时候都已经深秋了,正常地方哪儿还能有荷花儿呢。 我拽着金梅她妈就说,‘要不算了,这地方太邪性了!’ 可是金梅她妈心里只有孩子,哪听我的话,只说‘这才看出来娘娘灵验,有大能耐。’ 沉婆子也是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就在荷花池子边儿上等着她们两个进去求去。 等了没多大一会儿,他们两个就出来了,我上去问怎么样了,却看见金梅她妈脸上带着笑,一点儿都不是之前的担心模样儿,见了我也不搭理,只走到荷花池子把孩子给扔了下去。” 第64章 坎儿妈上了戏台 周先生听到如此已经睁大了眼睛,他是没见过娘娘庙当初的兴盛模样,可是也下过那荷花池子底下,知道那里头是个多么冰冷黑暗的地方,就算上面开满了粉白娇嫩的花朵也是一样。 于是催着金周氏继续说下去。 金周氏叹出口气,“我当时也快吓死了,好好个孩子,还喘着气儿呢,怎么就能这么扔进池子里头呢。 可是金梅她妈一点儿都不担心,笑嘻嘻的拉着我回去,说金梅明天就要好了,我们再来接她。 沉婆子一直在旁边儿没说话,把我们送出娘娘庙也不知道留在里头还要做什么,我前几天才知道……她……她是拿金梅换了人了。” 金门听到此处更是皱了眉头,却不急着问,只等着金周氏继续说下去。 金周氏继续道:“我估摸着这事儿不成,可是沉婆子又嘱咐了好几遍不让跟别人说。 我就不敢吱声,到了第二天,却看见金梅她妈带着她家男人一起来的。 我这才知道,金梅她妈没忍住,把什么话都告诉她男人了。 她男人气得差点儿要打她,这才一到了时间就非要跟着一起去。 我不敢吱声,就跟在他们身边儿上。 沉婆子还在娘娘庙里头等着我们,看到金梅她爸竟然说她都知道了,要我们一起进去呢。 都怪我,要是当时我没那么热心非要跟去就好了。 我们进了庙里头,就看见荷花池子上飘着两个孩子,一个是金梅,一个就是金黛。 沉婆子当时说,‘娘娘帮你们救回了孩子一条命,你们就得报答她,把这个孩子养大,你们两家谁要养?’ 我那时候才知道,我也被牵连上了,可是那孩子来历不明啊,我哪里敢收。 倒是金梅她爹妈看见金梅没事儿了,欢欢喜喜的把金黛也给留下了。 之后我就被先请了出去,后来的事儿我就也不知道的。 本来他们夫妻两个多了个孩子还挺开心,家里头也越过越好,后来又添了个金秋,都是好事儿。 我也替他们高兴,也乐得看两家的孩子都在一块儿长大,可是谁能想……谁能想金梅的爹妈却死了啊! 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们夫妻两个在河边儿散步,不甚掉在里头淹死的,可是我们周安都看见了,看的清清楚楚是金梅给他们两个推进去的啊。 之后周安回来吓出了一场病,发了烧,再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想这样也好,忘了就忘了,也省的他整天担惊受怕的,可是藏着秘密的滋味儿不好受。 我没忍住,就告诉我那老头子,之后……之后……就都变了。 我家富贵改名叫了金门,进了娘娘庙,家里的生活越过越好我就越来越害怕。 我跟他吵过,跟他闹过,也想过各种办法想逃离这个地方,我甚至带着周安离家出走过。 可都没有用,我被关起来,金富贵他打我!也打周安,等到周安也大了,他就把周安也带走了。 然后他们就都死了,都死了……” 最后一段儿金周氏说的语焉不详,金门听的云里雾里,只能靠着经验辨认出来这事儿都和娘娘庙,和沉婆子有关,再想细问,却发觉金周氏竟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疯疯癫癫,边笑边哭,比旁边儿的金梅还要严重上好几分。 金门连着叫了好几声“周婶子”想让她平静平静,不想越叫哭的越凶,笑的也越厉害,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把剪子,直接照着自己的喉咙绞去,顿时鲜血喷洒溅了金门整整一脸。 金门呆愣愣好半天才用手抹了把脸,直愣愣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金周氏,她脸上竟然是笑着的。 比之前金门见到的哪一个笑容都要平和幸福。 金门这会儿却顾不上那么多,抬脚跨过金周氏时候,抹干净头脸就往镇中心那边儿走。 说话的工夫不多,可是他已经能感受到那股不详的气从那边儿飘过来,他坚信这股气不会只因为他不是金乌镇的人就会放过他! 然而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大街上还是热闹的不行,就连急慌慌找到自家妈的小山都直被嘲笑说他发了噩梦。 从上到下,从老道少,根本没有人想到自己距离死亡也许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 沉婆子端坐在戏台前最好的位置,笑容和善的和太太们说着闲话儿。 戏台上现在演的是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过一会儿就要接着孙猴子大闹天宫。 台下喧喧嚷嚷连连叫好,银子铜板,各种玉器玩意儿砸的戏台乒乓作响,甚至下面儿站着的,远处树上坐着的都有些眼红。 一出戏完了,几个小童上来弯腰捡着台上的赏赐,两个捡的太入迷没注意脑袋碰了脑袋,引得下面一阵欢笑,却忽然看见两个小童中间站了个婆子,四十多岁年纪,面色青黑惨白,重要的是竟然可以穿过她的身体看见她后面的摆设。 立刻有人惊呼了一声“那是坎儿的妈!” 沉婆子也变了脸色站将起来,扬起手就要撒米上去。 却在这时,看见那坎儿妈开口说话了,明明语音不大,却可以让在场的远的近的没有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坎儿被沉婆子祭了娘娘了,那丫头也让她祭了娘娘了。 她用我儿子和那丫头换了她一双眼睛,现在她要用你们换她的孩子了!” 那婆子说完,悄然隐去,台上两个小孩子都想没听见似的,这才直起身子揉揉脑袋。 可是台底下的人分明看见原本该是两个白嫩圆滚的孩子现在却变成了两个纸片子扎的纸人。 忽然有一个人从后头奔出来大叫一声,“纸!纸!他们都变成纸人了!” 这会儿大伙儿才都反应过来一般,惊叫奔走,哭嚎乱叫。 一时间,不管高低贵贱,男女老少都乱作一团,饶是几位夫人有仆从护送也免不得被冲撞到。 只有沉婆子,站在原处静观这些变化,一双黑眼里没有半点儿惊慌,手里头帕子扬起,霎时铺天盖地挡住一片天空。 第65章 逃出去应该就没事了 一方手帕而已,飘荡在空中虽说遮天蔽日,却不甚骇人。 金乌镇的又是惯常见到沉婆子做法的,竟有许多人不大相信沉婆子当真会对他们做出这等事来。 所以虽然奔逃慌乱,却有许多并不多害怕,又觉得那帕子终究是有边际的,只要逃出去了,大概便也可以获救。 于是有的只顾仰头看,有的只顾闷头跑,过了一会儿发现踩踏冲撞反而比那帕子造成的事故多才有人吆喝一声,“大概是沉婆子逗咱们玩儿呢。都别跑了!” 一句话虽说无凭无据,却恰好迎上了那些人的期盼,再说他们中也有好多真的是跑不动了,尤其是那些妇人老爷们,平日里都是出门骑马坐轿,哪有那么好的体力。 乌家管事儿的一直守着自家大爷,两个都是岁数不小的,这会儿又找不到车马轿子,听了这话还都不觉放慢了步子最后干脆直坐在地上喘粗气。 “大爷,您看?” 乌家管事儿的拿手遮着额头仰望天空,这会儿才有机会细细看看那头顶上的帕子。 的确是巨大的很,恐怕都得延伸到街那边儿去,两侧却稍窄一些,还有一个角儿缺! 乌家管事儿的像是看到了希望,指着那个角儿悄悄儿的对着乌大爷说,“大爷,咱们再走走,您看那边儿,只要出了这地界儿,甭管沉婆子有什么伎俩咱们就都不怕了。” 乌大爷抬头也看见了,喘了两口气儿才支着膝盖站起来,抬步就要往那边儿走。 这两个人是悄声悄语的,可架不住旁边儿有人留意,见他们两个起来了,又知道他二人的身份不一般,顺着他们走的方向一看便明白其中道道。 一个跟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还有离得远的直接吆喝起来的,一时间竟然所有人都是往那么一个方向走的。 沉婆子都看在眼里,却是不言不语,没有威严恐吓,更没有急着做法。 她看着这些人,无论出家门的时候多么精心打扮的与众不同,如今堆在人堆儿里也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子,到底谁是谁如论如何都分不清楚的了。 不过小山沉婆子倒是能分辨,不为别的,只因为平常人都没有他身上那么重的黑气。 这倒也救了他,她需要干净些的魂魄,至于都被污染了,要死了的,她可不收。 眼见着人流顺着那个方向越聚越多,沉婆子看向了远处,那方向正是金管事儿的家。 金管事儿的不在,金李氏就只能独自支撑,虽说金三爷没正式剥了管事儿的地位,可是如今,家里也是不如从前,落井下石的有,趁机来坑蒙的也有。 金李氏独个儿坐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流下泪来,如今家势凋敝,要是当家的再不回来,恐怕都撑不过接下来的半个月。 不过马上,她就没有心思再想这个事儿了,她的肚子疼了起来,和之前那种痛有些区别,可她分不清。 只嚷嚷着“来人!快去,请沉婆子,大夫,哎呦!你们去看看,是不是,是不是又有人要害我的孩子!害我们娘儿两个!” 回来答应的小丫头不敢耽搁,赶紧出去,又有在旁边儿看着金李氏在床上乱滚乱叫的,虽然关心也不敢上前,只嘴里连问:“奶奶是怎么了?” 金李氏瞧着她们都不中用,破口直骂,却在这时候又听见窗户外头有人嚷嚷,只是她实在疼的受不了,听不清外头说的是什么。 伸手抓住了一个小丫头的手,一面喊疼一面仰脸问,“外头说什么呢?” 小丫头这才看清楚自家奶奶的脸,登时吓得差点儿直接把手甩开,只见金李氏面色铁青,满脸都是豆大的汗水,延伸到脖子淹透了衣领,再往下看就更不得了。 本来还未显怀的小腹竟然有些隐隐隆起的态势,小丫头恐怕是衣服太厚,又恐怕是自己看错了所以不敢多说,只道:“外头说,有野狗闯进来乱窜伤人呢。” 金李氏强忍着腹痛咬牙道:“胡说,咱们这里哪来的野狗,啊……” 才说道这里,竟然是疼的忍不得,翻身仰面,这一会儿可直接把下丫头吓了个半死,她这回是真真的看清楚了,奶奶的肚子是真的隆起来了。 才多大功夫,那肚子已经隆起来的像是四五个月的一般,而且仍在不断长大。 时而有地方格外突出,像是有东西在里头推搡一般,每到这时候,金李氏就叫的格外响亮。 小丫头眼看着金李氏身上起着变化吓得不行,敷衍一声“奶奶我去叫人”就赶紧跑了出去,可是哪里找人呢,府里头早就乱成了一团。 院子里,花园里,不知道哪来的野狗占据了大半地方,有仆从拿着棍棒拖把驱赶,却被狠狠的咬扯出口子,血流如注不说,还叫的特别渗人。 小丫头吓得不知道该如何避开,最后只能躲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偷偷哭泣。 金李氏这边儿没了人照应,只剩下自己一个躺在床上,肚子越来越大负担也就越来越大,最后无力挣扎,只能仰面对着房顶艰难的喘气儿。 紧接着是一阵胎动,她本能的知道,孩子要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如此迅速,可是她还是开心的,一只手抚摸着自己隆起来的肚子,轻轻笑道:“孩子,娘知道你要出来了,你等等,娘叫人。” 然后扯着嗓子咒骂,“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去给我找稳婆来,小少爷要出来了!” 外头的人听见里头叫唤却没人响应,如今自身都难保哪里来的心思顾上主仆之仪,能奔出去的都各自逃命,甚至还有借机从库房里顺出来些钱财的。 只是出来府上的人却发觉,外头的人竟然都在往他们府里头跑,像是被什么追赶,也像是被什么吸引,一个个都像是疯了,咬着牙,死命的非要跨过金管事儿家的门槛子,然后奇怪的一幕就发生了,凡是跨过那道门槛的人都变成了狗,变成了一条又一条的野狗。 第66章 金门无能为力 常德吓得几乎要尿了裤子,两条腿横跨在门槛子上出去也不是进来也不是。 背后抵着门框给那些将要变成野狗的人让路,原本背着的金银器皿都散落在他身旁随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可是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他想。 然后他就听见了那些人嘴里吵吵嚷嚷的话。 “快走!快走!只要进去就能躲过沉婆子那手绢儿了!就能得救了。” “你别挡着我,你快点儿,我可不想死!” 常德觉得嘴里头发咸发苦,是鼻涕眼泪都流进了嘴里,可是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他在努力的倾听那些人的话,想从里头寻找出一条生路来。 然而没人能告诉他,他跟着那些人往天上看,那些人看到的是手帕缺了的一个角儿,可他看到的是那个手帕一直连到了府里头,一直将那片红延伸到了管事儿府的最深处。 “这是什么地方?!” 有人抓着常德的肩膀问。 常德抬眼看去,竟是一个穿着一身明黄道袍的汉子,再揉眼细看,他认识他,是金门,之前从池子里头飘上来的那个人。 “是我们金管事儿的家。” 金门揪着常德的衣领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们府里头怎么回事儿?” “我……我不知道,我想跑,结果就,就看见他们都往里面进,进去的都变成了狗,狗,狗在互相咬,不对,它们先咬人,再咬狗,也不对,我……” 常德越说越乱,金门只听清楚了那些人进去就会变成狗,再抬头看这天空地下。 心道自己之前的估算果然没错。 沉婆子拿了不知道什么法器做了个阵,把人都引到这里来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金门这一路上都没断了抓人问,可无论哪一个都是神志不清,直到遇上了这个吓得只会哭的。 “你叫什么?” “常……常德” “好!常德,你看到那边儿了么”,金门指着自己来时的路,见常德点头了才道:“别回头,往那边儿一直跑,你就能出去。” 常德听了这话如得了圣旨,哪里还顾得许多,撒腿就跑甚至还把金门推了个狙翎。 金门伏在墙上瞧着他那求生的背影笑了一声,却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见常德又被两个人架了回来,那两个人甚至不是壮硕的汉子,只是两个寻常的普通人,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孩子,一个还是个女人。 两个都是疾步飞走,速度奇快,经过金门的时候,金门甚至听见他们两个在说:“快跑快跑,沉婆子的手绢儿要追来了。” 然后常德就被带着跨过了那个门槛子,进了金管事儿的府里变成了一条野狗。 金门眼看着这一幕,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颓丧,他刚刚才救下了一个人那个人就在他眼前又回来了。 而剩下的人还在不断的往里冲,往里进,加入变成野狗的行列。 “这些人本来就是野狗,不,他们连狗都不如。” 沉婆子这会儿才慢腾腾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金门,见他连帽子都带的齐整忍不住笑道:“不是只让你守着金黛,你却要来管这个闲事儿?还是,只是来看热闹的?” 金门抽出自己只剩下一半儿的桃木剑,双目瞪得溜圆,防备的看着沉婆子。 沉婆子却笑道,“你放心,娘娘指派的人我还不会动的,我只是来拿回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看,不是还有人没有进去么。” 金门这才觉察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削了脑袋般的往金管事儿的家里冲,还有一些人,呆滞着目光像是行尸一般在街上游荡。 和那些奋力疾跑的人似乎谁都看不见谁,活像生存在两个空间。 沉婆子伸手弹掉刚才擦着她肩膀过去那人在她衣服上留下的灰尘,瞧着金门道:“你来也好,也有人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做了孽。” 金门冷道:“你这就是在作孽!” “不是,我是在让他们还债。” 沉婆子的眼睛亮亮的,可是金门直觉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向不知道是哪里的深处。 金府里头传出来骇人的惨叫,金门抬脚就要往里冲,沉婆子并不阻拦,却提醒他“放心去,你是外人,它们不会伤害你。正好你也去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沉婆子的笑脸崩了起来,眼里恨意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金门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仍旧踏过了那方门槛。 一道门槛,里外之别,如今却是两个世界。 血腥味儿,腐臭味儿,掩盖了之前这个院子的所有香甜,把这整个管事儿府变成了一个腐烂地狱。 到处都是人的残骸,狗的残肢,血肉交缠或者分离都躲不过金门的眼睛。 “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金门想,那股子恶臭比老槐叔的烟袋锅子还要呛人,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然而沉婆子说的真对,无论是人,还是狗,无论他们如何求救挣扎或者撕咬,真的没有一个是冲着他来的,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一般。 金门轻脚绕过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可以预见不是他想碰触的东西,在整个金管事儿的府里头巡视,想找到破解的办法。 然而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幽灵,只能无助的看着一切惨剧发生却没有力量阻止。 他试图将正互相撕咬着的一人一狗分开,可是他们却像不存在一样。 金门的手穿过他们的身体,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温热血肉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影响他们的动作和眼睛,让他们看自己一眼。 这种经历对于金门是陌生的,他看着自己的手,他知道自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也知道那些人或者狗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于是他找了另一个办法,撒符纸,用桃木剑戳,然而都没有用处,他们才更像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金门丧气的失去了信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就只为了目睹这一切人间惨剧? 第67章 金李氏死了 金门是真的觉得自己实在是毫无办法,留下无可施展,可是要走又当真于心不忍。 正在自暴自弃无可选择的时候,却看见沉婆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张大夫,背着个药箱也是一副清明模样。 只是眼角总是躲躲闪闪不想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边儿又有女人一声尖叫,沉婆子更加加快了脚步,顺便催促着“张大夫,您快点儿,这一大一小两条性命可就指望着您了。” 这一幕若放在平时实在是正常的不行,可是如今这场面之下,便是诡异非常。 金门赶紧凑上去,沉婆子朝着他也是急中带笑,眉目喜气,“金门你也来看看?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呢。” 说着脚步不停,直把这两个一同带到了里面的屋子里,那屋子不是别人的,却正是金李氏的。 这会儿金李氏面色潮红,粗喘着气也听不见多大动静儿,两只眼睛翻着白,黑色的眼仁儿直对着进来的人,想来却也是什么都看不出了。 沉婆子却是不管她死活,只瞧着她的肚子那儿看,本来应该鼓鼓的部位眼下平坦一片,虽说是浸透在了血里头,可是里面确已经空了。 “啧,金门你刚才一直在院子里看见什么没?” 沉婆子面带疑惑却没有一点儿担心害怕。 金门瞧着她来气却也知道如今自己和鱼肉并无分别,只说,“除了人和狗没看见别的。” 沉婆子又问,“就没听见点儿别的?孩子的笑声,女人的叫声之类的?” 金门仍旧没有好气儿,“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沉婆子沉吟半晌,“这可就奇了。” 张大夫这会儿才总算找到了机会说上句话,“婆婆,要不我先给夫人看看?” 沉婆子冷哼一声,“你随意”,然后转身出了屋子,对着金李氏竟然是一眼都没舍得给。 张大夫赶紧放下药箱做些紧急处理,金门瞧着只觉得这人太假,眼看着都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了还如此奔波。 怕是做给自己心安总比真要救人的想法多些。 正想着,本来都行将就木的金李氏却忽然又活了过来,抓着张大夫的衣襟子问:“孩子呢?” 张大夫吓了一跳,赶紧反握住她的手,只是那手比金李氏的哆嗦的厉害,嘴皮子也是打着颤,“我……你先顾着你自己,血止住了就有望了。” 金李氏却只是摇头,眼里面始终充斥着那种母性的光辉,“我活不成了,你要是能见到当家的,告诉他,孩子,活了。” 最后一个字才吐出来,金李氏的手就松了,眼睛一闭,竟然是连最后一口气都咽了下去。 张大夫这才开始哭将出来,念叨着“太太”,念叨着“造孽”,念叨着“天杀的!” 金门总想冷着眼看,不觉也湿润了眼睛,眨两下把眼泪又逼了回去,转身出去又去寻找沉婆子了。 金管事儿的家里不大,正房厢房总共也没几间,沉婆子脚底下又踩着血,只要按着那血脚印寻很容易就能寻到她的踪影。 金门不着慌忙,哪个屋子都瞧了一眼,只有没人迹的那些还好些,凡是有人的地方,无不让人唏嘘。 等到了一间房间门前,金门才找着了沉婆子,正在在一旁满面慈爱的看着正扑在一个小丫头身上的小怪物。 至少金门只当它是怪物,不当它是婴儿,虽然它长得和平常孩子无异,眼睛里也是黑白分明的人眼珠子,可是它干的那事儿,真的称不上是个人。 金门拿起桃木剑贴上符咒就想要把它就地正法。 沉婆子却道:“你敢!那是我的孩子,我废了这么大力气才把他生出来,你要是碰他,就算你背后的娘娘我也是敢搏一搏的。” 金门冷笑一声,“那你就搏” 指剑上前向着婴儿戳去,小怪物到底是才出来认了世界,还不明辨,没防备只会“呜啊”一声叫起,就被另一个女人挡了一下抱在怀里头。 金门转而又向那女人刺去,却看见那女人非但不与他相抗护着孩子,反而把那孩子直送出来档剑。 金门哪里管得这些,剑不跑偏直直刺去,终究还是沉婆子横过来帮孩子解了围,却仍旧无视金门。 背对着他只面朝着那个女人,“我倒是都快把你忘了,想不到你还在。” 那女人柔柔弱弱的娇笑道:“我也没想到你这老婆子如此丧心病狂,自己不能生还要打上别人的主意,造了这么多孽障怕是第十八层都容不下你了。” 沉婆子冷笑,“是他们欠我们母子的,我不过是让他们把拿走的都还回来。” “几百条命换一条命?” 那女人轻笑,瞧着温婉柔润,可是一只手已经成了勾爪掐着那孩子的脖子,把它悬在半空。 沉婆子眼看着自己的心肝儿被掐的几乎要断了气,脸皮胀的紫黑也只能四肢刨腾扭动着身子就气得浑身发抖。 伸手就上你来我往只为了抢夺孩子却总是棋差一招慢了半拍。 耳朵边儿上是小孩儿气若游丝的奋力喘息,心急如焚偏偏总是不能收拾眼前这个女人。 正爆眼圆睁寻思着办法的时候,那女人却轻轻拢起手指,才刚刚见了这个世界的孩子一下子就分崩离析,重新化成了数片血肉,竟然连一句娘都没来得及叫过。 “贱人!” 终于,沉婆子高吼一声,怒发冲冠,一头篦的板板整整的头发竖立起来,嘴里生出尖利獠牙手指甲也窜出来老长。 金门暗叫一声不好却也不敢上前掺和。 只抬头看天地变色,乌云遮日阴风骤起,整个金家宅院都被笼罩在一片阴雾之中。 不敢多耽搁赶紧往外撤,路上血水干涸,尸骨腐朽,就连空气中的腐臭血腥都被别种更加黑暗的气味替代。 金门燃起来一张符纸马上就被吹灭,几次下来竟然不辨东西南北,只能原地打转。 除了自安自慰支撑着继续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也没有别的办法,恰在这时,一只小狗崽子咬上了他的裤腿儿。 第68章 事儿结束了 金门低头叫了一声:"张三儿?" 见那狗崽子点着脑袋如同看到了希望,鼻涕眼泪倾泻而出,顾不上擦拭就想把它抱起来狠狠的亲昵亲昵。 张三儿却嫌弃的用爪子拨开他的脸,直接跳下来迈开小短腿儿。 金门马上领会它的意思,赶紧跟上,本以为可以被带出去,不想弯弯绕绕竟然又一次回了沉婆子和那个女人的地方。 刚才过了多大会儿工夫金门是估算不出,可这两个女人如今皆是狼狈凶狠,两眼赤红一看便知是打红了眼。 “三儿啊,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金门瞧着腿肚子就哆嗦,把自己的半截子桃木剑又一次横在胸前,却看张三儿并腿儿一坐,好像看戏一般盯着那两个女人你来我往。 沉婆子本来就显得老态的脸如今已经皱纹遍布,白发遮盖两眼深深凹陷下去,瞧着骨脆易折却是实实在在的占了上风。 那女人敌不过,使出来浑身解数仍旧被掐了脖子仰面半躺在地上。 脸上身上也出来了血道子,不比之前那般干净利索。 沉婆子不言不语,狠狠地收紧自己的手指,那女人还在挣扎,两只手使尽全力掰着沉婆子的手指,刚透过点儿气儿嘴巴便不老实的骂开。 “你孩子都没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杀了你。” 见沉婆子闭口不答又言,“是你欠我的!” 脚下踹上沉婆子的膝盖,咔一声骨头碎裂,可是沉婆子却无知无觉,手丝毫不松,面上更是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非要把那女人掐的断了气,耷拉下手和脑袋才放了手让她躺回地上。 金门见张三儿一直没动,自己也就跟着没动,如今见女人死了,沉婆子碎了一个膝盖骨都没敢冲上去匡扶正义,只瞧着张三儿的动作等待。 沉婆子转过头来看着他们,金门吞了口口水竟然直接躲到张三儿后头去了。 再跟沉婆子对视,却发现她本来清明的两只眼睛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青白色的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眶,再也没见到那两个瞳仁。 沉婆子踏出一步就跌在了地上,那女人虽然死了,可已经伤了她的根本,如今又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在地上爬。 摸索着想要找她的孩子,“孩子,娘来了。” 沉婆子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之前总是挂着的慈爱神色,只是她的孩子早就成了碎片,连个形状都没有,她一个瞎子又如何能摸索得到。 手上沾了血,碰见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沉婆子就用手摸摸,放在脸边儿上闻闻,可是无论怎么样,她无法分辨出哪个是自己的孩子。 她只见过他一面,还是趴在别的女人身上的时候,她还没抱过他,还没碰过他呢。 “儿啊……” 沉婆子喃喃的继续爬行寻找。金门看着不忍却也不敢上前。 又跟着张三儿出来院子,金家宅院如今干净的很,不见之前种种,只有阴森的气充盈在这里。 张三儿一路奔跑,金门便一路跟着,竟然真的找到了出去的路。 前脚跟出来后脚那宅子就轰然一响,里头竟是刮起了一场卷风,就在围墙里头,把里头的东西都卷起在半空中。 金门瞧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看见卷风越来越小,最后在里头的某个地方不见了踪影。 “张三儿啊,这是结束了?” 金门看着街上的人像是被人解了咒一般恢复了神智。 有人惊叫有人嚎哭,无论这些声音多么刺耳,可都让金门觉得舒服。 这些人还活着,金乌镇又要恢复正常了。 乌大爷被乌管事儿的抚着,这才慢慢悠悠的跑到金管事儿的家门口,皱着眉头看天儿。 “这帕子没了,咱们是不是不用跑了?” “那老沉婆子哪儿去了?” 乌管事儿的前前后后的转身,只见街上的人少了起码有一半儿,虽说有些狼狈可都是全须全尾好好的,正拿手擦抹额头,就见着了抱着张三儿的金门。 “金门?你怎么穿着这身儿出来了?你这是……” 金门摆摆手,再看一眼金鲲家的大门,那门紧紧的闭着,恐怕是再也不会打开了。 弯下腰抱起来张三儿往回走,一路上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乌又槐一直在家里坐着,等回来了金权才等回来了金门。 两个人虽说不是一块儿出去的却是前后脚儿回来的。 金权看见金门就是一乐,“您这打扮,是也跟着上戏台亮相儿去了?” 金门摆摆手,眼睛瞧的还是乌又槐。 张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他都不想问那个女人是谁。 自己寻了条凳子坐下喝水,瞧的金权都有些纳闷,隔了好半天好像才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出事儿了?” 乌又槐摇摇头,却问他,“你去问坎儿他娘烧了没,问出来了点儿什么没有。” 金权来了精神,答道:“问出来了,坎儿妈没烧,尸体不见了。” “不见?” “对!我给了他们点儿银子才肯跟我说的,刚开始还支支吾吾的说烧了,又说不记得了,最后才说,那事儿邪性,坎儿他妈不见了,本来就放在一张板上躺着,一转身就没影儿了。” 乌又槐没搭腔,金门却开口接道:“都结束了,人都死了,去了哪里又有什么差别。” 金权赶紧问他“这话怎么讲,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金门这才说道:“金管事儿的家全死了,沉婆子做法,弄死了好多人。现在整个金乌镇大概剩不下一半儿的人了。” 金权听了这话登时惊得跳起,顾不上其它就往外奔,他想不相信这话是真的,可他偏偏就相信这话是真的! 等金权骑着马回到原本住的地方才发觉,少个人真的就少了份人气儿,少了那么多人,这金乌镇一下子就冷冷清清了不少。 金三爷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不说话,就自己一个人,脑袋后头就是挂起来的白色纸帐子。 金权赶紧跑过来问,“三爷?” 第69章 你真以为结束了 金三爷抬眼看了是金权,手抬起来半天再落下去拍在腿上,除了一声叹息竟然什么都说不出。 金权只觉得自家三爷这才几天不见竟像是老了好几十岁,本来就是岁数大的人一直仗着保养的好瞧着年轻,如今却像是失了油水儿的蛤蟆,干瘪的不得了。 金三爷隔了好一会儿才算吐出来一句“金权啊,咱们金家败了。” 金权赶紧宽慰,“哪儿能呢,咱们金氏一族怎么说也家大业大,再说这一回死的……” “都是金家的人啊。” “啊?不……不能……” 金权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看那门楣匾额上烫金的‘金’字儿,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 再听见好几天都没听过的声音叫着:“三爷,金权儿”更是止不住了。 “管事儿的!” 金权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这人是金管事儿的了,想着他应该过得不错,要不然不至于身上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只是那比哭还难过的神情实在是让人不忍。 就连金三爷都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管事儿的,你去哪儿了?” 金管事儿的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被那个叫梅儿的女人带到了她的地方,一直出不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她那屋子一下子全都不见了,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郊外的草稞子里头,就是头回沉婆子领着咱们去的地方。” 金三爷拍着他的肩膀,只道:“回来就好,没事儿就好。” 金管事儿的还不知道发生的种种,只知道今天本开是个热闹的日子,抬头也瞧见了满门的白丧。 问道:“三爷,金权,你们知道我家怎么样了?我刚才回去,那门怎么都打不开了,像是封死了的,我叫老婆叫人,没有一点儿的动静儿。” 金权还不知道那一段儿可是金三爷却是知道的,即便他没进去过,可是到底他是个爷,沉婆子那些作为总不至于全然不明。 他瞧着管事儿的,却不着急着说,直让他两个把自己扶起来,“咱们进屋去说。” 内府里,可没有外头那么冷清,上上下下还活着的人都在忙碌,不是摆设灵堂,就是跪着在烧纸钱。 金三太太更是直接急的昏了脑袋,躺在床上靠着等消息。 刚才那么一遭她的巧儿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找回,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着了小丫头再去告诉金三爷,金三爷听了也只能让人再去找找,至于希望,他不敢想。 金管事儿的在旁边儿听着,问道:“怎么,小姐是偷跑出去玩儿了?” 金权也在边儿上附和,还说要跟着去找,那回禀的人瞧着这两个眼神儿就有些奇怪,可是他们三个都没在意。 金三爷继续着小厮去寻,自己把他们两个带进书房里,让人上了安神的汤水来才关门说话。 “你们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说说?” 金管事儿的之前已经说过一回,如今也没什么可再添的,倒是金权,在乌又槐家里呆了几天见闻还有些说头,只是到底该不该说,该怎么说,他还拿不准。 金管事儿的瞧出来他在犹豫,只道:“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瞒着的,都说了。都不是外人。” 金权答应着这才把自己从逃到乌又槐家里再到去了火场的事儿叙述一遍。 这时候就听见外人通报,“乌家大爷来了。” 金权听着就想躲,却被金管事儿的安抚住,“不用躲了,现在谁都没心思抓人了。人都死没了。” 金权听了一愣,再看金管事儿的已经开始整理衣裳,挽起袖子又掸掸身上的灰,昂首抬胸跟在金三爷后头,又是之前管事儿的那个派头儿! 在前庭,乌家大爷也带着乌家的管事儿的,先在堂前上了柱香行过礼才一同坐下说话,看见金管事儿的和金权也没什么表现。 金权就站在最下听着,只觉得自己之前以为的终究还是太浅薄了些。 乌家大爷说道:“这一会,金家元气大伤,我们乌家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已经着人算了人头,当年掺和进去的那几枝子一个都没少,都着了道儿了。” 金三爷听了冷笑,“你还真以为和沉婆子做了约定,她就能放过你们?” 乌大爷脸上不好看,带了几分羞愧,旁边儿管事儿的帮腔道:“我们也是无可奈何,谁都治不了她,我们也是为了保全咱们金乌镇啊。” 金管事儿的接道:“金乌金乌,少了一个还是金乌镇么。” 乌家管事儿的接道:“金鲲,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们不也还在么。” “在个屁!人都没了,剩下我们这些老不中用的,有什么用!” 金三爷动了气,不在乎颜面,拍了桌子就骂,金权赶紧上前帮着顺气儿。 乌大爷还是不吱声,只有乌家管事儿的继续道:“不管怎么样,这事儿过去了,沉婆子也死了,咱们休养生息还能东山再起。” 金三爷这回却笑了,“你真以为事儿就完了?” 乌大爷这才开了口,“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初……现在人也死了,她也死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你忘了娘娘了?” 金三爷这一句,直把乌大爷逼得好久都开不了口,隔了好一会儿乌家管事儿的才问出来一句:“这不都是沉婆子假借着娘娘的名儿……做的么?” 金三爷没吱声,金鲲不吱声,金权就更没有说话的份儿。 招人送客,金三爷都懒得跟他们讲究什么礼数,听见外头人回“小姐回来了”这脸上才总算有了点儿血色儿。 巧儿全须全尾的回来,金三太太听了通报直接迎到了门口,看见她后面跟着的莲喜贤儿和金周安虽然脸色不好也没多说。 按照礼数道了句谢,不冷不热的就给打发了。 金三爷还好些,问了几句话又着人帮着准备车把莲喜她们送回去,至于金周安,就算是他们金家的人他也是不敢太近乎的。 那片儿的人都不简单,金三爷此时无比的相信那句话。 第70章 姑娘都回了家 巧儿自知偷跑出去不对,到了家就赶着赔不是哄着娘亲开心。 只是她恰好错过了那场祸端,这会儿更不明白家里怎么就挂上了孝,好容易逮着机会问了,也是吓得哭了出来。 金三太太瞧着心疼,赶紧柔声细语的安慰,只道:“你这也是命好,要不然,娘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你。娘亲也是差点儿……差点儿就……” 说起这话也跟着掉下泪来,柳婆子赶紧凑上来安慰道:“也是太太有福气,咱们都快走到金管事儿的家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一条小路错了过来,要不然……” 话到这里也是说不下去,巧儿却纳闷,“什么小道?” 之前金管事儿的家办喜事儿她也跟着去凑过热闹,虽然也是有人看着不能乱走,却也知道金管事儿的家边儿上可是没什么小路的啊。 柳婆子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那时候人多,我们就被挤偏了,又脑袋里头浑浑噩噩只想往前走,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岔了,之后脑袋才清明些,我就扶着太太回了家。 跟着的那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不管不顾的只知道自己跑,这会儿没见回来,估摸着就是进去了那道儿都死在里头了。” 柳婆子说的解恨,却忘了巧儿还小,金三太太赶紧轻咳两声止住她说话,直让巧儿回去休息,又训斥了几句“以后可不准乱跑”之类的话。 巧儿答应着回了屋子,心里还想着之前柳婆子说的那条莫名其妙的小路,想着大概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像是故事里头讲的有高人要给他们留条生路。 赶紧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才歇下。 家里一应大小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自然也没有人来告诉她那些旁的,闭着眼睛再回想今天一天在外头的开心,竟然比眼前的丧事儿更加实实在在。 抿着嘴乐又恐怕别人看见,赶紧翻了个身面朝着床里没人看得见的地方。 却惊奇的发现,窗户框子下头夹了一条手帕,不是自己的,瞧着眼生。 巧儿把它拿下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怎么都觉得这颜色这样式像是个男人用的。 心里头跳的发慌,可是撑开窗子又实在是摸不着个头绪,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有哪个男子中意了自己,可偏偏她长在闺房,能见到的人甚少,这会儿想来算去,竟然除了刚才那一路的金周安再想不起来别人。 索性把帕子偷偷藏好不提,只等着以后还有什么暗示没有。 那边儿金周安又一次去了莲喜家,莲喜的娘也是哭的要背过气去,刚才经历了那么一场不说,如今听说姐姐一家都糟了难更是心疼难忍。 就算看见莲喜和贤儿好端端的回来也没能惊喜多少,反而抬手就给了贤儿一巴掌,张口就骂,“你这小蹄子,姑娘都让你带坏了,有机会就偷跑出去,这还成什么样儿了!” 又指着金周安骂:“你都说了那样的话还来干什么,你当我会谢谢你么?若不是你,我们莲喜也不至于如此。” 说完又骂莲喜,可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儿,没舍得打,骂了几句又抱在怀里头哭。 莲喜她爸瞧着也不是事儿,给金周安送出来,冷冷淡淡道了声谢也就完了。 金周安觉得丧气,没得到感谢还白挨了脸子,可是这会儿到处都是挂白戴孝的他也不好意思多折腾。 撇着嘴出来在街上各处游荡,不得不承认,金乌镇到底是他生长的地方,虽说没什么好处,可是久了再逛也是有些亲近的感慨。 尽管到处都是哭声,可是熟悉的氛围还总是有的。 一直走到了戏台子那边儿,本来工整端放的东西如今东倒西歪,椅子架子都散了一地,舞台上的装饰也好多都破了,后台横七竖八躺了许多纸人都没人敢过来收拾。 金周安只觉得这地方竟然比那些洒了白色纸钱的地方还要阴气重一些。 手臂一撑直接上了戏台,脚尖儿挑了个纸人晃荡着玩儿,听着它迎风发出一阵笑声也没惊着,只是继续晃荡了两下才踩在脚底下,直到把它碾的看不出来本貌才罢休。 后台那一众纸人他也没放过,总要在上头踩上两脚才罢休。 平时看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半大的小子不安分,可是如今这光景下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有人提醒了他一句:“你踩多了它们也是会报复的。” 金周安抬头一看,那恍恍惚惚的人影却是沉婆子,抬头笑回道:“那就让他们来找我,我也不怕。” 沉婆子掩着嘴笑,“我没看错你,你比你爹强。” 金周安点头也这么觉得,“那是,他不敢对我下手,我可是敢对他下手。” 沉婆子听了这话也跟着点头,眼里头的笑意蒙了一层哀怨,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风一吹,那人影就随着风一起散了。 金周安也没当回事儿,揉揉肚子觉得有些饿,四下找了找,看见许多糕饼瓜果点心之类,可都翻覆在地上脏了的,还有好些都被踩成了泥,心里觉得可惜,终于在那戏台子底下找到两盘完好无损的出来。 不讲究那些忌讳,端起来捧在胸前,拿手捏起来一块儿张嘴就咬。 吃着不怎么新鲜,可是也没坏,味道也还可以,填饱肚子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只是不成想才吞下去一个,就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发慌。 手上失去了力气丢了剩下的糕饼拄着戏台子摇摇晃晃,只看见眼前模模糊糊出来几个人的影子,有金门,有金梅,有跟在沉婆子边儿上的小丫头,还有几个不认识的,挤挤插插把他围在当中,金周安说话说不出来,之后眼前就真的彻底黑了。 这会儿戏台子周围都没有人敢来,就算是附近也都见不着个人影,自然也就没人看见好好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的戏码,更没发现,好端端的干燥地面上多出来了一滩水渍。 第71章 金秋醒了 金梅在床上叫唤了一声,带着咯咯咯的笑,金黛瞧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又在高兴什么,继续低头缝补着衣服。 这时候却听见金梅说了一声,“醒了!” 金黛抬起头来,才发觉金梅一直都在瞧着金秋看,而这会儿金秋是真的醒了,正睁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对着自己笑。 金黛惊喜的不得了,赶紧放了手里的针线衣裳,凑过去跟着金梅看金秋。 小姑娘不用人搀扶自己就坐了起来,张口就是一句“姐姐”,那声音甜甜的,嫩嫩的,直把金黛喜到了心坎儿里,和金梅一块儿三个人抱成一团,喜极而泣。 金黛是真的满心欢喜,殊不知同抱在一块儿的一姐一妹却是各怀着心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互相努嘴儿使眼色,那里头弯弯绕绕的可藏了许多金黛都不知道的东西。 等她两个都交流完了,金秋才奶声奶气的撒娇道:“姐姐我饿。” 金黛听了赶紧答应着出去,又跟金秋说,“大姐姐之前受了惊吓,现在脑子不太好使,你先照应着,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看见金秋答应得好好的又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儿才转身出去忙活着做饭。 屋里头这两个姐妹这才露出来了本来面目。 金秋坐在床沿儿踢腾着两条小腿儿玩儿,笑道:“姐姐,真是不幸啊,我才躺下几天你就变成这样,你那些安哥儿,门叔儿,山哥儿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娶你了。” 金梅憨笑着抓起金秋的手放在手心里头玩儿,摇晃着脑袋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 金秋瞧着她也跟着笑,两姐妹虽说长的相像,可那笑容里头总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就听见外头有人嚷嚷着“金梅在么?” 又叫“金黛,金黛,金梅在么?” 这声音听着是小山,金秋抬起来脑袋,就觉得手心上一疼,再低头原来是金梅在拿指甲刮她的肉。 看金秋瞧自己,得意洋洋的又刮了一下,这才扭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金秋收紧了手心,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儿狠厉,瞧着金梅的背影稳了稳心神,也跟着走了出去。 就看见小山跑的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看见金黛几个顾不上别的,直吼道:“我要娶金梅!” 金黛听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手里围裙擦了手,见金梅和金秋也都跑了出来,赶紧又把金梅往屋里头推。 小山却是不管那个,越过金黛把她扒拉到边儿上去,两只手抓着金梅的手,鼓着眼睛问道:“金梅,我要娶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金黛还想说她是个傻的听不懂这些,却听见金梅已经含笑点头,说了一句“我愿意”,然后抽身红着脸才奔回了里屋。 小山喜不自禁,却着实把金黛吓得不行。 再看看屋里头,却听见金秋朝着自己道:“姐姐,就让她嫁了,正好给咱们家冲冲喜,去去晦气。” 金黛听了不比小山那么开心畅快,只呆愣愣的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只觉得眼前的人虽然都是面孔如故,可怎么都觉得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沉吟半晌才道:“还得再商量商量,这是大事儿,得从长计议。” 小山却是急的不行,“哪里用计议,金梅和金秋都同意了的。” 金黛依然不肯点头,又问,“你家里都知道了么,他们都同意了?” 小山顾不上别的,只是点头,无论金黛怎么说都只道“没有人会反对。” 金黛瞧着金梅偷偷在帘子沿儿那里偷看,眼里嘴里都是欢喜仍旧心里不落挺,想了想还是没改口,急中生智想出来个拖延的办法来。 “你得去找媒人,三媒六聘的都齐整了才行。” 小山听见这无异于答应了,喜得撒腿就去准备,金黛瞧着他那热乎劲儿,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顾不得金秋刚醒过来的喜悦,寻思寻思还是该找老槐叔商量商量。 如今金周安都是信不过的了,也就只有老槐叔还能真正为她们姐妹着想一二。 于是转身做饭,此话再也不提,等先把肚子填饱了,才告诉金秋和金梅:“你们在家看着,我去去就回来,可不能乱跑。” 金梅和金秋都是一口答应下来,两个人亲亲昵昵的黏在一起,直目送了金黛走了,才堪堪分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两相对坐。 金黛去找了老槐叔,看见金门也在,赶紧问了声好,想着自从金门回来以后对自己也多有照顾便不避讳,直道: “金门叔,老槐叔,本来这事儿我不该跟你们商量的,但是,这附近也再没了别人,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就……” 金黛说到这里也是羞红了脸,又想到之前金门跟自己提到的,虽然终究不太舒服可是其中也浮出来些喜悦来。 故意不看着金门,只瞧着老槐叔说道:“小山说要娶我姐姐。” 乌又槐和金门听这话却是笑了,“这是好事,你难为情什么。” “我……”金梅哪里敢说自己是想到了之前金门跟自己提过的那些,继续道:“我跟他说要三媒六聘的来娶,他走了,可是他家里,还有我姐姐这样子……” 手指搅着手绢儿,不用明说她家这情况他们都是知道的。 乌又槐马上就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也帮着参谋一二,可那边儿金门可是刚经历了那么一遭的,哪里顾得上这些儿女私情的小打小闹儿,手摸着下巴寻思寻思。 挪到了老槐叔身边儿上嘀咕道:“小山竟然还活着?” 乌又槐烟袋锅子磕了一下他的脑袋,没答应反而对着金黛道:“我觉着他要是真的下了三书六聘来了也是可以的,毕竟你一个人守着个傻姐姐再照顾着个昏迷不醒的妹妹也太难了些。 小山这孩子下了决心想来也想了挺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段日子一直冷淡着。 要真成了,他也未必会对金梅不好,对你也是个解脱。” 金梅听了这话点头,这才想起来告诉老槐叔,“金秋醒了,就刚才,后脚小山来提亲我就把这事儿给耽搁了!” 第72章 别有用心 金梅的婚事儿乌又槐没多往心里头去,可这金秋醒了他就不能不往心里头去了。 到底是金秋醒了还是金秋身体里头的那个东西醒了他拿不准主意,也不管金门还有什么事儿,下来床穿上鞋就道:“金黛,走,我跟你一起看看去。” 金门于是也张罗着要跟去。 这会儿金黛才注意起金门身上这一身衣服来,虽说染上了灰尘,可是那明黄黄的颜色和样式还是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被荷花池子吞了进去的周先生来。 “金门叔,你这一身儿……?” 金黛忍不住问了一句,金门赶紧找了个借口给掩盖过去,还催促着金黛赶紧先看看金秋去。“正好也看看金梅,回头我还得让你婶子给参谋参谋。” 金黛扯了扯嘴角没回话,闷下头只在前头领路,金门这会儿也想起来金周氏现在应该还躺在门里头呢,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真的是忙糊涂了,说的这是什么话。 再开口也只怕是多说多错,索性只在旁边瞧着发展便了。 金黛和乌又槐的家离得本来就不远,金梅金秋两个看见金黛领着人回来就从屋子里奔出来,喜笑盈盈的直接迎到了院门口。 金秋更是直接甜甜的叫起了人,“老槐叔,金门叔。” 乌又槐摸着这孩子脑袋瓜儿,连着问了好几个好,转过来又转过去的看,直到看见真没什么特别,才放下心一起进了屋子。 金梅倒是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大概理解了是有人要娶自己,招呼了一声就又钻进屋子里,拿出来娘亲留下的那些头花儿东西,挨个儿的往自己的身上试。 甚至连娘亲曾经穿过的喜服都不知道从哪个箱底子给翻了出来。 金黛瞧着心里说不上开不开心,只觉得脸上也跟着发烫,赶紧把帘子掩上好别让人看了笑话。 乌又槐和金门都看见了,却都没提,只细细问了金秋醒来的时候状态。 金黛一一答应,心中却更多惦念着金梅一些,金秋也是知道,蹦蹦跳跳的在人跟前晃荡,只说“我没事儿,我就是睡了一觉。” 乌又槐又问她之前跑出去经历过了什么,还记不记得,金秋也都笑嘻嘻的敷衍,满嘴都是“不知道”,“不记得”。 乌又槐含着笑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 金门站在旁边儿瞧着这光景儿,却一直在思量些别的事情,他想起金周氏临死前跟自己说的那些话,金周安早就不是金周安了,金梅还推了爹娘下河,再看这金秋也觉得不该是个寻常丫头这么简单,再瞧屋里头,只觉得乌又槐大概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心地善良,至少镇子闹了那么大的热闹他都没去看上一眼,反倒是张三儿颇有人性把自己给带了出来。 想到如此,金门忽然问道:“张三儿呢,怎么没见着?” 金黛这时候还哪有心思想一条狗子,只道:“不知道,可能出去玩儿了,今天早上还看见它在院子里拿耗子呢。” 乌又槐听着一乐,“狗拿耗子,有点儿意思。” 说这话时眼睛看着金门,虽说是玩笑,可还是让金门觉得他这是在提醒自己。 心下觉得没趣儿,又想到自己横竖就是个外人还瞎操心更没意思,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悻悻的走了。 金黛见他不高兴,直问乌又槐:“老槐叔,金门叔这是怎么了?” 乌又槐回道:“没事儿,他死了老婆了。” “啊?!可是刚才他还说……” 乌又槐也是刚觉过来说错了话,却也不惊慌,喷了口烟在她脸上,才说:“好热闹遇上事故死的,你一个丫头凑什么热闹,消停呆着,等着小山来娶你们家金梅。” 说完抬脚就去了隔壁金门家里。 金黛又站了好一会儿,当真没跟过去。 金周氏这会儿还在门后躺着,脖子上的血都凝结成块儿,贴在身上也没人去收拾。 乌又槐扫了一眼就往里走,进了里屋才看见躺在床上的金门,还是那身行头,连鞋子都不脱就那么把两只胳膊当枕头垫在后脑勺上躺着。 见到乌又槐进来,斜了一眼又盯回了床帐子。 乌又槐瞧着从外头拿了条凳子进来坐下,嗒口烟袋喷出来好些烟雾,直把金门呛得咳嗽了才开口,“怎么,还跟老头子我生气呢?” “生什么气?” “镇子里头那事儿呗。” 金门本来想的不是那一茬,乌又槐这一提起来就又想起来了,只觉得嘴里头发苦,冷哼一声干脆翻了个身脸朝着里去了。 乌又槐瞧他这德行还是耍上小孩子脾气了,笑道:“你又不是个小姑娘,撒什么娇。” 气得金门直接从床上坐起来,“谁撒娇了,我就想自己待会儿,这一出一出的……” “你老婆的尸体可还在外头躺着呢。” 金门听到这里别过头不说话了,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老槐叔,金周氏跟我说了,金梅推了她爹娘下河她爹娘才淹死的。 你让小山娶了金梅,这不是把小山往火坑里推么。” 乌又槐却笑了,“是你糊涂了,你忘了小山那脸了?” 印堂发黑,恐怕活不过几天功夫。 金门记得,眨巴两下眼睛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叫出来一声“小山娶金梅是别有用心?” 乌又槐点头,“你好好看着金黛。” 一转身,拿着他那烟袋锅子又走了。 金门这会儿才觉着自己累得不行,实在是不想动弹,干脆就这么继续躺在床上睡过去等明天再说。 恍恍惚惚就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娘娘的手心里,周围黑暗冰冷压抑的人难受。 除了娘娘剩下的就是一具又一具尸体,它们规规矩矩的躺着,娘娘需要哪一个起来哪一个就能重见一会儿天日。 金门看见了周先生的尸体,也看见了金周安的尸体,这才想起来之前回来的金周安…… 呼啦一下惊醒过来,外头鸡已经开始叫了。 先抹了把脸才开始摆弄躺在地上的周婶子,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这人死了的时候比生着的时候可爱些。 所以他这丧事也办的格外卖力一些,买了棺材准备了纸牛立起来灵棚牌位自己跪在那里烧纸哭丧。 第73章 别闹别扭了 金黛几个和周婶子的感情谈不上深,甚至还有些个仇怨,经历了之前的事情那股子仇怨本来就淡了不少,再如今看她死了,也纷纷落下泪来。 又最近多受了金门的照顾,眼看着金门叔那么伤心的样子,便能帮衬的就帮着操持一些,总不能让周婶子走的不安稳。 乌又槐也过来帮忙,不是帮着张罗也不是帮着招待,只坐在一边看金门哭丧,时不时还能夸奖一句。 金门瞅着他眼气,可是又轰不走,最后只能装没看见由着他去,只是话里话外总是夹枪带棒,听得人都不好意思装不知道。 金黛这会儿就是,金门叔又在指桑骂槐的说老槐叔的不是了,还说“有的人就是装得好,其实一点儿都不帮忙,你们这些小姑娘都太年轻,都被骗了。” 金黛不好跟着闹,只瞧着旁边儿的老槐叔嘴里答应着:“是” 乌又槐这才凑了过来,“我说金门你行了啊,没完没了了,这还越来越上杆子了。”又告诉金黛,“你金门叔心里难受拿我老头子做法儿呢,别往心里头去,忙你的,听说小山今天就要带人过来了。” 金黛听了答应一声赶紧回去了,独留下金门和乌又槐两个蹲在金周氏的灵堂前。 乌又槐抽了口烟袋:“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就可以起灵了,你也该闹够了。” 金门瞪了他一眼起身要走,却被乌又槐又拦了下来。 “金黛还不知道镇子里头那些事儿呢,我不让她去凑热闹又给瞒了下来。一会儿小山他娘过来你有点儿眼力见儿。” “小山他娘也活着呢?” “他家又不姓金。” “乌又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不觉得该跟我说清楚?” “感情你就跟我闹这个别扭呢?” “嘶!你不管也得有个不管的理由。” 乌又槐嘿嘿一乐,支着自己的两条腿站起来,“走,进屋说,别在这儿吃冷风。” 两个人进去了,乌又槐这才开口问了一回,“周婶子怎么死的?” 金门一听他这还是要自己先说话心里就是一阵膈应,可是又不是第一回,只板着脸把那段儿说了,最后才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死……我又没逼她。” “那是她活够了,活不下去了。她也知道,她那身子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了。” 金门冷哼一声,“你就说,别卖关子了。” 乌又槐嗒了口烟,“这话可就长了。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来。” 金门一听有了头儿就好办,只道:“从娘娘说起!” 乌又槐点点头,“当年金乌镇是围绕着娘娘建起来的,为的是得了娘娘的庇护。 后来……” 金门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儿,“你能不能不说那些虚的。” “是你让我从娘娘说起的啊?” “那娘娘到底是谁?” “……” 乌又槐沉摇起手来,“不能说。” 金门叹了口气,“那你说沉婆子怎么回事儿?” “沉婆子就是二娘。” “那二娘又是谁?” “……都说了得从金乌镇伊始说起……” 金门张嘴了半天,无可奈何,只得耐下心来听乌又槐从头说起。 “金乌镇本来只有金家和乌家两族,是为了得娘娘的庇护才在这里安家落户建立起了金乌镇,刚开始还是个村子,后来人越来越多才形成了镇子。 本来这金乌镇啊,一切太平,娘娘是咱们镇子唯一的守护神,家家户户都供奉她,直到那年出来了灾荒,娘娘没能力了。 金乌镇的人就不乐意了,说是娘娘没有庇护他们,说娘娘不真了。 然后捣毁了娘娘庙,把她的像都砸了,庙也烧了,就剩下那么几块残砖断瓦立在镇子外。 你是外人不知道,原来啊,咱们金乌镇都是围着娘娘庙建的,咱们这地方才是金乌镇的中心呢。 那时候娘娘庙周围小摊小贩街市门面可多着呢,哪里像现在,除了一圈儿一圈儿的老槐树,什么都没了。” 乌又槐回忆起当年的繁荣就脸上带笑,金门却是不领情,只催促着他赶紧说下去。 乌又槐只得接着道:“后来娘娘庙被砸了,他们都说这地方晦气,看见这地儿就会想起来自己之前多愚蠢,非要信什么娘娘。 哎!他们就把镇子往那边儿挪了挪,人都搬走了,也就剩下娘娘庙独个儿在这儿继续破败。 后来来了个小姑娘,从外头逃难来的,身上没钱,就在娘娘庙那残砖烂瓦里头对付了一宿。 这一宿就成了她的大转机,第二天,她就跑到议事厅里说‘我是娘娘的代理人,你们要听我的,重新供奉你娘娘’” 金门问:“那他们就听了?” 乌又槐笑着摇头,“哪能呢,娘娘庙都被荒废了那么多年了,除了老人儿都没人记得了,他们说她是骗子,就要把她赶出去。 可是这时候娘娘出现了,在半当腰儿的天上,显出来个形来,还说了话,说:‘她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们若是不听,我就要降罪与你们。’ 这话可不是说说,当时天上就乌云密布,落下来几道天雷,登时就劈死了好几个人。你猜都是谁?” 金门摇头,他自然是不知道,乌又槐也没指望,接着道:“是之前那几家,捣毁娘娘庙的时候动过手的。 镇上的老人都知道那一段儿,这事儿也就清楚了,于是娘娘庙又被重新盖了起来,还是原来的那位置,只是这次比之前更漂亮,更大。 二娘就住在娘娘庙里头,帮着娘娘传话儿,也帮着娘娘收供奉。 这摇身一变,就成了金乌镇说话最有分量的人,金家和乌家哪里能甘心,就想了个办法,他们要把二娘拿在自己的手心里头,二娘又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那是正当女大当嫁的年纪啊,于是这事儿就用在了她的婚事儿上。 刚还是还都是藏着掖着,到后来就摊在明面儿上,都说当年大城市里的青楼花魁,相府的小姐可都没被这么追捧过呢。” 第74章 乌又槐又说起了往事 乌又槐眯起眼睛,笑容里带了嘲讽,金门没搭腔,由他继续说。 “二娘到底是个女子,又是个年轻的,虽说答应了成为娘娘的代言人,可是从没有立过誓说不嫁人。 后来她在娘娘前问娘娘,她说:‘娘娘啊娘娘,我能不能选一个心仪的男子嫁给他?如果能,我生的孩子就可以一直服侍娘娘了。’ 娘娘当晚就托梦给她答应了,她到底梦见了什么这是没人知道的,不过从那一天之后,她就开始收下那些男人的殷勤,也跟他们说笑来往。 只是谁都不知道,她心里中意的人到底是谁,就这么又过了好一阵子,金乌两家因为这事儿几乎是明着撕破了脸,什么好东西都往二娘那里送,什么好人都往二娘跟前凑。 直到二娘显怀了。 她可还是个黄花闺女呢。” 金门这才来了精神,头凑上前,压低了身子连呼吸都屏住了。 乌又槐对他的上道很是满意,不卖关子继续说道: “二娘那之后就一直不出来娘娘庙,想把这事儿躲过去,可是那么多人都指望着娘娘,她们怕娘娘,也敬娘娘,更想从娘娘身上得到好处,所以这事儿哪能这么被躲过去。 二娘被发现了,被拉到了祖宗祠堂,他们要她说出来那个男的是谁,要么嫁了,要么就要浸猪笼沉在那江里。 二娘却不肯说,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金家和乌家的法子都用便了,甚至都准备好了小子只让她认了是她的男人就成她都没松口。” “那后来呢?”金门问。 “后来就浸猪笼了,没在河里,却在娘娘庙的荷花池子里。” “那孩子呢?” “没能生出来,一起沉进去了。” 乌又槐停顿了一下,又喘了好长一口气才接道:“之后娘娘庙就又冷清了,没人只道该拿它怎么办,直到有一天,一个天盲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就进了娘娘庙。 她就是沉婆子,因为是个天盲,刚生下来就被扔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活下来的,从那以后,娘娘庙就成了女人们的秘密。 要求要拜,都要通过女人,金门他家就是这么和娘娘扯上关系的。” 金门低头思索半天,问道:“沉婆子姓金?” 乌又槐点头。 金门又问:“有些事她不好办所以才弄出了金门这个人帮他办事?” 乌又槐点头。 “金黛她爹之前的金门是谁?” “没有,他是第一个。” “为什么?”才问出口,金门马上自己回答道“因为金黛她妈泄露了娘娘庙里的事了!” 乌又槐又点头,接着说道:“还因为金黛出生了,她需要一对父母。” 金门眼珠子一转,接道:“金黛就是二娘的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乌又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继续道:“金梅被送到娘娘庙里头的时候人都快烧死了,你真的觉得娘娘有起死回生,逆天转运的能耐?” 金门摇头答道:“不能,若不然天灾的时候她也不至于被捣了庙还不能反抗”说到这里,金门自己都觉出来些不对,若是娘娘有能引来天雷劈死人的本事,当初为什么又眼睁睁的只能看着自己的庙被毁呢? 想到此处赶紧问出,生怕一会儿就让乌又槐给搪塞过去,不想乌又槐仍旧没给答案。话又转回了沉婆子的身上。 “沉婆子一直是一个人,后来才有个小丫头服侍,这丫头,还是金门给找的。” “哪个金门?” “你这个金门。” “那……” 乌又槐话只到此,话头儿又回到了二娘身上,问道“周先生也是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就没看出来些门道?” 金门这才笑回:“二娘那么大能耐却藏不住一个孩子,娘娘不救她她不恨么?还有那个男的是谁,二娘那么维护他又是为什么,莫不是和有妇之夫?再说这娘娘的法力也太不稳定了些。” 乌又槐听着笑道:“金钱多那小子可就是因为说了娘娘的坏话儿磕头磕死的。” 金门却道:“我现在可是娘娘的人,不比他,不怕的。” 乌又槐点点头儿继续接着之前的往下说:“二娘找的那个男人的姓金,倒不是个有家有业的,只是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偏偏又长了张好皮,生了张好嘴,把几个姑娘唬的都死心塌地。 最后坑了这个,害了那个,还娶上了个正经的好人家儿的姑娘,过上了平平安安的日子,那就是金管事儿的祖上了。” “那这么说……沉婆子这一遭是为了给二娘出气,那她的孩子……” 思量到此,忽然一身冷汗,直勾勾盯着乌又槐好半天还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直听见外边儿有女人嚷嚷,老槐叔起身出去了都没能别过这个弯儿来。 等好容易整顿好心思跟出来再看,却发现自己眼里的人好像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倒像是一个个都变成了狼妖变得金周安,都成了披着别人的皮的怪物。 好一阵子,直到听见有人点了自己的名儿喊到“金门,你给评评理,我们家小山肯要她就已经是给了天大的脸了,她还有脸要这要那的,真不怕我们不要她了让她烂在家里!” 这话说的忒难听,金门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就看金黛已经动了真火,嘴里嚷嚷着:“那就不要,我们家也不稀罕,我姐姐要是这样一辈子我就养她一辈子,也不让她嫁你们家受气去!” 嘴上说着手上已经抓起来立在一旁的扁担,抄起来直指着几个婆子就往外赶。 连媒人都没给放过,急得那媒人赶着退赶着说好话。 “我的小姑奶奶呦,我们这是来说好事儿的,怎么就要把我们都往外赶呢,这梅儿姑娘也大了,该找个人家儿安置安置以后也有个依靠。小山就是个合适的,人稳当对金梅又是真心,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啊!” 金门听着这话有理,放眼望去一圈儿却没见两个正主儿,捅咕了乌又槐问:“金梅和小山呢?” 第75章 金门越来越糊涂 乌又槐抖了下烟袋锅儿,只说“没看到”,也不说上去帮衬帮衬,只在旁边儿等着看戏。 小山他妈也是看出来了,这乌又槐根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还是求金门比较有些机会,毕竟金门能浮上来还要仰仗些沉婆子的关系。 想起沉婆子,小山妈又是忍不住唉声叹气一回,这才走到金门跟前儿,说道:“金门,你是个明白人,小山这门婚事,其实是沉婆子说的,你好歹也是沾了沉婆子的恩惠的,怎么着,你也得帮着说句话不是。” 那边儿媒人还在苦口婆心,一听见沉婆子的名字,活像看见了鬼,也不再劝,所了脖子抬腿就走。 小山妈赶紧去拦也是拦不住,只听见媒人嘟嘟囔囔道:“你可是坑死我了,我不收你的钱你也别说是我帮你拉纤,我可担不起这责任”,把一个小包塞进小山妈的手里就走了。 连走连吐了好几口,嘴里直念叨着“晦气”! 金黛瞧着更是纳闷,刚才还敢在她跟前颐指气使的也都不吱声了,一个个缩着个脑袋,低眉顺眼的都奇奇怪怪。 金黛问:“沉婆子怎么了?” 那几个婆子张了张口,不敢说话,拿手扇着嘴巴一个个儿的都挑了借口走了,只留下小山的妈一个攥着手里的银子包发呆。 思量再三,干脆直接给金黛跪下了,金黛吓得赶紧丢了扁担就要把她扶起来,“婶子,婶子,有话好好说,你就要当我姐姐的婆婆了,这给我下跪算是怎么回事儿?” 小山妈听见这话才起来,说道:“金黛,我也不瞒你,我们小山活不过几天了,虽说能躲过前几天就算是我们的造化,可是我这个当娘的,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那天沉婆子经过我们身边儿的时候,本来都过去了又折了回来,跟我们说,‘小山要死了,除非娶了金梅,否则活不过这个月。’ 我当时也不太信,可是事情都走到这地步,金黛,你放心,金梅嫁过来我们什么都不让她做,就把她当成仙女儿一样的供着,绝对不会对她有一点儿的不好,你就答应了。” 金黛听了惊得说不出话来,瞧了瞧乌又槐又看了看在那边儿玩儿的金秋,顿了顿才问:“那沉婆子怎么不来跟我说?” 小山妈听了就是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金黛,正要开口就听见乌又槐过来打岔儿道:“哎呀,答应了,一个人一个命,这都是造化。” 金门在旁边儿不点头也不摇头,可这看在金黛眼睛里头和同意也没什么区别,再想到金梅其实也是愿意的,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这婚事办的格外简陋,八抬大轿都没的,只是给金梅穿上了娘亲嫁人的时候的喜服,又打扮了一场,寻了一顶四人小轿给送了过去。 金黛不放心,总要在旁悄悄跟着看一段儿,这才发觉金乌镇不知道怎么了,几乎家家都有白纸挂门,一条街上,竟是有一多半儿的人家都有丧事儿。 心道这也难怪金梅和小山的婚事要低低调调不能声张,这家家都在哭丧的时节办喜事儿,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金黛回来就来问金门“金门叔,镇子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好像有很多人家死了人?” 金门不敢答应,干脆把人一同带来乌又槐家看他怎么说,乌又槐倒是早有准备,“那是闹了事故了,家家都有死的,那都是造化,要不我怎么都不让你进镇子里玩儿去。” 金黛听了这话纳闷,又问,“头一阵子不是说闹十五要好好热闹热闹,怎么就……” 金门听了这话心里就抽抽的疼,那天可不就是八月十五,团团圆圆的日子,乌又槐赶紧把这话叉过去,只说,“我也不知道,都是他们弄的事儿,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后儿个金梅还要回门子呢。” 金黛见他们好像还有事儿要说,也不再留,又回了家去,看了一眼金门家的院子,这才想起来,金周安都有好几天不见了。 虽说自从金门跟着她说过金梅是个拖累自己就总故意冷落不想他,可是这会儿惊觉他不见了又怪惦记的。 一转身又回去老槐叔哪里,就想问一句‘金周安哪儿去了’,不想进了院子,招呼了一声“老槐叔”却见金周安从那屋里头探出来个脑袋,“金黛,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事儿?” 这一下太过突兀,金黛几乎反应不过来,慌忙躲避只说“没事儿”,扭头就走,无论金周安怎么招呼都不回头,甚至最后一溜烟跑走了。 金周安摸不着头脑,回头就问乌又槐,“你又怎么她了?” 乌又槐嗒着烟袋,“我能怎么她,还不是看见你神出鬼没的吓得呗。” 金周安翻了个白眼儿,绷起膀子没说话,旁边儿金门却还跟看猴儿一样的打量他,半天才又问了一遍:“你真是那个狼妖变得金周安?” 金周安撇撇嘴,“怎么,才和那兔崽子待两天就倒戈了?” 金门摇摇头,“哪能啊,你们两个天天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金周安喝了口茶,“我也没办法,沉婆子做法把我拦在外头了,要不是和张三儿交换着来,我现在都回不来。” 金门这才想起来,赶紧问,“那天带我出来的张三儿是你?” 金周安点点头,“要不然你以为张三儿那小子有那能耐?” 金门想了想那个呆头呆脑的狗崽子,觉得也对,才又问,“那你去干什么,你又管不了。” “去找东西。” “找到了?” “没有。” “那你要找的是什么?” 金周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金门听了翻了个白眼儿,这一个个的,真让他玩儿猜谜游戏呢。 乌又槐这时候却发了话,“你觉得河里头那个金周安是怎么回事儿?他出来了又不见了,不过是在戏台子那边儿被那些魂魄带走了。” 金门瞧着乌又槐这眼睛都直了,心道他又没去镇子上,是怎么知道的,就听见金周安冷哼一声,“那个是真的,只不过不全。你当现在的娘娘还和过去一样呢?” 第76章 一失三命 乌又槐听着这话有门儿,忙问,“你在山里头发现什么了?” 金周安瞟了一眼金门,金门赶紧套近乎,“咱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没什么防备,我是站在你这边儿的。” 金周安这才说道,“那个金周安说什么山神河神的,我就多了个心眼儿去查查,你猜山神河神真的有么?” 金门还在犹豫,乌又槐却是答的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没有,那都是娘娘装的。” 金周安一拍桌子,“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在山上碰见金秋了,她被人顶了魂魄,你就想现在金秋身上的那个是谁。” 乌又槐寻思寻思,想起了之前金秋晕倒又站起来拔了周婶子舌头那一遭,说了一句“不会”,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最后才下了个结论,“那就是娘娘!” 金周安露出赞赏神色,“所以金秋其实现在就是娘娘,不过她运气好,没被收了,现在还在山上水里转悠呢。 金周安干的事儿她都看在眼里,不过除了看,她什么都干不了。” 金门这会儿才听出来了点儿门道,直说:“她什么都干不了,她没有怨念?” 金周安点头,“是,没有怨念,蹊跷就在这里。她可是一直都恨金黛的。” 金门听了睁大了眼睛,“她们可都是亲姐妹啊。” 金周安这时候看着金门的眼神儿活像见了个傻子,跟乌又槐递着眼色。“你不是说他都知道了么。” 乌又槐也嫌弃道:“他傻,你继续说。” 金周安点点头,没搭理金门那脑袋上一堆子的问号,继续说道:“金秋知道金梅的身份了,就是那个梅儿。” 乌又槐嗦了口烟袋嘴儿,长叹一声“这就对上了”,突的一下从凳子上炸了起来,叫了一声“糟了!要出事儿!”抬脚就要往外冲。 金周安不明白赶紧拉住问,“怎么了?” 乌又槐道“你来晚了不知道,金梅昨儿个嫁了小山,刚过的洞房花烛!” 看金门和金周安都没明白,赶着话儿急道:“沉婆子告诉的小山娶了金梅才能活,你们是不是忘了金梅那肚子了!” 金门仍旧一脸懵,金周安却是茅塞顿开,拽着乌又槐比他刚才那一会儿还要急迫。 昨儿个洞房花烛,今儿个恭敬婆婆明天就要回门子,这金梅恐怕是再也等不来了。 金周安先去寻了驾车才回来接上乌又槐和金门,三个竟然不约而同的都安安静静没敢惊动金黛两个。 只是经过金黛家的时候,金门分明看见金秋笑嘻嘻的冲着自己招手。 坐在车上颠簸着摸起来下巴,金门开口问道:“你们说,金秋是不是都知道?” 金周安没回头,“嗯”了一声,乌又槐更是直接肯定道,“咱们镇子上的事儿,哪有她不知道的。” “那她之前干嘛还要睡那么久?” 金门又问。 那两个却给不出来答案,正寻思的工夫车已经到了小山家附近。 他这一片儿巷子深,马车进不去,三个干脆下来步行,老远就看见好些人都堆在一起看热闹,又听见了哭声儿,不用靠前儿都知道肯定是出了事儿了,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不光小山死了,金梅死了,就连小山他妈也跟着受了牵连也跟着死了! 是邻居发现的,叫了人来处置呢。 金周安眼睛尖,一眼就从人群中间叨见了壮子,让张三儿从怀里出来去拉他过来。 乌又槐两个也是这会儿才瞧见他怀里头的张三儿,依然毛茸茸的身子,却是麻利灵活的很,在人群的脚下钻着空子,也不知道怎么辨认出的壮子,咬着他的裤腿儿就往外拽。 壮子刚开始还只是拿脚踢它,张三儿没客气,上爪子就是一下,气得壮子跟着追这才看见金周安三个。 再看见那狗崽子直接跑到了金周安怀里这才想起来,这狗崽子瞧着像是之前金周安送给金黛那只。 赶紧过来问好,听见乌又槐他们问才回道:“我也还没弄太清楚,他们不让进,我过来的时候都已经给围上了。 说什么小山先杀了媳妇后杀了娘,都是因为沉婆子给闹的。” 乌又槐挑挑眉毛,又往人群那边儿看,好容易找到个自己还算熟悉的,这才挪了自己的脚,往那边儿人群里头挤,拿着个烟袋锅子开路,可比壮子那会儿轻松多了。 金门和金周安壮子都跟上,就看乌又槐朝着金管事儿的拱手道:“金管事儿的可好?” 金管事儿的盯了乌又槐半天,嘴唇又蠕动好半晌才吐出“不好”两个字,那表情,好像杀了小山一家的是乌又槐一般。 壮子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乌又槐自己却清楚,使了个眼色让金管事儿的一边儿说话。 金管事儿的不情不愿也没有办法,告诉了金权一声,这才跟着乌又槐他们寻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 这一没了外人瞧见,就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侧过去半拉的身子,竟然是连个正脸儿都不想看他。 乌又槐没在意,只问:“小山他家是怎么回事儿,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 金管事儿的冷哼一声,“都死了,这三个就是晚了点儿,尸体都装裹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乌又槐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并不恼,又拦下了想抱不平的壮子,继续道:“我知道那件事儿你恨我,我也没办法,沉婆子……” 金管事儿的忽然就急了眼,红着眼圈儿道:“乌又槐!我不是心疼我自己,我这条老命怎么着都行,我是心疼那金家上上下下几百条的人命,我家成了炼狱场,到现在都封着呢!我老婆孩子,家里的下人一个都没能活着出来啊!” 眼泪在眼圈儿里滚,金管事儿的舔舔嘴唇拿手擦着眼睛,身子转过去好半天才转过来,又道:“你和沉婆子一直是平分咱们镇子的半壁江山,你这样,你这样……” 金管事儿的说不下去了,他恨,也怨,哪怕是乌又槐过来看一眼,螳臂当车似的象征性的拦那么一下子他都不至于如此难受。 第77章 梅儿就是金梅 乌又槐也低了头,又抬起来,那眼睛里也泛着晶莹的光,长长叹息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死者长已矣,咱们活着的还得往下活不是。” “我还不如跟着死了呢!” 金门听着金管事儿的这一声儿叫的决绝,到不像是一时冲动的耍性子,那种骨子里的哀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装出来的。 再想到其实当时自己在场,也目睹了那么多人的惨死心里就更是难受,看看金周安再看看壮子也落下一声叹息。 然而还得帮着乌又槐,金门走上前扶了金管事儿的道:“老槐叔也是没有办法,他走不了,被沉婆子拦在外头了,我进去了,我都看见了,可是我也道行浅,没能阻止……” 眼前忽然晃过金李氏死的那时候,张大夫抖着手全力救治都没能把人拉回来,这会儿再回忆起来,金门竟然也开始同情张大夫,他是真的下了死力气了,什么好药都往金李氏身上用,就算人笑着断气儿了还施展了好半天呢。 后来怎么着来着,金门有些记不清了,张大夫出来了没他也不知道,只是印象里好像他哭了,攒在角落里蜷缩着身子,肩膀一抖一抖的,当时他还觉得他假,如今才觉出来那种无奈的滋味。 金门拍了拍金管事儿的肩膀,“咱们都姓金,是一门同宗。” 金管事儿的抖着手把他扒拉下去,却说:“他姓乌!” 金门一时被噎的找不着话,只能朝着他们递眼色。 壮子是不行了,乌又槐又是主要的仇恨对象,最后就只剩下个金周安。 金周安根本就没有金门那感触,眼下也没真把自己当成金乌镇的人,不知道怎么劝干脆又把张三儿扔出去了,让它滚进金管事儿的怀里头装可爱去。 金管事儿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出,低着头端详这只狗崽子有什么特别,却见狗崽子也是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自己,那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如刚出生的孩子一般明亮。 心下一酸,竟然直接抱着哭了出来。张三儿无可奈何的瞧着金周安,那眼睛里的控诉连乌又槐都看出来了。 金周安还在向它打手势,“忍一忍就好。” 乌又槐这才走上去说道:“金管事儿的,当初的事儿你也知道,恐怕小山才是这事儿的结尾。” 金管事儿的猛然抬头,看看乌又槐又指着小山的房子,好半天才吐出来句话,“这事儿算是完了?” 那语气里带着希冀,可是乌又槐又一次把他的希望给浇灭了,“只是沉婆子这一遭完了。” 金管事儿的仰头看天儿,眼泪怎么都收不回去,还是金权过来给递了帕子劝了一会儿给劝住了。 金权道:“小山家的都收拾好了,是烧了还是埋了?” 金管事儿的看了一眼乌又槐,乌又槐说了一句“烧了”,就这么给定了。 那房子如今没了人也是要落锁的,金权亲自动的手,壮子跟着站在旁边儿看,眼圈儿就红了,好歹也是兄弟一场,就觉得肩膀有人在拍自己。 回头一看是金周安,就把手附上去说,“都是打小儿的兄弟,他还是太惨了些。” 金周安点头道:“是啊,害了他的,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壮子没明白,才嘀咕了“不是小山把……”就听见那边儿金周安再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答应一声再扭过头来。 登时就吓出来一身的白毛汗,急哄哄跑到乌又槐他们跟前,“老老槐叔,我刚才……” 手指着刚才站的那个地方,后半句愣是没敢说出来。 金周安却笑道,“我知道,我们也看见了。” 壮子眼珠子转来转去把这几位都瞧了一遍,才发现金权和自己差不多是一个态度,倒是金管事儿的大概还没缓过来那股子哀伤劲儿,所以也没有多害怕,只对着他道:“走,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选的还是那家茶楼,周先生在这里第一次见着金三爷的地方。 再来一回,没忍住瞧了上回那桌子一眼,现在那儿也坐了客人,只是再不可能是金三爷和周先生。 金门觉得自己一定是受了金管事儿的影响,要不他根本就不是个悲春伤秋的人。 赶紧收了心思跟着进了雅间儿,要上一壶茶再并上几盘子茶点,金管事儿的就开了口, “老槐叔,说说,这事儿我也知道的不全,都是听老一辈的只言片语,大概都不能保证真。” 乌又槐点点头,又想点上自己的烟袋,金管事儿的没拦着,只在烟刚起来的时候用手煽了煽。 乌又槐这才说道:“当年二娘是和你的祖上在一起的,可是你祖上负了她,却也不单单负了她,还有一个姑娘,穷苦人家出身,却生了副好相貌,她就是……” “梅儿?” 金管事儿的接了句茬儿,乌又槐点点头,“我也是才刚知道,金梅当年进了娘娘庙,被扔进了池子,大概就是为了让梅儿代替她上来。” 金管事儿的惊得张开了嘴,金权却还有些理智,问道:“为什么是她?” 乌又槐摇头,“娘娘的意思,我也不知道。” 又接着说道:“就是金梅是梅儿这事儿,我也是才知觉的。” 金管事儿的又道:“不对,那引着我走的那个女人也说自己叫梅儿,她不是金梅,我不可能认错的。” 乌又槐这时笑道:“要不你觉得,今天怎么见着了两个金周安。 金梅自从被吓着了,可一直都是个傻的。” 金门这时也想起来了金周氏,心下更是纳罕,“娘娘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他不看乌又槐却是问的金周安,金周安没摇头,更没给个准话。 金门瞧着总觉得他未必就不知道。 乌又槐却又把话头拿了回去,道:“沉婆子就是二娘这事儿我倒是早有知觉,只是从来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么一步,当年她被沉了荷花池子,本来就没有人再往娘娘庙那边儿去,后来出来个沉婆子,我就知道她应该是借尸还魂了,只是这其中的道道我还是不清楚。” 第78章 金梅哭了 沉婆子毕竟是一个已经死了的,金管事儿的倒并不多关心,只让乌又槐继续说眼下这场恩怨。 乌又槐点头继续道:“沉婆子和梅儿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只是她们从来都不知道,那男人根本就没把她两个放在眼里,不过是利用的工具。 结果就是两个女人斗法,二娘怀上了孩子以为那男的会娶她,又向梅儿示威。 梅儿气不过,把二娘告发了让她落得了沉塘的结果。结果那男人也没娶她,把梅儿也给抛弃了。 大婚那天,梅儿就自己投了荷花池子,大概这两个女人虽然死了,可还是把对方当成对头……” 金门这时候也跟着附和,“的确有些人死了之后,只会记得最为强烈的恨意,她们两个这是……” 乌又槐点头接回话头,“二娘的执念在于她的孩子,这执念就继承在了沉婆子身上,这也是她不惜造下大孽障只为了让自己孩子出生的原因,至于梅儿……她一直就想着能和一个男人结婚生子得到个好归宿,这份对于沉婆子的怨念也变成了对成婚过上正常日子的执念上……” 金周安点点头,“所以金梅才说要给小山生孩子,又因为发现自己不行才和小山一起死了?” 金管事儿的不置可否,他看见的场面太过惨烈,不想再去回忆,“都过去了,就都了了。” 这是最后的结案,也算这段孽缘的结束,无论哪一个都是苦命的女人,赔上那么多条命,却也过分了些。 金管事儿的无法不恨她们,却也无法不可怜她们,最后也只能把这事儿过去继续过日子。 乌又槐几个出来各奔东西,壮子这才问起来,“我是不是也算内部人了?” 金周安瞧着他那瑟缩的眼神儿就是一乐,拍他肩膀只道:“该是你经历的,躲不掉的。” 这话像是那些算命的常说的那种不清不楚的话,壮子听了更是摸不着头脑,无奈人都已经走远了,也就回自家去,不做多想。 金黛还不知道金梅已经死了的事儿,把家里收拾的干净立整就等着金梅和小山明天一起回门子。 金秋还小没这些感触,自己在院子里玩儿的还挺开心,金黛瞧着打了个哈欠,觉得忙活完了就歪在床上闭目养神。 家里虽说只少了一个人,可是感觉还是不一样,总觉得宽敞了不少。 正惬意着,就恍恍惚惚看见金梅从门外进了来,仍旧穿着出嫁的那一身喜服,却是泪眼婆娑,抓着金黛的手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金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忙问:“是不是小山欺负你了,你怎么哭了?我跟你去找他去!” 金梅却是只是摇头流泪,伸手向那空位一指,金黛就看见了个陌生的地方。 柜子箱子床虽说都是旧的,可上面都铺上了红布,又看见两只红色的蜡烛点着,那是喜烛。 金黛再看身旁的金梅,发现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反而是从那边儿门外出现,头上蒙着红色的盖头,被小山背进了屋里。 金黛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地方,他两个又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忙掩了头脸想背过身去,又好奇的偷偷从指头的缝隙里偷看。 金梅是快乐的,她的脸上是得意的笑容。小山应该也是开心的,他拦着金梅的肩膀吹吸了蜡烛。 金黛觉得这样挺好,又觉得有些可惜,瞧着那灭了的烛火正好能掩藏自己羞红了的脸颊。 两只眼睛可以大大方方的盯着黑暗里的那个位置,支棱起耳朵听她本来不该听也不敢去听的动静儿。 然而这份懵懂的期待还只播下了种子,没等发芽开花就被凄厉的尖叫打了个粉碎。 小山慌慌忙忙的起来重新点起了蜡烛,金黛只看见他们两个衣衫都不十分整装,可是金梅却是哭花了脸,手指抓着褥子一遍遍的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山也是闹不明白,奔过来抓着金梅的肩膀就问,“你是怎么了?叫唤什么,又哭什么啊?” 金梅满脸的泪,也抓住小山的胳膊,“我……我……”她说不出来,只能抖着肩膀啕嚎大哭。 外头小山妈听见了动静在外头拍门问着“怎么了?你们怎么了啊?” 那声音焦急的不行,小山只能随便敷衍一声“没事儿,妈,进……进来老鼠了,把金梅吓着了。” 小山妈这才放下心来,答应着又安抚了几句才又回了自己屋子。 小山又抓着金梅问,“金梅,金梅,你是怎么了,哭什么啊?你要是怕我,我就不碰你,我出去睡。” 可是金梅却是摇头,依然抓着小山不肯说话,最后扑上去抱着小山哭,小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好容易听她说出来几个清楚的字儿却是“沉婆子,是她,是她干的!” 小山现在听见沉婆子的名字都心慌的慌,赶紧问她,“沉婆子怎么了?” 金梅摇头仍然不说,只是眼里泪涌成泉,用手抹了一把摸索下床,嘴里咒骂连连,有骂沉婆子的,有骂别人的,可是小山听着,除了沉婆子之外的名字他竟然是听都没有听过。 “金梅,你到底怎么了?” 小山还在问,想让金梅冷静下来,再这么闹下去别说是自己的亲妈,就是邻里邻居的都能被惊动起来。 金梅却是不管不顾的哭,从缝缝补补的簸箕里头寻出来一把缠了红布的剪子拿在手里。 小山本来还好声相劝,一看见她手里的剪子立马警觉起来,缠着声音就要夺。 金梅却是对着他笑了,“小山,你喜欢我么?” “喜……喜欢啊。” “那你愿意陪我一起死么?” “我……” 小山吓得不敢言语,金梅却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你怕死,你不想死。” “金梅,咱们先把剪子放下,好好说话,今天可是咱们的好日子。” “好日子,好日子……你说,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因为我喜欢你啊。” 小山解释着,脸上慌乱的遮掩不住他的真心,他是因为怕死,是因为听了沉婆子的话才娶了金梅,而那份喜欢,在这样的金梅面前大概已经所剩无几。 第79章 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儿长进 金梅也看了出来,她的眼泪就没断过,渗进不整的衣衫之中,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水珠。 她问小山,“我好看么?” 小山赶紧答应,“好看,好看。你最好看。” “那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不选我?” “我……我选你了啊,我娶了你了。” 金梅却在摇头,“你是骗我的,你们都是骗我的。” 那剪子的尖儿冲着她自己,小山知道不好却也松下一口气,劝解的声音也镇定了一些。 “金梅,你把剪子放下,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金梅瞧着他,脸上的焦急是假的,心里头的喜欢也是假的,他的脚在往后退,曾经那么明显的欺骗为什么自己一直都看不清呢。 金梅摇着头,忽然调转了剪子尖儿的方向朝着小山冲过去,小山没成想能有如此的发展,不曾防备直接被捅进了心窝里。 却听见金梅在耳朵边儿上说道:“我毁了你的孩子,你毁了我,咱们这一辈子的冤孽算是两清了!” 小山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还张着嘴想要活,却根本不能,最后终于在够着房门的姿势下冷硬成了一具尸体。 小山妈回去之后也没睡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不得安生,再过来看看又听见动静,叫了几声都没人答应迫于无奈干脆闯进来就看见自己的儿子躺在地上,胸口一滩血已经是没了气儿了。 再看金梅,身上手上都染了血,两只手握着小山的手,那手的最里头是一把剪子,竟然是在往自己的胸口上捅。 嘴里念念叨叨“都是骗我的,你们都是骗我的!”眼泪还在往下躺,瞧着竟然比死了的小山还更惨烈。 小山妈赶紧奔过去想抢下来,金梅看见她喊了一句“妈”,声泪俱下却仍旧不肯定下。 小山妈哭着喊道:“金梅,你这是干什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金梅摇着脑袋这才松了手劲儿,说道:“妈,小山不要我,他嫌弃我了,他要我死。” 小山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自己的儿子已经确确实实断了气躺在地上,伤心之余丢开剪子却只能捂着嘴坐在地上哭嚎。 金梅这时候爬了过来,跪在小山妈面前扇着自己的嘴巴,“是我不好,妈,你别怪他,是我不好,他才嫌弃我,才不要我,才……” “那小山怎么就死了啊?” 金梅听见婆婆这么一问,登时像是定格了一般,本来哭丧的脸又带上了笑容。 “他负了我,我自然要杀了他,若不然,让他再去找别的女人么?” 小山妈听见这话知道金梅这是疯了,慌不择路爬起来就要去找人,谁知道脚底下已经沾了血,一个打滑翻覆在地。 金梅这时候抓住了时机,直接跨坐在小山妈的身上,脸上是无比的眷恋,嘴里问道:“你也要负我么?” 不等小山妈张口辩解,直接伸出两只手铁钳一般扣住小山妈的脖子,竟是活活将她掐到断气。 那脸上,唇边,眼里仍旧含着温柔缱绻的情意,双泪两行回过头来对着金黛的方向笑道:“都死了,就结束了。” 金黛已经被她这面孔勾的魂儿都化了,只觉得心里疼的厉害,伸出手臂想要抱住金梅,可是两条手臂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碰见一般从金梅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金梅的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小戴,你都看清楚了?” 金黛回过头,那是另一个金梅,穿着一身喜服,周身都干干净净的,她说,“这都是二娘造下的孽,她死了都不肯放过我,可是我不恨她,我们都是女人,我了解她,她也了解我。 可是我恨娘娘,她利用了我们,把我们当成了她的养料,用来滋养它,也用来滋养你。” 金黛听得是手脚冰冷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可是就这么大个地方,她能退到哪里? 金梅抬起手来就碰触到了她的脸,冰冷的手在金黛的脸上摩挲,“妹妹,我护了你这么久,原来都是在给自己挖坟呢。” 金黛吓得叫了一声“姐姐”,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醒过来。 金梅的脸上带着凄苦和怨恨,和另一张脸不断的交替变换,然而金黛却只能认得出金梅的那一张,至于另一张女人的脸,她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冰冷的手从脸上滑下来移到了金黛的脖子上,纤小的手按压下肌肤,金梅只精于刺绣的手竟然那么富有力量,能掐住她的脖子,也能挤压掉那里面的空气。 