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王爷的机灵鬼王妃》 第1章 宠妹狂魔褚小将军 早已过了子时,雾气弥漫的街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动静便可知阵仗不小。果不其然,一队人马急急往将军府方向赶去…… 带头之人驾一匹黑马,一身戎装剑眉英挺。他薄唇紧抿脸色凝重,耳边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声,越是逼近目的地,他手上的马鞭便握得更紧。 “将军!”府门前两旁士兵尊畏地让开。 褚云深下马的动作利落干脆,随手把马鞭扔给身旁的侍卫,径直奔入府中。 他跑得极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上的盔甲跟着他发出“咔咔”的声响。 今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一处精致的院落中,一个约摸三十几岁的妇人正低声呜咽着,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串佛珠,消瘦的身形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更加地弱不禁风。 “夫人”身旁的丫鬟嬷嬷望着憔悴万分的夫人均是一脸的担忧神情,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母亲!” 褚云深急急奔入院中,在场的丫鬟小厮们面上均是惶恐万分,齐刷刷跪倒在地。 “阿深阿深呜呜呜呜呜” 褚云深一出现那妇人的情绪却越发激动了,一时间也呜呜咽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去看看她。” 褚云深眉头紧锁,放慢了脚步,轻轻走进院落的主房。 主房由三间屋子组成,三间屋子不曾隔断只摆了屏风做障,内外正乱作一团。他直直走进卧房,塌下丫鬟小厮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褚云深关上微微敞开的窗户走至塌边,轻柔地掀开水红色的床幔,当他看到面前那张面无血色的小脸时,褚云深的脸也渐渐变了颜色,好看的眉毛顿时拧到了一起,原本清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戾色。 “郎中呢?” 他沉声低吼道。 霎时间,跪在地上的丫鬟小厮全都缩在地上抖成了筛子。 随后,有几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屏风后头传来: “将……将军恕下官无能,下官尽力了哇……”为首的是宫中德高望重的王御医,他消瘦的身子在袍子里头微微颤抖着,将头在地上叩地“梆梆”响。 “将军草民也” “将将军” 仔细一看,那屏风后头上至朝廷御医,下至江湖铃医,竟跪了十几位治病救人的。 “十几人竟救不回来一人?” 屋内安静地骇人,褚云深的声音里满是杀气,他只浅浅瞥了下头一眼,底下的人便同时抖了一抖,谁不知道太清国骁勇善战远近闻名的褚小将军是个宠妹狂魔,对他那同父同母的褚二小姐是百般呵护,掉根头发丝都会心疼的。 王御医抬手松了松衣领的官扣,哆哆嗦嗦地从屏风后头爬出来,一连又磕了好几个响头,忙道: “将军二小姐溺水被捞上来时只是受了些惊吓,原本并无大碍。” 王御医心中也觉得怪异,褚二小姐落水那天他恰巧领着徒弟从药谷问药回来,得了消息便去了,起初并无大碍,抓了好些药材补身子在榻上躺了足足三天,脉象却一天比一天微弱。 “下官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怪事” 王御医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沾满泥土和灰尘的云纹黑靴,他微微抬头,一见是褚云深,慌忙将头埋得更低。 “何为怪?本将军今日便告诉尔等何为怪!郎中医不好人才为怪事!” “将军!下官” 还未等王御医说完,褚云深上前便是一脚。踢得王御医骨碌碌滚了好几圈,直接撞倒了那群郎中面前的屏风。骨瘦如柴的王御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吓得屏风后的众人直喊饶命。 “庸医!庸医!”褚云深看着榻上脸色惨白的妹妹,心中又燥又急,连带着屋里头一众丫鬟小厮也统统骂了个遍: “本将军可曾说过,二小姐若是少一根汗毛都唯你们是问?如今一个个都哑巴了吗?”褚云深的怒气已经达到了顶点,高声斥责底下的丫鬟仆从。 即使隔了好几堵墙的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们隐隐约约听着声音都不禁心中发怵。 “将军!苏公子来了。”外头急急跑进来两个同样身披盔甲的清秀的少年通报道,此二人长相近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气质高冷清冽、另一个气质则柔和英朗,二人正是褚云深的近卫凌云、凌风。 话刚落音,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便摇着扇子悠悠走进了房中: “将军如此动怒,卧床的令妹可要被你吓醒了。” 此人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双眼狭长眉目若画,正悠悠摇着扇子冲褚云深笑着。 “你来做什么。”褚云深别过身去,对着底下摇了摇手,跪在地下的丫鬟小厮当即站了起来纷纷退到到门外。 “你瞧瞧你,耷拉个脸作甚,又没有人说是死了。” 苏毗轻笑,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正盈盈地弯着,明明是男子,却长了一副让女子见了都自叹不如的脸。 褚云深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塌前看着妹妹煞白的小脸,他的眉头不自觉又皱紧了。 他的手在快要碰到她的脸的时候忽然缩了回去,双手在盔甲上重重抹了两下然后在找着什么,一旁的凌云立即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苏毗见状笑意更甚,都这种时候了换了旁人谁还顾得了这些。 褚云深的手刚覆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呼吸便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 还有些气息! 褚云深伸手把苏毗拉至塌边,有些急迫道:“苏公子医术高明,若是有法子医治阿遥,要什么尽管开口。” 医术高明… 一旁的凌风抬手摸了摸鼻子,眼神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红衣男子。 要说这苏毗世代行医,到了他这却是不治病也不救人,他的医术…此前从未有人得出结论。 只见他从容收起折扇,用扇柄挑开窗幔看向床上的褚二小姐,果然是容颜如玉,苍白的脸色让她那张精致的脸瞧起来更像用羊脂玉精心雕琢的美人。 “苏公子看够了吗?”褚云深看着嘴角眉梢都带着笑的苏毗默默咬紧了牙关,怕自己忍不住随时一脚踹晕他。 “将军莫要着急,本公子今日就是来送将军这个人情的。”苏毗笑着抬了抬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褚云深仔细一瞧,匣子虽小,里面却躺了数颗大小不一的药丸。 褚云深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眼睛却死死盯着正在擦手的苏毗,眼光十分凌厉。 “褚将军可别不相信,这些尽是我府上的稀罕药,粒粒珍品。” 苏毗笑意不减,将擦过手的锦帕随意一抛,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床头。 凌风见状挑了挑眉,又抬手摸了摸鼻子。 苏公子虽对将军向来胆大无理……可这次居然坐在了二小姐的香塌上!!这这这这这这这这…… 凌云则是瞥了一眼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的小将军,松了一口气。 将军脸上的怒意虽未减半分,但也所幸未添丝毫。 这说明,将军并未在意。 凌风那口气可一直提在嗓子眼不敢放下,将军平日里性格极好,对待下人从不苛刻,唯独……唯独在二小姐的事情上……唉,二小姐若是有一丝闪失,再美好的人间仙境也会被将军变成修罗场。 一句话总结,二小姐就是将军的心头肉,是将军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磕不得,也碰不得。 “嘶~这是无常丹……”苏毗接过凌云手上的匣子坐那闻了又闻一颗颗地翻找了起来:“这是不生丹……这个是咦额~这续命丹真臭……” “苏毗。” 褚云深的声音沉沉,听着有五分怒气和十分焦急。 苏毗并未理会,又闻了闻手里的续命丹。手上的小药丸散发着一股动物腐烂后又被再度发酵的酸臭味,简直臭不可闻。 “莫是当初提炼的时候哪味药放重了?千年人参、伏苓、灵芝、鹿茸、首乌、灵脂、熊胆、三七、麝香……嘶~到底是哪味药……” 苏毗忽然感觉手腕一紧,抬头便是褚云深黑云密布的俊脸,此时的他已经是十分怒气万分焦急了。 “苏~毗!” 几乎是咬牙切齿两个字。 “好了好了好了!”苏毗挣扎了两下,却怎么都甩不开褚云深抓着他的手,无奈道:“将军爱抓着就抓着。’’而后用另一只手,在匣子里快速扒拉了几颗药丸,连同那颗臭不可闻的续命丸一起喂进了褚二小姐的嘴里。 褚云深这才撒手,转而将床上的人扶起来,用手在她的后背处轻拍了拍,以便她吞下药丸。 褚云深见她吞下了药丸,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的戾气消散不少。 “几时能醒?”他问道。 “褚小将军大可放心,吃了本公子的药就没有活不了的人。” 苏毗嘿嘿笑了笑,看着褚云深将二小姐平躺放好,还伸手顺便帮她掖了掖被褥。 “那是几时才能醒?” 褚云深一个眼神过来,将正转身下榻的苏毗死死定在原地。 这眼神之犀利,犹如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说褚小将军,本公子这药再神也不是立马能见效的……” “咳咳……咳咳……” 苏毗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吞没。 塌上的人像是梦魇一般忽然不停挣扎,打翻了塌沿的茶碗,接着便开始猛烈地咳嗽。窒息的感觉令她原本模糊的意识突然清醒,胃里也感觉一阵翻腾。一睁眼便扒着塌沿哇的一声吐出了许多污水,此时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见效竟如此之快?” 苏毗惊讶之余还不忘发出感叹。 褚云深二话不说一把抱紧了床上正喘着粗气的人。 这气还没顺过来,窒息的感觉马上又来了,褚云深怀里的人涨红了脸再次猛烈地咳嗽。 苏毗一扇子拍到愣在一旁的凌风身上。 “愣着作甚?还不速速拉开你们家将军!” 凌风连忙同凌云一起试图强行扒开褚云深,谁知抱着自家妹妹的小将军誓死不放手,场面逐渐乱作一团,最后还是苏毗一句“再不放开二小姐真要死了”才让褚云深红着眼睛放手。 苏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大半年才制了这么一颗续命丸,再背过去可真救不了了。 床上的人被折腾了这么一遭,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她看了看自己的行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嘴,又抓了抓头,然后几乎条件反射似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透过指缝悄悄打量着四周。 雕花大床、绫罗绸幔、古风剧标配汉服……还有盔甲……还有长头发的……小哥哥? 长头发的小哥哥? 我~勒~个~去? 穿越了? 第2章 宠妹狂魔本妹 褚云深担忧地看着塌上嘀嘀咕咕的妹妹,几番想上前去瞧瞧,都被苏毗以“令妹方醒,需观察一番”的理由伸手拦下。 自家妹妹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回来,褚云深心中又喜又急,哪能等待观察一番。 奈何苏毗一脸你敢去我就敢放手不管的表情,褚云深才强忍了想要去关爱妹妹的冲动,乖乖站在一旁,不然就凭苏毗这点力气劲儿,哪能拦得住他英勇无敌的褚小将军。 褚云深虽被苏毗伸手拦着,好看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自家妹妹。