金黛伸手挣扎,想要把她的手掰开,可是她不能,她没有那个力气,空气从肺部出来之后再没有补充,呼吸越来越困难,直至耗尽最后一丝。 金黛觉得自己要死了,她想起了金秋,她还小没人管怎么行。又想起了金周安,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 她不想死,还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一回,扯上了金梅的袖子却没有力气把它扯开。 金梅笑咪咪的,仿佛她在做一件很开心的事情,然而马上她就松了手,身体无序的被揉捏成一团,痛苦的发不出来一丁点儿的声音。 ‘幸好金黛此时已经晕厥过去,否则一定会吓得尖叫不止,比看见刚才那一出戏还要害怕。’ 金秋微笑着想,丢开手心里已经被摧残的不成型的飞蛾。 这只臭蛾子还是她刚刚从窗户棱子那儿抓过来的,就金黛脑袋贴着的位置。 安安静静的把自己伪装成木头的颜色就以为她看不出来,金秋只觉得这女人果然是笨的可以,要不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仍是没有半点儿的长进呢。 “和那个二娘一样,辜负了我高看一眼的恩惠。” 然而这种话也就在只有她自己的时候才能说说,帮着金黛把她的两只手搁回胸前,然后自己走出去院子玩儿泥巴去了。 乌又槐几个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端的是岁月静好无风无浪,金门没察觉出来金周安却是跳下车来直要冲进金秋的院子。 第80章 压胜和梦魇 金秋正在院子里蹲着玩儿,看见金周安进来伸手就拦,“你要干什么?” 金周安问:“小秋儿,你姐姐呢?” 金秋扬起小脸儿看着他,板着的脸充满着防备道:“姐姐休息呢,你要干什么?” 金周安着急,不愿意跟她这么耗着,干脆揪着她的肩推到一边儿去径自进了屋去,气得金秋直在外头跺脚骂:“金周安,你对不起我姐姐,就别在这里装好人。” 金周安没搭理她,看见金黛好好在外屋的床上躺着,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觉着没事儿又往里屋去。 金秋这会儿也进了来,瞧见金周安这样更是气得不行,上手上脚的扑腾,可是金周安是个成年的男人,她才是个小姑娘,哪里能撼动他半分。 到后来还是金周安不耐烦了,手掌贴着金秋的脑袋让她停下。 “别跟我装蒜,这屋子里头真的谁都没来过?” 金秋更不乐意了,“除了你还能有谁来,这附近连个人都没有。” “那就不是人了?” 金秋咬着腮边儿的肉,不吱声,金周安又用鼻子嗅了嗅,淡淡的血腥味儿,他觉得金秋一定知道。 又盯了金秋半晌,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只得回来,如今闹破了到底不好,坐在了金黛睡着的床沿儿上,干脆摇晃着金黛想让她起来。 金秋赶紧上来拦着,“你干什么你!” 金周安却道:“金黛一向睡得浅,你都和我吵成这样了她还不醒,你觉得正常么?” 手继续推搡着金黛,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想把她叫起来。 金秋瞥眼看着窗户棱子,那边儿就看见了一只蛾子,不可能再有第二只。 那金黛这是怎么回事儿? 心下纳闷也就跟着金周安一起摇晃起金黛的身子,手劲儿可是比金周安都大些。 可惜金黛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眼皮子都没有一点儿要睁开的意思。 金周安又问金秋,“刚才你在家,有没有看见什么?” 金秋答道:“没,就看见一只蛾子,落在姐姐的窗户外头,我捏死了。” 边说边用手指着地上,那会儿就是把这只蛾子扔在那里的,眼下却是连残骸都不见。 金秋弯腰低头的找,金周安却又出去了,朝着往这边儿走的乌又槐金门嚷嚷,“老槐叔,过来看看,金黛不醒。” 乌又槐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脚步没停的往屋子里头赶,看见金秋还在那儿推着喊,过来照着金黛的脸端详半天才道:“这是被魇住了,没事儿。” “魇住?被谁?” 金秋抬脑袋就问,乌又槐却给不出答案,只说,“问问就知道了。” 从腰间拿出来一直别着的烟袋锅儿,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把一口烟直接喷在金黛的脸上。 说来也奇,平时一下就散的烟气这会儿却是久久不散,盘在金黛的脸上渐渐显出来了一个飞蛾的轮廓,扑棱棱翅膀,竟然是要往外飞。 乌又槐让金门赶紧跟上,自己和金秋一起在金黛的身边儿守着。 金门自己不敢,干脆拉着金周安一起,直让金周安嘲笑了一回他越活越回去了。 金秋坐在乌又槐的怀里没好脸子,冒出来一句“狼心狗肺”! 金周安听见了,对她笑了笑却没答应,只跟着金门一起跟着那股子烟气出去。 没走几步,就在院子的角儿上,那只蛾子就飞进了地里。 金周安两个把那块儿土地刨开,就看见一个罐子,漆黑黑的用泥封着,可是从边儿上还是能闻出来一些血腥气。 “和屋子里的血腥味儿是一个。” 金周安跟金门说道。 金门伸着鼻子嗅了嗅,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闻见,想着金周安这小子到底是狼变的也就不计较那些,把罐子从地底下掏出来就要揭开,才上手就觉着不像是平常的泥抹子。 又把收手了回来问道:“周安,要不你来?” 金周安冷哼一声,直接就把泥封给掀了,里头腥气刺鼻,可比头会儿那时候明显的多。 金周安觉得自己受不住,都来不及往里头看直接把罐子倒了过来,呼啦啦恶心的东西撒了一地,连金门都忍不住跑了。 进了屋就告诉乌又槐,“老槐叔,你去看看,一罐子可恶心的东西了,怕是下了压胜。” 乌又槐抽了口烟袋道:“我好不容易拿烟把那味儿给压一压,你又给带进来了。” 金门这才发现这屋子里头确实淡淡的飘了一层的烟气,再看金秋,和金黛一个模样儿,也在床上直挺挺的躺着呢。 “老槐叔,这是?” 乌又槐摆摆手出来,跟金周安一起蹲下研究那罐子里头倒出来的东西。 他身上烟熏味儿重,金周安又向他身边儿挪了挪,嗅了几口老烟枪的味道才算缓过来点儿,继续拿着袖子掩住口鼻。 “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埋下的,我一直都没闻见。” 乌又槐道:“咱们又不能不错眼的盯着,什么时候都有可能。” “不能,我都把张三儿搁这儿了。” “呵,你真把它当狗用了?” 金周安没答应,拿着跟小木棍儿捅着里头的东西,黏黏糊糊的,能看见好多虫子的尸体,大部分残破不全,还真就是一只蛾子挺完整。 金门不敢碰却能看,觉得这就是养蛊,他就说出来了,乌又槐瞧了他一眼,和金周安一样没答应。 从烟袋锅里抖落出好多的烟灰来,直把那些东西都埋了,才一把火儿给烧了个干净。 就在最后那一点儿烧完的时候,果然听见从屋子里头传过来的惊叫。 金周安赶紧起身跑过去,金秋还睡得好好的,那惊叫的就是金黛。 两只眼睛虽然睁着却是无神,手抓脚刨的胡喊乱叫,都被金周安抱在怀里了还不消停。 指甲刮着金周安的皮肉好几回,比神志清醒的时候还要泼辣,好在还不是真的被吓疯了。 缓了又缓终于安静下来,鼻子里头是金周安身上的和老槐叔的烟气混合的味道,手指又抓着他的衣服,脑袋就那么靠在他的胸口上。 侧着脸,耳朵里还能听见他心脏的跳动的声音。 第81章 就是个看庙的 “金周安?” 金黛哭着问。 金周安赶紧答应,活着胸腔里面心脏的跳动让人安心。 金黛喃喃道:“我梦见金梅了,梦见她死了,她疯了,杀了小山,杀了婆婆,还把自己也给杀了。” 金周安怀里拢着她的脑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觉着她是说完了才接道:“吓着了?” 金黛想要摇头,耳朵和头发在金周安的胸口磨蹭,说道:“没有,她想杀我,说护着我是给她自己挖坟。” 直到此处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哭了出来,金周安又哄了好半会儿,嘴上是温柔甜蜜,可那脸上的颜色可比雷雨天的黑云还要阴沉。 金门和乌又槐都堆在门口外头看着,两个嘀嘀咕咕的一点儿都不虚。 金门道:“这小子行啊,比那个正主儿会撩,这就把人拢怀里头了。” 乌又槐也跟着,“可不是么,脸都黑成锅底儿了嘴还能那么甜,肯定有经验。” “哎呀,那这回亲事可就要成了。” “成个屁!” 金门听了这话扭头看向乌又槐,差点儿就撞上了横过来的烟袋锅子,再跟着烟袋锅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金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把金周安推了个蹙越,直接让他下了地,自己抱着金黛安慰呢。 冲着金周安就没有好脸子,骂道:“想祸祸就去祸祸巧儿莲喜,别碰我姐姐!” 那架势,竟然和金黛之前维护金梅的时候颇为相像,尤其是那眉眼之间的神态,说是姐妹可没有人会不信的。 金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脑袋一下子就被一个小小的胸膛拢上了,再看坐在地上的金周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还没顾得上伤心就羞红了脸,干脆扭过脖子,用后脑勺对着他。 金秋气焰更上来三分,得意洋洋的对着金周安道:“你看,姐姐都讨厌你,你还是去找你的巧儿!” 金黛听着想说不是,可是她不敢,又觉得这话从金秋稚嫩的语调里说出来好玩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拿手捂着嘴。 金秋装作没知觉,还抱着姐姐维护,金周安耳朵可好使,打了个呼哨把张三儿叫来。 毛茸茸的一团子才刚跑到他跟前儿就被提着后脖子丢到了床上,张三儿打了个滚儿才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冲着金周安呲了下牙又赶紧收回去,扭着屁股钻进金黛和金秋中间去了。 金秋瘪着嘴嫌弃,空出一只手也跟金周安一个动作,提着张三儿后脖子上的那块儿皮又把它给扔了出来。 金周安拍拍屁股没管,说了一句:“那我就去勾搭勾搭那个巧儿看看。”头都没回把乌又槐和金门一块儿都给推出去了。 金黛听得生气,拧了下手底下的衣服,却掐到了金秋的肉,金秋叫了一嗓子,“姐姐!” 金黛赶紧松手,帮她揉揉,柔声哄着,可是脖子抻的都要到窗户外头去了。 金秋翻了个白眼儿,“你就知道金周安。” 金黛赶紧帮她揉着解释,“我更喜欢小秋。” “哼!你掐的都不是那儿!” “那……那……” “行了!哼!你就喜欢他,忘了梅姐姐是怎么死的了?” 话一出口,金秋和金黛都愣了,金秋赶紧想要解释,可是又怎么说都觉得不对,直到金黛揉着她的头发问“还疼么?” 金秋才别别扭扭的摇头说:“不疼。” “你不喜欢金周安?” 金秋点点头,“他不好,还到处勾搭,还……讨厌。” 金黛瞧出来她是怕自己被抢了在闹小孩子的脾气,只觉得比从前还可爱些,反过来把金秋抱在怀里,“姐姐心里,小秋才是最重要的。” 金秋笑嘻嘻的嗔道:“那可不一定,他们都说,你嫁出去了就不会要我了。” “不会的,我们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金秋笑呵呵的没答应,心里却在想:‘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金周安在乌又槐家和在自己家一样儿,没大没小往床上一靠,就大爷般等着金门端茶送水。 喝了一口润了喉咙才问,“巧儿是谁?” 金门答应道:“上回你没影儿了,莲喜过来带来的姑娘,那个金周安好像对他有些意思。” 本来金门也没往这方面想,还是因为金秋提起来才回忆了一下,这才觉得虽然金周安当时总是在跟莲喜说话,眼睛却总是黏在那个巧儿身上。 “这巧儿是谁家的闺女啊?”金门问了一嘴,那天莲喜可没说清楚。 乌又槐却是知道的,“是金三儿的闺女。” 金三儿,就是金三爷,想起来那个圆滚肚子的金三爷,金门觉着他这闺女还真比他瞧着庄重些。 “他就这么个闺女还是还有别的儿子?” “没有,就这么一个闺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之前好像还找沉婆子算过。” “怎么又是沉婆子?” “金乌镇女人们有事儿都找的她,金乌镇就这么大点儿个地方,除了她还能有谁。” 金门这会儿才纳闷的问了一句“那老槐叔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看庙的呗。” 金周安这才搭了句茬儿,大了个哈欠软踏踏的从乌又槐的床上起来,跟金门打了声招呼就回家睡觉去,连他这个便宜老子都不管了。 金门“啧”了一声觉着自己的这地位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乌又槐却笑道:“我就是守着娘娘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乌又槐在,这娘娘庙就不能出事儿。” 金门听了,因问,“那之前娘娘庙被砸你怎么不管,娘娘杀人你怎么也不管,再说了,要是金秋和金黛起了冲突,你帮谁?” 金门这话听着是玩笑,乌又槐却没当它是玩笑,长叹一声道:“你怎么就知道,娘娘庙被砸的时候我没护着娘娘?我护着的是娘娘,至于娘娘做出来的什么事儿,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管。 再者,金秋和金黛,娘娘让你保护谁来着。” 金门听了这个答案,觉着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是他没能抓住,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第82章 金周安成了常客 壮子这几天总觉得金周安很奇怪。 以前总不见在镇子上逛的人最近总不消停,不是去莲喜家串门就是往金三爷家去做客,那熟络的热乎劲儿让他觉得不舒服。 又想起来还有一个金周安,就更觉得这个可能是个假的,毕竟老槐叔那人厉害,可不能分不出来真假。 再者自从金周安开始惯常出入那两家,和他壮子可就疏远了许多,甚至有好几次不经意的时候,竟然都装作没遇到的走了过去。 就比如刚才那会儿,他和金周安都快打着照面儿过了,却因为金周安低头要听个丫头说话给错了过去。 本来是挺平常一件事儿,可是壮子就是觉得不对,因为金周安给他的感觉不再像从前的机灵又实诚,而是总让他觉得黏糊糊的,水涝涝的,虽然这种感觉不该是形容人的,可是他就是这种感觉。 看着金周安和那个姑娘的背影挨得那么近,壮子决定去乌又槐那边儿问问,沉婆子已经倒了,这金乌镇的事儿就只能拜托给老槐叔。 壮子不着急,溜溜达达的要先去打壶酒,就在酒馆儿里遇见了金权正在和店里的小二说话。 那两个人看见壮子都笑着招呼,壮子直接告诉小二要来壶酒去看乌又槐。 那小二答应着又跟金权告了声“失陪”才赶紧去了。 金权这才跟壮子搭起话儿。 “怎么,日子还好过?” “嗯,这死了这么多人,咱们不还得继续过日子。” 金权点点头儿,“也是,你去找乌又槐有事儿?” “没有,就去看看,顺便……”壮子想起来金权就是在金三爷家办事儿的,如今又是顶了金鲲的位置,年纪轻轻的就管上事儿了,就又道:“金管事儿的怎么样了?” 金权答应道:“养老呗,还能怎么样,一家子就剩他一个,头儿个还跟我说要跟着老槐叔一起过呢。” 壮子听了笑道:“也成,老槐叔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他们两个也好有个照应。” 金权道:“可不是么”,又看了一眼外头,街上算是复苏过来了,可到底少了那么些人,总没有之前显得繁荣。 壮子也跟着卖呆儿,小二提了酒壶过来,还多了一个纸包,一同塞进壮子的手里,笑道:“这酒是您点的,这一包点心是我们老板送的,说是孝敬老槐叔的,过几天还要有事儿去叨扰,劳烦客观帮着说一声。” 壮子赶紧答应着接过来,金权在旁边儿问道:“怎么掌柜的还要有事儿求老槐叔?” 小二回头扫了一眼柜台那边儿,又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这才小着声儿对着他们说,“我不跟你见外这才说的,我们酒店也不太平呢。 我们这里,酒窖和人住的地方挨得近,晚上总能看见人影子,我是没看见,可是他们都说,是坎儿和他娘。” 金权听了这话道:“这可就奇了,坎儿他妈不是死在戏台子那边儿的么,再说坎儿,这么说是真的死了?” 小二儿唉声叹气道:“之前就估摸着坎儿死了,还有他妈在戏台子上不也说要去坎儿那地儿么,我估摸着那就肯定是死了的,可是这两个到底为什么又来了我们酒店我就不知道了。 再说,这都是他们传的,别说我们老板没看过,就连我都没见着过。我还特意晚上不睡觉守过呢。” 金权和壮子听了免不了也勾起来了好奇,尤其是壮子,本来就要往老槐叔那边儿去,这会儿就更急了,听见那边儿掌柜的叫了小二回去就赶紧往乌又槐那边儿赶。 金权却是不着急,一来这事儿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二来金三爷还布置了事儿。 自从他接手了金管事儿的活儿可就不比从前闲散,就这还得帮着金管事儿的打酒消愁呢。 想了想回去找了个小厮帮着把酒送过去,自己转身先来了金三爷这边儿,还没入得厅上就听见一片笑闹声,这动静儿听着也熟,是金周安的。 金权进去厅上,金三爷就招呼他过来,指着那笼子里头的大蝴蝶道:“你看,这时节了,周安还能弄来这东西,看来咱们金乌镇这运势是要转好了。” 金权瞧着那蝴蝶,确确实实比平常的马燕儿都要大上一个轮廓,蓝色和黑色相间的翅膀在太阳光下直反光。 瞧着的确是让人喜欢,可那到底是虫子,也不是该在这个季节该有的,摸摸自己又加厚了一层的衣服,心里头虽然嘀咕,可是面儿上也不肯显露,毕竟,金周安最近可是得着三爷的宠呢。 柳婆子也在旁边儿笑着搭腔,“你也是废了心了,我们巧儿之前还说你这人怎么怎么知道疼人,上一次给她带的小玩意儿还没玩够呢就又送来新东西。” 金三太太听了这话觉得不像,赶紧咳嗽了两声,又悄悄在地下踩了柳婆子一脚,把话头儿带过去,只说,“周安你也太费心了,我们家巧儿说谢谢了,用不着这样的。” 金周安却笑道:“都不是特意的,只是我这人总喜欢往山上逛去,赶巧儿碰上了就抓过来给你们瞧瞧鲜,这蝴蝶在夏天可是常有的,可是这会儿天都凉了,在外头它也是活不过几天,不如来咱们看看,也能让它多活下去一阵子。” 金三爷点头称是,让人去给小姐送过去,金权这才悄悄回了事儿,金周安没听,径自告辞出来,等在门口那边儿,看金权出来了才上前拱手作揖道:“金管事儿的好?” 金权回礼道:“金周安好。” 金周安笑道:“管事儿的最近瞧着忙。” 金权答道:“我也是刚接过手来,自然生疏些。” 金周安又问:“那金管……哦不,是金鲲怎么样了,听说他受了打击总不出来,我也想过去看看,可是总觉得造次了。” 金权想起金管事儿的也不免唏嘘,只道:“先对付着过呗,好歹人还在,总能走出来的。” 金周安说:“这倒也是”,就听见有小厮急吼吼跑过来跟着金权嚷嚷,“管事儿的,管事儿的,东西找着了!” 第83章 找着了却拿不回来 金权听了这话向金周安拱手告别,也不问具体,急匆匆就跟着那小厮的脚后跟去了。 金周安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寻思着自己最近时常出入金三爷府上,却是一点儿消息不闻,正纳闷着,一个小丫头偷偷递过来个消息,让他上花园儿的月亮门那边儿等着。 金周安答应了,起脚就往那边儿去,在园子边沿的月亮门候着。 这边儿连通的是后门,偶尔过个人金周安就藏在门后头,直到柳婆子过来了才现出身来作揖道:“柳婆子找我有事儿?” 柳婆子抓住他就不放,直道:“你上回给我那药水儿可还有么,我们家旺儿喝了效果很好,想再找你寻点儿。” 金周安听了笑道:“那倒是不难,只是我这回来不知道您要,也就没带,这么着,要是方便我明儿给您送来。” 柳婆子听了这话喜不自禁,直道:“方便,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回头你来,就让门上小厮找我就行。” 金周安笑眯眯的答应着走了,柳婆子这才回来金三太太的身边儿。 金三太太板着脸就呵斥道:“你今天在厅上说的那是什么话!?” 柳婆子乍一下还没明白过味儿来,又听见金三太太说道“什么叫你会疼人?!” 柳婆子这才想起自己当时想着旺儿才说胡了嘴,赶紧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赔笑道:“我不也是觉着小姐和金周安算是良配,所以造次了么,太太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老奴这一回。” 金三太太脸上更不好看,道:“什么良配,眼下老爷是得意他,可是和巧儿,他到底低了些,这种话以后你断不可再说。” 柳婆子赶紧垂下眉眼答应,自觉没脸悻悻了半天,等丫头回来通报说:“太太的首饰听说找着了”才又开口说话,“什么首饰,丢了?我怎么没听说?” 金三太太道:“不是丢的,头一阵子当的两个金项圈儿,说是换点儿银子,头几天事儿过去了,我让他们赎回来,说是给丢了,我不依,叫他们找呢” 又问丫头,“在哪儿找到的?当铺的给丢了?” 那丫头这才说道:“是在乌家那边儿的一个姑娘脖子上找着的。” 柳婆子赶紧接道:“怎么跑她脖子上了,难道那是个贼?” 丫头说,“我也不清楚,金权办着呢,说有消息再来回太太。” 金权和那当铺掌柜的站在一块儿,都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头儿个说要把太太的项圈儿赎回来,就着人上当铺拿着当票子来兑,却不想掌柜的怎么都找不着。 本以为遭了贼,可是整个当铺上上下下,除了那两个项圈儿竟然是没有一样丢失的,这就有点儿意思。 后来当铺的掌柜的赌誓的保证一定寻回来才有了这么一遭。 项圈儿是找着了,不过就找着了一个,在乌家一个服侍的丫头的脖子上戴着,这丫头也没什么出众,就是个粗使,名唤春竹的。 乌家管事儿的也在场,把春竹领过来让金权和掌柜的细问,这会儿就是这么个情景。 金权打量着这姑娘,手脚粗大一看就是个惯于干活儿的,脖子上还带着那个金项圈儿没摘下来,低眉顺手的揪着自己的衣服,瞧着倒是还知道害怕。 便问,“你脖子上的项圈儿哪儿来的?” 春竹瞧了一眼自家管事儿的,看他点头,这才答应,“是从河里头捡的。” “河里头?” 金权瞧了一眼当铺掌柜的,掌柜的干笑两声也颇为无奈。 为着这两个金项圈儿,他的当铺现在可是人仰马翻,学徒伙计一个个儿都跟贼一样被查问审讯,可就是没有一个认的。 再看这个春竹,倒也是有些年纪的,怕是和哪个有些私情也说不准,掌柜的问道:“河的哪里?” 春竹答道:“就拐弯儿那边儿,再往前走走就是总洗衣服的地儿了。” 他们都知道那地方,刚开始水流少还急着些,到了下面平坦了反而也宽了,于是女人们总喜欢到那里洗衣服,也有孩子在那附近戏水。 “你是在河里头捡的还是在河边儿上捡的?” “河里头,就看见有个东西在水里泛着光,我就去看看,就是这个金项圈儿。” 金权听了又看掌柜的,掌柜的也是没辙,只说:“乌管事儿的,这是我们太太的项圈儿,还是让这位姑娘解下来还来,至于另一个,我们再找就是。” 乌家管事儿的这才面上露出难色,道:“我之前也问过,她也是这样说的,我也说过让她把项圈儿拿下来,可是它就是拿不下来。” 金权一听这可奇了,“项圈儿可都是活扣把着的,怎么能拿不下来?” 乌管事儿的笑道:“管事儿的可以自己试试。” 说着,春竹已经把脑袋伸了过来,金权到底觉着不好,又叫来了个婆子伸手解项圈儿。 那婆子试了试却摇头道:“这是死扣儿,焊死的,根本解不开。” 金权和掌柜都觉着这有些奇,只得领着春竹又来了太太这儿让她自己解开。 “想着恐怕这金项圈儿有什么特别的机关,所以我就把春竹领来了。” 金管事儿站在底下,身边儿站着春竹,上头坐着的就是金三太太,旁边儿站着柳婆子。 柳婆子一听就笑了,“那就是个双子圈儿,哪儿来的什么机关”,说着自己就要上前去解。 金三太太也默认了,却没能等来自己的项圈儿。 柳婆子端详了那个项圈儿好半天,看那样式和里头印下的那个‘金’字就是自己家的东西,可是那卡扣的地方确确实实是打不开的。 “太太,这可奇了,看着是咱们的东西,可是就是打不开,是不是里头黏上了?” 柳婆子刚问出来,春竹就哭着跪在地上诉道:“没有,我没碰,那天我捡来了就想试试,可是没成想带上就摘不下来了,我也想过好多办法,是这个项圈儿自己不下来的。” 第84章 都留在乌家,安全 金三太太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告诉她“别哭了”,自己又亲自动手掂量了项圈儿,见确实是之前当了的那个,也确确实实的打不开了。 春竹不敢抬头,想起来之前和姐妹笑闹的时候她们说,‘要是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了,这项圈儿说不定就拿下来了’就抖如糠筛怕的不行。 金三太太的手指在她后脖子上扯着项圈儿又试了几次她也不敢吱声,等金三太太松了手,忽然紧着磕头啕嚎大哭:“饶了我,不要把我的脑袋砍了啊!我,我当牛做马还这个项圈儿还不行么!” 这一闹,不光是金三太太,连边上的金权都愣了,“谁说要砍你的脑袋了,你在这里混哭什么?” 春竹这才又吓得不敢吱声,只敢安安静静的流泪。 金三太太叹了口气,问道:“谁跟你说的?” “我……是……” 春竹顿了一顿,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忆不出来是谁,咬着唇又低下脑袋只能摇头。 金权却笑道:“那是她们逗你玩儿呢,我们又不是什么虎狼人家,哪能做到那地步。” 春竹听了觉得也是,便不哭了,可还是缩着个脖子一副怯怯的模样。 金权这才问金三太太道:“太太,听说丢的是一对儿项圈儿,另一个是什么样儿的,再者这两个项圈儿可有什么说道?告诉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继续找去。” 边上的当铺掌柜的也道:“正是,这项圈儿拿不下想来必是有些缘故的。” 金三太太想了一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两个项圈儿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儿,打的时候是我刚生下了巧儿,三爷体恤我,说什么‘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巧儿又生的那般艰难,要用两个项圈儿把我们娘儿两个一起圈住,好保个平安。 当时还……” 说到这里,金三太太忽然止住了话头,犹豫了才道:“是沉婆子给出的主意开的光呢” 金权听着就心下发寒,再看乌管事儿的脸色也不大好,倒是掌柜的没那么畏惧,笑道:“人都去了,当年的事儿也是不能消的,用不着这么谈虎色变的。” 柳婆子也赶紧应和,“就是就是,咱们镇子上上下下之前谁家有事儿不是要找沉婆子帮衬帮衬的,那么多人呢,总不能就可着咱们一家祸祸不是。” 金三太太又咳了两嗓子,柳婆子才觉着自己这是又说错了话,赶紧掩了嘴赔笑不出声了。 乌家管事儿的脸上也有些不好,只是没人问,他道:“如今这项圈儿是拿不下来的,依我说,这项圈儿还让她先戴着,先找找另一个,我们再想办法。” 金权却是沉吟半晌,不言不语好像是在等着太太或者掌柜的做个决断,金三太太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掌柜的先一步开了口。 “太太放心,这东西既然是在我们铺子里出的事儿,我们自然会负责到底,实在找不到也会另打一副新的赔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柳婆子就叫了一声,拉着金三太太的袖口道:“太太可还记得,当时沉婆子说过的,这项圈儿是一对儿,是双子圈儿,也是母女圈儿,无论哪一个失了,只要手上还有这么一个,那一个就总会回来的。 还说,这项圈儿可是和太太和小姐的心连着的。” 金三太太也想起来了,连忙点头,只是再看这春竹的眼神儿就有些了异样,想着还是把她留下为好,才刚开口说出来,就听见有人在外头急匆匆的道:“使不得!” 一众人抬眼看去,不是别人却是金鲲,原来的金管事儿的。 头发胡子都白了不少,虽然是跑着,可那气喘的也太甚了些,就连乌管事儿的看着都颇为唏嘘。 只有金权,赶着上来拱手作揖道:“管事儿的好。” 金鲲却摆手笑道:“我都已经卸下来了,我还得称你一声管事儿的”,这才又给金三太太打了个千儿,道:“给太太请安。” 金三太太也问了好,才问,“刚才你说使不得,是什么使不得?” 金鲲这才道:“才刚我和老爷在外头说话,这会儿过来给太太请安,在外头也听见了一会儿,太太说先要把春竹留在咱们府上,这不大合理。” 乌管事儿的听着,笑道:“有什么合不合理的,金乌两家是世交,一个丫头而已。” 却听金管事儿的道:“那就更不合理了,既然是世交,又怎么会在乎这么一个项圈儿,要我说,春竹丫头还是回去做她的活计,咱们知道项圈儿是套在她脖子上的,这就算知道个着落,只要春竹姑娘在乌府上一天,这项圈儿就是安全的,也不用非要留下,让人家听见了也不好。” 金三太太听了点头,便道:“也是这样,那个项圈儿还没回来,便一起寄放在乌家。” 乌管事儿的总觉得金鲲这几句话不是那么简单,可是这会儿又不好再挣,只得又客气一回,把春竹领了回去。 金鲲这才和金权一同出来,路上金权就问,“管事儿的刚才那么说,是不是还有些别的原因?” 金鲲不答反笑,“都说了我现在不是管事儿的了,你才是,怎么还是改不过来口。” 金权这才笑着挠挠脑袋,“那么多年都叫习惯了,再说以后我不还是得依靠着您帮衬不是!” 金鲲却是摆摆手,“不用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去乌又槐那边儿住,以后再见我的机会就少了。” 金权赶紧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又说,“看您气色不错,这精神头儿也回来了,难道仍旧不打算回来?” 金鲲点点头,“刚才我就跟三爷说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不能再折腾了,还是和乌又槐他们一起松快。” 金权也不好问他怎么就非要和乌又槐一起过了,只是把话头又扯回了项圈儿上,金鲲这才说道:“回头我也得跟乌又槐说一声,这项圈儿的事儿,不俗,指不定还要闹出来什么幺蛾子呢!” 第85章 茶楼也开始有鬼了 金权这一回更是想要问个清楚,就听见金鲲继续道:“你听没听说最近镇子上出了什么诡异的事儿?” 金权低头一想,可不就才刚那会儿在酒馆儿里头听小二说的那一档子事儿,可是那小二跟自己说的时候都探头探脑的,难道这会儿是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了? 于是说道:“倒是听说酒馆儿里头闹鬼,又说看见坎儿和他妈的。” 金鲲却是头一回听说,捋着自己的胡子,一对儿老鼠眼迸射出久违了的算计的精光,深吸一口气道:“这可就有意思了,你一会儿还有没有事儿?” 金权估摸了一下,旁的都有人照应算不上急紧的,就是太太的金项圈儿也没什么进展,倒是能偷出来半日清闲,于是问道:“鲲叔您想去找老槐叔?” 金鲲点头,“你要不要一起?” “好。” …… 乌又槐觉着今儿个真是个热闹的日子,要不然怎么前脚壮子来了刚把那些镇子上的新闻说了后脚就来了金权金鲲两个。 金鲲还带着行李,张口就是以后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乌又槐笑道:“我这就三间屋子,破床破褥子的你还过来挤,你在镇子上吃香喝辣的不好么?” 金鲲把包袱卷儿往那屋一撂,“不好,我就瞧着你这地儿好。” “那可得交伙食钱。” “成!” 就这么几句话,金鲲就成了乌又槐同一个屋檐下的同居人。 金权道了句喜,碍着壮子也在不好说话,乌又槐便道:“壮子,你也去看看你兄弟,他在家呢。” 壮子听了这话瞧了一眼金鲲金权两个才去了。 乌又槐这才说道:“酒馆儿那事儿壮子跟我说了,你们还有新消息?” 金权看了一眼金鲲,这才道:“老槐叔,哪只是酒馆儿出事儿了,我们家也出事儿了。 太太的项圈儿本来为了周转拿去当了,头几天要赎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不翼而飞,这在乌家的丫头脖子上找着了一个,却又怎么都取不下来呢。” 金鲲又补充道:“本来太太的意思是要让那丫头留在府里头,我没让给拦了下来,您说这事儿我做的对不对?” 乌又槐这才问,“是那个子母圈儿?” 金权赶紧点头,“就是那个,您也知道?” 乌又槐点头,“早前儿你们巧儿办满月的时候我也去了,沉婆子瞧着那孩子就掏出来了一对儿金项圈儿,说什么借花献佛,已经供奉好了,以后那圈子一个套在巧儿脖子上,另一个就套在太太身上,母子连心就什么都能知道,再者,这两个圈子无论是丢落了哪一个,都会找到另一个圈子。” 金权听了问道:“真的这么神奇?” 乌又槐说了一句:“这回不就知道了”,又问,“那圈子不是应该一直戴着的么,你们金家真的穷到那份儿上了?” 金鲲这才回忆道:“那还是赶了巧儿了,本来两个金项圈儿有些暗了,就说眼看到八月十五的好日子了,就拿去炸一炸,才刚解下来,就碰见那边儿说让当首饰,拿着的小丫头不知道,就直接把这个给当了。 回来太太还好顿生气呢,可是当都当了,还能怎么样,就先这么搁下了,这不刚太平点儿就想着把东西拿回来就又出事儿了么。” 乌又槐点点头,“还有呢?” 金权这才把之前项圈儿如何寻找,春竹如何说法道了出来,乌又槐嗒着烟袋,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问:“酒馆那事儿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金权摇摇头,“那可不知道,壮子刚才不该跟你说了么,我和他一起听见的,他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乌又槐点点头,金鲲这时候才道:“其实出事儿的不光是酒馆儿,咱们镇子上那个茶楼也出事儿了。” 金权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一听也来了精神,比乌又槐还着急的催促金鲲快说。 金鲲也不墨迹,只说,“我也是听说的,原来茶馆儿有个说书先生,岁数大了,妥过了八月十五却死在了头两天。 他本来就没什么家眷,都是在茶馆儿靠说书挣当日的饭钱,后来有一天他说完了,没急着走,找到那掌柜的那儿说:‘我这辈子都没什么依靠,如今也就和你们还有些缘分,我死了,就劳烦掌柜的行行好,帮我料理一下后事,不用什么棺材坟地,一把火烧了,扔进那河里头就好。’ 掌柜的听了还挺纳闷,然后就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消失了,柜台上放了些银钱。 找了伙计去看,果然在老头儿家里头找着了尸体,张大夫说,昨儿个晚上就咽气儿了。 掌柜的拿了钱,按照他的遗言把事儿都办了,这也就太平了。 不过啊,这其实只算是第一件事儿,你们不知道,其实那酒馆儿和那茶楼都是一个老板,不过他总呆在酒馆儿里头,一般就没人知道。” 金权听到这里才插了一句话问道:“那这事儿是和老板有关?” 金鲲却只回了一个“不知道”,又接着说道:“我听说的是茶馆儿总是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顾客光顾。 有时候是上茶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的客人不见了,还有是吃过了不留钱的,还有好好的打包了点心走了,过后再看那收到的钱都是纸钱的。 刚开始伙计们也没怀疑到这上头,只当是有人促狭,可是有个人去上坟,在不知道谁的坟头上看见了他们家的糕饼,这才怀疑到了这上头。” 金权听的是战战兢兢,老槐叔却不着急下定论,只道:“估摸着那老板也快来找我了,到时候去看一看。” 金鲲和金权还在等着下文,老槐叔却道:“没有下文,我就听着你们两个道听途说,能知道什么,还得等他来了看看才知道。” 金权又问:“那项圈儿?” 乌又槐听了更乐,“不是说会自己找回来么,那你还操什么心?” “可是它拿不下来啊。” “到了该拿下来的时候自然就能拿下来了。” 第86章 水有问题 金权金鲲都听得一头雾水,可是乌又槐又不肯直说,没有办法,金权只能出来。 金鲲还送出来一段儿,宽慰金权道:“没事儿,都已经这样了就只能往下看着来,你也不用太担心,乌又槐还是靠得住的。” 金权听这话说的为难也不好辩驳,两个人又闲话几句才各自分开。 金鲲回了乌又槐的房子,拿了他的酒喝了一口才问,“是不是终于轮到乌家了?” 乌又槐没答应,瞧着金鲲好一阵子没说话,从床上起来出去了。 金鲲不知道他这什么意思,也跟着出来,就看他是要往金周安的家里走。 金鲲觉着既然要来住下,附近的邻居自然也要打声招呼,紧赶着两步和乌又槐并排,只道:“我跟你一块儿,正好熟悉熟悉街坊。” 乌又槐冷哼一声才道:“熟悉什么街坊,就这么三家有哪个你不认识的。” 金鲲却道:“那不一样,我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总得重新认识认识。” 乌又槐对着他撇着嘴笑,却没说话,从金黛她家过去,只是往里头看了一眼,窗户门都关的好好的什么都看不到。 金鲲也跟着瞧了一眼,看乌又槐没有进去的意思便也跟着进了金门的院子,在外头就听见壮子的大嗓门。 “金周安,你真的就这么不管?金门叔你给评评理,那个假的可是成天大摇大摆的出入金三爷家和莲喜她家,你这么下去,看金黛还要不要你。” 金鲲听得这话,心道还真没有来错,不待进去认个清楚就抓住乌又槐问:“怎么,金周安还有真的假的?” 乌又槐没搭理他,直接推门进去对着壮子笑道:“那个是真的,你面前儿这个才是假的。” 壮子见老槐叔来了赶紧打千儿作揖,可是对金鲲却没多好的印象,只笑道:“老槐叔你别逗我,您身边儿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金周安却在这时接道:“我是假的。” 壮子还笑着打趣儿,“别闹了,你们真当我傻好骗啊。” 可是看到乌又槐和金周安脸上那表情,他的笑容不觉僵在了脸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好不容易才问了一回:“真的啊?” 金周安笑了笑,伸了个懒腰,“骗你干嘛,你想不想知道小山是怎么死的?” “不是结婚那天……” 壮子只觉得这周围的空气都凝重起来,乌又槐也好,金周安也好,虽然都是一副轻松做派,可是那份认真的表情还是让他觉得有些郑重。 又看见还有个金门在,便笑道:“金门叔,他们骗我说周安是假的,你是他亲爹,你告诉我实话。” 金门只觉得壮子这个后生是真的可怜,高高大大的身躯,却要在乌又槐那个瞧着半截都进了土的人面前瑟瑟缩缩的跟个鹌鹑似的。 便道:“他是假的,镇子上的那个才是真的”,又冲着金周安道:“你们也是,干嘛还要把他掺和进来,都死了一个还不够?” 金周安抖着肩膀勾起嘴角,拽过壮子的手把他的袖口往上撸,把那条结实的手臂亮给金门看。 壮子不明白,自己这条手臂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金门却是“啧”了一声,问金周安,“怎么回事儿?” 金周安摇头道:“我怎么知道,我都多久没去镇上了。” 又把自己的手臂亮出来,“你看,我就没有。” 金门也好,乌又槐也好,甚至金鲲也都撸起自己的袖子,金门乌又槐手臂上什么都没有。 金鲲觉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儿,又想到自己肉眼凡胎恐怕什么都看不到,便把胳膊伸到乌又槐眼前问他:“我有没有?” 乌又槐因问,“什么你有没有,你看见什么了?” 金鲲答道:“就是没看见我才问你啊,壮子手上我也没看见什么啊。” “黑气”,金门答应着,“你们两个的手腕子上都缠着一圈儿黑气”。想了想,又蹲下去撸了壮子裤腿儿,抬起头问金周安,“腿上也有,你怎么看着的。” 没掀起来衣服的时候,他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的。 金周安道:“刚才他伸手的时候露出来的。” 金门点点头又问:“这怎么回事儿?” 不光是金周安,就连乌又槐都不知道,最近他们太安分,安分到好久都没去管镇子上的事儿了。 所以也不知道这些黑色的圈儿是什么时候套在他们的手脚上的。 壮子有些害怕,金鲲却镇定好多,只问:“有了这个圈儿会怎么样?” 乌又槐又答了个“不知道”,又说,“总不会是好东西,还得看看才知道。” 壮子吞了口口水就不想走了,“要不我也住这儿,我也不走了,金门叔,周安,你们收留收留我。” 金周安笑道:“瞧你这小胆儿,住这儿,两天不就被吓死了。” 壮子听了这话更是没了主意,挠着脑袋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还是金门宽慰了他几句才仍旧不放心的安静下来。 金鲲到底还是有些年纪,想了想自己和壮子到底哪里有些交集,又估摸了一下最近镇子上的出的那些不大的事儿。 老鼠眼睛凝神半天终于抓出来了点儿头绪,问乌又槐道:“可是和水有些渊源?” 乌又槐听见了,直接给了他一烟袋锅子,赞赏道:“行啊,比从前还精明。” 金鲲嫌弃的掸掉衣服上沾染的烟灰,“你那烟袋锅子离我远点儿,还掉灰儿的。” 壮子却道:“不是,怎么就是水了,咱们喝得不都是一样的水么?” 金门也跟着皱眉头,他还不知道酒馆儿和茶楼的事儿,直到金鲲给他说了一回仍旧不同意,“我们其实也喝过了,不说别的,就酒这一样就是从镇子上打的,那水用的可就是一样的。” 金鲲却道:“你们是修行的人,和我们凡夫俗子能一样么。” 壮子听了,瘪瘪嘴嘀咕着:“那我会不会也跟小山一样死了?” 金周安拍拍他的肩膀,“要死还得挺久呢,你面堂红润,没那么快。” 第87章 我又不是沉婆子 “那手上脚上的这些黑圈子是干嘛用的?” 壮子伸出手来比量,他什么都看不见,可大概是心理作用,从刚才那会儿就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像被束缚住了似的别扭。 金周安想了一想,道:“控制你?” 壮子嫌弃道:“我有什么好控制的,我又没什么能耐。” 乌又槐又把他那个烟袋锅子照着壮子来了一下,烟灰就也黏在了壮子的衣服上。 壮子没嫌弃,乌又槐也没解释,几个人再讨论也说不出来什么,乌又槐只说要等到酒馆儿老板来找自己再说,至于提前去看看,他说:“我老了,腿脚不灵便,不方便。” 不光金鲲,连壮子都已经瞧出来他是有意推托,可又不好强押他,便只得作罢。 金鲲又想起来之前刚在外头听到的那话,觉得都说出来了应该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便问金周安,“你真的是假的?” 金周安点头,壮子也想起来了,离了金周安几步才问,“那你是什么?” “狼妖啊,他们都知道。” 壮子不禁看看乌又槐和金门,见他们两个没有否定,这才信了,再看金周安,就觉得他的眼睛都是绿的,晃了晃脑袋才又看他正常了。 “那镇里头那个真的是真的?” “可不。” 壮子眨眨眼睛,又觉得不好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害怕这个假的,可是不知怎的,他倒是觉得那个所谓的真的才更加的可怕一些。 金鲲也是这么觉着,便问,“我怎么觉得那个更不正常一些。” 乌又槐笑道:“这个起码还是个活的,那个已经死了。” 壮子张大了嘴,好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和金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金鲲更是吓得差点儿就要跪在乌又槐面前求了。 “老槐叔,这你可得说清楚,我们金家已经赔进去那么多条人命了,可不能再出事儿了!” 乌又槐又吞吐了几口烟雾才不紧不慢道:“放心,他还翻不出风浪来。” 金鲲仔细的打量着乌又槐这面目眼色,却怎么都分辨不出来这话的意味,再看看金门,他也是摇头。 低下头去叹了口气,只得起来不说话了。 眼看天色渐暗,跟着乌又槐回去,只是一直都是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壮子瞧着他那模样也不落忍,再想想自己如今也是着了道儿了,就磨磨蹭蹭扭扭捏捏赖着就是不想走,还是被金周安一脚给踹出来才不得不退出了房门。 不成想金周安这人真是长着个狼心的,直接把他给撵到了院门外头才转身回了屋去。 壮子扒着那篱笆不放好半天都没有用,才耷拉着脑袋慢吞吞的走了。 金鲲瞧着他都觉得可怜,问乌又槐,“要不咱们收留他?” 被乌又槐一句“那你走,给他倒地方”给堵了回去。 金鲲觉着乌又槐这心是越来越冷了,可是自己是寄人篱下,也就敢自己嘀咕嘀咕,蹲在灶台跟前儿烧火准备做饭,心里竟然还惦记着镇子里头的那些人。 “金权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金项圈儿肯定有事儿,蹊跷啊。” 乌又槐在屋里听他跟有病一般自言自语也不搭腔,只是抽着烟袋寻思着这事儿到底要怎么个发展。 沉婆子和梅儿那档子冤案是结了,可是河里头出来的那个金周安又给接上了。 “真不太平啊。” 乌又槐感慨了一句就听见金鲲叫他吃饭。 “快来吃,你也有机会尝尝我的手艺。” “有什么好尝的,你又没沾过多少阳春水。” “可不能这么说,每年我娘过生日的时候我都要亲自下厨给做碗长寿面的,后来也给我媳妇做,别的不说,就这面条,食客居里的大厨都不一定做的比我强,快尝尝。” 食客居,那是镇子上最好的饭馆儿。 乌又槐听了没答,挑起来一口面条就着汤吃了,夸道:“是挺不错,以后你再学点儿别的,说不准还能当个厨子。” 却看见这时候,金鲲久久不言,低着头,一滴泪就落进了他跟前的碗里。 乌又槐拿烟袋锅子敲敲桌子,“又想起来你媳妇了?哎呀,都过去了,你怎么还老惦记。” 金鲲抹了抹眼睛,端着碗喝了一大口汤,又烫又香,然后他就被呛得连连咳嗽,那眼睛里头的水滴答更是止不住。 用帕子拭了好一会儿才跟乌又槐道:“老槐叔,我知道你也不是人。你肯定忘了,小时候,我有一回淘气,上了山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就招了你一起来找我。 黑黢黢的林子里头,就你把我给从树洞子里头找着了,你以为我睡着了,我是怕醒了挨骂,所以一直装睡。 我都记着呢,你的身上发着绿光,你还跟那颗树说话,说谢谢它收容了我。 老槐叔啊老槐叔,你说,咱们这镇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说完更是泪如雨下,止不住的哭。 乌又槐抽了口烟,抬起一只老手摸摸金鲲的脑瓜顶儿,到底还是活得久了,谁在他眼前都像是一个孩子,叹了一声,只道“这得看娘娘的意思。” 金鲲却激动的道:“娘娘,娘娘,可是娘娘根本没出来过啊!这些事儿哪一个是娘娘造下的!” 乌又槐不言语,拍着他的肩膀只等着他哭够了才说了一句“吃饭,面都坨了。” 金鲲抹了把鼻涕眼泪,哄着眼圈儿又盯了乌又槐好半天才提起筷子,过一会儿又问,“天天出入我们金家的那个金周安真的是个死人?” 乌又槐点点头。 金鲲才又问,“他会不会害了三爷?” 乌又槐笑道:“你放心,他不比沉婆子,要害也不会光挑着你们。” 金鲲听了这话才咽下去的面条儿就卡在了嗓子眼儿,又喝了口汤给顺下去才道:“老槐叔,您就不能发发慈悲? 他既然是个死的,你就不能给处理了?咱们可没少恭敬你啊。” 乌又槐却是有些为难,说道:“我也没办法,他早就死了,如今又出来必定还是有些缘故,我能在黑天里找到你,可不代表我就会降妖伏魔啊,我又不是沉婆子。” 第88章 下雾了 提起来沉婆子,金鲲就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瘪着嘴觉着实在是再说不下去,干脆闷头吃起面条来。 面条到底还是坨了,不怎么好吃,金鲲却也没那个挑拣的心思。 等吃完了连着乌又槐的碗筷一起收拾了,心道才来第一天就碰上晦气,想想都觉得憋屈。 当夜两个人都没有话说,各自在各自的床上躺着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第二天,镇子上下了雾,雾气在金乌镇不大常见,这样浓重的看不到人的就更加难得。 乌又槐瞧着这天儿点起来烟袋,吐出去好几口烟气都没能把那雾气驱散一点儿,金鲲瞧着他就乐。 “雾气那么大,你那点儿烟就指望着能散了?” 乌又槐瞅他一眼,问:“你能看到多远?” 金鲲直接回道:“看不远,金黛住的地儿都看不见。” 乌又槐点点头,没吱声,抬步就走进了雾气里,金鲲想跟着,可是就因为慢了那么一步就没抓住人,疑惑的直挠头,“这雾也太厚了!” 乌又槐走进这雾气里头也没忘了抽他那个烟袋锅子,随时吐出来一口烟雾,效果都是一样,一点儿都没有效果。 不过他依然能记得路,直走到金黛家院子自己开了院门进去,果然是空荡荡静悄悄,至于屋里头,他是看不到的。 拍了几下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回应。 “谁啊?” “我,乌又槐。” 金黛在里面听见赶紧穿上衣服拢了把头发,觉得还能见人了才出来。 乌又槐见了她没事儿才总算发下心来,低头看了一眼她脚边儿,张三也跟着呢。 “老槐叔,有事儿?” 金黛问。 乌又槐摇摇头,“没事儿,就是这雾气大,我过来看看。” 金黛不明白也只当他是关心自己,笑着道谢,把人让进屋子里来。 乌又槐也没客气,进来就往里瞧了一眼,金黛便道:“小秋还在里面睡着呢,虽然姐姐走了,她还是睡在里屋。” “那你呢?” “我也还是睡在外屋,她说她长大了,可以自己睡的。” 乌又槐点点头,嗒着烟袋没说话,板凳都没坐热乎又要走,“我还得去周安他家看看,今天你别出门。” “啊?那地里……” “没事儿,回头我们帮你干,今天你和金秋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头,这雾气只要不散你都不能出去,听话。” 金黛点点头答应了,送着老槐叔离开,乌又槐当着她的面儿就在门口上撒了一条子的烟灰。 金黛瞧着没问,他也没解释,才走到院子金黛就看不清楚他的人了,转身回屋,却看见金秋这时候已经醒了。 揉着眼睛嗅了两下鼻子,“乌又槐来了?” 金黛赶着纠正,“要叫老槐叔,别那么没大没小的,他说过来看看,刚走,去金门叔那儿了。” 金秋“哦”了一声,搬了小凳子坐下,“他是该来看看,这雾不正常。” 金黛笑道:“你也有那些本事了?” 金秋没答应,却和乌又槐说了一样的话:“姐姐,雾气散之前别出门,你就陪我一起玩儿。” 金黛微微楞了一愣,答应下来,被金秋拽着又回去了里屋,张三儿也贴过来让她揉脑袋,和金秋一起逗着她,直让她把心思从外头的雾气里都转到他们的身上才好。 乌又槐那边儿如他所说去了金门家,也是直接进到院子里再拍门。 金门打着哈欠应门时候才发觉今天这天不大正常,感慨了一回:“这雾也忒大”又对着乌又槐道:“老槐叔,这不能出事儿。” 乌又槐摇头进屋,“我也不清楚,可能一会儿就散,要是散了就好了。” 金门跟着点头,“的确,要是一会儿能散就是普通的雾,不过我来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见,以前也有过?” 乌又槐道:“有啊,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就是了。” 金门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第一回有人死,第二回有人死,第三回估计还有人会死。” 说这话的不是乌又槐,却是金周安,不是从里屋出来的,却是从外头回来的,身上湿气重的很,倒是眼珠子晶亮瞧着就精神。 金门瞧了一眼里头,发现没人,便问,“你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等你知道,全镇子的人都得知道了。” “你干什么去了?” “看看,这雾昨天晚上夜里就出现的,一开始就这么大,我瞧着不对劲儿就去河边儿上转转。” 乌又槐问道:“转出来什么没有?” 金周安嘿嘿一笑,“你猜。” 金门瞧他那嘚瑟样儿挤挤眼睛,“快说。” 金周安这才道:“我看见金周安了,在河边儿,从河里头捞出来一张皮套身上,之前的皮破破烂烂的跟泡烂了的纸一样,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那叫一个恶心。” 乌又槐听着没反应,接着问,“还有呢。” “还去看了看金秋,那下丫头在山上呆的挺自在,她告诉我,之前有个女人在河里捡了个金项圈儿,戴在脖子上就拿不下来了。 她看清楚了,那项圈儿是被人把着才拿不下来,你猜那人是谁?” 金门翻了个白眼儿。 金周安接道:“一个小娃娃,全身都红彤彤的,瞧着它汗毛就竖起来了。” 乌又槐听了笑问道:“你看见的还是金秋说的。” “当然是金秋说的,我又没赶上。” 乌又槐听了,手指有节奏的敲起了桌子,金门却是惊讶的叫了起来,“那不是沉婆子养的小鬼儿么,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被那个梅儿……” 金周安却笑道:“你亲眼看见的?” 金门狠狠的点了两下头,又说,“你不也看见了么!” “我可没有!” 金门瞧着他似笑非笑那表情琢磨不出来这话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的,又自己回忆起当时的景况来。 当时他还真没看见沉婆子断气,“可是都那样了,最后那宅子不也封了么。” 金周安点头算是认了他的话,却没认了他的想法,又问他:“梅儿都能狡兔三窟,你觉得沉婆子真的能那么安分?她为了这一天可是算计了多少年了。” 第89章 瓤子没了 金门听了这话觉得倒也在理,乌又槐这时却开了口,“那个金项圈儿,应该是金三儿丢的那一对儿中的一个。之前金权送金鲲过来,跟我提过他们家丢了金项圈儿,就是巧儿满月酒,沉婆子拿出来的那一对儿。” 金门问道:“可是有什么说道?” 乌又槐道:“说是子母圈儿,两个分开了,一个总能找到另一个,还有一个说法,说是连着巧儿母女两个的心。” “那小鬼儿按着那个想圈儿是要做什么?是它给偷出来扔进河里的?” “不是,是金周安。” “嗯?” “谁偷得我是不清楚,可是把金项圈儿扔在河里的,是金周安,金秋亲眼看见的。” 金门想了又想却依然摸不到头绪,只觉得越来越糊涂,便道:“图啥?” 金周安却笑道,“我怎么知道。” 一直没言语只顾着自己想事情的乌又槐却在这时候说了话,“大概还是为了孩子。” “孩子?” “二娘对于孩子的执着你们都不记得了?” 金门是记得的,可是若说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想让她的孩子复活就有些可笑了,她自己都死了,再说那个小鬼儿死了主人也就自由了,要是还能为着沉婆子这么下力气真可谓鬼中关公了…… 金门思量着,又不确定自己之前的想法了,“那真的是沉婆子养的那个?” 他突然想起来最后那一场打着卷儿的风来,若说是在清捡什么东西倒也说得通,而且那宅子到现在都没能打开,谁能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模样。 再说沉婆子家里他也没去过,说不准那小鬼儿还老老实实待在罐子里头也说不准…… “要不咱们再去金管事儿的家看看?也去趟沉婆子家看看?” 金门这话说的不大确定,他是好奇里头的模样,可是显然他并没有那个能耐,他深知这一点,所以还不敢做出决断。 乌又槐干干脆脆的答应下来更是在他的预料之外。 “雾散了可能会有人来找我,到时候,说不定可以顺道去看看。” 金周安也没异议这事儿就算定了,金门难得有了那么一丝儿的成就感,觉得自己在这些人前也不是那么没有地位,就见金周安打着哈欠说要去睡觉,乌又槐也起身要回去了。 金门没管金周安,倒是把乌又槐送到了门口,直等到他走进院子看不见了才关门回屋,却在这时,一张纸笺飘飘荡荡的落进了金门的手里,上面依然是从前熟悉的笔体,就写了一个字——逃。 金门还来不及分析,纸笺就消散开来没了踪影,金门盯了好半天,决定还是回去先睡个回笼觉再说。 乌又槐回去家里,却没看见金鲲,召唤了几嗓子又在屋里屋外院前院后的找,可都没看见人。 想着刚才那会儿自己出去他也出来了院子,恐怕是跟自己跟丢了,就又出来院子往周围找。 好在金鲲并没有走远,没多大功夫,乌又槐就发现他正猫着腰,躲在雾气里头呢。 烟袋锅子敲了一下,金鲲才刚蹦出点儿动静就赶紧收了回去,看清楚是乌又槐,直接把人拉在身边儿指着前面让他看。 乌又槐这才注意到白茫茫的雾气里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在游荡,瞧起来像是个人,可是不明朗,黑糊糊的没个眉目。 金鲲这会儿才悄声说道:“我看它半天了,分不出来是什么,就一直看它在这里游荡。” 乌又槐没当回事儿,上前几步甩掉金鲲还要拉他的手,直接走到了那东西跟前儿去,这才觉得看着眼熟。 这东西身上焦黑一片,靠近了还能闻出来它身上的糊味儿,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个雨夜被雷劈死的那个人来。 再看这地儿,和扔他的勾离着也不远,应该就是他了。 用烟袋锅子敲了一下,这东西也是脆生,直接散成一堆黑灰儿一点儿原本的特征都没有。 “这么大个人,就能剩出来这么点儿灰儿?” 金鲲心有余悸还是那脚戳了两下,乌又槐瞧着就嫌弃,说道:“哪能,这就是个空壳子。” “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遭雷劈了,就焦了,扔在这儿不知道怎么起的尸,不过里头应该是空的。” “遭雷劈了里头就空了?” 乌又槐看了他一眼,金鲲马上明白自己被当成傻子了,又问:“那它里头那瓤子哪儿去了?” 乌又槐只回了一句“我哪知道”扭头就走,还说:“你还没做饭呢。” 金鲲只觉得自己就是被当成厨子了,又不敢多言,赶紧跟上可不能这回也跟丢了。 这一个早上不光是乌又槐这里不太平,水边儿上的洗衣娘们也不算太平。 雾气大,虽说隔的不远也是看不清楚人的,早上又都急着干活儿不大言语,可就能听见春竹自己跟个疯婆子一般骂骂咧咧的。 骂这雾气骂这天儿,又骂起来衣服太多不好洗。 本来她还算个老实忠厚的,周围姐妹也都喜欢与她相交,可也不知道最近是犯了什么邪了,总是这么嘴里不干净的怨气重。 春竹是没什么察觉,只觉得本来今天的活儿就多,这雾又大,走路都难还要端着那么一大盆子的衣服,路上虽然都是和别人一起也差点儿摔了个跟头,糟心非常,下手敲打衣服的力气也就跟着大了些。 旁边儿一同的听着她实在是烦,便道:“你轻着点儿,衣服都要让你砸坏了。” 春竹这才收敛了一些,又有雾气掩着,这河边儿上就只剩下了清浅的水声和棒子砸衣服的声儿。 自从那一天春竹被乌家管事儿的带回了乌府就继续做着浆洗衣服的活计。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她从一个无人在意的粗使丫头变成了总有人看着的粗使丫头。 无论行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着,甚至要出来河边儿洗衣服都成了奢望。 春竹被关的实在是难受,这还是今天趁着雾大混在其她的洗衣娘中间才好容易出来一回。 第90章 巧儿没什么意思 虽说还是看不清远处的山色,可是出来了,就觉得空气里都是新鲜的,等着太阳出来把雾气都照的散了,春竹也正好抱着干净的衣服回来。 乌家管事儿的照旧还要来看看她,看看那个金项圈儿,见都好好的也就没多言语。 春竹瞧着乌管事儿走远了才没忍住啐了一大口,本来是个挺好的东西,不想竟然成了累赘,她知道,自己的命贱,不比一个金项圈儿精贵。 自己出了三长两短是没有人关心的,他们只会真的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就为了把金项圈儿还给金三太太。 “人都是娘生娘养的,怎么我的命就这么苦!” 春竹抱怨着又抹起眼泪来,总觉得自己是受了委屈的,一块儿的姐妹都忍不住劝她,“人和人命就是不一样,你得认。” “我凭什么认,就为了一个金项圈儿,这么作践人,我还不如死了呢,金项圈儿还他们,我也好落得个安生。” 同伴儿听了赶紧捂嘴摆手的劝,直道“使不得,使不得”,又挨了一会儿各自散了,只留下春竹一个继续嘟嘟囔囔的为自己不忿。 春竹一看都没人搭理自己,更觉得难过,呜呜哎哎的哭都没有人来劝解的,自说自话只喊着“命苦,不如死了算了。” 却正在这时候,从外边儿的围墙那边儿跳下个人来,吓得春竹一下子忘了哭,只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呆愣。 那掉下来的男人瞧见春竹正在看着自己却并不慌乱,只微微笑道,“姑娘好?” 原来今儿个金周安按照答应的到金三爷的府上给柳婆子送药水儿,趁着早上人少眼少的时候就先到了门上让看门的小厮带话儿。 那小厮早就有柳婆子的叮嘱,于是直接把人领到了后府园子那边儿,又去通报就让金周安在那儿等着。 金周安因来过这金三爷的府上许多次,知道这再往前就是女眷们住的地方了,自己是不能过去的,也就安心等着。 又因为今天雾气大,眼下柳婆子又不来,便没忍住随便走了几步。 就听见雾气之中有人在轻声交谈,听起来是两个女人,凑近了才看清楚是两个有些年纪的媳妇。 只是这两个都没有察觉到金周安靠过来,仍旧继续言语。 一个道:“听说了么,那金项圈儿可邪乎呢,戴上了就拿不下来的。” 另一个接声道:“可不是,当初可是经过沉婆子的手的,那时候想着是保佑,现在再想里头可不定是什么东西呢。” 这一个又说:“不能,那不是实打实的金子铸的?” 另一个冷笑一声接道:“当时是那么说的,现在,可说不准!” 金周安听了,便加重了自己的脚步。 那两个媳妇听见,都收了话头儿,睁着眼看白雾之中显现出来的人到底是谁,一看是金周安,却都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啊。” 金周安这一阵子常在府上行走,故而都是脸熟悉的,这两个媳妇料想刚才那话被他听了去,有些不好意思,问了句好就想离去。 金周安却紧抓了机会问道:“听说府上丢了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刚才偶尔听见两位说什么项圈儿,可就是这东西?” 那两个媳妇对视一眼,知道他是老爷跟前的红人,这件事儿又没什么可隐瞒的,便道:“我们也是听说的,你可别跟别人乱说去。” 就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一说了一遍。 金周安听了含笑道谢,这才又回到该等着的地方和柳婆子汇合。 柳婆子早就到了,正焦急的寻他,见到了人忍不住抱怨道:“我的祖宗诶,你跑哪去了,这再进去就是后院,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打死的。” 金周安瞧着她好笑,只说“雾气太大你才没看见我,我就在旁边儿侯着呢” 柳婆子知道他这是敷衍,可是碍着他手里的药水不好得罪,只说“那就好,我也是为了你好。” 金周安笑着答应,顺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白瓷瓶子递过去。 柳婆子用两手接了,珍而重之的收好了才来得及道谢。金周安也没在意,只又问了一回金项圈儿的事儿。 柳婆子自从拿了金周安的药水儿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这种天下人皆知的事情更是不必要瞒着,眉开眼笑的把什么都说了。又拉着金周安说“巧儿很喜欢你送来的蝴蝶呢,整天眼睛不错的瞧”。 金周安听了心内欢喜,却没多往上想,只问:“那个带着项圈儿的姑娘是留在金府上了?” 柳婆子扫眉搭眼儿道:“哪儿啊,又给领回去了,我们太太原意思是想给留下的,可是那个金鲲不让,就又让给领回去了。 后来他还说,那项圈儿蹊跷,留在咱们这儿也是个麻烦,不如让乌家去担着,太太说这也是个道理,这才作罢。” 金周安听着,附和道:“也是这么个道理。” 这才和柳婆子分开,眼看柳婆子消失在了雾气之中,金周安却又生出来了点儿别的心思。 隐藏在雾气里头就往园子深处走,随着越走越深,他的身子也逐渐溶解在雾气之中,渐渐的竟然分辨不出来那些是雾气,哪个是他了。 巧儿昨儿逗弄蝴蝶睡得晚,今天早上又是个雾气浓重的天气,也就没人来吵她,得了个多睡一会儿的福气。 金周安从窗户外头在纸上戳了个洞就能看见巧儿酣睡的模样。 虽然也是娇憨的可爱,可到底缺了点儿姿色,去了那些金银装饰就没有莲喜瞧着打人儿,可她偏偏就胜在是金三爷的独生女儿上。 金周安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扫了一眼笼子里的蝴蝶就退了出来。 还悠闲的想着一会儿可以直接去一趟乌大爷的府上见见那位姑娘,就发觉这雾气薄了许多。 等到他出来金府,已经是朗朗乾坤看不见一点儿雾气了。 金周安这才后悔刚才那会儿不该去看巧儿,自言了一句“都赖她,要不然现在我都出来了!”也是没辙,只能边走再边想别的法子。 第91章 春竹死了 金周安这往乌大爷的府上去倒是容易,可要让人不看见就得花点儿心思。 绕了大半圈儿,寻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才翻墙进去,这脚底下一落地,正好就撞见了一个人嘟嘟囔囔的春竹。 春竹这丫头他是不认识的,可是从那衣裳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个地位低下的下人,再配上那脖子上的金项圈儿,想来应该就是那个机缘巧遇下的6丫头了。 又见春竹已经发现了自己,正睁着一双带着泪的眼睛上下打量,所以也不避讳,干脆对着那丫头笑道:“这位姐姐就是项圈儿摘不下来的那一位。” 春竹本来看见凭空冒出个人来就已经有所防备,再看这人竟然是直奔着自己的项圈儿而来的,更是连连后退,喝道:“你是谁,干什么,这里可是乌大爷的府里,让人发现了,你可是要被打死的。” 金周安却笑道,“我并没有什么恶意的,只是听说姐姐有些难处,就想着过来帮你开解一二。” 春竹虽然瞧着这人眼生,可又看他面堂中肯,笑容也憨厚,瞧着实在是不像个坏人,便问,“你想怎么帮我?” 金周安道:“这还得先看看再说,那金项圈儿是真的截不下来么?” 春竹点点头,“都解不下来,要不我也不用这么苦恼了。” 金周安又凑前了一些,看春竹没什么反感,又不着痕迹的往前半步,笑道:“有什么可苦恼的呢,那可是金的,戴在脖子上也好看,要是一辈子都摘不下来,这就成了你的东西了,戴着一辈子岂不也好?” 春竹却道:“什么一辈子,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恼了,就要把我的头砍下来拿项圈儿呢!” 金周安惊道:“这是哪里的话,就算是把项圈儿割开重新再铸也不能把人的脑袋砍了呀!” 春竹却摇头,“我们这样的人命贱,她那个金项圈儿本来就是有说道的,又说是什么开过光的,还说是有两个,两个是一对儿的,只要失散了,一个总能找到另一个。 他们是拿我在等另一个项圈儿呢。” 说着,滴下泪来,金周安抓住了机会直接靠到跟前儿说想要看看那金项圈儿,又说,“说不定我有办法把它解下来呢。” 春竹这会儿早就伤心透了,又觉得金周安肯听她说心事,比那些小姐妹还要好上许多,没防备竟然真的伸出来脖子让他看看。 不成想,眼前的地面忽然就近了好些,然后便是天旋地转,睁大了的眼睛还带着眼泪,嘴角还噙着血,脑袋就滚到了地上。 金周安抹干净手里金项圈儿上的血迹,把它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的端详,金项圈儿的卡扣好好的,轻轻一掰就开了,哪像他们传闻中的那般。 便对着趴在春竹伤口上贪婪吸血的小娃娃道:“你想吃血就吃,何苦非要抓着这个项圈儿不放呢。” 小娃娃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和它妈正好相反,都是漆黑黑的眼仁儿颜色,对着金周安呲牙,上面还挂着红色。 金周安嫌弃的撇撇嘴,瞧了一眼四下无人,也不管这小娃娃,把金项圈儿收进怀里就翻墙而去。 那小娃娃此时只顾着吃,哪有心思管金周安要去哪里。 只在听见有人动静儿往这边儿靠才一溜烟儿躲了起来。 紧接着就看见一双绣鞋走了过来,然后就是惨烈的尖叫声,还不止一个,叽叽渣渣的,吵得小娃娃耳朵疼,于是它又钻进了更深的树丛子里头。 小丫头可没见着它,全被地上的女人尸体吸引去了注意力,后来又来了人,乌家管事儿的也被叫了过来。 就看见春竹脑袋和身子分了家,血撒了一地,染得草木都成了鲜红的一片,散发着恶心人的血腥气。 金鲲说对了,春竹真的惹出来了事端。 乌管事儿的擦着脑门子上的汗,无论乌大爷怎么骂都不敢回嘴。 只缩着脖子嘟囔着:“是我考虑不周,让金鲲那孙子给算计了。” 乌大爷这会儿才瞥了一眼过来,“什么金鲲,他不是不管事儿了么。” 乌家管事儿的这才把那日要把春竹留在金三太太那边儿的事儿给说了。 乌大爷听了直说:“你这是糊涂啊!给她强留在那里不就完了,她死了不算什么,可那金项圈儿又飞了,这是要给咱们带来祸端的!” 乌家的太太进来正好听见,金项圈儿的事儿她也是听说过了,只觉得自家老爷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把话说的太严重了些。 便道:“老爷消消气,这金项圈儿也不是咱们给吞了,现在人死了,可比丢个项圈儿严重多了,要我说,还是先把春竹叫张大夫来看看,收敛之后再上金家哭丧去,咱们家的丫头可是因为他们家的项圈儿才死的。” 乌家的这位太太是个填房,岁数上就比乌大爷年轻不少,又无所出,只仗着受宠便可以在乌家说的上话来。 乌管事儿的自知乌大爷对这位太太喜欢的紧,如今听见她是帮着自己说话,更是谄媚着上去问了一声:“太太好”,才回道:“太太说的极是,我是老糊涂了竟然都没想到这个层面上来。” 乌太太摆摆手让他下去,这才腻在乌大爷的身上道:“大爷其实还得感谢金家不是,要不是沉婆子,太太也不能成了咱们乌家的大英雄啊。” 乌大爷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收敛,低声呵斥她道:“胡说!什么感谢!你老实的待着,要是让我听见你乱说,你就跟着也下去!” 乌太太听了吓得赶紧收了声,又荡起一个娇笑,依旧缠着乌家大爷不放,只赔笑道:“是我不好,该打该打,那老爷什么时候罚我呢?” 乌大爷瞧着她娇俏的小模样就不忍再责备,又听见她这么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就拉着她一同进了屋子。 乌管事儿的远远的瞧见,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下去找人办事儿,忽然羡慕起卸下担子的金鲲来。 第92章 还是不报官 乌大爷倒是享受美人福去了,可乌管事儿就没那么好福分。 吩咐了人去金三爷那边儿知会一声马上又改了主意,“先去把张大夫请来,金三爷那边儿不用管,等回头我亲自过去。” 小厮答应一声赶紧去请。 这张大夫自从经历了八月十五那一场事故之后就病了。 身体倒是没什么妨碍,只是心里头总也过不去,他自己就是个大夫,自然明白这病根在何处,可是都已经过去了,金李氏人也已经死了,再怎么都没办法补救,这心病也就没有去的机会。 于是照常坐堂帮人家看病开药方,也还管着金乌两家的事儿,只是对谁都不肯提起,直把那事儿装在心里头等着慢慢腐烂。 今天不用出诊,张大夫就坐在医馆里发呆,只要没有了事儿脑子里就总不受控制的想起来那一天的事儿,虽然知道不该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唉声叹气的承着,盼望着能有什么病人能来给自己分分心。 正盼着,就看见乌家的小厮奔过来说“管事儿的有请”,问一声是哪一位身上不好,这小厮却道:“不是,是出人命了,大夫您给去看看。” 张大夫听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抓起自己的药箱子,虽说早就见过许多应该已经习惯,可是如今听见了不知怎么还觉得腿肚子哆嗦脚底下轻浮。 直到了乌家府上都没安定下来,再看见了春竹躺在地上惨不忍睹的模样,竟然比旁人反应还要大,跑出去老远吐了一地的狼藉。 乌管事儿的瞧着他脸色发青发黑,叫人拿来茶水伺候着漱了口才问,“大夫这是身上不好?” 张大夫摆摆手,“没事儿,就是这血腥味儿太重,没防备呛着了。” 乌管事儿的听了点点头,这味道也确实呛了一些,寻常人的确是扛不住,可是张大夫却不是寻常人不是,只是眼下只能靠着他,便问道:“那您看您还行么?” 张大夫没有推辞,又拿手巾擦了脸,“没事儿,早晚还是要适应的。” 这才走到春竹的尸首跟前儿查看。 春竹身上就一道伤口,这怎么死的自然是不用多想,只是那伤口边缘整整齐齐,里面却有些奇怪。 张大夫看是看清楚了,却不好多下定论,问乌家管事儿的道:“这是要报官么?” 乌家管事儿的摇摇头,“您要是看清楚了,就麻烦跟我走一趟金三爷的府上,也帮我做个见证。” 金三太太丢了一对金项圈儿那件事儿可谓是全镇遍知,如今再听乌管事儿的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这丫头大概就是那个戴上了金项圈儿的丫头。便问,“她就是戴上金项圈儿的那个?” 乌管事儿的也不隐瞒,“就是她,本来我想让她留在金三太太那儿,结果让金鲲给拦了,不成想还真生出来这些事端。” 张大夫没再搭腔,只答应了乌管事儿的请求,一起往金三爷的府上来。 乌管事儿的吩咐下去备上车马,让人把春竹收敛了,又给支了些银子让先送到义庄去再看如何处理。 都妥当了才自己嘀咕了一句“这金项圈儿又丢了,还不知道得再赔上几条命呢。” 张大夫在旁边儿倒是听了个清楚,只是不愿意再掺和进来,索性就装作没听见也不多问,那小厮也听见了,可是又碍着身份不敢细问。 于是这一路上都安静的很,直到了地方,两个人一同被小厮扶下来才找人通报,进了金三爷的府上。 金三爷这会儿正好也在家里,听说管事儿的和张大夫一同来就觉得大概不妙。 再见了人果真是出了事端,虽然惊讶却并不觉太过出人预料,只哀叹一声那姑娘好命苦便不再提起。 又见张大夫形容比之前萧瑟不少,又是手里总拿着方帕子挡着嘴咳嗽的,便问:“张大夫这是身上抱恙了?” 张大夫摆手道:“无妨,都是天凉受了些寒气,吃几副药就好了。” 乌管事儿的道:“那就吃,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们也能安心。” 张大夫点头称是,金三爷又问到了乌大爷,金管事儿的只道“我们大爷好,也让我问三爷的好儿。” 金三爷点点头,这才又把话头儿问到了春竹的死上头,只是问的不是春竹,却是那个金项圈儿。 “这么说,这金项圈儿是又丢了?” 乌管事儿的汗颜道:“是,我们只看到了春竹的尸体,却并没有看见那个金项圈儿,想来应该是歹人杀了她把项圈儿取走了。” 张大夫咳了两下跟着说道:“应该是个行家,脖子口上甚是干净利落,只是不知道里头是怎么回事儿,瞧着有些不规整。 我只是个大夫,这些若不然还是报官。” 金三爷沉吟一番,乌家管事儿的却是快要坐不住了,虽然这事儿倒也联系不到自家,可是出了人命官司,总是不好的。 可他这会儿又不好表态,只能在心里埋怨张大夫,又装作满不在乎一般等着金三爷的决断。 金三爷道:“还是不用了,这金项圈儿早晚还会出现,这歹人也就跟着水落石出,如今不戴在人的身上也就应该再扯不上人命,还是先紧着找项圈儿。” 乌家管事儿的也赶紧称“是”,又道:“这事儿毕竟出来在乌家,我们也该担起来些责任,这金项圈儿我也会派人多打听打听。” 金三爷笑道:“有劳了。” 乌家管事儿的就答应着:“应该的。” 张大夫在旁边儿听着,又咳嗽了两三回,见自己也没什么用处,估摸着那伤口中间的事儿大概也没人会在意,就起身要告辞。 乌管事儿的也起身来告辞,还要送张大夫一程,张大夫没推脱,三个人就一同直走到门口。 都没提起金项圈儿或者春竹的事儿来,只客套些无关紧要的小话儿。 金三太太正好回来,轿子停下的时候碰上了,也过来客套几句,就问起来“你家太太可好?” 第93章 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乌管事儿的知道她问的是之前那一位太太,耷拉下眼皮只说,“我们家太太,经过那个事情不久就去了。” 金三爷和金三太太听了都是一愣,就连张大夫都没忍住问,“怎么没听说?” 乌家管事儿的这才道:“不是那个去了,是不见了,我们也着人找过,可都没消息。 那时候家家都忙活着办丧事儿,这丢了个人也就不算什么,后来我们也就作罢了。” 金三太太拿着帕子握了嘴,久久都说不出话来,想到之前还一起说过话儿,忍不住落下泪来,又问,“那你们家少爷呢?” 乌管事儿的听了更是藏不住愁,只说:“自从太太失去了消息,就一直精神不振,在家喝酒睡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金三爷听了也是唉声叹气,把人送走了才和金三太太回来,听着金三太太不住的唏嘘突然冒出来一句“风水轮流转啊。” 金三太太正哭的伤心,不知道此话从何说起,再想要问,金三爷却已经走了。 旁边儿柳婆子却是个明白的,对着自家太太道:“这是咱们金家还完了债,该轮到他们乌家了。” 金三太太听了微微皱起眉头,又呵斥了柳婆子一回这才回屋去了。 柳婆子心里也不爽利,这才几天功夫就落了多少次埋怨,可到底那是主子她是仆,虽然也不喜欢也是没什么言语,也悻悻的走了。 这金府的内院是不欢而散,外头乌管事儿和张大夫却都是不知道的,上了马车张大夫就没管住自己这张嘴,问起来乌家的事儿来。 乌管事儿的露这话儿也不是完全没有用意,金家出事儿了,乌家一直平平安安的不见得金家就能安分,何况自家这事儿怕是也瞒不了多久,不如先透个风儿也省着以后的麻烦。 于是对着张大夫也没什么隐瞒,直说道:“都说金家是这次的最大受害者,我们家也不太平啊。 他们都只看见金家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孝,可我们家连孝都挂不上。 太太从那天之后就不见了踪影,问过了好几个跟着的小人都说没见着,我们跟老爷说要不也说太太去了披麻戴孝算了。 少爷却是不肯,到现在还让暗里头找呢,又和老爷闹着别扭,现在都没好。 这不是什么光彩,我也是不把你当成外人而才说的。” 张大夫点头称“是”,又说:“我也不会往外头说的。” 乌管事儿的又道了回谢,马车就到了地方。张大夫自己下车,看着那车远去,除了多叹一口气什么都做不了。 乌管事儿的回了乌家,听见说乌大爷还没从房里头出来也不着忙,转了个身决定去看看自家这位少爷。 乌家这位少爷名唤乌阳云,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的好,性格好,学问也好,本来明年是要进城准备秋闱的,偏偏今年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 乌管事儿的也是想不明白,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就算夫人走失了也不至于这么大的打击,成日里茶不思饭不想,正经事儿不做就知道酗酒度日,本来好好个人现在都快废了! 乌大爷也曾管教过,可是都没什么作用,如今又添了个新太太,这位少爷哪里还有人管,也就乌管事儿的还有些情谊时常来看看。 还没进他的屋子就能闻见一股子就臭味儿,窗户也不开,屋子里头也没人清理。 乌管事儿的扇了扇鼻子,问道:“服侍的人都哪儿去了,你们这也太不像话!” 小厮赶紧答应,“管事儿的,不是我们不料理,是少爷不让我们进去,四儿要进去都给酒盅砸了脑袋,现在那么大的口子还没好呢。” 手在脑袋上额头前比比划划的乌管事儿的也没细看,敲了两下门,喊了一回:“少爷。” 等了好半天里面都没有回应。 乌管事儿的推门进去,登时就被呛得迷了眼。旁边儿的小厮也憋不住扭过头咳嗽好半天。 乌管事儿的跨出来屋子才吩咐,“去!把窗户都打开,先放放屋子。” 那小厮赶紧答应,又叫来几个丫头小子端着水桶拿着抹布开始收拾。 乌管事儿的这才又进了屋,少爷这房间宽敞,书房连着卧房,曾经都是书卷气,如今却都是酒气,还有和乌又槐身上一样的烟味儿。 乌阳生这会儿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边儿上的小几上是烟袋和酒杯,地上还有半坛子没喝完的酒,也不知道怎么的里头都泡着烟丝子。 乌家管事儿的眉头皱的死紧,这幸亏是老爷没看见,若是看见了恐怕就想打死他了。 问了一句:“少爷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一个拿着抹布的停下手里的动作回道:“就头几天,四儿跟少爷说可以找乌又槐寻寻太太的去处,不知道说什么了,少爷就要学起乌又槐抽烟袋,就让四儿给弄来的。” 乌管事儿的喝道:“去把他给我叫来。” 小厮赶紧去找,这时候乌阳生掀了一下眼皮子,眼珠子转了好几下才明白过味儿来站在自己跟前儿的这位是谁。 “管事儿的,好啊!” 乌阳云笑嘻嘻问了个好,这一张嘴,涎液就出来了,赶紧用手擦,又要去拿自己那个烟袋锅子。 乌管事儿气得直接把烟袋锅子从几上扫了下来。 乌阳云翻了个白眼儿看他。 “少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乌阳云嘿嘿一笑,“乌秉良,我们家的事儿,你别管。” 乌秉良就是乌家的管事儿的名字,这么多年,就连老爷都很少会叫起。 乌管事儿听见少爷都已经如此,只得在劝道:“少爷,咱们乌家以后还指着您呢,您这么下去,乌家怎么办,那么多族人怎么办,您是真想让咱们乌家和金家一样么?” 乌阳云呆愣愣僵了半天,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乌管事儿的还以为这话他是听进去了,却没成想,这人又笑了,摇晃着脑袋道:“乌秉良啊乌秉良,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我爹都不着急,我都不着急,你操什么心。” 第94章 又找到个金项圈儿 乌管事儿这回是真的被气着了,甩了袖子就道:“您是乌家的少爷!以后就是乌氏家族族长!我也不求你有多大出息,至少您得像个人!” 乌阳云却是笑的更加无奈,费劲巴力从卧榻上坐了起来,又捡起来烟袋锅子用手随便抹了两下点起来,抽了两口才问道:“那管事儿的,你告诉我,你觉得乌家还有希望么?” “当然有!只要……” 话未回完,乌阳云却是摇头,吐出好大一团烟雾,只道:“没用的,乌家要败了,连金家都不如。” 之后兀自坐在那里唇边带笑,眼中无神,乌管事儿的瞧着只道是再劝也是没用的,干脆出来屋子。 这会儿四儿才被带过来,挺机灵个小子,脑袋上包了一圈儿布,微微带了那么一点儿的红。 见到管事儿的就是点头哈腰的问好:“管事儿的好。” 乌管事儿的瞥了他一眼,就把他带到外头来说话。 “少爷怎么回事儿?听说抽烟是你告诉的?” 四儿赶紧答应,“管事儿的我冤枉,少爷要抽烟哪是我能撺掇的成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之前我就想劝劝少爷别这样沉浸下去,就想到了老槐叔,早年寻人这事儿也都愿意找他,就问问少爷‘要不要去找找老槐叔,都说他那烟就会找人。’ 结果少爷没答应,反而让我给弄烟来,您也知道,旱烟这东西,也不算什么,我就给弄来了。” 乌管事儿的听了又问:“乌又槐的烟会找人是什么意思?” 四儿看管事儿的没多生气,这才放松下来,回道:“我也不清楚,都是他们传得,说乌又槐这辈子手就没离开过那个烟袋锅子。所以他那个烟袋锅子一定是法器,和沉婆子那些红纸啊米啊是一样的东西。” 乌管事儿的听着掌不住一乐,摇摇头伸手弹了这个四儿一个脑瓜崩儿,不过没在伤口上。 四儿却依然吱哇乱叫的道:“管事儿的,我脑袋还伤着呢。” 乌管事儿的知道他是故意在作秀,也没责他,只道:“继续好好看着少爷,有什么事儿了再来告诉我。” 四儿赶紧答应着,就听见有人老远就边跑边喊的过来, “管事儿的,管事儿的,项圈儿,找着了!” 乌管事儿听着赶紧问道:“哪个项圈儿找着了,在哪儿呢?” 小厮喘了两回气儿才答道:“哪个我也不知道,但是地方我知道,是在沉婆子住的那个院子里。” “院子?怎么跑那儿去了?”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金家的也都知道了?” “是,不光金家的,估计全镇子都知道了,好多人围着看呢,就是没人敢进去捡……” …… 金权也正为这个事儿愁,金项圈儿寻回来的那个刚丢这另一个就出现了,也不知道是那个春竹命不好还是真有人故意这么耍弄他们。 赶紧回了金三爷就把人给领到了沉婆子这院子外头,刚那一会儿工夫才只能看见个人,没成想现在就变成了十。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金权嘀咕着,一面开路拨开人群把金三爷带到最里头,沉婆子院子围篱的跟前儿来。 金三爷打眼儿一看,那瞧着还真像是自家的金项圈儿,细节上大概瞧不清楚,可是那样式确确实实就是的。 眯缝着眼睛看,金三爷只觉得越看越像,便问金权,“怎么,东西都在眼跟前儿了还不拿回来?” 金权赶紧回道:“三爷,这可是沉婆子的地儿,哪有人敢进去啊?” 金三爷又问:“乌又槐也不敢?” 金权刚那一会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法儿,这一听见,才赶紧着人去请,自己陪着金三爷又出了来,在不远处坐着等着。 金三爷瞧着这帮围观的,也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就问金权,“他们都看什么呢?” 金权也不知道,放眼望去还真看见了几个熟面孔,有壮子,有金钱足,还有金周安,恍恍惚惚这人堆儿里头还好像看见了沉婆子? 金权揉揉眼睛,再看那地方站的,就一老妇人,这才松下一口气只道自己看错了。 金周安这会儿也看见了金三爷,自然是要过来打招呼的,拱手作揖就道:“三爷也看见那个金圈子了?” 金三爷笑道:“可不是,那就是我们家丢的那一个,你怎么也过来了,还有这么一堆子人是在看什么热闹?” 金周安笑道:“还不就是为了看您家那个金圈子么,这地方自从那事儿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人,最近有没下雨没滑山的,就一场雾过去就多了这么个东西,可不值得看看。” 金三爷眯缝了眼睛:“雾过去才有的?” 金周安道:“可不是,还是金钱足发现的。” 金权问道:“金钱足又是谁?”话刚出口猛然想起来了另一个名字——金钱多。 赶紧接道:“莫非……?” 金周安笑道:“就是他,之前金钱多那事儿不是被掩盖下去了么,他弟弟一直没断了找,又出来了那个事儿,他就怀疑是不是也是沉婆子做的,就总过来看看,这不才发现了那个半个金圈子。” 金周安说这段儿的时候有意压低了声音,金三爷听了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还有金钱多这么个人,只是具体也记不清楚了。 看了一眼金权,金权会意赶紧解释道:“之前乌翰生自死了之后咱们不是有一段儿巡夜,那时候这个金钱多也参与了,不过因为嘴不老实得罪了娘娘,就死在了娘娘庙,本来说让沉婆子给处理了,可是那会儿沉婆子说找人去了也没找到尸体,于是就这么算了失踪。 咱们怕事儿出来了闹得人心不稳,就给了些烧埋钱给压了下去。 这个金钱足就是金钱多的弟弟,一直挺安分也没个动静儿,这私下还在找他哥哥我也是才知道。” 金三爷点点头,抻着脖子看了一圈儿问道:“这些人里头,哪个是金钱足,你给我指出来看看。” 第95章 乌又槐来了 金权早有准备,便回道:“就是那边儿那个,三爷您看,穿着灰土布衣裳,扎着个蓝色腰带的。” 金三爷点点头,就见那小子却是和金钱多有几分相像,不过这也就是个想法,金钱多长得什么样,金三爷早就没什么印象了。 看他也站在人群里头,探头探脑时不时总要往自己这边儿看上两眼,金三爷招呼金权道:“你去,把他叫过来。” 金权得了令把金钱足给领了过来,刚才人多又离得远看不真切,这一靠近了,金三爷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小子瞧着干干净净的,可是身上一股子臭味儿,眼睛也深深的眍?下去,颧骨突出,两腮的肉瞧着都快没了,倒像是只盖了一张皮似的。 金三爷问了一句:“你就是金钱足?” 金钱足木讷的点了点头儿,竟是连话都不答应一声。 金三爷更加的没了好脸,又问:“是你发现那个金项圈儿的?” 金钱足又点点头。 “那你能进去捡出来么?我有钱赏你。” 金钱足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哪还能看见院子里头的金项圈儿,无非就看看人脑袋和人身子了。 再扭过头来却是摇摇头,这是不答应了。 金三爷又问,“为什么?” 金钱足却不说话也不摇头点头儿了,只垂着手站着,弓着后背活像一具行尸。 金三爷嫌弃的挥手让他去,他就转了个身又站回原来的位置了。 金权瞧着他走路都带着僵,别别扭扭的就不舒服,想着一会儿乌又槐来了也得让他给看看,就见去请的人回来了,不光是带了乌又槐,还有金门,怀里还抱了一只小狗崽子。 金三爷站起来拱手问好,看见这小狗崽子想着应该也不是个没用的,直问:“老槐叔你这是想让这狗崽子进去把我的项圈儿给叼出来?” 乌又槐摇头笑道:“那怎么能呢,既然我都来了,不得亲自进去看看?” 这时候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嗓子,“老槐叔来了!” 人群立刻都扭过头来看着他们这一边儿,金门刚才还不觉得,这人都转过来了,才惊觉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这些人的手脚他自然是看不全的,可是大都露着脖子,那上面缠绕的黑气可比壮子严重多了。 壮子这会儿也在,金门再一看,竟然独独只有他看起来还好一些,白气绕身,还有些时运,其他的若不是还站着喘气儿,恐怕他都要以为他们死了。 又从那人群里头看见个最为严重的,衣服包裹的地方是看不出来,可就看露出来的那些部分,黑气浓重,双眼凹陷,手上脸上都像只附着了一层皮一般,神情也呆滞木讷,看起来行将腐朽。 金门指着他问道:“那个是谁?” 金三爷这会儿还在和老槐叔说话,听见这么一问,再顺着他指着的看过去就看见了金钱足。 金权便道:“那是金钱足,金钱多的弟弟。” 那会儿金门还是周先生,还没来了金乌镇,自然是不知道的,好在那会儿金门本人也不在,金权想起来他没经历过,便把之前跟金三爷说的那番话重新又叙述了一遍。 金门听见了,道了声谢,手指挠着手里小狗崽子后脖子上的毛儿。 跟乌又槐低声说了几句挪开了步伐,却不是去找金钱足,反而踱到了壮子跟前儿。 壮子也早就看见了他们几个,只是碍着身份没过来打招呼,如今看金门过来了,先几步从上去直叫:“金门叔好。” 金门点点头过来,挨着壮子的耳边儿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壮子答道:“好一会儿了,比三爷他们都早。” “那你看见什么了?” “没看见什么,我来的时候就好多人了,沉婆子这地儿从那回之后我还是头一回,也不敢凑得太进。” 金门听见又问,“这次感觉是什么感觉?” 壮子没太明白,金门又道:“之前不是说感觉阴沉的你汗毛都竖起来了么?这回呢?” 壮子抬眼看了一眼院子里,这才说道:“我也不好说,没以前那么吓人了,可是也别别扭扭的,觉得不舒服。” 金门“哦”了一声,又问,“那周围这些人呢?” “那就是人,能有什么感觉?” “对那个也没有感觉?” 壮子顺着金门下巴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周围也都是人,就一个金钱足最为突出,周围像是有了个结界,周围的人都不愿意挨着他。 “你说金钱足?”壮子竟然是笑了,“金门叔,您也太多心了,他那不是那么回事儿,是另一码子事儿。” 金门瞧着他笑容暧昧,也来了兴致,便问,“另一码事儿是哪一码。” 壮子低头儿靠近了才道:“他们都说,他是被女人给掏空了。” 金门眯起了眼睛,“哪个女人,怎么个掏空法儿?” 壮子挠挠脑袋,“您是过来人,还要问我,具体哪个女人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剩下的我也不知道。” 金门呸了一口嫌弃道:“不知道你还这么乐!” 壮子也觉得不好意思,看向别处,不说话了。 乌又槐这会儿也絮叨完了,听了金三爷亲口求他进去一趟把那个金项圈儿给拿回来自然是要答应。 过来拍拍金门,“走了。”又看见壮子也在,便邀请道:“要不要一起?” 壮子赶紧摇头,“不用了,我在外头等着就行。” 乌又槐本来就是逗逗他,也没真打算带,忽然又想起来金周安也在,便笑眯眯招呼一声,“周安啊,你要不要一起来凑个热闹?” 金周安却是摇头笑道,“不了,我可没有老槐叔的本事。” 乌又槐笑眯眯的瞅了他半天也没见他改口,这才掏出来烟袋锅子,一面要点起来一面就往那院门那儿走。 旁的人都给让出来一条道,就看见乌又槐把烟袋锅子往那院门上磕了又磕,磕出来好多烟灰来,才往里续烟丝。 这动作没停,腿脚也没停下,带了金门轻轻松松的就进到了院子里头。 第96章 不是金项圈儿 乌家管事儿的赶到这儿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乌又槐在院子门上磕烟灰那一幕。 这在旁人眼中没什么,抽过烟或者没抽过烟的人都知道,那烟袋总是要抖出来烟灰的,可是有了之前四儿说的那一嘴,乌管事儿的就不得不多想想着烟袋锅子到底算不算得是个法器。 又听见旁边儿有人叨咕:“不愧是老槐叔啊,咱们都打不开那门,他一拉就进去了!” 乌管事儿的向前一步紧着笑问,“之前这院门是打不开的么?” 那人见是乌管事儿的,问了句好才答应,“是啊,那金项圈儿不是在土里头迈着呢么,有胆子大的就想进去给捡出来邀功去,可是都没进去。 挺怪的,你看那篱笆都不高,可就是爬不过去,脚都伸过去了,人也过去了,可是我们看着,他就原地一个动作做了个来回,他自己也说,感觉都进去了,不知道怎么的又出来了。” 乌管事儿的问了一声:“那是谁这么大胆子?” 这人这才指向了一个人来,乌管事儿的顺着看去,就看那人急匆匆拨开人群,紧跟着乌又槐的后脚儿也进了院子。 “金钱足?!” 有人喊出了这个名字,不光是乌管事儿的盯着看,就连金三爷都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乌又槐也听见了,一回身果然见着金门后边儿又跟了个人进来,形容枯槁一看就知道时日无多。 “你是?” “我是金钱足,金钱多是我哥哥,当初还仰仗老槐叔帮衬,我哥哥才……” 说到此处,乌又槐算是看出来点儿门道,往常人都会秉承着感谢的客气,可是这小子,是恨着自己了。 口蜜腹剑,大概就是这么个情景。 金门在旁边儿也看明白了这小子眼睛里的恨意,可是乌又槐自己都没什么反应,他也就不着急只等着看。 乌又槐笑道:“那你进来是想做什么?” 金钱足指着那地上支着的金项圈儿道:“我就是想来拿那个项圈儿好去讨个彩头。” 乌又槐看都没看,点头答应就又带着金门往里走,经过金项圈儿的时候当真是目不斜视。 金门本来的目的也不是那个项圈儿,自然也不在意,只跟着乌又槐直接要往沉婆子的屋子里进。 这门没锁,轻轻一拉就开了,里面还有个门帘子,遮住了大半个门框,乌又槐掀开进去,等金门也进来了,帘子放下门又给关上了。 外头想叭嚓着看上一眼的都落了空,只得又关注起还留在院子里的这个金钱足来。 金钱足看见乌又槐两个进了屋子才露出个笑容,得意洋洋的围着院子饶了一圈儿才走到那金项圈儿的跟前。 弯下腰去,两条胳膊伸直了,两只手叠起来抓着金项圈儿就要往外拉。 金三爷这会儿又一次冲到了前头来,也不进来,只是由金权陪着抓着篱笆往里头探脑袋。 “这圈子这么拉可是要变形的,他就不能先刨土么?!” 金权在旁边儿笑道:“老爷别着急,这东西拿回来也得去炸的,到时候再休整休整就跟新的一样了,若不然都这样了,也不敢直接给小姐和太太的脖子上戴啊。” 金三爷听着觉得也是个道理,还是先把金项圈儿拿回来为上,于是只看着等。 可是那金钱足却是做足了前戏,到了真章的时候就不行了。 鼻头通红,鼓起腮帮子憋住一口气,想是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是那半个金圈子就是纹丝不动。 一旁的人还有起哄吆喝的,金权却是皱起了眉头。 按理来说,就算这个金钱足身体已经很是虚弱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于是悄声在金三爷耳边说道:“这金圈子恐怕不是真的。” 金三爷“嗯?”了一声,这才收回来目光擦耳倾听。 金权赶紧道:“咱们的金项圈儿可是实打实的足料,他都已经这模样了不可能一点儿形状都不变的。” 金三爷听了又眯起眼睛细细的看过去,果然见那金圈子不止是纹丝儿不动,而且连形状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一想到这不是自家要找的东西,这心思就失去了大半,让金权开路又返了出来。 乌家管事儿的本来就没挤进去,和后来的当铺掌柜的站在一起说话。 正感慨着这总算能放下一半儿的心了却见金三爷并着管事儿的一起走了出来。 乌家管事儿的赶紧上前问道:“三爷怎么出来了?项圈儿拿回来了?” 金三爷却是摆摆手,“那不是。” 乌家管事儿的听了,和当铺掌柜的对视了一眼,这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金权赶紧解释,又道:“恐怕那圈子底下还不知道连着什么呢!” 当铺掌柜的听了这话忍不住瞧了一眼还堆着人的院子,拱手道了一句“我铺子里还有些事情,既然不是,那我就先走了,告辞。” 不等金三爷挽留,匆匆忙忙的就去了,那架势到真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等着他。 金三爷冷笑一声,对着金权说,“看见没,这是怕了。” 金权赶忙在旁称是。 主仆两个说这话乌管事儿都在旁边儿听着呢,故而金三爷问道“你也要走?”的时候客套了一回“不着忙,既然老槐叔都来了,总要打个招呼才行。” 金三爷听着嘿嘿一乐,让金权准备了重新坐回去,远远的等着乌又槐两个出来结果,至于金钱足,既然那东西不是自家的便不放在心上。 金钱足在院子里使力使得面红耳热的,金门从屋子里头的窗户看见了,跟乌又槐道:“老槐叔,那小子还在外头往外拔项圈儿呢,不过好像没什么用啊。” 乌又槐头都不抬继续在沉婆子这屋子里头乱翻,只说:“你别看他了,快找。” 金门答应一声收回视线,继续跟着乌又槐乱翻乱动。 沉婆子这屋子自从那事儿过后就没人来过,如今摆设上和之前并无异样,只是多落了些灰尘,所以少了什么一眼就能叨出来。 第97章 糟鸟~糟鸟~ 乌又槐两个刚进来就直奔了里头那个用来做法问事儿的屋子。 这屋子乌又槐和金门都是头一回进,小小的一间,连着个窗户,却是用了绢子糊的窗户,外头又添了一层窗户纸,估摸着应该是怕人从外头瞧。 再看这屋子里头,一张桌子,两个凳子,再一个祭坛,祭坛上眼下还摆着些供奉,只是时间久了,不是烂了就是枯萎了。 金门上去就掀了供奉的东西外头盖得那块红纸,这一看,却是傻了眼,一个罐子,里头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所以眼下,这两个人在找原来供奉的那个东西。 金门是觉得既然沉婆子供奉的是小鬼儿,那这小鬼儿应该早就跑了,乌又槐却没说话。 只让他:“找找,册子,供奉,什么都行,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这会儿小狗崽子也犄角旮旯的刨腾,弄了一皮毛的灰,见没什么收获又摇身一变显出了金周安的模样。 金门看见他变了,吞了口口水没吱声,不过心下这才算是真相信他是狼妖变得了。 金周安也不是白变的,直接把祭坛给砸了。 本来就是木头打的架子,金周安这么一砸立马就碎裂开来,露出后头连着的黑色甬道。 不过这道儿一看就不是给人走的,因为太小太窄了。 乌又槐正在翻沉婆子床底下翻出来的册子,听见说有发现干脆抱着厚厚一摞子过来。 看的金门眼皮直跳。 “这沉婆子到底干过多少事儿啊?” 乌又槐笑道:“这还是我挑挑拣拣拿出来的呢,她活了这么多年,能记得事儿可多着了。” 金门瞧着乌又槐这表情十分不屑,便随手拿了一本翻看,就见上面写着年月日和时辰,还记录这帮某某做了什么法事,拿了他什么什么东西。 瞧那些名字多半为女性,再翻剩下的那几本,金门这眉头越皱越紧,直嘟囔,“这老婆子收的东西真不少啊,怎么就没看见她这儿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乌又槐正和金周安瞧着那条小甬道,头也不回的回金门道:“她看中的不是金银钱财。” 金门干脆接道:“我知道,孩子么。” 说到这里,金周安回头看了看那个空罐子,又看看这个甬道的位置和大小,从地上把那个罐子又给捡了起来。 比比量量道:“瞧起来,这里头的东西能从这儿进去啊。” 乌又槐也瞧见了,抱怨道:“你把祭台砸了,要不然正好看看对着哪儿。” 金周安嘿嘿一笑,“看着这东西就烦,砸了也就砸了。您老人家猜猜这能通到哪儿去?要不咱们把墙也砸了?” 乌又槐摇摇头,“不用,你钻进去就行。” 金门听了动作一顿,看着那两个,心下直觉得这事儿不该,那地方可说不定能有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劝,金周安却已经答应下来,“行啊。” 然后摇身一变,变回了那只小狗崽子。 金门吞了口口水,看它刨腾四条腿儿都钻进去了也没能说出来阻止的话。 直到看不见了才问了一声,“老槐叔,这……” 乌又槐拿了凳子和金门一起坐在桌子边儿上翻册子,只道:“没事儿,他可厉害着呢。” 金门没吱声,继续低头翻册子,只是时不时往那个黑乎乎的甬道看上一眼。 金周安变成了张三儿再走这道儿确实松快,他本身是条狼,黑也妨碍不了他。 顺着这条小甬道往前走,只觉得是往地下去的。 这往地下去本也不稀奇,可是开口为什么要那么高就有些意思了。 等好容易进了个宽敞的地方,还真像是个地窖,和上边儿的东西不一样,这里可都是见不得人的,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都贴着纸。 金周安看了几个,上面都写着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倒是没说事端,但是那罐子里头装着的大概都是这些人的东西。 头发指甲贴身衣服,乱七八糟的都有。 沉婆子做的法事多,有这些东西有点儿都不稀奇,再看看蛇虫鼠蚁和草扎的小人儿钉子之类,金周安就更不奇怪。 直到走到个地缸边儿上才防备起来。 之前的那些都是平常都见得的,上面也没带了多少阴气煞气,可是这个地缸却不一样。 即便上面压着石头,盖着盖子都能感觉到从里面往外升腾出的怨念。 黑漆漆的可比平常的黑暗不一样。 小狗崽子摇身一变又成了金周安,探着头儿往那儿瞧,搓搓手才找了个东西垫着掀开那盖子。 他本就鼻子灵敏,这一下虽说防备了还是被呛了个够呛,连连退后咳嗽了好多下。 顾不上手上的盖子只往地下一扔,又找了块儿帕子把自己的口鼻掩上这才又往前看。 这里头可比之前那会儿的讨厌多了,里面也不止一个,黑黑红红的瞧着就恶心。 金周安看见旁边儿放着的钩子也没想要拿着用,只绕道后面看了一眼那个压在上头的石头,果然见那上面写了几个字——泰山石敢当。 金周安翻了个白眼儿,走回来从地上捡起来盖子就要把它盖回去,刚弯下腰就觉得不对,立马站起死死盯着那地缸里头。 眉头一挑,立马换回小狗崽子的身形突突突的跑,原路返回气儿都不敢多喘几下。 金门和乌又槐看他回来了,赶紧迎上去问看见什么了,就看见它赶紧化形,随手拿了块儿什么东西就要往那甬道上堵。 金门也不问了,赶紧也跟着一起,乌又槐更直接,手里的册子直接往里头塞,边塞还边问,“你看到什么?” 金周安这才答道:“沉婆子恐怕不止养了一个小鬼儿。” “啊?那底下?!” 金门瞪大了眼睛好久都没法往下说,那里头要都是小鬼儿那这可就可怕了。 金周安道:“应该都活的,拿了块泰山石压着,不过恐怕也压不住了。” 正说着,甬道里头堵着的册子就动了一下。 乌又槐忽然想起来外头那半个金圈子,说了一声“糟了!” 第98章 逃出去就没事儿了 沉婆子的院子里头,金钱足不断的使着力气,可是那金圈子就是一点儿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外头有的人看不下去,便嘲笑道:“你是不是不行了?” 金钱足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人一个个儿的都在看着热闹,这会儿也都不怕了,扒着篱笆好像随时都能把篱笆给压塌了。 “都是只会说的!” 金钱足嘟囔了一声谁都没听清楚,就看见他又朝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才又拽起了金圈子。 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下多少力气都是没用。 于是外头又嚷嚷起来,金钱足觉得没面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干了。 冲着外头就骂道:“你行你来,你连进来的胆子都没有!” 这会儿外头那些见到金钱足进来半天都没什么事儿,又有乌又槐在里头坐镇,之前畏惧的心思早就下去了不少。 于是有几个胆子大的就要往里进,只是还要嘴上先说好:“那我要是拔出来了,可就是我去金三爷那儿领赏了!” 金钱足冷笑一句“行啊”,立刻就有人开了院门进了去。 壮子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呆着,看着金周安没动,他就也没动,又瞧见金三爷和乌家管事儿的几个已经站起来探着脑袋瞧,便又退了几步出去。 他是实在又不是傻,这金圈子这么半天都拔不出来,不是下面连着东西就是有些说道儿。 寻思着就算是老槐叔在恐怕也不一定能护得个周全,又想到之前那档子事儿老槐叔就没能拦住沉婆子。 壮子这心里头老槐叔的能耐一下子就大打了折扣,想着这回也还是自保为上,就想转身先走。 才一转身,却差点儿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定眼儿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金周安,真的那个! 金周安笑眯眯的说道:“别着急走,看看戏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壮子也跟着翘起嘴角,只是看起来到底僵硬了些,金周安明白他是知道了点儿什么,也不装腔,直问道:“在我家里的那个金周安怎么样了?今天看见乌又槐来,可没看见他。” 壮子只觉得毛发都炸起来,干笑道:“我听不懂,什么你家的金周安,咱们镇子上不就你一个叫金周安的么?” 金周安却是笑开了,虽然声音不大,又配着他那张忠厚的脸孔,可是壮子还是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了阴翳。 “周安,你别闹,这会儿正吓人呢。” 壮子说着就要绕过去离开,金周安却是侧了一步,下巴指着沉婆子的院子,“既然来了,总得看点儿东西再走。” 壮子回过头去,见已经好几个人进了院子正在和那半个金圈子做斗争。 耳边儿听见一声响指,然后周围的动静儿就变了个模样,悠悠忽忽飘飘渺渺,可是每个人的声音都可以清晰的传入耳朵里。 甚至是那边儿金钱足和几个人扯皮的动静儿都能听得一字不差。 然而那边儿不仅仅是他们几个人交谈的声音,还有一些别的动静儿,像是从更隐蔽的地方发出来的。 壮子看着那个金圈子,竟然可以肯定那些声音就是从金圈子底下发出来的,更加广阔一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冲撞。 壮子睁大了眼睛,才想着那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可是他猜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鸣响着警钟竟然什么都想不出来。 “那是什么?” 壮子决定问问金周安。 金周安却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沉婆子还能留着这么一手儿我也挺奇怪的。” 壮子这才扭过头来看着她:“什么留了一手?” 金周安摇头,没回答他反说了些别的东西,“壮子,从小你我小山咱们三个就在一起玩儿,我一直都挺羡慕你的,你长得高,身体壮,一直是充当了保护人的角色,可是咱们明明都是一个年纪……哎!不说了,没意思。 现在三个就活了你一个,我把你当朋友,不想你也出事儿。” 壮子瞧着金周安不敢动弹,更不敢回话,只听他继续道:“你要是能现在就出去这个镇子就赶紧,只要离开了这里,就不会有麻烦找上你了。” 壮子觉得自己好像听明白了,可是又觉得自己没听明白,身后忽然一声惨叫,壮子顾不上再寻思转过头去。 就看见那金圈子下面连着个木板,上面都被土掩着,正翘起来老高。 那几个小子每个身上都有好几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手脚嘴巴并用的把他们拆筋扒骨。 血液飞溅出来,直吓的好多人四散奔跑,那些尖叫清晰却悠远。 壮子知道自己也是该逃的,可是又没什么实在感,耳朵里嗡鸣一片,竟然是闭了眼睛,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 金周安扶了一把让他好好躺下,看看金三爷他们早就跑得没了踪影,而那些小怪物也并没有出来院子。 它们脖子上都箍了个圈子,是出不来的。 金周安走到篱笆边儿上把院门关了,就站在那里抱着膀子看着院子里头。 乌又槐几个还在里面,这是要怎么出来呢? 乌又槐也看见了,那些东西都是些孩子,和沉婆子之前供奉的小鬼儿没什么两样儿。 金门吞了口口水,这些玩意儿他都能处理了,只是看起来,仍旧觉得太可怜了些,“沉婆子还管处理这个?” 乌又槐抽了口烟袋,“谁知道呢,横竖女人的事儿都有她操心。” 金门叹了口气,这才问,“那她这是图个什么?” 乌又槐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看见外头站着个金周安,乌又槐干脆撑起来窗户打招呼,小狗崽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金周安的模样也跟着一起招手。 外头的金周安看见了,回应了一个微笑,手却指着下面点了两下。 金门顺着他的手势低头往下看,地面还是好好的地面,并没有多大变化。 可是金周安却跺了脚,不是外头的,就是站在金门旁边儿的这个。 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按照一个节奏不停的跺脚。 第99章 金门还挺厉害 金门一下慌了神儿,抓着金周安就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金周安嘴上说着“没事儿”,身体却依然不受控制,按照规律跺脚。 他看清楚了,外头的那个金周安也在做着相同的动作,不过眼下是他在控制着自己。 “大概是因为你披着他的皮。” 乌又槐得出来了个结论,伸手就想要撕下来金周安身上的人皮,从后边儿的颈子入手,只要这么一截,皮就可以被撕下来了。 可是知道归知道,操作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分明已经摸上了接缝儿,偏偏粘的死紧,无论如何都掀不开一个边角儿来。 金门也帮衬着操作,可是金周安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按照节拍时短时长的跺着脚。 两个金周安互相看着,眼里却都没有半点儿怕的。 这个金周安好容易才开了口,“没用,现在撕不下来。” 金门赶紧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你这跺脚算怎么回事儿,瞧着有点儿像是……” “请神儿?” 金周安笑着问了一句,金门点头。 乌又槐却道:“不是。” 伸出烟袋锅子指着外头,除了那个金周安之外,那些小怪物还留在院子里,那几个倒霉鬼已经被啃得差不多渣都不剩。 随着金周安不断的跺脚,小怪物们都聚在了他的身前,张开手爪子看起来是要攻击他。 可是随着他跺脚的频率越发沉稳,这群小怪物却像是受了蛊惑,纷纷掉过头来冲着这屋子来了。 个个速度不慢,比林子里的兔子都要灵活几分,又生着尖牙利爪,上头血丝未洗,个个儿的都是睁着一双满黑的眼睛扑过来,瞧着就够让人牙酸的了。 木头板子的门上立刻就被拍出来好些红色的手印。 金门瞧着一哆嗦,从身后背着的袋子里掏出来一把铜钱儿穿出来的剑,没锋没刃靠的全是镇压邪祟的法术。 离了金周安乌又槐两个,凭一己之力横档在门口,口中念念有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金门今天就算是……” 正说的哆哆嗦嗦,就被金周安扑哧一声笑给打断了,“你别闹,它们都过来了。” 话音才落地,就看见有几个红彤彤的从窗户扑了进来,金周安不躲不避开,让乌又槐给他转了个身,一下子背后朝外,那些小怪物扑将而上,挥舞着利爪长着大嘴就咬。 登时那后背上就出来好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再仔细一看,肉都是被撕下去好大一块儿。 金周安吃疼也不禁皱起了眉,回过头却强露出一抹得意,让乌又槐趁着血肉破开将金周安那一整张皮给撕了下来。 自己回手抓起一只小怪物徒手便给劈成两半,丢在地上。 金门瞧着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却眼看着地上的那一只小怪物的残肢扭扭折折又重新聚了回去。 金门赶紧扔出去一把符纸,可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激起来的火花除了让那小怪物怨气更重跟本没有半点儿成效。 小怪物好容易重新回归了原本的状态,摇晃着脑袋活动了四肢,不往杀了他的金周安那边儿去反而先朝着金门来了。 吓得他“妈呀!”一声,就想往别的屋子里躲。 小怪物动作甚快,又十分灵活,金门逃不过两步就感觉一道疾风向自己扑过来,回身把金钱剑挡在身前,金属磕着爪子竟然发出了金石相撞之音。 金门这冷汗都下来了,顾不上想刚才金周安那一下挨得有多疼。眼下要和这小怪物拼个势均力敌竟然就已经几乎要用尽了力气。 张口就是呼救,“周安,老槐叔!” 瞥了眼过去,却看那边儿可不只是一只而已,粗扫一眼就是五六七八只不止,也没看清楚乌又槐和金周安怎么样了,血红之中好像还有灰色的毛发? 小怪物长着的口距离金门的脖子又近了一些,金门赶紧收回目光,口中念了个法诀儿,顶着空儿从胸口里掏出来一张符纸塞进嘴里吞了,立时如有神助。 力大无比将这只小怪物掀翻在地,手里的金钱剑也发出金色光辉,好像长出来了锋刃,照着小怪物身上劈去。 小怪物也知道此刻危险,四肢并用在地上跳开,又冲着金周安那边儿过去,想来是要找同伴一起。 金门毫不畏惧,大吼一声“妖孽”,抬步上前,挥舞着金钱剑不肖几下就把这些小怪物打了个七零八落。 乌又槐瞧着他如此本事,把浑身血淋淋的金周安扶到一旁,只道:“这位大仙儿,我们就仰仗您了。” 金门吊着眼睛瞧了他两个一眼,冷哼一声,无暇顾及又去对付那些小怪物了。 这些小怪物好像十分畏惧他,无论是手里的金钱剑还是他身上的罡气都让它们无法靠近,叽叽喳喳的只能连番后退,直到又退到了院子里,金门这时候好像才发现金周安。 冷呵一声:“你也是个妖孽。” 执剑就要去劈。 金周安哪里敢承受这么一下,竟是急匆匆之下化成了一滩水,只留下一张落在地上的人皮,不见了踪影。 可也是因为这么一下,本来把院子和外头隔开的结界消散开来,这些小怪物一下子得了自由,纷纷出逃。 金门再追却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都往着一个方向去了。 这会儿又是过了时效,金门只觉得手脚酸软胸口里都泛着恶心。 捂着胸口把金钱剑支在地上好半天才能挪动下脚步。 等到回来沉婆子的屋子,就看见金周安简直惨不忍睹。 周身上的皮肤都是斑斑驳驳,有些地方还能看见灰色的长毛。 脸上更是惨不忍睹,眼皮都没剩下,血腥气比那些小怪物都要重上许多。 金门不忍心看,掩着目光问道:“以前你换皮也这么……凶残?” 金周安翻了个白眼儿,眼角又牵动出来点儿血珠来,不过这会儿他这情形也是看不出来,只说:“他死之前就有问题了,我这是着了他的道了。你们回去护着金黛,金乌镇这是太平不了了。” 第100章 金门下井 说完就短了身长,直接化成一只皮毛被掀了大片的小狗崽子来,安安静静的闭着眼趴着,听着呼吸的声音都清浅的好像随时都能散了。 乌又槐问金门,“你身上有伤药么?” 金门摇头。 乌又槐摸摸自己的身上,也是没有,只得站起来又在沉婆子已经狼藉一片的屋子里头翻找。 金门纳着闷问:“老槐叔,您这是找什么呢?” “药啊!你还真要让它那德行回去啊,就金黛那脾气,还不得打折了咱们两个的腿儿?” “那不是我儿子么?” 乌又槐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你能告诉她那是金周安?那是她家的张三儿,她有多护犊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金门咂么着嘴觉着这话也有理,于是收了自己的金钱剑,也跟着乌又槐翻弄起来,毕竟他自己身上也带着伤呢,要是真能翻出来点儿好东西也算是废物利用不是。 这么一翻,前会儿都不当好东西的东西就都看起来有些用处,沉婆子这里不光是有伤药,还有些毒药。 金门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算见过些世面,也不跟乌又槐报备,径自揣进怀里,只把创伤药给递过来。 还翻了几条白布让给金周安包上。 老槐叔接过去,东西都没省下,厚厚实实的给金周安涂了个全身,又拿白布条儿给裹的严严实实,连抬下爪子都成了不可能。 这蚕蛹一般的模样瞧的金门直乐,拉了个凳子坐着就问:“儿子诶,你是跟我回家,还是让金黛伺候你?” 金周安不回话,也可能压根就回不了话,毕竟他嘴都给包上了。 乌又槐也坐下来歇息,掏出来烟袋锅子在手上擦了擦才点起来,又问金门,“你刚才把那些玩意儿都打死了?” 金门遥遥头,“哪能啊,一个都没死。 这些小怪物可不像是平常的小鬼儿,金李氏生的那个碎了就碎了,这些还能长回去的。 金周安我都没给处理了,化成一摊水儿,就留下了一张皮,现在还在外头放着呢。 那些小怪物都跑了,我看是往东边儿去的,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一堆儿一起,还挺团结。” 乌又槐嗒了口烟,这才算是缓过劲儿来,又歇了半晌才把张三儿夹在腋窝底下,和金门一同出了来。 这一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壮子金权金三爷乌管事儿的都在,鼻息都挺正常,应该都没什么事儿。 金门捡起来那张金周安留下的人皮,可是这东西滑不溜手的,又是一碰就化,根本就捡不起来。 乌又槐只道:“算了,咱们也不捡破烂儿”,就那么给留下了。 至于这些人,他们两个也没顾忌,小怪物都走了还能有什么危险,抬脚跨过去注意别踩着就算。 两个还得回家呢。 金门本来还有些不舍,然而眼下他也没什么体力,瞧了一眼印象中小怪物逃跑的方向,指着问乌又槐道:“老槐叔,那边儿是有什么么?” 乌又槐回头对着那个方向发出“嗯”的声音,却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沉婆子这一片儿他几乎就没过来过。 闭上眼睛支起耳朵,不仅仅是声音,画面也入得了他的眼。 摇曳的枝条总有叶子枯黄飘落,一片野地当真谈不上人烟,若是非要说人迹,便只有一口井。 “井?” 乌又槐睁开眼睛,抬步转身又往那边儿走。 金门支撑着跟着,两个人一块儿就走到了井边儿上。 井口是敞开的,岩口已经遭烂,又生着杂草,一看就是久无人用,再看里面,倒是还有些水,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老槐叔,这井什么时候有的?” 金门在井沿儿上伸手抹了一把,手上就染了红色,闻起来应该是血迹。 乌又槐也记不起来,这一边儿荒草遍布,槐树都只有孤零零的一棵,还是棵小的。 乌又槐抬步又在这一片绕了绕,金门实在不愿意动弹就靠在井沿儿上歇着。 一面跟乌又槐说着话儿。 “要是这帮小怪物都下了井可就不好说通到哪里了,这水可都是连着的,别说是河里头的那些洗衣服的,就咱们靠着井吃水都有危险。” “嗯。” “这些小怪物都是沉婆子养的?她养这些东西到底图什么,那天我在管事儿的家可就看过一只,还是金李氏肚子里生出来的。 老槐叔,你给……” 乌又槐越走越远,耳朵倒是还能听见金门嘀嘀咕咕。 直到听不见了,却也没当回事儿,只以为他是终于说累了,不成想,再走回来,这人却没了! 金周安用鼻子嗅了嗅,它不光闻见了金门身上的味道,还闻到了小怪物的味道。 都在井沿儿边上,但是它没办法说话,所以只是知道而已。 乌又槐也知道,毕竟这里还有一棵槐树呢,而且他还知道,这金门是被小怪物从身后给拽下井了。 只是这会儿水面已经平静无波,再下去想来也是无用。 乌又槐想了想还是抱着金周安回去了,经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的时候踹了一个起来。 这人却正是金三爷身边儿的金权,睁开眼脑袋还是昏沉的。 看清楚是乌又槐顾不上起来先作了个揖,糊里糊涂的问了一句“老槐叔好。” 就听见乌又槐直道:“去通知镇子上的人,谁都别往水边儿上靠,井里河里都不成。” 金权听是听清楚了,可是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再想问个清楚已是不能。 乌又槐骑上了一匹马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金权楞在地上好半晌才爬起来,先把金三爷叫醒,再叫起来别人,帮金三爷掸了身上的灰尘才把刚才乌又槐吩咐的说了一遍。 边儿上的乌管事儿的也听清楚了,看了沉婆子那院子半晌。 东西都没怎么变,只是多出来了几滩血迹,里头还有些他不想知道是什么的残渣。 那院子照样还是不想进去的,于是只得按照乌又槐的吩咐,着人在镇子里奔走宣传,至于到底是为什么,现在金三爷都不想多问了。 第101章 水里头有啥 壮子也是这一气儿给叫醒的,坐在原地清醒好半天,金权还过来问他怎么样了,壮子摆摆手说了一句没事儿,又怎么寻思都不对劲儿,想了想,既然乌又槐回去了,还是跟过去就都能问清楚了。 抬起屁股就要去找乌又槐,只是这事儿他不能跟别人说。 走到半路只觉得有些口渴,就寻了个水井舀些水喝。 金权几个张罗着告诉不往水边儿上靠的那会儿他还在糊涂着,所以根本没听见,这会儿也就没什么防备。 把水桶顺下去再拉上来,手捧着就喝下去几口,清清凉凉,和之前的味道一点儿都没区别。 抹了抹嘴巴,壮子才要继续赶路,就听见有媳妇跑过来问他,“那井里头有什么没有?” 壮子听了纳闷,“井里就是水,能有什么?” 这媳妇听了赶紧扭头对着身后几步远的小厮说道:“我就说么,你听听,这水里根本就没什么,他刚才还喝了的。 你不让我们靠近水,我们吃什么用什么,怎么生活啊!” 那小厮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只是上面让过来挨家挨户的告诉,他就挨家挨户的来传话。 如今看壮子喝了水也没事儿,这女人又是这般也不好再说话,只道:“我只是来传老爷的话,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可是你要是不听,也别赖到我的头上。” 那媳妇道:“知道知道,赖不到你头上。” 几步走过来直接到了井边儿上,把水桶往下一扔就要重新打水上来。 壮子还来不及问清楚怎么回事儿,只听见哗啦的一下水声,这女人都来不急尖叫就直接被什么东西拽进了井里头去。 壮子和小厮都看的清清楚楚,壮子还能探出半个身子看看井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惜除了水花儿消失再也看不清什么。 那小厮却是又后退上几步,看见壮子半个身子还扒在井沿儿上看着自己,竟然吼出来一声:“我不知道”撒丫子就跑了。 壮子压根就不认得这媳妇,更不知道她是谁家的,眼下有没有别人,就是说都说不清楚。 于是干脆也不找了,直接就往老槐叔家赶,觉着横竖他应该是都知道的。 金门压根就没想过这帮小怪物跑了还能回来的,所以根本没防备,被抓近了井里也觉得是自己倒霉。 本想着还能指望着乌又槐,不成想这井不但深,水也厚,下了井就直接进了水里,不光是不敢喊,恐怕空气都不够用。 只得憋着一股子气和小怪物撕扯,可是他已然是强弩之末,哪里撕扯得过,后来只能耷拉着手臂,抱紧了自己的金钱剑随着它的拉扯,顺着水流沉浮,到后来竟是因为缺乏氧气直接晕厥过去。 再醒过来,不但不知道身在何处,什么时候,甚至连自己是不是活的都觉不清楚。 只因为这地方太过的黑暗冰冷,直让他想起来之前从荷花池子下去到了的地方。 只不过那里还有娘娘,这里恐怕什么都没有。 金门爬起来,摸了摸怀里的金钱剑,只要它还在他就不那么害怕。 再站起来走两步,就踩着了什么东西,肉乎乎的,还会叫,听着声音像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也醒了,张开嘴扯着嗓子就是呼叫乱喊,尖细的嗓音吵得人耳朵疼,脑袋也疼。 金门阻止了几声都没什么用处,他嗓音低,根本就压不过那个尖锐的女声,却在下一秒,这个世界彻底的安静下来。 金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阻止了女人尖叫,却感觉脸上被温热的液体溅上了几滴答,伸手摸上去,放在鼻尖儿闻一闻,再听见黑暗之中分辨不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金门赶紧抹干净脸,屏住呼吸用脚探着连连后退,好办会儿觉得那微妙的动静儿离自己远了,撒腿就跑。 方向不知,目标不明,心跳的如同擂鼓,只能跟无头的苍蝇一般祈求各路神佛的保佑! 乌又槐回了家就把马给放回去了,自己抱了张三儿进屋金鲲就迎了上来。 看见张三儿这模样儿就觉得一定是出了事儿了,赶忙问道:“我家怎么样了?” 乌又槐却摆摆手道:“没去你家,就上了老沉婆子那儿一趟,就差点儿全折在里头。” 差点儿? 金鲲这才想起来没见着金门,又看看这个模样的张三儿,哆哆嗦嗦的就问:“金……金门他……” 乌又槐觉得这话不好答,只说,“没死。” 金鲲听了这话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把张三儿接过来抱在怀里头,一双老眼有些湿润。 乌又槐却道:“我还有事儿要出去,你去告诉金黛一声,无论如何,千万不能靠近水边儿,井边儿河边儿上都不行。” 金鲲来不及细问,乌又槐已经又走出去了。金鲲闻不出来他是去了哪里,只得抱着张三儿又过来金黛这边儿。 他还没过来拜过街坊,只在遇上的时候打过一声招呼。 这会儿拍开金黛的房门,看见她还有些拘谨,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她会不会信,只道:“乌又槐告诉我的,让我告诉你别靠近水边儿上,井边儿上河边儿上都不行。” 金黛听了没问为什么,只答应下来,这态度听话的让金鲲倒有些不自在。 “你就听了?” 金黛却笑问:“金鲲叔,不是你让我听的么?” 金鲲点头没好意思再说,金黛倒把张三儿从他怀里给抱回了自己的怀里,双手把它举到和自己眼睛平齐的位置,问道:“张三儿这是怎么了?头儿老槐叔说要借它用用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德行了?” 金鲲不知道怎么答,只说自己也不知道,脸上虽然陪着笑可是到底心虚,再看金黛,和刚才那会儿的表情没怎么变化,可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金黛这眉眼虽然依旧是笑着的,却透出来一股子藏不住的危险气氛。 于是赶紧称道自己还有些事情,抬腿儿告辞,走的比逃跑的兔子还快。 第102章 出来了个田螺精 金秋从屋里出来瞧着金鲲这背影就觉得好笑:“姐姐你做什么了,瞧把金管事儿的给吓得。” 金黛直接把张三儿亮给她看,“还我做什么了,是他们做了什么才对,好好的小崽子,被欺负成这样儿,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金秋一看却是笑了,伸手点点张三儿被白布条包进去的耳朵尖儿,“他们这是想把三儿煮了吃肉?” 金黛瞧着她还调笑也是无奈,把张三儿又抱回自己的怀里才道:“它都这样儿了你还欺负它。 刚才金鲲说老槐叔带了话儿,不让靠近水,井边儿上和河边儿上都不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金秋“哦”了一声,勾出个问来,可是也没多想,一转身又进屋去了。 最近金秋迷恋上了刺绣,把之前金梅的那些玩意儿又给翻了出来自己瞎捅咕。 本来金黛还想让她去镇子上跟着有技巧的婶子们学学,可是又想起来自己在镇子上的风评,便不提起,只是时常觉得有所亏欠,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金秋。 金秋这会儿正拿着个圆绷子不知道在绣着什么,脸上带着笑瞧着还挺自得其乐。 金黛瞧着也跟着笑了一回,拉下帘子把张三儿放到床上,想解开它身上的白布给重新处理处理。 却没成想,张三儿是被包的严实,可是还能挪,费劲巴力的,眼看金黛手就要抓住了一着急直接打了好几个滚儿直接从床的这边儿滚到了床的那边儿。 看的金黛掌不住咯咯咯的直乐,可到底还是把它抓了过来,安置在床上解开白布条好好的看看。 这一看却是倒吸了一口长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虽说黑乎乎的药膏厚厚的糊了一层,可那下边儿的血肉还是能察觉的出来,全身上下的,皮毛差不多都掉了。 只有几块儿有毛儿的,瞧着格外的可怜。 张三儿呜呜的两声,伸出小舌头来舔着金黛的手,金黛知道它是在安慰自己,收了眼泪赶紧帮他处理了,又想着该给吃点儿好的,无奈家里都只有她们两个,自己生活都不容易了,如今更是连点儿肉星儿都没有的。 一想起来就又觉得亏欠,嘴里就忍不住嘀咕了出来。 张三听着,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疼也不吭一声,等处理完了,就被金黛放在床上趴着。 金黛赶着去收拾一盆子的血水,张三儿这才想起来水井河边儿是都不能靠近的了,眼看着金黛出去忙活了,这才又扭着自己的身子想要动弹。 到底是小姑娘,虽说不擅长这些也比乌又槐那个细心,好歹腿儿能站起来,嘴巴也能张开了。 吱吱吱的就贴着窗户边儿上叫唤。 金黛不知道它的用意只以为是自己没事儿闲得玩儿,也不在意,径自出来院子,拾掇拾掇菜地。 远处的是好久都没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乌又槐不让,如今也就只能在院子这一片儿转悠,如今娘娘庙都是好久都没去看过了。 想起来就觉得有些想,再想想水缸里也就只剩下不到一半儿,还是应该去打些来才好。 正犹豫着,却看见壮子从镇子那边儿走了过来,看见金黛打了声招呼就赶着往老槐叔家去。 金黛目送着他去了,觉着有他托着正好也没人看着自己,于是转身回屋拿了扁担就要挑水去。 张三儿在床上趴着昏昏欲睡到最后就真的睡着了,金黛出去房子也没听见,倒是正在里屋研究着绣花儿的金秋还有些心思。 从窗户看见金黛担着两个空水桶就追了出来,直喊道:“姐,不是不让去水边儿上么?” 金黛却笑道:“我注意着点儿就成,总不能真的不吃水啊。你回屋去,姐一会儿就回来了。” 金秋却摇着头过来拉扯她手里的担子,嚷嚷道:“金鲲叔,快来,我姐姐要去挑水了!” 那嗓门比什么时候都大,金黛离得近都觉得刺耳朵。 那边儿壮子刚进了乌又槐家里没找着人,正和金鲲说闲话儿呢,就听见金秋在外头嚷嚷,也跟着赶紧跑出来道:“别去别去,千万别去,水里头真有东西,我刚才亲眼看见的,就在井边儿上,路上经过那个,一个女人就……一下子就被拽下去了!” 壮子着急,把担子抢了过去,比比划划就形容起来刚才看见的那光景儿,这段儿也还没来得及说,正好金鲲也就一起听了。 末了,壮子才道:“所以我这不就过来找老槐叔了么。” 金黛听了,又有金秋抓着不放,在旁边儿哭道:“姐姐你要是也没了,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心也就软了下来。 答应着“我不去了”,又把水桶和扁担收了回来,只是这心里依旧是惦记着,毕竟水就那么多,总归是要用完的。 想着也许乌又槐回来了可以赶着一道打一次水,却没成想,这天都黑了的时候都没见他回来。 壮子也等着,见等不到人干脆也不走了,非要和金鲲将就着一起等,至于金门金周安那儿,他看都没去看一眼。 金黛也知道金门叔今天是跟着老槐叔走的,至于金周安,早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了,于是也不在意。 晚上早早歇息,照旧把张三儿留在了床上,一人一狗一起睡着倒也踏实。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却在门口发现了几只野味儿,有两三只兔子,并上一只野鸡。都是死的,就躺在门口像是谁有意放下的。 金黛觉着纳闷,可到了做早饭看水缸的时候,更是惊讶的不行,本来都快要见底儿的水缸竟然都满了。 “这可就怪了,这是出来田螺姑娘了?” 金秋听了姐姐这么说,握着嘴笑的前仰后合,“什么田螺姑娘,咱们家就两个姑娘了,再来也得是个相中了姐姐的小子啊!” 金黛听的飞红了脸,嗔道:“小丫头大清早上就知道打趣你姐姐,还不去拾掇拾掇自己?” 竟是完全没察觉金秋偷偷给床上的张三儿递眼色。 第103章 金秋跟着壮子打水去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金黛特意把张三儿也抱了过来,把炖的烂烂兔子肉喂到它嘴里,又灌了好几口汤下去,直到张三儿实在是摇头不想吃了才罢休。 金秋坐在边儿上就装腔作势道:“也不知道你是我姐姐还是它姐姐,对它比对我都好。” 金黛赶紧给加了块儿兔肉放进她碗里,“吃,它不是伤着了么,怎么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呢。” 金秋咯咯咯的笑,听见外头壮子的声音蹦蹦跳跳下了桌迎了上去。 “壮子哥,这么早就来看我姐姐?” 壮子本就没有旁的心思,如今金秋打趣儿也没听出来,只是闻到了肉香味儿有些眼馋,赶紧掩饰道:“我们那边儿也没水了,想着你们家水应该也差不多没了,咱们搭个伴儿,我帮你们一起打了也好有个照应。” 金秋却道:“壮子哥你可来晚了,我们家出来个田螺哥哥,都帮我姐姐把水打好了,还送来了几只兔子呢。” 壮子正摸不着头脑,金黛却已经出来了,抬手就要打金秋那张胡乱说话的嘴,赶紧解释道:“听她瞎说,什么田螺哥哥的。 不过昨晚上确实奇怪,真的有人给我们打满了缸里的水,也送来了几只兔子,你等一下,我正好顿了一只,给你也带去点儿,和金鲲老槐叔他们一起尝尝。” 壮子听了却摆手道:“不用不用,昨天晚上老槐叔都没回来的,金鲲叔也做了饭,我已经吃饱了。” 边说还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道:“我本来想要打水就叫你一声也有个照应,既然这样我就自己去了。” 金黛道了谢,想着水边儿上危险,可是又不好说,金秋却蹦跳着站到壮子身边儿上,“那我也去,我可以和你照应照应。” 金黛张口就要阻止,这会儿张三儿却不知道怎么了在里面呜咽了一声,金黛听着赶紧进去,就看见汤碗正倒扣着被张三儿顶在脑袋上,而本来在凳子上的张三儿却已经趴在了地上,旁边儿自然是是翻覆了的凳子。 想是凳子倒了连带着把张三儿带到了地上,至于那碗是怎么扣上去的,金黛却没有多想,只庆幸着幸亏里头没什么汤水了,要不然这碗热汤下去,恐怕张三儿这脑袋瓜儿都得烫坏了。 捡起来碗又把张三儿抱进怀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回发现没事儿才放下心来,再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哪里还能看见个人。 心里料想这是金秋缠的壮子没辙,趁着她进屋的工夫就一同走了,顾不上许多抬脚就追,怀里的张三儿却又扭动起来,执意要下地不肯让金黛抱着。 这么一闹又耽误了些功夫,金秋和壮子就已经到了井边儿上。 金秋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到了井边儿上直接奔上前去,探出大半个身子就想看看这井水里头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吓得壮子赶紧掐着腰把她抱了回来。 “你可是说了不往前凑我才带你来的,你这样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金黛非要扒了我的皮不可。” 金秋听了捂着嘴笑,可也没离井边儿上多远,看壮子下了水桶,干脆背对着井坐在了井沿儿上。 壮子这会儿手上倒不出来,也只能嘴上拦着,金秋没管,在壮子低头弯腰往自家水桶里倒水的工夫按下去了一只小怪物的脑袋。 那小怪物龇着牙想发出声音,却直接被金秋掐住了喉咙甩了下去。 壮子听见水里有动静,可是抬眼却看金秋的两条小腿儿依然在晃荡,抬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金秋反问他道,“什么怎么了?” 壮子看着人没没事儿又瞧了瞧井里头,没看出来什么,也就作罢。 这时候金黛才寻了来,金秋看见了赶紧从井沿儿上跳下来,只是也没离开多远,开口就叫着:“姐姐。” 金黛瞧着没事儿也就不好说什么,和壮子尴尬的笑笑,倒是站在旁边儿也和没事人一样。 金秋却调笑道:“姐姐这是担心壮子哥才过来的?” 金黛听了着脸就烧的慌,伸手要打被金秋灵巧躲过,绕过井沿儿跑到对面儿去捂着嘴笑。 金黛一时忘了畏惧竟然直接和她玩儿起来,你追我赶直把危险忘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镇子里的人可就没这么好命。 虽然奔走相告,可总有那么些个不信邪的,如此一来竟是才一天工夫就被抓下去了好些人。 镇子上都传开了,这才人心惶惶的有了些防备。 金三爷和金权商量着到底该怎么办,他们都是俗人,想来想去也就只能寻求乌又槐给个办法。 乌家那边儿也差不多,家里的井都已经给堵了个严实,不管男女老少,全都是不敢接近半步的。 然而他们都是大家子,又都讲究,一天下来这水要用下来多少可想而知。 乌大爷让管事儿的赶着去找乌又槐,可是到了地方才知道乌又槐从昨儿个晚上压根就没回来过。 “那我们怎么办啊?” 乌家管事儿的急的直拍大腿,却看这时候壮子和金黛金秋两姐妹担着水回来了。 赶忙凑上来问,“你们怎么打上水的?” 壮子照实答了,金秋又补上一句:“那东西又不能实时都有,抽冷子呗。” 金黛把她拉到身后不让她再说,乌管事儿的却是把这话给听了进去。 眼下找不着乌又槐,也就只能如此办法,回到家安排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拿着家伙在井边儿上守着,要打水的时候先看看,再小心点儿,总算没出来大事儿。 金乌镇上的人家瞧着管用,家家如此,倒是把街坊邻居的紧密度提高了一个档次。 然而酒家老板依然愁的要命,旁人只是用水吃饭洗衣,紧紧凑凑的都能将就,可是他们是要开门做生意的,这水一少,可是什么都做不得。 又有那些拿他的茶楼酒馆儿当安全喝水的地儿的,直让他生意好的不行,可是存货也下的极快。 乌又槐笑着恭喜道:“老板生意这么好,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的,难道这钱多了还烧手的?” 第104章 送乌太太回家 酒家老板拱手作揖道:“老槐叔,咱们镇子上现在是什么样儿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何苦非要来打趣儿我呢?” 乌又槐还叼着他那个烟袋锅儿,酒家开门那会儿就看见他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后院儿酒窖的门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店里的小二自然都要对他恭恭敬敬,赶紧把老板请来招待。 乌又槐却不是来喝酒吃饭的,只问,“你们这酒是哪儿来的?” 酒家老板本来就是要寻他来处理些事情的,见问也不隐瞒,“都是我们家自己酿的,老槐叔也是镇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家这是祖传的手艺。” 乌又槐却笑道:“可我怎么觉着这酒味儿变了呢?” 酒家老板听了就是一懵,赶紧让伙计端过酒来自己亲口尝尝,细细咂么,那味道却是一点儿都没变的。 皱起来眉头又让伙计喝了一口,直听到伙计也说没变味儿才又端给乌又槐来。 乌又槐没接,只拿着烟袋锅子往里头磕了两下烟灰,本来清清亮亮的酒一下子就变了颜色,红色的絮状东西沉在碗底儿,闻起来还有一股子怪味儿。 这回酒家老板可算是信了,并着旁边儿的伙计一同发出惊讶之声,手哆嗦着差点儿就没把酒碗给砸了。 “这……我……老槐叔,您可不能不管啊。” 乌又槐却是摇头晃脑儿道:“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不过还得烦请老板让我看看您取水的地方。” 酒家老板赶紧把人领到了酒窖后头的一方井处,这口井为了取水酿酒,打的比镇子上任何一口井都要深,平日也是好好照应,不让进去一点儿的杂东西。 乌又槐却是非要下去一看才能弄个清楚。 酒家老板哪里敢不听,赶紧吩咐了人揭开井盖拿来了绳子,又问长问短的好半天才把乌又槐给送下去。 乌又槐下来一看,这井还真是经常打理的,不比沉婆子那边儿的那口遭烂。 可惜这里头的水却是和那边儿的连着的。 脑袋进了水里,顺着那井就往下沉,上边儿还好,到了井底就看出来这病根儿在哪儿了。 好好的井水,上面瞧着是清澈的,可这下头却是红浑一片,只因为藏着具尸体呢。 乌又槐把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解了,好好的缠在了这尸体身上才浮出水面让上面的伙计往上拉扯。 小伙子们都是年轻力壮,可是拉上了人就都吓得差点儿要瘫了。 乌又槐在下面儿觉出来,不慌不忙只道:“别光吓,先把老头子拉上来再说。” 伙计赶紧动手,放下绳子又把乌又槐给拉上来了。 这时候乌又槐才看看那具尸体,快五十岁的女人,在水里泡了这么久都没带变样儿的,手指头按下去皮肤还能弹起来。 若不是失去了鼻息周身冰冷恐怕没人会真的相信这是个死人。 乌又槐甩了两下烟袋锅儿想点起来,可是已经湿了个透。 酒家老板赶紧奉上来纸卷起来的小烟卷儿,乌又槐却摆摆手给拒绝了,又一边儿甩着自己的烟袋锅儿一面瞧着这尸体。 瞧着像是乌家的那位大太太,只是身上的褶皱少了许多,脸上还没那么明显,可是那双手,伸出来说是十七八的小姑娘的都是有人信的。 “这是被水泡开的?” 这帮小子里头有人打趣儿,马上就被酒家老板给了一下子。 乌又槐摇摇头,蹲在那儿好容易甩干了烟袋锅儿,塞上烟丝点起来吸上一口,这才站起来道:“既然是乌家的人,就给送回去。” 酒家老板是答应出人给帮着运尸体了,可是这责任可不敢担着,又说:“老槐叔,您也知道我们这是开门做生意的,这井里头发现个死人,这……” 乌又槐知道他那意思,便问道:“那你想我怎么说?” 酒家老板直道:“只要不是说我这井里出来的,您怎么说都行。” “那说从你那酒缸里头捞出来的?” 乌又槐烟袋锅子指着那边儿的酒窖,直让酒家老板变了脸色,“老槐叔,老槐叔,你可不能这么坑我啊,只要您不说这尸体和我们这儿有关系,您这辈子的酒我都给您包了。” 乌又槐听了却笑道:“还真是门缝,你爹当初也这么跟我说的。行!先叫几个人跟着我去趟乌家,怎么也得把人给送回去。” 酒家老板赶紧帮着张罗,又问:“那您打算怎么说?” 乌又槐没给个明确答案,只说,“放心,不会影响你这里的生意。” 这才坐上了板车,让一匹马拉着,同着个伙计一起把乌家太太送走了。 这个赶车伙计不多话,只闷头坐在前边儿,等到了地方,乌又槐把乌家的人给叫出来了,他就匆匆告辞,热闹都不带看一眼的。 乌又槐瞧着这后生的背影颇为赞赏,乌家管事儿的也看出来了,只是现在还哪有心思管别人。 赶着叫人把这布裹着的抬进来,放在偏厅就问,“老槐叔,您说给我们送回来,这是什么送回来啊?布裹着您又不肯说。” 乌又槐却道,“刚才那是为了给你们留脸,现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乌管事儿的瞧着那轮廓就知道不好,赶紧让人把布掀了,果然就是个人的尸体,还不是别人,就是他们家一直丢了没寻回来的大奶奶。 面色红润,瞧着也比从前年轻些,若不是身体冰冷的能冻死个人是怎么都联想不到死人那方向去。 跟着的人是又惊惧又害怕,可是乌管事儿这态度又有些不同,着人去回禀乌家大爷,自己就坐在边儿上,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太太的尸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乌又槐瞧着他青白交错的脸色,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儿。 等去的人回来了,却没带回来乌大爷,只趴在乌家管事儿的耳朵边上嘀嘀咕咕的。 乌又槐听不清楚,因问:“怎么,大爷也出事儿了?” 乌管事儿的脸上不好看,只说,“没有没有,大爷有些事情脱不开身。” 第105章 我就是你妈 此话说出来是没什么,乌又槐也理解,却听见外头一声冷笑:“什么事儿,还不是粘在女人身上了。” 说话间已经跨过了门槛进了偏厅,看清楚地上躺着的是乌太太立刻扑将上去,趴在她身上就啕嚎大哭起来。 听着言语竟好像是在叫“娘。” 乌又槐瞧着这人激动,又不抬脑袋,只得问乌管事儿的,“这位是……阳云少爷?” 乌管事儿的僵着一张老脸点头称是,又上前去拉着少爷起来,口口声声的劝道:“少爷,节哀,咱们太太也算吉人自有天相,能找回来尸体也就能入土为安了,你还是顾着点儿身子颜面……” 这话还没说完,乌少爷抬头就把乌家管事儿的推了趔趄,点名道姓的开口就骂:“乌秉良,你也别这时候装好心,真当你们做下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正好乌又槐今天也在,我娘也在,好好说到说到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在这儿站着!” 乌家管事儿的干咳了两嗓子,又看了一眼乌又槐,看他没有要拉架的意思,只得继续劝着自家少爷,“少爷,我知道您一直为着太太的遭遇埋怨我们,可是当时那会儿您也清楚,族上,镇子上都闹得那么大,总不能只为了太太置他们于不顾。 老爷是乌氏家族的当家人,自然事事都要以整个家族的利益为先,这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你还年轻不明白我也不怪你。 可是太太这尸体都找回来了,您再这么闹就连太太都不能安心的去啊。” 这话不说到太太还好,一说到躺在地上的乌太太的身上,这乌阳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瞧着管事儿的不断的拿着眼睛瞟着乌又槐。 干脆捅破了窗户纸,只道:“你还有脸提我妈?你们就是拿我妈跟那个沉婆子做了交易了,你真当我不知道么?我都看见了!” 乌管事儿的怎么都没成想那么隐蔽的事情也会被人看见,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自家少爷,心思飞快运转,开口便道:“少爷,我可是为了咱们乌家效力了一辈子的,太太就是我看着娶进来的,您也是我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咱们说话做事儿都得凭良心。 我不知道你是听了哪个缺德的畜生说了什么!你拿我当奴才我也不计较,可是你不能坏了你亲爹的名声!” 此话一出,周围站着的仆从都吓得低下头去直想装聋作哑,可是偏偏又一个个儿的都支棱起耳朵打起十八分的精神就想听个明白。 乌又槐抽着烟袋喝着茶,眼皮子耷拉下来,欣赏着乌家管事儿的一面呵斥一面红着老脸的窘迫模样。 和那些机若寒蝉的奴仆们的区别却只在这脸皮上。 乌家管事儿的自然知道,如今只求自家少爷那么多年的书都没白念,还知道在外人面前留得些颜面。 却不想乌阳云早就已经冷了心,看见他死咬着什么‘乌氏家族’,什么‘顾全大局’更是觉得可笑至极。 冷笑一声指着地上的乌太太道:“你真以为那个沉婆子毁了金家就能饶了咱们,你看看我妈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你说她是安心去的,你能信?!” 管事儿的吞了口口水别过脸去,深深吸入一口长气直道‘造孽’,可是面子上依然强撑,对着自家少爷也没刚才那会儿的严词厉色,只劝道:“少爷,那些事儿咱们都之后再说,现在您也看出来太太不一般,咱们就请老槐叔帮衬着,看看能不能让她入土为安,我也算尽了忠,您也算进了孝不是。” 乌阳云刚才那会儿气在头上,如今撒了出来也找回了些理智,听了这话却也有些道理,毕竟虽然都姓乌,可是怎么着还是有个亲疏之分。 正犹豫着,外头有人通报:“老爷来了。” 乌管事儿的立马放下了心,又见乌阳云也垂下了手也沉了脸,心下立刻安稳,转过身去让出来位置,只等着自家大爷驾到。 却未曾想,自家大爷竟然不是自己来的,手里还领着一位姑娘。 乌管事儿的不用抬头,只从眼角瞥见那双绣鞋就知道来的是谁,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大爷”,没听见乌家大爷回话,又压了声音叫了一声“太太。” 眼角子瞥着那边儿坐着的乌又槐,可惜实在是瞥不到,只得测过身来再看。 乌又槐倒是没什么,屁股都没从凳子里头抬起来一下,倒是自家少爷,乌黑了一张脸,恐怕比刚才那会儿还要生气。 乌管事儿的不敢说别的,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大爷,老槐叔找着了太太的尸体,给咱们送回来了,少爷正在悲痛着哭呢。” 乌大爷看见了,“嗯”了一声,旁边儿的女人却已经掏出来帕子抹着眼泪,咿咿呀呀凄凄惨惨的迈着小碎步扭着身子扑到乌太太的身上哭道: “姐姐,您怎么就死了呢,当初您不见了,我还求神拜佛的盼着您能平平安安带回来,谁能想到怎么就……怎么就……” 泣不成声没出几句话就浸透了一方帕子,没等乌阳云开口骂,一起身又回到了乌大爷的身前,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的那叫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半张脸都藏在乌大爷的胸口上,只露出一个眼角,一片嘴稍,趁着白皙的颈子和一只耳朵。 好一会儿才转过半个头来,用帕子揉着红红的眼睛问道:“想来坐着的这位就是老槐叔了,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寻着我们家这位姐姐的,可否告诉我们个明白,我也好知道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出口,眼泪珠子也跟着滚落下来。 乌又槐不着急着答,反看着乌阳云,这会儿这小子已经气得眼睛都红了一片,两只手攥成了拳头哆嗦不止,只怕下一秒就要动手了。 那女人也看见了,竟然直走过来用两只小手抱住他的拳头捧在胸口,娇音带着哭腔道:“阳云,我知道你心里苦,既然姐姐走了,我就是你的妈,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第106章 柳枝儿不是人 此话一出,直把乌阳云气得咬牙切齿,甩开她的手就要发作,却不想乌又槐这时候扑哧一声,直接把他那股气焰给笑没了。 只退后了几步羞臊道:“我可没有你这个妈,我妈已经死了。” 那女人听了,眼泪又滚了下来,不和乌阳云争辩,反而又回到了乌大爷的身边儿去。 让乌大爷拢在怀里哄着,虽然这老夫少妻的画面不怎么好看,可是那眼神儿倒是真的宠溺。 乌家管事儿的把眉头皱的死紧,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赶着端起茶来想堵了他的嘴。悄声道:“您就别再添乱了”,又打着眼色,那意思:‘我们大爷的脸都要黑成锅底了!’ 乌又槐这才站起来,只道:“既然是你们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太太是从水里捞上来的,至于哪里,不太方便说。不过这金乌镇的水都连着,哪里也没什么区别”。 话落了就走,也不管乌大爷答没答应,那位新太太送不送,只有管事儿的知会了一句往外领。 顺便儿使了个眼色,把一众的下人们都带离了出去。 等到走远了,这才松下口气挺直了腰杆子。 乌又槐这才问道:“你们府上的太太挺年轻。” 管事儿的答应声“是”,脸皮上依旧不太好看。 乌又槐却好像没看见似的,继续问道:“哪儿来的?怎么没听说办了喜事儿?” 管事儿的这才说,“就十五那会儿跟着戏班子一起来的,说是路上碰见,瞧着可怜,模样又好就先收留下来,等到了落脚儿的地儿再寻出路。 结果出来了那么件事儿,我家大爷就把她给收留了。 也没办什么礼,那会儿我们大太太刚刚不见,谁能有那个心思。 太太真的是在水里头发现的?” 乌又槐答道:“可不是,就在井里头。” “哪儿的井?” “沉婆子家边儿上那口井。” “嘶,那儿还有井么?” 乌又槐点着头儿笑道:“可不,我也是那天才发现的。那天,你也看见了。” 管事儿的知道他说的是发现院子里的金项圈儿那回,再想刚才乌又槐说的那句‘金乌镇的水都是连着的’,掺和着沉婆子院子里留下的那些残渣,忽然就明白过点儿意思来。 因问:“咱们现在水里头的东西不会就是那时候从沉婆子家出来的那些……” 后面的乌管事儿的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想说,觉得那就像个忌讳。 好在乌又槐也明白,点头道:“就是,金门都着了道儿了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管事儿的听见,也跟着唏嘘一场,想着再问一声乌又槐这事儿何时是个头儿,却依然没得着答案。 反而乌又槐看起来更关心眼下这位乌家的新太太,又问,“这姑娘有没有名字?” 管事儿的回道:“有,说乳名唤做柳枝儿,柳树的柳,枝条的枝。” 乌又槐听了便明白了个大概,正好走出来就跟管事儿的道了别,自己往家走去。 这管事儿的并没有多想,只回身又回去偏厅,门外留了小厮守着,不着急问,先打眼色。 就听着小厮轻声通报道:“您刚出去,这里头就打起来了,我也不敢偷看,只听见好像老爷和少爷吵起来了,说对不起大太太,这会儿新太太正哭的要死要活要寻死呢。” 管事儿的听了,那木头框子的门猛然一阵,吓得他和小厮都连连后退,还没退出去几步,就来了下一波。 这门直接被撞了个粉碎,再一看,却是乌阳云被他爹一脚揣在了心窝上,顺着力道直接撞坏了门,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刚要说话,一口鲜血就喷洒了出来,直把乌管事儿吓得不行,顾不上许多跪在地上就是磕头。 “大爷,大爷,这可使不得啊,少爷是您唯一的亲儿子,这是要出事儿的啊!” 边儿上的小厮也跟着跪着磕头,只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就听见头顶上乌大爷声音冰冷的直要让人生出来一层的鸡皮疙瘩。 “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我再生一个。” 乌管事儿的听了惊得抬起头来,看着这偏厅里的所有人,大太太依然躺在地上,只是那眼角子似乎多了滴水珠。 一直坐在椅子里哭的柳枝儿这才哭道:“何苦为了我一个苦命的人这么伤和气,还是我死了干净!” 说的乌大爷心肝儿都要碎了,赶紧过去抱着哄,对着乌管事儿的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少爷回去?你也死了?” 乌管事儿的赶紧答应,爬起来扶住少爷,见他还想张嘴赶紧悄声劝道,“少爷,省着点儿,你都吐血了。” 又赶紧打眼色,让那个小厮扶着另一边儿,竟是夹着把乌阳云给给架回了屋里。 前脚刚给安置到床上,后脚就让人去请大夫,又坐在床边儿叹道:“我就出去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就这样了,着到底算是什么事儿啊。” 乌阳云挣扎着抬起脑袋就又咳出来两摊子血来。 四儿赶紧给拿帕子擦了,左右看看没有旁人,才悄声跟管事儿的道:“管事儿的,那位新太太,不是人。” 乌家管事儿的听了这话吓得汗毛都炸起来了,身体发着麻赶紧捂上四儿的嘴巴。 “你可不能乱说!” 乌阳云却道:“他说的是真的”,挣扎着就要起来。 四儿赶紧扶着,又拿了枕头让他靠着才总算坐稳当了。 三颗脑袋都凑到了一起,乌阳云这才说道:“刚才,她握着我的手,我就觉得我的心脏砰砰的跳,瞧着她特别好看,好像心里就只有她一样,若不是老槐叔那一声笑,只怕我就要成了我爹一样的了。” 乌管事儿的听了这话尴尬笑道:“虽然你们是母子,但是她到底年纪轻些,又漂亮,你血气方刚的也正常……” 这话还没说完,四儿却接道:“我们少爷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了,那天我亲眼看见……”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外头啊啊啊的惨叫一连串的响起。 第107章 到底谁传的话儿 乌管事儿的赶紧抬脚出去,却发觉是从一直锁着的那个园子里头发出来的。 边跑边问,“是谁把那锁打开的?你们跑那儿去做什么?!” “是……是之前去打水的井没水了,就说后面那园子里头还有口井,就都过去了,也没上锁,就上头有个盖子,谁知道一打开就……” 伙计说不下去了,这话也不用往下说,因为乌管事儿的已经赶到,正捂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地上正躺着半截身体,确切的说是一个男人的下半身,不用看都能猜到另一半儿是去了井里头。 不因别的,只因为那血从井口一直延伸到地上,血红血红的一片,还有内脏连着一直挂在井沿儿上。 恐怕只要看过的人都不想碰这口井里的水了。 风一过就是一股子血腥气。 乌管事儿的退出来只叫了人过来问话,好容易招来了一个还能说出来正常话的人也是哆哆嗦嗦的一身子冷汗。现在腿都是抖着的。 乌管事儿的叫人给他喂了一碗安神汤,这才问道:“他们说你都看清楚了?” 那汉子回道:“都看清楚了。” “看见什么了,说。” “一个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的东西,就那么大”,汉子拿手比量着,“手上像是爪子,尖尖的,有点儿像是狗爪子,就把刘多给拽下去了。” 乌管事儿的听了问道:“怎么拖下去的?” 汉子继续拿手比划,做出一个从下拉拽的动作,“就那么给拖下去的。 我们听了您的吩咐先弄出来的动静儿,拿梆子在井盖儿上敲了好半天,想着东西都该吓跑了,就让刘多掀开井盖看看,结果他刚掀开,就被那东西给拖下去了。” 管事儿沉吟半晌,又问,“是谁说这园子里的水井有水的?” 那汉子指了半天,手指划拉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可是最后他竟然说:“我也不知道,那会儿乱,就……” 管事儿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问:“谁传话说让你们先弄出来动静儿的?” 那汉子“啊”了一声竟然也是说不出。 乌管事儿的没辙,吩咐一声“人都出去,把园子关了。” 于是一个个儿的铁青着脸从管事儿的面前经过。 乌管事儿的冷眼瞧着,这府上虽说人多,可是他到底是经过许多年的人,没有哪个生人能逃了他的眼,然而依然无法从这些人身上看出来什么。 等人都走干净了,这才亲自关门上锁,至于那半截子尸体,就放在原处竟然不打算收敛。 就连张大夫来了都不提此事。 乌管事儿的带着张大夫去了少爷的房间,乌阳云还惦记着刚才外头叫唤的那档子,可是看管事儿的朝着自己摇头,便耐着性子等着张大夫走了再说。 张大夫给诊了脉又开了方子,只道“少爷年轻,好好养养以后妨碍不大。” 管事儿的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拿了银钱酬劳。 张大夫却问,“大爷和少爷这是怎么了?何苦出这么大的气,这要是调理不好,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管事儿的扯扯嘴角,只摇头叹气,却不做解释。 张大夫明白这大概是人家的事儿,就看见一个女人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 看见不止乌管事儿的,便问:“这位是?”拿起来桌上的写了字的纸便看。 一看内容,惊得捂住了嘴巴直问:“阳云严重么?可会留下病根儿?” 张大夫没来得及答应,乌管事儿的倒先答道:“张大夫说了,只要好好调养,应该不至于留下病根。” 柳枝儿这才拍着胸脯道:“这就好,这就好,要是因为我让阳云以后都过不安生,这可怎么好”,说着又红了眼圈儿。 边儿上跟着的小丫头赶紧宽慰,“太太别太难过,少爷只是因为大太太……” 话说到一半儿忽然,低头退后半步不说话了。 管事儿的赶紧让人把张大夫送出来,又让小丫头扶着太太回房去。 可是柳枝儿偏偏不回去,非要看看乌阳云怎么样了才罢。 管事儿的拦道:“少爷刚躺下睡了,太太要看他也得等他醒了,还是……” 柳枝儿却笑道:“我就看上一眼,不防事儿的。” 于是径直进了房间,连门都不敲一下。 好在四儿一直在里头陪着,听见管事儿的说少爷已经睡了,赶紧让乌阳云装睡,自己坐在旁边儿守着。 看见柳枝儿进来了,起身就要叫,却被柳枝儿食指放在嘴巴上给止住了。 柳枝儿果然如她所言,只在床边儿上站着瞧了一眼便出去了。 等出了房间,四儿把门重新关上这才告诉乌阳云“少爷,可以了。” 乌阳云睁开眼睛就问,“她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没有?” 四儿摇摇头,“没有,我一直盯着呢,她就看了一眼。” 乌阳云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寻思了一回还是让四儿给他点上烟要抽两口。 四儿却是不肯,“少爷,老槐叔那是个法器咱们的又不是,你这么折腾有什么用啊。” 乌阳云这才作罢,叹道:“我刚才看见乌又槐了,他也没有要帮咱们的意思。 我看他也没咱们想的心慈面善。” 四儿道:“可是咱们也指不上别人了啊,这么大个金乌镇,也就剩下老槐叔了。” 乌阳云却道:“咱们可以找外边儿的人啊,之前不是还找了个周先生么。” “少爷,那位周先生早就死了,再找一个恐怕也难。” “我不信,总有厉害的,我就不相信,那些人治不住娘娘也治不住这个妖女!” 四儿只得答应下来,说要动身去找。就听见外头一声女人的嚎哭,然后房门就从外头给撞开来。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乌管事儿家的老婆,闯进来就直奔到床边儿上哭道:“少爷,少爷!你可得给我做主啊,老爷让把太太烧了,连个事儿都不办啊,棺材也没有一口,祖坟也不让进,这,这像话么!” 说完又是一阵哭嚎。 乌阳云听了瞪大了眼,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血气上涌,竟然又吐出来了一大口鲜血来。 第108章 大太太的丧事儿 抓着管事儿家的便问,“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爹同意了?” 管事儿家的哭道:“可不是真的,就是老爷亲口说的,我们都劝不住,非说……非说大太太是横死,怕出事儿,不能留!” 边儿上四儿听了也是气愤难耐,可又碍着自家少爷的身体,赶紧给顺着气儿劝。 乌阳云听了也是无意,回头告诉四儿,“你赶紧去,别耽搁了”,就自己下来床,要去找他爹理论理论。 四儿拦着也拦不住,只能自己去了,把少爷托付给别的几个小厮,自己骑上一匹马走了。 乌阳云直接闯到了乌大爷的书房里,却看见柳枝儿正跪在地上抹眼泪,顾不上是不是打扰了爹爹的好事,直问:“爹,你让把我妈烧了?棺材都没有一口?祖坟都不让进?” 乌大爷不答先问,“是谁告诉你的?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你好好回去养着,大夫说了,留不下病根。” “那是我妈,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太,她要是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能,我宁可跟着死了!” “胡说!她都死了还是那个样子,不烧了,难道让人家看笑话戳咱们的脊梁骨么?” “爹!” 柳枝儿这时候跪爬到乌大爷的脚尖儿前,抓着他的裤子哭道:“阳云说的对,大太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还为咱们乌家生了个少爷呢,只要不开棺就没人能看见。 再说,大太太不走好好的送走,我这心里,我……” 话说上一半儿,又已经泣不成声。 乌大爷瞧着她哭的可怜,心里也跟着难过,赶紧矮身就要扶她起来,无奈柳枝儿却好像打定了主意,一双小腿就像钉在了地上一般,只要他不答应,她就是不肯起来。 乌家大爷无奈,只得脱了口,答应下来。却道:“吩咐下去,谁都不准提太太的死因,棺材也要钉死,不能让人看见。 把下人的嘴都看紧了。” 乌阳云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给亲爹恭恭敬敬的磕了下头才出来。 转身刚阖上门,就听见里头甜情蜜意的说起话来,眼圈儿含泪捂住胸口竟是又觉得疼了起来。 小厮赶紧上前来扶着,乌阳云却摆手只说:“我没事儿,四儿去了么?” 那小厮点点头,“四儿骑走了少爷最好的马。” 乌阳云点点头,这才放下些心回房休息。 只是经过了这么一遭,总算振作起来,不再整日抱着酒坛子,连旱烟袋都撂在一旁,只让小厮们到处去寻那些曾经都不肯过目的神仙鬼怪的书籍,时常偷偷翻阅。 乌家大太太的事儿说办就办,请了乌又槐过来算好了日子和起灵时辰,门堂上到处都挂了白。 四儿这一走就没见回来,乌阳云也不着急,从灵堂布置上开始就一直跪在堂前当孝子。 柳枝儿也换上了孝服,白色的绸缎衣裳脑袋上也戴了白色的花儿,虽说妆容也往素了打扮,可是那模样儿也是遮不住的。 来吊孝的无不侧目多看上两眼。 乌大爷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不济,前头多半都是管事儿的照看。 金三爷夫妻也过来了,在堂前烧了纸上了香便各自坐去。 金三太太身边儿跟着柳婆子和丫头,到了女眷休息的地方不意外听见她们都在谈论跪在堂前的柳枝儿。 “那姑娘我也看见了,是什么人?” 金三太太问。 那边儿的媳妇立刻掩了口笑道:“什么姑娘,那是填房,乌大爷新娶进来的,补上大太太的空缺呢。” 金三太太听了不免觉得厌烦,问道:“那么年轻,之前可是半点儿消息都没听见。” “可不是,听说前脚大太太走失,后脚就给抬进来了,这么一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金三太太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再想起那柳枝儿的模样,胸口竟然堵得发呕,扶了柳婆子让人告诉一声金三爷,自己就先回去了。 路上柳婆子还没断了叨咕,还是金三太太叮嘱了一番“到家了就不准说了,千万不能让小姐听见”才算罢了。 金三爷听见过来说太太不舒服先回去了,也没当回事儿,又在书房和乌家大爷说了几句闲话,唏嘘了一回才走,到了家问了声长短,就听见家人说:“太太病了,头晕也恶心,已经找了张大夫来瞧,说是大概去乌家被阴气冲撞了,开了副养神安定的方子吃几副就好了。” 金三爷听了笑道:“这张大夫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神神道道的了。” 金权道:“现如今谁不神神道道的,我刚才看见老槐叔,问他水的事儿什么时候能解决,他还是摇头说不知道呢。” 金三爷听了又问,“听说最近被抓下去的人少了?” 金权点点头,“可是也还有,也不好这么说。” 金三爷点点头,这话头就过去了。 金权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儿,金项圈儿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儿消息,虽然太太也说这事儿不行就算了,可是他这个管事儿的总不能真当没有。 当铺那边儿也说,直接给打上一对儿给赔上,实在是不想再牵扯着出人命了。 这就叫人给送了过来,金权看了一眼,又呈上去给金三爷和太太过目。 瞧着样式和之前的确没什么两样,上面有都刻了“金”字。 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太太就让人给收了起来,至于戴,她是再没那个心思了。 谁知道巧儿也听说了乌家大爷续了位新太太的事儿,听说这位太太不光是年轻,那模样是极好的,整个镇子的女人大概都赶不上,就兴起了想去看看的心思。 可是一来她是个姑娘家,本来就不能随便出去,又是那边儿正在办白事儿,更不是她该去的地方,于是才歇下了这份心思。 只是在房中逗弄那蝴蝶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多想想,对着蝴蝶自言自语起来。 忽然听见外头窗户有人在拍,便撑开窗户一看,却是十五那天带着自己出去玩儿的莲喜和她的丫头贤儿。 第109章 巧儿的婚事 见窗户开了便笑嘻嘻道:“我还想吓唬你一下呢,你怎么就先从里头打开了,还吓了我一跳!” 巧儿笑道:“我还是先听见你们在外头拍窗户才打开的呢。” “那可不是我们,肯定是你听错了!” “甭管是不是,你们快进来咱们好说说话。” 莲喜赶紧拉着贤儿进来,和巧儿没见自然要好好絮叨絮叨。 莲喜见了笼子里的蝴蝶也觉得稀罕,直道:“都这个季节了,你这里竟然还能看到蝴蝶,外头连声虫叫都听不见了的。” 巧儿道:“是天还没太冷的时候,金周安抓来孝敬爹爹的,爹爹见我没趣儿,就把它放在我这儿了。” 莲喜听了有些不高兴,直道:“别提他,他都好久没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看上了哪个丫头。” 话才出口就被贤儿给遮了过去,笑问“姑娘这么就一直在家里呆着,都没出去走动走动?” 两个人的话打了摞,巧儿没听清楚,却听见莲喜笑着拧了贤儿的胳膊,“你竟瞎操心,我和巧儿的关系,哪需要防着那些。” 又对着巧儿笑道:“我估摸着你也听说过,我原来是喜欢金周安的,不瞒你说,我现在也喜欢,而且啊,他已经说了要娶我了。” 说这话时眼尾上翘,得意之色丝毫不掩,贤儿到底是个丫头,就算是从小就陪伴在她身边儿不大计较身份也是没有办法。 倒是巧儿含羞带笑的露出来了些羡慕的神色,道:“你我差不多年纪,可是终身都有了倚靠了,不像我,现在还没个着落呢。” 莲喜听了这话更是得意,抓着巧儿的手笑道:“你和我可不一样,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以后也要嫁给大户人家的公子才般配,就像女先儿说的那些才子佳人儿的故事里头那样。” 巧儿听了掌不住笑道:“哪有你说的那样,咱们金乌镇哪还有什么大户人家儿。” “有啊,乌家,他家不是个儿子么。” 莲喜说话话赶话直接提起来乌家,这免不起来就又说道了乌家大太太的丧事儿上。 本来都是闺阁中的姑娘不该说起这些,可她们两个关系好,又没什么顾及,这里又没有外人。 莲喜也就不避讳道:“你听说了么,乌大爷新娶的太太,可漂亮了,都说她是咱们镇子上最漂亮的女人。可惜跟了那么个糟老头子,真是白瞎了。” 巧儿不敢多说,只抿着嘴儿露出好奇的表情来。 倒是贤儿说道:“小姐快别乱说,她们都说幸亏她已经嫁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祸害谁家的小子呢。 金周安可还没和小姐安定下来呢,这要是……” 说的莲喜连忙站起来要打她的嘴巴,两个你追我赶的围着巧儿胡闹,碰倒了凳子直让外头守着的婆子丫头进来问“怎么了?” 巧儿这才笑道:“没什么,不过是走路没看好,碰倒了凳子。” 婆子叮嘱了一句“小心”又出去了。 这三个这才继续坐下说话,可是莲喜本来就一直惦念着金周安,刚才又听了贤儿那一句玩笑,心里就寻思起来。 巧儿也看出来她不高兴,又随便说了几句,莲喜她妈过来叫就送走了。 独自坐在房间里,突然想起来之前在窗户缝儿里头捡起来的那方男人用的帕子,便拿出来仔仔细细的看。 虽然不知道是谁故意留下的,可是少女情怀总带着些不着实际的幻想,又想起来莲喜和金周安,隐秘而又突破常理的爱情让她又羡慕又惧怕。 却在这时候,丫头从外头进来叫道:“小姐,天天找你呢。” 吓得她赶紧把帕子藏进袖口,答应着起身出去。 来到太太房里,请安就坐。 金三太太看着自己的闺女自然是怎么看都觉得是好的,想起来终究要嫁做人妇的,又是欢喜又是叹气。 拉起她的手问道:“这一阵子镇子上都不太平,没让你出去转转,可觉得闷着了?” 巧儿笑道:“还好,在家描花样儿做做刺绣也是好的,前几日才做完一个荷包,想着续上些安神定心的香料给妈妈送过来呢。” 金三太太听了笑道:“你不用总想着我,做了自己戴上就是了,”又问,“莲喜妈刚才来看我了,我让莲喜去跟你说会儿话,可见着了?” 巧儿答应道:“见着了,莲喜还是那么活泼,让人看着就觉得高兴。” 金三太太道:“可不是么,你也大了,你爹爹也在帮你看着婚事,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巧儿听了,飞红了脸低下头去,手扯着袖口不说话,好半天才抖出来一句:“全凭爹爹和娘裁夺。” 金太太摸上她的头发,对她如此乖巧甚是满意,问道:“乌阳云,你觉得怎么样?” 巧儿惊讶的抬起头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和他扯上关系,又想到那边儿大太太的丧期还没完事儿竟然就又要提起婚事儿,心里就不怎么是滋味。 金三太太也看出来了,便道:“也还没定下来,老爷是让我来看看你的意思,要定也要等这阵子过去了才定。 你也知道咱们镇子最近都不太平,想着你们两个的亲事也能带来些喜气。 你若不愿意,我们自然也不会逼你的。” 巧儿低头不语,金三太太也没为难她,又说了些别的家常,只是看巧儿都不太上心也就作罢。 前脚儿巧儿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她这边儿就和柳婆子叹气起来,道:“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乌家那小子,听说身上都不怎么好了,还想让巧儿嫁过去。” 柳婆子却道:“太太得往长远了想,这金乌镇里头,能匹配上咱们这样的人家的也就只有他们乌家了。 那位少爷一直都听说是个极好的,模样好,人也正派,就算最近失了些态度,也是因为家里出了那么样的事儿。 乌家那位大太太和太太素来交好,什么样的人品,能管教出来什么样儿的儿子,太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110章 太太的丧事却成就了柳枝儿 金三太太道:“这话也是,可是那个柳枝儿……你也看见了,只怕就算巧儿敦厚,那个女人也不会消停。” 柳婆子却道:“我觉着太太这也不用担心,那边儿的大太太死了,少爷怎么也得守得三年的孝期,不是我说,那个柳枝儿虽然模样儿好看,身段儿风流,可是那命可不一定能长久,说不准啊,这大太太也看不过去,就为了儿子把她给带走了呢。” 金三太太听了虽然知道这样讲究不好,可也免不了勾起了嘴角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只是仍旧不准柳婆子再胡乱说话。 柳婆子看出自家太太这态度,也就称口答应,只是那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散去过。 回到了家,还叨咕着:“我看那个柳枝儿就不是个命长的,要是她早死了,也算是乌家的造化,若是不早死,恐怕那一家子都得让他给克没了。” 边说边给儿子旺儿喂了口药水儿,拿着帕子帮他拍着后背顺气儿道:“旺儿你可得好好的给娘好起来,以后娘可就指望着你了。” 旺儿又咳嗽了两声才问:“娘今天出去碰见什么了,这么开心,听说乌家的大太太死了,您也去了?” 柳婆子笑道:“可不是,那么大个人家儿,马上就要败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旺儿虽说也有些年纪了,只是因为从小儿就身体不好,所以都没怎么出去过屋子,柳婆子又心疼他,只叫他在家读书解闷,所以虽然现在也年近二十,非但没有娶亲,就是和外头的接触都少得可怜。 听见母亲这么说虽然知道不好也不违逆,只好奇着问问怎么回事儿。 柳婆子想起那个柳枝儿就是又嫉妒又羡慕,却只对儿子说道:“你不用操心那个,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了,娘也给你娶上个好的回来。” 旺儿脸皮薄,就算是自己的亲娘说这话也觉不好意思,柳婆子也正好把关于柳枝儿的话带过去。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也着了那女人的道儿。 于是又嘱咐了一回:“你好好读书,以后考上了功名进了城里,可有大把的好姑娘呢。”这才出来屋子。 不过想是这么想,却也不妨碍她混在一群叽叽喳喳的男人女人中间隐蔽的发泄自己的嫉妒和羡慕。 乌家大太太的丧事儿到底办的如何没有人评价,倒是成就了柳枝儿,让她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因为她漂亮,因为她成了乌家大爷的新太太,成为了整个金乌镇最好命的女人之一。 可是这份好命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可就没人说得清了。 “她是个妖精,没听说么,她是和那帮子纸片人一起来的。” “我看啊,乌大爷这也是要去找大太太的,娶了个这么个东西,只怕命也长久不了。” “不说别的,就那模样儿,那身段儿,让我享受享受明天死我也认了。” …… 各种风言风语都围绕着柳枝儿,男的嫌弃她却也喜欢她,女人们就没有不冷嘲热讽的。 这话儿也自然也有出自柳婆子之口的,也有出自于乌家人的嘴里的。 就连一直在家里呆着的旺儿都开始对这位新太太有了些想见一面的情愫,其他的就更不必说。 乌家大太太丧事儿的时候就有人打着吊丧的借口就为了看一眼柳枝儿,这丧事儿都结束了,竟然还有人想着往乌大爷的府里混就为了看一眼柳枝儿。 乌管事儿的不得不增派了人手在各出巡视,至于这事儿却不敢上报给乌大爷说。 只因为自从大太太走了,柳枝儿公开了身份之后这两个人简直可谓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只要乌大爷在府里头,就一定是陪着柳枝儿的。 乌管事儿的觉着大爷做的有些过分也不敢提,其他的仆从更是是时长在背后谈论。 只有乌阳云一个,总是冷眼看着只字不提,每每柳枝儿对他稍献殷勤都只能是碰了个冷钉子。 乌大爷也说过几回,可是又觉得这也是好事,毕竟儿子年轻,柳枝儿年轻,只有自己已经老了。 乌家府上还出来了一件事儿,就是有下人看见了小怪物。 最开始还是因为那起事的园子。 那一日乌管事儿的听说本来的那口井没了水,出来园子就又去看了一回,却见水井里面好好的,丝毫没有枯败之色。 于是这打水就又回到了这个井边儿上,再也没人提起过园子里的事儿。 乌管事儿的却是不能安心的,毕竟那里头还躺着半个人呢,于是悄摸的想自己进去把那半截子的人也处理了。 却没成想,那半截子的人自己没了,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儿?” 乌大爷难得撇开了柳枝儿和管事儿的说话,管事儿的就抽空把这事儿给说了。 “我本来想着先把人打发出去,回头在收拾,毕竟那院子,不太好,没想到,那半截子人就没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想着,恐怕就是那些小怪物把他给拖下去的,毕竟那血腥味儿。” 乌管事儿的扇了扇自己的鼻子,乌大爷却直勾勾一双眼不知道在盯着哪里。 自从大太太走之后,乌管事儿总觉得乌大爷变了,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儿,精神头儿是比从前足了不少,要不然怎么能消受得起这位新太太呢? 可是这眼睛下边儿的眼袋却大了起来,眼神也不像从前那么晶亮,说话也总是怪怪的,时常好像忘了什么似的,全都依着柳枝儿的想法做事儿。 乌管事儿的知道这不好,然而自从有个忠心的因为说了一句被撵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及,包括管事儿的自己。 于是眼下,管事儿的看自家大爷好久都没蹦出来一个字儿都不敢提醒,只在旁边儿等着。 乌大爷终于开了口,却是:“你看着办,我想柳枝儿了。” 这才从椅子里站起来抬脚往外走,乌管事儿的眨眨眼只答应了个“是”,想着这话还是得去找少爷商量商量,便去了后头少爷的屋子。 第111章 金周安出现 乌阳云自从迷上了看那些神妖鬼怪的故事就荒废了学业,整日拿着黄纸朱砂比比划划俨然就要变成第二个周先生。 乌管事儿的瞧着也是没辙,劝是劝不住了,只能时常提醒着收敛些,至少别让老爷和太太看见。 乌阳云却是不大在意,只道:“那老家伙眼里哪有我!” 管事儿的知道他这是还烦着老爷和柳枝儿也不敢多说,只把眼下的事儿给说了。 却听见少爷道:“不是井里头出来的,是井外头的小怪物!” 乌管事儿的听了这话只觉得背脊发凉,赶紧道:“少爷,这话可不能当笑话儿说,我这身子骨老了可架不住。” 却听见乌阳云继续笑道:“我逗你干什么,是我亲眼看见的。” “少爷你……” 乌阳云于是继续继续道:“你们就在那儿害死的我妈,就算我妈这丧事儿办了我也得常去那儿看看不是,省得忘了就真的丧了良心了。” 乌管事儿的半晌不语,从少爷的眼里他就知道自己也被恨上了,然而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道:“少爷既然记恨我,那事儿过去了,我给太太赔命也是可以的,可是这怪物要是真的在咱们府里头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乌家管事儿的只觉得心慌,然而少爷却没什么反应,只说:“那天你们把门锁了我就进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那半截子尸体已经没了,地上就一滩血,我还看了看,有些断了的肠子和内脏之类的东西,像是被掏过的。 一直到旁边儿的草稞子里都能寻着些血迹,还有另外一丛有些差不多大的被踩过的痕迹,所以应该不是井里头的,是外头的。” “那您怎么不早说?” “说?说给谁?我爹还是小娘?” “我啊,至少我是站在你这边儿的!” 乌阳云听了憋不住冷笑,“你可是我爹的管事儿的,乌鼎天的忠仆!” 乌鼎天是乌家大爷的名讳,乌管事儿的听见少爷连自己亲爹的名字都敢叫出来了,就知道这少爷是怎么都拉不回来的了。 只得苦道:“少爷,不管你心里有多恨,他都是你爹,你还是要从老爷手里接过这家业的!” 乌阳云更是笑开,贴着乌管事儿的耳根子道:“要接,也是从柳枝儿手里接过来。” 之后进了里屋,又去摆弄他的那些朱砂黄纸去了。 乌管事儿的站了站才离开,结果才出来门就碰见了太太柳枝儿。 低眉躬身叫了一声“太太好”,却看见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子,内里有香味儿扑出来,闻着像是鸡汤。 于是说道:“老爷在前厅,这里只有少爷。” 柳枝儿却笑道:“我就是来看看阳云的,顺便给他拿来些我亲手熬的鸡汤,让他好补补身子。” 乌管事儿的直到看见柳枝儿袅袅娜娜的进去屋子,这才惊然明白过来点儿阳云少爷说的要从柳枝儿手里接过来家产是什么意思。 自觉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吞了口口水赶紧去办自己的事儿去。 那几个失踪的下人也不查了,只找了个借口,说他们自己逃了便罢,至于外头怎么传,他是再也不想计较了。 旺儿最近身体见好,也开始出来行走行走,见见街上的热闹。 柳婆子看着就觉得喜欢,可是也愁,这一阵子一直没见着金周安来看老爷,眼看着旺儿的药水儿就要见底儿了,眼看这病就要好了,万一就差在最后这几口上又严重了,她可是绝无法甘心的! 于是只得变着法儿的到处去打探金周安的下落,可是巧就巧在最近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 “要不你去他家里找,可能回家了。” 有人这么说道。 柳婆子想了想也是,如今镇子上不太平,他家里那边儿好歹还有个老槐叔坐阵,怎么都比镇子上强一些,就觉得这话在理,应该去他家里找一找。 可是拖谁去就成了个问题,自从沉婆子出了那档子事儿,虽然乌又槐的人性和地位还在,可也被无形中给疏远了。 大概就是有事儿的时候还会找他,可没事儿的时候谁都不想和他攀上什么交情,除了之前壮子好像态度还行。 想起来壮子,柳婆子就自觉找到了妥当的人,只是要找到他头上了,才知道壮子早就离了家搬去了老槐叔那边儿住,这都好几天没回来了。 柳婆子只觉得当真都是用的时候一个都靠不住,还是得自己亲自动弹动弹,就跟太太告了假,说有些事要出去一趟,雇了车自己往老槐叔那边儿去。 旺儿听说,也要跟去,说是“毕竟是他的药水治好了我,我不亲自去拜访道谢总是不好的。” 柳婆子听了也是,便携旺儿一起,还准备了些礼品。 可是到了地儿,却没见着人。 金周安的家里是住了人,可这人既不是金门,也不是金周安,却是说住在老槐叔家里的壮子。 两相见了都是一愣,旺儿不认得还问了一句“恩人好。” 壮子听了反问:“我不认识你,哪来的恩?” 柳婆子这才解释,“这是我儿子旺儿,这不是金周安,是壮子。 壮子,你告诉婶子,金周安呢?是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壮子这才答道:“他早就没影子好几天了,所以我才住在这儿,我也还找他呢。”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后头笑道:“找我做什么,我就出去几天,就把你想成这样?” 壮子柳婆子回头一看,却正是一直消失了踪影的金周安! 壮子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不敢上前,柳婆子却是得见了大恩人。 拉着旺儿就上前去作揖道谢,末了才说出来此行的目的,“这药水儿还有没有了,眼看我们旺儿就要好了,这里头的见了底儿,您看看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瓶?” 金周安自然只能答应,只是借口了一句,“我身上现在既没瓶子,又没有药水儿,婶子我之前给你的瓶子你带来了没有?” 第112章 新配方 柳婆子之前从来没听过这么一说,摸了摸身上什么都没带来,只觉得尴尬。 正想着办法儿子旺儿却从旁边儿递出一个白瓷瓶子来。柳婆子看了就是一喜,这可不是就是之前金周安交给自己那个。 于是旺儿解释道:“虽然已经喝完了,可是我头一回出来这么远,还是带着觉得安心。” 柳婆子喜出望外,赶紧拿了瓶子双手捧给了金周安。 金周安拿了瓶子却不急着收,掂量在手里又拔出来塞子看了一看,这才道:“你们先跟壮子进屋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走到壮子边儿上悄声道:“托住了,别让他们看见外头。” 壮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是热络的凑上前去把柳婆子和旺儿一同领进了屋里。 旁边儿金黛站在门里头也看见了,没出来吱声,只看见金周安拿了瓶子又进了乌又槐家。 心里纳罕,:金周安一直都没出现,刚才都没看清楚他从哪边儿走过来的? 眼下却也不好问,于是放下先要端着水盆子和毛巾要给张三儿换药。 金秋却在这时从屋里奔出来,手里撑着一方帕子,上面绣着并蒂莲花的图样,“姐姐,你看看,我绣的好不好看。” 金黛应付了一句“好看”就侧过身去想要绕进屋里,不料金秋横跨一步给拦了下来,“姐姐,你好好的看看,帮我参谋参谋。” 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饱含着期许。 金黛没辙,只得放下盆子先参看起金秋的帕子来,都是惯常见识的花样儿,她也不是个精于此道的,除了应付几句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金黛自觉惭愧,可金秋却好像乐此不疲,只缠着她问东问西,连金黛自己都觉着尴尬可就是没有办法脱身。 那边儿金周安带了瓷瓶子进了乌又槐的家,直接丢到乌又槐手里,“快点儿,看看是什么再给灌进去。那边儿等着要呢。” 金鲲瞧着这两个不好插嘴,只站在一旁干看着乌又槐不慌不忙把瓶子的塞子给拿了下来,抖了好半天才从那瓶子里头抖了一滴水儿出来。 托在手里闻了闻,又伸出舌尖儿尝了一口。 才道:“就是荷花池子里的水,没什么特别的。” 金鲲心道:“那荷花池子就够特别的了”,可是他没敢说出口。 只听得金周安道:“那你就给他灌满了,我还得给她送回去呢。” 可是乌又槐却是迟迟不动,只疑惑道:“以前可从来没听见说荷花池子里头的水能治病啊。 柳婆子那儿子得的是痨病?” 金周安回道:“那我可不知道。” 金鲲却是知道一些,便接道:“也没听说是个什么具体症状,只说是打从生下来就身子虚弱,干不了什么力气活儿,不过书读的不错,柳婆子一直指望着他能考上个举人什么的好一步登天。” 金周安道:“那些以后再说,你先把水给我灌上,我这还着急呢。” 乌又槐没抬屁股,从自己跟前儿的水碗里倒了点儿剩下的水进去,又抖落了些自己烟袋里的烟灰进去,塞上塞子摇晃了几下就又丢回给了金周安。 “你快点儿,一会儿血就渗出来了。” 金周安没答应,赶紧又出了去,可虽说他嘴里头喊着着急,脚底下却没匆忙半点儿,悠悠达达的又回了家,把瓶子往柳婆子跟前一放,“药水儿,给。” 柳婆子赶紧拿起来递给旺儿,让他先喝上一口。 旺儿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还是听了母亲的话仰头喝了一小口,放下瓶子,却皱起了眉头。 因问:“这水儿的味道怎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有些烟灰儿的味儿。” 柳婆子听了转过头来赶紧看着金周安。 金周安却笑道:“我看你气色不错,原来的配方已经不见效了,就稍微改了改,效果比以前只好不差。” 柳婆子听了赶忙拉着旺儿道:“你看你看,你这是来对了,这才叫对症下药呢,和外头那些庸医都不一样,还不快谢谢恩人!” 旺儿赶紧行礼道谢。 金周安还着急回去,只赔笑道:“都是应该的,不用这么多礼,我还有事儿,还得出去,就不陪你们了。” 柳婆子一听便知道这是该走了,赶紧起身拉着旺儿道:“是我们来的唐突了,你赶紧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们。”这才出来屋子。 金周安顾不上许多,一看柳婆子领着旺儿转了身,赶紧闪身翻过篱笆爬到隔壁去。 直把壮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金秋这会儿也总算缠问够了,放了金黛进去屋里,只是金黛前脚才走,后脚那方刚才还兴趣浓厚的帕子就被丢在了一边儿。 金黛进来屋子,看见张三儿好好的趴在床上才睁开眼睛瞧着自己就先摸了摸它的脑袋毛儿。 这才解开缠在它身上的白布,只是本来好好裹着的白布条儿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七扭八拐的还打了两个死结,更像是慌忙中重新缠上去的。 金黛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认定是金秋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的恶作剧。 于是问道:“小秋,你是不是欺负张三儿了?” 金秋觉得冤枉,可是看见金黛身后的张三儿朝着自己眨眼睛只得改口,“我就是想看看它身上的伤好没好。” 金黛叹了口气,“那也不能这样,你看看,本来都快好了,伤口又崩开了!” 金秋瞧着只得低下头道歉然后在金黛转过身去的时候举起自己的小拳头。 张三儿瑟缩的呜咽了一声,金黛马上又扭过头来。 金秋赔笑道:“姐姐,我去院子里玩儿会。” 一溜烟儿又跑了出去。 金黛这才给张三儿重新包扎严实,换了药,擦了身,整条狗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再上院子里看看金秋,却发现这丫头蹲在边儿上掘土玩儿。 金黛也蹲在她身边上问:“生气了?” “没有。” “那以后也不准那么折腾张三儿了知道么?” 金秋点点头,金黛这才算彻底放心干活去了。 金秋却又进来了外屋,伸出手指头戳着张三儿的脑袋:“你看看你,我为了你糟了多大的冤枉!” 第113章 娘娘成了他们的母亲 张三儿没搭理她,瞧了瞧金黛还没有进来的意思,这才挪挪身子,从床褥底下扯出来一个边角儿。 