看着她诸多奇怪的举动,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 “我明明……” 床上的人小声嘀咕:“我刚刚明明在游泳然后然后我腿抽筋然后我喝了很多水” 她砸了砸嘴巴尝到了口里残存的药渣,还闻到了一股子腥臭味,顿时一阵反胃,干呕不止。 这是吃了什么?这么臭!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不是腹中空空,大概是会当场呕吐出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啊喂! 身体上的疼痛和不适已经向她证明她绝对不是在做梦了。 她解开层层包裹着右手的白布,发现手心居然有一道刀疤。准确一点说,是两道,一道是旧伤,而新的刀疤恰好叠在了旧疤上。 新旧伤疤相叠相绕,狰狞又难看。 真丑…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手,她看着手心上足足有一指长的刀疤心里默默可惜了会。 屋内烛影摇曳,跪在地上的丫鬟小厮们汗流浃背,大气儿都不敢出。胆大的也只敢偷偷瞧上一眼,榻上的人儿紧皱着眉头看着手心的疤,褚云深心疼地看着她。 沉默良久后,她咬着牙把头埋进被子里,终于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啊啊啊啊,我是谁,我在哪!!!” 在场一众人等纷纷慌了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褚云深小心翼翼靠近,薄唇微启: “阿遥,阿遥…”声音极其温柔动听。 啥?阿遥?是…在叫我吗? 蒙在被子里的人儿悄悄探出小脑袋,面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一身盔甲,身姿挺拔,气场强大,剑眉下一双璀璨如星的眼眸实在好看。 “你…是在叫我吗?” 这样一想,她的名字里的确有一个瑶字。 “阿遥,你…”褚云深神色忽然紧张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面色忽然一红,疑惑和拘谨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 面前这个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这个眼神也太温柔了!! 谁要能拥有这么好看的小哥哥真是拯救了银河系好不好!!! 褚云遥用实际行动展示了什么叫表面冷静得一批,内心已经波澜壮阔万马奔腾。 她内心默默呐喊了几十遍“对不起我的爱豆我的欧巴!我暂时出轨十分钟!”以表对自己本命的尊敬。 褚云深低声唤她,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了,看向她的目光里却透着万分的温柔。 声音…怎么也…这么好听 这回轮到褚云深满脸疑惑了,见到自家妹妹脸色通红,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褚云深抽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有发热定是有哪里不舒服 眼瞅着面前的俊朗少年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她内心大喊了一万遍镇定镇定,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请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直接这么问…确定不会被当成疯子拖出去乱棍打死吗!!! 话还没落音她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来几个大嘴巴子。 倚在窗口地苏毗笑道:‘‘泰平元年。’’ 好家伙,又是一个面若桃花,风神俊朗的少年,不过这回她只是抬头浅浅看了一眼,便缩回去皱着眉头思考了。 元年?新皇登基第一年是她历史知识储备不够吗历史上有泰平这个年号吗?? “那现在是什么朝代?这是什么地方?” 朝代?? 苏毗:“此地乃太清国,将军府。” “太清???”齐楚燕韩赵魏秦,唐宋元明清……”她掰着手指一脸疑惑地抬头,有些崩溃地问道:“这个太清……到底是哪朝哪代哇!” 褚云深闻言大惊,这莫不是伤了脑子? 坐在榻上的人却瘪了瘪嘴,一副放弃治疗的模样。 反正再蠢也蠢不过第一个问题了。 苏毗扯了扯嘴角,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因为…… 接下来的场面极有可能十分“壮烈”。 “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褚云深身子一沉,身上铁叶攒成的盔甲互相碰撞,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 “我……”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尴尬地笑了笑:“你…你…要不…给点提示?” “你是将军府二小姐褚云遥,我是你的哥哥,褚云深啊…这些,你当真都不记得了?” 褚云遥?这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没错,她也叫褚云遥,只不过她的“yao”是琼瑶阿姨的瑶。至于…这个二小姐的“yao”则是遥遥一水间的遥。 一词之差,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巧合…呢… “阿遥,我是哥哥,你可记得?” 她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信息工程呢,转而又被褚云深紧紧攥住了手腕。 “疼疼疼疼…” 这能徒手劈榴莲的力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右手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了,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褚云深见状,立马松开手,继而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了心疼:“是哥哥不好,吓着阿遥了。” 