金秋顺着它把那东西扯出来,才看出来是一张人皮。 倒不是真的,只是拿了张纸画出来的,上面可不就是画了一张金周安的脸。 金秋“啧啧”道:“行啊你,还多才多艺会画画了!” 张三儿这才道:“是老槐叔画的,我哪会这个,你帮我收一下。” 金秋听了来了精神,“还会说话了,有长进,说,刚才怎么回事儿?” 一面把画卷成一轴,又重新给塞进了窗户和床的缝隙里头,把褥子重新铺的板板整整,无论是摸还是看都发现不了了才从床上爬下来。 张三儿这才道:“柳婆子带了儿子来找药,我就看看那药到底是什么。” 金秋笑道:“我也看见了,说正经的,那药水儿到底是什么,查出来了?” “老槐叔说是荷花池子里的水。” “咦?!这怎么可能?那水就是河里的水,哪有什么治病的疗效。” 张三儿却闭了嘴不肯接了,因为金黛从外头进了来,看见金秋两只手臂抱在胸前眉头紧锁就觉得奇怪。 “这是怎么了?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金秋这会儿没有心思哄着她,扬起手在金黛鼻子前扇过,金黛立刻失去了意识栽倒下来。 金秋稳稳的接住把她报到床上,吩咐张三儿道:“你好好看着她,我出去一趟”,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张三儿哽叽了一回,心道“我刚才要是直接把她弄晕了还用得着你么?” 可是话说出来金秋也听不到,干脆抬了两下前爪子,扒着金黛的衣服也闭上眼睛一起歇着了。 金秋来到荷花池子就捧起了一汪水儿来,这水清凌凌的,瞧不出什么端倪,喝起来也没什么甜味苦味的,怎么都像是寻常的河水。 再想施个法儿试试就听见有人在旁笑道:“那药水虽然是这里的水,可是却是我下了咒的。” 金秋舍了手心里的水站了起来,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金周安,身上还不算完全,仔细点儿还能看见水流的动向。 “你真当那个河神能斗得过娘娘?” 金周安道:“这河水,这山川,是比娘娘更古早的存在,娘娘来之前,就是他们统治这里,庇护这里,娘娘不过是个外来的入侵者,现在她该走了。” 金秋听了直发笑,“所以你就折腾出来这么些玩意儿想逼着这帮人再来一次?” 金周安却笑道:“怎么会,捣毁一个娘娘庙没用我是知道的,不过我更好奇,既然娘娘那么有本事,当时怎么就任由这些人欺负呢? 所以我就想,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娘娘也不是万能的。” 金秋笑道:“那你想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金周安耸肩摇头道:“现在还没想到,不过迟早会想到的,毕竟我不是一个人。” “沉婆子也跟你一块儿了?” “不仅仅是沉婆子,所有沉在这水里的,都由河神的庇护。 娘娘大概也想不到,她害死了那么多人,却也不能在这个金乌镇一手遮天。” 金秋叹道:“哎~要是这个河神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也不用让娘娘庇护这里这么多年了,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金周安眯了眯眼睛,却想不通其中关节,金秋也没工夫陪他,只道:“金乌镇那么多人,你喜欢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只要不牵连到金黛,我不管你。” 迈着小步子蹦蹦跳跳就要离开,经过金周安身边儿的时候却被抓住了袖子。 “金黛到底有什么特别,为什么你们都要护着她?” “她是我姐姐啊。” 金秋仰起头来,天真无邪的童颜说的理所当然,可是金周安分明知道理由不会如此简单。 然而金秋已经没有耐心等他想,袖子滑出他的手,只是几息工夫已经没了影子。 金周安站在荷花池前久久都回不来神,强撑着好半天都是没用,身子滩成了水,无论如何都立不起来。 风刮起来,就顺着风势入了荷花池子里头。 活着或者死了的时候,他都不曾入了这荷花池,虽然他看过活人进去,也扔过死人进去。 荷花池最上面是清亮的水,之后便是厚厚的淤泥,金周安和那些水不大一样,他还是他,只是继承了水的属性,所以哪里有水,他就可以去哪里。 然而这里面又不太一样,他融入了水中却被其它的水排斥着,压迫着,逼着他潜入淤泥之下,向着更深处的地方下坠。 所经之处远比他之前臆想的要正常的多,水虫、草枝、泥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直到他坠入到一个更大的空间。 那是周先生曾经到过的地方。 阴气逼人,唯一的光亮就只有那个已经又长大了一大圈儿的娘娘。 “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来了。” 温柔的声音如故,一双眼睛充满着慈悲,然而金周安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只是一滩水,即便落到了地上也无法成行。 然而娘娘却认出了他,亲切的向他问好,用那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器官,物品的身体。 那种巨大的逼近然他惶惶,他害怕娘娘可以轻易将他捏死,或者是把他吸收进她的身体。 然而娘娘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话,就将他托在了一只手的手心之中。 这一回,他竟然意外的可以俯视娘娘的那双眼睛了。 “娘娘?” “是我。” “你……在等我?” “是,不等你,怎么给你一副新的身体呢?” “新的身体?” 金周安想说自己不需要,他有河神的眷顾,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塞入到另一个躯壳之中。 小小的,生着利爪,长着尖牙,即便碎裂成无数块儿都会重新聚集起来。 金周安一直以为它们在水中流窜,却不知道它们已经聚集到了这里,虽然依然活着,依然富于攻击力,却再也没办法攻击娘娘,因为娘娘成为了它们的母亲。 第114章 一个打两个 “这怎么可能?” 金周安久久都不能理解。 小怪物应该只认得沉婆子才对,沉婆子一死,它们就成了只会茹毛饮血的怪物,攻击所有能看见的活物。 他放它们出来,是想让它们把金乌镇搅得人心惶惶无以为继就可以逼出来娘娘,可是娘娘是逼出来了,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从金三爷到乌大爷,谁都没想过小怪物是娘娘的降罪,只以为是沉婆子的报复,而现在,小怪物真的成了娘娘的东西了。 “为什么?” 金周安问自己,也问同伴,他们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意识,只是靠着本能的联系一同行动。 后来,金周安明白了,最开始,它们的存在是为了供养沉婆子的孩子,而现在,因为吞噬了太多娘娘的血肉,所以它们成为了娘娘? 沉婆子最后的反抗成为了笑话,然后他就不由自主的穿梭于黑暗的水道之中,饥肠辘辘饿得难受。 金乌镇的人已经有了防备,不是聚众打水就是已经准备好了刀枪棍棒,让它们好不容易。 即便是速度快,也有被打死的危险,即便是可以愈合,也有被烧化的危险。 金周安比它们聪明,他看着同伴被拖出井口,被绳子捆着,剁碎,烧化,听着它们发出吱吱的声音,闻到那些混着人肉的香味儿的焦糊味道。 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少,可是即便这样,娘娘也没有怜惜过它们。 金周安已经饿了好几天,它可不想像那些低等的怪物一样那么傻。 他在黑暗中穿梭,最开始企图从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上找到一些残渣,后来他找到了一个活人。 那个人他熟悉,也认识,金门,那是他的身生父亲,他还是金周安的时候杀死过一次的人。 “那么再杀死一次,也无所谓。” 金周安用四肢爬动,悄然靠近这个已经吓得浑浑噩噩的骨瘦如柴的金门。 他的怀里依然抱着那把金钱剑。这也是他唯一的救星了。 金周安这会儿才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金钱剑在常人的眼里没什么特别,可是在它们的眼里,它却在撒发着正义的金色光辉,它们畏惧它。 所以金门才会没有死,还能留给他,金周安觉得幸运,那些蠢物除了凭着本能捕杀什么都不会,即便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长进。 瞧,那一只竟然只是看了金门一眼就走了,似乎对他完全没有兴趣,不过金周安知道,它只是畏惧他身上的那把金钱剑。 于是金周安悄悄上前,他完全相信自己可以利用一下自己的这位小兄弟。 他用爪子比比划划,发出吱吱的声音,虽然像一只猴子一样可笑,可是这个小怪物可以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吃他,比上面那些容易。” “不,他身上有金光,我靠近不了。” “我们一起,就可以。” “怎么做?” “你去引开他我扑上去。” “不行。” “那我去引开他,你扑上去。” 小怪物其实没听懂金周安到底要怎么做,只是本能的不想当第一个出头送死的。 于是就由金周安开始动作,从黑暗中窜上前去,在金门掏出金钱剑的时候迅速躲开。 金门已经熬了太久了,他一直靠捡东西吃,看起来像是死鱼,或者虫子的东西他都吃,只要不是人。 可是那些也远远不够。 这几天最丰盛的一顿饭食是一个妇人掉落的果子,不怎么甜,还染了血,可是擦擦还能吃。 之还有一个被撕成碎片的身上带着一块肉,可是已经糟蹋了,和那个死人的血肉混在一起,根本就分不出来。 金门还记得当时自己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下不去口。 所以到现在,他已经饿得不知道是过了第几天了。 头昏眼花虽然还不至于,可是要躲过小怪物的攻击已经非常之难。 好在它们都不怎么聪明,并且畏惧金钱剑。 虽然他还指望着老槐叔能来救自己,可是这地方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何况是上面的老槐叔? 支撑着身体靠在滑溜溜的墙壁上,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金门只纠结于继续拖着熬时间还是就这么干脆的死在小怪物手里。 可是很显然,他还不想死,证明就是金钱剑又一次被艰难的举起。 尽管现在连金钱剑的重量他都已经快承受不了也依然顽强的不想放弃。 两只小怪物在他眼前来回穿梭,时不时抽冷子上来一爪子。 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如今更是分不出新伤旧伤,金门看出来这虽然是两只,可是主导的却只有一只。 另一只是学着这一只在做重复的动作。 ‘如果杀了第一只,另一只应该就会逃跑。’ 虽然得出来了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是他体力已经不济的太过严重。 就躲过攻击的这几步已经气喘连连,无奈之下把手伸进怀里,那里还有最后一张符纸,本来想等到最后关头再用,然而现在已经是朝不保夕,只得掏出。 在小怪物的爪子马上就要扑上自己的前一秒塞进嘴里赶紧咽下去,只觉得丹田发热一股子力气登时充盈了全身。 “喝啊!” 黄金剑放出光辉,把整个空间照亮,小怪物被这光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藏近黑暗里。 金周安呲出獠牙恨得直痒痒,两只黑眼睛瞪得几乎成了正圆。 再看看另一只,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手脚并由连连后退,就差直接掉头撅着屁股跑了! “不能让它跑!” 这个想法几乎是一瞬间冒出来的。 小怪物的本能让他立即行动,飞快的窜到它的跟前,挡在它的身前比划着爪子。 意味明显,“回去,要不我就要不客气了。” 然而小怪物回头看看那布满了金光的空间,宁可选择对着同伴亮出利爪。 金周安却没打算给它机会,在它看向金光的工夫,直接将它扔进金光之中。 小怪物吱吱的叫着,本能伸出了自己的一双爪子,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已经被金钱剑劈成了两半,坠落在地。 第115章 金门死透了 金周安抓紧了时机,隐藏在小怪物的身后,蜷缩成一团,把自己充分隐形在阴影之中。 在金钱剑落下的一刹那,抓住前面小怪物的一只腿,接着力量斜插上去。 金钱剑只有一把,就算金门能借着神打使出金刚之力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体魄的本质差距直让他根本容纳不了这个强而有力的灵魂多久。 金门自己也知道,当他看见另一只小怪物在自己的眼前从一个球状体伸出四肢利爪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然而他依旧依靠本能高台起了自己的一条腿,奋力一蹬,直接踹上小怪物的面门。 这一脚比刚才用金钱剑的一劈还要下立,金周安直接被踹到了地上,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都碎了,挣扎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爬起来。 金门却已经补上了第二脚,第三脚,第四脚,知道鞋底子浸透了血沫,小怪物瘫成了一团肉泥再也爬不起来的都没有停下。 就像是最后的发泄,也是最后的挣扎,金门终于停下的时候,他身上的那一位已经弃他而去。 金门也没有了力气,四肢平摊躺在了地上,脚底下的血肉顺着鞋底流淌下地面他都无知无觉,只张着大嘴粗喘着气。 金色的光辉已然暗淡,他明白那就像他的生命之火,手下还想抓起金钱剑,然而除了手指在上面摩挲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耳边儿除了自己的喘气又多了沙沙声,还有血肉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金门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而刚才被自己碾了个粉碎的小怪物却转变成了刀俎。 肌肉酸疼的失去了控制,无论金门怎么在心里叫嚣着“起来,站起来!”都没有半点儿效用。 意志的坚定和精神的亢奋都没有用处,金门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师傅在教导自己的时候说过的话: “你自以为聪明一些就投机取巧,等到了生死关头你就知道了,短板和长板都能决定你的生,投机取巧却只能让你死。” 周先生本来以为那只是师傅的危言耸听,可如今他才意识到,什么长板短板投机取巧都是没有用的,死只是个时间的节点而已。 小怪物从一滩烂泥成了个饼干一样的形状,然后鼓起,血肉继续填充,直到最后成长回本来的模样,生出五官,生出利爪和尖牙。 金门躺在地上目睹了这一切,他从来没有如此仔细而富有耐心的等待过这一切的发生,眼下他也没有,然而身体的状况让他不得不充满了耐心。 两个小怪物虽然粉碎的成都不大一样,可是修复的时间似乎没什么差距,无论它们之前有多大的仇怨,食物都是眼下最为重要的部分。 金门发觉自己连哆嗦的力气都没有,指尖狠命的压在金钱剑上就是拿不起来,肩膀是唯一还能动一动肢体。 眼睛的睁眨不算,那里已经流淌出来绝望的液体。 金门发觉自己连哭泣都发不出声来。 小小的冰冷的爪子碰到了他的身体也无能为力,筋肉的抽搐只能让它们更加兴奋。 爪子划破了衣衫,直扎入血肉,弯出一个弧度,迅速却并不能减少骨肉分离的疼痛。 金门叫出了痛苦的声音,金周安这才明白原来这种不大顺耳的声音真的可以让他兴奋,更加激发他的兽性。 生的血肉味道并不好,然而那是在他还是个人的时候,现在他是小怪物,生血活肉就是他最好的食粮,那味道充满了诱惑。 他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无法让自己优雅一点儿的进食。 手爪插入血肉,捞起一块儿塞进嘴里,只是这一个重复的动作就催的他不能自己。 旁边儿的那一只也是一样,伴随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痛苦的尖叫再到细若游丝,仿佛只是过了一瞬间而已。 两只小怪物已经将金门的肉体分食殆尽,后来赶来的都没能捞上一口肉末,虽然有些遗憾,可是它们很快就离开去寻找另外的目标。 金门的脸都已经被掏的只剩下了骨头,最后连骨头都被敲碎塞进了肚子里,可笑的是,那把金钱剑最后依然保护了他。 那只手,最终还是存活下来,虽然断口崎岖,可是到底还是保全了。 周先生的灵魂站在一旁看着,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那是金门的尸体,却也是他的身体。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至今都让他的灵魂战栗不止。 两只小怪物吃饱喝足了,这才开始要解决它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脸上被划了一爪子之后金周安才明白原来这些小畜生也是会记仇的,还会记同类的仇。 不过它有利爪獠牙,他也有,而且自己也更聪明,那还有什么惧怕。 两只小怪物挥舞着利爪纠缠到一起,互相撕咬抓挠,发出吱吱的叫声。 周先生在旁边儿看着竟然觉得像是两个小娃娃在打架。 手抓嘴咬,看不出来什么章法,然而其中一只总是能抓住另一只的弱点,虽然只是一爪子或者一口的差距,可是只要抓住了要害就足以给予致命的一击。 终于,一只小怪物躺下了,躺在血泊中断了气。 周先生以为它还可以再一次重新聚合,重新站起,然而另一只小怪物根本不给它机会。 它趴在同伴的血肉之上吃了它,比刚才吞食金门的时候更加迅速干净。 连最后一滴血都被舔进了嘴里。 那么这一只大概是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周先生如此想,看着和自己一样处于灵魂状态的金周安竟然完全生出来惊讶和疑惑。 “我早该想到,那些小怪物虽然集体行动,却从来不会配合。” 周先生说道。 金周安也报以一笑,“我也没成想您能活到现在,不过也已经死了。” 周先生没言语,两个人侧身而过。 金周安又化成了一滩水,灵魂状态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个过渡阶段。 水的状态才是他的本体,随着水流的流动渗入石缝然后流淌到更远处,金周安就又一次自由了。 第116章 周先生回归 周先生虽然是灵魂,却也没能顺利从这个地方出去,他继续在黑暗之中游荡了好一阵子。 这种状态也好,不会冷也不会饿,不会渴也不会受到小怪物的攻击,他俨然已经从游戏里脱离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可是终究还是得出去,就算只是一缕魂魄。 金钱剑是注定拿不回来的了,只能留在原地,等着以后的大机缘也许还能有它重见天日的时候。 周先生把这个地方游荡了个遍,发现这里还真就是地底下,有些地方连着水,有些地方连着更深处,但是又不能上到地面,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虽然无论如何他都理不出个地图来,可他还是莽莽撞撞的走到了娘娘的地方。 再一次见到娘娘,他发现她更加的巨大了,也更加的漂亮了。 通体的黑色发出耀眼的光芒,里面星星点点的璀璨犹如银河一般,盯得久了,就会想要融入进去。 好在他现在只是灵魂,没有肉体,否则周先生实在是保证不了自己不会也想像那些东西一样成为娘娘身体的一部分。 周先生喊了一声:“娘娘” 娘娘却笑道:“金门的身体我给了你,你却把他糟蹋了。” 那语气里没什么责怪,更没有叹息。 可周先生还是不大好意思,“我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您。” “该你见到我的时候总能见到的。 不过既然那副身体没了,我就得再给你找一副。” 几只小怪物收起了爪子,抬了好几副身体过来。 周先生惊讶的看着这些小怪物,却听见娘娘笑道:“吃了我的血肉,就是我的孩子了,虽然规矩还要再教一教,可是它们听话,不需要我费多少心思。” 周先生称了一句“是。”再看地上并排躺着的身躯,有他自己的,还有别人的,有男的,也有女人的。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身躯,明明是自己用了三十多年的身体,明明应该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脸庞,这才多久,看上去就已经有些陌生了。 娘娘见他眼睛不错的盯着自己原来那副身躯已然明白他心中所想要的,便顺水儿推舟的说道:“既然你还想要自己的身体,就还给你。” 周先生还没开口,就觉得被一只巨手抓住塞进了身体之中。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脸,和清明湛蓝的天空。 只是这一回没有别人,荷花池子边儿上就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身上赤条条的,竟然连当初穿下去的黄袍都没有给带上来。 手下遮着羞却更是可惜,就准备了那么两身儿好衣裳,如今却都没了,再想起来自己那些家当,就更憋不住唉声叹气。 人还活着是好,可是什么都没了还活着未免有些凄惨,再想到留在下面的金钱剑就更觉得肉疼。 趴到荷花池子边儿上,清凌凌的水黑黢黢的污泥,更是什么都看不着的。 乌又槐大老远儿奔过来就看见了周先生这副不大雅观的光景,虽说身子经过多年的锤炼就算躺了那么些日子也不算太难看,可是青天白日之下到底不成体统。 赶紧把带来的衣服丢到他的身上,“你干什么,就这点儿事儿就又要寻死腻活的? 赶紧穿上衣服咱们还有要紧的事儿呐!” 周先生呆愣愣抓着衣服,问道:“老槐叔你还认识我?” “呵!一张皮的事儿,在咱们这种人的眼里算个什么,快穿上,跟我回去。” “回去?可是跟金黛她们怎么解释?” “还怎么解释,就那么解释呗。娘娘心善,把你放了回来,让你保护金黛,这都是现成的。” 周先生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听乌又槐说,直到最后套上了鞋袜才问起:“老槐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乌又槐得意道:“这金乌镇,还真没有我看不到的地方!” “那我在下面……” 乌又槐赶紧给了他一烟袋锅子,“那里是金乌镇么,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从井里头下去,从这儿出来的,快跟我说说你这几天到底怎么过的,金门的身体哪儿去了?” 周先生被问的不知道从何说起,不过金门的身体他可是能痛快的给出个答案,“死了,碎了,让金周安变成的小怪物给吃了。” 乌又槐正抽着烟袋走着,听了这话猛地停住,才又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前行,继续问道:“你怎么碰上他的,他不是水做的么,怎么又变成小怪物了?回头回去了你跟我细说说,我让金鲲做点儿好菜给你接风。” 周先生一听有好菜,这肚子立马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不说周先生这副身体有多久没吃过东西,就之前用金门的身体那时候,在下面风餐露宿都谈不上,可不知道吃下去了多少苦。 如今听见了有吃的,脑袋里之前的都忘了个干净,一门心思就等着吃好吃的! 乌又槐也没催他,横竖人平平安安回来了,剩下的还不就是上下嘴皮子早晚的事儿,于是先把人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先,等周先生眯缝了一觉起来,酒肉就都上桌了。 金鲲忙活着不菜上桌,从最开始见到周先生起都没表现出来点儿诧异来。 听乌又槐说他就是金门也只是“哦”了一声,至于真正的金门去了哪里,他根本就没问。 饭桌上,周先生倒是还挺习惯,到底是自己的身子,怎么用怎么顺当。 和乌又槐说说笑笑的就把之前的经历给说了,末了还得意洋洋来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是我这个原本的身子用着舒坦,心里也自在。” 乌又槐笑道:“那可不,这么一折腾,你还得感谢感谢金鲲。” 金鲲一直记着当初和金三爷把周先生给坑了那档子事儿,这会儿几杯酒下了肚脸上有些过不去,又甄满了杯子举起来道:“当初是我和我们三爷对不住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咱们就把这篇儿揭过去了!” 第117章 还得去一趟 周先生听了一乐,回道:“原来你们当初是真的想把我祭个娘娘。” 金鲲喝干了酒杯才撂下道:“也不是,当时金三爷的意思我没参透,后来你下去了,金三爷又让坎儿给你烧了些纸钱,我才有些觉得。 以前镇子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娘娘生气了,祭个人下荷花池就能平息,这事儿别说是镇上的人,我都快忘了。” 乌又槐又点上了他的烟袋锅子,“亏你们三爷还能记着。” 周先生却道,“不是三爷,是沉婆子,我不是说了么,之前大概是沉婆子把我迎过来的,通过一只黄鼠狼。” 金鲲这才知道点儿先前的事儿,便问,“那周先生到那个茶馆儿也不是巧合了?” 周先生笑道:“哪里是巧合,也是那黄鼠狼子告诉我的。它说是闹了狼妖,问我想不想赚这份子钱,只要进了镇子,到了茶馆上,遇见个金三爷就有着落了。 我当时也是囊中羞涩实在是连饭都吃不上了,这才鬼迷心窍的寻了来。也是缘分。” 金鲲听见眯缝起他的老鼠眼,寻思半晌才道:“当时正为了娘娘不知道为什么动了怒降罪发愁,一连着死了好几个人,自从周先生下去了,镇子上确实安生了一阵子,可是后来就闹出来了沉婆子的事儿,既然是沉婆子想要报复我们金家,那招来你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周先生其实也不大明白其中道理,和金鲲一起看着乌又槐指望着他能给出个明路。 可是乌又槐也没能比他们多想出来多少头绪。 沉婆子是二娘这一点他都不是早有知觉的,这就像是一段记忆,太过久远他给忘了,事情出来了他就又记起来了一样。 周先生见乌又槐久久不语,便笑问道:“你不是说这金乌镇的事儿你都知道么,怎么这会儿又不吱声了?” 乌又槐这才道:“我还有些事想不明白。” “那就说出来听听,咱们三个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说出来参谋参谋说不定这事儿就清楚了。” “乌家里的那个小鬼儿到底是谁?你们有想法么?” 金门一直在地底下呆着,小怪物他可是见多了,可是乌家还养了个小鬼儿这可是头一回儿听见。 就连金鲲也都是一脑门子的问号,连问: “乌家有事儿也不可能告诉我啊,还有小鬼儿,不就沉婆子养了那么一只么?乌家也养了?” 周先生也在旁问道:“沉婆子和乌家的交易就是让他们帮着她继续养小鬼儿?咱们在沉婆子家里看见的罐子是空的就是被先送去乌家了?” 周先生自觉没什么,乌又槐和金鲲却都盯上了他,“什么交易?” 周先生之前还是金门身份的时候告诉过金周安,这才想起来并没跟乌又槐说过,只得又解释了一回, “我也不知道是谁给我的,自从我当了金门,就时不时有人给我送纸笺,上面就几个字,没有落款,也没有名头,最近一次收到是让我逃,之前也有几张, 有一张就是说沉婆子和乌家做了交易,我当时还不明白,现在这么想,十五那档子事儿乌家没大损失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交易。” 乌又槐和金鲲都想看看那纸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惜周先生是一张都拿不出来。 “那东西都是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别说是我留不下来,就是周安他也就见过一回。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他给我的,不过他说,那应该是个女人的东西,上面有香味儿。” 乌又槐笑问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招女人喜欢。” 周先生自知是他在打趣,也不恼,也不接话,只道:“我是闻不出来,还是那小子鼻子灵。说起来,怎么没见他?有好酒好菜也不过来?” 乌又槐道:“那会儿撕掉了一层皮,这会儿才好利索,还当狗崽子陪金黛玩儿呢。再说,金秋那边儿没人盯着我也不放心。” 周先生点点头。 金鲲在旁边儿本来就听了个云里雾里,看他们说完了,这才又问:“乌家养小鬼儿那事儿,老槐叔你给仔细说说呗。” 周先生也道:“说说,说说。” 乌又槐这才又把话头扯了回去,“上回我去乌家送他家大太太的时候在院子里看了了一只,和那些小怪物有点儿像,但不是一个种,更像是普通的婴儿,皮肤白嫩白嫩的,就是眼睛爪子和那些东西一样。 瞧着也挺怕人,躲在草稞子里头,我瞧着一眼,它就又躲了。 前一阵子,开始拿火烧的时候我又看见了一回,问乌家有没有丢了什么人,管事儿的不承认,不过别人倒是有些说法。 说什么逃了几个下人我也没能问个清楚,我估摸着啊,乌家的那位应该不会不知道,毕竟柳枝儿也在。” “这个柳枝儿又是谁?” 周先生实在是错过了太多,金鲲赶着给解释道:“是乌家大爷新续的太太,年轻,漂亮,就是不像个人。” 周先生听了就是一乐,“乌大爷胡子都白了一多半儿了,他还消受得了?” 金鲲却道:“你不说我还没在意,上回金权来看我,就说乌家大爷现在是红光满面,那胡子都黑回来了不少。” 乌又槐吸了口烟袋,笑道:“年轻的越快,死的也就越早。” 周先生听了这话,心下已经明白过味儿来,只问:“这柳枝儿不是人?” 乌又槐点点头,“你听那名字就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 金鲲还不甚明白,周先生却是拿着手指头沾着酒在桌子上比划出来了两个字,登时点头道:“原来如此”,再回忆回忆之前在金乌镇转悠的那么一遭,问道:“这是又回到娘娘的身上了?” 乌又槐笑道:“可不是,那个沉婆子估摸着也是。” 周先生道:“既然老槐叔还那么在意沉婆子,我觉着咱们还得去看一看。” 金鲲忙问,“去哪里?” “沉婆子家。” 乌又槐和周先生异口同声道! 第118章 沉婆子的册子 沉婆子的家自打哪一出之后就更是没有人赶来了。 院门倒是好好的关着,只是这没了人气儿,破败的就更加厉害。 周先生和乌又槐一同进了院子,比上回可放松多了。 这院子里现下是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进去拿些想要的东西便可。 周先生这一回目标明确,进了屋直接去翻那些册子。 小怪物对这些东西都没什么欲望,自然也没破坏。 周先生一本一本的翻着,直到翻到那些泛黄了一瞧着就有些年头了的才算找到了想要的。 对着上面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果然是有些问题。 拿着就给乌又槐看,“老槐叔,你看,这是不是金黛她爹妈的八字?” 乌又槐瞧了上头的名字,点点头,上面不光是金门夫妇的生辰,还有金梅的。 下面详详细细的记载了金梅发烧,他们求上沉婆子的过程。 乌又槐扫了一眼,和他知道的没多大出入,再看后面,这一本子上竟然还是专门记着金门的,里里外外不下十多个人,可他知道的,这才两个。 “啧,沉婆子埋得挺深啊。” 乌又槐边翻边道。 周先生也在旁附和,“你别光看人名,看看那些生辰,看出来什么没有?” 乌又槐摇摇头,“我又不是算命的,哪里看得懂这些。” 周先生这才看着乌又槐纳闷道:“不是说你和沉婆子各占了金乌镇的半壁江山么,怎么她会你却不会?” 乌又槐笑道:“你看我给谁掐算过什么?” 周先生这才觉出来点儿眉目,皱着眼睛把册子翻回到金黛爹娘的那一页指着道:“这两个人的生辰八字我都算了,确不是命长久的,可是也不可能有三个孩子。 你看这个八字,他们两夫妇命里应该就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就是金梅。” 周先生继续指着金梅的八字道:“这个八字倒是还好,福禄寿都能占上一点儿,但也就是个平常的殷食人家,有子有孙,能够颐养天年。” 说到这里,乌又槐已经听出来点儿明堂。 “你说,金梅当初那场烧是有缘故的?” 乌又槐仔细回忆着那年的事情,小孩子生病无论怎么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 就连当时的乌又槐都没看出来些蹊跷,更何况是多年以后的现在。 “你觉着这金梅发烧也是沉婆子算计的?” “那就不一定了” 周先生指着这几个八字继续道:“金门夫妇本来就该这么一个闺女,金秋是怎么冒出来的?你确定是他们生的?” 乌又槐点头,“确定,我一直都住在那儿,哪可能瞒得过。” 周先生得了个肯定继续说道:“我从到了下面儿就一直在想这些小怪物的来历。 若说女人生产,应该都是有稳婆的,金乌镇上做这事儿的应该是大夫和稳婆,瞧着金管事儿的媳妇那会儿我就估量着应该没有沉婆子什么事儿。 就算是沉婆子打从被二娘开始搜集也到不了这么个数量。 于是我就猜想着,肯定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既然镇子上家家户户几乎都求过沉婆子,那他们的生辰八字必定也都记在这些册子上,这么推算就容易了一些。 你看看这些,这些人的命格和他们现在的孩子,大多都不相匹配。 虽然说算命的厉害都说算过去的准,算未来的不一定,这人都是在长的,不定选了哪条路命格就会更改,可是这大路数总不会变得太多。 咱们镇子这么多人,有几个能像窦燕山那个积大恩德积出来五个儿子的!” 说着手指着这一个便道:“你看这一对夫妇,他们本来只有三个孩子,可是你再看,这……” 哗啦啦的册子一下子撒了一地,周先生找不到刚才那本是哪一本了,乌又槐也不看,拉他起来便道:“你直接说,这一户可是生了七八个呢,只不过活下来的就三个,我都跟你说了这金乌镇上的事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周先生听了赶紧道:“就是这样,那些夭折的孩子本来就应该是没有的,所以……” 乌又槐点点头,剩下的不必再说,再看这摊了一地的册子,就算是木头刻出来的心也不免动容。 “二娘为了这个孩子到底是……是牵扯了多少人进来啊。” “恐怕整个金乌镇,就没有一家是干净的。” 周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册子上头,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又就近捡起来一本翻着,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还想到了一件,沉婆子既然是被二娘夺了舍,那沉婆子本来的灵魂去了哪里? 就像金梅金秋,周安说金秋的魂魄还在山上转悠呢,那金梅呢?那么小小的一个姑娘,被梅儿夺了舍,她又去了哪里。 这人小,思想就干净,这一干净,就容易生怨念啊! 那些小怪物,剁成肉酱都能活过来,要被同伴吞食了才不会再复生,您觉得……” 周先生觉得眼睛酸,乌又槐也回想起来那些从井里头被拉上来劈斩碾剁之后被烧成灰烬的小怪物。 那还不是普通的火,是他烟袋锅子里头多年存下来的灰儿才有的效果。 这么一寻思,那乌家里一直躲着的那一只就显得更加与众不同。 “周先生,你觉得金李氏当初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真的死了么?” 周先生“哎呀”长叹,“原来我亲眼看见梅儿把他给活活掐死,沉婆子受不住也跟着死了,可是眼下沉婆子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还闹不明白,那孩子死没死我就更不敢肯定了。” “那你觉得河神真的不存在么?” 乌又槐又问。 一双老眼里只映出来周先生的脸,他看着周先生,里面也有自己的一张老脸,如此下去还能从眼睛里看见更小的一张脸。 不同的脸,表情确那么相象,眼神也那么相似,他们都带着疑惑和迷茫。 “不知道啊。”周先生答道,“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真的假的,人啊妖啊什么没见过,动不动就自称个仙儿叫一声神的,可是到底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 第119章 小姐不好了 乌又槐和周先生空着手来,又空着手走,不过周先生重新出现在金乌镇的消息却是传遍了整个镇子。 金三爷听了差点儿直接从凳子上滑下来,慌慌张张的说话都连不成串儿:“权儿,你真的看清楚了,是周先生?” 反观金权倒是镇定多了,两只手摞在身前,回道:“看清楚了,就是周先生,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和老槐叔去了一趟沉婆子家里,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又出来了,现在应该也落脚在老槐叔家呢。” 金三爷吞了口茶压惊,听了金权的描述,觉着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这才安定不少,又问,“看仔细了?听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金权摇头,“这见了就觉得稀奇,可也没听见什么特别的,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天儿,这周先生也没见出来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跟老槐叔这感情好像热络了许多。” 金三爷又是一阵沉吟,“你们之前没见着老槐叔那边儿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我也去看过几回管事儿的,也没听说什么。就是上次去,金周安那个房子差不多空了,现在是壮子在住。” 提起来金周安,金三爷这才想起来,这小子已经好一阵子没出现过了,于是又问金权,“金周安这一阵子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 金权笑回:“我哪儿能知道啊,倒是听说柳婆子在他家见着了一回,说是给她家旺儿拿什么药水儿。” “旺儿?” 金三爷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柳婆子那个半残废的儿子,整天除了在家里窝着屁事儿不能做,听说读书也还过得去,就是身子骨实在是太不中用,之前背后还有人笑说他‘恐怕连考场都撑不过去’。 他爹都放弃了,也就柳婆子这个当娘的还把他当个宝儿似的不放弃。 想到这里,问了一句金权,“那孩子怎么样了?有起色?” 金权答应道:“起色可大了,现在能走能撂,还能帮着干些家务活了,听说头一阵子都能劈柴了。” 金三爷听了大感震惊,连忙问,“那药水儿真的那么有效?” 金权却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瞧着应该是有效果的。” 金三爷想着也好,金周安要是真有那么好的药水儿下次他来也可以讨一瓶看看,就算没病没灾的备上一点儿也是好的。 正想着,后头就有人来传说“小姐身上不好了,老爷快去看看!后头太太都急的麻了爪了!” 金三爷听了登时从椅子里头蹦了起来,吩咐一声金权:“去请大夫”就直奔了后府。 巧儿的屋子里头丫头婆子跪了一地,金三太太让柳婆子扶着几乎哭的要晕倒。 还是柳婆子指使着几个长年干粗使的媳妇压着巧儿才给安置住,又叫人那绳子要给捆了,正张罗着,看见金三爷进来赶紧也跟着跪下磕头道:“老爷,不是老奴不懂事儿,实在是小姐这情景,不捆上就要生出来事了!” 金三爷哪里还管的柳婆子嘴里说了什么,就看见那几个媳妇看见自己也是赶紧收回了手。 这一下子巧儿就得了自由可算撒了欢儿了,不管不顾扑腾上床,从那底下翻出一方帕子就叼在嘴里。 眼看就要养下吞咽,旁边儿的媳妇手疾眼快赶紧拽上了个角子,巧儿就不乐意的跟着争执。 金三爷吼了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抢!” 另几个媳妇才手脚并用的将巧儿给制住,那个媳妇也才能一手卡着巧儿的下颌把手绢子给拽了出来。 展开一看,只是一方平平常常的帕子,就是上面的图案不像是女孩子家惯用的,“瞧着像是男人的帕子啊。” 那媳妇把手帕交给太太,嘴里忍不住嘀咕一句就被金三太太瞪着眼睛给堵了回去。 金三太太直接把帕子收进袖子,看巧儿还扭着身子歪歪脑袋,张着嘴冲着自己喊着“要!要!”心里就更是又急又气。 吩咐了下去“把小姐捆上”,这才跟金三爷道:“老爷,恐怕是那个金周安搞的鬼!” 金三爷听了赶忙问道:“这怎么回事儿,和金周安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金三太太觉着难以启齿,还是柳婆子凑到金三爷的耳朵边儿上嘀咕了一回。 金三爷这才发现,原来装在笼子里头的蝴蝶变成了个蛹,就黏在了笼子边儿上。 柳婆子赶紧招呼那些人好好照看小姐,这才扶着金三太太去了别的屋子,又请了金三爷一起过来说话。 “老爷,我们也是才发现的。 本来那笼子里的蝴蝶能活到秋天就已经够我们觉得神奇的了,不想头几天竟然结成了个茧子,我们最开始还没注意,还是小丫头儿说的,怕是有妖,我们就想着把那笼子给拿出来,至少不要再在小姐的屋里头放着了。 可是小姐不愿意,只要我们动了那个笼子她就哭的不行不行的,还说,没了那个蝴蝶子,她也就不要活了。 我们当时只以为小姐是喜欢,又瞧了几天发现它其实没什么变化,这也就放了心,就那么搁着了。 谁知道那茧子还没出毛病,小姐怎么就,怎么就成了这样儿了呢!” 金三太太也哭道:“刚开始我就说那蝴蝶活的反常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偏不信,只觉得它稀奇,现在可好了,我的巧儿都要被你们给害死了!” 边说边哭,趴在床上哽哽咽咽几乎要背过气去。 金三太爷却道:“怎么就成了那副样子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倒是好好的说个明白,什么蝴蝶茧子的,我看巧儿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儿呢。” 金三太太听了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就不是那蝴蝶的事儿了,我们巧儿从小最是听话乖巧,又是最懂得规矩廉耻的,若不是那蝴蝶,她哪儿来的这种东西!” 说着把袖口里藏着的帕子往金三爷跟前一甩,帕子直接落在了地上,金三爷这才看清楚,这是一方男人才用的帕子。 第120章 金乌两家的亲事 登时天旋地转。 金三爷弯下腰把那帕子捡起来,仔仔细细的拿在手里头端详,就想找出来是哪个混蛋小子把他的亲闺女给糟蹋成这个模样。 金三太太和柳婆子都不敢言语,只等得金三爷的裁夺。 整个屋子都陷入一片寂静,金三爷看了帕子好一会儿才问,“这是谁的帕子?那混账是谁?!” 金三太太摇摇头道:“我也是今天才刚知道,不说别的,就咱们巧儿,出来进去哪没有个丫头婆子的跟着,若说有什么问题我当真是不信的,就算是这帕子,也恐怕是捡来的或者是有哪个小子偷偷塞的也不准。 老爷,巧儿什么样,咱们当爹当娘的还不知道么,依我说,还是那蝴蝶子惹出的事情来。” “那她为什么非要吞了这帕子?!” 金三太太一时找不到言语,好在柳婆子反应的快,赶紧接道:“小姐这都是被撞客闹得,哪能用理智判断呢,要我说,还是得去找找老槐叔给破破才好呢。” 金三太太听了赶紧就要叫人去找,却听见金三爷说道:“慢着,老槐叔行么,以前不都是沉婆子管这些的么。” “可是沉婆子她死了啊,又找不着别人。” 金三爷对着小厮道:“去,找周先生,他应该和老槐叔一块儿的。” 金三太太听了更是吓得不得了,直嚷嚷道:“老爷,周先生可早就没了,您,您这是……” 金三爷摆摆手,“又活了。以后再说,先去看看巧儿。” 说着又进来巧儿房间,看她已经翻了白眼儿,嘴边儿上都是白色的沫子,手脚依然不老实的像是在抽搐。 几个婆子守在身边儿,小丫头已经别过身子吓得哭红了眼睛。 见到金三爷进来,一张口又是哭的一塌糊涂。 金三爷瞧着就烦,一摆手让都下去了,只留下几个能担得事儿的媳妇留下。 “小姐怎么样了?” “没什么起色,好歹绑上了就不那么闹了,这刚才堵了嘴,听见小姐好像要说什么才给松开,就吐出来一堆白沫儿。 这到底想要说什么,还是没听出来。” 金三爷听了点点头儿,媳妇让了个位置出来,金三爷就坐在床沿儿上,叫着闺女的名字。 “巧儿?巧儿?” 巧儿好像听见了,眼珠子从上头又转了回来,瞧见金三爷翘起嘴角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叫了一句“爹。” 金三爷看她正常的,高兴的差点儿就要哭出来,赶紧答应,“诶,是爹,巧儿,你怎么样了?” 巧儿笑嘻嘻回道:“爹,我就要走了,飞走了,飞去娘娘那里。” 金三爷听了这话陡然瞪大了眼睛,不用媳妇子动手,亲自拿了块帕子直接把她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站起身来,一抬眼正好就对上那个只装着一个蛹的笼子,一股子邪火猛然窜上心头。 金三爷抓起那笼子狠狠的摔在地上,见它只是滚了几个圈儿安然无恙更是怒不可当,抬起脚就要踩。 那笼子是圆的,又不知怎的忒结实,一脚下去连个凹都没有反倒差点儿把金三爷滚了一个跟头。 好在旁边儿还有东西可扶着,金三爷这一个气急败坏,抓了巧儿的凳子直接甩到了笼子上头。 这回算是砸了个准,笼子总算破了个口子,边上的撑子骨深深凹陷,有一根直接把那个蛹捅了个对穿! 床上的巧儿惨叫一声,挺起来后腰嘴角躺下一丝血来。 金三爷吓得不行,旁边儿有个媳妇赶紧蹲下身把插入蛹里的木头条子给抽出来,果然看见巧儿又叫唤了一声,只是这一次,身子又平平整整的躺回了床上。 手里的签子上还有黄色的液体在往下淌,滴答到地上,金三爷觉得那就是他的巧儿的血。 外头有人招呼:“张大夫到了。” 金三爷也不让进来,吩咐众媳妇好生看着自己先出来屋子,在外面先把张大夫截了个正着,吩咐金权:“一会儿乌又槐来了,直接把人带到后边儿来”这才迎上张大夫去了书房。 这才多大功夫,张大夫已经瘦下去了一大圈儿,还是拿着个帕子时不时捂上嘴咳嗽两嗓子。 腰身佝偻眼眶发青,瞧着这脸色,比巧儿还更严重一些。 看见金三爷先行请安,“三爷好”,又问,“听说小姐身上不好?这急匆匆的找我来怎么又不见了?” 金三爷却是摆摆手道,“咱们等会儿再说,先坐。” 张大夫这才坐下,又有小厮端上来茶,也不客气,喝了一口又问了一回:“小姐身上可好?” 金三爷点点头,“还过得去,倒是你,怎么成了这模样了?” 张大夫哀叹一回,“也没什么,自从入了秋,天越来越凉我这病就总好不利索,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直咳嗽,瞧着烦人。” 话音未落,这就又咳嗽了一回,赶紧再喝口茶压一压,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好些。 金三爷吊着眼梢子看,没言语,只嘱咐一声:“以后还是多多保重身体为妙。” 张大夫点头称是,这才又听见金三爷问,“乌家那个小子怎么样了?” “乌家?乌阳云少爷?” “正是。听说头一阵子吐血了?” “啊,那……那是,乌家大爷一时气头上没收住手,一脚踹到心窝子上了,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头几天我去复诊,都没什么影响了。” 金三爷这才点点头。张大夫想起来之前听说这金乌两家要做下亲家的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再看金三爷面有愁云又问起乌家少爷的身体,想着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于是又接口道:“三爷放心,阳云少爷的身体一定会完全康复,不会留下病根的。” 金三爷笑道:“他家的儿子,我放心什么?” 张大夫这才问起,“不是说已经定下了亲事,只等着少爷服丧期一过就办么?怎么,这消息不是真的?” 金三爷没否认,只问,“你从哪儿听见的。” 张大夫答道:“整个金乌镇可都传开了,还说,还说是为了镇子冲喜……” 第121章 飞了飞了。 不是张大夫虚言,金乌镇里确实有些流言蜚语悄然传开。 大概除了金三爷和乌大爷两家的主子,剩下的都知道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起的头,只听说是金乌镇要安生,要有人结婚冲冲喜,这结婚的人家还要是有些影响的大家儿,金家有位小姐,乌家有位少爷,这该是谁就是明摆着的了。 张大夫不敢多说,只隐晦的透漏了几句出来,生怕金三爷气着。 可是瞧着金三爷除了脸色不大好看并未动怒,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都出来了金府张大夫也到底是没闹清楚自己走了这么一趟是图的什么。 金三爷却没那些心思,听说乌又槐并着周先生一起来了,赶紧又过来了巧儿的屋子里看。 金三太太柳婆子等众人都没散,围着巧儿和周先生在那儿等消息。 倒是乌又槐自己先在外屋坐了,点起烟袋锅子好像这事儿和他没半点儿关系一般。 捡起来地上的破笼子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金三爷见里头人多也不好挤,干脆就跟乌又槐坐在一块儿。 “老槐叔,看见巧儿了么?” 乌又槐笑道:“看见了,周先生不在那儿处置呢么。” “他……” “放心,周先生可厉害着呢,保证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诶,诶。” 金三爷没了动静儿,跟着乌又槐一起看那笼子里头的蛹,刚才被捅了个对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只见那两个窟窿像是被什么黄色的凝胶似的东西给封上了。 乌又槐伸手直接伸进笼子里把这蛹给掏了出来,用两跟手指掐着,走出屋来对着阳光细看。 秋天的阳光没那么刺眼,也没有那么透亮,金三爷跟着瞧也没瞧出来什么名堂,却看见那蛹好像动了一下。 赶紧退后了再细看,是真的动了,就在乌又槐的手里,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挣开外头的蛹皮儿。 紧接着,蛹上裂开了一道缝儿,两只膀子就扑了出来,跟着就是脑袋,身子,爪子。 尽管翅膀还是从前那般好看,可是如此近距离观察,怎么都觉着这蝴蝶长得有些恶心。 金三爷掩住口鼻不想再看,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会儿伤了蛹巧儿可是也跟着叫唤来着。 赶紧就问乌又槐:“老槐叔,这蛹可是连着我们巧儿的,刚才竹签子穿了过去,巧儿也跟着叫唤来着,应该是疼的。” 可是就这么一句话的工夫,那蝴蝶已经彻底破了茧伸展开,扑棱棱两下翅膀就飞走了。 乌又槐看着金三爷,再回头只能看见一对漂亮的翅膀的影子了。 “你怎么不早说?” “我……” 这时候屋里头周先生出来,招呼一声“好了”,又问老槐叔:“刚才那蛹呢?我看你拿着来着。” “飞了。” “飞了?” 周先生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见乌又槐点头才用手挠挠自己的鼻子。 金三爷以为这是大事儿,赶紧抓着问:“怎么,那蝴蝶和我们巧儿有什么关系?” 周先生摇摇头,“没有,你先进去看看。” 见金三爷进了屋里,这才悄声问乌又槐道:“你故意的?” 乌又槐给了他一个‘你有毛病’的眼神儿也跟着金三爷金乌去了。 周先生没再追问,也跟着回去。 金三爷和金三太太正围着巧儿看长看短,直把巧儿看的莫名其妙。 在看见乌又槐和周先生进来了,这才有点儿相信他们所的她刚才闹了撞客。 一下子红了脸,就要起身道谢。 周先生却道:“别起来,再养养,这瞧着不严重也是大事儿,得好好的养几天身子骨才能恢复的。” 金三太太含着泪答应,又吩咐柳婆子去准备些调养的汤水炖上。 金三爷瞧着没事儿这才把周先生和乌又槐一起送出来,只是事儿过去了,这见了面就不免有些尴尬。 冲着周先生好几回都没能好好说出来一句话来,倒是乌又槐好像没什么感觉,只问:“听说巧儿要和乌阳云成亲,真的假的?” 金三爷叹了口气,“之前他家办白事儿的时候,大爷跟我说起了一嘴,我没咬准,这事儿也没个定论,也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那个样子。” 乌又槐点点头,“我也是进来这一路才听说的,说你们两家和亲,咱们这镇子就能太平了。” 金三爷问道:“老槐叔你说呢?” 乌又槐摇头道:“我可说不准,这掐算可不是我擅长的,得问问周先生。” 旁边儿的周先生笑道:“要我算也得拿了小姐和少爷的八字儿来批一批才成。” 金三爷陪着笑称了一回“是”,要留他们两个吃些饭食再走,乌又槐却是不肯,只说我们还有别的事儿,收了些感谢的银两便带着周先生去了。 金三爷瞧着,想起来刚才巧儿胡言乱语的那句话,心里就欢喜不起来,叫来金权问道:“你什么时候还去看金鲲?” 金权答道:“这可说不准,得赶了空儿再去,老爷是有什么事儿要找金管事儿的?他现在在老槐叔家也没事儿干,要是您有事儿我把他接来应该也是可以的。” 金三爷却只说“不用”,摆摆手又让他去了。 金权摸不着头脑,这事儿也就作罢,等得了空儿到酒家喝一杯的工夫就又见着了那个相熟的小二。 这一会儿店里没什么人,小二也就得了个空闲能坐下来陪着金权说几句话。 “你们店里的事儿解决了?”金权问道,说的就是之前和壮子一起听见酒馆儿和茶楼里头闹鬼魂的那一桩。 小二笑道:“解决了,没看见现在我们掌柜的精气神儿这么足么。” “怎么解决的?” “自然是找了老槐叔解决的。” “我也知道是找他,是怎么解决的?” 小二这却不敢说话了,往外头看了一眼,随便找了个油头竟然跑了。 金权瞧着小二到底太年轻,没做足表面功夫也不提,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自己结了酒钱,寻思着大概还是得抽空儿去看看金鲲就看见家里的小厮跑着来找自己。 “管事儿的,您快去看看,有人闹上咱们家了!” 第122章 沉婆子发威 金权赶紧跟着往回跑,果然看见自家大门口儿堆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金三爷正站着劝解呢。 金权赶紧招来个家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多人跑咱们门口了?” “管事儿的,他们要把咱们小姐给祭到娘娘庙的荷花池子里头呢!” “这怎么回事儿?” 金权赶着脚就想往里冲,却被他直接给拦了下来,只道:“管事儿的,先别进去了,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咱们在外头等着老槐叔,等一会儿他来了,咱们再跟着一起进去!” “老槐叔什么时候能到?” “这可说不准,已经着人去请了。” 金权想了一想,这才找了个边儿远远的藏着,一边问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仆从这才回道:“头几天小姐不是闹了撞客了么。 老爷让谁都不准说出去,可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不但给说出去了,还说小姐糊涂的时候说要去娘娘那里。 这可就被人给抓住了把柄了,也不知道谁传的,说咱们小姐是娘娘要的人,要是不把小姐沉到荷花池子里头,一定还会死人的。 于是就纠结了这么些人打上门来了!” 金三爷府里头此时也一片忙乱,金三太太坐在主位之上,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儿去。 指着地上跪着的媳妇就骂:“我和老爷三列五申的叮嘱是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让你们一句话都不准说出去,你们呢,你们呢? 说!到底是谁说出去的?!” 地上跪着的一众人等都是在当时在屋子里头从事的,当时都是满口答应,哪里想到如今却要背了个黑锅,一个个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就是没有人敢承认。 金三太太已经气得红了眼,吩咐一声就要家法伺候,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把这个多嘴的给抓出来。 柳婆子这会儿也跪在人堆儿里头,就算她是太太自小带来的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违逆,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是在想该怎么把这个多嘴多舌的给抓出来,一来显示自己的青白,二来也能替主子多分分忧。 于是斗着胆子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指着这帮人就骂道:“到底是哪个还不快招了,省的连累了我们这多人,早说早还有好果子吃,要是最后揪出来,可是要拔了舌头的!” 一提到拔舌头,谁想不起来之前金周氏的那一遭,果然就听见柳婆子言道:“周婶子那遭遇你们都忘了?如今这都找上门来了,咱们家可要遭了大难了啊!” 说着便啕嚎大哭起来,又转身直接跪倒在了金三太太跟前,哭道:“我知道,他们都以为我是太太自小儿带来的人,以为我有几分脸面,如今我这张脸也不要了,为了咱们金家,为了太太,就从我开始,咱们一个个审,一个个问。” 边说边撸起袖子伸出胳膊就要让人给捆上。 金三太太赶紧拉着她哭道:“柳妈妈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也不是有心要难为谁,实在是……” 却在这时,听见外头奔进来个小厮,直接喊道:“老槐叔来了,管事儿的领着老槐叔来了。” 金三太太豁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却看见金权带着周先生进来了。 “老槐叔呢?外头怎么样了?” 金权赶紧答应,“太太别着急,老槐叔正在外头和金三爷一起呢,怕您担心,这才先和周先生一同进来看看。” 周先生眼看着跪着一地的人大概心里也有了个数,只跟金三太太问好,却止口不提这些地上跪着的。 金三太太叫人上了茶,才坐下道:“让您看笑话了。” 周先生却摆摆手,“无妨,这是太太的家事,我来是想看看小姐怎么样了,毕竟外头这么一闹……” 金三太太听见这里也明白了,只道:“巧儿那边儿我都瞒着呢,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却看见周先生不着痕迹扫了一眼跪着的这些人,一下子反应过劲儿来,赶紧叫了个丫头,“快,带着周先生去看看小姐,你们要是有多嘴多舌的,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说着,直接吩咐了金权,“去叫几个人来,这些人一一给我审问清楚,要是没得个结果,你们也一起治罪!” 金权赶紧答应着是,连同柳婆子一起给带了下去,柳婆子刚才那么一闹没落得好儿反而一样给待下去了,就有一同的媳妇忍不住看了笑话。 柳婆子抓紧了机会挣开拉着自己的胳膊,直扑那个媳妇按在地上就打骂起来。 “说!是不是你说的?我刚才看见了,我们都带走,就你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直和牛二那货不干不净,是不是想趁着机会徇私舞弊好妥过去?!” 那媳妇听了哪肯任怨,扎煞着手臂就和柳婆子厮打起来,“你个老货别血口喷人,谁不知道就你整日里喜欢乱窜,还和那个金周安私下嘀咕拉纤儿,说要他当了咱们家的女婿就好了!我看是你告诉出去的,就为了破坏小姐和乌少爷的好事!” “你别血口喷人!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可能害了她!” “那可说不准,你不还想着你那死鬼儿子还能攀上小姐的高枝儿来着!” “谁是死鬼!我家旺儿哪里不好了,我看就是你说出来的!” “不是,是你!” 两个女人撕扯着头发滚作一团,金三太太听着她两个没有廉耻的对骂只觉得眼前发黑,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翻了个白眼儿晕厥过去。 金权也顾不上牛二到底是不是这媳妇的姘头,敢紧叫人把她们两个拉开,就听见柳婆子不依不饶继续骂道:“好啊!那咱们就对着娘娘起个誓,谁说出去的小姐的事儿,谁就和周婶子一样被拔了舌头!” 周围人都是一愣,吓得都连连劝道:“您可不能乱说!” 却没想到那个媳妇也是气急了的,登时就答应下来,话音未落,就看见这些女人中间有三四个惨叫一通,竟各个都是从嘴里掉下来一条舌头来! 第123章 娘娘应誓 一条一条的舌头掉落在地,柔韧的像是活的一般,非要弹跳两下才肯安生的躺在血泊里,滑溜溜的包着粘液,看的人心寒又恶心。 有个媳妇赶紧弯下腰追逐着自己的舌头想把它捡起来重新塞进嘴里,可是手都碰上了就是捏不起来,那媳妇急的不得了,嘴里还在往外渗血,只能一手捂着嘴巴另一只手继续抓着舌头,好容易抓进了手里又不知道该怎么塞回去,只能拿着条舌头“啊啊啊”的向着旁人求助。 还有一个媳妇的舌头和别的舌头碰在了一起,这可就糟了,媳妇分不清到底哪一条是自己的,拍在地上捡起来这条又看着那条,左右摇摆之际脚底下打了滑,直接趴在了血泊里,手上和衣服的前襟儿上都是红艳艳的血色,黏糊糊的越抹越多,吓得她顾不上舌头,尖叫着哭嚎出来,却也只能张着嘴发出::“啊啊啊”的叫唤。 周围的看了好半天一个个都往后退了好几步,没事儿的纷纷脱离她们,这几个媳妇被不约而同的隔离开来。 柳婆子臊眉耷眼的也消停了,和那个媳妇分了开来,各站一边儿都躲到了别人的身后,顾不上惊喜或者惊吓,只掩着口想把自己隐藏起来。那媳妇更是因为离着门口进,想干脆逃出去算了。 还是牛二眼睛尖,横着膀子给拦在了门口,呵斥一声:“往哪儿去?!” 面对的虽说是柳婆子嘴里和自己不干不净的媳妇,可是那眼睛瞪得却是柳婆子。 柳婆子嘀咕一声:“我……我看看太太吓着了没。”又紧跟着往已经晕厥过去好半天的金三太太身边儿凑了一凑。 还是金权知道个轻重缓急,吆喝一声:“都瞅什么,拿药啊,这舌头根儿淌血可是要死人的!” 一种仆从这才行动起来,奔走的奔走,拿药的拿药,就连金三太太身边儿的小丫头也去取嗅盐了,回来就要把嗅盐往金三太太的鼻子底下放。 周先生赶紧给止住了,“等等,先附近屋子去,这血腥味儿这么重,不得醒了又给吓过去?!” 金权也跟称是,可惜这小丫头听话的时候,手里的嗅盐已经伸到了金三太太的鼻子底下,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就已经被吸进去了好几口。 金三太太打了两个喷嚏悠悠转醒,还没觉出来怎么回事儿就看见柳婆子铁青着一张大脸,大半个身子都挡在自己眼跟前儿了。 金三太太扶着自己的额头让小丫头扶着自己一把,坐端正了,才回想起来自己的是被气得,指着柳婆子刚要说话,就瞧见她身后那一地的血红和像是肉虫子一样鲜红的舌头。登时“啊”的一声都没能叫出来,只张开了嘴,眼珠向上一翻,又过去了! 柳婆子几个围在周围赶紧“太太太太”的叫着,小丫头慌乱之中就又要把嗅盐往鼻子上凑。 好在柳婆子眼疾手快给夺了过来,直道:“先抬回屋子再叫醒,这一地的没人收拾,恐怕再醒还是得被吓厥过去!” 小丫头抬头看看金权,见他点头了,这才安静的伙同几个姐妹一起把太太连托带扶的折腾进了屋子里,这承受金三太太重量的主力还是柳婆子。 这会儿也没工夫去追究柳婆子和媳妇吵架惹出来的事端,横竖这几个掉舌头的也不算是好样的。 金权只让人都归拢了赶紧上药,别真闹出来人命来,就算是娘娘做下的对金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听的。 这时候外头又有小厮来报,外头也有几个人舌头突然掉了,竟然还有男丁! 金权也让一同去上药处置了,回过头来就问周先生:“周先生您看这……” 周先生没多慌张,只淡淡道:“这就是应誓了,说过的人掉了舌头,没说过的人自然不会出事儿。” 金权却心下依然不落地,谁都知道当时在场的都是些女人,怎么这男丁也会掉舌头呢?可是这话又不能细问,只得等老爷回来再从长计议。 正想着周先生本来是要去看看小姐的,于是命人,“去带周先生看看小姐”。 周先生这会儿却不着急,还想多看两眼这热闹,可是人都到自己跟前拱手引路了也不好意思不去,刚要抬步,却看见外头又奔过来了一个小子,老远就嚷嚷“管事儿的管事儿的,梁子舌头掉了,外头快打起来了,你快带人去撑撑场面!” 周先生一听,脚尖儿立马调转了个方向直接朝着外门去,金权也赶紧招呼了人去看看。 到了门口,果然见着一排下人铁青着脸,手里拿着棍棒站成一排挡着,只是手脚胳膊腿儿都是哆嗦着的。 眼睛都是要看不看的黏在梁子身上,哆嗦着唇不敢问也不敢出声。 梁子本来是站在金三爷身边儿上的,凭着身体强壮能威慑一批人,如今却是在众人面前直接掉了舌头,捂着嘴登时就摊在地上打滚儿了。 好在老槐叔在这里,直接掐着他的嘴给抖进去不少烟灰这血才给止住,周先生和金权到了的时候只看他哭唧唧的在地上打滚儿喊疼呢。 金三爷瞧着嫌弃,恨不得先给他一脚直接踹出去,本来的气势一下子就软了,丢人丢到了整个金乌镇! 那边儿的镇民也有了说法,看见金家的人出了事儿更加得意,指着就道:“你们看,他家这是惹了娘娘了!娘娘降罪了!” 乌又槐回头瞧见周先生和金权都出来了,这两个人一个凑在一个耳朵边儿上,把刚才内宅发生的简略说了一说。 乌又槐当着这么多人憋不住轻声笑道:“这帮婆子也真能,拿着娘娘起誓。” 金三爷听见了,赶紧用袖子在下边儿扇了他一回,直道:“那是咱家里头事儿,回头再说,先把眼前的解决了啊!” 乌又槐点点头,这才清了清嗓子冲着一众镇民说道:“列位相亲,我乌又槐在镇子里什么地位你们是知道的,他金三爷说话没分量,我说话还有没有点儿分量?要是有,就请听我说句话。” 第124章 都赖金周安 乌又槐在金乌镇的地位,其实真没有沉婆子的实在,尤其又是经过了沉婆子那么一遭。 金乌镇上的人对乌又槐的印象也就不如从前,即便当时乌又槐没帮着沉婆子害人,可是他也没救过人。 既然当年娘娘没能完成镇子上人的祈求都落得了那么个下场,如今的乌又槐能在镇民心里占了多少分量他自己心里都明白。 可是他好歹还是有些能耐的,娘娘也有些能耐。 所以乌又槐说这话的时候,就是仗着躺在地上哭唧唧的梁子。 果然站在前头的那几个犹犹豫豫互相看着还是推举出来一个人说话。 对着乌又槐语气还算恭敬,先问了声好才道:“老槐叔,您德高望重,我们自然是信服的,我们只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这娘娘点名要了金三爷的千金,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啊。” 乌又槐点头,烟袋锅指着地上的梁子道:“你们看见了他没有,咱们在外头,里头的事儿不知道,可是周先生和金权都看见了。 你们不相信金权,他是三爷的人,可是周先生不是,他是哪儿的你们知道。” 周先生赶紧上前对着众位做了个礼,当初周先生下了荷花池子的事儿可是闹了好一阵子,头几天有人说周先生又回来了他们还有的不信。 现在可是看见了本人,后头有抻着脖子往前挤想看个清楚的,还有嘀嘀咕咕想往外撤的。 头几个里头也有想打退堂鼓的,只是碍着后头人多,又要撑着脸面,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你当真是周先生。” 周先生笑道:“如假包换”,又伸出手,“若是不相信,也可以摸摸看,再不然看看这地上,我有影子的,脚也是落了地的。” 传说,鬼没有影子。传说,鬼的脚不落地。 这都是民间常传的,大部分人都知道,那几个赶紧低头看看,果然看见周先生两脚贴地,从那脚下还延伸出了长长的影子,和老槐叔金三爷的都没什么两样。 这几个这才有些相信,有一个还上手摸了摸,是温热的实实在在的人体。 “那你怎么出来的?” “啧,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去见了娘娘。是娘娘把我送回来的。 不瞒各位,这位躺在地上的兄弟就是因为应了娘娘的誓才掉了舌头的。 大伙儿都知道,这咱们金府也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闲话儿可不能乱传,之前小姐身上不好,这些下人就胡乱说话,三爷在外头安抚你们,太太就在里头查办,这有人拿着娘娘发誓,就应了。” 周先生这话说的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可是每一个字都让在场的人如遭棒喝,再看这躺在地上,舌头也躺在地上的汉子,不免都在嘴里头活动了两下自己的舌头。 有人藏在人群中问道:“既然娘娘真的显灵,那之前的事儿她怎么不管?!” 这话带着愤怒,带着畏惧,却也得到了好多人的应和。 周先生长叹了一声,只道:“娘娘也是被沉婆子给骗了,不光是娘娘,我,老槐叔,众位,我们都被她骗了啊! 实不相瞒,我回来就是为了替娘娘办事儿,扫除沉婆子留下的余孽,给各位父老乡亲一个平平安安的金乌镇的!” 周先生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小怪物,想必大家都知道,那就是沉婆子的余孽,她这些年都在打着娘娘的名义欺骗我们,她伙同了金周安,是想把咱们都给她和她的孩子陪葬!” 要说是给沉婆子陪葬,这还有些说法,可是孩子,整个金乌镇的人都知道沉婆子那岁数是肯定生不孩子的。 还有那金周安,又是个什么东西? 好在金三爷反应的快,抹了把老泪接道:“我也是被他们给算计了,金周安最近常出入我的府上,我以为这个年轻人有发展,对他很是看中,不想,他……他却和沉婆子勾结,害了我们家啊!” 周先生继续道:“金周安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娘娘也是知道的,可是他的魂魄被沉婆子拿去炼化,成了她的帮凶,化成人形,却处处害人。 之前的小怪物,就是他指示的,他不光让那谢小怪物屠杀百姓,还在谋害三爷一家。 实话告诉你们,小姐就是因为他送来的蝴蝶,撞客了,才寻了我来给救治。 如今小姐已经没事了,但是他的目的是什么,下一步还要怎么做,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这个传言,恐怕也和他有关系,乡亲们可千万不要被他利用啊。” 乌又槐一直在旁沉默,周先生俨然取代了他的位置,可是他也甘愿,又在旁边儿站着看金三爷老泪纵横,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金周安,耷拉着眼皮看着梁子好半天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等周先生和金三爷总算把人都劝退了,这才有人扶起来梁子带他去里面救治,这时候张大夫也出现了。 依然是背着个药箱子,只是形容愈发枯槁又周身黑气浓郁,乍一眼,乌又槐和周先生几乎都没有认出他来。 还是张大夫先朝着这几位问好,听了声儿才惊觉出来是位故人。 乌又槐赶紧问道:“大夫,您这是怎么了?” 张大夫摆摆手,拿着帕子还是从前的说辞,只是那眼里的绝望显现出他对于自己这条命已经不报任何幻想。 周先生一直没言语,瞧着张大夫如此形容再想到当日他如疯了一般的救治金李氏,想他大概也是心病难治,遂不多问也不多说。 一行人进去府中,张大夫去看那些掉了舌头的,他们几个却来了正厅。 地面上的血迹和舌头已然清理过了,只是还能闻到些血腥味儿,金三太太也醒过来,听了柳婆子和小丫头的描述,震惊之余也断了再罚他们的心思,只传话说“乏了,要歇歇,那些人就好好的救,既然娘娘都惩罚了他们也就算了。” 金三爷听了也点头,只道:“这件事儿就过去了,以后谁都不准再提!” 第125章 巧儿的叙述 乌又槐和周先生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周先生又提起了要去看看巧儿的事儿。 金三爷立马让人把他带过去。 巧儿刚才也听见外头吵吵嚷嚷,只是陪伴着的都直说“没事儿”,不让她去瞧热闹,也就只能趴着窗户听听外头那些人的闲话儿里头能不能夹着些消息。 这会儿听见外头人说周先生来了,赶紧退回座位,装作正在绣花的样子。 周先生瞧了一眼花样儿,和之前金秋绣的差不多,都是并蒂的莲花,可是这绣工一看就差得远了,比金秋那小妮子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也不夸奖,只问:“小姐身子可好?” 巧儿赶紧站起来答道:“都好,托您的福。” 周先生点点头,瞧了一回跟着的婆子,婆子想着周先生虽然是个修行人可也是个男人,和小姐独处一室总算不好,便装作没看见。 巧儿却道:“妈妈,我有些口渴,也还没有给周先生上茶呢。” 那婆子犹豫片刻,想要再叫丫头,却听见巧儿继续说道:“妈妈,周先生是贵客,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怠慢了?!” 那婆子听了只好亲自出去,巧儿这才道:“周先生对我有什么要问的,可以直接问了。” 周先生这才问道:“巧儿姑娘,你可否从头说一说当时发生的事情?” 巧儿点点头,这才开口:“其实我觉得,这事儿不该从蝴蝶说起,虽然这样说我一个姑娘家有些不知廉耻,但是奇怪的事情,是更早就发生的了。” “十五的时候,我跟着莲喜姑娘偷跑出去玩儿,所以才躲过了那日的大劫。 娘亲也为这个庆幸,虽然责怪我也没有多严厉的斥责,还允许和我莲喜继续交往。 可是,可是其实当时并不是只有我和莲喜贤儿三个人。 当时还有一名男子,金周安。 莲喜虽然拉上我是想找金周安不被她母亲责骂,可是她对我也是真心实意,可是事到如今如果我不说出来,恐怕也是害了她了。 当日我们回来其实可以更早一些,是金周安和莲喜,一直拖拖拉拉的想多待一会儿才一直拖到了事情结束。 本来我也没多想,只当他们是两情相悦,想多待在一会儿,而我和贤儿一起边走边说话也很开心,所以,所以根本没成想,金周安根本就不喜欢莲喜,他一直都在利用我们!” 巧儿扑簌簌落下泪来,用一方帕子赶紧拭干,别过头去再转回来直接站起,从从外头进来的婆子手里直接接过茶水,亲自奉给周先生。 这一次却是毫不隐晦的直接叫婆子出去,只说:“我有话要和周先生说,你们都出去,离远点儿不许偷听。” 婆子看小姐态度郑重坚决,也只得答应。 巧儿看人都离远了,这才坐下继续跟周先生说道: “我也是因为听见了外面的一些传闻,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才下决心跟先生说的,希望先生帮我保密,老槐叔自然是可以告诉的,可是其他的人,还是希望先生防备一些,如今这个镇子,已经不是过去的镇子了。” 周先生看巧儿年纪不大,却能有这般心胸,点头答应道:“小姐放心,既然小姐相信了我,我自然不会乱传。” 巧儿这才道:“之前,金周安在我爹爹面前成红人更早些时候,我收到过一方帕子,不知道是谁,就夹在我的窗户上,一看便知是男子用的。 我不知道是谁,也不敢跟别人说,就把它藏了起来,本来我也快把这件事儿忘了。 可是那一天,外头下了好大的雾的那一天,我觉得,那帕子的主人来找我了。 那时候蝴蝶已经养在了我的屋子里,其实我最开始不是很喜欢它,我知道,秋天蝴蝶是不该存在的,古人都说,‘事有反常必有妖’ 虽然爹爹和娘亲都觉得那是个稀罕玩意儿,可是镇子上出了那么多事情,这蝴蝶又说是从山上抓来的,我就总不太喜欢,几次都想把它拿走,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都被其它的事情岔了过去,以前我都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后怕。 那一天下了大雾,隔着三尺都看不清楚人,所以那天丫头婆子也都偷懒,我也就起来的晚了些。 恍恍惚惚觉得是在做梦,有个人在从窗户偷看我,看不清楚脸,可是我就是知道他是那帕子的主人。 我看见他不是走过来的,也不是走出去的,而是融在雾气里,就像是雾本身一样。 我是个姑娘家,这话自然不敢跟别人说,所以一直瞒了下来。 可是现在回想,我开始喜欢那只蝴蝶,就是那天之后的事情,那蝴蝶也是在那一天后越来越懒,不怎么煽动翅膀,也不怎么进食,之后突然有一天醒来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个茧子。 我只听说过毛虫结茧成蝶,可没听说过蝴蝶也会结茧的,这一回,我身边的丫头婆子都告诉我要把这东西扔出去,这瞧着邪性。 我心里是知道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到了嘴上就变成了一定要留下它,绝对不能拿走,无论谁说都不行。 娘亲拿我也没办法,就答应了,可是我心里知道,我是被它控制了,无论我做什么,都有一只眼睛在看着,在控制我,平时还好,只要我想要做出什么和他不一样的决定,它总要替我做主。 我害怕却说不出口,想求救也不知道找谁,对那蝴蝶又无法扔掉,所以只能那么僵着。 直到那天我疯了。 从头到尾我都是知道的,就像我的灵魂在外面,看着我自己做那些荒唐事。 那方男人的帕子之前被我藏在了袖子里,那一天散发出来了特别好闻的味道,也不是香味儿,就是特别吸引我,吸引我想把它吃下去。 我做了,好在当时有人进来阻止了,我,她们又叫来了别人。 那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声音,让我吃下去,挣脱开所有人都要把那个帕子吃下去,那个声音是金周安的声音。” 第126章 巧儿继续说 巧儿顿了一顿,看周先生没有不信或者惊讶的神色,又重复了一遍。 “那就是金周安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我也看到了他的脸,我看到他从外面进来,融入到雾气之中,走进我的房间,在窗外拨开窗子向里面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走了。 我看到他在更早之前偷偷把帕子塞进了我的窗户缝里,我还看见他和柳婆子在一起,交换着什么东西。 还有好多好多画面,阴暗潮湿的地方,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还有在山上,河里,我也说不清楚,好多好多地方,我都能感觉到他在那里。 他好像做过很多坏事,我说不出来,可是我就是这么觉得。 您来的时候,我还在看各种关于他的事情,然后我就看不到了,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回了来,重新控制了我的身体,之后我就睡着了。” 周先生听着,寻思这是巧儿和金周安有了些感应,媒介不是那个帕子就是那只蝴蝶。 因问:“那醒了之后就再没看见过什么?” 巧儿摇头有点头,只说,“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在山里,有时候还能看见一个小姑娘,但是都是在做梦的时候,偶尔也能看见金周安,但是……” 巧儿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看看周先生,见他投来鼓励的目光,咬咬嘴唇才继续说道“我有时候好像变成了金周安,我也……” 周先生看她似有难言之隐,便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巧儿红了脸,声若蚊呐道:“我好想和莲喜在一块儿,我觉得我是金周安。” 周先生点点头,又问,“最近一次是看见了什么?” “昨天晚上,我在跟人说话,说……说:‘应该把我扔进荷花池子里去。’” 巧儿咬着嘴淌下泪来,周先生赶紧安慰了半天,又劝解了一回:“没事儿,那都是金周安做下的孽,和你没关系,你只是看到了他看到的东西。” 可是巧儿还是觉得难过,哭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看到这些?” 周先生思索半晌,那蝴蝶已经飞走,找回来有些难度,可是那手帕…… 于是问巧儿道:“那手帕可还在你手上?” 巧儿摇头,“我自从那回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我也不敢问,恐怕是在娘亲手里。” 周先生点点头,这才出来屋子,问婆子道:“太太可醒了?” 婆子答应,“醒了,只是精神还不大好。” 周先生问道:“劳烦帮我传个话儿,我能不能见见太太?” 婆子以为是关于自家小姐的大事儿,哪敢耽误,带着周先生就过去,先进去问了一嘴,果然马上就出来请着周先生进去。 金三太太脸色不怎么好,歪在软塌上,一个丫头捶腿一个丫头帮她按着太阳穴。 见周先生进来了,让小丫头下去支起身子,张口就问:“是不是巧儿有什么了?” 周先生摇摇头,瞧了一眼四下。 金三太太马上会意,把人都给遣了下去,只道:“周先生有什么话就说。” 周先生这才问起来那个帕子的事儿。 金三太太本来想把这件事儿瞒下去,如今听见周先生提起,登时睁开了眼睛,心里纳闷到底是谁说走了嘴。 刚开口就想否认却想起刚才这位周先生已经在巧儿的房里说了好半天的悄悄话,面沉如水只问:“先生,可是和巧儿有什么关系?” 周先生道:“可能也有些关系,如果帕子在太太手里,还请给我一看。” 金三太太摇头道:“那东西,早就烧掉了,您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那东西留不得的。” 周先生也理解,又听金三太太嘱咐一回不要告诉给外人,这才出来,就看见等在外头的金权。 金权上来就道:“请周先生去老爷书房,老槐叔也在那儿了。” 周先生答应着出来,又问了一嘴“掉舌头的都有几个,可都还活着?” 金权点点头,“总共十三个人,都还活着,老爷太太都说不追究,还让他们留在府里。 周先生,这真的就没事儿了?不用人再守着了?” 周先生点点头,“誓言都应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告诉他们以后都注意着些就成。” 金权赶紧答应,又问了一回金鲲怎么样了,两个人就到了金三爷的书房。 金权只给送到门外,周先生自己进去,果然看见金三爷和老槐叔都在。 小厮给送上来热茶又下了去,金三爷直接跟周先生倒了个过。 周先生微微一笑,之前的过往就算过去了。 乌又槐却道,“金三儿,你这人不厚道,这回认了错,下回恐怕还是不信我们啊。” 金三爷赶紧赔笑道:“老槐叔,瞧您这话说的,若是不信,我也不能第一个就把你们请来啊。” 乌又槐却笑道:“你可没说巧儿要去找娘娘的事儿啊。” 金三爷眨眨眼睛,还想说:“那不是他们外头瞎传的”,可是话一出口,瞧着老槐叔和周先生瞧着自己的眼神儿就虚了。 只得叹道:“老槐叔,我就巧儿这么一个闺女,这要是传出去,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所以老槐叔也成了外人了?” 金三爷笑的发苦,可还是得陪着,只道:“老槐叔,金家真的再承受不起一次折腾了。” 周先生耷拉下眼皮子喝茶,金三爷的想法他是能理解,可是老槐叔能不能理解他可就不知道了。 再过一遍巧儿说的那些,周先生看了一眼窗户,听见外头喊了一句:“老爷,乌大爷和乌太太来了。” 金三爷犹如得了个救星,堆着笑问乌又槐道:“老槐叔也一起?” 乌又槐却摆摆手,“你去,我们两个先歇会儿。” 金三爷答应了,脚底抹油一般的跑了。 周先生看人都走了才可惜道:“我还没见过那位新太太呢。” 乌又槐喝了口茶,悠闲道:“不急,一会儿说不定就来找你算日子了。” 放下茶碗,烟袋锅子磕了磕桌子,“金权,进来,你家老爷都走了,你还在外头装什么孙子呢?” 第127章 药水可能包治百病 金三爷走的时候就吩咐金权留在这儿听声儿,现在听见乌又槐叫自己,也不隐瞒,直接从外头进来笑道:“三爷让我留这儿伺候着,怕他们怠慢了两位。” 乌又槐冷哼一声,“把他们都散了,坐下说说话。” 金权赶紧答应,把小厮都遣散了,才道:“不知道老槐叔和周先生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乌又槐问道:“那两个金项圈儿找的怎么样了?” 金权答应道:“没找着,当铺那边儿掌柜的给赔了一对儿新的,我呈上去,太太收了也没见戴上。 我们老爷就说不用再找了,我也就没再上心。 老槐叔,这项圈儿还得找?” 乌又槐没言语,瞧了一眼周先生,问道:“你看巧儿怎么样了?” 周先生道:“还好。” 乌又槐听了,这才又问金权,“你们小姐和金周安关系怎么样?” 金权是个明白人,只道:“老槐叔,那是主子,我是个下人,这您该问太太和老爷,问我算怎么回事儿。” 乌又槐却道:“你别跟我装,金鲲可是跟我说了,要是有猫腻,别人不知道你肯定知道。”又道:“金周安不就是你给引进来的?” 金权听了这话赶忙否认,刚才那会儿他可是也在场,周先生和乌又槐刚都把事儿推到了金周安身上,他自己可是担不得这个罪名的。 于是赔笑道:“老槐叔,您可别这么说,我一凡夫俗子的,哪能和您们这些修行人比,当时还不是柳婆子撺掇的。” 乌又槐抽了口烟袋,“柳婆子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和金周安扯上关系的?” 金权倒是知道这个缘故,便答道:“还不是她那个儿子,旺儿。 从小就是痨病鬼,也就柳婆子相信他以后能有出息,也不知道金周安从哪儿弄来的药水儿,说能治好,柳婆子就不遗余力的说好话。 不过那药水儿,我觉得也不大妥当。” 周先生这时候才开口问道:“怎么个不妥当?” 金权道:“那药水儿,金周安只给过柳婆子,也有别人想要过,可是都没给,他说那精贵,没那么多。 不过梁子说那药水儿不大有用。他喝过,没什么效果。” 周先生笑道:“药这东西都讲究对症下药,哪能乱吃乱喝的。” 金权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柳婆子却说,那药水儿是包治百病的,她也喝过。” “哦?” “之前金周安来我们家挺频繁的,几乎每一次来,柳婆子都得从他手上拿上一瓶子,也就不觉得稀罕。 柳婆子之前有一阵子发热,说不舒服,回去就喝了旺儿的一口药水儿,当天就活蹦乱跳的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病来。 张大夫来看都没瞧出来。不过这事儿她也没跟人说,我知道,还是旺儿听说咱们府里头有人掉了舌头,要送给我的,不过被柳婆子给拦了。 其实我也挺好奇,那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头儿个我们三爷还想金周安要是来了也要一瓶子呢。” “之前来的时候怎么不要?” “我们也不知道啊。这旺儿来送了,我们才知道的。” “就知道了这么多?” “哎呦,瞧您说的,这之前柳婆子和金周安假假咕咕的我们能知道什么去,这是旺儿见好了,都能满大街的转悠了我们才知道个信儿,今儿个我才头一回见到那个瓷瓶子,不过没摸着,就让柳婆子给揣回去了。” 乌又槐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们小姐真的没和金周安有关系?” 金权笑道:“老槐叔,我们小姐还没出阁,就算真有什么也不可能让我们知道不是。 不过要是细说起来,我看柳婆子好像真的想把金周安引荐给我们老爷当女婿。 有好几回她都帮金周安说话,还说小姐也很喜欢他送的东西,不过后来被太太说了几次,也就不敢再说了。 至于小姐,我真不知道,这您还得问问小姐身边儿的人。” 乌又槐嗒了两口烟袋,不吱声了,金权这才问道:“老槐叔,这些事儿真的是金周安干的?” 乌又槐瞧了一眼周先生,周先生只得答道:“当然,这是假不了的。你想想,他来之前,你们府上可出过什么事儿,他来之后,你们小姐不就出了事儿了么。” 金权点点头,只是这心里信不信却是两说,又道:“他也好些日子都没来我们这儿了,这要是传出去,他会不会报复啊?” 乌又槐听了又是一笑“报复你打算怎么样,不报复你又能怎么样?” 金权听了只觉得没趣儿,心道都已经这样了除了出人命还能怎么着,又觉得这话儿也是说不下去,讪讪的走了,脸上的不高兴都掩饰不住。 周先生掐了乌又槐一把,“你不会也是假的,今天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 乌又槐冷哼一声,“这帮兔崽子,没一个安好心的,你上巧儿那边儿,问出来了什么没有?” 周先生瞧了一眼窗户,乌又槐道:“放心,都走了。” 周先生这才说道:“巧儿可比她爹妈聪明多了。 之前她窗棱子上夹了个手帕,闹撞客的时候,金周安就一直说让她吃了。 她说早在之前就讨厌那蝴蝶,不过总不能把它赶出去,怀疑之前就已经开始受了控制了。 我本来觉着,那蝴蝶可能连着巧儿的魂魄,现在又觉得这帕子可能比蝴蝶还蹊跷。 说到蝴蝶,那蝴蝶还能找着么?” 乌又槐没急着答,先问,“那帕子呢?” 周先生道:“金三太太说烧了。” 乌又槐却抬起来了屁股,“歇够了,咱们转转去。” 周先生不知道他要干嘛,只跟着继续走。 金三爷的府上,其实周先生和乌又槐都熟,虽然内院而有女眷的地方都不常来,可是也不算大。 乌又槐又是他们本就熟悉的,又都知道这两个也是要看小姐的,所以下人也不拦着,任由两位在院子里转悠。 周先生瞧着乌又槐是在找什么东西,再一想,便问:“难道那帕子没烧?” 第128章 婚事很着急 乌又槐摇摇头,“水火不相容,我是不知道那东西烧不烧得成,不过,肯定有痕迹。” 说话间,直接抬腿迈过了栏杆,直接进了花圃里头。 周先生觉着不好,左右瞧了一眼也跟着踩了进去。 两个大男人没什么怜香惜玉,踩坏了一溜儿的花草,最后差不多走到了那边儿才蹲下。 外头有人招呼,乌又槐直接让他拿把铁锨去。 那人不敢违逆,一面叫人去告诉前头,一面去取铁锨。 金权听见了也不告诉金三爷,只説外头有事儿,自己先出来,再过来看的时候,乌又槐和金权已经从地里把东西刨出来了。 不是手绢儿更不是什么灰,而是一个坛子,和之前在金黛院子里挖出来的差不多。 像是腌咸菜的小坛子,仔细凑近了闻,却又一股子淡淡的腥臭味儿。 金权也顾不上园子里的花草,踩着就过来,直问:“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埋下的?” 旁边儿的小厮只能回答个“不知道”,又去找了管园子的花匠,也回说不知道。还说这花儿已经栽了好几年,一直没大动过。 乌又槐瞧了一眼这坛子,要了个袋子,竟然是直接要给拿走。 金权赶紧让人准备,又问:“这是什么?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乌又槐只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说也罢。” “可……” “放心,你家马上要准备大事儿,顾不上这个破坛子。” 金权眼看着坛子进了袋子,还不明白自家要出来什么事儿,正巧儿金三爷那边儿要找周先生给看看日子。 乌又槐用下巴点了点,“你看,我说了。” 周先生赶紧过去,乌又槐却提了那个口袋道:“我在酒馆儿等你。”先走了。 金权只得给送出去,虽然不明白这两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他除了听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回来再把下人都叮嘱了一遍,让人赶着把园子给侍弄回去,只求老爷和太太看不出来就谢天谢地。 却说周家大爷和周家太太来了金府,也是因为听说了有人围攻上来的缘故,不过也不光是为了安慰,还为了乌阳云和巧儿的亲事。 金三爷陪着乌大爷说话,柳枝儿自然就要来找金三太太。 金三太太还在屋里头躺着,听见外头说乌家太太来了,就觉得厌烦,才想让说已经睡了,就看见柳枝儿自己进了来,笑脸盈盈的就问:“姐姐好。” 金三太太只得赶紧收了嫌弃的脸色堆起笑来,“妹妹好,怎么来了?” 柳枝儿笑道:“还不是听说了姐姐家里出了事儿,我就跟着老爷紧着来看看,还以为能帮衬上什么,结果到底还是来晚了,听说是老槐叔帮衬解决的?” 金三太太答道:“可不是,也是你有心了,还特意过来一趟。” 柳枝儿却笑道:“都要成了一家人了,姐姐怎么还这么见外。” 金三太太听了这话就觉得讨厌,只是不好表现,只说,“这话说的早了些。” 柳枝儿却叹道:“说早也早,说不早,也是该急一急了,论理,有老槐叔坐镇,就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不过这嘴都长在人家身上,就算老槐叔把人挡回去了,可是咱们也管不住那些人的嘴啊。 我们也听说了些,这么让他们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老槐叔到底是个男人,有些事儿也不好多说的,倒不如咱们两个女人好好说到说到。” 金三太太让柳婆子扶她起来,背后加了个垫子这才倚在榻上,先跟柳枝儿告了个罪,“我年纪也大了,精神不济,您还得见谅我不能好好坐着跟你说话。” 柳枝儿笑道:“姐姐快躺着,刚才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我本就不该来打扰的,可是这事儿也实在是要早早的解决了才好。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你看我们阳云也是到了年纪,你们巧儿也够岁数了,咱们这阵子又总是不太平。 伤心的事儿太多,开心的事儿太少,这阴气也就跟着重了。 我听说这种时候啊,最好就是要冲冲喜,虽然您也知道我们家刚办过那档子事儿,可是眼下这么紧急便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何况我那苦命的姐姐就阳云这么一个儿子,生前就一直把他当成心肝儿捧着,这走了竟然也不放心。 实话就跟你说了,头一阵子姐姐的头七,回来看我来了。 我那时候身子也乏,跟他们烧过了纸钱就睡下了,大姐就托梦给我,说她还惦记着阳云,不放心。 我就说:‘姐姐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一定好好帮她照顾着阳云,绝不让他遭一点儿罪吃一点儿苦’。 可是我那姐姐却说,‘这个我是信得过你的,只是我们都在这金乌镇生活,只要这镇子一日不安生,我这颗心就是放不下的,我去了地府,也问了地府的老爷咱们镇子这到底是怎么了,那地府的老爷说,咱们镇子是恶事太多,阴气太重,散不开才总不能消停,只要大办一场喜事儿,把这股子阴气冲走了,咱们的镇子就太平了。’ 恰好这时候小丫头端了碗汤进来,说是张大夫给开的房子,放了药材好让太太安安心神。 柳枝儿比柳婆子先一步赶上去接过,拿了汤匙放在嘴边吹了吹就要亲手喂给金三太太。 金三太太却道:“我这胃里堵着,还吃不下去什么,先放下,”让柳婆子把碗接过去又道:“你们怎么能让乌太太接呢?不懂规矩。” 柳婆子赶紧低下头去,柳枝儿却笑道:“姐姐太见外了,这是我想孝敬孝敬姐姐呢。” 一边把碗让出去继续道:“我本来想着,既然现在没什么大风波,就先拖着,毕竟死者为大,总要把大姐的事情放在最前头。 可是今天姐姐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觉着,还是大姐说的对,这事儿还是不能拖下去,就算外头说我蛊惑了大爷,对大姐不尊敬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咱们镇子上这么多人呢,总不能为了我一个的名声连累了这么多人啊。” 第129章 我想她 金三太太听她这话说的决绝,又看她已经掏出来了帕子抹眼泪,只得拉着她的手道:“妹妹说的也在理,只是这事儿,我还是要和我家老爷商量商量,也得看看我那巧儿的想法。 你是知道的,巧儿是我唯一的闺女,我把她当掌上明珠一般,这婚姻大事虽说要听父母之命,可是我也想让她开开心心的嫁人的。” 柳枝儿听了也不哭了,笑道:“姐姐真是个慈母,不过这女大当嫁,男大当婚,是顺应天理的。 再说,巧儿姑娘什么模样,虽然我没有见过也是听说过的,都说巧儿姑娘最是知书达理为人尊重的,只要姐姐说了,我相信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何况我们阳云也是个好样儿的,绝不会亏待了她。 