一旁的苏毗倒是最先站不住的人,他拿起手中的折扇戳了戳褚云深的背,敲在盔甲上面发出“叩叩”的声响:“二小姐方醒,还需多调养一些时日。” 许是这几日担心怕了,褚云深忽然回过神来才觉不妥。 褚云深点头,眼神却没有离开过自家妹妹:“苏公子所言极是,阿遥需好生歇息着…” 呵……呵呵…… 我?从褚云瑶?变成了褚云遥? 她心想。 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每天按时上课吃饭看小说打游戏的!女大学生啊喂! 话间,褚云深扶着榻上正在努力做心理建设的人儿躺下,而后轻柔地拉过褚云遥的右手,拿过锦帕细细擦去了她手心新渗出来的血,给她换上新的纱布。 “多谢苏公子了,日后还劳烦苏公子多多照料我家妹妹。” 方才还旁若无人地将他晾在一边,现下倒想起他来了。苏毗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面上依旧是是雷打不动的笑容: “褚小将军年纪轻轻为国为民征战无数,这太清国上下无不景仰” 说着又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将军有求,在下荣幸万分”。 褚云遥这才有空隙看旁的,抬眼望去,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红衣身材高挑,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唇红齿白,细长的桃花眼异常勾人。 她偷偷瞄了这个红衣男人无数眼,心灵又遭受了一波美颜攻击。 魅而不娇,美而不娘。 啧啧啧啧……居然真的有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这个小哥哥也好帅啊” 这回她的音量没控制好,众人闻声均是一顿。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小心便与苏毗对视了一眼。 苏毗冲着褚云遥摆出了一张花开遍地的笑脸:“若褚二小姐不嫌弃,唤我一声哥哥,也是我的荣幸……” “嫌弃。” 褚云深的声音带着十分不容置疑的嫌弃。 苏毗微微一愣,面上笑得灿烂,心里却骂了褚云深这块臭石头一千遍,好歹自己救了他妹妹,妹妹都没嫌弃自己,他倒十分嫌弃。 片刻后,苏毗好看的桃花眼略微上扬,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如来时一般悠悠走向门外:“天色不早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径自走出屋子,一出门便有人给他披上了一件灰白色的狐裘。 “公子。”在外等候的贴身侍从祝易轻唤了一声,他一身黑衣,发髻高高竖起,脸上戴了块铜制的面具,如黑夜中的鬼魅一般,任谁夜里见了,都会被吓一大跳。 苏毗从祝易的手中接过有些温热的手炉,双目一弯,转头笑道: “白担心了,那丫头命硬得很。” “是…” 苏毗走后,屋中的人也陆续散去,只留了几个贴身丫鬟在侧彻夜守着。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有为青年,祖国的栋梁,本来不应该不切实际封建迷信的。 可是看着塌边几个全程低着头昏昏欲睡的小丫鬟,她觉得,一切都开始往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方向发展了。 她默默从榻上坐起,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立马有丫鬟上前来搀她:“小姐可是哪不痛快了?” 褚云遥下意识伸出右手,瞧见手心的疤,又默默换了左手在空中小幅度挥了挥,示意她靠近。 那个小丫鬟顿时大惊失色,其余几个见状也忽然精神了起来,在一旁站得笔直。 小丫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闭着眼睛凑过头去… 褚云遥窝起手掌凑到她耳边正要说话,只见那小丫鬟咚地一声将头磕到了地上,瘦弱的身子一直颤抖着,哭道: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小姐身子还未痊愈,奴婢自罚便是。” 说完便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接着便是第二记,再接着,剩下三个小丫鬟都开始扇自己。 一掌接着一掌,屋内顿时充满了肉疼的声音。 褚云遥惊呆了,好端端的,为啥要自己扇自己,还有那力道,这得多恨自己啊,下手这么重。 第3章 小姐果真失忆了 这屋里头又是哭又是打的,她本来就很凌乱的心情更加凌乱了。 “别打了!给我停!”褚云遥将特意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她话音刚落,屋内立马鸦雀无声,塌边的小丫鬟们的头依旧紧紧埋在地上,极力克制着发抖的身子。 “你们不必紧张,我就问几个小小的问题。” 褚云遥扶额,然后便是一段漫长的鸡同鸭讲 “我…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小姐自然是金枝玉叶,奴奴婢们奴婢们罪该万死!”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褚云遥连忙解释。 “是奴婢没护好主子是奴婢的错奴婢们罪该万死” 褚云遥尝试与她们平等沟通。 “是奴婢们的错!奴婢们罪该万死” 褚云遥尝试用金钱与她们沟通。 “奴婢们罪该万死!” “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苍天啊,是不是不论我说啥她们都是罪该万死外加瑟瑟发抖! 褚云遥抬手揉了揉揉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音调忽然提高: “别吵吵了,吵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她发誓,她向来是个以德服人的淑女,狮吼功什么的是绝对没有接触过。但是她这么一吼,的确是奇效。 屋中忽然涌进来数十名带刀的侍卫,他从明晃晃的大刀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虽是一闪而过,但那姿色的确!!暂时用惊为天人来形容。 她来不及思考那张脸到底有多好看,因为那些侍卫进来亮了刀之后又是齐刷刷的跪一地。 褚云遥开始怀疑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的人设究竟是多有“威严”,才能让人畏惧成这个样子…… …… 翌日清晨。 褚云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坐在塌边,光着两条腿悬空在榻边晃啊晃。 折腾了一宿,她总算把事情都捋了个明白。 她穿越成了全将军府,哦不,全太清国最嚣张跋扈的二小姐褚云遥。家喻户晓人人敬畏,哦不,只有畏,没有敬。仗着自己的家世,年纪轻轻心狠手辣坏事做尽。上到朝廷官员,下到黎民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啧啧啧…… 褚云遥连连摇头,这褚二小姐当真是…女中豪杰啊。 一言不合烧人铺子,一言不合砍人手脚,一言不合关小黑屋,一言不合当街痛打,一言不合…… 褚云遥再次摇头 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净不干人事儿呢。 不过… 她转念一想。 也是,谁让她死去的爹战功显赫,谁让她哥哥继承了她爹的基因,年纪轻轻便成了太清国第一将军,战功显赫呢。 “褚云遥啊褚云遥。”她拍了拍自己的头,重重叹了口气:“风评这么差,真是辛苦你了。” 感叹之际,门被推开了。一个红衣服的丫鬟走了进来,她咚的一声在褚云遥面前跪下,头压得很低: “小姐,奴婢……奴婢该死,没有完成小姐交代的事情,反而还害小姐受了伤,奴婢该死……”跪下的红衣丫鬟声音十分颤抖还带着哭腔。 大清早的,又是一连串的“奴婢该死”。她又懵了,索性跳下床走至丫鬟身旁席地而坐,道:“你说说,你又是哪里该死了?” 丫鬟见褚云遥直接坐在了她身旁,立马弹开了很远,像猫见了老鼠一般爬到了房间的角落。 “小姐前几日……让奴婢把三小姐迷晕扔到后院,然后让人毁了她的清白,奴婢不小心让三小姐给跑了……” “什么?!”褚云遥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我,让你,去毁别人清白?” 果然是这褚二小姐的风格。 她瘪了瘪嘴,用缠着绷带的手在塌沿擦了擦。 啧啧,一尘不染。 “奴婢不是有意失手的,小姐饶命啊。”绿衣丫鬟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奴婢…奴婢未能将事情办妥,本想,本想…寻个地方自我了断…可…奴婢实在放心不下小姐…” 怎么就,一穿越过来,就要收拾这烂摊子呢…… 褚云遥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是香茗啊。”绿衣丫鬟抬起头,充满恐惧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疑惑。 “香茗……香茗……” 思索之际,内屋的门被人小心翼翼推开了,来人见了屋内此番情景,立马吓得跪在了地上: “小…小姐,夫人方才醒了,吵着要见您。” 褚云遥记得她,是昨夜里哆哆嗦嗦哭了一宿的小丫鬟之一。 不过…… 夫人?哪个夫人? “喔…”褚云遥抬头:“你说的是我娘亲。” 小丫鬟点头。 “小姐,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看向香茗,抬起手,有些夸张地扶额,然后点了点头。 香茗见状心里默默松了口气,看向褚云遥的眼神微微一动。 小姐果真失忆了。 “小姐先随香茗走罢,”香茗言语之间少了方才的唯唯诺诺,一路上反而越发大胆起来,与褚云遥说起了将军府的事情。 说起她的母亲廖幽堇,是德高望重的大夫人,说起死去的正室赵怀月和妾室林月芝… “那…你方才说的三小姐,我因何要害她?” 香茗说的那些,褚云遥昨日里已经从院里小丫鬟们口中了解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三小姐…她的确听说她在府里境遇不好,可也不知道原主不待见她这茬呀。 香茗脚步微顿,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还不是上个月……” 有些定理果然是博古通今,亘古不变的。能让一个女人恨极另一个女人的原因,除了美貌,就是男人了。 上个月是太清国四年一度的花会,褚云遥自小就爱慕的五王爷牵了将军府三小姐褚水柔的手。还没过半个时辰便闹得满城风雨,都说相貌俊朗、气度非凡的五王爷要娶王妃了。当夜,无数少女为此心碎落泪,而褚云遥更是将院里能砸的都砸了个遍。 “嘶…”褚云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就是因为那个什么五王爷?” 香茗点头,心里却因为褚云遥的那句“那个什么五王爷。”感到不可思议。 小姐丢了记忆,脾性也大不如前,连…对五王爷的态度… “想什么呢。”褚云遥见香茗有些发愣,眼见着就要撞上前面的假山了,便伸手拉住了她。 不料香茗一个哆嗦,顺势又跪下了,许是出于害怕,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出来: “奴婢罪该万死…小姐饶命…奴婢不该揣测小姐心思,不过小姐此番失了记忆,性情大变…奴婢…奴婢也是担心…奴婢…奴婢有错…奴婢罪该万死…” 褚云遥叹气:“不怪你,你起来。” 说实话,才短短半天,这几句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香茗一边说着“谢小姐谢小姐。”一边带她穿过一条又一条回廊…… 不一会儿,香茗带褚云遥停在一处雅致的院落里。 门口的丫鬟让她们且等着,欢喜地进去通报了。 此时正是晚春时节,天气还有些清凉,院落里的老树上的树叶已经都长开了,阳光直直地穿透下来,在地上撒下了斑驳的树影。 “阿遥!” 面前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廖氏拨开掺着她的几个丫鬟的手,激动地向褚云遥奔去。 眼前的女人也就三十来岁,面容姣好,体态丰盈,举手投足都带着十足的温雅与贵气。 第4章 走,去瞧瞧我那三妹妹 “阿遥!” 大夫人廖氏还没等褚云遥反应过来就眼泪汪汪地抱住了她“阿遥,你吓死娘了!” 褚云遥起初只感觉被她勒得慌,到后来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腹部的伤口也开始发疼。 “咳咳咳……,我没事。”褚云遥吃痛,也不敢大力挣扎。