若是姐姐不放心我,我也可以在此对姐姐发誓,我一定把巧儿当做自己的亲生的女儿一样对待,她用的,吃的,穿的,都只会比我好,不会比我差。” 说着就要举起三跟手指头,金三太太赶紧给拦下,“妹妹,何苦呢。” 旁边儿的柳婆子却笑道:“太太快别这么着,我们太太刚经过了吓,可受不得这赌咒发誓的。 咱们镇上都是要对着娘娘发誓的,这话一旦说出了口,可就再也变不了了。” 柳枝儿听了问了一回:“娘娘是谁?” 金三太太赶紧道:“快别听她胡说,我相信你就是了,不过这事情还是要……” 柳枝儿却不等金三太太说完,伸出来三根指头对着天发誓道:“我柳枝儿对着娘娘发誓,若是金巧儿嫁到我们乌家,我对她有一点儿不好,就要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金三太太惊得睁大了眼睛惊掉了下巴,再想伸手掩住已经是不能,只得应承道:“我是知道你的真心的,可是还要看老爷的意思。” 柳枝儿却笑道:“太太放心,三爷自然也是最疼巧儿的,自然不会让她许错了人。” 金三太太僵硬的牵扯了嘴角,看柳枝儿走了,拉着柳婆子问“刚才怎么回事儿?她怎么来了?” 柳婆子赶紧低声回道:“咱们家的事儿闹得都知道了,乌大爷就带着新太太来瞧瞧,还想说说咱们小姐的婚事儿。” 金三太太皱着眉道:“你也真是,就算这样也不能……” 柳婆子却弯腰道:“太太,不光是您疼着巧儿小姐,小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柳枝儿这么逼迫着太太,肯定不是好打算。” 金三太太揉着太阳穴又躺了回去,柳婆子赶紧让小丫头捶腿按摩,又吩咐把之前那碗汤倒了再重新炖上。 外头却又来了话儿,说:“老爷说周先生正好在家里,给算算八字看看婚配,请太太也过去看看。” 金三太太听了,知道这一定是老爷答应了,心里虽然不甘却也不好再辩驳。 想着周先生既然之前帮衬过,以后若出了事情应该也不至于袖手旁观,便硬撑着身子来了前厅。 果见吴家大爷,柳枝儿,周先生并着自家老爷都在,只是没看见乌又槐。 便问:“周先生不是和老槐叔一起来的,怎么却不见他?” 周先生道:“他有些事情先走了。” 金三太太不便多问,只拿出来了巧儿的庚帖递与周先生,那边儿柳枝儿也拿了乌阳云的更帖儿,两个一起让周先生掐算。 周先生看了一眼,掰着手指头,发觉这两个八字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禁自叹出声。 直道:“公子和小姐的生辰八字十分之般配,互生互养,以后必定富贵满堂!” 金三爷和乌大爷听了都拍手叫好,柳枝儿更是喜不自禁,拽着金三太太的袖子直道:“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金三太太陪着笑,听了虽然耳朵根也是高兴的,可是心里依然有些不自在,瞧着周先生脸上喜色也有,却不透彻也是多了一份忧愁。 等要走的时候,偷偷托了柳婆子去门口拦住,亲自站后门那边儿拜问:“周先生,我家巧儿和乌阳云,当真是天作之合,能给金乌镇带来平安么?” 周先生只是照着八字说话,金乌镇太平不太平这事儿他哪里敢说,惶恐问道:“太太,我只是按照那八字批算,这和镇子的太平有什么关系?” 金三太太这才把之前柳枝儿说的那一套词又重复了一回,紧着道:“周先生,柳枝儿在外的风评我想您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她已经对着娘娘发了誓,所以我……哎……” 叹息未落,那边儿盯梢的小丫头忙着奔过来道:“太太来了!” 柳婆子赶紧拽了金三太太,赶着把周先生推出了角门。 周先生只听见门那边儿柳枝儿巧笑着越走越近,于是躲藏在了墙根,又听得里面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该怎么操办乌阳云和金巧儿的婚事,觉得没什么可听的,才晃晃悠悠来了酒馆儿。 店小二见了赶紧迎上前,说道:“周先生,老槐叔已经在雅间儿等着您了,快上去。” 乌又槐一向不会选择雅间儿,周先生却也没多想,进了二楼雅间儿一看,可不光是乌又槐一个人,还多了一个人——酒馆儿的老板。 桌上的酒菜都已经是动过的,周先生才说了一句:“老板好”,酒馆儿老板就已经站了起来行礼,直接吩咐小二,“再上来些新菜” 小二答应着下去,周先生坐下,只道:“不用不用,老板太客气了。” 酒家老板却道:“哪里,您和老槐叔都是我们金乌镇的大恩人,应该的。” 举起酒杯,敬了一回。 周先生喝了,三个人就坐着一起说着闲话儿。 周先生瞥了一眼窗户下边儿,那里放着从金家花园里挖出来的小坛子,不过眼下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乌又槐不说那些,他周先生也就不说那些,和酒馆儿老板觥筹交错打着哈哈,直到酒过三巡有了些微醺的醉意,酒家老板问出一句话来。 他问:“你们真的见过娘娘?能不能让我也见见,我想她。” 第130章 见娘娘 “你们真的见过娘娘?能不能让我也见见,我想她。” 乌又槐和周先生听了皆是一愣,娘娘在金乌镇的地位如何微妙他们两个可是清楚的很,这位酒家老板平日里一派斯文,对人也颇为有礼,从未听过和人有过过结,倒是总能听说些救济贫困的善举。 乌又槐耷拉下眼皮子,这才问:“你见过娘娘?” 酒家老板也没有隐瞒,只道:“见过,不过,我一直没跟人说过。” “那也是我挺小的时候了,周先生是外地人,老槐叔肯定只道,虽说咱们镇子上对于娘娘都是闭口不谈,也不让孩子们议论,可是那庙就在那儿明晃晃的摆着,哪有孩子真能没个好奇心不去瞧瞧的。 其实我们小时候就一直挺好奇的,你说娘娘庙从来都是锁着门的,可是又都说里头有供奉, 以前黑子爬过墙,也没敢进去,就从外头看见娘娘像前头摆了果子的,我们就都好奇。 几个人就约着要在那儿守着,就算进不去也得在外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放的供奉。 那时候我也就七八岁,圆乎乎的,手脚都笨,他们带着我也是因为我好欺负,再说我家开酒馆儿,总能有些好的剩菜。 那天晚上,我就趁着店里打烊我爹娘都睡下了,偷偷和他们跑了出去,连跑带颠儿的跑了大半夜的路才到的。 娘娘庙那时候可没现在萧条,虽说也是孤零零的处在那儿,可是有虫鸣有鸟叫的就不觉得孤单。 我们几个小子翻了墙才发现里头的蜡烛还是点着的,我那时候贪吃,也是真没见过,就站在娘娘像跟前好半天。 不瞒你们说,当时我觉得娘娘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心里还想着,以后要是也能娶上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就好了。 后来他们说看见祭台后边儿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发着绿光,一害怕全跑了。 这帮没良心的,也不等我,我又胖,自己又上不去墙,喊都不知道该喊谁去,又害怕又无助,干脆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老板先生说的时候一直带着一副笑脸,眯缝着眼睛,眼角皱出几条纹路,瞧着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当时他有多害怕。 周先生在下边儿踢着乌又槐的脚,乌又槐不让他搭茬,继续听酒店老板说着。 “我正哭着,就有个姐姐给我递了个果子,问我饿不饿,想不想吃果子? 我那时候傻,左看看又看看,周围都是黑洞洞的,只有这个漂亮的姐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再看她的脸,可不就是和庙里的娘娘像是一个模样。 我当时又怕又开心,她又问了我一遍饿不饿,要不要吃果子,我却问她:‘你是不是娘娘?’ 她点点头说是,还说你们进来不就是为了来看看我的么。 我说:‘是’她就把果子塞进我手里,还给我抹眼泪,她说:‘你是男孩子,不能这么爱哭。’ 我就辩解,说;‘那是因为祭台后边儿有一双绿眼睛看我。’ 她却说:‘那是狼的眼睛’,还告诉我别怕,说上上的狼都是为了保护我们而存在的。 她就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回了祭台那儿,果然,从那后边儿钻出一只狼来,比别的浪大上好多,一双眼睛绿的发光,可是却很温顺的趴着。 瞧着一点儿都不凶。 我想摸摸,它却躲了,娘娘就跟我说,‘它是害羞了。’ 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场梦,要不是我怀里还揣了个果子,我自己都不信。” 乌又槐却问:“后来怎么样了?怎么你自己都不信呢?” “老槐叔,我是被我爹妈在床上叫醒的,我问他们,他们都说没去过娘娘庙,说是我做梦。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们等等,我给你看样儿东西。” 酒家老板转身出了雅间儿,周先生看乌又槐闷着头嗒嗒抽烟袋,用手肘怼着他问:“他见着的那个真的是娘娘?不是小孩子做梦?” 乌又槐抬起头反问,“你不说你也见过娘娘么,你说呢?” 周先生摇摇头,“我也说不准,我见过的娘娘……哎……” 乌又槐把两个人的杯子都甄满了酒,也给酒家老板的杯子也倒满了,才说:“娘娘啊,也有好多年了,相貌再怎么变,她也是娘娘。” 周先生问道:“那他是真的见着了娘娘了?他才多大,有四十岁?这几年的工夫娘娘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这中间你们是不是又瞒着我了?” 乌又槐却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张三儿,沉婆子,也都想知道娘娘在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先生还想问,酒家老板却回了来,手里头拿着一个半青半红的果子,和集市上卖的没什么差别。 兴冲冲的立在桌子上对着乌又槐和周先生就道:“你们看,这就是这个果子,都几十年了,就没变过样儿,我一直保存着呢,也不敢给别人看,这回可终于能拿出来了。” 周先生拿起果子仔仔细细的看着,真真就挺平常一个果子,放在外头一堆果子里就找不出来的了,咂么咂么嘴瞧着酒家老板再瞧瞧乌又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怀疑,瞧着酒家老板这兴冲冲的样子就不好说出口,可是要是就这么相信了,也太草率不是。 把果子递给乌又槐,乌又槐却看都没看就给推回酒家老板跟前儿去了,“我信,但是你想干什么?” 酒家老板拿出来方帕子把果子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揣在怀里又摸了好几下,确定万无一失才道:“老槐叔,我想再见见娘娘。” 乌又槐听了就乐,笑道:“去娘娘庙不就看到了,再不行下一趟荷花池子,说不准也能见到呢,周先生可就是在那底下看见的娘娘。” 周先生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踹了老槐叔一脚,眼睛也没板住狠狠的瞪了他一回,这才跟酒家老板道:“你可别听他的,见娘娘这事儿得有机缘,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运气的。” 第131章 金黛被抢走了 酒家老板没生气,只道:“这我也知道,其实自从那一晚上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娘娘庙,我也想过要去看看,可是总是迈不出去那腿,等下了决心了,也总有别的事儿赶上就错开了。 结果就连娘娘庙都倒了我都没能去看一眼,老槐叔,我知道您看不上咱们镇子上的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我,可是我,我是真的想再看娘娘一眼。”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恐怕是我小时候的执念……” 乌又槐点点头,这酒和菜都吃进了肚子里,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不能酒家老板也不会难为,可是心里终究不大落忍,才道:“乌家和金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你去,有缘分就能看见娘娘。” 周先生和乌又槐从酒家出来,一人抱了一坛子的好酒。 周先生一直都在追问老槐叔金家和乌家的亲事是不是不妥,可是老槐叔就是不肯给个答案。 周先生本来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一样了,可是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个外人。 干脆也不问了,把手里的酒坛子直接揭了封边走边喝,老槐叔笑问他:“你还没喝够刚才怎么不多喝,非要这时候占我的便宜。” 周先生不回话,只是气鼓鼓的又灌了一大口进肚。 乌又槐不再计较,只是抱着酒坛子在前头走,看周先生有喝醉了的趋势就放慢了脚步,就连他扭扭歪歪的走错了方向也不拦阻。 直到又到了荷花池子边儿上,周先生把还剩下个酒底儿的酒坛子直接扔进了荷花池老槐叔都没阻止。 周先生晃晃悠悠的又来拿老槐叔怀里的这坛子酒,开了封,自己喝一口,往池子里头倒一口。 水池子里头冒了泡儿,不一会儿就能看见小怪物冒出个脑袋或者漏出来个爪子,只是看见是周先生和老槐叔,又缩回去了。 周先生指着那荷花池子就剩下的涟漪对老槐叔道:“你知道么,娘娘跟我说,它们吃了她的血肉,就是她的孩子了。 我也是娘娘的人,所以它们也不会吃我。” “可是,老槐叔啊,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也是被它们给害死的啊?” “我应该恨它们,把他们碎尸万段,反正它们也死不了,我发泄完了,这群畜生还是会回到娘娘身边儿,继续当娘娘的孩子,还是不会伤害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它们是怪物,我是人,可是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人比怪物还要可怕,我打从出了师门,行走江湖,一直收妖伏魔,真的假的都有,我第一次觉得,我比这些小怪物还要坏。” 乌又槐坐到周先生身边儿来,拿过酒坛子整个儿颠了个倒儿才发觉,好好的一坛子酒都让他一个人个祸祸光了。 叹了口气只得又点上自己的烟袋锅子,“你是个挺好的人了。” “不,我不好。你看看他们”,周先生指着空荡荡的水面,“它们吃了娘娘的血肉,就会安安分分给娘娘做事,我杀了他们,它们复活了都不会找我报复,因为我也是娘娘的人,可是我们呢,你说过,娘娘庇护过金乌镇,可是金乌镇的人背叛了她。 就因为没有有求必应,那个酒家老板,我,我来这个镇子上这么久,我第一次看见有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娘娘,就想看娘娘一眼的。 那些人,那些沉婆子的册子,他们都求过娘娘,也都害怕娘娘,又想要好处,又……” 周先生拍着大腿,那是乌又槐的大腿,他继续嘟囔道:“你没看见,柳婆子对着娘娘赌咒发誓那恶狠狠的样子,她们都怕,怕娘娘。” “老槐叔,咱们这儿啊,才是和娘娘一个地界儿的,他们那儿都不是,他们都想离开,可是离不开……” 周先生身子一歪,直接靠在了乌又槐的肩膀上打起了呼噜,乌又槐没言语,嗒着烟袋盯着荷花池子发愣。 太阳终于还是又走到了西边儿,留下一片红色的云彩,乌又槐瞧着天,觉得这日头还是没变,不知道是跟谁说话,嘀咕了一句:“要是这人也不会变,该多好啊。” 可是周先生已经睡得死死的,就连自己栽倒了地上都没察觉,更不可能陪他说话。 乌又槐磕了两下烟袋锅子,一阵风吹来,带来了槐树摇曳过来的消息。 猛的站起,也不管周先生还躺在冰冷的地上,拔腿就走,那速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佝偻了腰背的老人家。 临近了家里,老远就看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赶紧过去再数,金秋金鲲和壮子都在,偏偏少了金黛和刚才应该在这儿的金周安。 乌又槐踢了脚这个又叫叫那个,烟气喷了好几口愣是一个都没有要醒的意思,干脆直接把手掌并拢,糊在金秋的脸上,断了她的空气,也就给憋醒了。 金秋一睁眼睛就喊着:“金周安,你给我放下!”爬起来再一看,哪里还有金周安的影子,只有乌又槐那张老脸,瞧着就让人生气。 “你怎么才回来!金周安那犊子把金黛抢跑了!” 乌又槐赶着把人给按下去,道:“我看见了,你们不是和他对峙来着么,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让他跑了?” 金秋呸了一口,“他使诈!骗了金黛姐姐抓住人就跑,还有那个梅儿,那个女人不是死了么,还要出来搅合!就是她帮着金周安把金黛抢走了! 壮子和金鲲一点儿用都没有,看着个女人眼睛就直了!一点儿用都没有!” 金秋这是动了真怒,站起来照着金鲲和壮子身上就一顿乱踢,撅撅着嘴,边骂边瞪眼,最后连不在的张三儿都让她骂了。 乌又槐蹲在旁边儿也不管,嗒着烟袋好半天才问出来一句:“你呢?拔金周氏舌头的时候你不是挺能的么?” 金秋听了更是来气,一脚踏上壮子的肚子,直把人踩的哎呦一声,才恨恨的说道:“我没能耐了!” 第132章 小怪物中怪物大怪物 金秋没了能力,就和普通的小女孩儿没有二样,乌又槐没吱声,只让壮子和金鲲先起来,看看都没伤着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金秋鼓囊着腮帮子,双臂环胸谁都不搭理,壮子瞧着她那小模样儿也不敢提之前被踩了的冤屈。 金鲲还好些,跟乌又槐道:“你和周先生前脚刚走,这金周安就回来了,来拿着鱼和肉,瞧着挺温和。 说好久没回来了,要感谢壮子给他看房子,也要和街坊叙叙旧,要请我们一起吃饭。 我们刚开始都不敢,可是金黛不知道啊,金周安一说,她就帮着收拾做了一桌子的菜。 然后……” “然后你们就吃了?” 金秋不满道:“我没吃!” “那你怎么也跟着躺下了?” 乌又槐这么一问,金秋立刻又瞪了他一眼。 壮子悄声在乌又槐的耳朵边上悄声道:“金周安一脚给踹晕了,就在脸上。” 乌又槐不敢笑,只得拿着咳嗽给掩盖过去,金秋气鼓鼓道:“一个个儿的,一点儿用都没有!” 乌又槐这才问她:“你的那能耐呢?” 金秋憋了半天,小脸儿通红,半天才蚊子般嗡嗡了一句“被收回去了。” “谁?” “娘娘!” 小丫头的尖叫刺的人耳朵疼,乌又槐仍旧没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金鲲却问:“周先生呢?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的,怎么就回来了一个?” 乌又槐答道:“还不是看你们要出事儿赶回来的,周先生在荷花池子边儿上睡觉呢,喝多了。” 金鲲赶紧起来,“那可得去看看,别睡糊涂了又掉进去。” 乌又槐心道:‘荷花池子下边儿是娘娘,掉下去也死不了’,可还是让壮子跟着金鲲一起去了,没忘了嘱咐:“要是看见个袋子,里头装着个坛子,别打开,记得拿回来。” 壮子和金鲲答应了去了。 乌又槐这才问金秋,“你做了什么娘娘把你的法力给收回去了?” 金秋不吱声,瞟了他一眼就要回家,却被乌又槐给拦住,一口烟喷在面门上,小光一下子就变成了娃娃一般站住不动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呆愣愣,像是失去了魂魄。 乌又槐问:“你到底是谁?” 金秋回道:“娘娘。” “那荷花池子底下那个又是谁?” “娘娘。” “那金黛呢?” “娘娘。” 乌又槐闹不明白这是答案还是这丫头只会说一个“娘娘”,便换了个问题问道:“娘娘到底想要什么?” “活。” “活?” 乌又槐眼珠子在眼眶子里滴溜溜乱转,不明白其中道理,便问:“娘娘死了?” “是” “什么时候死的?” “好多年前。” “那现在的娘娘是……” “死了的娘娘。” 乌又槐又问:“娘娘怎么才能活?” 原本好像傀儡一般的金秋忽然灵活了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带着狡猾的小表情道:“你猜。” 乌又槐赶紧又喷出来一口烟雾,金秋直挺挺倒了下去,在醒过来已经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乌又槐也没提,安安静静的和她一起等着周先生三个回来。 金鲲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周先生睡得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直接就进了荷花池子,不过他没沉下去,却是被冷水给激醒了。 旁边儿有小怪物勾着他的衣服往上推,这么一个迷迷糊糊的努力一个清清醒醒的帮衬,周先生就又回到了的荷花池子的边儿上。 身上都浸透了冷水,一阵风吹过就整个人都在打颤,凉飕飕的,酒都醒了。 一拍脑门,回想起来自己喝多了,大概说了些胡话,“可是乌又槐也不能就这么丢下我走了啊!” 再看酒坛子已经空了,那个装着从金家地下挖出来的坛子的袋子可还在。 拽过来一看,里面的坛子也好好的。 脑子一抽,手就自作主张直接揭开了泥封,一股子强烈的呛人的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直冲鼻孔。 周先生这手一抖,直接把坛子掀了个倒,里头的东西全洒在地上和池子里。 本来走了的小怪物纷纷冒头,争先恐后像疯了一般的挣食里头的东西。 周先生不敢抢夺,只能依稀从小怪物的爪子里嘴里看出来点儿像是肉的东西,直到这群小怪物把坛子都摔碎舔了个赶紧也没能搞清楚那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些吃干净了坛子里面的小怪物却并没有退下,它们好像没有餍足,互相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同伴们。 周先生发觉自己竟然很熟悉它们脸上的表情,那是饥饿,他在下面经常能看到的饥饿。 周先生吓得悄然后退,不敢让它们看出来自己的害怕更恐怕惊动了它们。 好在这些小怪物并没有一只看向周先生,它们只是互相看着,龇牙咧嘴发出试探的叫声,偶尔也会伸出来爪子。 紧接着,一只心急的小怪物耐不住饥饿,扑了上去,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越来越多的小怪物从荷花池子底下窜了出来,互相撕咬,互相吞咽,血肉破开,肠子流了一地,一只倒下就会有同伴将它分食。 周先生觉得有些小怪物长大了,它们分食那些没有长大的,吃光了,再互相厮杀,就这样一轮接着一轮。 小怪物变成了中怪物,中怪物变成了大怪物,大怪物最后就剩下了一只。 和一名成人一般高大,满身通红,能看见强健的肌理,该生有指甲的地方都是坚韧的利爪,该生长着牙齿的地方都是锋利的獠牙。 周先生知道自己此时逃也已经晚了,如果这只大怪物想要吃掉自己,自己一定没有逃跑的余地,可是这只大怪物并没有要吃掉他的意思。 它看着周先生,发出桀桀的笑声,然后转身走了。 周先生觉得这是嘲笑,自己被一只怪物瞧不起了。 然而那又如何,他是修行人,他要除魔卫道,他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跟在大怪物的身后,就算不能制止,也要知道它要去哪里。 可是喝过酒的人,就算精神上醒了,步履依然蹒跚,好在壮子和金鲲来了。 第133章 三儿不肯说 跟着大怪物的任务落在了壮子身上,壮子吓得都快哭了。 在丈远的地方悄悄的跟着,这怪物身形迅速,又总是要避着人,壮子才跟了几步就失去了目标。 只得悻悻的回来,虽然没得了个结果也不觉难堪,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半点儿奇异的能耐的。 乌又槐听见了也没指责,只有周先生,拍着大腿丧气好一阵子,直嚷嚷“喝酒误事,喝酒误事,这明天,镇子上也不知道又要死了多少人!” 金鲲也惦记着金家,瞧着乌又槐想讨个主意,可是乌又槐却把烟袋锅子一撂:“睡觉,该来的总会来。” 金鲲和周先生壮子都没办法,各自回去睡觉,那一晚上,依然风平浪静,只是金黛家里就睡了金秋一个小丫头。 第二天一早,金家和乌家订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金乌镇。 人们议论纷纷,关于金家小姐和乌家少爷还有柳枝儿。 柳婆子像一只无处不在的耳朵,仔仔细细的探听着这些消息。 她听说有人说柳枝儿是为了正声名,免得人假说她勾引了父亲又勾搭了儿子,有的说柳枝儿是个好女人,心善。还有人说,大太太都恨死柳枝儿了怎么可能托梦给她! 各种猜测臆想充塞进了柳婆子的耳朵,自然也就进了金三太太的耳朵。 金三太太跟巧儿说的时候,巧儿只是低头不语,这边算是默认了。 金三爷对于女儿的反应很是满意,着人准备着嫁妆,等着乌家找的官媒上门。 果然,不过两日,官媒就来了,说亲不过是走个过场,快速的定下日子,把东西都要紧的准备齐备才是正经。 乌阳云一直盼着四儿回来,可是四儿一去就没了消息。 娶巧儿他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他没见过巧儿,没听过巧儿可是心里也没装下别人,他的心里只有柳枝儿。 身边儿的小厮都成了他盯着柳枝儿的眼睛,他们告诉他,柳枝儿偷偷的养了个盲孩子。就在那个被锁了的院子里。 乌阳云听着就纳罕,这孩子是买来的,抢来的还是怎么来的? 他不相信是柳枝儿生的,可是捡个孩子来到底是为什么。 带着好奇他亲自去瞧了一回,晚上,偷偷的。 那孩子脖子上拴着一条链子,就那么被锁在井边儿上,白白嫩嫩的孩子,连件衣服都没有。 眼睛上遮了条布,大概因为如此才会被说成是瞎子。 乌阳云看着没人,翻身进了院子,那孩子闻见了他的气味儿,挣着铁链子发出叫声。不大,听着像是一只小耗子。 乌阳云不敢轻易靠近,拿了根棍子提着灯笼慢慢往前挪,不断伸出棍子试探。 那小孩儿早就发现了他,伸出爪子张开嘴,灯笼的光晕之下终于可以看清楚,獠牙和爪子,和那些从井里头出来的小怪物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因为老槐叔的办法,镇上的小怪物都绝了迹,根本没有人愿意再想起来它们。 这是柳枝儿从井里头抓来养着的? 乌阳云又觉得不对,这孩子的皮肤和平常的婴儿无异,棍子戳上去,软软的。 他不敢碰,因为那孩子已经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想要生吞活剥了他。 乌阳云最终都没敢太过靠近那个孩子,借着月色,自己又回了房间。 这阵子他看了不少关于神怪的书,里面有的写的玄而又玄,就算经历了金乌镇如此多的是非他都无法相信。 再想起那小怪物,他想起不知道哪本上写过,婴儿是怨念最重的,未出生的尤为严重。 那么那个孩子算是什么?乌阳云想不出来,柳枝儿养那个孩子是为了什么,他又吃的什么? 就连睡梦之中,乌阳云都无法不去思考,忽然黑暗之中他睁开了眼,最近有多少个下人跑了,被撵出去了? 一大早,乌阳云就叫来了乌管事儿的,自从那翻吵闹之后这还是头一回。 乌管事儿的恭敬的问道:“少爷找我有什么事儿?” 乌阳云却把下人都轰出去才问:“咱们家下人最近总是换,老人都去哪儿了?” “走了,少爷也知道外面那些人都爱嚼舌根,有的畏惧就不肯在咱家继续做下去,老爷太太都说别强求,让我给了笔银子都打发了。” 乌阳云仔仔细细的看着管事儿的的表情,想从里头找出来什么东西,可管事儿的一派平静,并无异常。 该不该相信管事儿的一直是乌阳云在考虑的,他相信四儿,相信身边儿的几个小厮,可是管事儿的,他不知道该不该信。 招来三儿,问他盯着柳枝儿盯得怎么样了。 三儿却道:“少爷,我一个下人,总盯着太太也不好,您还是托付给别人。” 乌阳云摔了杯子,三儿赶紧跪下磕头,梆梆作响竟然都快要哭出来。 乌阳云让他起来又问:“你告诉我实话,为什么不愿意再盯着了?要是不说实话,我就告诉我爹你喜欢柳枝儿。” 三儿听了更是害怕,可是却死咬着嘴唇除了“请少爷饶命”什么都不肯多说。 乌阳云气得不行,茶壶砸在三儿身上,掉落在地又碎成了渣子。 “这是怎么回事儿?” 柳枝儿直接带了人从外面进来,竟然是门都不敲一下。 乌阳云瞧着冷哼一声,三儿却吓得更是哆嗦个不止。 柳枝儿赶紧让人把三儿扶起来,劝道:“马上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哪里来的这么大气性,要是不满意你跟我说说,别难为下人。” 又让人呈上来做好的喜服,要乌阳云穿上试试。 乌阳云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又不能说,忍下那股子气只说:“等会儿再试。” 柳枝儿也不逼他,身后的丫头端上来一个食盒,从里头拿出来一碗肉汤。 传给柳枝儿,柳枝儿再亲手端给乌阳云:“阳云,这是为娘亲自做的,你身子才好,需要补补,来尝尝。” 乌阳云早就知道柳枝儿善厨艺,总会给爹爹做些滋补的东西,只是他从来都没尝过,如今竟然连他这一份都带上了,也不想碰。 只说:“有劳,我没胃口。” 低眼瞥了一眼那汤,清汤里面摞着一层肉片,瞧着白嫩嫩的,竟让他想起昨晚上那孩子的皮肤。 第134章 院子里 婴儿汤,滋补。 那些神怪的书上也有写过,不过乌阳云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 好在柳枝儿没逼迫一定要他尝尝,也没摆出对着他爹撒娇的那副架势,只是温婉的劝了一回便抽身去了。 乌阳云觉着,之前柳枝儿是对自己有不安分的想法的,自从这亲事定下了,她才安心当起了这个小娘。 到底为什么他想不出,可是这一定是另一个阴谋,因为他绝对不相信娘亲会托梦给那个女人,至少,要找也应该先找自己。 肉汤放在眼前,都凉了乌阳云也没敢动一口,白花花的肉在汤里嫩的像豆腐,到了也没凝出来一块儿油脂。 乌阳云即便是个少爷,也知道这不大平常,趁着没人的时候,把汤倒在墙根儿底下,不大一会儿就有成堆的蚂蚁来吃。 乌阳云趴着瞧,没吱声。 从那天起,每天,都会有一碗肉汤被呈上来,有时候是柳枝儿亲自送来,有时候是让下丫头给端过来。 乌阳云都接了,然后偷偷的倒掉,也曾想过让老槐叔过来看看,可是所有人都忙活着婚事,哪有人能得了这个闲,再说就一碗汤,似乎也不至于。 乌阳云有时候会瞧着那院子发呆,有时候也能看见三儿也偷偷的瞧着那个院子发呆。 自从那一日之后,三儿就和少爷不亲近了,跟着大伙儿一起忙活,却不再肯接近少爷半步,颧骨和眉骨凸出,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精神也短了许多,经常自言自语,像个疯子。 有一回乌阳云把那碗肉汤留下了,叫三儿进来,道:“你这几天消瘦的厉害,这汤就赏了你了。” 三儿端过来汤只看了一眼,就扑通跪在了地上,鼻涕眼泪横流,只求乌阳云别让他吃这汤这肉。 乌阳云看了这汤,因问:“你是不是知道这汤是怎么做的?说!要不就给我吃下去。” 三儿跪在地上,仰着头看了少爷半天,竟然端起来汤碗仰着脖子给灌了下去。 一滴没剩,一口没嚼,抹了把嘴巴,给乌阳云磕了个头就魂不守舍的走了。 乌阳云看了空碗半天,愣是没瞧出来什么名堂。 可是三儿打从那一天起,却是彻底的疯了。 晚上会突然惊醒乱喊乱加,白日里也畏首畏尾,一个树杈摇晃的影子都能让他吓得尿了裤子。 “这人,不能留了。” 乌管事儿的来跟乌阳云报备,说要把三儿送走,不能让他再在府里头闹下去,“就算少爷念旧情,不在意,外人看了也不好。” 乌阳云问管事儿的:“三儿会被安置在哪里?” 管事儿的回道:“外头的庄子上,总之不能在府里头让人看笑话了,少爷放心,不会亏待了他的。” 乌阳云答应了,管事儿的带着三儿来给他磕头,乌阳云又嘱咐了几句,三儿却好像浑浑噩噩的什么都听不明白,只在最后磕头的时候,淌下两行泪来。 乌阳云也觉着难受,看着那碗冷掉的汤,越发觉得三儿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肯说,是畏惧柳枝儿还是其他什么。 四儿依旧没有消息,可是却有人告诉乌阳云,三儿并没有被送走。 那是一张纸笺,娟秀的字体像是出自于女人之笔,上面写着:想知道三儿的去向,晚上去有井的院子。 那张纸笺就在乌阳云看书的时候从天而降,在他想再仔细看一回的时候悄然消失。 这像白日里的一场梦,却不能不让他激动。 晚上,乌阳云早早睡下,等待天黑了就悄悄翻过院墙,躲在墙根下的草丛里。 院子里这时候还只有小孩儿一个,不过它不会说话,只要不靠近,乌阳云相信就没人能发现自己。 天上的月亮也隐在了云层之后,人是看不真切,却仍能分辨出妖娆的女人身形是柳枝儿,那个疯疯癫癫的不断往后退缩的是三儿。 乌阳云抓紧了手里的稻草,看着三儿流出了血就知道了他的下场,他于心不忍,却仍不能冲出去。 自己有几斤几两,乌阳云头一次如此的清楚。 三儿攥在柳枝儿的手里,无论怎么苦苦哀求都拧不过一个女人的力气,而旁边儿的两个男人,竟然只是无言的看着。 柳枝儿把三儿直接推到了小孩儿的跟前,小孩儿伸出爪子,先抹了三儿的脖子,一股子血喷了它一脸。 柳枝儿拍拍手称赞道:“有长进”,然后看着小孩儿伸出利爪,张开嘴巴把张三儿啃食殆尽,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边儿上的两个男人,一个别过头去,一个直勾勾的盯着三儿被吞掉的过程,然后舔了舔嘴唇。 柳枝儿轻轻的依偎在他的身上,说了几句悄悄话,那人又在柳枝儿的身上摸了一把,才让柳枝儿从自己的身边儿离开。 另一个男人递过来一把刀子,小心翼翼的跟在柳枝儿的后头,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 柳枝儿摸摸了小孩儿的脑袋,然后扯住它一只胳膊,乌阳云以为她是要从他的身上割下肉来,但是小孩儿显然不大听话,柳枝儿竟然直接把一条胳膊从小孩儿身上扯了下来。 小孩儿发出老鼠一样吱吱的惨叫,鲜血洒在地上,和张三儿的血一样是红色的。 柳枝儿把那只卸下来的胳膊放在盘子里,让男人端走,自己掏出来一方帕子,擦干净手才又挽起男人的胳膊。 不想男人竟然直接甩开了她,像是疯了一般扑倒了小孩儿的身上,张口就咬。 小孩儿刚伸出利爪,就被柳枝儿一个巴掌给扇了回去,吱吱吱的疼痛和委屈,只能伴随着血肉被啃食被吞咽进肚子里。 柳枝儿笑着看小孩儿的断口越来越大,边儿上端着胳膊的男人低着头,不声不响,仔细看,却能发现他手中的盘子在颤抖。 乌阳云捂住嘴巴才不至于放任自己吐出来,他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月亮却在这时候从乌云后面钻了出来,仿佛是故意为了要让乌阳云看清楚那两个男人的脸。 第135章 小怪物的肉,超好吃! 直到太阳升起,阳光驱散一切乌云黑暗,乌阳云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开始后悔自己昨天晚上去了那里,他回忆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床上,如何装作若无其事一般闭上了眼睛。 却无法忘记月光下,自己父亲染上鲜血的胡子和贪婪的脸孔。 这是一场噩梦,乌阳云希望它是,但是抖得连笔都握不住的手提醒着他那不是。 管事儿的听说少爷病了,来探望,柳枝儿听说乌阳云病了,也来探望,乌大爷也来了,老持承重的脸上显示着对亲生儿子的关怀。 乌阳云却只觉得可怕,他不敢看所有人的脸,只要一看见,那个漆黑的夜晚,那个月亮出现的时刻的画面就会冲入脑海,让他全身颤抖。 从那一天开始,乌阳云再也没翻过那些怪力乱神的书。 所有人都以为少爷这是明白了,却不知道他只是放弃了。 结婚当日,大红的衣裳穿上身,大红的绸缎挂上梁,乌阳云被人搀扶着,去接自己的新娘。 高头大马他差一点儿上不去,下马的时候也差点儿摔了个跟斗。 跟着的婆子起哄,说这是“新郎官儿高兴的紧张。” 周先生和乌又槐远远的看着,却知道他那铁青的脸色应该是被吓得,只是被什么,却不清楚。 乌金两家结亲是金乌镇的大事儿,桌子直接摆到了街上,流水席,要大办三天。 可是没有人知道金黛去了哪里,金秋跟在壮子和金鲲的身边儿,两只眼睛在人群之中逡巡,尽管知道大概是无功,却也不甘心。 实在是,金黛失踪的太蹊跷了。 张三儿都动用上了他的那些狼崽子把山都快翻个儿了都没能找到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所以他们就来镇子上找。 金乌镇就这么大个地儿,不是在山上,不是在水里,那就一定是在镇子里。 于是人们看见乌又槐和周先生一行人里面又多了一个年轻的后生。 人长得精神,脸上总带着笑,瞧着颇得女孩儿家的心。 已经是第五个婆子来这儿问这后生的名字了,乌又槐不耐烦的介绍了一回:“张三儿,我外甥,人家定亲了,你们这群老婆子就别想了。” 莲喜也看见了,身边儿贤儿多瞧了那个张三儿几眼就被她一个白眼儿给打了回去。 “别看了,没听老槐叔说已经定亲的么,轮不到你的。” 贤儿赶紧遮遮掩掩的笑道:“我哪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小姐,那个没良心的都多久没出现了,小姐还不如再寻着个好的,把他忘了呢。” 莲喜低头不语,她看着自己的肚子,算着金周安消失的时间。 的确,自从金三爷和周先生把所有的事儿都推到了金周安身上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连娘亲和爹爹对他的好印象都有了转变,已经开始给她物色新的如意郎君了。 可是莲喜却依然不相信金周安是那样的人,她总觉得一定是金三爷和周先生为了掩盖什么才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金周安的身上,他一定是无辜的。 莲喜抬起头在人群里张望,她也在找人,找金周安。 可是她再傻也知道,自己怕是找不到的。 金乌镇地方小,也就没那么多的说道,大伙儿相熟的聚在一桌,莲喜跟着娘亲和其它女人们一起。 桌子上摆着一盘一盘平时少见的佳肴,她一口一口的吃着,觉得大家儿的厨子做的就是比她们家的好吃。 尤其那一盆的肉汤,肉质鲜嫩,汤味儿清亮,吃过一口就让人停不下嘴,才几下,那一盆子就空了。 贤儿也在旁边儿偷偷道:“小姐,这是什么肉啊,这么好吃。” 莲喜摇摇头,拍着她不让她多问,却听见隔壁桌背对着自己的嫂子也在夸赞。 他们都说,这一盆肉汤最最好吃。 可是就在边儿上的位置,乌又槐酒家老板这一桌子,独独那一盆子的肉汤,没有一个人肯尝一口。 就算旁边儿的桌子看见了,给端了下去也不曾留恋。 酒家老板不是不想尝尝,他身边儿的小二都已经流口水了,可是刚才那会儿才刚动筷子就被自家老板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所以他不敢动。 小二悄声问老板为什么,老板瞥了一眼道:“你没看他们都没吃么?” 这个他们,说的便是乌又槐,张三儿,周先生,金秋,金鲲和壮子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们都被归为了一堆儿人,而且,都不太想靠近,于是这桌上就他们几个,没坐满,也没有人肯过来。 金权伺候着金三爷自然是要往上边儿去,好容易得了闲,也过来这桌凑热闹,一打眼儿就没看见那一盆子肉汤,还打抱不平,“这乌家也真是的,怎么桌桌都有就不给咱们上。” 金鲲却笑道:“上了,没人吃,让隔壁端过去了。” 金权本来没吃上还有些可惜,想着能在这边儿蹭上一口,却不想,连盆子都给端走了。 金鲲看他眼睛往别的桌子上飘,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要是知道那是什么肉,你就也不想吃了。” 金权赶紧低下脑袋问:“什么肉?” 金鲲嘴唇都快碰上他的耳朵了,才低声道:“小怪物。” 金权陡然瞪大了眼睛,再看那盆子里白嫩嫩的肉登时就觉得嘴里一股子血腥味儿,这一桌子的菜都不太敢下口了。 看着乌又槐几个还在吃,竟然有些反胃。 思量再三才问金鲲道:“您是逗我呢。” 金鲲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没有,你没看见就那盆子我们谁都不动么。” 金权回头看了一圈儿,无论哪个桌子上都有一盆子小怪物的肉,抬起屁股就要去告诉金三爷去,却直接被金鲲给拉了下来。 “别去,去也晚了,你就说你吃没吃。” 抓住金权的不是别人却是张三儿,金权瞧着他应该是眼生的,可是又觉得有几分熟悉。 再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手腕子纹丝都动不了,便问:“你这是干嘛?” 第136章 为了你好 张三儿却道,“为了你好,他们都吃过了,你再去说,只会徒增麻烦。” 金鲲也在旁劝道:“就是,都已经吃了,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金权这才坐下问道:“那吃了,会怎么样?” 金鲲看看张三儿,又看看老槐叔和周先生。 没一个人给他答案。 小二和酒家老板这才明白这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顿时遍体生寒,只觉得周围的人一下子都变成了怪物。 酒家老板还能镇定,可小二已经哆哆嗦嗦的连口菜都夹不起来,乌家大爷正好过来,看见了。 酒家老板赶紧给小二夹了口菜,只道:“昨天就让你搬了那么几坛子酒就抖成这样!” 边说边帮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小二不敢说话,更不敢看乌大爷,只低着头,筷子抖着磕着碗发出的动静儿想忽略都不行。 小二急的快哭了,还是张三儿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兄弟,你这也不行啊,昨天就让你拽了一会儿麻绳,瞧你这手抖得,身子虚也没这么虚的啊。” 筷子脱了手,终于不再磕着碗了,小二这才答应一声:“诶”,只是依然看着自己的碗,不敢抬头。 乌大爷和管事儿的都没在意,只跟乌又槐一帮寒暄几句,就去了旁的桌子。 张三儿坐回去,瞧着那一对儿主仆的背影道:“看出来了。” 乌又槐点点头,酒家老板赶紧问道:“这怎么办?” 乌又槐却笑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你们两个灭口了。” 这只是一句玩笑,却直接把小二吓得“啊”的一声撅了过去。 张三儿翻了个白眼儿,嘀咕了一声“这小胆儿”,跟周围的人告了一句“没事儿”,直接背着人走了。 金权瞧着也吃不下去了,拱手告辞,又回到了金三爷那边儿,他的身份是凑不上一桌的,却可以去敬个酒。 金三爷已经有些微醺,拽着金权指着那个空盆子道:“大爷不够意思,也不知道从哪儿找的厨子,也不肯告诉我这方子,以后我想吃来得来找他!” 金权看着那盆子,只得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多走动走动也方便。” 却在这时候听见柳枝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金三爷红着脸,看着柳枝儿眼睛都要直了,还是金权顾着体面,拉了一把他的袖子。 就听见柳枝儿笑道:“我们家的厨子还是那个厨子,只是我想着,今天是阳云和巧儿的喜事儿,我就下了回厨房,这汤是我做的,这肉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是拿着小羊羔儿炖的汤,也不用放什么,只是些寻常的作料罢了。” 金三爷听了拍手称赞不止,跟着乌大爷只道好福气,可是那眼神,金权看着恐怕是要出事儿。 于是扶着自家老爷便道:“老爷,您喝醉了,太太还让我看着您呢,今天是小姐的好事儿,您可不能喝的太多。” 金三爷却道:“就是我家巧儿的好事儿我才要多喝几杯。” 说话间又吃了好几杯子的酒,那边儿又捧上来一盆肉汤,金三爷告诉金权:“给我盛一碗,你也尝尝,好吃,好喝!” 金权终于体会到了小二的惶恐,可是他没办法,好在柳枝儿先行动了手:“这都是我们女人的活儿,怎么能让管事儿的来。” 边说边盛了两碗汤,头一碗奉给了金三爷,这第二碗便递给了金权。 金权摆摆手,只道:“我已经吃饱了,汤在那边儿的桌已经尝过了,确实美味,只是现在肚子里没地方,有劳太太了。” 乌大爷拍响了桌子,“你这是看不上我的柳枝儿?” 金权吓得不行,赶紧伸手接过汤碗,却不小心,碰上了柳枝儿的手指尖,手这么一抖,好好的汤碗掉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四条腿儿奔过来就低着头吃肉舔汤。 金三爷道了一句“可惜”,金权只是缩着脑袋又一次弯腰赔罪。 乌大爷气儿不顺,柳枝儿却不在乎,给乌大爷顺着气儿,还要在给金权盛上一碗。 金权哪里敢再呆,找了个油头赶紧的跑了,虽然步子还是慢的,可那心里着急的简直要飞。 乌又槐瞧金权又回来了,问道:“怎么又回来了,不伺候着你们三爷?” 金权喝了口酒压惊,摇头只管叹气,一句话都不说。 酒家老板又帮他甄满了一杯,看着又一轮的肉汤被端上来已经心下明白,也跟着叹了口气,四下张望一回。 给自己甄满了酒杯凑到老槐叔和周先生中间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着娘娘啊?这都大半天了,难道这三天我要天天过来?” 周先生喝了口酒,只道:“不是我说的,你得问他。” 乌又槐手肘搁在桌子上,手指摩挲着酒盅的边缘,抬眼皮子看了一圈儿,“你别着急,该是你能见的,就一定能见着。”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酒家老板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只得又坐回去,再一句话不说只给自己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还是周先生看不下去给拦下了,说了一句“差不多都吃好了,咱们就走。” 金鲲壮子都跟着乌又槐周先生一起,独留下金权一个还得照应着金三爷。 金权也不想呆,找了个小厮知会一声,也走了。 柳枝儿听见来说那一桌子人都走光了,这才放下心来,悄然离席,赶着下人们都偷懒吃酒耍钱的档口,自己又去了有口井的小院子。 那把钥匙自从过了那一晚就放在了她的手里,贴着身别在腰间,管事儿的都没可能碰到。 小院子这会儿就小孩儿独一个,静悄悄的,柳枝儿进了门又反身关好了才往里进。 这会儿人都在外头,她就没从里面上锁,走到小孩儿面前,小孩儿的眼睛虽然还蒙着布,可是也知道是她来了,若不然,就不会扯着铁链子往后缩,甚至想直接缩到井下头。 柳枝儿微微笑道:“原来你们也是有个头儿的。” 第137章 送饭 小孩儿缩了缩脖子,两只前爪子抓住了地,发出吱吱的委屈巴巴的叫声。 他身上还有伤口,大腿上的那块肉还没长回来。 柳枝儿走过去,小孩儿被铁链子扯着无处可逃,只能被她粗鲁的抬起一只脚,让她看自己身上还没有长出来的那块肉。 柳枝儿今天的指甲是新涂的,鲜红欲滴,她直接用指甲从那一块儿上掐了一块肉下来,就着鲜血塞进嘴里,陪衬者她嘴上的红,竟然也看不出来有多血腥。 柳枝儿咀嚼了两下,皱起了眉头,“沉婆子也没为你花多少心思啊,这才刮了几回,肉就变味儿了。” 小孩儿吱吱了一声,围着眼睛的布上多了两块水印子,他竟然是哭了。 柳枝儿冷笑一声,“你妈那么费尽心力都没能把你弄出个人样子,在我这儿几天就学会哭了,要是你妈看见了,不得高兴死?可惜,她死的早了,看不见你被我教成了个人咯。” 柳枝儿松开了小孩儿的腿,小孩儿马上一瘸一拐的爬到了离她更远的位置。 她没在意,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擦干净了手嘴准备离开,却在这时候,们外头进来了两个人。 都是步履摇摆,双眼直呆,恐怕已经喝醉了。 柳枝儿没躲,只看着这两个人摇摇晃晃的越走越近,边走边吐字不清的说着话。 一个说:“哥哥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大胆儿,老子能在那井口撒尿!” 另一个说,“别逗了,你要是敢,我都能下去把那井里的水给喝了!” 柳枝儿听着好笑,坐在了井沿儿上,对着小孩儿说道:“别说我亏待你,这不就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那两个醉鬼听见有女人的动静儿,再看见一个大美人儿坐在井边儿上,又是四下无人的时候。 立马活络了心思,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的就围在了柳枝儿的周围,抬手就要轻薄,却听见这位大美人儿娇羞道:“两位爷,别那么着急,我可是听见了你们刚才说的,要在这井边儿上……” 最后那几个字不文雅,柳枝儿不好意思说,含羞带臊的模样直把这两个醉鬼看的心痒难耐,伸手就要扑,却被脚下的东西一绊,差点儿摔了个跟头。 不过好在前面有柳枝儿,他就顺势直接要倒在柳枝儿身上,可惜柳枝儿不从,闪了下身子,就躲开了。 依然是眉目带着笑含着情。 这个醉鬼看了一眼脚下,才发现是个蒙着眼睛的婴儿,白白嫩嫩的,腿上沾了点儿血。 “这是谁家的孩子?” 他问了一句,就听见大美人儿笑了一句“宝宝,可以吃了。” “哦?”这醉鬼以为这声‘宝宝’叫的是自己,踢开小孩儿就要去抱这女子,另一个醉鬼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却听见一声惨叫,原来是那白嫩嫩的孩子张口咬上了那个醉鬼的大腿,登时血肉就被撕扯下来了好大一块儿,小孩儿咯吱咯吱的嚼着,委屈,恐惧都被抛到了脑后。 另一个看这一个已经被撕了肉,吓得左脚拌了右脚,连滚带爬的就想要跑,却被一双绣鞋拦了下来,抬头一看,大美人笑盈盈的正在看着自己。 许是刚才的惊吓让他清醒了不少,竟然依稀辨认出这张脸的主人是自家的太太。“太太”,他叫了一声。 柳枝儿笑盈盈的点头,提着他的头发就又给拽到了小孩儿的面前。 鬼哭狼嚎的叫声响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柳枝儿瞧着小孩儿把那两个人吃干抹净长出来新的肉甚是满意,正要走,却看见高墙之外又翻进来一个超大号的小怪物来。 红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龇牙咧嘴足有她两个的高度,看见小孩儿被铁链子缩着,回头都便冲着柳枝儿龇牙吼叫。 柳枝儿却不怕,看着这只大怪物眼睛发亮,问道:“你怎么长这么大的?那些小怪物……啊,难道你吃了它们?” 大怪物不愿意跟她聊天,只想吃掉她,伸出利爪扑了过来,却被柳枝儿一个闪身躲过。 大怪物扑了个空,又调转身形再来一回,柳枝儿亦是轻巧躲过,像一只猫正在逗弄着一只大耗子。 大怪物无论使了什么招法儿总能被柳枝儿躲过,还每一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儿。 小孩儿一只缩在井后头不敢探脑袋,眼睛上的白布被一条树枝给挑了下来,这样它就可以看得个清楚。 大怪物那么巨大,却丝毫不能从柳枝儿那里占到便宜,反而是柳枝儿,笑盈盈的一派闲散,轻轻松松的躲过所有的攻击。 玩儿的差不多了,柳枝儿扬起手,数条带着新鲜嫩叶的枝条从她袖口里飞出,绕过大怪物的身躯把它捆了个结结实实,大怪物无论怎样挣扎都是没用。 扯断了一根还有另外两根,扯断了两根又会缠上来三根,无数的枝条带着绿色的细长的叶子,直到把大怪物困成一棵树才停下。 柳枝儿冲着小孩儿一笑:“给你吃。” 大怪物挣扎着被送到了小孩儿的面前,挣扎着享受了之前那些同伴一样的命运。 巧儿蒙着一方红色的盖头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坐了好半天了,她知道外头有多热闹,也知道自己这里有多冷清。 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一个鸡蛋,现在肚子饿的咕咕咕咕的叫,可是她不能动,按照规矩,她得等着新郎官儿掀开她的红盖头,要不然不吉利。 她之前就听说过,好多新郎官儿都要在外面应酬到深夜才会回来洞房,可是她也听柳妈妈说了,“乌少爷身体不大好,应该不至于应酬那么久,应该早早就会来找她。” 柳婆子这话还真就说准了,不到晚上,乌阳云就进了来,步履沉稳,听着就知道他没喝多少酒。 坐在床上,挨着巧儿,手摩挲着自己的大腿好半天才想起来该掀起红盖头。 本来他以为自己不会把这婚事当回事儿,没成想到头来,自己还是很放在心上的。 虽然一直惦记着那一夜看见的,可是一进了这房间,眼里心里竟然只剩下了坐在床上的新媳妇。 第138章 你不能吃 乌阳云隔着后盖头瞧了巧儿半天,看不加脸,可是能看见姑娘姣好的身段儿,还能闻见她身上的香味儿。 再掀起红盖头,巧儿低垂的眼皮抬起,女儿的娇羞牵着一抹动人,乌阳云吞了口口水。 “娘子。” 他叫了一声,巧儿轻轻的“嗯”了一句就算是答应了。 之后的一切就顺理成章的多,喝过交杯酒,睡上了一张床,他们就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了。 只是巧儿心里一直装着一件事儿,那就是在红盖头下面听见的男人的惨叫,声音不大好像是从远处传过来的。 她跟乌阳云说了,乌阳云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个被上了锁的小院子,可是他不能直白的告诉巧儿,只说,“大概是外头闹得太凶了,别往心里去。” 巧儿虽然觉得不对却也没说,早上起来收拾打扮,先要去给公婆敬茶。 乌阳云陪着一起,看着自己亲爹和柳枝儿并排坐在主位心里五味陈杂,那里本来应该坐的是他的生母。 巧儿这也是头一回见着柳枝儿,碍着身份也不敢细看,只觉得自己这位婆婆比自己瞧着还要水嫩许多。 柳枝儿对巧儿是真的好,没有婆婆的威严,也不端婆婆的架子,用膳的时候还要亲自为巧儿盛汤。 乌阳云却不干了,呵斥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直接把那汤碗摔了个粉碎,吓得巧儿连声道歉,不觉眼泪就流淌了下来。 柳枝儿赶紧一面安慰一面数落着乌阳云的不是,还跟乌大爷撒娇道:“大爷,您说句话啊,这新媳妇才过门,外头的流水席都没摆完呢,阳云就发这么大的脾气,这让我这脸可往哪儿放啊!” 乌大爷才张开嘴,乌阳云直接拽走了要蹲在地上拾碎瓷片儿的巧儿,只留下一句“我们不吃了!” 乌大爷气得指着骂,柳枝儿却低眉顺手起来也不知道在想的什么。 小手在乌大爷的胸口上安抚两下,两个人又坐下来喝汤吃饭。 外头照旧的流水席,酒家老板没好意思入座,只在旁边儿远远的站着张望,他想从这些女人当中找出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自然是徒劳。 小二今天也陪着来了,跟在自家老板身后,也是不敢往席里面坐,从怀里掏出个馒头解饿也就罢了。 酒家老板看见了笑道:“你怎么不跟着坐下吃,又不收你的钱。” 小二却摇摇头,“别了,我受不住。” “昨天那个张三儿带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在路边儿坐坐他就走了。” 酒家老板点点头,就远远的看见乌又槐几个又来了,拱手问了句好:“你们怎么又来了?” 周先生笑道:“白给的饭,没有不吃的道理。” 酒家老板这才敢跟着一起上了桌,还是孤零零的边儿上,就算那边儿再挤都没人赶过来。 不光是乌又槐几个,小二发现,昨天来过的好多人也都来了,而且那些桌子上鸡鸭鱼肉都不大受到待见,倒是那盆子肉汤,一上来就被抢光了。 连小二都瞧出来这事儿不正常了,可是那些人都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大口喝汤,大口吃肉,一面嚷嚷着好吃一面吃不够。 乌家也大方,一盆子下去了,就又端上来一盆,只要有耐心,总能轮到一口。 周先生眯缝起眼睛,悄声问道:“你说那小孩儿那么大点儿,真能弄出来那么多肉?” 乌又槐嗒口烟袋,“那可说不准,你不是说还有个大的么?” 周先生挑起了眉毛,“不能。” 乌又槐道:“怎么不能,你太小瞧柳枝儿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柳枝儿亲自走来了他们这桌,一面感谢周先生给掐算的好日子,一面感谢众位的捧场。 瞥了一眼桌上的肉汤,再看看这几人的碗里,鸡鸭鱼肉寻常的东西都有,独独没碰这肉汤一下。 柳枝儿只是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扭身走开,又去招待别的桌子去。 乌又槐吐出一口长气,烟雾熏得金鲲咳嗽了两声。 远处一张桌子,金三太太和几个女人分食着盆里的肉汤,一面嬉笑着说身子不如从前,吃什么都怕胖,一面口舌不停。 另一张桌子,旺儿跟前被放了满满登登的一碗肉汤,只是肉多汤少,那都是柳婆子体贴儿子,特意给他盛的。 还有一张桌子,莲喜捂着肚子吃着肉汤,不知道怎么的,她最近闻见什么都恶心,吃了什么都想吐,独独这肉汤,她百吃不厌,就连晚上睡着了梦里都在想念。 还有许许多多张桌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桌子底下钻来钻去的猫猫狗狗,他们都是差不多的表情,差不多的神色,为了一碗肉汤,争相抢夺。 乌又槐隔着烟雾看着这一切,忽然问周先生:“你觉着这像什么?” 周先生回了两个字:“人间。” 房间里,巧儿停止了哭泣,因为乌阳云跟她说:“我不是想跟你生气,是那肉汤不能吃。” 巧儿问:“为什么?” 乌阳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不能吃,以后你也别吃,你想吃什么,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我都能给你弄来,只有那肉汤,你千万别碰。” 巧儿不假思索的点了头,不再追问。 夫妻两个就这么在屋子里说话,乌阳云问巧儿听没听说过他亲娘的事儿,巧儿问乌阳云知不知道自己曾经被闹了撞客。 人家夫妻新婚燕尔说的都是甜言蜜语,他两个却堆在一起,翻看乌阳云已经放弃了的那些关于怪力乱神的册子。 巧儿说:“我们成亲是为了冲喜,你觉得有用么?” 乌阳云摇摇头:“外面宴席上,桌桌都有那肉汤,你觉得呢?” 巧儿微微一笑,“可是总会过去的,我有预感。” 乌阳云搜集来的书上写过,有的人被附过身,就和那一边儿接上了联系,就算屈走了那些东西,也会留下些感应。 “你也是那样?”乌阳云问。 巧儿却摇头,“我的魂魄,还在天上飞。” 第139章 金黛遇见了二娘 金黛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一间屋子连着一间屋子,里面有的摆放着床褥,有的安置桌椅,还有的只是为了放那些没有用的,只拿来看的玩意儿。 外面还有花园,还有连廊,上面画着好看的色彩鲜艳的画儿,有仙鹤,有飞鸟,有游鱼,还有花草。 金黛随便找了一间房间住下,那里曾经应该也住了一个女人,因为房间里有梳妆台,有金银珠串,还有没用完的胭脂。 这里是哪里,金黛不知道,也没人可问。 她知道自己出不去,外面的高墙是翻不过去的,那些门都只是装饰。 这里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月亮,整天都是灰蒙蒙的,像是阴阳交接的地方。 而且,她不会渴,也不会饿。 有时候金黛会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可是如论她怎样闭上眼睛又睁开,都离不开这里。 在这里呆了多久,外面是什么样子,他们会不会找自己,这只是金黛最开始担心的事情,时间拖得越久,那种忧心忡忡就越发寡淡。 老槐叔和壮子都会照顾金秋,她想。 自己就算永远被困在这里知道被所有人遗忘也是可能的,一个人很寂寞,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仰头看天,那里永远不会出现太阳,不会出现月亮,不会下雨,不会下雪,甚至,连风都不会来到这里。 眼泪不知不觉就淌下来,手背都懒得抬一下,擦不擦都不会有人看见。 哭了一会儿,脸上泪珠未干,金黛就睡着了。 栽歪在院子里的石头上,不会热也不会冷。 金黛觉得自己走出了院子,跨过了那道门槛就是宽敞的街道,能听见熙熙攘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可是这条街上,却安静的看不到人。 遵循着声音走去,就能看到人,人挨着人,都围坐在圆桌边儿上。 小丫头,小厮们都穿着新作的衣裳穿梭在桌子中间,手里捧着一盘一盘的美味佳肴。 金黛抽抽鼻子,她觉得自己饿了,“既然那么多人都在坐,应该也不差自己一个。” 她看到了老槐叔,看到了金秋,那一桌还有空着的位置,她跑过去,去叫他们,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穿过了一个小丫头的身体。 金秋看不见她,老槐叔也看不见,有个年轻男子的手穿过了她的胸膛只为了按下金权要站起来的身体。 金黛试探着用手去抚摸,果然,穿透了。 也许自己该喊该叫的,可是除了眼睛发酸,她连吼叫的想法都没有。 就这么坐在凳子上,看着一桌子人热热闹闹的吃饭,她流着泪,看了一会儿,看到他们都走了,这里又坐上了别的人,甚至有个人直接坐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见这些人欢呼着迎来一盆子肉汤,她看见那白白的瓷盆子里装的是小怪物。 金黛惊恐的站起来,后退之下穿过了隔壁的桌子,那里也有一只小怪物,浸透在红色的血泊里,而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在喝其血,啖其肉。 红色沾染了所有人的脸颊,无论是大人,小孩儿,男人,女人,甚至是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的小猫小狗。 他们的脖子上都套着一个黑色的圈儿,像是用黑色的雾做成的,随着他们吃进去的小怪物不断增长。 有一个丫头把盆子端了上来,金黛跟着这丫头回去宅子里,她想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厨房。 然而她失望了,厨房没什么特别,只是比自己家的大点儿,精致点儿,一个厨娘正用手抓着罐子里的肉往锅里放,除了水,不加任何作料。 当水逐渐散发出一个个小气泡,香味儿也就跟着铺散开来。 厨娘趁人不注意往嘴里塞了口肉,烫嘴,可她舍不得吐出来,囫囵着吞进肚子里,身上的黑色雾气就又多了一点儿。 “等到这里所有的人,都被阴气包住了,就要结束了。” 一个女人站在金黛的身边儿跟金黛说话。 金黛发现这个女人能看见自己,自己也能看见她,她们之间可以交流,可是那些人就不行。 金黛问:“你是谁?” “二娘”那个女人轻声答道。 “二娘是谁?” 金黛从没听过这样一个名字,更没见过这样一个女人,这女人是很好看的,她在金乌镇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像是戏文里大户人家的小姐,端庄,俊秀,身上的香味儿也是清雅的。 二娘笑着伸出手,“你想不想知道,金乌镇到底是怎么建成,怎么崩塌的?” 金黛点点头,搭上了那只手,好看,但是冰冷。 二娘带着她走出了乌家,离开了这些坐席的人,她们一路轻飘飘的走着。 金黛觉得自己走在棉花上,软软的,没有脚踏实地的根底。 二娘总是会指着那些房子跟金黛说里面住着什么人。 “这一家住了个寡妇,才过门五年丈夫就死了,不过她是个勤快的,拉扯了两个儿子长大成人,以后儿子儿媳妇都孝顺,能享到天伦之福。” “那个房子里是个老光棍儿,呵!年纪轻轻的时候没少趴姑娘的窗户,后来被人打瘸了腿,就没人肯嫁给他了。这辈子算是完了,你看,房子都不修,上面都快赶上露天儿了。” “这家好,夫唱妇随两个都是勤快人,生了个小子特别淘气,后来生的丫头更淘气,可是咱们镇子上最泼辣的姑娘。不过也好,他们家太老实,以后出了事儿,还得指望着姑娘出头挺门户呢。 这丫头也争气,嫁给了咱们镇子上最富的金家,以后就是金家的太太。” “啊,隔壁那家看见了么,那个小子,盯了这丫头好几年,还偷偷求我给算过,问能不能娶上丫头,我说不能,他就远走他乡了,再也没回来。” “哎……槐树,柳树,都已经成荫了。” 二娘用帕子抹了把眼泪,金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些房子里住的人金黛也是知道一些的,那里有小山的家,壮子的家,金三爷府上,莲喜的住处。 第140章 都会死 金黛觉得自己和二娘看见的可能不一样,可是她没有辩驳,人有时候挺奇怪,只不过是几天的工夫,她就学会了沉默。 几乎已经彻底忘却了自己刚在那个阴森的宅子里醒来时候的大喊大叫,大声咒骂和摔摔砸砸。 二娘拉着金黛的手,直走到了娘娘庙。 娘娘庙没有榻,还好好的立在原处,周围外面是槐树,里面是柳树,堂前的池子里开满了荷花,一朵一朵的竖着,下面翠绿的叶子铺满了整个池面。 二娘拉着金黛的手进了厅堂,里面高高的娘娘像庄严宝相,前头有一个女子背对着她们,正在几案上摆放瓜果。 二娘拉着金黛走到女子身后,叫了一声:“娘娘。” 那女子回过头来,面目含笑,和身后那个挺立着的泥胎彩漆的娘娘竟然是一个相貌。 金黛惊讶的来回看着两张同样的脸,娘娘却笑道:“你去照照镜子,你也是这个样子的。” 金黛不相信,二娘递给她一面小小的铜镜,又黑又瘦的脸变得白嫩又丰润,不再是那个干瘪的丫头,更像一位小姐。 金黛眨眨眼,镜子里面的姑娘也眨眨眼,金黛看看娘娘再看看镜子,竟然真的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怎么会?” 金黛问二娘,也问娘娘。 “你就是娘娘,我死后,你就是我。” “死?” 金黛觉得哪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楚,可是集合在一起,她就听不明白。 娘娘微微一笑:“我死了,早就死了。” 粉袖扬起,娘娘庙化为焦土,那是多少年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没有金乌镇,更没有娘娘庙。 “这里是最开始的地方。” 二娘站在金黛的身边,作为唯二的旁观者,看着一群人大包小裹的从远处走来。 他们翻山越岭,在河水边上安营扎寨,两个男人掐着腰指点江山,然后决定了,这里就是他们以后的家。 山上的树被砍倒,女人和男人一样要干活。 几块木板最先立在这一块儿土地上,不是为了给人居住,而是为了当一个小小的木像的家。 粗劣的雕工之下仍能看出是一个女人的小像,二娘指着告诉金黛:“那就是娘娘。” “娘娘到底是什么人?” 金黛问。 “天人,神仙,仙女,神明,随便你怎么称呼,那就是娘娘。” “那这些人为什么要供奉娘娘?” 金黛又问。 “不是他们选择供奉,是娘娘选择了让他们供奉。娘娘的力量给他们稻谷和钱财,他们依附娘娘而活。” 金黛不再问下去,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人搭起房子,开拓荒地,在这里艰难的开始。 岁月在希望的劳作之中总是过得格外匆匆,从最初的十多个人到几百号人,好像也只经历了几个日月而已。 金黛看见老槐叔的房子被建起来,看见那里住进了一个老人,他的名字叫乌又槐,人们都叫他:“老槐叔。” 原来从一开始,老槐叔就已经这么老了。 金黛不禁莞尔,老槐叔家门前的槐树那时候还是一株细弱的小树苗,随风摇摆,恐怕风再大一点儿都能结果了它的性命。 好在金乌镇总是风调雨顺,无风无浪,小树苗长成了坚韧高壮的苍天大树,乌又槐却依然是曾经的模样。 小孩子们从光屁股的娃娃的时候开始叫他‘老槐叔’,到了胡子都白了依然叫他‘老槐叔’,没有人奇怪,更没有人问为什么。 娘娘庙从一个几张破木板围成的小棚子扩建成了石头砌成的庙堂,娘娘也不再是那个粗劣的木头雕像。 镇上的人请来了最好的师傅,按照老槐叔拿出来的画像雕刻出了娘娘的模样,又刷上了彩色的漆,当时,全镇上下所有的人都会去庙里看娘娘,给她奉上香火瓜果,向她祈福,也向她问好。 小孩子没事儿总会来娘娘庙里玩耍,饿了的时候趁人不备偷一块糕饼吃也是有的,老槐叔撞见了,只会拿烟袋锅子敲他一下作为惩罚,然后续上糕饼,和小馋猫们一起给娘娘赔不是。 那时候的娘娘,不会害人,只会对人好。 金黛看了欢喜,她看见二娘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打从真心的,欢喜的笑容。 山上那时候就有狼,最开始有人上山打猎,被狼掏了肠子。 后来这些人就来求娘娘,说:“娘娘,我们上山打猎,也是为了给您送上山珍供奉,您要保佑我们不被狼伤害。” 娘娘答应了,从那以后,就真的再也没有人被狼掏了肠子的。 有时候,有人会在漆黑的夜里看见娘娘像的身旁有两只绿色的眼睛,没有人会怕,只是有时候,会有人掏出来一块肉想逗弄它现身,他们知道,那是被娘娘驯服了的山上的狼,他们也知道娘娘给了那条领头的狼取了一个名字——张三儿。 张三儿不大喜欢这个名字,它曾经不服气,要求娘娘给它取一个更好听一些的。 娘娘却摇摇头,“我的家乡,那里管狼都叫张三儿,说它们是山神的仆人,有时候也会变成山神。” 张三儿问娘娘:“你的家在哪里?” 娘娘看着悠远的天际,笑着说:“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都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那你想家么?” “想,也许我死了,就能回去了。” “死?你是娘娘,是神仙。” “神仙也会死,你听说过天人五衰么?” 张三儿摇摇头。 “传说,欲界天人、色界天人在寿命将尽时候会有五种表现,那就是天人五衰,代表他们就要死了。” 张三儿自觉抓住了什么关键,问道:“你是欲界天人还是色界天人?” 娘娘却摇头道:“我哪一个都不是。” “那你也会死么?” “会,所有的人都会死,神仙也不过是活的长一点儿,多了那么一点儿神通,如果你修炼成仙,你也可以活的长一些,多会一点儿神通,可是终究还是会死,谁都逃不过。” 第141章 二娘 “你知道佛陀么?他只活了八十岁。” “不可能!那些庙里面供奉的菩萨,如果死了为什么人们还要供奉?” “人们只是想要一个希望,想要寻求保护,比自己更强大,就意味着保护。” 张三儿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于是他又问道:“你什么时候会死?” 娘娘摇摇头,“可能很快,也可能在很久以后。” 那一晚星空点点,谁都没想到,死亡这个词会这么快的到来。 就在春天悄然靠近的时节,一切都变了模样,大地不肯让种子发芽有很多办法,老天不赏人饭吃也很容易。 不只是金乌镇,附近的城镇都遭受了灾难,人们一面祈求老天,神明,一面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 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经年累月,总要经历些大风大浪才是日子。 可是金乌镇的人不相信,他们执拗的坚信着娘娘的力量,娘娘无所不能,她可以驯服山上的狼群,就能驯服老天爷。 他们祈求娘娘,拿出最后的那么一点儿粮食。 乌又槐尝试过劝阻,可是没有用,他们把老槐叔掀翻在地,冲进娘娘庙里跪拜祈求。 娘娘无能为力,她只能躲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流泪。 天道轮回,是任何人或者神仙都改变不了的事情。 金乌镇的地荒了,金乌镇的人快饿死了。 整整三年的颗粒无收,让人陷入疯狂,娘娘庙成了发泄的最好对象。 第一个是谁没有人记得,印象中只有振臂一呼,所有人的气焰就都被点燃了,家里的农具堆积在角落里那么久终于有了些新的用途。 打!砸!抢! 娘娘庙建成用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人的心血,坍塌成为残砖烂瓦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 供奉的东西早就没有了,彩色的漆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 一切不过是空空的消耗体力,让人觉得更加饥饿,好在,心里痛快了。 也就是在那时候,天上下起了雨,灾难过去了。 乌又槐独自一人站在娘娘庙的废墟上,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淌,那里面还夹杂了更多的东西。 娘娘用最后的力量祈求了一场雨,然而娘娘死了。 张三儿知道,乌又槐却不知道,他只知道娘娘从那个时候就消失不见了,他看不到也找不到。 他问张三儿,张三儿不说话,却让山上所有的狼一起嚎了整整一宿。 金黛觉得心疼,她突然明白了娘娘其实可以活的更久的,她为了镇上的人所以提前死了。 金黛睨看着二娘,她在笑,笑的很讽刺。 她看见金黛在看自己,于是对着金黛说道:“娘娘没死,她不甘心。 只要娘娘庙还在,只要还有供奉,她就可以再一次活过来。 她是在祈雨的时候被砸了庙,虽然成了,可是却赔了自己,你说她能甘心么?” 金黛茫然问道:“她不是神仙么?” 二娘笑的更加开怀,“神仙,她也是个人,是个女人。” 金乌镇回复了往日的繁荣,人们继续安居乐业,可是娘娘庙却彻底萧瑟下来,烂草丛生,鸟兽栖息。 除了乌又槐和一条狼,没有人来过这里。 人们都以为娘娘死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走到了这里,将就着破烂的墙根睡下。 奇迹跟着东方的太阳一同升起,那一天,金乌镇的议事堂的正中央站了个衣着破败的女人,头发蓬乱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儿。 金家和乌家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可是等到晴天霹雳,又抬上来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就都不敢吱声了。 娘娘庙重新被修建起来,用的还是老槐叔手里的那张画当模子。 这一次,连乌又槐都被拒之门外,娘娘庙,除了二娘谁都不准踏入一步,他们都是污浊的人,是仰仗娘娘鼻息才能苟延残喘的蝼蚁。 幸福的金乌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肉眼看不到的阴影。 然而人们依然安居乐业,甚至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 娘娘威胁着金乌镇,然而娘娘也确实给金乌镇带来了好处,至少对于很多人都是这样。 二娘会掐算,他们就找二娘帮着算日子,算以后。 二娘能帮人看邪病,人们就求她救命,断手断脚都能给接回来,还有什么是治不了的。 金乌镇里又一次流传起了娘娘的好来,只是这好到底算是怎么个好,大伙儿心知肚明,闭口不言。 二娘可不管那些,她现在是整个金乌镇最有地位的女人,也是最为尊贵的人,不论是金家还是乌家,只要想在金乌镇吃饭的人,都得仰仗她的鼻息。 可她是个女人,年轻漂亮又有地位的女人。 那些男人和女人就有了活动的余地, 各色各样的人开始出入娘娘庙,他们说是有求于娘娘,可是心里到底包藏了怎样的祸心,就连当时的二娘都分不清楚。 “我以为有了力量我就安全了,有了娘娘的庇护,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不会有人再敢打我的主意,可是我错了。” 金黛看着二娘摸上自己的肚子,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小生命。 “祸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二娘指着自己的肚子,她让金黛看见了她满面绯红的羞涩模样,让她看见了她少女怀春的天真和愚蠢。 金黛捂着自己的嘴巴几乎要站不住,她从没想过镇子上的那些人真的可以这么残忍,将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装进柳条编成的笼子里扔在娘娘庙里的荷花池子里。 然后那些人就走了,没有人回过一下头。 二娘说:“你知道么,我不怕死,我只是可惜,可惜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惜我瞎了眼,看上了那么一个男人。梅儿也是。” 金黛发现自己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也是姣好的容貌,只是不如二娘。 那女人对着二娘笑笑:“你终于肯现身了?” 二娘也笑盈盈的回道:“你才是来晚的那一个。” 梅儿笑而不语,她们三个一同继续看着,看着沉下去的笼子在人走之后又浮了上来。 第142章 沉婆子 那些柳条像是活了一般,舒展开来,把沉下去的二娘又托出水面。 二娘咳了两声醒过来,说了一句“谢谢,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照办”。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小的刀子,只有巴掌那么大,薄薄的一片,却是锋利无比。 二娘把刀子插入了自己的肚子,从边缘沿着隆起的弧度把自己的肚子剖开,鲜血流淌出来,皮肉的分离让她的额头上冒出来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额头凝聚成豆大一般滚落下来。 可是她像是没有知觉一般,手稳稳当当的伤害着自己,刀片儿染红了,手也染红了。 肚皮像是一个盖子,被徒手掀开,下面就是一直被好好保护着的胎儿。 未足月,还是粉红色的,蜷缩在妈妈的肚子里,享受着最初的母爱。 二娘把孩子从自己的肚子里掏了出来,割断脐带,高高举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尽管皮肤贴着皮肤,可是血水和疼痛已经让她麻木。 孩子躺在月光之下,躺在母亲的手心里。 二娘娘使出最后的力气发誓,“我会活下去,我会回来,娘娘,我把我的孩子祭给你,它是你的了。” 噗通! 水花四散飞溅在二娘的脸上,孩子先落了水,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未等这些波纹消失,二娘也跟着沉入水底。 一切安然无声,编成笼子的柳枝是唯一的鉴证。 “我也看见了。” 梅儿指着一株柳树,“你们看,我就在那里,我听见了,我也跳进了荷花池子。” 不过那是在好久之后的时候,那一天,那个男人大喜。 梅儿和二娘相视一笑,她们都因为一个男人寻了条死路,却是殊途同归,牵着手一起又来了这娘娘庙。 梅儿对着二娘道:“我没你那么好命,你和那柳条做了交易,我也被它当成了养分。我投了池子,却被它捞了上来,要不是我怨念未消,恐怕现在早就被她吞了。” 二娘却跟着笑道:“你真当她甘心?她若是真的甘心,也不会融合了你我的面貌,去当那个乌家大太太了。 她也吞了我的一部分,我和孩子共同的一部分。” 金黛听不明白,两个女人却也不让她追问。 时光依然继续,二娘死了,所有人都以为金乌镇可以太平了,却不想,总有人想要给娘娘续命。 眼盲的女孩儿是被逼来了娘娘庙,她是天盲,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爹娘只想把她卖个好价钱。 她喜欢听人说话,喜欢听人讲故事,老槐叔是唯一一个肯对她好,肯给她讲故事的人,然后有一天,她进了娘娘庙。 许下了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愿望。 从那一刻起,她成了沉婆子,成了娘娘的又一位代言人。 娘娘庙里有了香火,其实娘娘庙里一直都有香火。 二娘死后,娘娘庙该怎么办,谁来供奉就成了一个问题,议事厅里的男人们都在说这件事,他们想把这个权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是乌又槐却说“娘娘是个女人,这事儿就得让女人们操持。” 男人们没办法,只得答应,也巧,那个负责供奉娘娘的女人,就是正当新婚的金家的女人。 嫁给了和二娘和梅儿有染的那个男人的女人。 女人以为自己将会成为下一个二娘,却没想死在了生孩子的那一晚。 孩子平安,她却死了。 稳婆清清楚楚的听见她指着床尾叫“二娘”,叫“梅儿”,可是稳婆不敢说,她只说那女人死于难产,不敢说她是被那两个女人勾走了魂魄。 稳婆觉得这可能是上天注定,要不怎么那女人才死,娘娘庙里头就出来个沉婆子,瞎了眼的姑娘,没用的赔钱货,她们可是都知道的。 沉婆子自从成了沉婆子,就不再是从前的盲女了,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可是却趾高气扬了起来。 不把从前的家人当家人,不把从前的邻居当邻居,“我只有娘娘一个家人,只有娘娘一个亲人。” 这是她的原话,当时还被好一阵子的谩骂唾弃,可是娘娘显了灵,就再也没有人敢了。 那一天,沉婆子把人领进了娘娘庙,荷花池子里莲花朵朵,粉白相间的花瓣儿伸展的足足的。 沉婆子跪在娘娘身前磕头,发誓:“我永不嫁人,永不背叛娘娘。” 然后娘娘的脸上绽放出了金光,她没有说话,更没有答应或者不答应。她剥夺了沉婆子的青春,让她从一个妙龄少女直接蜕变成一个婆娘。 所有人眼见着这变化发出惊呼,沉婆子哭了,却还是跪着给娘娘磕了个头。 可那天之后,她就再也不肯住在娘娘庙里,她住在镇子边缘的一个小院子里,独自一人。 她和镇子里的女人们交好,帮她们趋吉避凶,也帮她们蛊惑心仪的男人的心。 可是她从来没和那些男人有过什么,已经老了的徐娘,风韵不存,还能有什么吸引力。 沉婆子明白娘娘的用心,她就心甘情愿的受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把她当成了娘娘,却没人肯提起娘娘,他们假装这都是沉婆子的功劳,他们假装娘娘是不存在的。 他们不知道,沉婆子也有自己的执念,那是二娘的执念,那是那个尚未出生就给献祭给了娘娘的孩子。 沉婆子和乌又槐有了同样的能力,他们不再变老,却不被人所察觉,所有人都觉得天经地义,这像是个结界,把整个金乌镇笼罩在内,让他们成为了醒着的沉睡者。 沉婆子和乌又槐井水不犯河水,各管着金乌镇的一滩事儿,沉婆子管阴,乌又槐管阳。 镇子上的人没察觉,可是沉婆子明白,乌又槐在逐渐的把伸长的手臂缩回去,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悠闲。 十天半个月都不会上镇子上来一趟,少了事务少了银钱也不会计较,就算是她在无声无息的动手脚也不会被他察觉。 他看不见,也没心思看,因为她给他找到了新的希望——金黛。 第143章 丫头 娘娘想活,那就让她一直活着。 曾经高高在上的神仙的生命却要掌握在向她寻求庇护的凡人手里,沉婆子觉得她很可笑,很悲哀,可是她不会说出口,因为她也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娘娘了。 山上的狼都好多年不叫了,虽然依然遵守着和娘娘的约定,可是他们已经失去了娘娘。 有时候沉婆子也摸不准娘娘到底是不是依然活着,如果娘娘死了,那她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还活着,那为什么连她都见不着。 娘娘庙里长明灯不灭,彩漆斑斓,供奉都是最新鲜的,无论想要什么,只要她跟娘娘说都能得到,许多时候,甚至不需要贡品,那么,娘娘到底仰仗着什么活下去? 沉婆子最开始还会想一想这些问题,后来她就不想了,她发现一个女人做事有些麻烦,她开始物色可以总的男人,结果她通过金梅生病招了个金门来给自己做事。 她知道金梅那个孩子必死无疑,可是到底怎么活过来的,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那一晚久违了了的娘娘显灵了,让她把金梅扔进荷花池子里。 她照做,那一天,不光金梅好好的浮出水面,还多出来了一个孩子,那是个女娃娃,刚一露头就声音洪亮。 沉婆子按照娘娘的旨意把孩子交给了金门夫妇,于是他们夫妻就有了两个孩子。 “养一个孩子也不错”的想法,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了沉婆子的想法里,可是她到底是个盲人,照顾一个孩子总归不大方便。 于是这个想法只是一个梦,经常徘徊在她的脑子中,直到金秋也出生了,沉婆子的脑袋里终于冒出来一个可行的想法。 她让金门为她找来一个丫头,从此常伴左右,那个丫头不光可以不用她伺候,还可以伺候她。 小丫头刚来的时候怕怕的,在屋子里怯生生的看着几案上供奉的红布包着的小罐子,颤颤巍巍的问:“婆婆,那是什么?” 沉婆子笑着告诉她,“那是你哥哥,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可都要仰仗着他,你给他磕个头,以后他就会照应着你。” 小丫头虽然不明白一个罐子能有什么本事,可她是被买来的,她就得听话。 沉婆子不给她新名字,以前的名字也不让用了,只叫她丫头,也让别人叫她丫头。 可是沉婆子有一句话说对了,她从那以后真的过上了吃香的喝辣的的日子。 以前没吃过的好吃的,没穿过的好衣服,都享受了。 镇子上的人没有人敢对她不好,就是年长的人对她也客客气气的,她明白,那是因为她是跟在沉婆子的身边的,她也明白,那是因为罐子里的哥哥。 全镇子上只有一户人家是不一样的,那就是金门家,虽然他是给婆婆办事儿的,但是他的那三个闺女却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颐指气使的去欺负过金秋,被金黛扇了一巴掌,她又打回去,却被金梅给揍了回来,她跑回来跟着婆婆哭,婆婆却不帮着她,还告诉她:“那个金黛,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丫头不信,以为婆婆偏心,偷偷的动了个小心眼儿,去欺负金门,去让金门打金黛,她想:那是她爹,她得听话。 她的小伎俩成功了,却没想金门夫妇失去了性命。 金梅是温柔的,她知道,金秋只是小孩子淘气,她也知道,那一家子只有金黛是个刺头,没有女孩儿家的规矩和温婉,成天只会像个泼妇一样找她吵架。 丫头讨厌死了她,却从没想过要害人性命,那是金梅动的手,她看见了,那个叫金周安的孩子也看见了。 丫头吓得偷偷跑回了家,后脚金周安的爹妈就找上了门,他们说金周安去河边儿玩儿,回来就疯了。 沉婆子明明瞎了一双眼睛,还是拉了那个金周安看了又看,她把他单独带进了屋子里,连丫头也没让进去。 丫头提心吊胆的在外面伺候着金周安的父母,等他出来了,沉婆子说:“好了,回去之后你们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说,也别跟人家说。” 丫头看了一眼婆婆,婆婆的眼睛里只有白色的眼珠,可是她觉得婆婆一定是知道了,因为他们夫妇走后,婆婆跟自己说:“造了孽,是要还的。” 丫头装作听不懂,婆婆也没有再说什么,那件事情,婆婆再也没有提起过,对丫头的态度也没有变过,到后来,丫头自己都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再后来金富贵成了金门,金富贵就是金周安的父亲,原来他不叫金门,住在他隔壁的邻居才叫金门。 这个金门没有上一个金门老实,他总是顶着一副老实人的面孔干着不老实的事儿。 他会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捏女人的屁股,也会装作不是故意的摸一下丫头的手。 丫头讨厌他,也讨厌金周安,因为金门从来不会避着金周安做那些事儿,所以金周安也学会了,偷偷的占小姑娘便宜,还睁大那双随了他爹的瞧着就老实厚道的眼睛装作不是故意的。 丫头讨厌他们,也讨厌金梅那一家子,就算她们没了爹妈也还有乌又槐那个老头子照顾,她知道,那个老头子的厉害程度不亚于婆婆。 可是她长大了,在婆婆身边耳濡目染的知道了许多事情,她知道镇子上有些孩子是不该出生的,就算出生了也是注定长不大的,因为那是婆婆让他们出生的,为了让他们死去。 丫头就是婆婆的帮手,帮着婆婆引导那些孩子出生,成长和死亡。 她还要做的更多,比如从山上捡回来那些被扔掉的死掉的孩子,有的人家会把他们埋起来,这就有些麻烦,有些人家不会,就拿回来的很简单。 时间久了,丫头就看出来了,死的孩子多了,有些父母就麻木了,不会再哭哭啼啼的埋葬他们的孩子,只会冷漠的把他们扔在山上,或者扔进河里,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第144章 娘娘的养料 “人,其实不比那些畜生好多少。” 小丫头站在了梅儿的身边,她跟金黛说:“金乌镇的人就是这样,家家都有死孩子,他们以为所有人都这样,根本不会察觉别的镇子上的人不会这样,也不知道本来不该这样。” 金黛看着她,比自己年纪小一些,才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比金秋大一点儿可也是个孩子。 本来稚气的脸上拥有和她年龄不一样的悲凉,十根手指上也涂着好看的丹蔻,却抱过来不知道多少的死孩子,挖开过这片山上的多少泥土。 丫头微微一笑:“你知道么?婆婆的房子下面有一个大大的池子,那里面都是那些死了的小孩儿,婆婆用药把它们养在里面,喂给哥哥。” 金黛被她拉着进入了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地窖里。 才一踏入那里,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牙齿打颤,冷的忍不住想要抱住自己。 丫头说:“这里阴气重,怨气也重,我刚开始也不习惯,每次进来都怕的受不了,可是后来也习惯了。” 那个池子里面浸泡着好多好多的尸体,都是孩子,大一点儿的,小一点儿的,层层叠叠的摞在一起,丫头熟练的将那些死尸丢在上面,没有规矩,也不会动作温柔。 金黛看看站在身边的丫头,再看看不断弯腰捡起地上的孩子扔进池子里的丫头。 两个人明明都是一个人,可是此时看来,感觉略微妙。 身边儿的丫头对金黛说:“你知道么?那些尸体特别特别的臭,怎么洗都有味道,用什么样的胭脂水粉都掩盖不住。 好在婆婆也嫌弃那味道,总会把我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带出去,每一次做完我都要喝下去好大一碗的水,里面放了许多灰。婆婆说,只要喝下去,那些怨气和阴气就不会缠着我不放,我就不会臭了。 可惜我死了,要不然现在我也不需要喝那种水了,金乌镇的人现在都是臭的,他们吃了自己骨肉,他们身上的怨气和阴气是怎么也除不掉的。” 金黛忽然想起来流水席上的那一碗又一碗的小怪物做的汤,“那些小怪物……” 丫头笑眯眯的回道:“就是他们啊,啊,你不知道,老槐叔他们都把你保护的太好了,结果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呢。 老槐叔和周先生还有张三儿来过婆婆家,他们把小怪物给放出去了,那些小怪物就是这些孩子,哥哥走了,没人能震慑住它们,他们就活过来了,可惜,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一点儿都不可爱了。” 金黛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和在这里看见的一样,都是曾经发生的,或者虚假的过往,可是,那是真的,那些人真的在吃流水席,在吃小怪物? “怎么可能?” 她喃喃自语,丫头却道:“怎么不可能,你能看出来是小怪物的肉,他们可不知道呀,柳枝儿告诉他们那是什么来着,羊羔!对,就是羊羔,他们以为自己吃的是小羊羔的肉呢。” 金黛想走,她想回去,告诉那些人那不是羊羔的肉,可是丫头的手死死的拉着她不放,明明只是个梦才对,可是手上已经出了红色的印子,那是丫头的手指印。 丫头摇摇头道:“没用的,他们已经吃了,吃了一口,和吃了十口有什么区别呢。娘娘恨他们,婆婆恨他们,柳枝儿自然也是恨的,只是我们也恨娘娘。” 金黛看着那黑暗角落里,接着烛火的灯光,不断在山上和尸池中间往返的小丫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烛火里活动的人只有丫头一个,可是影子却有好多个,他们都在哭。 “为什么?” 金黛仿佛听见了那些孩子的哭声。 “为了欲望啊。” 小丫头淡淡的说道:“你也听见了,你也看见了。婆婆造出了好多个这样的灵魂,她自己也害怕,她以为自己是个瞎子,不方便,可是我知道,我来之前她就在做了,可是她害怕,所以她招来了我,让我来代替她承受。 死之前,每一个晚上,我都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后面跟了一溜的影子,小小的,一个跟着一个,无论我到哪里,它们都会跟着我。它们也恨。” “为什么?” 金黛又问了一遍。 小丫头伸出手指抹掉她的眼泪,放在嘴里,“你知道么,我的眼泪早就不是咸的了,是苦的,是臭的。 婆婆为了复活哥哥让这些孩子成为了娘娘的养料,最后,他以为只要把我和坎儿一起给了娘娘,她的孩子就能回来了。 可是娘娘没答应,娘娘只给了她一双眼睛,我顶了一只,坎儿顶了另一只。” 坎儿也出现了,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着金黛,那眼里是恨,想要把她撕碎了的恨。 二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金黛的身后,她说:“沉婆子也是个可怜人,她以为她是我,想复活我的孩子,可是她不是,我没有取代她摆布那个身体。她只是被娘娘灌输了一些我的记忆。” 黑暗之中,一声叹息。 金黛觉得那应该是沉婆子,为他人作嫁衣裳最凄惨的也不过如此,可是沉婆子却不愿意出现,她只是待在黑暗中,那里还有一双脚,比沉婆子的大,像是一双男人的脚。 小丫头说:“那是金周安,他比我们做下的恶都要多。” 二娘笑道:“他杀了他亲爹,吃了他亲爹,他成了娘娘最棒的养料。” “娘娘的……养料?” “啊,忘了告诉你了,这一切都是娘娘做的。” “这一切都是娘娘做的……” “这一切都是娘娘做的……” “这一切都是娘娘做的……” 无数个声音,无数次的重复,围绕着金黛,包裹着肩带,伴随着那一幕幕残忍黑暗的画面。 金黛堵住自己的耳朵,抱住自己的脑袋,那些声音依然可以钻进缝隙之中,那些画面依然可以印入她的脑袋。 二娘割裂自己的肉体的痛苦,被沉入荷花池的痛苦,孩子们被杀死,被丢入池子里的痛苦…… 第145章 张三儿和乌翰生 原来真的可以痛到动都不敢动一下,哭都不敢哭一声。 动一下会疼,哭一声会疼,连呼吸都会疼。 身子蜷缩成一团,眼泪依然在流淌,无数的痛苦集合在身上,她以为最后自己会麻木,然而现实是她依然可以体会到痛苦。 时间比静止还要更加缓慢,就算身体不疼了,心也是痛的。 眼泪顺着脸颊落在石头上,又从石头落尽泥里。 张三儿看见的就是一个已经痴傻了的金黛,睁着一双大眼睛,嘴唇青紫的哆嗦着,目光呆滞,里面久久都映不出来他的模样。 “金黛。” 他碰了一下她,她就哆嗦一下。 张三儿说:“金黛,是我,我是张三儿。” 金黛好半天才缓缓的扭过头来,双臂依然环抱在胸前,两条腿蜷缩着,恐怕伸展一点儿都会牵连到疼痛的神经。 她的嘴哆哆嗦嗦好一会儿才像梦呓一般念出了张三儿的名字。 可是张三儿是条狗崽子,张三儿是守护娘娘的狼,独独不是个人。 金黛看着眼前的男人,茫然的认不出他。 “金周安,还记得么?” 张三儿又道。 看金黛点点头,才又一次伸出自己的手臂,把人轻轻的从石头上抱起来,那珍重的好像金黛是一片易碎的残纸。 张三儿说:“我是张三儿,有时候也是金周安。” 提到这个名字,金黛瑟缩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张三儿的眼睛,以前不太一样的地方似乎有了答案。 在娘娘庙里抓着自己说要娶她的是金周安,在厨房里蹲着跟自己说‘谁让我喜欢你’的是张三儿,在隔壁和莲喜巧儿嬉笑打闹的是金周安,在床上搂着受到惊吓的自己的是张三儿。 “张三儿?” 女孩子独有的直觉让她分辨出了金周安和张三儿的不同,可是它应该是条狼,守在娘娘身边,保护娘娘的那条狼。 张三儿没着急把她带离这里,反而是进了一间屋子,用被褥把她包了个严实,觉得她身上不凉了,才问:“你认识我了?” 金黛点点头,“狼,守在娘娘身边的狼。我也是娘娘。” 张三儿听着,觉得金黛不像是从前的金黛,她经历了什么他掐算不出,只是道:“我是,你还记得什么?” 好容易干了的眼泪哗的又一次涌了出来,金黛抱着被子放声大哭,两个肩膀抖如糠筛,却不肯让张三儿安慰,只是不断的后退,直把自己缩进了墙角。 