可是廖氏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紧紧抱着她情绪也越发激动起来。 褚云遥脑袋有些发懵,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一家人…果然一模一样。 “夫人,小姐的身子尚未痊愈,院子里凉,莫要让小姐受了风寒。老奴差人寻了大夫,带小姐去屋里瞧罢。” 后来是廖氏身后的老嬷嬷连忙上前告劝,廖氏方觉不妥,抹了一把眼泪便牵着褚云姚进屋了。 一阵折腾后她忍不住感叹,这小说里总爱写那么多嚣张跋扈的小姐也是有理由的,进屋又是软凳又是按摩又是喂吃食……一系列服务,都不由得她动弹一下,褚云遥心里暗暗腹诽这褚二小姐过的可真是神仙日子。 她走出房门时已经是晌午,太阳直直照到地面,院子里才开始暖了起来,刚才被廖氏好一番折腾,褚云遥使尽浑身解数把她哄睡着了才得以脱身。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打了个哈欠道:“香茗,回屋睡觉。” “是,小姐。” 褚云姚累极了,任由香茗扶着往回走。 还没走几步便见前方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过来,嘴里还嚷嚷着“大事不好了!” 那小丫鬟才十三四岁的样子,眼睛圆鼓鼓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小姐,出大事了!” 绿真气喘吁吁跑到褚云遥跟前。 她正要开口询问,香茗便伸手重重打了绿真一巴掌。 绿真捂着脸头偏到了一边。 “跪下!”香茗严声道。 绿真老老实实跪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此时她们正好出了廖氏的汀兰院没几步,又是晌午,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众多。面对此番情形她们像是经历惯了一般,依旧目不斜视,做自己的事情走自己的路,只是在快接近褚云遥的时候,毕恭毕敬地个行礼,转而又忙着自己的事情。 褚云遥用余光打量了一圈旁边的人,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 这一切的规矩,好像自然而然就形成了。 这边,香茗正不悦道:“小姐,这绿真是新入院的丫鬟,不懂规矩,冒冒失失的,所以奴婢还未让她在屋里伺候。 转而又怒道:“该死的奴婢,冲撞了小姐,今日便打断了你的双腿扔出将军府!” 褚云遥嘴角一抽,主子嚣张跋扈还真少不了贴身丫鬟的功劳啊。 褚云遥被这褚二小姐的人设搞得头都大了,在二十一世纪,她祖祖辈辈都是勤劳敬业热爱祖国的良好市民。为什么穿越过来的人设这么稀巴烂?? 果然还是得挽救一下稀碎的人设吗,话说这个香茗…真是…无时无刻把原主的精神发扬到极致了呀! 褚云遥看着哭得快背过去的绿真和趾高气昂眼神里充满不屑的香茗,心下暗暗有了点打算。 看来要委屈一下香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阴狠起来。 褚云遥小手一挥,一记耳光便落在了香茗的脸上。 她本以为这褚二小姐的身体应该娇柔无比,这一巴掌过去应该没什么威慑力,再加上带着伤,应该更起不到什么作用才是,却打得香茗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到地上。 “奴婢该死,奴婢……” 这一巴掌打得香茗脸上火辣辣的,奈何心中千百个不明所以,也只能跪在一旁不停求饶。 “本小姐还未发话,何时轮到你越俎代庖了?” “奴婢该死……” “今日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下不为例。” 褚云姚暗暗赞叹自己的演技放到现代都可以演电视剧了,她柳叶弯眉微微上挑,一双如秋水般的凤眼也满含怒气。 嚯嚯嚯嚯,当小姐什么的,果然还是要有些许威严。 “小姐,奴婢不敢了。”香茗只感觉喉咙一阵发涩,却不知此时自己的嘴角已经淌出血来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认错。 “绿真是,本小姐给你说话的机会,若不是什么大事……便少不了你的责罚!” 绿真闻言立马抹了一把鼻涕,带着哭腔道:“前几日三小姐与小姐一同遇险,今日醒来时竟跑去了将军院里,抓着将军的手一通胡言乱语……” 三小姐? “你是说褚水柔?”褚云遥挠了挠头,骤然紧张了起来。 褚水柔不会已经知道,是原主绑架了她…这个褚云遥还真是…连自己的姐妹也不放过。 她见绿真支支吾吾的,实在有些着急,便蹲下抓住了她的手: “快说啊到底怎么了,你可急死我了。” “三小姐说…她叫褚云遥,她才是褚云遥…说您是冒牌货…还吵着要见您…” 这句话让香茗和褚云姚同时一愣。 啥? 褚云遥扭头看向香茗,小声问道:“你把她逼疯了?” “不…不是的…奴婢…奴婢并未…” 褚云遥直起身子,背对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双手朝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走,去瞧瞧我那三妹妹。” …… 将军府的一处破败的偏院中,依稀传出砸东西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叫骂声。 “小姐,您别砸了,值钱东西本来就不多,您都砸了就没有了。” “你这个废物,本小姐让你把那冒牌货叫来,为何迟迟不来?” “小姐,奴婢已经托人告知了绿真,二小姐会来的,求您先放下东西。” “蠢货!不许你叫她二小姐,本小姐才是二小姐!” 一个穿着褐色粗布衣服的丫鬟正和一个瘦弱的身影僵持不下。 那人发了疯似的想要挣脱那丫鬟抓着她的手,却奈何身子虚弱根本挣脱不开。 “我才是褚云遥,我才是!我才是褚云遥我才是……”她干涩发白的嘴唇不断颤抖,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一句话。 她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褚水柔那破房子里,一照镜子又发现镜子里居然是褚水柔那张病恹恹的脸。 滑天下之大稽!她,将军府正牌二小姐褚云遥,一觉醒来竟变成了三小姐褚水柔! 第5章 我才是褚云遥 “贱人!” 褚云遥刚一踏进院子便瞧见一个孱弱的人影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然而她身子微微一斜便让冲上来的人扑了个空。 褚水柔跌倒在地上,嘴上却不停地问着,骂着: “你是谁,你这个贱人,你到底是谁…本小姐才是褚云遥…你到底是谁…” “来人,把三小姐扶起来。” 香茗立即命了两个丫鬟过来,面上是让丫鬟们把褚水柔搀扶起来,那两个丫鬟实则是像对犯人似的一左一右押住了她。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 “放肆,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瞧瞧,谁才是褚家二小姐!” “松手!谁敢碰我!” “本小姐要杀了你们这等下贱奴婢!” 褚水柔的眼神凶狠,目光如尖刀般一一划过众人: “你,你,你你你还有你!本小姐要将你们通通剁碎了喂狗!” 褚水柔对着院里众人骂骂咧咧的并试图挣开禁锢住她的手,白皙恬静的小脸与她此时的行为格格不入…… 她刚刚说……她才是褚云姚? 疯了,一定是疯了,不会是因为前几天原主雇人行凶的事情… 褚云遥看着眼前不断挣扎的所谓的三小姐褚水柔,一身素白衣裳,脸上手上还有淤青未散,模样倒是生得清新秀丽,连破口大骂的样子都有些让人心生怜惜。 最重要的是…要真是原主逼疯的,给她一千张嘴她都说不清哇!!! 褚云遥摇了摇头,抬手示意那几个丫鬟退下。 褚水柔跌坐在地上,眼神却还是恶狠狠地盯着褚云遥。 “香茗!快快快,把三小姐扶起来。” 褚云遥忽然露出狗腿般的笑容,唤香茗同自己一起上前去搀扶褚水柔。 香茗愣了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依旧下意识听了吩咐。 “外头风大,三妹妹身子骨弱,可千万别吹凉风。” 褚云遥笑嘻嘻,扶起褚水柔就往屋里走,一路上还小心地帮褚水柔拍了拍衣裳上的灰。 此刻正艳阳高照,无风。 二小姐搀着三小姐缓缓走进屋里,留下了一个姐妹情深的背影,院里七八个丫鬟都瞧着这怪异的场景面面相觑… 才没多久,屋里头又传来了褚水柔声嘶力竭的叫喊。 褚水柔院里两个丫鬟阿霞和阿玉互相对视一眼,默默跪在了门口。 她们渐渐已经习惯了此番场景,三小姐的母亲早逝,在这府里本就没个依靠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二小姐,吃穿用度被缩减不说,隔一段日子二小姐便会来上几个时辰,不许任何人接近,每来一次小姐身上便会多几处不同程度的伤口…小姐性子弱,每回都是默默掉几滴眼泪,什么也不说。 屋里头,褚水柔已经褪下了外衫,煤灯下映照的瘦弱身形仿佛风一吹便能飘起来。 “这块疤,是五岁那年,本小姐拿木剑劈的!” 褚水柔指着肩头上一道半指长的伤疤,冲着褚云遥数道,接着又移到了脖子后头: “六岁那年用竹竿戳的!” 她掀起头发,露出雪白的脖颈,一个v字型的疤痕映入褚云遥的眼帘。 “这是八岁那年,本小姐打翻了碳炉……九岁,本小姐用剪刀…” 十岁…十一岁…十二十三十四…褚水柔桩桩件件,仔仔细细数到了现在,褚云遥的眉心也随之越皱越紧。 从头到脚,大大小小无一不是伤疤,只有那张素白的小脸依旧无暇。 这些事,除了被欺凌的褚水柔,的确也只有欺凌她的褚云遥要更为清楚了,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褚水柔一把拉住香茗的手:“香茗都知道,香茗六岁便跟着我,香茗…本小姐才是褚云遥!她!她是假的!” “三小姐。”香茗掰开她的手,笑道:“三小姐可是乏了,乏了便早些歇着,道理您懂得,多说无益不是。” “不!” 眼前这个声嘶力竭大喊大叫,扒光了衣服数出自己桩桩件件恶行的人,彻底失去了理智,大叫着冲向褚云遥…… 嘶…… 傍晚,褚云遥坐在梧桐苑里那颗白花泡桐树下。 她托着腮,将头靠在一边,夜色中,脖子上两条细细长长的血印赫然。 这战斗力…想不让人怀疑她的身份很难啊。 褚云遥沉思,如果她是真正的褚云姚,而自己却占着她的身体,她又占了三小姐褚水柔的身体,那三小姐褚水柔去哪了? 等等等等…… 她敲了敲脑袋…… 捋一捋捋一捋: 穿越过来的她成为了绝色样貌千人“敬仰”万人“羡慕”家世显赫,与自己名字仅有一字之隔的褚二小姐褚云遥。 万万没想到,方才那个看似知书达礼极有内涵楚楚惹人怜的妹子……上来就是一顿乱挠,并且泼妇骂街似地告诉她……她才是褚云遥,并且她还有证据。 褚云遥倒并不担心,如果她真是原主褚云遥,她顶着褚水柔的脸,说再多都无济于事绝不可能会有人相信她的。 如果她真是褚云遥… 喂喂喂,还有什么比这更扯吗?有几本穿越小说敢这么写? 她,在拥有着褚云遥身体的同时,原主褚云遥竟占据了三小姐褚水柔的身体! 三个灵魂,两具身体,总有一个灵魂会枯竭,而枯竭的那个灵魂便是真正的褚水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正的褚水柔可能已经死了。 她抬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这堪比车祸现场的穿越,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褚云姚还在抓耳挠腮之际,余光瞥见一枚石子从远处飞来,软绵绵击中她,骨碌碌从她衣裳上掉落到脚边。 “谁?”褚云遥警觉,院里的丫鬟仆从们都被她遣了出去,本想清净一点,却不料被人钻了空子。 “褚二小姐倒是好兴致。” 只见一个黑影轻盈地从树上跳下。 “是你?” “小姐,您没事儿。” 破院里,阿玉正用药膏细细抹上褚水柔红肿的脸。 褚水柔今日可足足挨了香茗一巴掌,足足一下午没有说话,晚膳也一筷子没有动。阿霞阿玉心疼自家小姐,也是断断续续劝了一下午,二人也一整下午没有进食。 “小姐,您吃点儿,总要顾着身子不是。” 阿霞端着素瓷碗递到褚水柔面前。 褚水柔依旧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表情空洞可怕。 阿霞摇了摇头,与阿玉对视了一眼,二人轻悄悄出去了。 褚水柔还是没动,脑子里还是晌午时发生的一切。 她发了疯似地扑向褚云遥,发了疯似地撕扯她的衣服,甚至掐住了她的脖子。 香茗见状急忙冲上前去分开她俩,三小姐自然不重要,自家小姐可不能再磕了碰了。 “来人啊,都聋了吗!” 香茗说着,在二人间寻得空隙,找准机会对着褚水柔便是一巴掌。 “啪--” 褚水柔脸上结结实实挨了香茗一掌,几个小丫鬟推门而入,钳住了她的双手。 “香茗你这个狗奴才!连本小姐都不认识了?” 跪在地上褚水柔声音已经变得十分沙哑。 