张三儿没有办法,扒拉了两下头发,他也不知道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外头流水席还热闹着,要不是金秋的灵魂告诉张三儿金秋在金管事儿家他还找不过来。 张三儿,现在那群狼的头领也叫张三儿,和他用一个名字。 娘娘说过:“一个名字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你要是真的修成了神仙,就不用在山里继续当一条狼了,可以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于是张三儿在成为乌翰生的时候把狼群托付给了张三儿,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两个张三儿也有些麻烦。 抬脚踢了一下身边儿的狗崽子张三儿,“你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什么人。” 张三儿给了他一个白眼儿,扭着屁股走了。 金管事儿的家自从那回以后就封了,外头人进不来,里头自然是没有人的。 这会儿又都跟饿死鬼一样在流水席上讨肉吃,不用看张三儿都知道这金管事儿的府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悠悠闲闲的逛荡一圈儿回来,看见张三儿和金黛还在那儿坚持着,化了个形直接变成了那个年轻的后生模样。 床里的金黛抬起了头,抹了把眼泪鼻涕,放下手里的缎面儿绣被,瞧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张三儿?” “嗯” 两个男人一着头,金黛又问:“哪个是狗?” 张三儿瞧了一眼旁边儿的,看他老老实实的不说话,只得说道:“你要分不出叫我乌翰生也行,叫我金周安也成。原来那狗崽子是他,我送的。” 金黛点点头,“你当了多久的乌翰生?” 她想起来乌翰生偷窥金梅洗澡来着,还想起来他说自己偷吃的来着,总是欺负人,还喜欢跟她吵架。 可是,真的从来没伤害过她。 金黛不知道怎么勾起一抹笑容,眼角还挤出来一滴泪,直让乌翰生和张三儿以为她疯了。 “乌翰生”,金黛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乌翰生就答应一句“哎。” “乌翰生。” “哎。” “乌翰生。” “哎。” 金黛又哭又笑,乌翰生就陪着她答应。 张三儿体会不到这两个人图啥,直觉的自家老大可能装人装多了,和金黛一起疯了。 自己走出去,他得去跟乌又槐几个报个信儿去。 外头流水席越发放肆,全镇上下的人畜只要尝过一口肉汤就没有一个会不来的。 张三儿从桌子底下钻过,混在那群猫猫狗狗里,人傻它们可不傻,张三儿是狼,它们一眼就认出来了,纷纷躲避。 张三儿就这么到了壮子的脚下,顺着他的裤腿儿爬上桌子。 盘子里有条猪腿,它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啃,乌又槐不说它就没人敢说它,甚至周先生还能从它的盘子里扯下一块肉去塞进嘴里。 金权觉得不成体统,可也没法说话,他今天来不是为了流水席,他不喝那肉汤,来不来其实没什么意思。 可是他得为了金家着想,给金家当了这么些年的人,有些事儿已经习惯到了骨子里。 金权问乌又槐,“老槐叔,就真的没有办法?” 乌又槐摇摇头:“人都疯了,有什么办法。” 金权也跟着叹气,今天是第三天,是最后一天的流水席,那些人都疯了。 不光在酒席上吃,还准备了锅碗瓢盆布袋子,都想把肉汤装回家一些,生怕明天就没得吃了。 就连金三爷都在跟着柳枝儿讨食,想要带回去些羊羔肉,柳枝儿大方,给了一坛子,可是金权知道,那一坛子总要吃完的,之后就是一个不断索要的死循环。 到时候,柳枝儿会让他们拿什么换呢? 第146章 金三爷不舒服 乌又槐没吱声,把狗崽子抱进怀里问它“张三儿呢?” 狗崽子开口说话,“我现在是张三儿,他是乌翰生,” 乌又槐“嗯”了一声又问:“乌翰生呢?” “和金黛一起呢,在金管事儿的家。” 酒家老板和金权小二早就被这会说话的狗崽子惊掉了下巴,又听见它说金鲲的家,更是诧异,纷纷看着金鲲,之间他已经站起身子,迈出的步子都在抖。 “我得去看看,我得回去看看。” 等不及别人,金鲲急匆匆的就跑走了,身子颤巍巍的,眼睛里模模糊糊,连撞上个人都没注意,只随口道了句歉继续往外跑。 被撞的那个不是别人,却是张大夫,枯槁着一张黑脸,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死过去。 壮子看了惊吓的不行,直问:“大夫,您怎么这样了?!” 张大夫笑道:“这还好些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的就是肉汤里的肉。 看壮子几个看着自己的口袋,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背在身后不让他们看见,问了回好,眼神闪烁着躲避他们所有人。 壮子瞧着他觉得可怜,可周先生却跟乌又槐道:“他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乌又槐点点头,没言语,一行人继续追着金鲲往他家去。 金鲲站在大门口,那腿儿不好使一般怎么都不敢跨过那道门槛。 门都已经开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要回个家还会有挪不动步的时候。 金鲲看到乌又槐几个来了,叫了一声“老槐叔”抱头痛哭,就蹲在门槛之外。 周先生拽着他的肩袖把人给提了起来,往那门里一推,金鲲顺势就跨过了门槛儿。 再回头,自己已经进来了。 高墙大院儿里头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干净了,也没了人气儿。 红墙绿瓦雕龙画栋还在,可是人都没了。 金鲲摸摸这里,看看那里,曾经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东西现在瞧着都是故人。 乌翰生和金黛还待在屋子里。 乌翰生说:“他们来了,” 金黛抹了把脸,问了一句“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娘娘么?” 乌翰生没吱声,金黛干笑一回,也没说话。 从床里出来,整整衣服洗洗脸,看见金秋的时候冲过去抱住,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 张三儿蹭到乌翰生身边儿问他:“怎么回事儿?” 乌翰生只是摇头。 金黛变了,虽然看起来没变。 她对老槐叔笑,对周先生笑,对每个人都笑,可是眼睛已经冷了。 金鲲在自家转悠了好大一圈儿,无论看见什么东西都能让他哭出来,周先生那时候也来了,也有些感慨,就陪着他。 金鲲跟周先生说这个屋子是做什么的,那个东西是谁买来的,还有后边儿的小院儿曾经种下过什么花儿,说着说着就哽咽的不行。 周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他们都懂。 金鲲捡起来地上的一条丝绦结子,问“这是金黛的东西?” 周先生瞧了一眼那做工就知道不是,笑道:“不是,肯定你们家的,金黛那丫头哪里来的这东西。” 金鲲却道,“不可能啊,我们家没这东西。” “一条编好的丝绦结子而已,能看出来什么。” 周先生没在意,扭着脖子看向别处,金鲲却总觉得这绦子肯定在哪儿见过,但是绝对不是自己的家里。 不说别的,到处都干干净净的就这么一条绦子搁在地上,就不对劲儿,等见到了金黛,他又问了一回,果不其然不是金黛的东西。 那边儿一行人都在看金黛怎么样,只有金鲲一直攥着这条绦子仔细看,估摸了一回,再想想之前那些日子,猛拍了大腿直接又奔了出去。 回到流水席上,抓着个人就问:“金权呢?看见了么?” 那人不知道金权是谁,听见是问金家的管事儿的才说道:“早走了,刚才说三爷身上不舒服,一家子就都走了。” 金鲲听了赶紧又往金三爷的家去,果然进了府就有人跟他说,“管事儿的和老爷太太都在一起,说老爷身上不舒服了,要不您先等等,我就算传话儿现在估摸也是见不着的。” 金鲲却不管那个,只说:“你快去传话,说我有急事,我是要找管事儿的。” 向来县官不如现管,何况金鲲还是过了期的,小厮本不想动弹,好在旁边儿有个年长的听见了,直接踹了这小子一脚让去告诉,这边儿又给金鲲打了个千儿,叫了一声“管事儿的好。” 金鲲摆摆手,“我已经不是了”,这才问了一回:“三爷怎么不舒服了?是吃坏肚子了?” 那年纪大的也不知道详细,只说:“也说不准,回来就看见三爷铁青个脸,捂着肚子哼哼,太太和管事儿的跟在旁边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顿乱问,可是三爷就是不说话。 金权说可能是吃的东西太杂才不舒服让人给拿一颗养肠胃的药丸子先看看。” 金鲲听着直点头,正好去的那个小厮又回来了,告诉金鲲说:“老爷让赶紧请”,于是和这个年纪大的道了个别,又往里去。 小厮紧着着急金鲲也走不多快,可到了屋里,金鲲还是喘的说不上话来,看见金权给自己使眼色,不明白什么意思也知道可能要出事儿。 果然进了屋子,金三爷不等寒暄直接问道:“金鲲,你跟我说实话,那盆子肉汤到底是什么肉做的?!” 金鲲眨了眨眼睛,又看看金权,金权别过头去全当没看见。 金三爷一看这两个装相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长叹一声,拍了桌子又把手按在脑门上,摊在椅子上不动了。 金权和金鲲互相又看了一回。金鲲动着嘴唇用气声问:“怎么了?” 金权摇头,“三爷说要去解手,回来就这样儿了。” 金鲲一听便明白,这事儿是出在解手上了,斜睨了一眼见三爷还没睁开眼睛,赶紧掏出来捡着的那条绦子,问金权:“你看这个眼熟么,是谁的东西。” 第147章 我还想吃 金权也偷瞄了一眼金三爷,看没动静儿才敢把绦子拿在手里细看,这都是女人弄的东西,他一个大老粗看什么都差不多,甚至他都不敢肯定这一定是他们府里的东西。 可是金鲲都拜托了他就得走一趟,寻思了一下还得问问那些女人们,于是悄声道:“您看着老爷,我拿出去问问。” 金鲲点点头,金权正要走,却不想金三爷睁开了眼,招手问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金权看了一回金鲲,看他点头儿了,这才笑迎上去,拿出手里的绦子回道:“我这不是看老爷身上还不爽利想去吩咐找张大夫来看看。 鲲哥让我帮忙顺便问一问这绦子是谁的。” 金三爷瞟了一眼金权手里的绦子,没在意,只说:“不用找他,他那副死样子,能死在我前头! 这绦子都一个样子,一问十个丫头里头有九个都会打,你问能问出来什么。” 又问金鲲:“怎么,是哪个婆娘偷偷塞给你的?” 金鲲尴尬回道:“老爷,您就别打趣儿我了,我一个老鳏夫谁能看得上,这是我捡的。” “哪儿捡的?” 金三爷屁股挪到了椅子里头,上身前倾,一双眼睛精光乍现,都是在一块儿多少年的人了,金鲲既然能拿着条绦子来问,那就一定不平常。 金鲲也不隐瞒,只说“是在我家捡到的。” “你家?” 金三爷来了精神,金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金鲲说的家自然不可能是乌又槐那里,那就只有那个封死了的宅子。 “你回家了?进去了?” 金鲲点点头,“哎,进去了。” “怎么样?” 金鲲摇摇头,眼睛就湿了,“里面干干净净,连个鬼都没有。” 金三爷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告诉金权:“去问,赶紧去,要问清楚。” 金权答应着去了,金三爷这才让金鲲坐在自己边儿上,道:“你家里怎么样?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我们怕是也不远了。” 金鲲赶紧道:“老爷您这是瞎说了,我家是没了,可是你有太太,有小姐,过几个月,还能抱上孙子。” 金三爷“呵呵”一笑,冲着金鲲道:“你一直和乌又槐他们一起,早就知道这肉是什么肉了。” 金鲲低头半晌,才点点头,金三爷长叹一声,“我不怪你,那时候我已经吃了,你就算告诉我也晚了。金权去了你们那儿,应该也知道了,他也没回来告诉我。 他看着我吃,看着我喝啊。” 金鲲觉得这话不好接,只说“他不知道。” 金三爷却拍了椅子扶手,“胡说!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故意洒了柳枝儿给他盛的汤?!” 金鲲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儿,只得低下头不再言语,金三爷气过一句就消了,还是那一句话:“告诉我也晚了,我已经吃了,一口和十口,一天和三天,又有什么区别。” 金鲲低低的道:“我也是看他们都不吃,才知道的。 我们到的晚,别的桌都吃上了,我本来想尝尝,老槐叔打了我的手,不让。也不说为什么,到后来酒店的老板带着小二也坐了我们桌我才知道的。” 金三爷点点头,“造孽啊,这孽可是造大了。” 金鲲拿着茶壶给金三爷倒了杯茶,这会儿茶都凉了,谁都没有细品的心思,金三爷一口喝干,才又叹口气道:“以后,恐怕咱们没人能逃出去,也不知道巧儿吃了没吃。” 金鲲回道:“明天是第三天,小姐回门子的日子,应该就能知道了。” 金三爷却摆摆手,“这能不能回我现在心里都没底儿。 金鲲,你说,我这活了一辈子,老了老了,怎么就赶上这事儿了呢。” 金鲲宽慰道:“老爷,别这么说,这么些年过去了,咱们金乌镇不是一直都在么。” 金三爷却摇摇头,“你别宽慰我,我知道,这个坎儿,咱们都过不去了。” 金鲲不好再言语,只沉默着等着金权回来。 金权那边儿问了一大圈儿,还真打听出来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个丫头,瞧着不怎么细腻,吓得哆哆嗦嗦,直接哭红了眼睛。 金权跟金鲲和金三爷说:“咱们男人分不清楚,那些女人可是一看就明白的,这不,都说是她打的丝绦子,说是就她愿意打这样的结子,春喜儿还亲眼看过她打。 这丫头叫胡杏儿,早几年卖身进来的,在厨房帮衬。” 金三爷和金鲲才看了一眼,没等问话,那个胡杏儿自己就噗通的跪在了地上,额头磕在地上邦邦的响。 哭道:“老爷,管事儿的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金三爷没言语,这话就该由金鲲来问。 金鲲说道:“你先别哭,我们都知道了,你自己说,怎么回事儿。” 胡杏儿一听都知道了,哭的更凶,到底还是被金权呵斥了几声,才收了些眼泪,抽抽噎噎的道:“我和金钱足……”话才开了个头儿,就又哭嚎起来。 金三爷听着闹心,磕了一下茶杯底子,胡杏儿哆嗦了一回,这才真不敢再哭了,老老实实道:“这是我送给金钱足的,后来他就跑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求老爷饶命。” 剩下的都不用多问,金三爷和金鲲都没心思管这事儿,让金权给领下去,交给太太处置。 绦子金权又还给了金鲲,金鲲和金三爷差不多一个动作,抬着个脑袋,倚在椅子里看天花板。 金三爷说:“金钱足早死了,跟着乌又槐和金门进去沉婆子家,让小怪物给掏了。” 金鲲想的却不是这个金钱足现在在哪儿,死没死,他想的是这小子到底是怎么进的自己的家。 金三爷肯定是不知道的,那就只能去问问金黛,毕竟她在那儿待着来着。 起身就要告辞,金三爷却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金鲲啊,我知道了那是什么肉,可是我还想吃,怎么办?” 第148章 想吃 怎么办? 金鲲也不知道,他只能沉默着走,回到了乌又槐的家里。 绦子放在桌子上说了回来处,又问了一句:“金黛在那儿的时候这绦子就在那儿了么? 我去过好几回都没能进去,他是怎么进去的?” 周先生沉吟半晌,回忆起那会儿见着金钱足的时候,想起壮子说过,“他是被女人掏空了身子才成了那副鬼样子,那女的就是胡杏儿?” 金鲲不喜道:“这我可瞧不出来。”又盯着绦子发呆,他更想知道,那个金钱足是怎么进的院子。 周先生却依然在想着那个死了的金钱足,如果他真的比他们都早进过金管事儿的家那他那副形容枯槁的样子就一定不会是因为女人。 女人可以让他憔悴,可不能让他满身那么重的黑气,而且当时,那么多人的时候,他不是也没能进去沉婆子的院子么。 张三儿从金黛那儿回来,现在他也叫乌翰生了,周先生叫着没什么,金鲲却总觉得别扭。 议事堂上那张人皮,他可没忘。 乌翰生回来就说金黛没看见过那个绦子,“她在那儿带了多久,她自己也说不准,那里没有白天晚上,连风都没有。” 乌又槐听了点点头,“那就是放了结界了,咱们进去了,结界破了,这绦子才显出来,看来他们两个呆的不是一个地方。” 金鲲听不明白,周先生又给解释了一回:“你可以想象成是两个相同的地方重叠在一起。” 金鲲点头道:“阴阳之隔?” 乌又槐说:“差不多的意思。” 金鲲又问:“那金黛呆的是阴,金钱足去的是阳?” 乌翰生觉得有可能,别人也都差不多,不过到底是怎么进去的,还是不知道。 乌翰生看乌又槐,乌又槐却摇头,“我没看到。” 这事儿还是没个答案。 乌又槐又问了金黛,乌翰生依然摇头,他不知道金黛看见了什么,也没说发现她时候的样子。 这就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乌翰生觉得金黛知道自己身份的事情还是不让乌又槐他们知道的好。 因为金黛的态度,他现在连乌又槐都开始防备,金乌镇上乌烟瘴气,可乌翰生知道,就他们这几个人,表面上一派平和,底下恐怕也是乌烟瘴气的。 等到没人的时候,金鲲偷偷问乌翰生,“那个真的乌翰生哪儿去了?” 乌翰生却笑道:“从来都没有真的乌翰生。” 金鲲眨眨眼,“不对啊,那张皮我也看见了,那可是一整张的人皮,乌翰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乌翰生却笑道:“这镇子上的事儿,您看到的还少呢。” 金鲲瞧着这个英俊后生眨眨眼睛,半天都没说话。 乌翰生已经走了,他不跟着住这儿,反去了金周安的家,这边儿现在住着周先生金鲲和老槐叔,他就去和壮子一起住,离金黛近,方便照应。 经过院子的时候,金秋又蹲在地上掘土玩儿,乌翰生趴在院子篱笆上逗她玩儿。 “你想挖出来什么?” 金秋歪着脑袋看他,“说不定还能挖出来个罐子。” 乌翰生却摇头,“挖不出来了,一个院子里就一个。” 金秋这才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儿问:“你怎么知道?” 乌翰生笑道:“我可是张三儿。” 金秋听了笑问:“姐姐是娘娘,我也是娘娘,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她?” 乌翰生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还太小。”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长大了。” 乌翰生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走了。 金秋看向远处的山,层峦叠嶂看不到尽头,其实她也想过要去外面看看,可是她注定不可能。 金秋嘟着嘴巴嘀咕了一句“我也会长大”,可是没人听见,屋里头金黛招呼了一声她就仰着小脸儿跑进屋里,手上还站着院子里的泥土。 乌翰生回去和壮子打了声招呼就躺在床上睡觉,壮子也没多问,他清楚,有些时候问的越多越麻烦,他现在掺和进来已经是朝不保夕,他不想让自己过得更艰难。 所以他从回来就没往老槐叔那边儿去,那些事儿,他都不想知道。 金乌镇看起来一切太平,至少他们这几家都是太平的。 旺儿这几天身子骨特别好,都能下地劈柴干些重活儿了。 莲喜胃口也越来越好,总想吃荤腥,以前喜欢的小白菜汤现在是碰都不肯碰一下。 金权得了个闲,跑到酒家和老板小二一起喝酒看月亮。 柳婆子收了最后的那半瓶子药水儿,旺儿是用不着了,可是还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毕竟金周安大概是看不到的了,这药水儿也就是最后的药水儿。 胡杏儿被金权带去见了金三太太,却没受到惩罚,金三太太看着她哭肿了的眼睛和磕破了的额头只说了一句“算了。” “算了”,就这么两个字定了她的生死。 胡杏儿如同在梦里,她想过自己最轻的处罚就是被撵出金家,或者是配给个下人,最重的是要浸猪笼被丢到河里头,被杀鸡儆猴,被万人唾骂。 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事儿能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 她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直到金权把她送回厨房让继续干活都没回过神儿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人提起。 胡杏儿继续摘菜洗菜,空闲了就拿个抹布擦洗锅台,她看了一眼角落里放着的那一个坛子,那里面装的都是羊羔肉,就是流水席上那一盆盆肉汤的原料。 胡杏儿盯了那坛子半天,这会儿不是吃饭的点儿,厨房里就她一个,其他人要么休息,要么在聊天儿打牌。 她也应该去休息的,可她睡不着,这么一大会儿的工夫经过了天上地上的刺激,她想让自己忙一点儿,好定定心。 她瞧着坛子,又看看外头没有人,鬼使神差地,她咽了口口水。 那肉汤她也尝过,可就那么一回,就在流水席上,可是那是乌家的菜,他们金家没有。 那一坛子还是乌家太太让人给送过来的,说是老爷特别要的,要阴凉存放,不能见光。 第149章 我知道 胡杏儿好奇那坛子里头装了多少肉,又想着既然没人看见,那么自己偷偷的吃一口应该也没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门外和窗外,那里都没有人。 她放下了手里的抹布,手在衣服上抹了两把,然后悄悄的走到了放坛子的角落里,那上面是布包着的盖子,没有泥封,只要一揭,那里头的肉就能看见了。 胡杏儿伸出手揭开了,探头往里瞧,白花花的肉片一层一层的罗列在一起,上面亮晶晶的应该是撒了盐巴。 胡杏儿怕人瞧见,赶紧抓了一块儿塞进嘴里,尽管是生肉,只有盐卤的咸味儿,可是那滋味儿也足够让她想把舌头一起吞进去的了。 胡杏儿不敢多吃,赶紧盖上盖子重新拿起自己的抹布,嘴里的滋味儿慢慢消散。 想要吃肉的欲望就又扑了上来,舌头在牙膛子里不安分,胡杏儿的视线又落到了那个坛子上。 她想那一片肉那么薄,再少一点儿应该也不会被看出来,于是她又一次走向了坛子,下了手,这一次比第一次快,也没什么犹豫,只是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有了第三次,就会有第四次。 胡杏儿反应过来的时候,惊觉那坛子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小半儿,眼看着别人又要回来了,她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个回来的是春喜儿,她们两个是一起在厨房干活儿的丫头。 春喜儿并不知道胡杏儿和金钱足的事儿,只知道金权拿着绦子来问过。 这会儿见了胡杏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只问:“那绦子管事儿的还你了么?他拿来问来着,说是在路上捡的,不知道谁的,我一看就知道是你打的结子。” 胡杏儿扬起笑容,她忽然明白该怎么做了,她手里还抓着一块儿生肉,就藏在背后,她笑着跟春喜儿搭话,趁着她张嘴的工夫,伸手就把那块肉塞进了春喜儿的嘴里。 春喜儿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那肉的滋味已经扩散开来,可惜被她囫囵吞进了嗓子眼儿里。 胡杏儿张牙舞爪的就往外跑,嘴里喊着“抓贼啦!抓贼啦!” 春喜儿还没闹明白如何,已经被几个婆子揪着膀子押送到了太太跟前儿。 还有一个婆子在后头,拿来了那个坛子。 春喜儿看着那个坛子登时就傻了眼,再看看站在太太身边儿上的胡杏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胡杏儿哭哭唧唧的对着太太道:“我想着太太恩典,我就应该多干些活儿好好的报答太太,就先回去了厨房干活儿,中间我去解了趟手,回来就看见春喜儿蹲在那儿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叫了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块肉呢。” 春喜儿看着胡杏儿睁眼说瞎话,破口就骂,一面挣扎一面哭喊:“太太明见,我一直是老实本分的人,怎么可能做那种鸡鸣狗盗的事儿,明明是她在偷吃,我进去正好撞见,她就恶人先告状!” 胡杏儿干脆跪倒在太太面前,哭道:“人吃了东西嘴里都是有味儿的,太太可以看看我的嘴。” 说着张开口来。 柳婆子和太太都嫌弃,不过却也是个好办法,春喜儿哪能想到这个,刚才吃了肉就被带过来了,一张嘴,自然还有些味道。 那边儿婆子又掀开了坛子,众人都见里头只剩下几块儿就知道这一定是短了。 不用金三太太呵斥,柳婆子就上手掐了春喜儿一下,春喜儿疼的叫唤,柳婆子让人给她捆了扔进柴房去,等着太太有精神了再做处置。 春喜儿哭着被待下去,胡杏儿也就消停了,金三太太让小丫头给她捶着腿。 便问柳婆子,“这家里怎么就不太平呢。” 柳婆子笑道:“还是太太太仁慈了些,那个胡杏儿都该撵出去,太太却没责罚,这帮人就放肆了,都敢偷主子的东西了。” 金三太太却摇摇头,“都说世道乱了,人心就不稳了,人心不稳,就什么歪魔邪道都出来了。 我嫁进来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不是平平安安的,怎么就这阵子开始出来事端了,还是家里要败了。” 柳婆子赶紧劝道:“太太您别这么说,小姐和那边儿少爷的婚事就是要把这些晦气冲走的。” 金三太太却笑道:“你真的信?” 柳婆子赶忙道:“怎么不信,那位周先生可是有能耐的人。” 金三太太却说,“你真的以为,老爷是吃多了不消化?” 柳婆子当时没在场,哪里能知道,却看见自家太太摇摇头道:“那个春喜儿也放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抓不抓谁还有什么用处。” 柳婆子看着自家太太这光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再劝也没能让太太改口,只好出去吩咐,偷了空还找了金权,想通气儿一声。 金权告诉了金三爷,金三爷听了也没反应,回头去了太太的屋子里,也没提起这茬儿。 到了吃饭的时候,厨房赶紧把剩下的肉片儿都做了,都没能满出来一盆儿。 金三太太和金三爷看着那碗肉汤,到底还是吃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金三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问金三太太:“你知道那肉是什么肉么?” 金三太太隔了好半天才回答,“我只知道,一定不是小羊羔的肉。” “那还吃?” “都已经吃了,冤孽都造下了,还能怎么样呢。” 金三爷从被窝底下握住了金三太太的手,“我今天去解手,都看见了。 乌家有个小院儿,院儿里锁了个孩子,都是那孩子身上剃下来的肉,白嫩嫩的孩子,瞧着都不到两三岁。” 金三太太“嗯”了一声。 金三爷继续说道:“我看见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惊讶,一瞬间还有个念头闪过我的脑子,我想:‘要是我把那孩子偷出来,咱们就能一直吃到那个肉了。’” 金三太太又:“嗯”了一声儿,才说:“我今天想把胡杏儿打死,想把春喜儿也打死。” 金三爷问:“那你怎么没做?” 金三太太摇摇头,“那是不对的,我知道。” 第150章 蝴蝶飞舞 春喜儿和胡杏儿住在一间屋子里,还有好几个丫头也住在一起。 她两个都被太太宽恕了本来是件好事,可是那些丫头都悄悄的远离了她两个。 “她们都不是好东西,谁知道要是凑近了会不会被牵连上!” 胡杏儿和春喜儿回屋的时候,其她的丫头都不着痕迹的躲避,最后到了晚上,也是她们两个挨着睡。 春喜儿问胡杏儿:“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我?” 胡杏儿却说:“我没害你,你吃肉了。” 春喜儿哭道:“那是你硬塞给我的。” 胡杏儿冷冷的看着春喜儿道:“谁让你多嘴说那绦子是我的。” 春喜儿觉得冤屈,可是胡杏儿再不搭理她,两个人最后是后背对着后背睡得。 第二天金巧儿领着乌阳云回门子,金家上下都喜气洋洋。 金权早早的就打发人在门口等着,巧儿他们才到了街口就已经有人赶回去告诉金三爷和金三太太。 巧儿不再是个姑娘,上了头,也换了衣服。跟金三太太在屋里说话儿。 金三太太问:“女婿对你可好?” 巧儿点头道:“好。” 近三天太问:“柳枝儿和乌大爷对你可好?” 巧儿点头说:“好。” 金三太太瞧着女儿已经成人,忽然落下泪来,把柳婆子都打发了才问:“那肉汤你吃了么?” 巧儿摇摇头,金三太太点点头:“不吃好,以后也别吃。” 巧儿点头叫了声“娘”,也哭了,她知道娘亲一定吃了,爹也吃了。 她已经听说,整个金乌镇的人都吃了,她想过要出来告诉爹和娘,可是乌阳云握着她的手腕子,摇头说“迟了。” 金三太太哭了一场觉得舒坦多了,问巧儿:“你知道你婆婆在院子里养了个孩子么?” 巧儿摇摇头。 金三太太又说,“我们吃的就是他的肉,我告诉你,是要你知道,爹和娘你都指不上了,阳云要是个好样儿的还好,若不是,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娘知道你从小乖巧,心劲儿却大,这一面恐怕是你我能见的最后一面,你要好好的。” 巧儿点头答应,又抹了回眼泪,和金三爷金三太太一起吃了顿饭就回去了。 路上,马车里,巧儿窝在乌阳云的怀里哭,乌阳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想家了。” 乌阳云摸着她的头发说:“别哭,以后我还带你回来看爹和娘。” 巧儿点头不语,哭的却是更凶了。 她不敢说,她看见娘娘了,在自己变成蝴蝶的时候,娘娘哭了,跟她说:“她不想这样下去,所以该结束了。” 到了乌家的时候,巧儿就不哭了,跟柳枝儿和乌大爷请安。 柳枝儿看她哭红了眼睛还宽慰她:“要是想家以后可以多回去看看,金乌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多走动走动才是正常。” 巧儿含笑谢过了婆婆,被乌阳云领着回了他们的住处,却不想进屋子,站在院子里看这那个小院子的方向发愣。。 乌阳云恐怕她看出来什么,便要拉她回屋睡觉去。 巧儿却牵着乌阳云的手说:“我知道那肉汤是什么做的了,是里面的那个孩子。” 那个院子,就是上着锁的院子,她指的也就是那个方向。 乌阳云按下她的手,把她哄进屋才道:“别说,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否则……” 巧儿却摇摇头,“大家都会知道的,很快。” 当夜,柳婆子拨弄油灯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蝴蝶落在了自家的窗户上,发出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肉汤里是你的肉。” 这个夜里,不只是一只蝴蝶,无数只蝴蝶飞到千家万户,都在重复同一句话:‘肉汤里是你的肉’。 金乌镇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有的人选择把蝴蝶打死,有的人恐怕的捂住了耳朵权当是一场梦境,有的人却磨起了刀。 敲梆子的更夫头一回看见夜色之中一盏一盏的灯火接连亮起又熄灭。 金三爷家里自然也飞来了蝴蝶,他们瞧着这蝴蝶都熟悉,那蝴蝶是黑色的,硕大的两片翅膀上的图案和之前金周安送过来那一只一摸一样。 金权叫着小厮们扑杀,金三太太却不让,不说原因,只让所有人都不许伤害这些蝴蝶分毫。 金三爷已经领悟到了自己媳妇的意思,也下了令去不让捕杀蝴蝶,直让大伙儿都安安生生的继续睡觉。 于是金三爷的府上呼啦啦落下了好多黑色的蝴蝶,都发出同一个声音:“肉汤里是你的肉。” 许多下人不堪其扰,又不敢扑杀蝴蝶。 蝴蝶们在金三爷的府上肆意飞舞,翅膀上闪着点点鳞光,配合着那些不断的声音,看起来愈发骇人。 小丫头们都聚集在了一处睡觉,还有的用棉花用帕子堵了耳朵,她们觉得,这些蝴蝶不会咬人,那只要不听不看也就过去了。 胡杏儿和春喜儿也都这么觉得,跟着别的丫头一起堵了耳朵睡觉。 可是春喜儿睡了,胡杏儿却总是睡不着,她取下堵在耳朵里的棉花,却发现那些蝴蝶都不叫了。 胡杏儿估摸了一下时间,才一个时辰不到。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去看看,黑暗中只有黑暗,那些蝴蝶儿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声猫叫都没有。 胡杏儿打了个哆嗦,夜晚寒气重,吹过一阵风都能让人的汗毛都竖起来,她赶紧回屋去,不敢点灯,才要上床,鼻子上就被堵了什么东西,有人从她身后勒住她的喉咙。 胡杏儿挣扎着手掐脚踢,可是身后那个人死死的勒着她,不论怎样都不肯放松力气,终于,胡杏儿失去了意识。 早上,几户半个金府都起来迟了,因为耳朵里都塞了棉花,无论鸡叫还是狗叫猫叫什么都听不见。 那些总要起早的下人得了个便宜,赖在床上闭着眼不起来。 春喜儿就是这些下人中的一个,经过了昨晚那么一闹腾,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知觉到外面天都亮了也舍不得起来,只在要醒不醒之间有一片影子在自己的眼前晃荡。 第151章 一千两报酬 刚开始她以为是哪个丫头在逗她,抬手囫囵一下咕哝一声“别闹”就要别过脸去。 可那片阴影依然存在,就在眼角的位置摇来晃去。 春喜儿觉着心烦,不情不愿睁开眼睛,“你们……” 话未落地已经变成一声尖叫冲出嗓子眼儿,凄厉尖锐,能穿透三座高墙。 同屋的丫头被这一声给惊醒,看见了胡杏儿也都纷纷惊叫起来,衣服都顾不上整理,赤着脚就跑出屋子,边跑边喊:“胡杏儿上吊了!” 春喜儿却留在了那屋子里,不是镇定,只是吓的,她离的太近,看清楚了胡杏儿铁青了的脸,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金权带着人来看的时候,就看见房梁上吊着一个,床上躺着一个。 昨晚上那蝴蝶就够让人糟心的了,谁知道今天早上还能出来这个事情。 金权只觉得晦气,叫人把春喜儿抱到别的屋去再叫醒,又把胡杏儿给放下来,至于要不要找张大夫来验验尸,金三爷说的好:“整个镇子都开了锅了,谁还有这闲心,拉出去烧了就得了。” 金权赶紧答应,吩咐人先用草席裹了,回头拿车拉走。 回头等春喜儿醒了再想问个究竟,却听说春喜儿已经疯了,除了吱哇乱叫一句人话都听不懂,想从她嘴里听出来点儿消息,难。 金三太太淡淡的说了一句“疯了就打点些银子,送回家去。” 柳婆子答应了,当天就把春喜儿的东西都收拾进一个包袱里,并了几两银子给送回了家。 也不说是因为胡杏儿吊死给吓得,只说昨天晚上的蝴蝶儿闹得。 春喜儿的家人拿了钱也是没有办法,昨天晚上闹的那堆蝴蝶儿一家都没能躲了,全都遭了秧,这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去乌家闹了。 金三爷府上的事儿又出现在了乌大爷的府上,说是天道好轮回都没人觉得有差。 乌家管事儿的终于体会到了当初金权的难堪,让小厮们拿着棍棒挡在最前头,奔进屋里慌慌张张的禀报。 可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屋里头乌大爷和柳枝儿正在细嚼慢咽,柳枝儿站起身子又给大爷盛了碗汤,不等乌大爷说话,只吩咐管事儿的道:“不就是几个人么,先挡着,大爷这还没用早饭呢,急急忙忙的对胃不好。” 乌管事儿的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太太,不是我急,外头都要打进来了,昨儿晚上闹蝴蝶儿,他们都听说了,要讨个说法呢。” 乌大爷没言语,柳枝儿却笑道:“那蝴蝶我们也看见了,就会说一句话,什么‘肉汤里是你的肉’,也没什么,你就告诉他们,那是娘娘派来逗他们玩儿的,没事儿。” 乌管事儿的听了这话吓得差点儿就要直接跪下磕头了,赶着说:“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镇子上的娘娘可是比菩萨还尊贵的人,不能乱说的。” 柳枝儿却笑道:“怕什么,我还对着娘娘发过誓呢,不也没事儿么,你别担心,让他们在外头拦住了,一会儿吃完了饭我出去说。” 乌管事儿的没辙,只得又出来,他不敢问柳枝儿到底在娘娘面前发了什么毒誓,只是拖着脚步坐在了二门上的门槛儿上。 既不敢去找老槐叔,也不想去应付愤怒的镇民。 好在柳枝儿说话算话,一盏茶的工夫,她就领着丫头出来了,踩着一双绣鞋走到正门,都不用招呼那些人就安静下来。 有个婆子张口就骂:“都是你这个妖精,害我们吃了肉汤!你说,那肉汤到底是怎么做的?是不是人肉!” 柳枝儿抚了抚头上戴着的金簪子,打了个哈欠,“是哪位嫂子说的,麻烦站出来,我好面对面的跟你说清楚。” 那婆子却只敢在人群里面嚷嚷,站出来她是死活不敢的,无论怎么样,金乌镇最大的家族都是金家和乌家,哪一个她都惹不起。 柳枝儿也没揪着她不放,只说:“既然敢说却不敢当,那这话就没理。 既然没理这就是胡说,我说是小羊羔肉做的,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咱们凭着良心说话,你们说是人肉,我们家拿着银子请着大伙儿吃了整整三天的流水席,那桌子上那么多肉,一天得消耗下去多少,这几天你们家里是少了哥哥了还是丢了妹妹了,是缺了儿子了,还是走失了姑娘了,既然人都没少,怎么就可以随随便便说我们家拿出来的好东西是人肉呢? 天理昭昭,要是杀了那么多人,我可是要下大狱的啊,你们就听那蝴蝶一叫就来污蔑我们青白。 不知道的说我们家丧了心,知道的,可就要说你们含血喷人狼心狗肺了! 要是不愿意,可以把那肉吐出来,把银子还回来,再到城里去告我们,我们家连个奔儿都不带打的!” 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胡闹还好说,可是这要是见了官司,这罪证可要去哪里找去。 柳枝儿冷笑一声又道:“昨儿个那么多蝴蝶,也到我家来了,我也想知道知道这蝴蝶儿是哪儿来的,谁使得妖法祸祸我们家,要是众位相亲又能告诉我的一定有重谢。” 说着,吩咐乌家管事儿的去贴了个皇榜,悬赏一千两银子,就为了找出来那个放蝴蝶儿的人。 大清早上一场闹剧被柳枝儿一个女人给解决了,周先生和乌翰生远远的瞧着都忍不住为柳枝儿喝彩。 “这妖精高明啊。” 周先生叹了一句。 乌翰生只是点点头,看见乌家管事儿的真的把那张黄榜贴上了墙,却道:“她厉害,咱们要倒霉了。” 周先生问了一句“怎么?那蝴蝶儿是你弄出来的?” 乌翰生自然摇头。 周先生又道:“我看倒霉的不是咱们,是金家,金家的人可是好多都看见过金周安送给巧儿的那只蝴蝶,飞出去的时候也看见了,那蝴蝶儿和昨儿个晚上的一模一样。” 乌翰生却道:“她说的可是谁使得妖法,你觉得金巧儿会妖法?” 第152章 腐败的味道 周先生摇摇头,再听了一遍这话,不禁竖起来大拇指,“这女人是真的厉害。” 乌翰生没搭理他,转头走了,他们今天是要去金鲲家看看,既然那里已经能进人了,说不准就会有谁进去看两眼。 金管事儿的家自从能进去了,那门就没锁上过,金鲲的意思是都已经人去楼空了,锁上也没有意义。 人是依然不大敢来的,倒是野猫野狗野鸡那些动物喜欢这里,才几天的工夫,萧瑟中就添加了许多生气,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周先生看见一只五颜六色的野鸡大摇大摆的走过去,野狗都快撵到跟前儿了,才扑棱棱翅膀飞到了低矮的树丛里。 “要不咱们抓回去吃?” 乌翰生看他喜欢野鸡,好心问了一句。 周先生却摇摇头,“山上有吃的,不缺它一个。” 乌翰生没搭理他,自己进去了宅子,这才几天功夫,砖瓦就破败的厉害,仿佛要把之前的时间都要加紧补上,还想要超前一点儿。 随手抹了一把桌子,积灰厚厚一层,连窗户的角落都能看见腐败的痕迹。 乌翰生问周先生:“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周先生嗅了一嗅,“有点儿臭,动物都这样,没啥。” 乌翰生摇摇头,“是腐烂的味道。” “有东西烂了?这些东西吃剩的还是死的猫狗?” 周先生刚问出来就觉得不对,乌翰生是狼,他鼻子一直比人灵敏,那这味儿就不应该是自己闻得见的。 果然乌翰生已经往里走,周先生摸了摸怀里新画好的符纸,小心翼翼跟上,生怕再来那么一回沉婆子家的地下,自己又被抓下去,这可是他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一副,不能再糟蹋了。 乌翰生哪里知道周先生心中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信步巡游,在金鲲的宅子里东瞧西看,看似毫无目的,却又时不时翻动一下里面的东西。 那些野生的动物仿佛知道他的身份,都避着他走,周先生跟的理直气壮,却听见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周先生~周先生~” 声音有些缥缈,像是故意压低了嗓音。 周先生打了个哆嗦,四处张望无果之后拽了乌翰生的后背。 “你耳朵尖,你听见什么没有?” 乌翰生余光瞥了他一眼,“金权在外头叫你呢。” 周先生把脑袋伸出窗户一看,果然看见金权手里拿着跟棍子,支在身前,正一步一挪的在喊自己。 “你们干什么来了?” 周先生从窗户把脑袋缩了回来,又从门跑了出去。 之前金权还以为看花了眼,等到周先生真的出现才算彻底放下心来,棍子抱在怀里松了口气道:“周先生,可算找着你了。” 周先生还不知道他们要找自己做什么,金权这才说道,“自从金鲲说在这儿捡到的绦子,我们老爷就总想让我进来看看里头怎么样了。 可是这地方没人敢进啊,他们说看见你和一个后生一起进来了,我们这才壮了胆子进来看看。” 周先生瞧了一眼金权后头跟着的几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一转身进了宅子,这几个也跟着。 自从有了周先生,那几个人也就不怕了,精神一放松下来,之前那点儿活络心思就都涌了上来。 又看周先生一路向前目不斜视,更是觉得这地方没什么可怕,于是渐渐也就放松了心思,偷偷翻动着东西。 周先生听见了动静儿,用余光瞥了一眼也不在意,人死了,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若不是这地方邪门,恐怕他自己都想顺手牵羊几件儿。 可他心里还悬着,直到再遇上了乌翰生这颗心才算落了地。 乌翰生看见金权几个没说什么,还是金权主动凑上来套了个近乎问了声好。 后面几个都不知道乌翰生是谁,听金权说是叫张三儿,是老槐叔的外侄子才纷纷问了声好,只是那态度依然轻慢。 乌翰生没言语,继续前走,周先生从旁边儿悄声道:“那几个拿了这儿的东西,会不会出事儿?” 乌翰生却没搭理,直接又出去了。 金鲲的宅子里除了腐败的快一些干净的可以,别说鬼影子阴气那些东西,就地上的绦子都没再见着一条。 乌翰生进了院子,金权是好好的跟着,剩下的那几个已经散开各自寻油水儿去了。 金权装没看见,只问这房子以后还能不能住人。 周先生笑道:“他们惦记点儿金银,你还惦记着这房子呢?” 金权却摇摇头,“我有住的地方,也不是贪图这房子,就是觉得有些可惜……” 周先生微微一笑,“不用可惜,以后这种地方会越来越多的。” 金权听了知觉这话不好,再想问,却看见那个张三儿蹲在地上,捡了一根木棍在往下挖。 他可是见过乌又槐从自家院子挖出来的那个坛子的,周周先生也见过,几乎是不约而同,两个人齐声问道:“这下面也埋了坛子?” 乌翰生没搭理,直接从泥土之下挖了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坛子出来,也不管周先生和金权在场,直接给开了。 周先生赶紧掩住鼻子后退两步,可是先时的状况一个都没有发生,这个坛子是空的,而且很脆,就乌翰生从土里往外拿这一下子上面就出现了裂纹。 周先生伸手摸了摸,没敢用上一丝儿的力量,可那坛子立马坍塌,成了一堆子的灰尘。 忽然想起之前乌翰生说的腐败的味道,周先生突然惊觉,这个院子里的东西的确是腐败的快了一些,于是赶紧问道:“这怎么回事儿?这里的时间比外头快,还是这里占的阴气重,所以东西腐败的快?” 乌翰生也给不出个答案,只能摇头,拍拍手上的灰从地上站起来,“咱们走。” 金权一听要走,赶紧招呼刚才分散开的人,可点数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两个。 这两个一个是牛二,另一个就是掉了舌头的梁子。 “啧!” 周先生跟金权问道:“这人是找还是不找啊?” 第153章 金项圈儿找到了 人丢了哪有不找的道理,金权只得央求着张三儿和周先生一起帮着找人,重谢是不敢说的,可一顿酒饭还请得起。 周先生也知道人丢了不能不管,说不准这还是找出这个地方的蹊跷的门路。 于是和乌翰生一起帮着找人。 金鲲的宅子并不是很大,分头找本来能快一些,可是既然已经丢了人了,那几个哪里还敢自己走动,个个儿都是紧贴着乌翰生和周先生不放。 周先生想和乌翰生分头找都没能得逞,只能一堆儿的人一路的挨个房间找。 乌翰生早就闻出来那两个人的位置,却不说,陪着他们闲逛。 手底下依然不老实的摸摸这个,翻翻那个,他发觉,这些东西确实比之前腐败的厉害了些,有可能是时间的流速,也有可能是受之前的影响。 乌翰生依然能问出来那股子腐败的味道,不算浓厚,却很平均。 再回头看看金权几个,他发现,后面有个留了胡子的汉子的胡子掺杂了几根白毛,而他的年龄,似乎本不该如此。 一行人继续在宅子里晃悠,乌翰生不着痕迹的把人都带到了那两个的地方。 只见两个人都是头破血流的躺在地上,那血已经泛着黑色。 旁边儿散落的金银首饰聚成了一堆儿,想来这房间里空空荡荡,应该是从别的房间一起拿过来的。 周先生对着金权笑道:“看来是分赃发生的争执,两个都丢了性命了。” 金权只觉得脸上无光,陪着笑又把身后的人骂了一顿,地上的金银也不敢捡拾,只说人既然找到了还是离开的好。 乌翰生却从那堆金银中调挑挑拣拣起来,周先生只当他看中了什么想给金黛,也不吱声,却看他从那堆子里头拿出来一个金项圈儿。 金项圈儿上还刻了个“金”字。 乌翰生把金项圈儿递给金权:“你看看,是你是你们太太丢的那个?” 金权拿过来仔仔细细的看,样式和那个“金”字倒是对上了,可到底是不是,他真不敢说,毕竟家里头还有赔来的那两个摆着呢。 只道:“我瞧着像,不过到底是不是我还得问问太太,难道这是之前丢了的那个?” 这谁能给出来答案,金权把金项圈儿揣在怀里,让后边儿跟着的把这两个死了的一同抬出去。 那几个不情不愿也是没有办法,对尸体没什么敬重,伸手伸脚的就要往外抬,这一动弹,却从梁子的衣服里调出来一个黄圈子,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咣当好几下才定住。 金权捡起来一看,另一个金项圈儿。 “这可就奇了。” 金三太太手里摆弄着两个金项圈儿,这就是之前丢失的那两个,上面的磕碰痕迹都不带差的。 “可是怎么会在梁子身上?是他偷去了?” 金三太太问,金权也给不出个答案,这金项圈儿要么原本就是在金鲲的家里,要么就是被梁子拿进去的,无论哪个原因都不能让人高兴。 再想一想那个张三儿是从那一堆金银首饰里头捡出来的这个金项圈儿,金鲲的青白就更有些说道了。 金权不敢多嘴,只恐怕太太和老爷追问,那金鲲的晚节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好在两位主子都不想探究,只让丫头收了项圈儿,这事儿就算了了。 至于梁子和牛二,依然是要用银子打发的。 金权这才觉出来有些不对味儿,“太太和老爷最近是不是太仁慈了些?” 他自己嘀咕这事儿,怎么都觉得不大正常,再看看其他的下人,似乎也有些察觉,都散漫的厉害,尤其是那些小丫头子,只聚在一起说话玩闹,竟然连女红都不大做了。 金权觉着上头不管自己要是说话也是多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听见那边儿几个媳妇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 金权看见里面有柳婆子,想着或许能探听出来些消息,就躲在假山后头偷听。 就听见柳婆子问另个个婆子道:“你们有谁看见金周安了?这一阵子这人像蒸发了似的,怎么都找不着。” “你还找他?都说咱们镇子上乌烟瘴气都是他害的你还找他做什么?” “那我不是有事儿么,再说,有了小姐和少爷的亲事冲喜就太平了,哪还能有事儿。” “呵呵,你还说,胡杏儿死了你就不当是事儿了?乌家都被闹上门了你就不当是事儿了? 不是我说,那肉肯定不是小羊羔的肉,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 有一个媳妇笑道:“说不准那就是你要找的金周安的肉,要不然你对着那肉问问,说不定金周安就出来了。” 柳婆子嫌她们说话晦气,甩着手绢子走了,剩下那几个女人又嬉笑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金权觉得没听见什么有用的,才想起来胡杏儿的尸体应该是运出去烧了。 遇上小厮的时候就随口问了一回,却见那小厮铁青着脸支支吾吾的答应。 金权瞧出来不对劲儿,赶紧问道:“你说实话,胡杏儿到底烧了没烧?!” 那小厮这才哭道:“管事儿的,我是真给送过去了,不过,烧没烧,我不知道。” 金权又问:“怎么回事儿?!” 小厮这才哭道:“我送过去了,那边儿还有别人,我着急撒尿,就离开了一会儿,胡杏儿的尸体就没了。我问他们尸体呢,有个人随口就说了一句已经烧完了。 我之前就说过一声的,我就以为他们真得给烧了。 可是,他们说没烧。” “他们是谁?谁说的?” “就……他们……我……” 小厮扭扭捏捏的又不肯说,金权气得踹了一脚在他身上,小厮这才哭唧唧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听牛二他们说的,他们耍钱的时候,说胡杏儿被吃了,说和乌家给准备的肉汤是一个味儿。” 金权瞪大了眼睛,把小厮打发了久久都不敢相信,那边儿又听见有人奔进来喊:“管事儿的,管事儿的,出大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第154章 都疯了 金权赶紧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气喘吁吁道:“春喜儿,春喜儿要死了。” 金权没听清楚,只听说个春喜儿死了,想着春喜儿已经疯了,死了也没什么,再说人都送回家了,和他们也沾不上关系,便不在乎道:“死就死了,之前又不是没给银子,你急什么。” 那人却道:“不是已经死了,还没死呢,管事儿的,你去看看,我求求你了!” 金权几乎是被强架着去了春喜儿的家,春喜儿的爹妈就是金府里头办事儿的人,只不过常在外头走动,不大能进府。 金权没见过几回,只听说过春喜儿的爹爱喝酒,喝醉之后也会打人,所以有些不像话。却从没想到他能不像话到这个地步。 春喜儿家的外头围了好些人,有看热闹的,有指指点点的,可就是没有去阻拦的。 只能听见一个女人在哭嚎着:“丧良心,丧天理,缺了大德这类的话。” 金权被那人拉着挤过人群这才看清楚,春喜儿家的门口,架了一口锅,里面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正等着什么下锅。 再看边儿上,一个妇人抱着春喜儿不放,那哭嚎的声音也就是这妇人发出来的,她便是春喜儿的妈。 而春喜儿,这会儿是正咬着自己手指头嘿嘿嘿的傻笑,看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境。 面前站着的是春喜儿的爹,提着一把菜刀,另一只手里是个酒瓶子,仰头灌一口就朝着春喜儿娘儿两个去。 金权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已经被推到了他们之间,金权瞧着春喜儿爹手里的菜刀就打怵。 问道:“你要干什么?” 春喜儿爹看见是金权,笑问:“管事儿的也要来尝尝我闺女的肉?” 金权再看一眼那口大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呵斥了一声:“你是喝酒喝糊涂了!那是人!是你亲生的女儿!” 春喜儿爹却打了个酒隔儿笑道:“她是我生的,我有什么不能吃的,管事儿的来了我也请你吃。” 金权只觉得恨得牙痒痒,可是这档口就他自己一个,连刚才拉着自己进来的人都找不到影子,势单力薄不好强撑。 便道:“你这是喝多了,闹不清,要是你酒醒了,再后悔可就晚了!” 莲喜爹却道:“不晚,不后悔,我实话告诉你了,胡杏儿吓疯了我闺女,我就把她吃了,现在我闺女死了,我吃也是天经地义。” 说话间,已经走过来,把金权扒拉到一边儿去,金权还想阻拦一把,也不知道旁边儿哪个缺德的在他脚底下使了个绊子,金权直接就摔倒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春喜儿的爹向着春喜儿母女步步逼近,春喜儿妈屁股擦着地往后挪,边哭边道:“春喜儿她爹,这可是你的亲闺女儿,亲闺女儿啊。” 春喜儿爹却一把把春喜儿从她妈的怀里给提了起来,才要在春喜儿的脖子上滑下一道口子,不想春喜儿竟然先下了手,张着嘴在他爹的手腕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又趁着她爹吃疼的工夫蹲了身子,从底下抱着她爹的腿往上一周。 春喜儿爹本来就因为喝了酒脚底下踩不稳,这一下直接向后仰了过去,直挺挺直接就栽进了装着沸水的锅里。 烫的吱哇乱叫胡乱挣扎扬起来好些沸水,周围的人纷纷后退却没有一个肯上来帮衬一把。 只有春喜儿的娘还能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自己的男人往外头拽。 可是春喜儿的爹是个喝醉了的人,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竟然还要拽着春喜儿的妈按着她的脑袋往锅里头压。 春喜儿妈一面挣扎一面叫喊,金权拍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招呼别人却没有一个肯上来解救一把。 金权撑着脑袋看周围,这才发觉,他们一个个都是在等着春喜儿的妈和春喜儿的爸死在这儿,他们都想吃肉。 金权吼了一嗓子,有几只脚踩着他的后腰不让他起来,他就那么睁着眼看着春喜儿的妈的手臂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耷拉在锅子边儿上不动了。 一股子肉香从锅里飘散出来,春喜儿的爹仰在锅里也不动了。 围观的人群好像终于等到了时候,蜂拥而上,加火添柴,把两个人都彻彻底底的塞进了锅里。 金权瞠目结舌,慢悠悠爬起来,站在原地呆愣愣喊了一声:“春喜儿”,这才发现春喜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掺和进了那些人里,也跟着挣肉吃。 她听见金权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嘴里衔着一只手掌,跟金权笑嘻嘻的招手儿。 金权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怎样阻拦,他只觉得所有人都疯了。 腿脚儿不停使唤的抬起落下,金权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金鲲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屋子的男人,最后竟然让他当了老妈子。 被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人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如今却也能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从小板凳上拄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再把衣服抖落抖落晾在杆子上,今天的活儿就干完了,一会儿再准备准备饭,就可以睡上一觉。 金鲲对这种生活还挺满意,看乌又槐叼着烟袋出来晒太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回头,却看见金权走了过来,衣着破烂,形色仿佛一株枯木,两眼都是湿的。 金鲲叫了一声“老槐叔”,赶紧放下手里的衣服迎了出去,见他身上尘土仆仆,紧着问道:“金权,出事儿了?你怎么这么个样子啊?” 金权恍惚抬头,看见是金鲲,抬起手来反握住金鲲的手,哆哆嗦嗦叫了一声“管事儿的”淌下两行泪,这才算是恢复正常。 乌又槐的屋子里,金权低头吸溜着一大碗面条,明明清汤寡水儿,他却吃的格外香。 好歹是正常的吃食,好歹自己还算个人。 金权想着,就把之前看见的跟乌又槐和金鲲说了:“老槐叔,管事儿的,这可是不是我瞎说,真的,都是真的啊。 他们都疯了,都疯了!” 第155章 金乌镇,完了! 金鲲又给金权添了一筷子面条儿,看看乌又槐,他只是点点头,脸上却没有一点儿惊吓。 “只要是吃过了,就再也不会忘了那种味儿了。他们吃上了瘾,只会越来越想吃。” 金鲲问道:“就是说以后还会死人?” 乌又槐点头,金权问:“这怎么办?” 乌又槐却摇头:“没办法,我能捆上一个人,不让他吃,可是我能捆了镇子上所有的人么?不能,这就是唯一的一条只能走到黑的道儿。” 金权呆愣愣了半晌,抹了把脸回去了,金鲲一直送到门外好远才回来,继续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金权一直走回了家,一路上看见哪个人都不像是个人。 “他们都是吃过肉的”,金权想,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跟乌又槐他们走的太近,“如果我也吃了那个肉,现在应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金权路过了柳婆子家,旺儿看见了赶紧打招呼,金权低头扫了一眼,好像在他手里面也闻见了肉香。 旺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才乌家说给分肉,我就去拿了点儿,管事儿的要是饿了一起吃一口?” 金权问:“乌家分肉?” 旺儿点头道:“就是之前不是闹了一场么,乌家的太太说发了黄榜,要是谁能找出来使妖法的人就赏银一千两,后来说,也不能让乡亲们白忙活,就发肉,谁去了都能领上一块儿。” 金权问:“就是肉汤里的那个肉?” 旺儿点点头。 金权到了乌家门口,果然看见排了许多人,都是等着分肉的,里面竟然还有金家的小厮。 金权抓来一个问,那小厮还颇觉得不好意思,拿手掩着嘴巴贴着金权的耳朵边儿上道:“老爷和太太让我们来的,每个人都要来,拿回一块儿肉去。” 金权听了点点头,竟然也站在了队伍的末端,夹杂在一群讨肉的人里。 他身后又接上了别的人,想来金乌镇的人只要是听见了消息的都来了。 周先生还是和乌翰生待在一块儿,就坐在酒馆儿里一面喝酒一面说道这件事儿。 这会儿酒家里就只有四个人,周先生,乌翰生,酒家老板,和那个小二,其他人都去领肉了。 店里没人,也不用人招呼,酒家老板和小二就陪着这两个一起坐着。 “这镇子,算是完了。” 酒家老板感叹一声,边儿上的小二就跟着应和一声。 “周先生你们和老槐叔熟,能不能帮我问问,什么时候能见到娘娘,流水席都过去了,是不是我也得跟着去领块肉才能见着?” 酒家老板继续咕哝,小二一面应和一面给周先生和张三儿打着眼色:“您二位别见怪,自从从流水席上下来,我们老板就一直这个样子,成天就抱着个酒坛子说要见娘娘,这就没醒过。” 周先生点点头,他是知道酒家老板的那一段儿过往的,乌翰生却不知道,只道:“你要想见娘娘,也有一个法子。” 酒家老板来了精神,忙问“什么法子?” 乌翰生道:“娘娘庙前的荷花池子不是还在么,从那里跳下去就能见了。” 酒家老板登时眼睛锃亮,小二和周先生却赶着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就别添乱了,他都这样了你还胡说,他可是真能跳的。” 乌翰生却道:“法子我说了,做不做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 说完抬起了屁股就走,周先生又跟小二嘱咐一回好生看着老板才跟着乌翰生的脚后跟儿出来。 气呼呼的道:“你这人怎么能瞎说,他都喝成那样儿了,要是真去了,怎么办。” 乌翰生却道:“我说的是真的。” 周先生眼睛一转,问道:“当真?那荷花池子底下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下去就能见到娘娘了?” 乌翰生走到排着队的最后一个人的后面站住,道:“是。” 周先生也跟着排在后边儿,“那之前……” 乌翰生却干咳一声,不让他再说了,等领完了肉,回去的路上,乌翰生才道:“那也是条路,只不过是一条不一定能回得来的路,见到的也不是全部的娘娘。” 周先生早就想问,“娘娘像和我见到的娘娘可不是一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乌翰生抬头看了眼天,日头高悬,却只是个装饰,没什么热度,也散不出来阳气。 他说道:“要不咱俩先下去试试?” “试试?”周先生瞪圆了眼睛,“我就知道你是忽悠他的,那地方我都下去好几回了,那里……” “你是不是见到娘娘了?” “……是……” 周先生无法反驳,虽然他觉得那不靠谱,可是他见着娘娘的两次,还真就是在那池子底下。 乌翰生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就走了,那方向就是荷花池子那边儿。 周先生手里托着两块肉,快步跟上,却发现这乌翰生走的奇快,又不肯搭理人,等到他气喘吁吁的跟到荷花池的时候,连个波纹都见不着了。 不过乌翰生是确确实实跳下去了,他亲眼看见的。 叹了一口气拿着两块肉回家,看见乌又槐和金鲲便道:“乌翰生下荷花池子了。” 乌又槐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他不奇怪,可金鲲也没什么反应就有些蹊跷了。 周先生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金鲲道:“今天金权来了,说春喜儿的爹妈都被吃了。” 周先生不敢相信事态真能发展的这么快,虽然他不知道春喜儿是谁,更不认识那春喜儿的爹和妈,可这样的事情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反观金鲲,他用说‘今天天气很好’说这样一件事情,周先生不得不思考一下金鲲是不是也受了什么刺激。 金鲲却只是靠在床沿儿上,继续说:“已经完了,没有希望了,早死和晚死,吃人或者被吃,又有什么区别呢。” 金乌镇,真的要完了。 周先生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镇子上的人救不了,连他自己都可能折在这里! 第156章 去见娘娘 晚上,乌家大爷依然还要喝上一碗肉汤,昏昏沉沉的眼睛里连柳枝儿都没有了,就只剩下那白花花的肉汤。 乌家管事儿的也差不多,只不过他得自己动手,他没有乌家大爷那么好的命有美人儿伺候。 乌阳云在房里守着自己老婆一块儿吃饭,自从巧儿嫁进来,他们两个的小饭桌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那个肉汤。 乌阳云问过为什么,下人们可给不出来一个答案。 巧儿却是明白的,她说:“婆婆害怕娘娘,她对娘娘发过誓,不能对我有一点儿不好。” “给你吃肉汤就是对你不好?” 乌阳云问。 巧儿点点头,她说:“阳云,那个孩子身上刮不下来肉了。” 她看着那个小院子的方向,隔了一道门,隔了一个院子,还有那么些的花花草草。 巧儿到底是怎么看见的,乌阳云不敢探问,他只觉得现在面对着巧儿都是心惊胆战。 曾经发丝贴着发丝一起探讨镇子上的事儿的那个姑娘不知不觉就变了,变得陌生而且可怕。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预见。 黑色蝴蝶飞来的那个晚上,乌阳云亲眼看见巧儿手指托着一只蝴蝶跟它说话。 它们叽叽咕咕的,说的根本就不是那句“肉汤里是你的肉。” 乌阳云问巧儿:“你是不是能和那些蝴蝶说话?” 巧儿却笑道:“你做梦了,睡。” 乌阳云闭上了眼,好久不曾梦见的那个漆黑恐怖又血腥的梦又一次席卷了他。 早上睁开眼也不觉得温暖,尽管巧儿睡在身边儿也是冰冷的。 乌阳云又想起了四儿,他着人去打听四儿的消息,那人却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少爷,现在谁还有心思去管别人,我得去领肉了。” “领肉?” 久不出府的乌阳云这才看清楚现下的金乌镇是个什么样子。 他看见镇上的人怀里揣着各种金银细软只为了换得一片薄薄的肉。 他看见孩子被父母领着用来换一片薄薄的肉。 他看见一个男人扛起了自己的老婆就为了换一片薄薄的肉。 乌家管事儿的在旁记录着每一笔交易,被换肉的人哭喊着,竟然还是想要吃上一口肉。 乌阳云跟着抓着人的仆从一起进了后院,就是那个之前上了锁的院子。 一向干净身上带着香味儿的柳枝儿亲自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 角落里堆放着那些人的衣服。 人去了哪里,自然不用细说。 乌阳云捂着嘴巴扶着墙呕吐起来,那股子腐臭的味道掩盖了香味儿,熏得他头昏脑涨。 抬起头来,却看见巧儿站在自己的面前,伸出手,扶上他的胳膊。 “这你也知道?” 巧儿摇摇头:“那孩子刮不下来肉了,他们自然就要找新的,要不然,怎么帮娘娘完成心愿。” 乌阳云问道:“什么心愿?” “复活。” 黑色的蝴蝶飞过漫山遍野,飞过枯萎的荷花池子,也飞过破败的娘娘庙。 乌翰生憋着口气一直沉到了淤泥底下终于找到了去见娘娘的通路。 可是等待他的不是曾经的美丽的娘娘,而是一个黑漆漆的,冲满了腐败气味儿的娘娘。 “哎,我不想见你的。” 黑色的犹如烂泥一般的娘娘发出一声叹息,乌翰生只是看着这个东西:上面的手脚都已经腐烂,眼睛周围流淌着恶臭的脓血,比阴沟里最让人恶心的蛆虫还要腐败。 每经过一处,那里都能留下长长的一道恶心的粘液,是黑色的,粘稠的,散发着恶臭。 而且这些恶臭还在不断扩散。 乌翰生拿出手帕掩住自己的鼻子依然没有办法让自己张口说话,这味道实在是太过浓郁了。 他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原本或许还应该有些别的东西,可是现在,这里除了娘娘,什么都没有。 乌翰生艰难的说了一句“娘娘。” 黑色的腐烂的娘娘答应了一声,又道:“你不该来这里,你应该去保护金黛的。” 乌翰生却摇摇头,“不来看您一眼,我不放心。” 娘娘笑了,“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一次,我是躲不过的了,你保护好金黛,或许我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一次却变成了乌翰生摇头,他说:“您没有了。” 温柔的女声疯狂的嘶吼起来:“我有!我还能活!只要你把金黛那个臭丫头保护的好好的,我就还能活!” 恶臭铺散开来,浓烈的让乌翰生睁不开眼,烂泥一般的娘娘扭动着身体,它身上的手、脚,眼珠,还有那些荷包之类的没有生命的部分都被甩的到处都是。 金周安从一滩烂泥里显出身影,明明只是小小的一滩恶臭的东西,却组成了他的身体。 他背对着娘娘,面对着乌翰生。 他发出桀桀的笑声对着乌翰生说:“我们赢了。” 娘娘还在他的身后发疯,伸出一只手拍向金周安,马上,金周安就和地上的其它烂泥一起重新回到了娘娘的身体里。 乌翰生眼看娘娘的身体重新壮大,上面生出了新的手脚,新的器官,新的东西,其中就有一个金周安。 睁着眼睛,五官俱全的金周安。 乌翰生奔跑者寻找出路,即便是黑暗里他也能清楚的看见一切,他能看见残破的尸骨,能看见腐烂的垃圾,还能闻见风,水,植物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里连通着水道,只要到了上面哪里都可以去。 乌翰生冲进了一条暗河里,顺着水流上游冲出水面。 小小的一方空间,转一个身就能碰见高耸的墙壁,这里是一口井,但是是哪里的井,乌翰生却估摸不出。 伸出利爪攀岩着墙壁上去,一个正要放下水桶的女人吓得惊声尖叫。 乌翰生没理她,跳出来井口才发觉这里距离住处不算很远,身上湿漉漉的还滴着水,乌翰生朝着家走去。 周先生听说乌翰生回来了,赶紧过来看,瞧着他全须全尾只是湿了衣裳,这才松下一口气,赶紧问:“你看见娘娘了?怎么样?你跟她时候了镇上的事儿么?娘娘怎么说的?” 第157章 张大夫 壮子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就已经目瞪口呆,再看乌翰生,他只说了一句“你护好金黛就行了。” 转身去拿衣服洗澡,再也不搭理人。 之后乌翰生真的安生了,和乌又槐和金鲲差不多一个样子,只天天陪着金秋金黛玩儿,帮衬着干些挑水劈柴的活计。 镇子上,是再也没去过。 周先生没办法,只好自己行动,就算知道没有希望了,他觉得自己也该看看。 也不是特别要看到什么,就是在镇子上瞎逛,说是瞎逛,其实也就是每天都蹲一会儿乌家大门口。 那里已经成了整个金乌镇最热闹的地方,也成了金乌镇人气最足的地方,可是也是金乌镇里最为残酷的地方。 周先生在这里看见了张大夫,都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还抓着那一薄片的肉不放。 刚一拿到就塞进嘴里,揉揉自己的肚子,其实那里面几乎已经空空如也。 周先生还看见了柳婆子,和她站在一块儿的应该就是他儿子旺儿了,母子两个手里拿着最后的簪子,柳婆子的脑袋上就只剩下头发了。 母子两只换了一片肉,旺儿把柳婆子推到在地,自己先夺了肉片塞进嘴里,柳婆子趴在地上连哭带嚎拽着旺儿的裤腿儿都没能让他软下一丁点儿的心思。 柳婆子坐在地上哭,旺儿却突然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柳婆子以为儿子回心转意了,却不想,旺儿直接把她推给了乌家管事儿的,说:“你看我娘能换几块肉?” 乌家管事儿的抬了下眼皮子,摇摇头,“太老了,一块儿。” 柳婆子赶紧嚷道:“我不值钱,你放了我,回家我还能伺候你的。” 不成想旺儿却直接把柳婆子推了出去,“一块儿就一块儿。” 乌管事儿的于是高声喊道:“再给他一块肉。” 旺儿接了肉,塞进嘴里,柳婆子还在挣扎着喊他,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还有莲喜,那个曾经一心想要嫁给金周安的女孩儿,如今肚子微微凸起还敢上街来排队要肉。 被她父母夹在中间,拉着贤儿的手,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金镯子。 他们一家并不着急,一个人换了一片肉塞进嘴里就回了家,不求也不多呆。 还有许许多多周先生见过的,说过话的人,他们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子,除了乌家的人,似乎全镇子上的人都要为了那么一块肉倾家荡产。 周先生也抽起了旱烟,不过他没有乌又槐的烟袋锅,有时候用纸卷着,有时候干脆直接放在嘴里头嚼。 那味道他不太喜欢,苦,可是那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张大夫晃荡着两条几乎只剩下骨头的细腿儿走了过来,跟着周先生一起坐在地上。 他曾经不敢见周先生,觉得羞愧,可现在已经可以坦坦荡荡的和周先生并肩而坐了。 拿出身边儿带着的酒葫芦,灌上一口酒递给周先生。 周先生却只是摆摆手。 张大夫说:“我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其实第一口我就尝出来了。 我是大夫,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不敢吃的。 又是和这么多人一起吃。” 周先生没说话,张大夫又喝了一口,眼睛深深陷入眼眶当中,他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形同鬼爪的手,那只手曾经还能捏针扎穴,如今却连好好的张开都在发抖。 “沉婆子那天,我也在。”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看向天空,天上的蓝都蒙上了一片灰。 “她早就告诉我要把那天空出来,说金李氏要生了,恐怕要我帮忙。 我说:‘那是稳婆的活儿,要是顺产,根本用不到我的’。 沉婆子却道:‘你去,家伙都带全了,要不然该出人命了。’ 我想着金李氏岁数大,却是不大安全,于是大清早上就拾掇好了我的药箱子,就等着沉婆子来叫我。 却没想,她真的来了,是在人们四散逃离的档口,她抓着我,让我去给金李氏接产。 我害怕,我说我不想去,她说,不去就死,去了就让我活。我就答应了,我想活,我救人一辈子,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想活啊我!” 周先生依然没说话,只是拿了张大夫的酒葫芦也喝了一口。 张大夫继续说道:“金门也在那儿,我没成想他也在那儿。 他那个人,你没见过,我是知道的,他就是个畜生,仗着给沉婆子办事儿就把自己当成个人了,你不信可以去问问,哪家女人只要是稍微有点儿姿色的没被他占过便宜。 都说他那婆娘不贤惠,骂三骂四的,可那还不是让他给逼得,不瞒您说,你还记得那个金梅,她就是被金门给糟蹋了。 我是大夫,这些事儿怎么能逃得了我的眼睛。 可是那天他来了,穿的像个捉鬼的道士,拿着把破木头剑就敢往里冲。 我这辈子一直都瞧不起他,就那么一回,我敬他是个英雄。 我看见金李氏的时候,她都已经没气儿了,可我还是想救她,那是条人命啊。” 张大夫又沉默了好半天,才继续开口:“我现在就剩下一把骨头了,不瞒你说,我现在坐在这里屁股都疼。 身上没有了一丁点儿的肉,晚上睡觉都能把自己搁醒。 我现在当不了大夫了,也没人来找我了,以前我总觉得,我要是没用了,生病了,我就死了,也不遭那个罪受那个苦,我是大夫,什么病能治,什么命救不回来,我还能不知道么? 可是我现在只想活,走都走不动了也想活,就为了活,我可以一直把这肉吃下去。 甚至,我还觉得,我比那些杀人直接吃肉的要强多了,那些肉都已经是肉了,不是我吃,也是烂掉,浪费。” 周先生还是没有吱声,张大夫自顾自的说,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的曾经,从年少拜师学艺到来到了这里,从开了自己的医馆再到成了金乌两家最为看中的大夫,从人人尊敬到堕落到为了活命天天来领肉吃…… 周先生听没听进去他完全不在乎,他只是想说说话,说说自己。 第158章 下池子 那是周先生最后一次看见活着张大夫,那一天,张大夫靠着肉也没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不过第二天,周先生还是看见了张大夫,被几个小伙计抬着送到了乌管事儿的跟前,换了肉。 周先生竟然在想,也许皮包骨还能熬汤用。 今天没有人来找周先生说话,他也就落得个清净,看看手里的酒壶,他一口都没动。 镇上的活人越来越少了,可他们还知道喝酒,大概喝多了就可以忘记自己的罪孽。 周先生却不想喝,今天连烟丝都不嚼了,只坐在这里呆呆的看着,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离开,因为有时候,看着也是一种罪孽。 他抬起屁股,用手扑了扑了屁股上的灰尘。踏上离开的路,那条路他来的时候也走过,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再一次踏上。 金乌镇这个地方不大,就是一个小镇子,乌府和金府是最大的两座宅院,和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相比,只有空间大一些。里面的摆设和用度可都没法比。 镇子上一间酒楼一间茶楼还有一家饭馆。酒楼和茶楼都是一个老板开的,可那个饭馆儿,他还真不知道老板是谁。 镇子上还有当铺,金三太太的金项圈儿就是在当铺里出的事儿,最后却在金管事儿的家找着了。 还有那个金周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还有乌又槐,还有乌翰生,还有金黛…… 周先生觉得这些人以后大概会永远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可是现在他不想跟他们道别,他只想离开这里,他不想再承受这些。 终于到了镇子的边缘,金乌镇三个字刻在方方正正的一块儿石碑上,经历风吹日晒雨淋依旧那么清晰。 周先生抬脚踏过了石碑之下的那条线,他以为他可以自由了,然而他又回到了金乌镇。 带着院子的宅院,里面有鸟兽栖息,还有一只花里胡哨的大公鸡,昂首挺胸的从他面前走过。 这里是金管事儿的家,他来过。 周先生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这里确实是金鲲的家,绝对不会错。 “难道,我这是……出不去了?” 周先生撒腿狂奔,从门口牵了一匹不知道谁家的马一路飞奔回乌又槐那儿。 进门就嚷嚷:“出不去了,出不去了!金乌镇出不去了!” 乌又槐瞥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周先生就是一愣:“你们也没人告诉过我啊。” 金鲲摇摇头:“还用说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儿,你看见有进来过一个外人,出去过一个内人么?” 周先生死死的盯着金鲲和乌又槐好半天才问了一句:“那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么?” 金鲲叹了口气,乌又槐却摇头,“不至于,咱没吃过那亏心的肉,就没造孽,没造孽,就是天王老子也害不了咱们。 娘娘不是让你护着金黛么,只要她没事儿,咱们就都能活。” 周先生喝了一回酒,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又乖乖的出现在了金乌镇上,只是这一回,他是骑马来的,甭管谁家的他都不打算还了。 酒家老板难得也过来看热闹,怀里抱着一个酒壶,里面装的可是他们家最好的酒,摇摇晃晃的冲着周先生过来,满嘴的酒气张口就问:“周先生,你说,跳了荷花池子就真的能见到娘娘么?那个张三儿说话我是不信的,可是你下去过,你说我就信。” 周先生不敢说能,只说:“你不信就对了,快回家睡觉去,别再想着荷花池子。” 酒家老板却笑道:“你下去过荷花池子,你见过娘娘么?” 周先生还想再遮掩,酒家老板却不肯,扔了手里的酒壶,两只手掰正了周先生的脑袋,四只眼睛对好了,才缓缓问出:“你在那底下见过娘娘么?” 周先生没办法躲避,他想撒谎,可是面对着那么一双眼睛,他吐出了个“是”字。 酒家老板松了手,摇晃着步子就走了,周先生怕他真干出来什么傻事儿,拦着他的袖子就要给送回酒馆儿去。 酒家老板甩开他,指着那群排着队的人道:“你还是看着他们。”之后扬长而去。 周先生瞧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也许就算他淹死在荷花池里也算得上一个好结局,乌又槐说过,没有造过孽的,就还能有一线生机,可是要面对这个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儿的镇子,有时候,还不如死的早些来的干净。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周先生坐回原来的地方,他还想活。 酒家老板可没想过什么生啊死啊的,他就只想见见娘娘。 娘娘庙在哪儿整个金乌镇就没有人不知道的,如今塌了,那荷花池子还在,酒家老板闭着眼睛都能找过去何况只是喝醉? 酒家老板不会承认他醉了,现在的金乌镇,就算不是喝醉的清醒的能有几个。 他看着荷花池子里面的残叶,露出一个笑容,没半点儿犹豫,脚就踏出了越过池子边沿的第一步。 酒家老板没自己往下游,他是放任自己沉下去的。 池水冰冷,几乎是一下去他就清醒了,可是他心甘情愿,没挣扎一下,憋着一口气让自己往下沉。 等彻底沉浸淤泥里了,鼻子都给糊上,酒家老板想要挣扎也已经晚了,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 他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身上的衣服半湿不干,酒也已经醒了。 头疼。 酒家老板揉揉太阳穴,从地上爬起来,能闻到风带来的水汽和恶臭。 娘娘真的会在这种地方? 他不大确定,可是周先生就是在这里见到的娘娘。 亦步亦趋的在黑暗中摸索,活像一只无头的苍蝇。 酒家老板试探的喊着“娘娘”,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到了后来一遍又一遍不断的喊着。 他想,既然娘娘在,那么只要自己喊叫,她听见了就一定会来见自己,那个温婉的美丽女子是不会拒绝一个自己的爱慕者的。 第159章 终于见到娘娘了 黑暗中终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这里恶臭弥漫,可酒家老板依然觉得十分高兴,娘娘回应他了。 “娘娘!”他兴奋的在黑暗中摸索,加快了脚步,想在黑暗中看见一个女人的面目。 然而,周围仍然只有黑暗,虽然那黑暗之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闪着磷光,可是酒家老板相信那不是娘娘。 然而那团东西说话了:“你找我?” 酒家老板睁大了眼睛,回忆中那位美丽的温婉女子还在对着自己笑,然而眼前的这一团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泥巴堆儿? 粘液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它的身体滑落,恶臭大概就是从这东西身上发出来的。 “娘娘?”酒家老板喃喃问了一回。 那个泥胎的怪物回答:“是。” 声音那么好听,和记忆中的女人重合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酒家老板伸出手,他碰到了娘娘,娘娘的身上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和淤泥的感觉很相似。 他摸到了一只手,就握住那只手,他摸到了一只脚,还摸到了一只杯子。 娘娘哀叹一声:“你不该来这里的。” 酒家老板却执拗的笑了:“我是一定要来的,我小时候来过,您还记得么,那个小胖子?” 娘娘说:“我记得,还有那个果子。” 眼睛泛酸,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酒家老板颤抖着嗓子点头称“是”,他想收回手拥抱眼前这个怪物,然而他的手深深的陷入了娘娘的身体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那个果子我没舍得吃,一直带在身上。” 他只能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来那个果子给娘娘看,他把它放在娘娘的身上,果子也粘了上去,再也拿不下来。 娘娘问他:“你愿意成为我的一部分么?” 酒家老板看着这个怪物,却并没有犹豫,他点点头,奇妙的领会了娘娘的意思。 张开手臂,走上前去,彻底的拥抱了娘娘。 周先生又坐到了晚上才骑马回家,房子里炊烟袅袅,就这么边缘的三间小房子,竟然成了整个镇上最为正常的地方。 金鲲依然老爱做面条,就好像他把全镇子的面都给搬过来了一般。 周先生吸溜面条的时候忍不住问,“怎么天天都是面条儿,老乌家不收面?” 金鲲却笑道:“你天天在那儿蹲着能知道什么,现在镇子上的人都只吃肉,其它的都荒废了,我就让乌翰生和张三儿把能弄回来的都弄回来,放在那儿也是白白浪费了。” 说完从外头又端进来一碗蒸肉,油汪汪的香气扑鼻,“别说我就给你吃面条儿,这是正经的猪肉,可不是那种肉。” 周先生遗憾的摸摸肚子,“要是有酒就好了,可惜,老板估计是再也见不着了。” 金鲲问“为什么?” 周先生先加了块肉塞进嘴里才说:“他应该是下了荷花池子了。” 金鲲呆愣一下,没再接茬,三个人一起坐下吃饭,日子还得照常过去。 这么想的不只是金鲲,还有金黛金秋,壮子乌翰生。 壮子现在连镇子都不敢回去一趟,他想当个瞎子,装作不看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每一次他们说起镇子里的事情他都会独自去转转,不远,就在门口到娘娘庙之间转悠,现在他连山上都不去了,就算乌翰生说,‘山上有狼,安全。’ 壮子只是憨憨的笑,眼睛泛酸。 其实他不傻,他知道,自己还能过上这种安生日子是因为选择了对的一方,不吃那些烂肉,也就不会造孽,以后就还有条活路。 总是一个人走路就免不了胡思乱想,壮子想回忆一点儿开心的事儿,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曾经和金周安,和小山一起下河摸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他蹲在河边儿上捡起来一块儿石头扔进河里,水面咕咚一声水花四溅。 壮子憨憨的笑,水里隆出来一个人形的轮廓,壮子蹲在那儿,问了一句:“金周安?” 他听说过金周安是水做的,他以为那一定是金周安。可是那声音却属于另一个人,他问:“壮子你想我了?” 那是小山,壮子滚下热泪,站起来往前探了好几步:“你是小山?” 那个水做的轮廓“嗯”了一声,渐渐的,它的形象就清晰得多,红色的衣裳穿在身上,那是喜服,是他临死之前穿过的最后一身衣服。 他从水里走上岸,拖着一路的水痕,他对壮子说:“壮子,你胆子大了,都不害怕了。” 壮子一声苦笑,“现在整个金乌镇都成了个地狱,我怕不怕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小山弯起眼睛,“小时候,你是我们当中胆子最大的,我一直羡慕你,如果我能有你那么强壮,就可以保护金梅了。” 壮子听见金梅,抿抿嘴巴,不说话了。 小山却道:“娶了她,我不后悔,她是被娘娘给害了。” 壮子疑惑问道:“不是你杀了她……” “不是”,小山说道:“是她杀了我,她接受不了自己的残缺,所以杀了我,不过现在好了,我们都死了,她就是完整的了。” 小山看着水面,壮子跟着他看过去,那水面上又一次隆起,金秋从水里走了出来,拉着小山的手,对着壮子笑。 两个人均是一身的喜服,和他们成亲的时候一样。 金梅问壮子:“我那两个妹妹还好么?” 壮子答道:“好,乌翰生和老槐叔他们都照顾着,她们两个都没吃那肉,都没事儿。” 金梅笑眯眯道:“那就好,你帮我给金秋带个话儿,告诉她,我在水里等她。” 壮子眨眨眼睛,答应下来,小山跟壮子说:“我就是来看看你,告诉你我们过得很好。” 壮子点点头儿,小山领着金梅就走回了水里。 壮子眼看着,在他们的背后摇摇手,小山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也抬起手臂摇晃了两下。 壮子知道,这是他见自己兄弟的最后一面了,好在没有人会看见。 他抹了把眼睛,回家去了。 第160章 去东边儿看看 乌家还是那么热闹,人来人往的忙碌。 柳枝儿坐在太师椅上吃着糕点,她最近吃腻了那个肉,就都赏给了别人。 外头拉进来的人怎么处置自然是乌家上下都知道的,这些下人有的庆幸,有的唏嘘,可都没良心发现说出来一句“我再也不吃那个肉了!” 小院子里支起了大锅,柴火一抱一抱的往上堆,送进来的金银珠宝绸缎细软都随意的堆放在库房里,乌管事儿的每次过来对账柳枝儿都不看一眼。 她现在连乌家大爷都不伺候了,整天唯一的事儿,就是坐在这口大锅之前看他们做事。 下人们都说太太没有以前那么妖了,不像从前总要打扮的最美,也不扭着身子走路了。 整天就坐在太师椅子里喝茶吃果子,就连那肉都不大碰了。 有时候,干活儿的人会以为太太睡着了,就偷偷的从锅里拿出来一块肉吃,再一抬眼,却看见太太正在对着自己笑。 朱唇轻启:“把他也扔进去。” 就有一大堆人上来拉着他脱衣服撒盐巴,按在桶里洗洗涮涮之后直接扔进锅里。 惨叫和扑腾的声音大的整个金乌镇都能听见。 可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觉得害怕,他们享受这种声音,他们知道,又要有肉吃了。 乌管事儿的拿来了两个金项圈儿,承给柳枝儿看,说:“这是金三太太拿来换肉的金项圈儿,我也看不出来是早先丢了的那一对儿还是新打的那一对儿,不过早先也为它出来过人命,就拿来给太太看看。” 柳枝儿碰都没碰一下,只瞥了一眼,便道:“收了,给她一条整腿。这两个金项圈儿你拿去给少奶奶,要先炸过再送去。” 乌管事儿的答应了赶紧去办,其它的都好说,可这炸项圈儿却有些艰难。 乌管事儿的问下头排队的有没有金匠,实在不行,只要会炸金器的都可以。 下边儿的人看了一回,纷纷摇头:“管事儿的,这现在哪还有炸金器的了,吃饭的家伙早都当了,别说是东西,那人都废了。” 乌管事儿的看看手里的圈子正犹豫要不要去回话儿,就听见边上有个人说道:“镇子东边儿那地儿说不准能有。” 乌管事儿的一抬眼,问:“东边儿,那是什么地方?” 回话的人继续说道:“那些穷的没有家当的都聚在那边儿,说是,没钱可以自己动手。” 乌管事儿的点点头,想着该去走一趟,又恐怕出事儿,寻思了一会儿,看见眼前这人间地狱的景象决定还是不去。 回到柳枝儿跟前儿,拿着两个金项圈儿道:“太太,金匠都死了,没人会炸了。” 柳枝儿笑道:“乌秉良,你也会跟我耍滑头了,不是还有镇子东边儿没去么?” 乌管事儿的一听,惶恐道:“太太您不知道,那边儿咱们去不得,俗话说的好,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那帮子人都是光脚儿的,穷的叮当响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咱们这金圈子送过去了拿不拿的回来两说儿,就是人,都恐怕会被留在那儿。” 柳枝儿却笑道:“瞧你那小胆子,走,太太带你去见识见识。” 乌管事儿的答应一声去准备车马,又叫上几个还算强壮的一起跟着,许了些肉,让他们踏踏实实的出力气。 柳枝儿去跟乌家大爷说了一声,乌家大爷面前正放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这都是今天的第五碗了。 乌家大爷却是比从前年轻许多,胡子里就只有一两根白的,那脸上的油光锃亮,反着红光,任谁瞧了都得夸一句精神。 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比瞎子好上多少,两个黑眼珠子活像是装饰,空洞洞的映不出来一点儿正经东西。 听柳枝儿说要去镇子东边儿看看,乌大爷经久不动的脑子终于活动了一回,问道:“东边儿有什么?” 柳枝儿笑回,“还不是肉厂,都是一群穷苦人折腾出来的,我总该去看看。顺便儿也告诉一声黄榜的事儿,别好像咱们家忘了他们似的。” “黄榜?” 乌大爷眼睛迟缓的转了半个圈儿都没能想起来自己什么是后贴过黄榜。 柳枝儿回道:“大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儿,不就是之前那蝴蝶儿闹得么,污了咱们家的青白,我就贴出去个黄榜,说赏银一千两,想抓住到底是哪一个使了妖法坑害咱们。” 乌大爷却笑道:“镇子里就那么几个人,不是乌又槐就是周先生,他们都知道,只不过心里畏惧,不敢。你要是把那一千两银子换成了肉,说不准他们就敢了。” 柳枝儿听了忍不住笑:“还是大爷有本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乌家大爷摆摆手,“不过对那帮穷鬼银子说不定还是有用的,他们可不缺人。” 柳枝儿连连称是,回身又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从那堆子金银首饰里挑出来一个镶嵌了好些珍珠的簪子戴在脑袋上。又选了几个金镯子套在手腕子上。 一身的珠光宝气,就这种时候了还有人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柳枝儿问乌管事儿的,“我好看么?” 管事儿的哪里有说不好看的道理,可是柳枝儿却又笑问道:“我和娘娘,谁好看?” 乌管事儿的不敢答言,弓着身子道:“太太,车马准备好了。” 柳枝儿却不肯放过他,扭着身子直走到乌管事儿的跟前儿,伸出一只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看清楚了自己的面庞。 “你说,我和娘娘到底是谁好看。” 巧笑盼兮,美目倩兮,乌管事儿的被这一笑迷了眼,“太太好看”这种话脱口而出。 柳枝儿的指尖儿在他下巴上挠了两下,吐出的热气哄着他的耳朵根子说了一句话,登时,一股子尿骚味儿就从乌管事儿的裤子里扩散开来。 柳枝儿笑的花枝乱颤,自顾自走了出去,乌管事儿的却吓得惨白了脸,哆哆嗦嗦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棺材。 柳枝儿说:“娘娘她听见了。” 第161章 柳枝儿去了镇子东边儿 乌管事儿的换了条裤子,还是跟着太太去了,太太的马车在前,后面又跟了几个骑马的男人。 一行人颇有气势,到了镇子东边儿的时候,乌管事儿先下来马车打听:“这边儿有没有金匠。” 那人看见从镇子那边儿来来了这么些人,又个个儿都膘肥体壮,不说那车里面坐着的,就眼前儿这个就足够让他流口水了。 于是赶紧点头答应:“有,有,就在里面。” 乌管事儿又问了路,才回来禀报给柳枝儿听,柳枝儿笑道,“那咱们就进去,看看这地方能出来什么金匠。” 乌管事儿的点头答应,又坐上车,往里面走。 马车宽敞,越往里走就越觉得挤,再到后来,这些马竟然止步不前,不肯迈步了,一个个踢踏着腿,梗着脖子要往后撤。 马夫连着抽了好几鞭子都没有用,还是柳枝儿从里面探出头来说道:“别难为它们了,咱们下车,进去看看。” 乌管事儿的赶紧答应,扶着柳枝儿下来马车。 那马车里面是好好的用香熏过的,帘子一掀起来,外头的臭气就混了进来,柳枝儿仿佛没有闻到,搭着乌管事儿的胳膊走下车来。 这里的男人女人个个灰头土脸,身上破破烂烂,看见柳枝儿就仿佛见了天仙一般,各个儿的流着口水,抻着脖子互相问道:“这是谁啊?” 柳枝儿笑道:“我是乌家的太太,听说这儿有金匠就过来看看。” 有个人嚷嚷着:“我们这里可没有金匠,男人倒是有都是!” 下面听着起了一回哄,乌管事儿的出声呵斥:“胡闹,这是我们太太!” 柳枝儿却不以为意,笑道:“可是我听说这里有金匠啊,你们这儿谁说的算,带我去看看,就有赏。” 说着,从手掌里扔出去一把铜钱。 那些人纷纷弯腰去捡,只是捡不到的也不抢夺,仿佛这东西可有可无,倒是有个聪明的孩子走上前来,“太太,你给我一把钱,我能带你去找大姐。” 柳枝儿让管事儿的给他一把铜钱,就跟着他走,一路走一路问:“大姐是谁?” 这小孩儿说道:“大姐就是大姐,她带着我们架锅吃肉我们才不至于饿死。” 柳枝儿听了笑道:“这位大姐可是个厉害的女人,我倒要见识见识。”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周围都是低矮破落的房子,中间也没空着,支着一口锅,和乌家小院子里的那口倒是差不多少。 只不过这里围着的人都不用排队等着发肉,他们只要等着锅开了就可以端着碗取食。 锅子里的水烧的滚沸,泛着奶白色,有时候还能看见一根手指头或者别的在里面翻滚。 柳枝儿凑过去闻了一闻,笑着叹道:“真香啊。” 领他们来的那个孩子进去了一间屋子,请出来了一个姑娘,红色的袄子上面还打了补丁,团团的脸蛋儿,笑嘻嘻的,看见柳枝儿问了一句“乌太太好”,瞧着竟然是个懂规矩的。 柳枝儿笑着问道:“你认识我?” 大姐笑道:“我以前在金家做丫头,跟着我们太太见过太太。” “哦?那你叫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你?” “我叫春喜儿,太太贵人多忘事,哪有闲心记住我一个下人的。” 柳枝儿却笑道:“他们都叫你大姐,我就该记住你的。” 春喜儿却摇摇头,“什么大姐,不过是他们吃了肉,就赏个脸。” 柳枝儿笑道:“这锅是你架上的?” 春喜儿却摇摇头,“这是我爹架起来的,他们吃了我的爹和娘,之后我就把锅挪到了这儿,留个念想。” 柳枝儿含笑点头,这才问出来此行的目的,“我这儿有两个金项圈儿子,想炸一炸,听说你们这儿有金匠,你应该能使得动他。” 说话间已经让乌管事儿的把一对儿金项圈儿呈上来,春喜儿一打眼就知道是哪一对儿,赶着笑道:“想不到我们太太丢了的项圈儿竟然会在乌太太的手里。” 柳枝儿笑道:“还不是你们太太拿来我们家顶肉的,要是她知道你这么出息,恐怕就不会拿来这个找我了,到底是亲家。我想着炸一炸,好看些给巧儿也算是个念想。我们家又不缺这个。” 春喜儿打量了柳枝儿身上的珠光宝气就知道她不缺,接过项圈儿道:“我们这儿倒是确实有个金匠,回头我把他叫过来给太太看看,不过还要一阵工夫,太太要是不嫌弃,就在我们这儿歇一歇。” 柳枝儿笑着跟着春喜儿进了她住的地儿,和外头没什么差别,到处堆着些破烂儿,倒也正好。 让乌管事儿的拿出来黄榜贴在外头,知道认字的少就让大声的给念上好几遍。 春喜儿也听了个清楚,跟柳枝儿随口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他们这儿没什么好茶好水儿的,倒是肉汤多的是。 给跟着柳枝儿来的人一人一碗,虽然不大干净可也是肉汤,这些人虽然嫌弃,可还是喝了下去,味道竟然不比府里头的差。 乌管事儿的也喝了一些,只是看见了碗底的一根毛发,到底还是嫌弃,趁人不注意,给倒了。 于是当这一帮子人都悠悠躺倒的时候,乌管事儿的还留着一丝神志,脑袋晕乎乎的就想往外走,可是那些人怎么会容他。 街口遇到的那一位早就对他垂涎三尺,想要尝尝这有钱人的滋味儿了。 外面的人都躺下了,柳枝儿却没甚反应,依然是笑着,放下汤碗对着春喜儿道:“你难道没听他们在背后讲究我说我不是人?这种平常的蒙汗药对我没用的。” 春喜儿也不慌张,“所以你这碗里头我特别加了些不平常的。” 柳枝儿微微皱起眉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来力气,虽然脑袋是清醒着的,却连抬起一条胳膊都没办法。 柳枝儿倒是不慌忙,依然含笑问道:“你在我这碗汤里下了什么?” 春喜儿回道:“也没有什么,就是……” 第162章 续汤 春喜儿回道:“也没有什么,就是一张符纸而已,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以前周先生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我瞧着热闹,就管他要了一张,他告诉我,只要是妖怪,贴在它的脑门上,保证就再也动不了了。 我那时候当着笑话儿听,不成想用火烧化了融在这水里头竟然真的有效果。” 柳枝儿抽抽着嘴角,“你想做什么?” 春喜儿笑道:“太太也知道他们叫我大姐,那是因为我能让他们吃上肉,您也看见了,外面那么多人,我都不知道该把谁扔进去,太太你们来了,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柳枝儿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依然端着笑容,身体里支脉运动,想把那碗汤逼出来,可惜只觉得身子要化回曾经的木头,竟然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只得讨饶道:“好春喜儿,好妹妹,你放了我,以后你跟我姐妹相称,一同吃香喝辣的,穿金戴银逍遥快活好不好,总比你窝在这么又脏又臭的地方不好?” 春喜儿却笑道:“您是太太,我高攀不起的。” 叫来人推开门,把柳枝儿给托了出去,跟着柳枝儿来的人早就有几个被卸了肉,下了锅,奶白的锅汤终于平息下来,一块块肢体被下了锅。 周围等着的人敲响碗筷一片欢呼,柳枝儿却笑不出来,她知道,要是再不想出来办法,她自己也是一个下场。 那边儿有几个人绑着乌家管事儿的押了过来,那绳子捆的不算上心,一看就知道是因为乌管事儿的脑袋晕晕乎乎,觉得一个老家伙不需要多费力气。 春喜儿看见了也没说什么,直让也跟着一起扒了衣服下锅。 乌管事儿的听了这话,登时就惊醒了大半,挣扎着又是喊又是骂又是求,慌乱之中踩了一个人的脚,那人吃疼,他赶紧又顶了一膝盖,撒腿就跑,竟然直冲着春喜儿的屋子里去了。 这里的房子实在是太过破旧,不是漏雨就是漏风,找个好地方不容易,找个破窟窿却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乌管事儿的脑子里一团浆糊,逮着个窟窿就往里钻,那窟窿小了些,正好卡住了他的肚子。 后面的人瞧着乐,给了他一脚,却恰好成全了他,顾不上丢不丢人,乌管事儿的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 经过这么一闹腾,后边儿追的反而没了那种迫切的心思,不紧不慢的追,直把这当成了狗拿耗子的游戏。 乌管事儿的可没那份闲心,晕头转向的东一脚西一脚,身在何处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也不知道,迷迷瞪瞪的脚底下一滑,竟然直接翻进了臭水沟里,脑袋磕在了石头上,两眼一闭,直接彻底的没了意识。 那些追着他的人本来就当做玩儿闹,看见人真的不见了才有些慌乱,连叫唤带找的,竟然也没成想他就躺在脚底下这臭水沟里。 无奈回去告诉大姐,春喜儿也没当多大的事儿,让人先把柳枝儿剥光了扔进锅里。 女人才赶上来,那些男人就主动要求上手儿,柳枝儿长得标志,甭管是不是人,这些人都想尝尝滋味。 可春喜儿却不想放纵他们,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眉毛倒竖起来,直喝道,“吃就吃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儿,可你们要干那混账的就不行!” 那几个男人没办法,只得后退,临走的时候有个不老实的还在柳枝儿的身上摸了一把。 柳枝儿睁着眼睛不怒反笑:“吃,你们吃了我,记得也给我们大爷送去一碗,要多放些肉,不要像给我的那碗似的光放汤。” 春喜儿只当她是吓傻了,也不管她说什么,挥挥手,一群女人上来七手八脚的就把柳枝儿扔进锅里,柳枝儿被下了锅也没发出来一声儿痛苦的叫唤,只是端着一张笑脸,再也没变过。 先时那几个下去了,散发出来的味道只是寻常的肉香,可这柳枝儿下了锅,却是散发出一股子异香来,清澈扑鼻,闻着让人觉得周身都清爽舒服。 再看那锅里,本来柳枝儿的手脚都伸在外面,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融化在锅里,独独剩下一张笑脸,沉在锅汤里,瞧着竟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美丽动人。 春喜儿瞧着只觉得心脏突突的跳,仿佛不是自己的,周围的人却像是疯了一般,纷纷拿着盆碗儿舀着锅里的汤水。 不管烫不烫嗓子,仰着脑袋就往肚子里灌,嘴唇上烫的皮开肉绽起了水泡也毫无知觉。 春喜儿被挤的几次差点儿就直接栽进锅里,她推挤着想往外走,却被人拉住了后衣襟儿,有个声音告诉她说道:“那锅里没水了,得续上。” 春喜儿哪里管得了这个,只说,“那你续去,和我没关系。” 那人说了一句“好啊”。 春喜儿的脚立刻就离了地面,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挣扎喊叫,却看见身子底下是胡杏儿笑嘻嘻的脸:“你说的,续上。” 春喜儿惊叫一声,整个人就被塞进了锅里,她喊着救命,手爪子碰上了柳枝儿的脸,那张脸纹丝不动。 春喜儿扭着身子想要爬出去,却被人按进了锅底,她的眼睛和柳枝儿的眼睛一下子对上,吓得她“嗷”的一声,再想挣扎却是已经不能,不仅仅是她,好多人都被续进了锅里。 说来也奇,这口锅就那么大个个儿,却续进去了不少人,哪一个都是不到片刻就化成了一滩水儿,散发出那种迷人的香气,引逗着周围的人喝。 然而续来续去,人终究是有限的,等剩下了最后一个,那个人刚开心的喊了一句:“这都是我的了”就被锅里伸出来的一双白嫩嫩的手臂给拽了下去。 只来得及一声尖叫,那个人就也下了锅,化成了一碗汤。 柴火还在锅下烧着,没有续上的人,那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起来,冒着绵密的气泡。 一双手从气泡里伸出来,紧接着是脑袋,身子,然后是一双漂亮而修长的腿脚。 第163章 见死不救也算是作孽 柳枝儿伸了个懒腰,从锅里跳了出来,身材曼妙,步履轻盈。 她弯下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裳,抖落抖落,才一件一件的穿起来,又把首饰好好的都戴上,这才重新回到了锅旁,那里头还散发着香气,只是不如从前浓郁了。 柳枝儿觉得既然是煮过自己的汤就不能浪费,可是眼下再也没有能使用的人,只能自己端起锅子,放上马车,亲自驾车回去了乌家府上。 乌管事儿的几个都没回来,乌家大爷也没想起来问上一句,他的心思全铺在了柳枝儿带回来的汤上。 那汤散发着奇香,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柳枝儿笑道:“不着急,把咱们家的锅支出来,把两个锅里的东西混了,明天直接放到门口,就会有更多更香的汤了,不过今天,谁都不许动。” 乌大爷不满的咕哝了一声,却没有违逆柳枝儿的意思,当天晚上,那口锅就夹在了乌家的大门口上。 早上,点起了火,两个锅里的汤融合成了一锅,柳枝儿依然坐在了太师椅里喝茶吃点心。 有个汉子站在锅旁,大声吆喝道:“今天老爷和太太开恩,都不用拿东西换了,今天的肉汤,随便喝!” 一句话才落了地,排队的人就都围了上去,刚开始还是有序的领汤喝,渐渐的,不知道哪一个急性子插了个队,之后就混乱了起来。 男女老少,无论是什么关系都不肯相让,纷纷拥挤进去,扒着锅沿儿,伸着上半身,拿着碗就往那锅里头盛汤。 又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不添汤的,再不抢就没了。” 这句话像是落进了油锅里的水。 后面的人疯狂往前挤,前面的人又挤,离着锅最近的那一帮人,就成了第一批添汤的料。 周先生今天来晚了,想着每天都是差不多的光景也有些腻歪,就骑着马悠悠闲闲的逛了过来。 一打眼儿就看见了人挤人往锅里下的景象,再想抓来个人问已经是不可能,那人都已经挤到锅里去了。 就连乌家的本家人都参与其中,只有柳枝儿独一个还安安稳稳的坐着,喝茶吃点心,看那些人前仆后继仿佛是在看西洋镜儿。 周先生瞧着这景象下了马,那股子香味儿钻进了鼻孔里,竟然也有些想要尝一口。 脚不听使唤的朝着那口锅走,好在身后有个更着急的,不光推了他一把,还踩了他一脚。 脚上吃了疼,周先生打了个机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掩上口鼻念起了清心寡欲的咒语来。 再看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家的现任管事儿的金权。 周先生想要救他一把,却碍于那层层叠叠的人,伸出手去,悬在半空好半天又收了回来。 “你不去拉他一把么?见死不救也算是作孽呢。” 周先生回过头去,说话的人却是巧儿,自从算过日子那天,周先生再也没见过巧儿。 可如今再看,巧儿却不如曾经那派天真,身上蜕变出来的气质……周先生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第164章 金乌镇,绝户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救了一个也救不了他们所有。” 周先生解释了一句,巧儿却不吃这套,摇摇头道:“没做就是没做,周先生就不要找借口了。” 周先生面露难色,巧儿笑道:“我也只是说说,周先生不要往心里去。虽然周先生是个外人,可是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恐怕也难独善其身。 天道昭昭,并非只是恪守底线便可全当无辜的。” 周先生呆呆的听着,直到目送巧儿回了府里都没能辩驳出一句话来。 周先生呆愣愣看着那些人越来越少,一层一层的跳进锅里,最后,就只剩下了柳枝儿一个空坐在太师椅上,茶已喝干,却连伺候的丫头都没剩下一个。 乌管事儿气喘吁吁的回来,脑门上还有一块儿凝结了的血块儿。 身上恶臭的味道虽然恼人,却让周先生心智轻松了不少,他抓着乌管事儿的问道:“管事儿的从哪儿来,可好?” 乌管事儿的看是周先生,摆着手半天都只能喘气,“周先生,我,东边儿,我,都……” 周先生听不懂他这到底是要说些什么,柳枝儿却是明白的,从太师椅里出来,还端了碗汤,递给乌管事儿的“管事儿的喝一口,歇歇气在说话。” 周先生没反应过来,乌管事儿的接了汤,摸着不烫一仰头就都灌了进去,之后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一路小跑虽然还是喘着的,却不肯停歇,就着那碗直接一头扎进了锅里,不肖半刻,那锅里就冒出了咕嘟嘟的水泡。 周先生眼睁睁看着,好半天才惊叫了一声:“管事儿的。” 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却是再说不别的话来。 柳枝儿压下他的手臂道:“今天没人了,周先生可以回去告诉乌又槐,金乌镇就剩下咱们几个了,金家乌家都没了,他可以放心了。” 周先生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喃喃道:“我刚才还看见巧儿……” 柳枝儿却拿帕子掩了嘴巴笑道:“周先生真当不吃那肉喝那汤就能活么。” 摇身便往回走,从那锅里盛出最后一小碗儿汤,跨过高高的门槛儿就进了里面去。 偌大的宅子,才多大的工夫就已经没有了一丝人气儿,也就只有乌大爷还端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对着大敞四开的门厅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枝儿从门外进来,乌大爷的两只眼睛才有了一点儿生气,转了一转,问道:“你还在啊?” 柳枝儿笑道:“我是老爷的太太,怎么会不在呢。” 乌大爷道:“他们都走了。” 柳枝儿继续道:“他们走了您不是还有我么?” 乌大爷叹了口气,问道:“金乌镇,还有几个活人了?” 柳枝儿掰着手指头数数,“乌大爷,我,乌又槐,金鲲,周先生,壮子,金黛,金秋,再应该就没有了。” 乌家大爷点点头,瞧着柳枝儿,她还是那么漂亮,比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糟老婆子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可是他还是有些想念糟老婆子的,虽然她老了,也死了,可她到底为了乌家自愿下了那口井。 沉婆子和他们乌家的交易,不过是一场闹剧。 她答应了只要乌家舍出去太太献祭给娘娘就可以躲过劫难,糟老婆子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下来。 可是糟老婆子并不知道,沉婆子早就和乌家大爷说好了,只要舍出去乌太太,她不但会让乌家平安,还会给他一个貌美如花的新媳妇。 这个新媳妇,就是柳枝儿。 乌大爷看见柳枝儿的第一眼,眼睛就直了,像是多少年没喝过水的快要渴死的人,咽着唾沫恨不得当时就把人拉进房里。 可是沉婆子不让,柳枝儿也只是站着笑道:“大爷别着急啊。” 没有半点儿的犹豫,乌家大爷就答应了,压根就没想过糟老婆子陪了他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为了乌家鞠躬尽瘁的死了。 乌家终究还是败了。 乌大爷看着柳枝儿,和当初初见时候一般漂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里端着一碗汤,走上前来,温婉的诱人。 乌家大爷盯了那汤好半天,里面连片肉都没有,却撒发着诱人的香气,他在那汤里看见了个人,不是柳枝儿却是已经死了的糟老婆子,冲着自己招手,让他过去。 乌家大爷抬眼看了一眼柳枝儿,柳枝儿依旧笑盈盈的,可是他却突然觉得不再心动了。 端过那碗,仰头一饮而尽,竟然好像是把那个糟老婆子吞进了肚子里。 乌家大爷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里的心跳越来越慢,最后停止下来,他的手也滑落在的膝盖上。 柳枝儿帮他扶正了身子,这才转身又朝着后头去了。 乌阳云的房间里,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面色青白,却双唇红润。 一男一女都穿着当初结婚之时的喜服,大红色的,衣摆拖地,连着这通屋子的红色几乎看不出来边界。 柳枝儿从外面进来,绣鞋轻巧的不在地上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转身关好了门才走到床前,从怀里掏出来两个金项圈儿,一个戴在了乌阳云的脖子上,另一个戴在金巧儿的脖子上。 瞧着有些歪了,又伸手给正了正,才道:“这两个金项圈儿是连着的,你们戴上了,就算是下辈子也不怕散了。” 又端详了一回才站起身子,却看见金巧儿正和乌阳云站在一块儿,手拉着手,乌阳云还东张西望的不明白怎么回事儿,金巧儿却是含笑看着柳枝儿。 “婆婆,怎么下辈子您还不打算放过我们?” 柳枝儿却是摇头笑道:“现在你不明白,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跟娘娘发过誓的,绝对不会对你不好,只有这样,你们以后才能好好的。” 巧儿却笑道:“既然是要好好的,那又为什么非要戴上这两个劳什子的东西?” 柳枝儿回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以为你该比我知道的。” 巧儿看了一眼,因问道:“难道这两个圈子真的能互相找回来?” ” 第165章 圈子还是解了吧 柳枝儿点点头,“这也是沉婆子的心血了,她本来不是留给你们用的,可是她现在也用不上了。” 巧儿低头思索了一回,沉默不语,倒是乌阳云一直听着这两个女人说话,又看见自己正和巧儿一同躺在床上。 如遭雷劈一般顿在原地,久久都缓不过神来,之前种种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现,直到被巧儿勾了手指才恍恍惚惚问出来一句“我们是死了么?” 巧儿点点头,把刚才那一问又重复了一遍,“你下辈子还想娶我么?” 乌阳云“啊?”了一声,面上不见期待更没有承诺,只好像听不懂似的发愣。 巧儿见他如此,摇了摇头道:“既然不想,我也不强求你,婆婆,还是把那项圈儿摘了。” 乌阳云这才明白巧儿刚才是什么意思,才想阻止,又有些犹豫,他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没有多少感情。 虽然相处下来这么些日子,却已经是死了的,又鉴证了那些东西,若真要下辈子还在一起,他却没什么盼望。 犹犹豫豫又不好直说,却找了话头问道:“我们死了,为什么还能见到我爹,给他奉茶?” 巧儿轻轻叹道:“金乌镇如今就是一个罐子,塞上了盖子阳气不进,阴气不散,人鬼不分,我和你虽然死了,却可以和活人混在一起,不光是我们不知道我们死了,就是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已经死了的。” “可……”乌阳云更加好奇,“可那些死了的也没见啊。” 巧儿却笑道,“只是你没见罢了。” 不想再跟他多说,巧儿已经松开了乌阳云的手,对着柳枝儿道:“婆婆还是把那项圈儿解下来,何苦。” 柳枝儿笑问:“当真要解?解开了以后可就找不到了。” 巧儿却道:“解开,若是真有缘分,不用这圈子亦能走到一块儿,若是没有缘分,有这圈子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柳枝儿点头笑道:“你这丫头竟然是个明白的。” 伸手解下两个金项圈儿,随意丢在地上。 项圈儿磕在地上发出金石之响,巧儿道了一句“多谢”,乌阳云却盯着那里直了眼睛。 等回过神来,身边儿哪里还有巧儿,只有柳枝儿和两具空了的人壳子了。 “她去哪儿了?” 乌阳云问。 柳枝儿却笑道:“我可不知道,不过死了的人,总归是要去一个地方的。” 说完,柳枝儿扭着身子走了,这屋子就剩下了一个乌阳云,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金项圈儿,他想捡起来,却已是不能。 …… 乌又槐叹了口气,“金乌镇,绝户了。” 金鲲拿着水碗的手一抖,低下头,无声的淌下泪来,那眼泪落进了碗里,可他还是喝了下去,没尝出来咸涩味儿,还是水。 等到周先生赶回来告诉他们镇上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一个柳枝儿的时候,金鲲只是摆摆手,“我们早就知道了。” 周先生看看乌又槐,恍然大悟,觉得没意思,在院子里呆坐了一会儿,把骑回来的马给放了。 马鞍子给丢在一边儿,绳套都给解了,拍拍马脖子告诉它:“走,以后你就是野马了。” 也不知道那马听明白没有,反正是走了。 金鲲从屋里出来看见,打趣儿道:“你这就给放了,还能留下吃肉呢。” 周先生惊诧道:“那么多东西还不够你吃的?整个镇子的粮食都让你搬过来了。” 金鲲却摇摇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可不是得多屯点儿?” 周先生想想也是,这人是都死了,可是那娘娘还没出现,再想想金黛,那丫头自从有了被金周安劫走的一遭就安分守己起来,也不到处转悠了,也不叽叽喳喳的了,倒是和那个乌翰生成天腻在一起。 镇子上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一点儿都没能影响这两个人的感情升温,恐怕再过几天都能谈婚论嫁了。 周先生看着两个人在院子里嬉笑,就觉得诡异。 问乌又槐道:“你说镇子上的事儿,是不是就是一场梦啊?” 乌又槐抽着烟袋锅子,“你要是当成做梦就得往早了算,现在才开始晚了点儿。” 周先生白了他一眼,却看见金权从那边儿奔了过来,见到乌又槐和周先生就招收打着招呼。 “老槐叔好,周先生好,我们鲲哥在不在啊?” 周先生看的眼睛都直了,再抬头看看天儿,忽然就觉得不那么诧异了。 点点头说了一句“在”,就冲着屋里头招呼:“金鲲,出来,出来,金权来看你了。” 金鲲正躺在床上悲秋伤怀,听见周先生在外头叫就觉得烦,又听见是说金权来看自己了,就更觉得这人太讨厌,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开的。 拉拉着脸出来就要说到说到,却看见金权当真就站在院儿里,眉目里都含着笑朝着自己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壶酒,说道:“鲲哥,我来看你了。” 金鲲哆哆嗦嗦眼睛瞪得溜圆,喜极而泣却也带着害怕,指着金权直问乌又槐道:“你们也看见了?” 周先生嘿嘿一笑,“不看见能叫你么?” 金鲲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金权,上手摸摸他的胳膊,手却从他的胳膊穿了过去。 这一回金权也傻了,伸手抓住金鲲却也落得个空。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儿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是周先生给解释了一回:“阴阳相隔,虽说咱们镇子上阴气不散阳气不入可以混居,可是要碰还是有些困难。” 金权顿时两眼含泪,颤抖着问道:“管事儿的您已经死了?” 金鲲眨眨眼睛,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尴尴尬尬竟然答应了一声“是。” 金权登时捂着脸痛哭,直道:“怎么管事儿的去了也不告诉一声,这是没把我金权当成朋友啊,我还以为我个鲲哥已经形同家人……” 金鲲觉得尴尬,瞧着乌又槐和周先生打眼色,他两个却蔫笑不语,只瞧着金鲲脸上青白蓝紫的变换颜色。 第166章 你见过娘娘 那边儿金黛也瞧见了,远远的听见金权哭也不知道为什么,乌翰生却拉着她不让她过去,只说:“大概许久没见了想的。” 金秋在屋里听见扑哧一声笑出来,却也不言语,倒是壮子傻不愣登的凑上前去要问个清楚。 周先生赶紧给拉住了贴着他的耳朵边儿上说了几句话。 壮子本来一直都在这边儿窝着,镇子上的事儿也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如今听见说金权是个已经死了的,震惊之余竟然忍不住想要回去看看。 悄声问周先生道:“其他人呢?” 周先生早已习惯那些残酷,倒是没在意,直说“都死了,就咱们几个还活着的。” 表情平平,语气淡淡,直让壮子还以为只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直勾勾的好半天才惊觉这不是个笑话儿,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嗡鸣,脑袋里一片空白,如同糟了雷劈,转过身缓缓走回去,过了好久才哇的一声,竟是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乌翰生早就看他觉得不好,跟进来就看见地上鲜红一片,料着他是突然知道了真相一时接受不了,火急攻心。 也不在意,只拿了碗水过来给他漱口,拍着他的后背道:“没事儿没事儿,吐出来就没事儿了。” 壮子盯着水碗里映出来的自己,好半天才抬头问道:“真的?” 乌翰生反问:“什么真的?” “镇子上的人,都死了,没有一个活的?” 乌翰生想说还活着一个柳枝儿,可是想到她也不算个人,于是点头道:“就咱们几个了,都死了。” 壮子喃喃问道:“怎么会?” 乌翰生道:“那肉你知道。” 壮子点点头。 “那东西吃了之后,人就会变得疯狂,后来柳枝儿又家了点儿作料进去,这人就更疯了,自己往锅里跳,就都死了。” 壮子觉得乌翰生这话说的太过轻巧,又想到他是条狼,只对金黛有感情,对他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感情的,也就释怀了,漱了口,又喝了口水,觉得嘴里都是那股子铁锈的味道。 呆呆的又上了床,躺着淌泪,瞧着痴痴傻傻的一句话都没有。 乌翰生果然没在宽慰走了出去,却只是出去了一下就又走了回来,坐在床沿儿上,背对着壮子。 两只手叠在膝盖上,用手肘拄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想了一想才道:“对他们来说,这么不像人的活着可能死了更好。” 壮子咕哝了一句:“你又不是人,你又没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懂什么。” 翻过身去,直接侧躺着背对着乌翰生。 乌翰生瞧他还会生气,就知道人没事儿,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 壮子回过头来,“你不是狼么?” 乌翰生笑道:“我是这里的狼,就出生在山上,比娘娘来的还早呢。” 壮子睁大了眼抹了把眼泪坐了起来,“真的?你见过娘娘?” 乌翰生点点头,随手拿了条帕子按在壮子鼻子上。 壮子不好意思,接过来自己擦鼻子,哼哼唧唧的说:“你讲讲。” 第167章 一个和别人一样的小姑娘 乌翰生却摇头,“没什么可讲的,都过去了。” 壮子不依,扯着他不放,非要让他说,还问:“既然你和娘娘关系那么好,那你一定知道,金乌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大伙儿都要死。” 壮子拽着乌翰生的袖子,泪眼汪汪的,七尺的汉子却像个奶娃娃一般撒着娇。 乌翰生坐回床沿儿,笑问:“你不是不想掺和进来么?” 壮子摇摇头,“我原来是怕死,我想活,可是现在都死了,我应该也活不成了的,我想死个明白。” 乌翰生点点头道:“娘娘,其实只是个小姑娘,很平凡的一个小姑娘……” 一个和别人一样,会说会笑,有点儿天真和单纯的小姑娘,她本来平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有一天,她就拥有了一份特殊的力量。 她可以吸收很多东西,就像一个无尽的容器,她开始觉得这个很好玩儿,只是在吸收一些小的东西,比如荷包,比如一方手帕,后来她胆子越来越大,她发现不光是死的,活的她也可以吸收。 小小的女孩儿对这种能力冲满了好奇,孩子往往是天真的,往往也是残酷的,一种力量会被活用,也会被滥用。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乌翰生想起娘娘对自己说这故事的时候露出来的那种表情,带着遗憾,带着忧伤,那是一种从遥远的过去就带着的,刻入骨髓的忧伤。 “小女孩儿遇到了一位仙女,她自称想要帮助她,保护她,然而少年人的冲动总是不计后果的。 她吸收了那个仙女。” 娘娘的手抚摸着狼的皮毛,那是带着温度的温暖, 乌翰生闭上眼睛又睁开,他继续说道:“那个小女孩儿哭的很伤心,很后悔,可是没有办法,她继承了那个仙女的容貌,也继承了那个仙女的力量。 当时,有一群人,是那位仙女的信徒,她就带着他们远离的曾经的伤心之地,来到了这里,建立起了新的村庄。” 壮子问:“那就是娘娘?” 乌翰生点点头。 壮子又问:“那为什么她要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呢?” 乌翰生答道:“她不是想让人死,她是想活。” “活?”壮子不明白,“她不是仙人么?她会一直活下去。” “天人五衰,人都会死。”乌翰生说道。 他想起曾经那个日子,本来已经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娘娘却在目睹了庙宇坍塌,祭品被砸之后那留下泪的眼,她说,“我要活下去,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娘娘做的事情残忍而痛苦,他目睹了全程,乌又槐也目睹了全程。 从此,他们一个归隐山林,一个继续守在娘娘庙跟前,直到金黛的出生。 乌翰生脸上露出微笑,眼神温柔,他又想起金黛了,这个姑娘没有娘娘好看,也没有娘娘温柔,总是瞪着一双杏眼怒气冲冲的模样,对谁都张牙舞爪,比最野的小狼崽子还要厉害。 乌翰生拍拍壮子的肩膀,“都会过去的”就想走。 壮子却不让,他说:“我看见你一脸蠢像了,我知道你要去找金黛,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让你走。” 乌翰生问他:“还有什么?” “娘娘想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还没说。” 壮子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拽的更紧,他说道:“你得说完,下一次出了这屋子,我可能就已经死了。” 乌翰生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娘娘对人类既喜欢又讨厌了。 他让壮子松手,壮子不肯,活像个不懂事儿的小屁孩儿。 乌翰生竟然也肯耐着性子继续讲述,他说道:“娘娘那时候没死,把自己的灵魂撕裂开来,她把自己分割成几部分,躲在娘娘庙里休养生息。 后来,她又想了别的办法,重新掌控了金乌镇。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金乌镇里人人敬娘娘却也怕娘娘,虽然他们依然听话,但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娘娘从庇护者转变为掌控者,除了那个酒家老板,这么多年,乌翰生没在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过那种依恋,而那种表情,却是曾经最经常出现在金乌镇民脸上的表情。 “剩下的你都知道了。娘娘操控者这些人,这些人也在反抗,双方不断争斗的险恶用心其实就是娘娘活下去的食粮。 娘娘成了怪物,吸收限险恶人心的怪物。” 壮子瞪大了眼,“那和吃……那些有什么关系?” 乌翰生道:“人总是不甘心的,即便是那些负面恶毒的情绪被吃掉他们同样也不会甘心。 沉婆子,金周安,二娘,梅儿,这些人的悲剧是金乌镇造成的,可是他们也憎恨娘娘,娘娘让他们做出了有悖人伦,罪不可恕的罪孽。 所以他们开始反抗,你知道么,如果一个人作恶太多,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精怪之所以不敢轻易害人沾染血腥就是因为天道。” “可是他们这么做,其实不也是再给娘娘注入力量么,那些……” “所以所有人都要死,所有人都是罪人,所有人都要和娘娘一起下地狱。” 说这句话的不是乌翰生,却是金秋,小小的女孩子,站在门口,阳光招进来,落在地上一片阴影。 乌翰生问她:“你姐姐呢?” 金秋嘿嘿一笑:“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因为她是娘娘才喜欢她?” 乌翰生伸了个懒腰,恢复了他那副惯常的吊儿郎当的样子,站起来走到金秋跟前,手掌按着她的脑袋让她转过身子。 “小丫头片子毛儿还没长全,就不用操心大人的事儿了。” 金秋两只手抓着乌翰生的一只手都没办法挣脱,只能被他带着往外走。 壮子呆愣愣看着,仿佛刚才那个满眼恶毒的小女孩儿是自己的幻觉。 进了金黛家的院子,乌翰生才收了手,金秋对她拳打脚踢也是无济于事。 金黛瞧着他们两个关系好笑弯了眼睛,却又猛然收敛,转身进了屋子。 乌翰生瞧见,贱兮兮的跟进去,又逗着金黛玩儿。 第168章 鬼魅常以人恶念为食 “怎么,怕我把你们姐妹两个都收了?” 金黛杏眼瞪的滚圆,抄起扁担就要打:“乌翰生,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乌翰生却笑着把扁担接过,金黛竟然连一点儿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乌翰生却道:“我就喜欢你,别瞎想。” 金黛红了脸,呸了一声扭身进屋,死活不肯出来了。 虽然背对着,可她却是笑着的,笑着笑着,眼睛就又酸了。 周先生还在寻思着这日子该怎么过,总不能真的和一帮子死人一起天荒地老。 他有点儿后悔放了那匹马了,没了马,他就只能自己走到镇子上。 镇子上还热闹的很,人来人往,和他刚进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别接触,一旦手脚穿过人的身体就露了馅儿了。 周先生看见柳枝儿坐在乌家的大门口卖呆儿。问了一回:“你满意了?” 柳枝儿笑着摇头:“周先生这话说的严重了,满不满意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说的算的。” 周先生冷哼道:“还不是你闹出来的事情。” 柳枝儿含笑问道:“您真的以为我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周先生道:“还有沉婆子,金周安,二娘,你们串通一气闹出来的!” 柳枝儿摇摇头,“是娘娘闹出来的,她靠着这个活,我们不过是棋子,就算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她的手心儿。” 周先生不信,柳枝儿瞧着他问:“周先生走南闯北是见过大世面的,难道就没有听说过,有一种东西,靠吸食怨念,恨意而活?” 周先生道:“鬼魅常以人的恶念为食,难道?” 柳枝儿点点头,微微一笑,起身回去了。 周先生直到回了家都一直沉默着,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灵魂要困在这里了。 他看着金黛发愣,既找不到她有什么过人住处,也找不到她身上的怨念。 乌又槐叼着烟袋过来,说了一句:“不用看了,那丫头干净的很呢。” 周先生回过头来,问道:“这一镇子的人都是喂了娘娘了?” 乌又槐道:“那还有假?” “那你们是娘娘的人?” “曾经是。” “现在呢?” 乌又槐往烟袋里续了一大把烟丝,“现在我也不知道。娘娘太过分了些。” “那怎么办?” “不知道。” 两个人一起沉默着看天儿,有多久没看见透亮的蓝天和太阳了? 周先生已经记不起来了。 金秋放下手里的绣线,呆愣愣坐在窗户前望着外面,她绣了这么久了,那并蒂的莲花却还是丑丑的,一点儿都没有金梅姐姐绣的好看。 “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她嘀咕了一声,听见外面金黛又在和乌翰生说话了。 乌翰生从外面挑水回来,提着两个装满了水的捅进屋往缸里倒。 金黛凑过去说上一句“辛苦” 乌翰生回了一句“没什么”,又道:“过几天天好了,我带你出去转转,看看外面的世界。” 金黛却笑道:“这天都冷了,眼看就要下雪了,能上哪儿去,哪儿不都冻得人脸疼手疼。” 乌翰生却笑道:“还有到了冬天都不会下雪的地方呢,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样,不冷也不热。” 金黛听了心生向往,笑弯了眼睛道:“真的?” 乌翰生道:“真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金秋在屋里听着,手里面的针就扎到了手指上,红色的血珠冒出来她却没叫疼。 只是呆愣愣的盯着血珠半天,再抬头看看金黛和乌翰生笑闹,脸色阴沉的仿佛天空的乌云。 乌翰生和金黛都没注意到她。 金秋趁着金黛不在的时候又问乌翰生:“你真的喜欢金黛?” 乌翰生点点头。 金秋又问:“不是喜欢娘娘?” 乌翰生笑道:“不是。” “那……如果金黛不是金黛了呢?” “那就不是她了。” 金秋觉得眼睛酸,却翻了个白眼儿喊了一声:“骗子,我才不信。” 背着手要走又回头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一旦碰上了更好看的,就立马变心了!” 乌翰生觉得这小丫头一定是魔怔了,要不然怎么非要抓着这一个问题不放。 壮子却知道原因,走过来悄声说道:“她喜欢你。” 乌翰生却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壮子,壮子拍拍他的肩膀,“你可别忘了,她也是娘娘,她和金黛和娘娘是一个人。金黛喜欢你,她就不会?” 乌翰生不置可否,壮子却又问道:“娘娘为什么要分裂出来金黛和金秋?要分身,一个不够么?” 乌翰生没吱声,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娘娘那么重视金黛,却从来不看金秋一眼。 他觉得金秋是知道的,可是现在金秋没有了之前的力量,他也说不准了。 金黛过来不明白怎么回事儿,问乌翰生“你看什么呢?” 乌翰生只道:“咱家的小丫头又闹脾气了,说壮子欺负她呢。” 旁边儿的壮子一脸懵,却也不敢多解释,只能嘿嘿嘿的跟着傻笑。 金黛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也不追究,跟着弯起嘴角,只不过在背过去的时候悄悄抚平。 金秋对自己的微妙情愫,她不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金乌镇的气氛诡异,她也不是完全不清楚。 她只是在装傻,因为除了装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每天晚上她都会做梦,梦见一些很久远,或者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一只黑色的蝴蝶带着她的灵魂在山间和镇子里飞舞,带她去看清这个镇子上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金黛有时候会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可是她知道那些都是真实的。 就像时常趴在娘娘身边的那条狼是真实的,那些架在镇子里的大锅也是真实的。 金权来看金鲲的那一天,那只蝴蝶也来找她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告诉她:“金权死了,镇子上的人都是死人。” 金黛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偷偷哭泣,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放肆,总是小心翼翼的提防着会不会有人碰见。 第168章 鬼魅常以人恶念为食 “怎么,怕我把你们姐妹两个都收了?” 金黛杏眼瞪的滚圆,抄起扁担就要打:“乌翰生,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乌翰生却笑着把扁担接过,金黛竟然连一点儿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乌翰生却道:“我就喜欢你,别瞎想。” 金黛红了脸,呸了一声扭身进屋,死活不肯出来了。 虽然背对着,可她却是笑着的,笑着笑着,眼睛就又酸了。 周先生还在寻思着这日子该怎么过,总不能真的和一帮子死人一起天荒地老。 他有点儿后悔放了那匹马了,没了马,他就只能自己走到镇子上。 镇子上还热闹的很,人来人往,和他刚进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别接触,一旦手脚穿过人的身体就露了馅儿了。 周先生看见柳枝儿坐在乌家的大门口卖呆儿。问了一回:“你满意了?” 柳枝儿笑着摇头:“周先生这话说的严重了,满不满意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说的算的。” 周先生冷哼道:“还不是你闹出来的事情。” 柳枝儿含笑问道:“您真的以为我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周先生道:“还有沉婆子,金周安,二娘,你们串通一气闹出来的!” 柳枝儿摇摇头,“是娘娘闹出来的,她靠着这个活,我们不过是棋子,就算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她的手心儿。” 周先生不信,柳枝儿瞧着他问:“周先生走南闯北是见过大世面的,难道就没有听说过,有一种东西,靠吸食怨念,恨意而活?” 周先生道:“鬼魅常以人的恶念为食,难道?” 柳枝儿点点头,微微一笑,起身回去了。 周先生直到回了家都一直沉默着,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灵魂要困在这里了。 他看着金黛发愣,既找不到她有什么过人住处,也找不到她身上的怨念。 乌又槐叼着烟袋过来,说了一句:“不用看了,那丫头干净的很呢。” 周先生回过头来,问道:“这一镇子的人都是喂了娘娘了?” 乌又槐道:“那还有假?” “那你们是娘娘的人?” “曾经是。” “现在呢?” 乌又槐往烟袋里续了一大把烟丝,“现在我也不知道。娘娘太过分了些。” “那怎么办?” “不知道。” 两个人一起沉默着看天儿,有多久没看见透亮的蓝天和太阳了? 周先生已经记不起来了。 金秋放下手里的绣线,呆愣愣坐在窗户前望着外面,她绣了这么久了,那并蒂的莲花却还是丑丑的,一点儿都没有金梅姐姐绣的好看。 “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她嘀咕了一声,听见外面金黛又在和乌翰生说话了。 乌翰生从外面挑水回来,提着两个装满了水的捅进屋往缸里倒。 金黛凑过去说上一句“辛苦” 乌翰生回了一句“没什么”,又道:“过几天天好了,我带你出去转转,看看外面的世界。” 金黛却笑道:“这天都冷了,眼看就要下雪了,能上哪儿去,哪儿不都冻得人脸疼手疼。” 乌翰生却笑道:“还有到了冬天都不会下雪的地方呢,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样,不冷也不热。” 金黛听了心生向往,笑弯了眼睛道:“真的?” 乌翰生道:“真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金秋在屋里听着,手里面的针就扎到了手指上,红色的血珠冒出来她却没叫疼。 只是呆愣愣的盯着血珠半天,再抬头看看金黛和乌翰生笑闹,脸色阴沉的仿佛天空的乌云。 乌翰生和金黛都没注意到她。 金秋趁着金黛不在的时候又问乌翰生:“你真的喜欢金黛?” 乌翰生点点头。 金秋又问:“不是喜欢娘娘?” 乌翰生笑道:“不是。” “那……如果金黛不是金黛了呢?” “那就不是她了。” 金秋觉得眼睛酸,却翻了个白眼儿喊了一声:“骗子,我才不信。” 背着手要走又回头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一旦碰上了更好看的,就立马变心了!” 乌翰生觉得这小丫头一定是魔怔了,要不然怎么非要抓着这一个问题不放。 壮子却知道原因,走过来悄声说道:“她喜欢你。” 乌翰生却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壮子,壮子拍拍他的肩膀,“你可别忘了,她也是娘娘,她和金黛和娘娘是一个人。金黛喜欢你,她就不会?” 乌翰生不置可否,壮子却又问道:“娘娘为什么要分裂出来金黛和金秋?要分身,一个不够么?” 乌翰生没吱声,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娘娘那么重视金黛,却从来不看金秋一眼。 他觉得金秋是知道的,可是现在金秋没有了之前的力量,他也说不准了。 金黛过来不明白怎么回事儿,问乌翰生“你看什么呢?” 乌翰生只道:“咱家的小丫头又闹脾气了,说壮子欺负她呢。” 旁边儿的壮子一脸懵,却也不敢多解释,只能嘿嘿嘿的跟着傻笑。 金黛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也不追究,跟着弯起嘴角,只不过在背过去的时候悄悄抚平。 金秋对自己的微妙情愫,她不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金乌镇的气氛诡异,她也不是完全不清楚。 她只是在装傻,因为除了装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每天晚上她都会做梦,梦见一些很久远,或者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一只黑色的蝴蝶带着她的灵魂在山间和镇子里飞舞,带她去看清这个镇子上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金黛有时候会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可是她知道那些都是真实的。 就像时常趴在娘娘身边的那条狼是真实的,那些架在镇子里的大锅也是真实的。 金权来看金鲲的那一天,那只蝴蝶也来找她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告诉她:“金权死了,镇子上的人都是死人。” 金黛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偷偷哭泣,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放肆,总是小心翼翼的提防着会不会有人碰见。 第169章 出去走走 最近,她也开始讨厌睡觉了,只要一睡觉,那些悲惨的过去就会不断的重复,黑色的蝴蝶和二娘,沉婆子,小丫头那些人一样会逼迫她重复那些和她没有半点儿关系的过去。 那种感觉非常不好,被迫的承受他人的过错,金黛觉得委屈。 可她也是娘娘,金黛悲哀的发现自己并不能把自己同着个身份摘离出来。 “你一面想当娘娘享受乌翰生的喜欢,一面想逃避娘娘的罪孽,这是不可能的。” 蝴蝶的话一字一字的磕在她的心上,让她没办法真的高兴起来。 金乌镇已经没有人了,她不知道他们还在坚持什么,或者说,活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乌翰生说要带她出去看看,那是她曾经的希望,可是现在,她只想毁掉整个金乌镇。 这是不该有的想法,但是她抑制不住自己。 “你开始和娘娘同化了。和那个臭烘烘的怪物。” 金黛惊恐的回过头去,金秋笑眯眯的扑过来从后抱住她的脖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一点儿都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那个狼崽子欺负你了?” 金黛尴尬的勾起嘴角,“没……没什么。没有。” 金秋又跑去玩儿了,金黛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底发冷,金秋,也不是曾经的金秋了。 金黛忽然想起了娘娘,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荷花池子了,也没有去看过娘娘了,明明曾经那么喜欢的一个地方。 翻来覆去在床上总是睡不着,金黛终于决定从床上爬起来,她想去看看荷花池子,想去看看娘娘。 金秋在被窝里睡得香甜,老槐叔那边儿也已经灭了灯火。 金黛蹑手蹑脚的出来,晚上风重,比白日里还冷一些。 金黛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自己,可她不想回去添衣服,她怕会惊动金秋。 肩膀上一沉,一股暖热附上了脊背,金黛回过头去,乌翰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乌翰生说:“走,我陪你。” 金黛把披在身上的衣裳紧了紧,说道:“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乌翰生点点头,没再言语,只是默默的陪着她走,一直走到了荷花池子。 一路上金黛都在偷偷看乌翰生的反应,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安静的陪着。 “你以前也是这样陪着娘娘的么?” “嗯。” “你们会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她的事和我的事。” “很久么?” “几百年。” 金黛咬着唇不吱声了,站在荷花池子前,执拗的背对着乌翰生,她开始后悔来这里,她不再想见到娘娘,也不觉得娘娘和自己亲昵了。 天上的月亮都蒙了一层阴霾,金黛想起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她看看乌翰生,乌翰生一直在看她。 她转回头,又不想问了。 “回去。” “嗯。” 走到半路,金黛忽然回头,乌翰生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金黛想说自己一直在做梦,可是她又退缩了,收回脑袋低下头,继续沉默的往回走。 第169章 出去走走 最近,她也开始讨厌睡觉了,只要一睡觉,那些悲惨的过去就会不断的重复,黑色的蝴蝶和二娘,沉婆子,小丫头那些人一样会逼迫她重复那些和她没有半点儿关系的过去。 那种感觉非常不好,被迫的承受他人的过错,金黛觉得委屈。 可她也是娘娘,金黛悲哀的发现自己并不能把自己同着个身份摘离出来。 “你一面想当娘娘享受乌翰生的喜欢,一面想逃避娘娘的罪孽,这是不可能的。” 蝴蝶的话一字一字的磕在她的心上,让她没办法真的高兴起来。 金乌镇已经没有人了,她不知道他们还在坚持什么,或者说,活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乌翰生说要带她出去看看,那是她曾经的希望,可是现在,她只想毁掉整个金乌镇。 这是不该有的想法,但是她抑制不住自己。 “你开始和娘娘同化了。和那个臭烘烘的怪物。” 金黛惊恐的回过头去,金秋笑眯眯的扑过来从后抱住她的脖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一点儿都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那个狼崽子欺负你了?” 金黛尴尬的勾起嘴角,“没……没什么。没有。” 金秋又跑去玩儿了,金黛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底发冷,金秋,也不是曾经的金秋了。 金黛忽然想起了娘娘,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荷花池子了,也没有去看过娘娘了,明明曾经那么喜欢的一个地方。 翻来覆去在床上总是睡不着,金黛终于决定从床上爬起来,她想去看看荷花池子,想去看看娘娘。 金秋在被窝里睡得香甜,老槐叔那边儿也已经灭了灯火。 金黛蹑手蹑脚的出来,晚上风重,比白日里还冷一些。 金黛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自己,可她不想回去添衣服,她怕会惊动金秋。 肩膀上一沉,一股暖热附上了脊背,金黛回过头去,乌翰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乌翰生说:“走,我陪你。” 金黛把披在身上的衣裳紧了紧,说道:“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乌翰生点点头,没再言语,只是默默的陪着她走,一直走到了荷花池子。 一路上金黛都在偷偷看乌翰生的反应,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安静的陪着。 “你以前也是这样陪着娘娘的么?” “嗯。” “你们会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她的事和我的事。” “很久么?” “几百年。” 金黛咬着唇不吱声了,站在荷花池子前,执拗的背对着乌翰生,她开始后悔来这里,她不再想见到娘娘,也不觉得娘娘和自己亲昵了。 天上的月亮都蒙了一层阴霾,金黛想起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她看看乌翰生,乌翰生一直在看她。 她转回头,又不想问了。 “回去。” “嗯。” 走到半路,金黛忽然回头,乌翰生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金黛想说自己一直在做梦,可是她又退缩了,收回脑袋低下头,继续沉默的往回走。 第170章 背叛 乌翰生也没问,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忽然响起几声狼的嚎叫。 金黛看过去,黑夜中是一双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 乌翰生笑道:“滚回去!” 那些绿眼睛又叫唤了几声,真的走了。 金黛突然意识到什么,只觉得自己脸上热的发烫。她不敢摸,怕自己红彤彤的脸被乌翰生看见。 一面庆幸幸亏是在晚上一面加紧了脚步。 乌翰生目送她急匆匆回了屋子,又在外面站了好半天,直到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了,才转身离去。 他没回家,而是去了山上,对着那群看热闹的狼崽子笑骂一句“你们这帮狼崽子”才说起来正事儿。 张三儿告诉他,“他们可以走,这里不能出去的,只有人。” 乌翰生点点头,在山上转了一圈儿,又遇上了金秋。 金秋站在山上的最高处,那里能看见整个金乌镇,一览无余。 “下面那些鬼魂以为自己还活着,可是他们已经死了。” 金秋看见乌翰生扬起笑脸,指着下面,那里鬼火团团,活像个鬼城。 不对,那里现在就是个鬼城。 金秋问乌翰生“我能下去和他们玩儿么?他们是死人,我也是。” 乌翰生却摇头说:“不行。” 金秋撅起嘴巴:“为什么?” “因为你是干净的,如果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被撕碎?” 金秋歪着脑袋听不懂,乌翰生告诉她:“你还小,以后会有该去的地方。” “以后是什么时候?” “快了,很快。” 乌翰生看着山下,幽蓝色的火焰飘荡在金乌镇,独有柳枝儿一个是绿色的,一眼就能挑出来。 他们都是老朋友,如今却走到了这个地步,他想起乌又槐感慨的那句话,不禁也重复了一遍:“人要是永远都不会变,多好。” 下了山,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乌翰生看了一眼金黛睡着的那个房间,安安静静的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前脚刚走,后脚金秋就睁开了眼睛。 她知道金黛出去了,也知道乌翰生一直陪着她,就算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知道他们两个一定过的很开心。 虽然金黛回来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半天才睡着,可是她还是认为他们没有闹别扭,金秋有些失望。 她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金黛的床边儿好半天,看着她的睡脸,手指描摹着她的轮廓。 轻声嘟囔着:“你一点儿都不好看,没有从前的我好看。” 金黛恍恍惚惚听见有人说话,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哪有人在,只有高高的日头散发着不冷不热的光。 起来晚了! 不过也没什么,金黛呆愣愣的坐在床上,稍微清醒一点儿就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要是当时问了就好了”,她咕哝着,慢腾腾的喘上鞋子掀开帘子。 金秋的床上空荡荡的,杯子掀起来露出下面的并蒂莲花图案的帕子。 金黛以为她又跑出去玩儿了没放在心上,可再出来看时,才发现金秋不见了。 “小秋!” “金秋!” 金黛喊着金秋的名字,她喊来了壮子和老槐叔,可是就是没喊来金秋。 “金秋不见了?” 壮子问。 金黛点点头,“我醒过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周围附近都找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了。” 乌又槐点起了自己的烟袋锅子,走过来,金黛才道了一句“老槐叔”,一股子烟就喷到了她的脸上。 呆滞这眼睛恍如失去了神志。 乌又槐对着她道:“没有金秋这个人,你一直是自己住的。” 金黛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没有金秋这个人,我一直是自己住的。” 乌又槐点点头。 金黛的眼睛重新有了神采,惊觉自己没有梳头打扮就站在了院子里,看见乌翰生也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赶紧回了屋子。 壮子看的目瞪口呆,金鲲却早就习惯了。 “那……金秋?”壮子指指里面,乌翰生说了一句“不用管”就把他拉回屋里,昨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宿,他得继续睡觉,至于壮子,他老老实实的呆着就成。 金秋就这么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连找都不找一下。 躲在远处的金秋气得咬牙跺脚流下泪来,她知道自己生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心。 转身奔向荷花池子,却没有跳下去,她走到了坍塌了的娘娘庙的位置,从那些残砖烂瓦里找出来一个地洞,钻下去,那里是一条甬道。 她以为没人知道,却不知道一双眼睛已经洞悉了一切。乌又槐和柳枝儿也都看见了,只是谁都没有声张。 金秋下了地道,这里她也是第一次,娘娘从来不让她来见她,可是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候了,她觉得应该来了。 地底下是见不到阳光的,到处都是阴森的味道,也比上面冷上许多。 金秋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过这都可以忍受,让她不想忍受的,是刺鼻的恶臭味儿。 曾经的这里应该不是这样的,金秋想,至少不会是这样充满了腐烂的味道。 金秋在黑暗中行走,她叫喊着“娘娘。” 很快,娘娘就回应了她。 在黑暗之中,硕大的身躯铺散开来,伴随着恶劣的臭味儿。 金秋捂住了嘴巴,她从来没想过娘娘会变成这个样子,每挪动一步就会散发出更多的臭味儿,每挪动一步,就会有像是淤泥一般的东西掉落下来。 “你不该来这里的” 娘娘说,语调中带着严厉的责备。 金秋低下头去,像是个做错了的孩子,“可是我想你。” 娘娘叹了口气,“你不在,金黛会着急的。” 金秋摇摇头,“她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了,她眼里只有那个张三儿,张三儿也是,乌又槐也是,他们都背叛了您,再也不是您的手下了。” 娘娘问道:“背叛?” 金秋点点头,“他们都背叛了你,他们要出去,要离开这里,我亲耳听见的。” 娘娘微微笑道:“这不是背叛,他们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金秋却摇头:“他只要带金黛走。” 娘娘叹了口气,“他是要带你走。” 。 第170章 背叛 乌翰生也没问,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忽然响起几声狼的嚎叫。 金黛看过去,黑夜中是一双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 乌翰生笑道:“滚回去!” 那些绿眼睛又叫唤了几声,真的走了。 金黛突然意识到什么,只觉得自己脸上热的发烫。她不敢摸,怕自己红彤彤的脸被乌翰生看见。 一面庆幸幸亏是在晚上一面加紧了脚步。 乌翰生目送她急匆匆回了屋子,又在外面站了好半天,直到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了,才转身离去。 他没回家,而是去了山上,对着那群看热闹的狼崽子笑骂一句“你们这帮狼崽子”才说起来正事儿。 张三儿告诉他,“他们可以走,这里不能出去的,只有人。” 乌翰生点点头,在山上转了一圈儿,又遇上了金秋。 金秋站在山上的最高处,那里能看见整个金乌镇,一览无余。 “下面那些鬼魂以为自己还活着,可是他们已经死了。” 金秋看见乌翰生扬起笑脸,指着下面,那里鬼火团团,活像个鬼城。 不对,那里现在就是个鬼城。 金秋问乌翰生“我能下去和他们玩儿么?他们是死人,我也是。” 乌翰生却摇头说:“不行。” 金秋撅起嘴巴:“为什么?” “因为你是干净的,如果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被撕碎?” 金秋歪着脑袋听不懂,乌翰生告诉她:“你还小,以后会有该去的地方。” “以后是什么时候?” “快了,很快。” 乌翰生看着山下,幽蓝色的火焰飘荡在金乌镇,独有柳枝儿一个是绿色的,一眼就能挑出来。 他们都是老朋友,如今却走到了这个地步,他想起乌又槐感慨的那句话,不禁也重复了一遍:“人要是永远都不会变,多好。” 下了山,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乌翰生看了一眼金黛睡着的那个房间,安安静静的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前脚刚走,后脚金秋就睁开了眼睛。 她知道金黛出去了,也知道乌翰生一直陪着她,就算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知道他们两个一定过的很开心。 虽然金黛回来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半天才睡着,可是她还是认为他们没有闹别扭,金秋有些失望。 她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金黛的床边儿好半天,看着她的睡脸,手指描摹着她的轮廓。 轻声嘟囔着:“你一点儿都不好看,没有从前的我好看。” 金黛恍恍惚惚听见有人说话,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哪有人在,只有高高的日头散发着不冷不热的光。 起来晚了! 不过也没什么,金黛呆愣愣的坐在床上,稍微清醒一点儿就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要是当时问了就好了”,她咕哝着,慢腾腾的喘上鞋子掀开帘子。 金秋的床上空荡荡的,杯子掀起来露出下面的并蒂莲花图案的帕子。 金黛以为她又跑出去玩儿了没放在心上,可再出来看时,才发现金秋不见了。 “小秋!” “金秋!” 金黛喊着金秋的名字,她喊来了壮子和老槐叔,可是就是没喊来金秋。 “金秋不见了?” 壮子问。 金黛点点头,“我醒过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周围附近都找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了。” 乌又槐点起了自己的烟袋锅子,走过来,金黛才道了一句“老槐叔”,一股子烟就喷到了她的脸上。 呆滞这眼睛恍如失去了神志。 乌又槐对着她道:“没有金秋这个人,你一直是自己住的。” 金黛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没有金秋这个人,我一直是自己住的。” 乌又槐点点头。 金黛的眼睛重新有了神采,惊觉自己没有梳头打扮就站在了院子里,看见乌翰生也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赶紧回了屋子。 壮子看的目瞪口呆,金鲲却早就习惯了。 “那……金秋?”壮子指指里面,乌翰生说了一句“不用管”就把他拉回屋里,昨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宿,他得继续睡觉,至于壮子,他老老实实的呆着就成。 金秋就这么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连找都不找一下。 躲在远处的金秋气得咬牙跺脚流下泪来,她知道自己生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心。 转身奔向荷花池子,却没有跳下去,她走到了坍塌了的娘娘庙的位置,从那些残砖烂瓦里找出来一个地洞,钻下去,那里是一条甬道。 她以为没人知道,却不知道一双眼睛已经洞悉了一切。乌又槐和柳枝儿也都看见了,只是谁都没有声张。 金秋下了地道,这里她也是第一次,娘娘从来不让她来见她,可是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候了,她觉得应该来了。 地底下是见不到阳光的,到处都是阴森的味道,也比上面冷上许多。 金秋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过这都可以忍受,让她不想忍受的,是刺鼻的恶臭味儿。 曾经的这里应该不是这样的,金秋想,至少不会是这样充满了腐烂的味道。 金秋在黑暗中行走,她叫喊着“娘娘。” 很快,娘娘就回应了她。 在黑暗之中,硕大的身躯铺散开来,伴随着恶劣的臭味儿。 金秋捂住了嘴巴,她从来没想过娘娘会变成这个样子,每挪动一步就会散发出更多的臭味儿,每挪动一步,就会有像是淤泥一般的东西掉落下来。 “你不该来这里的” 娘娘说,语调中带着严厉的责备。 金秋低下头去,像是个做错了的孩子,“可是我想你。” 娘娘叹了口气,“你不在,金黛会着急的。” 金秋摇摇头,“她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了,她眼里只有那个张三儿,张三儿也是,乌又槐也是,他们都背叛了您,再也不是您的手下了。” 娘娘问道:“背叛?” 金秋点点头,“他们都背叛了你,他们要出去,要离开这里,我亲耳听见的。” 娘娘微微笑道:“这不是背叛,他们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金秋却摇头:“他只要带金黛走。” 娘娘叹了口气,“他是要带你走。” 。 第171章 我是蝴蝶 金秋抬起头来,眼里闪出来泪花,摇头道:“他只带金黛走,他说过的。” 金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娘娘觉得失望,可是自己已经是这个样子,再也没办法再分割出来一个娘娘。 而且,金秋这种苦涩的嫉妒也很美味。 娘娘张开自己的身体,向前去抱住了金秋,她柔声安慰道:“睡一觉,睡一觉,他就会带着你走了。” 金秋被恶臭的味道呛得睁不开眼,滑腻腻黏糊糊的触感也然她不舒服,可是她已经没人可以依靠了。 她在娘娘的安慰之下陷入娘娘的身体之中,被吸收进去,沉睡。 乌又槐依然抽着他的烟袋,周先生过来问他:“金秋不管真的没事儿?就算她是娘娘,她现在也就是个什么能耐都没有的小姑娘啊。” 乌又槐却笑道:“就你相信她没能耐,她现在能耐可大着呢。” 周先生赶忙问“怎么回事儿?” 乌又槐摇摇头,反问他:“你怎么都不去镇子上转了?” 周先生回道:“镇子上还有什么可转的,都是死人,碰上谁都麻烦。” 乌又槐抬头看看天,点头道:“也是。” 周先生又嘟囔了一回“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乌又槐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金乌镇不死不活的这么立着总不是个办法,沉婆子的那些伎俩看来是失败了,把镇子闹得乌烟瘴气的比过去还糟糕。 可是要说想办法,他也是想不出来的,娘娘他已经好久没见了,可是想也知道不能好得了。 当树当久了就觉得时间不是时间,当人当久了就觉得时间就是日子。 以前一动不动可以呆上好几百年,可是现在,才过了多久就开始动了想要离开的念头了。 乌翰生过来看见乌又槐唉声叹气,笑道:“你老了。” 乌又槐白了他一眼:“我的岁数都能当你祖宗。” 乌翰生点点头,“要不咱们把娘娘拖出来。” “你说啥?” 金鲲惊得差点儿就要蹦起来,娘娘那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拖出来,然后呢?怎么办?” 乌翰生活动活动手腕子,“我待腻了,金黛也待腻了。” 乌又槐冷笑一声,“我看你不是呆腻了,你是想反了。” 乌翰生笑道:“那么多都反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哎呀,你想怎么反?” “娘娘在地下太久了,总要出来见见阳光的。” 乌又槐嗒嗒的抽烟不说话,周先生却在认真的想这件事儿的可能性,金鲲不敢掺和,他可是一个凡人,被娘娘祸祸的家破人亡就剩下一条老命的凡人,再这么折腾,恐怕他也就变成金权那个样子了。 金鲲转身离开,他连听都不敢听。 乌又槐忽然问了一句:“你有法子么?娘娘有弱点么?” “……” 乌翰生答不出来,转身甩甩手走了。 周先生翻了个白眼儿,“敢情儿你们这是闹呢?” “不是”,乌又槐说道。 他站起身,出来好久都没有出过的院子,慢腾腾的往镇子上走去。 没有了人,所有的东西都破败的厉害,老槐叔慢腾腾的走,每经过一处都会看一看,他去了金鲲曾经的家,那里已经破败的十分厉害,墙皮脱落,木柱腐朽,就连那些野狗野鸡都不再流连与此。 他又去了金三爷的家,看起来还好,绫罗绸缎、金银器皿,只要是稍微能值点儿钱的东西都没了,雕花儿的桌椅都被搬了个精光,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金三爷金三太太笑嘻嘻的跟乌又槐打招呼,又惊诧于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便的就在府里头来回穿梭。 柳婆子都忍不住嚷嚷:“老槐叔你也太没规矩了。” 乌又槐却不理,径自出来又钻进了乌大爷的府上。 乌大爷和乌大太太都在,管事儿的也在。 看见乌又槐来了,殷勤的上来打招呼,乌又槐笑道:“你们家是把整个金乌镇的值钱的东西都包圆儿了。” 乌管事儿的两只眼睛弯成了一道缝儿,嘴里说着:“哪儿能呢”,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他们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也忘了这些金银是怎么来的。” 巧儿对着乌又槐行了个礼,她虽然也是魂魄,心里却清楚的很,她都记得。 乌又槐眯缝起眼睛打量起这个丫头,“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回答他的却是柳枝儿,“她的灵魂被蝴蝶吸走了一部分,你忘了?” 乌又槐点点头,又问“那那个金周安到底是图什么?” 柳枝儿扑哧一笑:“一个野心勃勃的好色之徒,你说能图什么。” 乌又槐点点头,“说起来好久都没有看见他了。” 巧儿答道:“他被娘娘吃了,我亲眼看见的。” 乌又槐“哦?”了一声,又问:“怎么就吃了呢,他那么狡猾。” 巧儿笑道:“狡猾,却也是最好的补品,他可是弑父吃父的人。” 乌又槐点点头,长叹一声,这才问柳枝儿:“你有什么打算?” 柳枝儿瞧着一屋子的死鬼,言道:“能有什么打算,给他人做了嫁衣裳,现在我也没有办法。” “就没想过跟娘娘硬抗?” 乌又槐说出来的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儿,柳枝儿笑弯了腰,笑的合不拢组。 笑够了,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乌又槐:“你有把握?” 乌又槐又抽起了烟袋锅子,他没把握,也没办法,柳枝儿却说了一声:“好,大不了把咱们几个的命都搭进去。” “咱们几个?” “别跟我装了,你是想不到这一点上的,是张三儿那个狼崽子,现在这金乌镇上,也就他还能有点儿血性。” 乌又槐却道:“他没有,他只是为了女人。” 巧儿问了一句:“金黛?” 乌又槐点点头,巧儿看了一眼那一边儿,那个方向是她和乌阳云的婚房。 低头想了一想,抬头道:“如果你们想,我可以把娘娘从地底下引出来。” 乌又槐和柳枝儿都看向巧儿。 巧儿继续说道:“我是蝴蝶,你们忘了?黑色的蝴蝶。” 第171章 我是蝴蝶 金秋抬起头来,眼里闪出来泪花,摇头道:“他只带金黛走,他说过的。” 金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娘娘觉得失望,可是自己已经是这个样子,再也没办法再分割出来一个娘娘。 而且,金秋这种苦涩的嫉妒也很美味。 娘娘张开自己的身体,向前去抱住了金秋,她柔声安慰道:“睡一觉,睡一觉,他就会带着你走了。” 金秋被恶臭的味道呛得睁不开眼,滑腻腻黏糊糊的触感也然她不舒服,可是她已经没人可以依靠了。 她在娘娘的安慰之下陷入娘娘的身体之中,被吸收进去,沉睡。 乌又槐依然抽着他的烟袋,周先生过来问他:“金秋不管真的没事儿?就算她是娘娘,她现在也就是个什么能耐都没有的小姑娘啊。” 乌又槐却笑道:“就你相信她没能耐,她现在能耐可大着呢。” 周先生赶忙问“怎么回事儿?” 乌又槐摇摇头,反问他:“你怎么都不去镇子上转了?” 周先生回道:“镇子上还有什么可转的,都是死人,碰上谁都麻烦。” 乌又槐抬头看看天,点头道:“也是。” 周先生又嘟囔了一回“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乌又槐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金乌镇不死不活的这么立着总不是个办法,沉婆子的那些伎俩看来是失败了,把镇子闹得乌烟瘴气的比过去还糟糕。 可是要说想办法,他也是想不出来的,娘娘他已经好久没见了,可是想也知道不能好得了。 当树当久了就觉得时间不是时间,当人当久了就觉得时间就是日子。 以前一动不动可以呆上好几百年,可是现在,才过了多久就开始动了想要离开的念头了。 乌翰生过来看见乌又槐唉声叹气,笑道:“你老了。” 乌又槐白了他一眼:“我的岁数都能当你祖宗。” 乌翰生点点头,“要不咱们把娘娘拖出来。” “你说啥?” 金鲲惊得差点儿就要蹦起来,娘娘那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拖出来,然后呢?怎么办?” 乌翰生活动活动手腕子,“我待腻了,金黛也待腻了。” 乌又槐冷笑一声,“我看你不是呆腻了,你是想反了。” 乌翰生笑道:“那么多都反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哎呀,你想怎么反?” “娘娘在地下太久了,总要出来见见阳光的。” 乌又槐嗒嗒的抽烟不说话,周先生却在认真的想这件事儿的可能性,金鲲不敢掺和,他可是一个凡人,被娘娘祸祸的家破人亡就剩下一条老命的凡人,再这么折腾,恐怕他也就变成金权那个样子了。 金鲲转身离开,他连听都不敢听。 乌又槐忽然问了一句:“你有法子么?娘娘有弱点么?” “……” 乌翰生答不出来,转身甩甩手走了。 周先生翻了个白眼儿,“敢情儿你们这是闹呢?” “不是”,乌又槐说道。 他站起身,出来好久都没有出过的院子,慢腾腾的往镇子上走去。 没有了人,所有的东西都破败的厉害,老槐叔慢腾腾的走,每经过一处都会看一看,他去了金鲲曾经的家,那里已经破败的十分厉害,墙皮脱落,木柱腐朽,就连那些野狗野鸡都不再流连与此。 他又去了金三爷的家,看起来还好,绫罗绸缎、金银器皿,只要是稍微能值点儿钱的东西都没了,雕花儿的桌椅都被搬了个精光,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金三爷金三太太笑嘻嘻的跟乌又槐打招呼,又惊诧于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便的就在府里头来回穿梭。 柳婆子都忍不住嚷嚷:“老槐叔你也太没规矩了。” 乌又槐却不理,径自出来又钻进了乌大爷的府上。 乌大爷和乌大太太都在,管事儿的也在。 看见乌又槐来了,殷勤的上来打招呼,乌又槐笑道:“你们家是把整个金乌镇的值钱的东西都包圆儿了。” 乌管事儿的两只眼睛弯成了一道缝儿,嘴里说着:“哪儿能呢”,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他们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也忘了这些金银是怎么来的。” 巧儿对着乌又槐行了个礼,她虽然也是魂魄,心里却清楚的很,她都记得。 乌又槐眯缝起眼睛打量起这个丫头,“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回答他的却是柳枝儿,“她的灵魂被蝴蝶吸走了一部分,你忘了?” 乌又槐点点头,又问“那那个金周安到底是图什么?” 柳枝儿扑哧一笑:“一个野心勃勃的好色之徒,你说能图什么。” 乌又槐点点头,“说起来好久都没有看见他了。” 巧儿答道:“他被娘娘吃了,我亲眼看见的。” 乌又槐“哦?”了一声,又问:“怎么就吃了呢,他那么狡猾。” 巧儿笑道:“狡猾,却也是最好的补品,他可是弑父吃父的人。” 乌又槐点点头,长叹一声,这才问柳枝儿:“你有什么打算?” 柳枝儿瞧着一屋子的死鬼,言道:“能有什么打算,给他人做了嫁衣裳,现在我也没有办法。” “就没想过跟娘娘硬抗?” 乌又槐说出来的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儿,柳枝儿笑弯了腰,笑的合不拢组。 笑够了,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乌又槐:“你有把握?” 乌又槐又抽起了烟袋锅子,他没把握,也没办法,柳枝儿却说了一声:“好,大不了把咱们几个的命都搭进去。” “咱们几个?” “别跟我装了,你是想不到这一点上的,是张三儿那个狼崽子,现在这金乌镇上,也就他还能有点儿血性。” 乌又槐却道:“他没有,他只是为了女人。” 巧儿问了一句:“金黛?” 乌又槐点点头,巧儿看了一眼那一边儿,那个方向是她和乌阳云的婚房。 低头想了一想,抬头道:“如果你们想,我可以把娘娘从地底下引出来。” 乌又槐和柳枝儿都看向巧儿。 巧儿继续说道:“我是蝴蝶,你们忘了?黑色的蝴蝶。” 第172章 天道 乌又槐问道:“那那天晚上……” 巧儿点头,“是我,我以为人心还是可救的,是我莽撞了,才……” 愧然低下头去,乌又槐低头抽起了烟袋,忽然拍了桌子,“试试!” 柳枝儿掩嘴轻笑:“不怕了?不怕把命搭进去了?” 乌又槐瞅了她一眼,“别以为就你一个和这镇子有关系,这些人可都是我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 乌又槐走了,柳枝儿才问巧儿道:“你想好了?一旦你被娘娘吞了,我也保证不了你的魂魄还能不能完整。” 巧儿却道:“那就困在这里一辈子么?人不人鬼不鬼,我不甘心。” 柳枝儿微微点头,看向外头,乌阳云的魂魄不敢见巧儿,却总要在角落里偷偷的窥视,真真是个懦夫。 巧儿只当没有发现,依然我行我素,不但不看他一眼,连婚房都不回了,横竖都成鬼了,在哪儿不能将就。 柳枝儿觉的这一对儿小夫妻有意思,比那些人都有意思,总喜欢偷偷的瞧。 巧儿被她瞧的也觉得不好意思,问她:“有意思么?” 柳枝儿笑道:“有意思啊。” 巧儿又道:“有意思你怎么不去找乌大爷。” 柳枝儿笑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太小瞧我了。” 巧儿问道:“什么权宜之计,到底为什么?” 柳枝儿想了一想,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告诉她也没什么,便说道:“沉婆子的手伸进了金家,却一直没能掌控乌家。 乌家对沉婆子一直有所防备,当年和二娘搞出来那件事儿的就是金家的人,所以乌家一直把自己当个外人。 可是,谁都不无辜。 沉婆子虽然利用了金李氏,可是她还是不甘心,当初乌家也害过她。 她问我想不想体会体会做人的快乐,我身上有二娘的一部分,也有梅儿的一部分。 我想着,既然得了她们的好处,总是要报答的,于是就答应了,搅合进这事端里来,如今想退却是不能了。” 巧儿摇头道:“你只是觉得好玩儿。当人有意思么?” 柳枝儿摇头笑道:“都说人才是万物之灵,可是我现在觉得,这人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当树好。” 巧儿却笑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已经当不了树了。” “那我是什么?” “妖。” 柳枝儿笑道:“人仙妖魔都是你们分的,好坏也是你们分的,我可不答应。 那些人死了也是要化成一捧土被我当成养料了的,我可没亲手杀了他们,他们是被自己的欲望杀死的。” 巧儿想了一想,似乎也对,可还是告诉柳枝儿,“那里可不会这么觉得。”她伸出食指指着天上。 柳枝儿笑不出来了,那是她唯一不能争辩的存在。 巧儿走出屋子,化身一群蝴蝶,呼啦啦的飞散开来。 金乌镇的人看见蝴蝶儿纷纷观看,可是那些蝴蝶儿再也不会叫出那句“肉汤里是你的肉”了。 乌又槐回了家就告诉乌翰生,巧儿可以帮忙把娘娘引出来。 第172章 天道 乌又槐问道:“那那天晚上……” 巧儿点头,“是我,我以为人心还是可救的,是我莽撞了,才……” 愧然低下头去,乌又槐低头抽起了烟袋,忽然拍了桌子,“试试!” 柳枝儿掩嘴轻笑:“不怕了?不怕把命搭进去了?” 乌又槐瞅了她一眼,“别以为就你一个和这镇子有关系,这些人可都是我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 乌又槐走了,柳枝儿才问巧儿道:“你想好了?一旦你被娘娘吞了,我也保证不了你的魂魄还能不能完整。” 巧儿却道:“那就困在这里一辈子么?人不人鬼不鬼,我不甘心。” 柳枝儿微微点头,看向外头,乌阳云的魂魄不敢见巧儿,却总要在角落里偷偷的窥视,真真是个懦夫。 巧儿只当没有发现,依然我行我素,不但不看他一眼,连婚房都不回了,横竖都成鬼了,在哪儿不能将就。 柳枝儿觉的这一对儿小夫妻有意思,比那些人都有意思,总喜欢偷偷的瞧。 巧儿被她瞧的也觉得不好意思,问她:“有意思么?” 柳枝儿笑道:“有意思啊。” 巧儿又道:“有意思你怎么不去找乌大爷。” 柳枝儿笑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太小瞧我了。” 巧儿问道:“什么权宜之计,到底为什么?” 柳枝儿想了一想,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告诉她也没什么,便说道:“沉婆子的手伸进了金家,却一直没能掌控乌家。 乌家对沉婆子一直有所防备,当年和二娘搞出来那件事儿的就是金家的人,所以乌家一直把自己当个外人。 可是,谁都不无辜。 沉婆子虽然利用了金李氏,可是她还是不甘心,当初乌家也害过她。 她问我想不想体会体会做人的快乐,我身上有二娘的一部分,也有梅儿的一部分。 我想着,既然得了她们的好处,总是要报答的,于是就答应了,搅合进这事端里来,如今想退却是不能了。” 巧儿摇头道:“你只是觉得好玩儿。当人有意思么?” 柳枝儿摇头笑道:“都说人才是万物之灵,可是我现在觉得,这人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当树好。” 巧儿却笑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已经当不了树了。” “那我是什么?” “妖。” 柳枝儿笑道:“人仙妖魔都是你们分的,好坏也是你们分的,我可不答应。 那些人死了也是要化成一捧土被我当成养料了的,我可没亲手杀了他们,他们是被自己的欲望杀死的。” 巧儿想了一想,似乎也对,可还是告诉柳枝儿,“那里可不会这么觉得。”她伸出食指指着天上。 柳枝儿笑不出来了,那是她唯一不能争辩的存在。 巧儿走出屋子,化身一群蝴蝶,呼啦啦的飞散开来。 金乌镇的人看见蝴蝶儿纷纷观看,可是那些蝴蝶儿再也不会叫出那句“肉汤里是你的肉”了。 乌又槐回了家就告诉乌翰生,巧儿可以帮忙把娘娘引出来。 第173章 金黛死了会怎么样 乌翰生问了一句“她想变成蝴蝶引?用蝴蝶吸引娘娘吞噬?你当驴前面那个胡萝卜呢?” 周先生看着乌翰生:“你怎么知道她能变蝴蝶?” 乌又槐和乌翰生又用那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真当我能让那蝴蝶儿跑了?” 周先生问道:“那那只蝴蝶儿飞哪儿去了?” 乌翰生打了个哈欠,“飞金周安那去了,本来蝴蝶儿就是金周安为了控制巧儿使的套儿,蝴蝶沾了巧儿的一缕魂魄,就是落在他手上的把柄,他应该也没想到乌家能来和亲冲喜那么一出。 蝴蝶没用他就给放了,不过巧儿应该是因为这蝴蝶,看到了不少东西。” 乌又槐点头:“现在长能耐了,头一阵子那一群就是她搞出来的。” 周先生点点头道:“本来是想提醒,没想到,却造成了生灵涂炭,这姑娘如今想帮咱们把娘娘引出来,也是想赎罪?” 乌又槐和乌翰生都没说话,他们想的是娘娘真的能从那底下出来么,若是能,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出现。 乌翰生想起上回见到娘娘的模样,觉得大概就算不管大概娘娘也支持不了多久,可是想到金黛,他不敢赌。 周先生问道:“那咱们下去就不行么?” 那地方他去过两次,虽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可是也不是不能,万一打不过还好逃,如果真把娘娘引出来了,还指不定能闹出来多大动静儿,上边儿人又多,娘娘既然是靠着那些壮大,那指不定就是在不断给她输送营养。 乌又槐和乌翰生两个却看着他摇头,“那地方,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周先生问为什么,乌翰生道:“阴气太重,怨气也太重。” 周先生回忆起自己曾经下去的时候,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太小瞧了娘娘。 于是又问:“那上来了你们就有胜算了?” 乌翰生没搭理他,又去找金黛玩儿了。 乌又槐看着周先生,犹豫了一回才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他大概不会接受。” 周先生忙问,“什么办法?” 乌又槐说完之后他呆愣了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来。 后来柳枝儿又亲自来了趟,带来了巧儿,曾经的大家闺秀当了鬼也是文质彬彬,见到金黛也是和和气气。 金黛偷偷瞟了一眼乌翰生,只能目送他们一起进了老槐叔的家,她知道,他们商量的事儿,自己不方便听。 至于为什么她从来就没想过,看看天色,她突然又想去荷花池子那边儿看看了。 荷花池子还是老样子,一汪死水。 以前金黛来这里会想想娘娘,这一次她想的却只有乌翰生。 随手捡了一块儿石头丢进水池子里,砸到了荷叶也无所谓,反正它们都已经枯萎了,明年才会长出来。 “明年~” 金黛想到了以后,可是这个金乌镇真的还有以后么? 也许沉默久了也就习惯了逃避,金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算看见了,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而存在,她永远都只能懵懵懂懂毫无头绪。 水中冒起了气泡,金黛探出身子以为那底下有鱼,却看见一张人脸伏在了水面上,这张脸她见过,是二娘的脸。 二娘张开嘴,跟金黛说了几句话,金黛捂住嘴巴,点点头,然后抽出了头发上的簪子,尖锐的一头对着自己的喉咙就要扎下去。 就在这一刻,大地震动。 荷花池子的水迅速下沉,淤泥裸露出来,紧接着周围乱石崩飞,树倒墙塌。 金黛被吓得已经忘了刚才的死志,手里的簪子滚到了池子里,她只想爬起来迅速逃离。可是脚下的一整块儿土地都翘了起来。 竖直了直要把金黛一起掉进那漆黑的深渊之中,金黛吓得连喊带叫,脱口而出的便是“乌翰生”的名字。 一声叹息从黑暗的深处传来,金黛两只手扒着石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低下头去,只看见黑乎乎的淤泥在脚下蠕动,那下面像是潜藏着什么。 金黛抓着石板不让自己掉下去,却有另一个人站在了石板之上,那是二娘。 一双绣鞋踩在了金黛的手上,金黛吃疼的松开又抓住,二娘又踩了一回,这一次,一只脚踩在一只手上,金黛疼的不行也不肯放。 二娘问道:“你不是决定好了么,怎么又后悔了?” 金黛摇着头,她说:“我不想死。” 二娘露出怜悯的表情,却说道:“他们也不想死的。” 金黛摇着头,可是二娘已经加重了力道,手吃不住疼终于松开,金黛掉了下去,不甘心却成了她最后的念想。 预想中的下落并没有发生,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地底升腾而出,把金黛撞到了边上,直接冲到了二娘的面前,将她一口吞了下去。 金黛顾不得疼赶紧爬起,却看到了娘娘。 漆黑而巨大的身躯,不复曾经的磷光闪耀,取而代之的刺鼻的腐臭味道和黏糊糊的不断滑落的像是淤泥样的东西。 金黛以为那是河里的淤泥,后来却发现不是,那些东西碰到什么,就会包裹什么,之后越来越壮大,然后重新回到娘娘的身体之中。 金黛捂着嘴巴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她想叫娘娘,却无法承认她真的是曾经她在梦中见到的娘娘。 虽然那时候的娘娘也是漆黑一团,身上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她依然是美丽的,犹如璀璨星河一般吸引着她想要靠近。 而现在的娘娘,已经失去了那种光彩,变成了一只只会吸取身边一切东西的怪物。 金黛奔跑着,娘娘的速度不快她也不敢停留,那些随时活散落在地的泥巴足够让她恐惧。 她亲眼看见了一棵大树被小小的一块儿泥巴吞噬的诡异场面,尽管不可思议,可是它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金黛,她充分的意识到了,娘娘是不可违抗的。 荷花池的山崩地裂乌又槐和柳枝儿都有所感觉。 乌翰生知道金黛去了那边儿更是如闪电一般窜了出去,巨大的灰狼在地面上奔跑。 金黛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的张三儿。 灰狼低下头颅向上一挑,金黛就骑在了它的后背之上,两只手死死的抓住它的毛发,瑟瑟发抖的心情终于能平复下来一些。 娘娘的巨大身躯正在慢慢移动,可是那些小小的泥巴却在不断滴落,吞噬着一切。 乌翰生并没有带着金黛回去,反而冲向了镇子的方向。 后面赶来的乌又槐柳枝儿等人看见如此巨大的娘娘皆是一惊,周先生指着乌翰生跑走的方向更是大叫道:“那里可是镇子上,还有好多的人呢。” 金鲲颤悠悠的和壮子后脚赶到,只听见了这么一句,问到:“他要去哪儿啊?” 巧儿已经幻化出数只黑色的蝴蝶紧随而去。 乌又槐瞧了一眼,对着柳枝儿笑道:“省事儿了,不用往外引了。” 柳枝儿皮笑肉不笑,“你有胜算?” 乌又槐苦笑道:“还能怎么样呢。” 点起来烟袋锅子,狠狠吸了一口,把肚子灌得鼓鼓的,挺着腰鼓起腮帮子,双手掐腰再吐出去,一个巨大的由烟雾组成的手飘荡在半空。 乌又槐伸出一只手,那天上的手就跟着一起动作,乌又槐将五指攥成拳头,天上的手也就成了一个拳头,高高抬起,照着娘娘巨大的身躯砸去。 一个凹陷出现在娘娘的身上,娘娘却像无知无觉一般,周围的泥巴重新聚拢将整个拳头吞了进去。 任凭乌又槐手指如何挣扎都再也没能再娘娘的身上造成一个豁口。 温柔的女声带着笑意,“乌又槐,你真的反了。” 谁都没想到娘娘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保有神智,乌又槐苦笑道:“娘娘,您不该变成这个样子的。” 娘娘却笑道:“我不该,那我该是怎么样的,还不是被你们给逼得。” 乌又槐咬咬唇,柳枝儿争辩道:“娘娘,您就没看过你现在的样子?” 翻手便拿出来一面铜镜,飞甩而出直到娘娘面前,一块儿污泥糊在了镜面上,铜镜马上被吞噬然后收归进了娘娘的身体里。 “我不需要看,只要再过一阵子,我就又是曾经的我了。” 周先生叹了口气,“都已经经历过了,怎么可能还会变回原来那个呢。” 娘娘冷笑道:“周先生,我只要你保护金黛,你擅离职守不说还伙同这些人一起背叛我,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么?” 周先生撇撇嘴,拱手道:“娘娘,金黛我保护的好好的,可是我也得为了自己考虑考虑不是。” 娘娘冷笑道:“若不是我出来,金黛早就死了。” 金鲲拽了乌又槐的袖子悄声问道:“金黛真的那么重要?” 乌又槐甩甩胳膊,“你们两个出来掺和什么,别添乱。” 壮子想走,却听见金鲲说道:“掺和不掺和都逃不过,死了也好,省心。金黛如果死了会怎么样?” 第173章 金黛死了会怎么样 乌翰生问了一句“她想变成蝴蝶引?用蝴蝶吸引娘娘吞噬?你当驴前面那个胡萝卜呢?” 周先生看着乌翰生:“你怎么知道她能变蝴蝶?” 乌又槐和乌翰生又用那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真当我能让那蝴蝶儿跑了?” 周先生问道:“那那只蝴蝶儿飞哪儿去了?” 乌翰生打了个哈欠,“飞金周安那去了,本来蝴蝶儿就是金周安为了控制巧儿使的套儿,蝴蝶沾了巧儿的一缕魂魄,就是落在他手上的把柄,他应该也没想到乌家能来和亲冲喜那么一出。 蝴蝶没用他就给放了,不过巧儿应该是因为这蝴蝶,看到了不少东西。” 乌又槐点头:“现在长能耐了,头一阵子那一群就是她搞出来的。” 周先生点点头道:“本来是想提醒,没想到,却造成了生灵涂炭,这姑娘如今想帮咱们把娘娘引出来,也是想赎罪?” 乌又槐和乌翰生都没说话,他们想的是娘娘真的能从那底下出来么,若是能,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出现。 乌翰生想起上回见到娘娘的模样,觉得大概就算不管大概娘娘也支持不了多久,可是想到金黛,他不敢赌。 周先生问道:“那咱们下去就不行么?” 那地方他去过两次,虽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可是也不是不能,万一打不过还好逃,如果真把娘娘引出来了,还指不定能闹出来多大动静儿,上边儿人又多,娘娘既然是靠着那些壮大,那指不定就是在不断给她输送营养。 乌又槐和乌翰生两个却看着他摇头,“那地方,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周先生问为什么,乌翰生道:“阴气太重,怨气也太重。” 周先生回忆起自己曾经下去的时候,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太小瞧了娘娘。 于是又问:“那上来了你们就有胜算了?” 乌翰生没搭理他,又去找金黛玩儿了。 乌又槐看着周先生,犹豫了一回才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他大概不会接受。” 周先生忙问,“什么办法?” 乌又槐说完之后他呆愣了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来。 后来柳枝儿又亲自来了趟,带来了巧儿,曾经的大家闺秀当了鬼也是文质彬彬,见到金黛也是和和气气。 金黛偷偷瞟了一眼乌翰生,只能目送他们一起进了老槐叔的家,她知道,他们商量的事儿,自己不方便听。 至于为什么她从来就没想过,看看天色,她突然又想去荷花池子那边儿看看了。 荷花池子还是老样子,一汪死水。 以前金黛来这里会想想娘娘,这一次她想的却只有乌翰生。 随手捡了一块儿石头丢进水池子里,砸到了荷叶也无所谓,反正它们都已经枯萎了,明年才会长出来。 “明年~” 金黛想到了以后,可是这个金乌镇真的还有以后么? 也许沉默久了也就习惯了逃避,金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算看见了,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而存在,她永远都只能懵懵懂懂毫无头绪。 水中冒起了气泡,金黛探出身子以为那底下有鱼,却看见一张人脸伏在了水面上,这张脸她见过,是二娘的脸。 二娘张开嘴,跟金黛说了几句话,金黛捂住嘴巴,点点头,然后抽出了头发上的簪子,尖锐的一头对着自己的喉咙就要扎下去。 就在这一刻,大地震动。 荷花池子的水迅速下沉,淤泥裸露出来,紧接着周围乱石崩飞,树倒墙塌。 金黛被吓得已经忘了刚才的死志,手里的簪子滚到了池子里,她只想爬起来迅速逃离。可是脚下的一整块儿土地都翘了起来。 竖直了直要把金黛一起掉进那漆黑的深渊之中,金黛吓得连喊带叫,脱口而出的便是“乌翰生”的名字。 一声叹息从黑暗的深处传来,金黛两只手扒着石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低下头去,只看见黑乎乎的淤泥在脚下蠕动,那下面像是潜藏着什么。 金黛抓着石板不让自己掉下去,却有另一个人站在了石板之上,那是二娘。 一双绣鞋踩在了金黛的手上,金黛吃疼的松开又抓住,二娘又踩了一回,这一次,一只脚踩在一只手上,金黛疼的不行也不肯放。 二娘问道:“你不是决定好了么,怎么又后悔了?” 金黛摇着头,她说:“我不想死。” 二娘露出怜悯的表情,却说道:“他们也不想死的。” 金黛摇着头,可是二娘已经加重了力道,手吃不住疼终于松开,金黛掉了下去,不甘心却成了她最后的念想。 预想中的下落并没有发生,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地底升腾而出,把金黛撞到了边上,直接冲到了二娘的面前,将她一口吞了下去。 金黛顾不得疼赶紧爬起,却看到了娘娘。 漆黑而巨大的身躯,不复曾经的磷光闪耀,取而代之的刺鼻的腐臭味道和黏糊糊的不断滑落的像是淤泥样的东西。 金黛以为那是河里的淤泥,后来却发现不是,那些东西碰到什么,就会包裹什么,之后越来越壮大,然后重新回到娘娘的身体之中。 金黛捂着嘴巴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她想叫娘娘,却无法承认她真的是曾经她在梦中见到的娘娘。 虽然那时候的娘娘也是漆黑一团,身上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她依然是美丽的,犹如璀璨星河一般吸引着她想要靠近。 而现在的娘娘,已经失去了那种光彩,变成了一只只会吸取身边一切东西的怪物。 金黛奔跑着,娘娘的速度不快她也不敢停留,那些随时活散落在地的泥巴足够让她恐惧。 她亲眼看见了一棵大树被小小的一块儿泥巴吞噬的诡异场面,尽管不可思议,可是它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金黛,她充分的意识到了,娘娘是不可违抗的。 荷花池的山崩地裂乌又槐和柳枝儿都有所感觉。 乌翰生知道金黛去了那边儿更是如闪电一般窜了出去,巨大的灰狼在地面上奔跑。 金黛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的张三儿。 灰狼低下头颅向上一挑,金黛就骑在了它的后背之上,两只手死死的抓住它的毛发,瑟瑟发抖的心情终于能平复下来一些。 娘娘的巨大身躯正在慢慢移动,可是那些小小的泥巴却在不断滴落,吞噬着一切。 乌翰生并没有带着金黛回去,反而冲向了镇子的方向。 后面赶来的乌又槐柳枝儿等人看见如此巨大的娘娘皆是一惊,周先生指着乌翰生跑走的方向更是大叫道:“那里可是镇子上,还有好多的人呢。” 金鲲颤悠悠的和壮子后脚赶到,只听见了这么一句,问到:“他要去哪儿啊?” 巧儿已经幻化出数只黑色的蝴蝶紧随而去。 乌又槐瞧了一眼,对着柳枝儿笑道:“省事儿了,不用往外引了。” 柳枝儿皮笑肉不笑,“你有胜算?” 乌又槐苦笑道:“还能怎么样呢。” 点起来烟袋锅子,狠狠吸了一口,把肚子灌得鼓鼓的,挺着腰鼓起腮帮子,双手掐腰再吐出去,一个巨大的由烟雾组成的手飘荡在半空。 乌又槐伸出一只手,那天上的手就跟着一起动作,乌又槐将五指攥成拳头,天上的手也就成了一个拳头,高高抬起,照着娘娘巨大的身躯砸去。 一个凹陷出现在娘娘的身上,娘娘却像无知无觉一般,周围的泥巴重新聚拢将整个拳头吞了进去。 任凭乌又槐手指如何挣扎都再也没能再娘娘的身上造成一个豁口。 温柔的女声带着笑意,“乌又槐,你真的反了。” 谁都没想到娘娘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保有神智,乌又槐苦笑道:“娘娘,您不该变成这个样子的。” 娘娘却笑道:“我不该,那我该是怎么样的,还不是被你们给逼得。” 乌又槐咬咬唇,柳枝儿争辩道:“娘娘,您就没看过你现在的样子?” 翻手便拿出来一面铜镜,飞甩而出直到娘娘面前,一块儿污泥糊在了镜面上,铜镜马上被吞噬然后收归进了娘娘的身体里。 “我不需要看,只要再过一阵子,我就又是曾经的我了。” 周先生叹了口气,“都已经经历过了,怎么可能还会变回原来那个呢。” 娘娘冷笑道:“周先生,我只要你保护金黛,你擅离职守不说还伙同这些人一起背叛我,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么?” 周先生撇撇嘴,拱手道:“娘娘,金黛我保护的好好的,可是我也得为了自己考虑考虑不是。” 娘娘冷笑道:“若不是我出来,金黛早就死了。” 金鲲拽了乌又槐的袖子悄声问道:“金黛真的那么重要?” 乌又槐甩甩胳膊,“你们两个出来掺和什么,别添乱。” 壮子想走,却听见金鲲说道:“掺和不掺和都逃不过,死了也好,省心。金黛如果死了会怎么样?” 第174章 杀了金黛 金鲲不死心的又问,乌又槐却没给答案,柳枝儿斜了眼睛看他,灵机一动忽然问道:“是不是杀了金黛也可以?” 乌又槐没吱声,又嗒一口烟准备再试试,娘娘却不给他们机会,一块块淤泥被甩了下来,众人纷纷躲避,金鲲和壮子都是连滚带爬,然而一块儿淤泥眼看就要砸上金鲲的面门,躲是躲不过去了。 却在这时,一根柳条横档在金鲲的眼前,淤泥碰到了柳条,有了食物,竟然直接吃起柳条来。 柳枝儿甩她不掉,为了自保直接断了柳条,柳条落在地上,不到片刻就被那块儿淤泥包裹了个干净。 淤泥像是长了脚,慢慢的向着娘娘蠕动。 金鲲说了一句:“多谢。” 柳枝儿却没空搭理他,非要乌又槐说个明白,“是不是杀了金黛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乌又槐只道:“你别说那些没用的,想想眼前。” 柳枝儿躲过几块儿飞过来的淤泥,又断了几条柳条保命,又道:“你真当咱们能跑得了,就她这样子,整个金乌镇都得让她吃了!要是能舍了一个金黛就能救这么多人,那些人也不必死了。” 乌又槐把自己藏在烟雾里,咬着牙道:“你现在上哪儿找金黛去,眼前还不先把娘娘解决?” 柳枝儿却冲着虚空喊道:“巧儿,杀了金黛。” 乌又槐大吼一声:“不行!” 柳枝儿已经飞窜出去,伸出数道柳条卷着石头向着娘娘砸去。 那些石头碰上娘娘如同进入了沼泽之中,均是有去无回。 几个人边退边打,无论使出什么招数对于娘娘来说都是投食。 柳枝儿又气又急,问乌又槐道:“你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乌又槐摇摇头,“有办法我早就用了,何苦被逼的这么凄惨。” 周先生也觉得这么躲也不是办法,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纸,握紧了手里的金钱剑,想了一想把符纸塞进了嘴里,大喝一声举剑冲出。 那金钱剑泛着金光,周先生连跑柳枝儿和乌又槐连帮他挡着飞落的淤泥。 直让他跑到娘娘的跟前冲着巨大的身体砍下一剑。 “有用!” 包裹着金光的金钱剑在娘娘的身上劈出一条巨大的缺口,淤泥一时半会儿合拢不得,更不用说吞噬。 几人喜极惊叫,柳枝儿和乌又槐对视一眼,一个伸出无数枝条编织成网,一个鼓腮鼓肚喷出大片烟雾。 网踩在周先生脚下,烟雾卷着周先生的腰,周先生脚下使力一蹬,又有烟雾借力让他跳的更高。 周先生将金钱剑高高举过头顶,向下用力一劈,娘娘一分为二,然而众多的泥巴还是沾染上了柳条和烟雾。 周先生失去了帮衬直愣愣就往下掉,没有了阻力只能眼睁睁的看自己掉落在娘娘的身体之中,他心中已然有了准备,就算舍身成仁也无所遗憾,却在这时,看见娘娘身体之中竟然竖着一个全须全尾的金秋! 周先生喊了一声:“金秋!” 只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撞了自己一下,双腿分开,整整好好就骑在了乌翰生的后背上。 巨大的灰狼轻巧落地,四只爪子躲避着地上的淤泥,远远的绕了个圈儿才把人给带了回来。 然后幻化回人型笑道:“你们怎么搞得这么落魄?” 柳枝儿白了他一眼,问道:“你把金黛藏哪儿去了?只要杀了她,娘娘就完了。” 乌翰生没搭理他,只问周先生,“你那金钱剑不是丢了么?” 周先生握紧了手里的金钱剑,用袖子擦了擦道:“刚才我从地上捡的,大概是娘娘出来把它也给带出来了。” 乌又槐说了一句:“苍天保佑。” 金鲲和壮子过来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几个看看娘娘,娘娘被劈开的豁口没那么快愈合,可是周围的淤泥却可以换个方向重新聚拢。 周先生摸摸自己的下巴:“这和没劈的时候一样啊,不过我刚才在上面看见金秋了,就躺在娘娘的身体里,好像睡着了,我招呼也没有反应。” 柳枝儿问道:“这么说就算被吞进去了也不一定就死了?” 乌翰生邪邪的笑道:“你敢试试?” 柳枝儿呸了他一口。 一大堆淤泥兜头而下,几个人纷纷躲避,那一块儿地上马上就只剩下寸土。 金鲲和壮子都没躲避得了,被砸了个准儿,双双毙命。 柳枝儿冷眼看着,看了一眼乌翰生道:“到现在你还护着她?” 乌翰生这才道:“她死了也没用。” 柳枝儿质问道:“那为什么娘娘那么在乎她?” 乌翰生没回答,几个人依然努力躲避着娘娘丢过来的淤泥,娘娘的动作不快,可是淤泥却多,几乎可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哪一块儿,无论碰到了什么都可以吸收壮大,现在里面又多了金鲲和壮子,那块儿就更加大了。 乌翰生死活不说金黛到底怎么回事儿,柳枝儿生气也要顾着眼前,他们三个都不是人,手脚利落的不在话下,周先生却不行,再修行也是个半调子的肉眼凡胎。 几次都差点儿被娘娘的淤泥砸到,好在他们三个都知道只有他能伤到娘娘,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他出事儿。 几个人躲也没方向躲,柳枝儿干脆横了心,把娘娘往镇子上引。 她偷偷打量着乌翰生,见乌翰生也没紧张,只在心中暗暗思忖这个金黛被他藏到了哪里去了。 金黛被乌翰生放进了金管事儿的家,不过不是大伙儿能看见的那个家。 灰蒙蒙的天,没有风吹雨打,更没有太阳月亮,之前金黛就被关在这里看见了二娘,现在她又一次被关在了这里,上一次带她来的是金周安,这一次却是乌翰生。 金黛不明白为什么,她抓着乌翰生想要回去,可是乌翰生只是甩开她关上了门,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没有说:“等我”,也没有说:“我回来接你”。 金黛知道他要回到哪里去,更知道他可能一去不回,她哭着砸门,哭着喊着“乌翰生”,“张三儿”。 第174章 杀了金黛 金鲲不死心的又问,乌又槐却没给答案,柳枝儿斜了眼睛看他,灵机一动忽然问道:“是不是杀了金黛也可以?” 乌又槐没吱声,又嗒一口烟准备再试试,娘娘却不给他们机会,一块块淤泥被甩了下来,众人纷纷躲避,金鲲和壮子都是连滚带爬,然而一块儿淤泥眼看就要砸上金鲲的面门,躲是躲不过去了。 却在这时,一根柳条横档在金鲲的眼前,淤泥碰到了柳条,有了食物,竟然直接吃起柳条来。 柳枝儿甩她不掉,为了自保直接断了柳条,柳条落在地上,不到片刻就被那块儿淤泥包裹了个干净。 淤泥像是长了脚,慢慢的向着娘娘蠕动。 金鲲说了一句:“多谢。” 柳枝儿却没空搭理他,非要乌又槐说个明白,“是不是杀了金黛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乌又槐只道:“你别说那些没用的,想想眼前。” 柳枝儿躲过几块儿飞过来的淤泥,又断了几条柳条保命,又道:“你真当咱们能跑得了,就她这样子,整个金乌镇都得让她吃了!要是能舍了一个金黛就能救这么多人,那些人也不必死了。” 乌又槐把自己藏在烟雾里,咬着牙道:“你现在上哪儿找金黛去,眼前还不先把娘娘解决?” 柳枝儿却冲着虚空喊道:“巧儿,杀了金黛。” 乌又槐大吼一声:“不行!” 柳枝儿已经飞窜出去,伸出数道柳条卷着石头向着娘娘砸去。 那些石头碰上娘娘如同进入了沼泽之中,均是有去无回。 几个人边退边打,无论使出什么招数对于娘娘来说都是投食。 柳枝儿又气又急,问乌又槐道:“你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乌又槐摇摇头,“有办法我早就用了,何苦被逼的这么凄惨。” 周先生也觉得这么躲也不是办法,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纸,握紧了手里的金钱剑,想了一想把符纸塞进了嘴里,大喝一声举剑冲出。 那金钱剑泛着金光,周先生连跑柳枝儿和乌又槐连帮他挡着飞落的淤泥。 直让他跑到娘娘的跟前冲着巨大的身体砍下一剑。 “有用!” 包裹着金光的金钱剑在娘娘的身上劈出一条巨大的缺口,淤泥一时半会儿合拢不得,更不用说吞噬。 几人喜极惊叫,柳枝儿和乌又槐对视一眼,一个伸出无数枝条编织成网,一个鼓腮鼓肚喷出大片烟雾。 网踩在周先生脚下,烟雾卷着周先生的腰,周先生脚下使力一蹬,又有烟雾借力让他跳的更高。 周先生将金钱剑高高举过头顶,向下用力一劈,娘娘一分为二,然而众多的泥巴还是沾染上了柳条和烟雾。 周先生失去了帮衬直愣愣就往下掉,没有了阻力只能眼睁睁的看自己掉落在娘娘的身体之中,他心中已然有了准备,就算舍身成仁也无所遗憾,却在这时,看见娘娘身体之中竟然竖着一个全须全尾的金秋! 周先生喊了一声:“金秋!” 只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撞了自己一下,双腿分开,整整好好就骑在了乌翰生的后背上。 巨大的灰狼轻巧落地,四只爪子躲避着地上的淤泥,远远的绕了个圈儿才把人给带了回来。 然后幻化回人型笑道:“你们怎么搞得这么落魄?” 柳枝儿白了他一眼,问道:“你把金黛藏哪儿去了?只要杀了她,娘娘就完了。” 乌翰生没搭理他,只问周先生,“你那金钱剑不是丢了么?” 周先生握紧了手里的金钱剑,用袖子擦了擦道:“刚才我从地上捡的,大概是娘娘出来把它也给带出来了。” 乌又槐说了一句:“苍天保佑。” 金鲲和壮子过来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几个看看娘娘,娘娘被劈开的豁口没那么快愈合,可是周围的淤泥却可以换个方向重新聚拢。 周先生摸摸自己的下巴:“这和没劈的时候一样啊,不过我刚才在上面看见金秋了,就躺在娘娘的身体里,好像睡着了,我招呼也没有反应。” 柳枝儿问道:“这么说就算被吞进去了也不一定就死了?” 乌翰生邪邪的笑道:“你敢试试?” 柳枝儿呸了他一口。 一大堆淤泥兜头而下,几个人纷纷躲避,那一块儿地上马上就只剩下寸土。 金鲲和壮子都没躲避得了,被砸了个准儿,双双毙命。 柳枝儿冷眼看着,看了一眼乌翰生道:“到现在你还护着她?” 乌翰生这才道:“她死了也没用。” 柳枝儿质问道:“那为什么娘娘那么在乎她?” 乌翰生没回答,几个人依然努力躲避着娘娘丢过来的淤泥,娘娘的动作不快,可是淤泥却多,几乎可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哪一块儿,无论碰到了什么都可以吸收壮大,现在里面又多了金鲲和壮子,那块儿就更加大了。 乌翰生死活不说金黛到底怎么回事儿,柳枝儿生气也要顾着眼前,他们三个都不是人,手脚利落的不在话下,周先生却不行,再修行也是个半调子的肉眼凡胎。 几次都差点儿被娘娘的淤泥砸到,好在他们三个都知道只有他能伤到娘娘,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他出事儿。 几个人躲也没方向躲,柳枝儿干脆横了心,把娘娘往镇子上引。 她偷偷打量着乌翰生,见乌翰生也没紧张,只在心中暗暗思忖这个金黛被他藏到了哪里去了。 金黛被乌翰生放进了金管事儿的家,不过不是大伙儿能看见的那个家。 灰蒙蒙的天,没有风吹雨打,更没有太阳月亮,之前金黛就被关在这里看见了二娘,现在她又一次被关在了这里,上一次带她来的是金周安,这一次却是乌翰生。 金黛不明白为什么,她抓着乌翰生想要回去,可是乌翰生只是甩开她关上了门,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没有说:“等我”,也没有说:“我回来接你”。 金黛知道他要回到哪里去,更知道他可能一去不回,她哭着砸门,哭着喊着“乌翰生”,“张三儿”。 第175章 功亏一篑 然而没有人会搭理她。 耳朵贴着门,金黛坐在门口依然不放弃的拍着门,时不时喊一嗓子,蓬头垢面,满脸都是泪痕。 袖子抹了把鼻子,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她的袖口飞出落在了她的面前。 金黛看着这只蝴蝶,她觉得眼熟,然而她不知道它来这里干什么。 “你能带我出去么?” 金黛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跟一只蝴蝶说话。 然而奇迹发生,蝴蝶儿竟然真的回应了她:“不能,我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那这里是哪里,外面怎么样,乌翰生他们……?” “我也不知道。” 蝴蝶煽动翅膀飞出了金黛的视线,金黛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眼看着蝴蝶在空中飞进飞出,过了一会儿,蝴蝶回来,她说:“这里是阴地,要出去需要一些办法,但是我不会。” 金黛点点头问:“你是谁?” “巧儿。” “巧儿?”金黛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了那个温婉的大家闺秀,又问道:“你也不是人么?你怎么会变成蝴蝶?难道你也是死了的?” 蝴蝶儿回答道,“我们都死了,活着的人现在只有你了。” 金黛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她摇摇头,“还有壮子,还有金鲲叔……” 蝴蝶儿却道:“他们死了,刚刚。” 泪水涌出眼眶,金黛抖着肩膀问道“是不是我死了,这些就不会发生?” 巧儿给不出答案,她忽闪着翅膀,沉默。 金黛低着头,坐在地上,一只手拄着地,另一只手捂着脸,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巧儿看着,她发现自己现在也可以平静的接受别人的生死了。 过了一会儿,金黛抬起头问,“乌翰生呢?老槐叔呢,他们怎么样了?” 蝴蝶儿道:“我不知道。” 金黛又问:“不,你知道,要不然你怎么知道金鲲和壮子都死了?” 蝴蝶落在地上,久久都没有说话,直到金黛以为她再也不会说话了,才听她说:“我能感觉到生者之火的熄灭,但是我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只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其他部分不见了。” 金黛眨眨眼睛,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明白,她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她说:“或许我有办法。” 蝴蝶儿落在了金黛的肩膀上,跟着她走进了宅子里。 里面什么都有,金黛走到厨房,那里还有灶台,还有菜刀。 金黛拿起了菜刀握在手里,她说,“我知道一个办法,只要我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死了。” …… 娘娘追着柳枝儿一行人到了镇子上,庞大的身躯缓缓而行。这在镇民的眼中看起来更像是移动的沼泽。 有人喊着“泥石流来了!” 马上就有人反驳道:“都没下雨,那边儿也不是山,哪儿来的泥石流!” 有人问道:“那是什么?”却没人能给出个答案。 眼睛尖的看出了老槐叔,赶着问道:“老槐叔,这是什么呀?” 乌又槐懒得跟他们解释,只说“快跑。” 女人的轻笑却从那泥滩里发出,随她一起的是整个身体都在抖动。 有人喊出了一句“怪物。” 它却说道:“我是娘娘。” 娘娘?! 所有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若不是老槐叔从旁迎合道:“她是娘娘你们快跑”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 “可是娘娘不该是个女人么?” 这东西移动的缓慢,只要跑几步就可以轻易逃离,那些人没一个把乌又槐的话放在心上,不光不逃,甚至还指指点点起来。 柳枝儿一门心思就想找到金黛,远了一些道来一句:“真难为你还想着救他们,这些人,死一百次都不嫌多。”就跑远了。 乌又槐没反驳,嗒着烟袋看着,周先生想招呼柳枝儿已经是不可能,只问乌翰生怎么办。 乌翰生摇头道:“她找不到的。” 注意力依然回到娘娘身上。 娘娘移动缓慢,这大概也算是对他们的恩惠,如果娘娘动作迅速,后果恐怕不堪想象。 周先生跟着乌又槐招呼好多次让这些人跑都没用,干脆也坐在房檐上,正好也休息休息。 至于那些人,横竖都死了,他也不想管了。 娘娘距离那些人越来越近,有人不老实的还用石头砸,乌翰生看着石块儿陷入娘娘的身体里不见踪影,却不见娘娘抛出淤泥来。 正不知道娘娘是有什么打算,就见娘娘忽然甩动起身体,黑色的淤泥像雨点儿一般纷纷掉落。 原来那些跑开的人因见这怪物没什么动作,秉着好奇纷纷靠近来看,这一下却遭了秧,淤泥沾染到身上,连骂带呕的叫着丧气。 然而马上,他们就叫不出来了。 小小的一块儿淤泥,无论沾染到哪里,哪怕是指甲一般大的地方都会迅速铺散开来,渗透进肌骨之中,将一切吸收同化。 这种过程没有疼痛,却悄然无声的让人毛骨悚然。 愚蠢的镇民终于明白了老槐叔提醒的用意,然而已经太迟。 无论怎样嚎叫求救都换不来乌又槐周先生的动作。 一双双哀求的眼,一声声凄厉的求,周先生都不忍看不忍听,可是他是真的没办法。 柳枝儿从那边儿又转了回来,不出所料根本没找到金黛的影子。 瞥了一眼鬼哭狼嚎的镇民,质问乌翰生道:“你到底把她藏哪儿去了,这么多人都不能让你动容一下?那个金黛就那么重要?” 乌翰生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只说:“杀了她也是没用。” 又问周先生:“你从哪儿看到的金秋,还能找出来么?” 周先生看了一眼娘娘,哪里都是软踏踏的一团,别说找个金秋,找什么他都找不出来,只能摆手道:“那是个意外,这我上哪儿找去,你要干什么?” 乌翰生笑道:“你们不是要杀金黛么,有没有用先杀个金秋试试。” 周先生瞪起来眼睛:“我可没说要杀她。”话出了口再看一眼乌又槐,却也觉得亏心。 支着膝盖站起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纸,“我可就只有这么一张了,你知道金秋在哪儿?” 乌翰生摇摇头,“不过总能找到的。” 乌又槐抽着烟盯着娘娘好半天,也站起身凑过来,“说不准我有办法。” 把烟袋锅子掐灭了别回腰间,两只手掌弯成个喇叭形状,拱在嘴前喊了一回:“金周安!” 周先生不觉问了一句:“他不是让娘娘给吸收了么,还能活过来?” 乌又槐摇摇头,只说:“他是水,可能还有机会。” 于是又叫了几声。 娘娘的身上有一部分微微凸起,刚开始并不明显,直到后来越发能看出来是个人的轮廓,再等上半刻,就见那个人的轮廓游出了娘娘的身体,仿佛那些被甩出来的淤泥一样,独立的站在了地上。 “叫我做什么?” 那是金周安的声音。 “他……他还活着?!” 周先生惊叹道。 乌翰生却一点儿都不诧异,只接着乌又槐问道:“你能找到金秋在哪儿么?” 金周安回头看了看身后巨大的娘娘,点点头,身形瘫软下去,又游回了娘娘的身体之中。 金周安尽管是滩水,也是一滩拥有自我意识的水,在淤泥里游动既不显山又不露水。 即便娘娘知道他的存在也毫无办法,她只能继续移动,收割着剩下的灵魂,将它们吸入自己的身体里,本来,她是不想这样的。 金周安终于游移到了金秋的位置,他本想拖着金秋出来,然而娘娘不允许,他就只能探出来半个身子指着那个位置。 只是一个动作,他就又被娘娘拽进了身体之中,然而乌翰生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 周先生握紧了手里的金钱剑,问道:“你们谁看清楚了么,我没看明白啊。” 乌翰生化身为狼,无所谓道:“我落在哪里你捅哪里就够了。” 周先生骑上狼背,还想再细细问上一回,乌翰生却已经一跃而出。 下面尚存的灵魂只看见一匹巨大的灰色的狼越过他们的头顶,直扑到了那个怪物之上。 它脚下踏着云雾,生着翠绿的柳叶,上面骑着一个拿着金钱剑的周先生。 每落下一处,就有一处烟雾消失,就有一根柳条断裂。 金周安好容易探出个脑袋,就听见乌翰生道:“刺他的脑袋,” 周先生来不及多想,把含在口中的符纸吞进肚里,双手持剑,狠狠向下刺去。 金周安来不及躲避,被从头顶直接刺到了深处。 淤泥随着金钱剑的深入四散裂开,周先生看见了金秋喜上眉梢,却不想娘娘身形忽然一动。 顺着金钱剑刺开的豁口,淤泥纷纷四散,从旁涌动跃起,乌翰生都站立不稳翻转了身形,好在他还能化形。一手拽着柳条,另一只手够着周先生。 周先生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金秋上,见事态不妙早就飞身跃起,脚底借着乌翰生的力量把自己和金钱剑并成一条直线,用身体的重力和金钱剑一同如金秋的胸口。 却不想功亏一篑,随着娘娘身形的晃动,金钱剑就从金秋的身旁擦肩而过。 第175章 功亏一篑 然而没有人会搭理她。 耳朵贴着门,金黛坐在门口依然不放弃的拍着门,时不时喊一嗓子,蓬头垢面,满脸都是泪痕。 袖子抹了把鼻子,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她的袖口飞出落在了她的面前。 金黛看着这只蝴蝶,她觉得眼熟,然而她不知道它来这里干什么。 “你能带我出去么?” 金黛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跟一只蝴蝶说话。 然而奇迹发生,蝴蝶儿竟然真的回应了她:“不能,我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那这里是哪里,外面怎么样,乌翰生他们……?” “我也不知道。” 蝴蝶煽动翅膀飞出了金黛的视线,金黛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眼看着蝴蝶在空中飞进飞出,过了一会儿,蝴蝶回来,她说:“这里是阴地,要出去需要一些办法,但是我不会。” 金黛点点头问:“你是谁?” “巧儿。” “巧儿?”金黛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了那个温婉的大家闺秀,又问道:“你也不是人么?你怎么会变成蝴蝶?难道你也是死了的?” 蝴蝶儿回答道,“我们都死了,活着的人现在只有你了。” 金黛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她摇摇头,“还有壮子,还有金鲲叔……” 蝴蝶儿却道:“他们死了,刚刚。” 泪水涌出眼眶,金黛抖着肩膀问道“是不是我死了,这些就不会发生?” 巧儿给不出答案,她忽闪着翅膀,沉默。 金黛低着头,坐在地上,一只手拄着地,另一只手捂着脸,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巧儿看着,她发现自己现在也可以平静的接受别人的生死了。 过了一会儿,金黛抬起头问,“乌翰生呢?老槐叔呢,他们怎么样了?” 蝴蝶儿道:“我不知道。” 金黛又问:“不,你知道,要不然你怎么知道金鲲和壮子都死了?” 蝴蝶落在地上,久久都没有说话,直到金黛以为她再也不会说话了,才听她说:“我能感觉到生者之火的熄灭,但是我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只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其他部分不见了。” 金黛眨眨眼睛,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明白,她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她说:“或许我有办法。” 蝴蝶儿落在了金黛的肩膀上,跟着她走进了宅子里。 里面什么都有,金黛走到厨房,那里还有灶台,还有菜刀。 金黛拿起了菜刀握在手里,她说,“我知道一个办法,只要我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死了。” …… 娘娘追着柳枝儿一行人到了镇子上,庞大的身躯缓缓而行。这在镇民的眼中看起来更像是移动的沼泽。 有人喊着“泥石流来了!” 马上就有人反驳道:“都没下雨,那边儿也不是山,哪儿来的泥石流!” 有人问道:“那是什么?”却没人能给出个答案。 眼睛尖的看出了老槐叔,赶着问道:“老槐叔,这是什么呀?” 乌又槐懒得跟他们解释,只说“快跑。” 女人的轻笑却从那泥滩里发出,随她一起的是整个身体都在抖动。 有人喊出了一句“怪物。” 它却说道:“我是娘娘。” 娘娘?! 所有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若不是老槐叔从旁迎合道:“她是娘娘你们快跑”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 “可是娘娘不该是个女人么?” 这东西移动的缓慢,只要跑几步就可以轻易逃离,那些人没一个把乌又槐的话放在心上,不光不逃,甚至还指指点点起来。 柳枝儿一门心思就想找到金黛,远了一些道来一句:“真难为你还想着救他们,这些人,死一百次都不嫌多。”就跑远了。 乌又槐没反驳,嗒着烟袋看着,周先生想招呼柳枝儿已经是不可能,只问乌翰生怎么办。 乌翰生摇头道:“她找不到的。” 注意力依然回到娘娘身上。 娘娘移动缓慢,这大概也算是对他们的恩惠,如果娘娘动作迅速,后果恐怕不堪想象。 周先生跟着乌又槐招呼好多次让这些人跑都没用,干脆也坐在房檐上,正好也休息休息。 至于那些人,横竖都死了,他也不想管了。 娘娘距离那些人越来越近,有人不老实的还用石头砸,乌翰生看着石块儿陷入娘娘的身体里不见踪影,却不见娘娘抛出淤泥来。 正不知道娘娘是有什么打算,就见娘娘忽然甩动起身体,黑色的淤泥像雨点儿一般纷纷掉落。 原来那些跑开的人因见这怪物没什么动作,秉着好奇纷纷靠近来看,这一下却遭了秧,淤泥沾染到身上,连骂带呕的叫着丧气。 然而马上,他们就叫不出来了。 小小的一块儿淤泥,无论沾染到哪里,哪怕是指甲一般大的地方都会迅速铺散开来,渗透进肌骨之中,将一切吸收同化。 这种过程没有疼痛,却悄然无声的让人毛骨悚然。 愚蠢的镇民终于明白了老槐叔提醒的用意,然而已经太迟。 无论怎样嚎叫求救都换不来乌又槐周先生的动作。 一双双哀求的眼,一声声凄厉的求,周先生都不忍看不忍听,可是他是真的没办法。 柳枝儿从那边儿又转了回来,不出所料根本没找到金黛的影子。 瞥了一眼鬼哭狼嚎的镇民,质问乌翰生道:“你到底把她藏哪儿去了,这么多人都不能让你动容一下?那个金黛就那么重要?” 乌翰生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只说:“杀了她也是没用。” 又问周先生:“你从哪儿看到的金秋,还能找出来么?” 周先生看了一眼娘娘,哪里都是软踏踏的一团,别说找个金秋,找什么他都找不出来,只能摆手道:“那是个意外,这我上哪儿找去,你要干什么?” 乌翰生笑道:“你们不是要杀金黛么,有没有用先杀个金秋试试。” 周先生瞪起来眼睛:“我可没说要杀她。”话出了口再看一眼乌又槐,却也觉得亏心。 支着膝盖站起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纸,“我可就只有这么一张了,你知道金秋在哪儿?” 乌翰生摇摇头,“不过总能找到的。” 乌又槐抽着烟盯着娘娘好半天,也站起身凑过来,“说不准我有办法。” 把烟袋锅子掐灭了别回腰间,两只手掌弯成个喇叭形状,拱在嘴前喊了一回:“金周安!” 周先生不觉问了一句:“他不是让娘娘给吸收了么,还能活过来?” 乌又槐摇摇头,只说:“他是水,可能还有机会。” 于是又叫了几声。 娘娘的身上有一部分微微凸起,刚开始并不明显,直到后来越发能看出来是个人的轮廓,再等上半刻,就见那个人的轮廓游出了娘娘的身体,仿佛那些被甩出来的淤泥一样,独立的站在了地上。 “叫我做什么?” 那是金周安的声音。 “他……他还活着?!” 周先生惊叹道。 乌翰生却一点儿都不诧异,只接着乌又槐问道:“你能找到金秋在哪儿么?” 金周安回头看了看身后巨大的娘娘,点点头,身形瘫软下去,又游回了娘娘的身体之中。 金周安尽管是滩水,也是一滩拥有自我意识的水,在淤泥里游动既不显山又不露水。 即便娘娘知道他的存在也毫无办法,她只能继续移动,收割着剩下的灵魂,将它们吸入自己的身体里,本来,她是不想这样的。 金周安终于游移到了金秋的位置,他本想拖着金秋出来,然而娘娘不允许,他就只能探出来半个身子指着那个位置。 只是一个动作,他就又被娘娘拽进了身体之中,然而乌翰生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 周先生握紧了手里的金钱剑,问道:“你们谁看清楚了么,我没看明白啊。” 乌翰生化身为狼,无所谓道:“我落在哪里你捅哪里就够了。” 周先生骑上狼背,还想再细细问上一回,乌翰生却已经一跃而出。 下面尚存的灵魂只看见一匹巨大的灰色的狼越过他们的头顶,直扑到了那个怪物之上。 它脚下踏着云雾,生着翠绿的柳叶,上面骑着一个拿着金钱剑的周先生。 每落下一处,就有一处烟雾消失,就有一根柳条断裂。 金周安好容易探出个脑袋,就听见乌翰生道:“刺他的脑袋,” 周先生来不及多想,把含在口中的符纸吞进肚里,双手持剑,狠狠向下刺去。 金周安来不及躲避,被从头顶直接刺到了深处。 淤泥随着金钱剑的深入四散裂开,周先生看见了金秋喜上眉梢,却不想娘娘身形忽然一动。 顺着金钱剑刺开的豁口,淤泥纷纷四散,从旁涌动跃起,乌翰生都站立不稳翻转了身形,好在他还能化形。一手拽着柳条,另一只手够着周先生。 周先生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金秋上,见事态不妙早就飞身跃起,脚底借着乌翰生的力量把自己和金钱剑并成一条直线,用身体的重力和金钱剑一同如金秋的胸口。 却不想功亏一篑,随着娘娘身形的晃动,金钱剑就从金秋的身旁擦肩而过。 第176章 寄希望于烟灰 无论他如何不死心都没有第二次机会,周先生顺势直愣愣就栽进了淤泥之中。 乌翰生无论如何努力都没能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只得拽着柳条逃出生天。 去了两个人,就回来了一个,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淤泥重新聚拢,娘娘身上连个伤口都不见,周先生整个人直接被娘娘吞下,恐怕凶多吉少。 眼见着希望落了空,众位围观的人再想逃已然没了机会,淤泥四散而开又再度聚拢,就着这一次波动,方圆之内只剩下一片尘土。 乌又槐无可奈何的摇头,柳枝儿也不吱声。 乌翰生甩甩自己的胳膊,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淤泥之下化成娘娘的食粮。 却在这时,一只黑色的蝴蝶飞过,紧接着无数只蝴蝶翩翩而来。 绕着娘娘翩翩飞舞,帮助最后侥幸逃脱的人遮挡着淤泥。 每有一块儿淤泥被蝴蝶遮挡住,就有一只蝴蝶消失。 无数只蝴蝶消失也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可这些人早就被下破了胆子,看见蝴蝶也只以为是娘娘使出的新伎俩。 一旦发觉碰上也不会有事就开始拿着衣服挥舞驱赶。 更有甚者连骂带打,竟然把怒火全部发泄在了这些蝴蝶儿身上。 就算逃过了淤泥也没能逃过这些人的踩踏,一只又一只的蝴蝶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蝴蝶们却不言不语,依然悄然不懈帮那些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柳枝儿看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直跺脚道:“这个傻丫头,快回来啊!” 一只黑色的蝴蝶真的飞到了她的面前,破碎的翅膀无力的呼扇两下落在了柳枝儿伸出的手心。 “我还有以最后一缕魂魄跟着金黛,她在金鲲的宅子里,那里是阴地,我联系不上。” 说到这里,一块儿淤泥投掷而来,柳枝儿抽出一根枝条帮着巧儿挡了,巧儿却又飞了下去,帮助一个人躲过最后一块儿淤泥,然后黑色的蝴蝶就彻底的不见了。 柳枝儿看得落下泪来,直道:“你这是何苦”却再没有一只蝴蝶能做出回应。 她伸出一只柳条帮那人挡下一块儿淤泥,柳条断落却也只听见那人惊叫一声:“妖怪”把两条腿倒腾的飞快。 柳枝儿咬牙收回柳条,回身就要走。 乌翰生问她“你要去哪儿?” 柳枝儿冷冷道:“杀了金黛。” 乌翰生紧着拉住,“杀了她也是没用。” 柳枝儿反手甩开,一条柳条抽上乌翰生的手臂,说着话眼泪就淌了下来:“张三儿,你只想着一个金黛,可巧儿想的是整个金乌镇!” 乌翰生手握成拳又松开,“我不是只顾着金黛,这些人还能不能重新做人就只能看她了!” 柳枝儿定定的看着乌翰生,问道:“金黛到底是什么人?” “娘娘。” “我知道。” “娘娘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乌翰生这话说的柳枝儿糊涂,“你说谎,我看着她到这儿的。” “可是你们没看见她来之前的样子。” 乌翰生冷冷说道:“娘娘吞噬的了的那个仙女,就是金黛。” “不可能!” 乌又槐更是高声叫道:“既然已经吞噬了,怎么可能……” 乌翰生摇头道:“真的。你见过她吞噬了那么多东西,何尝有过那么多的力量?她不过就是个容器罢了。 虽然她吞了仙女,但是仙女没有完全消失,娘娘撕裂出来两个分身,一个是金秋,另一个是金黛,金黛是仙女的魂魄,金秋才是她的魂魄。” “不可能,要是这样为什么她那么在乎金黛而不是金秋?!”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金黛绝不能死。”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仙女?还是因为你喜欢她!” 乌又槐喷出一片烟雾,“还能想出来法子么?” 乌翰生看向天空,“还有一个法子。” 柳枝儿跟着他抬头,金乌镇的上方一直有一道屏障,曾经它是金乌镇的庇护,现在它是金乌镇的桎梏,把金乌镇于是隔绝,让他们所有人都出去去,进不来。 “你想把屏障破开把娘娘放出去?你疯了,那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不用破开,只要天道知道就可以了。” “天……” 柳枝儿铁青了脸色,她不敢说那两个字,让天道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她不想死,更不想承受天雷之苦魂飞魄散。 乌又槐却叹道:“也是个办法,不过,就要把命搭上咯。” 乌翰生却道:“不用搭上你们的命,我一个就够了。金乌镇只能困住人,你们两个都能出去。” 柳枝儿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要是她早知道何苦掺和进这段孽障之中,惹得一身的脏污。 “你当真,沉婆子可是……” 乌又槐悠悠接道:“她恨我,恨金乌镇的一切人,你以为她就不恨你?” 柳枝儿气得想要骂娘,转过头来问道:“当真能出去?” 乌翰生道:“你试试不就得了。” 说完不再理她,伸出利爪化身成狼,高昂起头颅盯着天上的那一道屏障。 蹲下后腿儿继续力量准备冲刺,却听见娘娘淡声笑道:“你休想。” 淤泥拔地而起,竟然遮天蔽日直要冲破天际。 乌又槐和柳枝儿来不及多想,纷纷放出烟雾柳条,乌翰生更是借力而上,伸出力量妄图划破屏障,淤泥扑身亦毫不在意。 随着一声狼嚎,巨大的身形跌落在淤泥之中,瞬间就被埋没,乌又槐和柳枝儿相视一眼抽身就逃。 却不想流动缓慢的淤泥竟然已经布满整个金乌镇,无论他们跑的多快,都无法到达界碑之处,情急之下,乌又槐问道:“你记不记得巧儿说的阴地。” 柳枝儿呸了一口道:“记得又怎样,怎么进去。” 乌又槐把烟袋锅子整根掰断,哗啦啦的灰尘洒落一地,乌又槐吹出一口气,烟尘就像是有了目的,缥缈而去。 乌又槐道:“跟住了。” 柳枝儿赶紧跟上,她柳条抽出的太快,眼下力量所剩无几,相信乌又槐也不能支持多少,两个人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乌又槐跟着的那点儿烟灰上。 第176章 寄希望于烟灰 无论他如何不死心都没有第二次机会,周先生顺势直愣愣就栽进了淤泥之中。 乌翰生无论如何努力都没能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只得拽着柳条逃出生天。 去了两个人,就回来了一个,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淤泥重新聚拢,娘娘身上连个伤口都不见,周先生整个人直接被娘娘吞下,恐怕凶多吉少。 眼见着希望落了空,众位围观的人再想逃已然没了机会,淤泥四散而开又再度聚拢,就着这一次波动,方圆之内只剩下一片尘土。 乌又槐无可奈何的摇头,柳枝儿也不吱声。 乌翰生甩甩自己的胳膊,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淤泥之下化成娘娘的食粮。 却在这时,一只黑色的蝴蝶飞过,紧接着无数只蝴蝶翩翩而来。 绕着娘娘翩翩飞舞,帮助最后侥幸逃脱的人遮挡着淤泥。 每有一块儿淤泥被蝴蝶遮挡住,就有一只蝴蝶消失。 无数只蝴蝶消失也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可这些人早就被下破了胆子,看见蝴蝶也只以为是娘娘使出的新伎俩。 一旦发觉碰上也不会有事就开始拿着衣服挥舞驱赶。 更有甚者连骂带打,竟然把怒火全部发泄在了这些蝴蝶儿身上。 就算逃过了淤泥也没能逃过这些人的踩踏,一只又一只的蝴蝶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蝴蝶们却不言不语,依然悄然不懈帮那些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柳枝儿看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直跺脚道:“这个傻丫头,快回来啊!” 一只黑色的蝴蝶真的飞到了她的面前,破碎的翅膀无力的呼扇两下落在了柳枝儿伸出的手心。 “我还有以最后一缕魂魄跟着金黛,她在金鲲的宅子里,那里是阴地,我联系不上。” 说到这里,一块儿淤泥投掷而来,柳枝儿抽出一根枝条帮着巧儿挡了,巧儿却又飞了下去,帮助一个人躲过最后一块儿淤泥,然后黑色的蝴蝶就彻底的不见了。 柳枝儿看得落下泪来,直道:“你这是何苦”却再没有一只蝴蝶能做出回应。 她伸出一只柳条帮那人挡下一块儿淤泥,柳条断落却也只听见那人惊叫一声:“妖怪”把两条腿倒腾的飞快。 柳枝儿咬牙收回柳条,回身就要走。 乌翰生问她“你要去哪儿?” 柳枝儿冷冷道:“杀了金黛。” 乌翰生紧着拉住,“杀了她也是没用。” 柳枝儿反手甩开,一条柳条抽上乌翰生的手臂,说着话眼泪就淌了下来:“张三儿,你只想着一个金黛,可巧儿想的是整个金乌镇!” 乌翰生手握成拳又松开,“我不是只顾着金黛,这些人还能不能重新做人就只能看她了!” 柳枝儿定定的看着乌翰生,问道:“金黛到底是什么人?” “娘娘。” “我知道。” “娘娘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乌翰生这话说的柳枝儿糊涂,“你说谎,我看着她到这儿的。” “可是你们没看见她来之前的样子。” 乌翰生冷冷说道:“娘娘吞噬的了的那个仙女,就是金黛。” “不可能!” 乌又槐更是高声叫道:“既然已经吞噬了,怎么可能……” 乌翰生摇头道:“真的。你见过她吞噬了那么多东西,何尝有过那么多的力量?她不过就是个容器罢了。 虽然她吞了仙女,但是仙女没有完全消失,娘娘撕裂出来两个分身,一个是金秋,另一个是金黛,金黛是仙女的魂魄,金秋才是她的魂魄。” “不可能,要是这样为什么她那么在乎金黛而不是金秋?!”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金黛绝不能死。”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仙女?还是因为你喜欢她!” 乌又槐喷出一片烟雾,“还能想出来法子么?” 乌翰生看向天空,“还有一个法子。” 柳枝儿跟着他抬头,金乌镇的上方一直有一道屏障,曾经它是金乌镇的庇护,现在它是金乌镇的桎梏,把金乌镇于是隔绝,让他们所有人都出去去,进不来。 “你想把屏障破开把娘娘放出去?你疯了,那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不用破开,只要天道知道就可以了。” “天……” 柳枝儿铁青了脸色,她不敢说那两个字,让天道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她不想死,更不想承受天雷之苦魂飞魄散。 乌又槐却叹道:“也是个办法,不过,就要把命搭上咯。” 乌翰生却道:“不用搭上你们的命,我一个就够了。金乌镇只能困住人,你们两个都能出去。” 柳枝儿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要是她早知道何苦掺和进这段孽障之中,惹得一身的脏污。 “你当真,沉婆子可是……” 乌又槐悠悠接道:“她恨我,恨金乌镇的一切人,你以为她就不恨你?” 柳枝儿气得想要骂娘,转过头来问道:“当真能出去?” 乌翰生道:“你试试不就得了。” 说完不再理她,伸出利爪化身成狼,高昂起头颅盯着天上的那一道屏障。 蹲下后腿儿继续力量准备冲刺,却听见娘娘淡声笑道:“你休想。” 淤泥拔地而起,竟然遮天蔽日直要冲破天际。 乌又槐和柳枝儿来不及多想,纷纷放出烟雾柳条,乌翰生更是借力而上,伸出力量妄图划破屏障,淤泥扑身亦毫不在意。 随着一声狼嚎,巨大的身形跌落在淤泥之中,瞬间就被埋没,乌又槐和柳枝儿相视一眼抽身就逃。 却不想流动缓慢的淤泥竟然已经布满整个金乌镇,无论他们跑的多快,都无法到达界碑之处,情急之下,乌又槐问道:“你记不记得巧儿说的阴地。” 柳枝儿呸了一口道:“记得又怎样,怎么进去。” 乌又槐把烟袋锅子整根掰断,哗啦啦的灰尘洒落一地,乌又槐吹出一口气,烟尘就像是有了目的,缥缈而去。 乌又槐道:“跟住了。” 柳枝儿赶紧跟上,她柳条抽出的太快,眼下力量所剩无几,相信乌又槐也不能支持多少,两个人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乌又槐跟着的那点儿烟灰上。 第177章 金黛还活着 好在那些烟灰真的有用,烟灰飞入金鲲家曾经的大门,他们两个就跟了进去。 迈过屏障,里面就是金鲲的家。 金黛听见有人进来,慌忙和蝴蝶一起奔出来开,却看见院子里站着乌又槐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那女人看见蝴蝶喜极而泣,“你还在。” 黑色的蝴蝶回道:“我还在” 金黛却问道:“乌翰生呢?” 乌又槐和柳枝儿只得摇头,“他死了。” 金黛只是愣愣的听了,过了好久才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菜刀,对着乌又槐喃喃道:“我想死的,可是这刀太钝了,连皮都割不破的。” 乌又槐夺过她手中的菜刀:“你这又何苦呢?” 金黛摇摇头,“老槐叔,二娘都告诉我了,她说,只要我死了,娘娘就会消失了,金乌镇就自由了。我要是早一点儿死,乌翰生就不会死了。” 乌又槐摇头道:“这不怨你。” 金黛却道:“老槐叔,我都知道的,那些事情,他们都告诉我了。” 乌又槐只道:“你知道了你也无能为力,咱们先在这里多一阵子,之后再想办法。” 金黛正在犹豫,那只黑色的蝴蝶却道:“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已经被分为两半,两片翅膀掉落在地。 从她身体之中,渗出来一道黑色的淤泥,只这么一块儿整个阴地就被破解。 门户大开,阴阳相接。 金黛看见了真实的金乌镇,淤泥铺地,已成为一片黑色恶臭的荒野。 难以置信,金黛捂着嘴巴叫了一句“娘娘?” “我在”。 淤泥之中隆起一个人型,淤泥尽褪之后显现出了金秋的样貌。 “你是谁?” 金黛问道,她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孩儿,难道这就是娘娘的真身? 金秋哀愁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妹妹,你的亲生妹妹金秋啊。” 金秋走上前来,乌又槐和柳枝儿都防备的看着她,她却全部在乎,越过他们两个走到金黛跟前,拉住金黛的手。 “好姐姐,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欺负你。” 她把金黛的手托在胸前,然后伸出双臂拥抱她。 两姐妹拥抱的画面应该温馨而美好,乌又槐却只觉得眼皮突突跳的厉害。 金黛呆愣愣的,茫然的被金秋抱着,金秋扬起一只手臂,一直笼罩着金乌镇的屏障瞬间消失。 然而遍地死寂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烈日之下阴气逃散。 乌又槐喊了一声“糟了。”想要拉开金秋和金黛两个已是不能。 天雷劈下,天崩地裂。 一道道闪电晃得人睁不开眼,柳枝儿只觉得周围大地都在震动,天空中风云涌动,雾沉沉的云彩和漆黑黑的天都昭示着天道的愤怒。 柳枝儿想跑,一道天雷就劈在了她的身上。 金秋失去了意识,反而被金黛抱在怀里,金黛冷冷的看着乌又槐和柳枝儿遭受天打雷劈之苦,却只淡然道:“作下的孽就要还,即便自以为没参与其中自欺欺人也是骗不过天道的。” 乌又槐攥着自己的胸襟,指着金黛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柳枝儿更是皱起了眉头,听见乌又槐断断续续吐出来一个“秋”字之后直接被天雷劈成一方焦土。 天雷,行天道之惩,做万妖之劫。 那一夜,金乌镇上响了一整夜的雷,闪电照亮了整片的天空,周围的市镇都听见了,甚至有人传言,那一天,有神仙在渡劫。 这都是金黛听说的,不过他们只说那里有人渡劫,却从来没有人说过那里有个金乌镇,就算说起那一方界碑,也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可能那里以前有,我也不清楚,我爷爷的爷爷都没听说过。” 金乌镇,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金黛有时候会想这是不是只是一个梦,或者自己假想出来的一个梦境。 所以她不跟别人说,也不让自己去想起。 她走到了建云城,距离金乌镇最大的城,她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活计,在客栈里当丫头,帮着铺床叠被。 建云城热闹,人流也多,她看无数人到这里落脚,又启程去往另一个地方,她听见那些客人们说有个地方没有春夏,只有一年到头的白雪皑皑,也听见那些客人说有个地方,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冰雪,却繁花似锦,从不落败。 她想起了那个跟金黛说以后要带她出去玩儿,出去看世界的乌翰生,可是乌翰生,已经不在了。 金黛收拾着客人留下的杂乱,换下前面用的,换上新的留给后面的客人用。 端起来盆子出来房间,把脏了的一起送到后院儿交给负责洗涮的大姐,就听见她叨叨着:“金黛啊,咱们这儿来了个新伙计,人可精神了,又勤快,可是个不错的好小伙子呢。” 金黛尴尬的笑笑:“大姐,你就别打趣儿我了。” 那大姐却不依,只说:“哎,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啊,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又整天蹲在这客栈后头见不到人,大姐可是为你着想的。” 金黛摇摇头道:“我现在只想安安生生的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知足了。” 大姐却笑道:“嫁了人,可不就是有地方吃饭有地方住了么。” 金黛不想再跟她说,一转身走了,大姐却当她是小姑娘脸皮薄,心下撺掇起要把她和新来的那个跑堂的撮合道一起的想法来。 说来这个新来的跑堂的,也是个落魄的孩子。 那日黄昏时分,掌柜的正在算账,一个小伙子穿着一双漏了洞的草鞋,背着个破烂行囊就走进了店里,也不敢要什么好吃好喝,只想要一个馒头,看看能不能寻个便宜住处。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跟掌柜的道:“其实我身上没什么钱了,要是掌柜的能给个活儿,让我能抵上食宿我也是愿意的。” 掌柜的便问:“你会什么,以前做什么的?” 这年轻人回答道:“我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小厮的,跑腿儿跑堂都能做。” 掌柜的听了笑问一声,“在大户人家当小厮,不会是犯了事儿偷跑出来的,可别回头有人来找上门。” 这年轻人却摇头,“不是,是……他家败了。” 掌柜的一听,点点头,问了一回他的名字就给留下了。 这个跑堂的刚来店里就得了掌柜的喜欢,人勤快,嘴甜会说话,招揽客人都比别人多。 大姐听说了又看了几回,觉得是个好小伙子,就想给拉个媒牵个线儿。 偷偷的跟掌柜的一说,掌柜的一想,两个人都算是无依无靠的,年龄似乎也般配,如果能成倒也是一段好姻缘,便没有阻止。 大姐是一颗炙热的心,却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各怀心事,谁都没往那方面想。 这日背着两个,就给偷偷撺掇到一块儿去了。 金黛正收拾着床铺,就听见从外头进来个人来,张口就问:“大姐说落了个帕子在这儿,看见了么?” 金黛回头就道,“没看见。” 两人乍一见面,四儿的眼睛就直了,这姑娘不是别的金黛,就是金乌镇上的金黛。 他喃喃道:“金黛?” 金黛看着人瞧着自己的眼神儿怪异,再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却是个眼生的。 再想到大姐头几天说的,赶紧别过身子,又重复了一句“我没见到。” 四儿早已经忘了帕子的事儿,说道:“你是金黛,金乌镇上的金黛。和老槐叔做邻居的那个。” 金黛听了也觉得诧异,转过身来赶紧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金乌镇?” 四儿道:“我是乌家少身边儿跟着的小厮,我,我们家少爷让我出来办事儿,可是我再想回去,他们都说没有这个地方!” 金黛微微颔首,“我也问过,他们都说没有听说过金乌镇。” “那……那镇子怎么样了?大伙儿都还好么?我们少爷身子怎么样了?我……” 四儿挠挠脑袋,觉得自己问的太急了些。 金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由于半晌最后还是照实说道:“娘娘毁了整个镇子,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四儿站在原地半晌,呆愣愣的出去了。 金黛把剩余的收拾干净继续做着自己的活儿。 大姐看他们两个态度都不怎么高兴,尤其看到四儿呆傻傻的,心中纳闷怎么回事儿,就跑到掌柜的跟前询问。 掌柜的只说:“年轻人的事儿,你少操点儿心。” 大姐不甘心,又去找金黛,金黛却只是笑着摇头,然而脸上挂着的阴郁却是无论如何都散不开。 大姐自觉讨了个没趣儿,悻悻的也歇了心思。 过了两天,四儿却主动找上了金黛,说:“我想听听具体的,行么?” 金黛点点头,没拒绝,“我知道的不多,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她说道:“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镇子上突然地震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娘娘出来了,娘娘的样子,我也不好说,特别大,就像池子里的淤泥一样,黏糊糊的,带着恶臭的味道。 后来娘娘进了镇子,大家就都死了,老槐叔他们为了和娘娘抗衡,最后同归于尽,最后竟然只剩下我这么个没用的人。” “同归于尽了啊。” 第177章 金黛还活着 好在那些烟灰真的有用,烟灰飞入金鲲家曾经的大门,他们两个就跟了进去。 迈过屏障,里面就是金鲲的家。 金黛听见有人进来,慌忙和蝴蝶一起奔出来开,却看见院子里站着乌又槐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那女人看见蝴蝶喜极而泣,“你还在。” 黑色的蝴蝶回道:“我还在” 金黛却问道:“乌翰生呢?” 乌又槐和柳枝儿只得摇头,“他死了。” 金黛只是愣愣的听了,过了好久才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菜刀,对着乌又槐喃喃道:“我想死的,可是这刀太钝了,连皮都割不破的。” 乌又槐夺过她手中的菜刀:“你这又何苦呢?” 金黛摇摇头,“老槐叔,二娘都告诉我了,她说,只要我死了,娘娘就会消失了,金乌镇就自由了。我要是早一点儿死,乌翰生就不会死了。” 乌又槐摇头道:“这不怨你。” 金黛却道:“老槐叔,我都知道的,那些事情,他们都告诉我了。” 乌又槐只道:“你知道了你也无能为力,咱们先在这里多一阵子,之后再想办法。” 金黛正在犹豫,那只黑色的蝴蝶却道:“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已经被分为两半,两片翅膀掉落在地。 从她身体之中,渗出来一道黑色的淤泥,只这么一块儿整个阴地就被破解。 门户大开,阴阳相接。 金黛看见了真实的金乌镇,淤泥铺地,已成为一片黑色恶臭的荒野。 难以置信,金黛捂着嘴巴叫了一句“娘娘?” “我在”。 淤泥之中隆起一个人型,淤泥尽褪之后显现出了金秋的样貌。 “你是谁?” 金黛问道,她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孩儿,难道这就是娘娘的真身? 金秋哀愁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妹妹,你的亲生妹妹金秋啊。” 金秋走上前来,乌又槐和柳枝儿都防备的看着她,她却全部在乎,越过他们两个走到金黛跟前,拉住金黛的手。 “好姐姐,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欺负你。” 她把金黛的手托在胸前,然后伸出双臂拥抱她。 两姐妹拥抱的画面应该温馨而美好,乌又槐却只觉得眼皮突突跳的厉害。 金黛呆愣愣的,茫然的被金秋抱着,金秋扬起一只手臂,一直笼罩着金乌镇的屏障瞬间消失。 然而遍地死寂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烈日之下阴气逃散。 乌又槐喊了一声“糟了。”想要拉开金秋和金黛两个已是不能。 天雷劈下,天崩地裂。 一道道闪电晃得人睁不开眼,柳枝儿只觉得周围大地都在震动,天空中风云涌动,雾沉沉的云彩和漆黑黑的天都昭示着天道的愤怒。 柳枝儿想跑,一道天雷就劈在了她的身上。 金秋失去了意识,反而被金黛抱在怀里,金黛冷冷的看着乌又槐和柳枝儿遭受天打雷劈之苦,却只淡然道:“作下的孽就要还,即便自以为没参与其中自欺欺人也是骗不过天道的。” 乌又槐攥着自己的胸襟,指着金黛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柳枝儿更是皱起了眉头,听见乌又槐断断续续吐出来一个“秋”字之后直接被天雷劈成一方焦土。 天雷,行天道之惩,做万妖之劫。 那一夜,金乌镇上响了一整夜的雷,闪电照亮了整片的天空,周围的市镇都听见了,甚至有人传言,那一天,有神仙在渡劫。 这都是金黛听说的,不过他们只说那里有人渡劫,却从来没有人说过那里有个金乌镇,就算说起那一方界碑,也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可能那里以前有,我也不清楚,我爷爷的爷爷都没听说过。” 金乌镇,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金黛有时候会想这是不是只是一个梦,或者自己假想出来的一个梦境。 所以她不跟别人说,也不让自己去想起。 她走到了建云城,距离金乌镇最大的城,她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活计,在客栈里当丫头,帮着铺床叠被。 建云城热闹,人流也多,她看无数人到这里落脚,又启程去往另一个地方,她听见那些客人们说有个地方没有春夏,只有一年到头的白雪皑皑,也听见那些客人说有个地方,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冰雪,却繁花似锦,从不落败。 她想起了那个跟金黛说以后要带她出去玩儿,出去看世界的乌翰生,可是乌翰生,已经不在了。 金黛收拾着客人留下的杂乱,换下前面用的,换上新的留给后面的客人用。 端起来盆子出来房间,把脏了的一起送到后院儿交给负责洗涮的大姐,就听见她叨叨着:“金黛啊,咱们这儿来了个新伙计,人可精神了,又勤快,可是个不错的好小伙子呢。” 金黛尴尬的笑笑:“大姐,你就别打趣儿我了。” 那大姐却不依,只说:“哎,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啊,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又整天蹲在这客栈后头见不到人,大姐可是为你着想的。” 金黛摇摇头道:“我现在只想安安生生的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知足了。” 大姐却笑道:“嫁了人,可不就是有地方吃饭有地方住了么。” 金黛不想再跟她说,一转身走了,大姐却当她是小姑娘脸皮薄,心下撺掇起要把她和新来的那个跑堂的撮合道一起的想法来。 说来这个新来的跑堂的,也是个落魄的孩子。 那日黄昏时分,掌柜的正在算账,一个小伙子穿着一双漏了洞的草鞋,背着个破烂行囊就走进了店里,也不敢要什么好吃好喝,只想要一个馒头,看看能不能寻个便宜住处。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跟掌柜的道:“其实我身上没什么钱了,要是掌柜的能给个活儿,让我能抵上食宿我也是愿意的。” 掌柜的便问:“你会什么,以前做什么的?” 这年轻人回答道:“我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小厮的,跑腿儿跑堂都能做。” 掌柜的听了笑问一声,“在大户人家当小厮,不会是犯了事儿偷跑出来的,可别回头有人来找上门。” 这年轻人却摇头,“不是,是……他家败了。” 掌柜的一听,点点头,问了一回他的名字就给留下了。 这个跑堂的刚来店里就得了掌柜的喜欢,人勤快,嘴甜会说话,招揽客人都比别人多。 大姐听说了又看了几回,觉得是个好小伙子,就想给拉个媒牵个线儿。 偷偷的跟掌柜的一说,掌柜的一想,两个人都算是无依无靠的,年龄似乎也般配,如果能成倒也是一段好姻缘,便没有阻止。 大姐是一颗炙热的心,却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各怀心事,谁都没往那方面想。 这日背着两个,就给偷偷撺掇到一块儿去了。 金黛正收拾着床铺,就听见从外头进来个人来,张口就问:“大姐说落了个帕子在这儿,看见了么?” 金黛回头就道,“没看见。” 两人乍一见面,四儿的眼睛就直了,这姑娘不是别的金黛,就是金乌镇上的金黛。 他喃喃道:“金黛?” 金黛看着人瞧着自己的眼神儿怪异,再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却是个眼生的。 再想到大姐头几天说的,赶紧别过身子,又重复了一句“我没见到。” 四儿早已经忘了帕子的事儿,说道:“你是金黛,金乌镇上的金黛。和老槐叔做邻居的那个。” 金黛听了也觉得诧异,转过身来赶紧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金乌镇?” 四儿道:“我是乌家少身边儿跟着的小厮,我,我们家少爷让我出来办事儿,可是我再想回去,他们都说没有这个地方!” 金黛微微颔首,“我也问过,他们都说没有听说过金乌镇。” “那……那镇子怎么样了?大伙儿都还好么?我们少爷身子怎么样了?我……” 四儿挠挠脑袋,觉得自己问的太急了些。 金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由于半晌最后还是照实说道:“娘娘毁了整个镇子,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四儿站在原地半晌,呆愣愣的出去了。 金黛把剩余的收拾干净继续做着自己的活儿。 大姐看他们两个态度都不怎么高兴,尤其看到四儿呆傻傻的,心中纳闷怎么回事儿,就跑到掌柜的跟前询问。 掌柜的只说:“年轻人的事儿,你少操点儿心。” 大姐不甘心,又去找金黛,金黛却只是笑着摇头,然而脸上挂着的阴郁却是无论如何都散不开。 大姐自觉讨了个没趣儿,悻悻的也歇了心思。 过了两天,四儿却主动找上了金黛,说:“我想听听具体的,行么?” 金黛点点头,没拒绝,“我知道的不多,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她说道:“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镇子上突然地震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娘娘出来了,娘娘的样子,我也不好说,特别大,就像池子里的淤泥一样,黏糊糊的,带着恶臭的味道。 后来娘娘进了镇子,大家就都死了,老槐叔他们为了和娘娘抗衡,最后同归于尽,最后竟然只剩下我这么个没用的人。” “同归于尽了啊。” 第178章 重回金乌镇 四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金黛“嗯”了一声继续道:“大家都死了,老槐叔,乌翰生,都死了。天雷下来了,把整个金乌镇都劈成了焦土,什么都没有了。” 四儿疑惑道:“乌翰生?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金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是我养的一条狗,是……我给取的名字。” 四儿一听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也不多问,两个人又呆了一会儿,各自散去。 可是四儿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伙儿都死了,独独能留下这么一个金黛。 他想不明白,虽然金乌镇的人一直把金黛当成一个特殊的存在,可是他却从来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 何况那么大的雷…… 四儿觉得这事儿还是有些蹊跷,却没人能商量。 等到沐休的日子,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去金乌镇的道路,出城之前正好碰上了出来摆摊儿算卦的一个瞎子。 四儿瞧了一眼突然就想讨个彩头,坐在瞎子面前问道:“我想算算我这一去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那瞎子听了没多在意,只说,“这位小哥儿是想测字还是……” 四儿急道:“扔个铜钱儿,别那么麻烦,我还赶早儿呢。” 那瞎子拿了三枚铜钱扔在坐上,摸索老半天,才问道:“你是要去金乌镇?” 四儿一听有门,不光答:“是”,还问道:“先生知道金乌镇?” 这瞎子摇摇头,“小伙子,那里都没人了你不该去的。” 四儿却摇头道:“我一定要去的,我家少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也得知道他怎么死的。” “你家少爷是……乌阳云?” 四儿听到这里更是稀奇,知道金乌镇已经是万中无一,知道里面的人的名字就更加难得,“先生你到底是谁?” 这瞎子周开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周先生,听过么?” 四儿依稀记得从前金三爷那时候招来了个外面的先生好像就是姓周,不过已经沉进了荷花池子。 如今再看这一位,面貌上好像有几分相似,只是还不敢肯定,可是再想,金乌镇已经没了,自己一个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可骗的呢。 于是问道:“您不是沉了荷花池子了么?怎么……” 周先生收了摊子,跟着四儿一道走道:“边走边说。” 四儿不明白周先生为什么要跟自己一同,不过有个伴儿也就能多个依仗,心下也就踏实不少。 周先生对这个四儿印象不错,没什么隐瞒,只说当初在荷花池子下面遇到了一些机缘,又浮了上来,这现在人都死了,要不然也能有个鉴证。 四儿却道:“金黛就活着,只是没听她说过。” 周先生眼珠一转,“你说金黛还活着?” 四儿点点头,“就和我在一个客栈做事儿,不过她不怎么说话,瞧着不大如以前那般泼辣,可能也是因为镇子上大事儿闹得”。 周先生点点头,又问:“金黛还跟你说了什么?” 四儿没隐瞒,只挠头道,“她说的也不多”,就把金黛说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 四儿前后都不知道,可周先生却是经历了大部分的人,一听就明白这里面有些出入。 想来金黛也有可能是因为不想多事儿所以才不和盘托出也有可能,于是也不急着辩解,只嗯啊答应。 等到了金乌镇的地界儿,看见了那个界碑,两个人都深有所感,再看那一片荒凉草木,四儿禁不住落下泪来。 可周先生却是沉吟半晌,告诉四儿:“把你的手伸出来。” 四儿不明白,却见周先生掏出来一根针,直觉得不好,忙问:“周先生你要做什么?” 周先生说道:“没什么,就想借点儿你的血,你还想不想回去金乌镇?” 四儿瞪大了眼,“真的可以回去?”伸出来一只手,“只要能回去,一点儿血不算什么。” 周先生说话算话,真的就只用针扎出来了一个四儿的血珠,拉着他的手直接涂抹在界碑之上。 荒草退却,天地变色,两个人踏过界碑,入眼的是满地的焦土,竟然是一砖一瓦都没剩下。 四儿想过可能是满地狼藉到处残砖烂瓦,也想过会是一座只有房屋瓦舍的空城,却从来没想过会消失的如此彻底。 四儿跪在地上捏起一把土,哭道:“少爷,我回来晚了。我回来晚了。” 周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不怪你,你是唯一一个逃出去的人,你出去之后,这个镇子就封了,没人能进来,也没人能出来。” 四儿抬起头道:“可是好多人都说听过这边儿打雷,说雷声大的十里地外都能听见,还有人说这边儿有神仙在渡劫,可是没有人听说过金乌镇,这不可能啊,以前,以前我跟着少爷还去外面玩儿过的。” 周先生点点头,“我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四儿却又问:“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什么都没了,还能找到什么呢。” 周先生却笑道:“我以前苦于进不来,这回进来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四儿不明白,跟着周先生踩着土地前行。 如今的金乌镇是一片平地,别说是乌家大宅的位置,就连他自己住的地方都是找不到的。 周先生却好像认得所有的路,他按照曾经记忆中的街道迈着步子,直走到了一处凹陷,笑道:“就是这里了。” 四儿四下打量,问道:“这里是哪里?” 周先生却道:“整个金乌镇,除了一个地方,哪里还会有第二个荷花池?” 四儿惊讶道:“这里是娘娘庙?” 周先生点头,掏出一把金钱剑,耍了个剑诀,金钱剑骤然发出万丈金光。 四儿看的傻了眼,却见周先生照着地面狠狠劈去,剑身没碰到土地半点儿,竟然是靠着一股子剑气将尘土抛上半空之中。 只见破空之中出现一到裂缝,曾经四儿熟悉的画面从那裂缝开始铺展开来。 金乌镇又变回了曾经的面貌,车水马龙人丁兴旺,四儿热泪盈眶,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金乌镇。 然而好景不长,娘娘庙出事,沉婆子出事,金家出事,乌家出事,一切的一切陆续发声,再到周先生被娘娘吞进了肚子里。 四儿惊诧之余更好奇周先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然而眼下似乎并不是多问的时候。 第178章 重回金乌镇 四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金黛“嗯”了一声继续道:“大家都死了,老槐叔,乌翰生,都死了。天雷下来了,把整个金乌镇都劈成了焦土,什么都没有了。” 四儿疑惑道:“乌翰生?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金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是我养的一条狗,是……我给取的名字。” 四儿一听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也不多问,两个人又呆了一会儿,各自散去。 可是四儿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伙儿都死了,独独能留下这么一个金黛。 他想不明白,虽然金乌镇的人一直把金黛当成一个特殊的存在,可是他却从来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 何况那么大的雷…… 四儿觉得这事儿还是有些蹊跷,却没人能商量。 等到沐休的日子,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去金乌镇的道路,出城之前正好碰上了出来摆摊儿算卦的一个瞎子。 四儿瞧了一眼突然就想讨个彩头,坐在瞎子面前问道:“我想算算我这一去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那瞎子听了没多在意,只说,“这位小哥儿是想测字还是……” 四儿急道:“扔个铜钱儿,别那么麻烦,我还赶早儿呢。” 那瞎子拿了三枚铜钱扔在坐上,摸索老半天,才问道:“你是要去金乌镇?” 四儿一听有门,不光答:“是”,还问道:“先生知道金乌镇?” 这瞎子摇摇头,“小伙子,那里都没人了你不该去的。” 四儿却摇头道:“我一定要去的,我家少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也得知道他怎么死的。” “你家少爷是……乌阳云?” 四儿听到这里更是稀奇,知道金乌镇已经是万中无一,知道里面的人的名字就更加难得,“先生你到底是谁?” 这瞎子周开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周先生,听过么?” 四儿依稀记得从前金三爷那时候招来了个外面的先生好像就是姓周,不过已经沉进了荷花池子。 如今再看这一位,面貌上好像有几分相似,只是还不敢肯定,可是再想,金乌镇已经没了,自己一个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可骗的呢。 于是问道:“您不是沉了荷花池子了么?怎么……” 周先生收了摊子,跟着四儿一道走道:“边走边说。” 四儿不明白周先生为什么要跟自己一同,不过有个伴儿也就能多个依仗,心下也就踏实不少。 周先生对这个四儿印象不错,没什么隐瞒,只说当初在荷花池子下面遇到了一些机缘,又浮了上来,这现在人都死了,要不然也能有个鉴证。 四儿却道:“金黛就活着,只是没听她说过。” 周先生眼珠一转,“你说金黛还活着?” 四儿点点头,“就和我在一个客栈做事儿,不过她不怎么说话,瞧着不大如以前那般泼辣,可能也是因为镇子上大事儿闹得”。 周先生点点头,又问:“金黛还跟你说了什么?” 四儿没隐瞒,只挠头道,“她说的也不多”,就把金黛说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 四儿前后都不知道,可周先生却是经历了大部分的人,一听就明白这里面有些出入。 想来金黛也有可能是因为不想多事儿所以才不和盘托出也有可能,于是也不急着辩解,只嗯啊答应。 等到了金乌镇的地界儿,看见了那个界碑,两个人都深有所感,再看那一片荒凉草木,四儿禁不住落下泪来。 可周先生却是沉吟半晌,告诉四儿:“把你的手伸出来。” 四儿不明白,却见周先生掏出来一根针,直觉得不好,忙问:“周先生你要做什么?” 周先生说道:“没什么,就想借点儿你的血,你还想不想回去金乌镇?” 四儿瞪大了眼,“真的可以回去?”伸出来一只手,“只要能回去,一点儿血不算什么。” 周先生说话算话,真的就只用针扎出来了一个四儿的血珠,拉着他的手直接涂抹在界碑之上。 荒草退却,天地变色,两个人踏过界碑,入眼的是满地的焦土,竟然是一砖一瓦都没剩下。 四儿想过可能是满地狼藉到处残砖烂瓦,也想过会是一座只有房屋瓦舍的空城,却从来没想过会消失的如此彻底。 四儿跪在地上捏起一把土,哭道:“少爷,我回来晚了。我回来晚了。” 周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不怪你,你是唯一一个逃出去的人,你出去之后,这个镇子就封了,没人能进来,也没人能出来。” 四儿抬起头道:“可是好多人都说听过这边儿打雷,说雷声大的十里地外都能听见,还有人说这边儿有神仙在渡劫,可是没有人听说过金乌镇,这不可能啊,以前,以前我跟着少爷还去外面玩儿过的。” 周先生点点头,“我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四儿却又问:“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什么都没了,还能找到什么呢。” 周先生却笑道:“我以前苦于进不来,这回进来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四儿不明白,跟着周先生踩着土地前行。 如今的金乌镇是一片平地,别说是乌家大宅的位置,就连他自己住的地方都是找不到的。 周先生却好像认得所有的路,他按照曾经记忆中的街道迈着步子,直走到了一处凹陷,笑道:“就是这里了。” 四儿四下打量,问道:“这里是哪里?” 周先生却道:“整个金乌镇,除了一个地方,哪里还会有第二个荷花池?” 四儿惊讶道:“这里是娘娘庙?” 周先生点头,掏出一把金钱剑,耍了个剑诀,金钱剑骤然发出万丈金光。 四儿看的傻了眼,却见周先生照着地面狠狠劈去,剑身没碰到土地半点儿,竟然是靠着一股子剑气将尘土抛上半空之中。 只见破空之中出现一到裂缝,曾经四儿熟悉的画面从那裂缝开始铺展开来。 金乌镇又变回了曾经的面貌,车水马龙人丁兴旺,四儿热泪盈眶,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金乌镇。 然而好景不长,娘娘庙出事,沉婆子出事,金家出事,乌家出事,一切的一切陆续发声,再到周先生被娘娘吞进了肚子里。 四儿惊诧之余更好奇周先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然而眼下似乎并不是多问的时候。 第179章 四儿追求金黛 周先生看着乌又槐和柳枝儿消失在虚空之中,摸了摸下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周先生都不知道,四儿又怎么可能知晓,除了呆愣愣的跟着看似乎并没有其他办法。 周先生跟着画面走到他们消失的位置,想着这里曾经应该是金鲲的家,在又想起那一回金黛被金周安藏了进去他们愣是没有找到。 一下子明白过来,可是又有了下一个难题,当时如果他们进了那个金管事儿的家,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们是否还能再进去一回呢? 周先生看了一眼四儿,这小厮身上的黑气依然缠绕在身,也就是说和金乌镇上的联系没有割断,所以他的血才能带着他们两个回到这个金乌镇,可是那个地方,恐怕这小厮也是没甚用处,那还能怎么办? 周先生陷入沉思,四顾之下也谋不到出路,只能细细思索,忽而想起那只黑色的蝴蝶,自己那时候已经进了娘娘的肚子,可是自己手里这把金钱剑应该也算是个联系。 思来想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金钱剑狠狠插入地里,掏出一张符纸燃尽,又将灰洒在相交之处。 耐心等待。 四儿看周先生迟迟不动不敢打扰,却看见他半个身子忽然消失,情急之下拽了他的一片衣角,竟然直接跟着进入到了另一个空间。 金鲲的家他从没去过,自然也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只是看着像是人住的屋子,自然心生亲切起来,忙问周先生道:“这里是哪里,有人住么?我还能看见镇子上的人么? 少爷说他看过的书里有说道当人死了,会有一个阴界的世界,那里和阳间一样,也能看见阳间时候看到的人。我能看见少爷么?” 周先生却摇头道:“我也希望能看见个人。” 他们穿屋过堂,一切的一切都和之前的毫无变化,只是这里再也没有关着的金黛。 也不会出现一只横冲直撞的花里胡哨的大公鸡。 周先生刚这么想着,却看见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然飞到眼前,那只蝴蝶幻化成巧儿的模样出现在周先生和四儿的面前。 四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巧儿道:“我知道你,你是金三爷家的小姐,说要嫁给我们少爷的。” 巧儿温柔笑道:“我却没见过你,我嫁过去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走了,你是四儿?” 四儿高兴的狠命点头, “你真的嫁给我们少爷,我们少爷怎么样了,你知道么?他……他……” 四儿说不出话来,他只知道少爷已经死了,可是这里有少奶奶,那说不准少爷也会在这里。 巧儿却只是摇头,“他不在这里”,她看向周先生,“您还活着我很开心。” 周先生嘿嘿一笑:“我也开心,我也没成想我还能活下来。” 巧儿笑道:“周先生明明是一个外人,却为了金乌镇不惜舍身,如此大举,能活下来也并不奇怪。” 周先生摇头道:“我也不过是情势所逼而已,不知道巧儿小姐在这里是为什么?” 巧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日我本来只留下了一只藏在了金黛的袖口之中,后来她被关在这里我就也被关在了这里。 老槐叔和婆婆进来的时候,这里就只有我和金黛,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金黛依然在这里,躺在床上,却像是死了一样。” “死了一样?” 四儿马上就想起了在客栈看到的那个金黛,那人眉眼分明,他一定不会看错,可是如果金黛真的躺在这里,那么那个人又是谁呢? 他和周先生跟着巧儿一起进了屋子,床上平躺着一个姑娘,当真就是金黛不差,只是她胸口僵硬,没有丝毫起伏。 “她这是死了么?” 四儿问。 巧儿却摇头道:“这里本就是阴地,生死无别。” 周先生也点头道:“既然金黛的魂魄在这里,那外面的那个又是谁?” 巧儿这才知道建云城还有一个金黛,再看看床上躺着的这个,只道:“我只知道这一个一定是真的,至于另一个,没见过我也不好说。” 周先生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说不定我知道那是谁。” 四儿和巧儿赶紧问道:“是谁?” “金秋。” “金秋?” 周先生却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除了她,我也再想不出来还能有谁了。 巧儿沉吟半晌道:“都说金黛金秋和娘娘都是娘娘,虽然我不知道最后如何,但是我知道娘娘是一直想要活下去的,如果说活下来的是金秋或者娘娘,倒是也说得通。” 四儿听不大明白,三人合计一回,周先生和四儿又出来了金乌镇。 里面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出来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工夫。 四儿问周先生该怎么办。 周先生摇头道:“你只是个凡人,这些事情少掺和为妙,无论客栈里的金黛是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四儿却道:“如果她是娘娘,少爷就是被她害死的,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周先生看他坚决,只好道:“你切记要谨慎行事,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逃开。” 四儿笑道:“周先生您放心,我以后该怎么找你?” 周先生笑道:“我还会在城门口摆摊儿的,你想找到那里去就行。” 四儿笑问:“还要装成瞎子?” 周先生也笑道:“自然。” 四儿回去了客栈,没把去过金乌镇的事情跟任何人提起,只是细心的大姐还是发现他没事儿总找机会接近金黛。 大姐喜滋滋的去跟掌柜的说:“我说啊,他们两个有门儿。” 掌柜的低头看账本,听见的话都没往心里去,只问:“什么有门儿?” “金黛和四儿啊,我就说小年轻的哪个不喜欢花前月下,我可是看见了的,四儿没事儿就偷摸的盯着金黛瞅,那眼神儿啊,绝对错不了。” 掌柜的瞥了一眼,“嗯”了一声,好像根本就没听。 大姐觉得没趣儿,自顾自走了,到了晚上觉得肚子疼,披了一件衣裳就出来解手。 第179章 四儿追求金黛 周先生看着乌又槐和柳枝儿消失在虚空之中,摸了摸下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周先生都不知道,四儿又怎么可能知晓,除了呆愣愣的跟着看似乎并没有其他办法。 周先生跟着画面走到他们消失的位置,想着这里曾经应该是金鲲的家,在又想起那一回金黛被金周安藏了进去他们愣是没有找到。 一下子明白过来,可是又有了下一个难题,当时如果他们进了那个金管事儿的家,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们是否还能再进去一回呢? 周先生看了一眼四儿,这小厮身上的黑气依然缠绕在身,也就是说和金乌镇上的联系没有割断,所以他的血才能带着他们两个回到这个金乌镇,可是那个地方,恐怕这小厮也是没甚用处,那还能怎么办? 周先生陷入沉思,四顾之下也谋不到出路,只能细细思索,忽而想起那只黑色的蝴蝶,自己那时候已经进了娘娘的肚子,可是自己手里这把金钱剑应该也算是个联系。 思来想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金钱剑狠狠插入地里,掏出一张符纸燃尽,又将灰洒在相交之处。 耐心等待。 四儿看周先生迟迟不动不敢打扰,却看见他半个身子忽然消失,情急之下拽了他的一片衣角,竟然直接跟着进入到了另一个空间。 金鲲的家他从没去过,自然也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只是看着像是人住的屋子,自然心生亲切起来,忙问周先生道:“这里是哪里,有人住么?我还能看见镇子上的人么? 少爷说他看过的书里有说道当人死了,会有一个阴界的世界,那里和阳间一样,也能看见阳间时候看到的人。我能看见少爷么?” 周先生却摇头道:“我也希望能看见个人。” 他们穿屋过堂,一切的一切都和之前的毫无变化,只是这里再也没有关着的金黛。 也不会出现一只横冲直撞的花里胡哨的大公鸡。 周先生刚这么想着,却看见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然飞到眼前,那只蝴蝶幻化成巧儿的模样出现在周先生和四儿的面前。 四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巧儿道:“我知道你,你是金三爷家的小姐,说要嫁给我们少爷的。” 巧儿温柔笑道:“我却没见过你,我嫁过去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走了,你是四儿?” 四儿高兴的狠命点头, “你真的嫁给我们少爷,我们少爷怎么样了,你知道么?他……他……” 四儿说不出话来,他只知道少爷已经死了,可是这里有少奶奶,那说不准少爷也会在这里。 巧儿却只是摇头,“他不在这里”,她看向周先生,“您还活着我很开心。” 周先生嘿嘿一笑:“我也开心,我也没成想我还能活下来。” 巧儿笑道:“周先生明明是一个外人,却为了金乌镇不惜舍身,如此大举,能活下来也并不奇怪。” 周先生摇头道:“我也不过是情势所逼而已,不知道巧儿小姐在这里是为什么?” 巧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日我本来只留下了一只藏在了金黛的袖口之中,后来她被关在这里我就也被关在了这里。 老槐叔和婆婆进来的时候,这里就只有我和金黛,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金黛依然在这里,躺在床上,却像是死了一样。” “死了一样?” 四儿马上就想起了在客栈看到的那个金黛,那人眉眼分明,他一定不会看错,可是如果金黛真的躺在这里,那么那个人又是谁呢? 他和周先生跟着巧儿一起进了屋子,床上平躺着一个姑娘,当真就是金黛不差,只是她胸口僵硬,没有丝毫起伏。 “她这是死了么?” 四儿问。 巧儿却摇头道:“这里本就是阴地,生死无别。” 周先生也点头道:“既然金黛的魂魄在这里,那外面的那个又是谁?” 巧儿这才知道建云城还有一个金黛,再看看床上躺着的这个,只道:“我只知道这一个一定是真的,至于另一个,没见过我也不好说。” 周先生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说不定我知道那是谁。” 四儿和巧儿赶紧问道:“是谁?” “金秋。” “金秋?” 周先生却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除了她,我也再想不出来还能有谁了。 巧儿沉吟半晌道:“都说金黛金秋和娘娘都是娘娘,虽然我不知道最后如何,但是我知道娘娘是一直想要活下去的,如果说活下来的是金秋或者娘娘,倒是也说得通。” 四儿听不大明白,三人合计一回,周先生和四儿又出来了金乌镇。 里面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出来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工夫。 四儿问周先生该怎么办。 周先生摇头道:“你只是个凡人,这些事情少掺和为妙,无论客栈里的金黛是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四儿却道:“如果她是娘娘,少爷就是被她害死的,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周先生看他坚决,只好道:“你切记要谨慎行事,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逃开。” 四儿笑道:“周先生您放心,我以后该怎么找你?” 周先生笑道:“我还会在城门口摆摊儿的,你想找到那里去就行。” 四儿笑问:“还要装成瞎子?” 周先生也笑道:“自然。” 四儿回去了客栈,没把去过金乌镇的事情跟任何人提起,只是细心的大姐还是发现他没事儿总找机会接近金黛。 大姐喜滋滋的去跟掌柜的说:“我说啊,他们两个有门儿。” 掌柜的低头看账本,听见的话都没往心里去,只问:“什么有门儿?” “金黛和四儿啊,我就说小年轻的哪个不喜欢花前月下,我可是看见了的,四儿没事儿就偷摸的盯着金黛瞅,那眼神儿啊,绝对错不了。” 掌柜的瞥了一眼,“嗯”了一声,好像根本就没听。 大姐觉得没趣儿,自顾自走了,到了晚上觉得肚子疼,披了一件衣裳就出来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