此时她已经被香茗的那一巴掌,打得几近晕厥,嘴巴费劲地张合着,吐出来的依旧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 “本小姐……才是……” 褚云遥抬手摸了一下脖子,起初只觉得有些刺痛,再把手抬到眼前一看,已经有些鲜红的血迹印在上头了。 她蹲下身子向褚水柔伸出手去,被褚水柔嫌恶地拍开。 褚云遥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双手在膝盖间搓了搓,“那三妹妹好生歇着,姐姐我就先走了。” 难道她原本尊贵骄傲的褚二小姐褚云遥真的要做一辈子无用窝囊的褚三小姐褚水柔?? 褚水柔瘫倒在地上,心里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颤抖不已。 昨日自己还是京城年纪相仿的官宦姑娘中地位最高的褚二小姐,可今日…… 她看着面前的褚云遥被人拥簇着站起身来。 她看见她身上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高贵和骄傲,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来,离了将军府二小姐的名头,她什么也不是。 她坐在脏乱的地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是尊贵骄傲的褚云遥,原本她才是褚云遥!可如今她成了褚水柔的模样,却是连她脚底的灰尘都不如。 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把自己彻底从褚云遥这个身份中剥离出来了! “不,不不不!你站住!”她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追出去,奈何还没跑两步便身子一斜,晕了过去。 第6章 褚小姐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春夜里的风有些凉,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一处雅阁内,惹得灯影阵阵摇晃。 褚云遥正坐在桌前晃悠着腿,一只手拿着鸡腿,另一只手端着茶盏。 嘴上虽忙着啃鸡腿,眼睛也不闲着,时不时偷偷瞄着对面从容喝茶的苏毗。 苏毗身穿一袭黑衣坐在一旁,后头站了一个戴着面具侍从打扮的男子。他今日倒是将头发半挽在后头,一双桃花眼细细长长,鼻子又挺又翘,笑起来能看见浅浅的梨涡。 “褚小姐就这么放心苏某人?” “你也,知道我姓褚,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也不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褚云遥嘴里嚼着肉,说出来的话有些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能吃能喝思路清晰,看来褚小姐的恢复得不错。” 苏毗轻笑,忆起褚云遥方才爬树的时候差点栽到地上,扒着他的手臂吵吵嚷嚷了半天。 他头一次见一个姑娘家,还是将军府这等权重尊贵家的小姐如此失仪。 褚云遥将手中的骨头扔到桌上,油腻腻的小手在空中悬着,低头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 还没等她开口,便有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递过一方锦帕来。 “谢谢。” 褚云遥接过锦帕抬头一看,是苏毗身边那个带着面具的侍从。 他身材高大,一张深色面具遮住全脸,灼灼的目光透过青铜漆面的深色面具照在褚云遥身上。 然而褚云遥的目光只是停留了片刻,抬头说了句谢谢,扭头看向苏毗: “你带我过来是专程看病的?” “是,也不全是。”苏毗抬手,将不知何时落下的几屡头发挽到耳后,画面绝美。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了起来。 随后便有人推开了雅阁的门。 “阿遥!” 褚云深穿着玄青色朝服,手中还拿着一个白玉制的狭长形手板,急急走了进来。 “哥哥?”虽说褚云遥对原主的印象不怎么样,但对她这个哥哥倒是好感十足。 “哥哥怎么来了?” 褚云遥起身,褚云深顺势将她揽至身后,转而望向苏毗,俊俏的脸上有些许愠色。 “苏公子夜里不声不响拐走别人家的妹妹,可叫人误会。” 只见苏毗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眯着眸子,伸手搭上了褚云深的肩。 “将军何必如此见外,将军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 “哦?”褚云深抬臂,提起了苏毗的衣袖:“苏公子何时改姓褚了?” 苏毗笑着抽回手臂,歪头看向褚云深身后的褚云遥: “褚小姐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褚云遥瘪了瘪嘴,冲他做了个鬼脸。 褚云深单瞧着这二人的互动,心里便别扭至极,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 “小妹再不懂事也是未出阁的女子,下回苏公子探望还是知会府中一声为好。今日天色已晚,下回亲自登门拜访。” 褚云深不再理会苏毗,转身拉过褚云遥的手便大步出了门。 酒楼门外停了一辆烫金边的黑丝楠木马车,凌云凌风在外等候已久。 褚云遥自然而然攀上褚云深伸出来的手,小腿一蹬便钻进了马车。 “哥哥,那个苏毗跟你很熟吗。” 褚云遥托腮,只听得门帘外的凌云鞭子一挥,马车开始徐徐向前行驶。 “不熟,只是少时见过一次。”褚云深停顿了一会,而后皱了皱眉:“往后,阿遥离他远些。” “好。” 褚云遥答应得很快,这倒让一旁的褚云深悄悄舒了口气。 她本是随口一问,自然也是随口应下了,随即托着腮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透过竹帘上的缝隙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灯火。 外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这是她第一次瞧见如此好看的夜景… 翌日。 将军府二小姐褚云遥把三小姐褚水柔逼疯的消息在京城炸开了锅,大街小巷无一不在议论这褚二小姐娇蛮无度心肠歹毒…… 京城,西市花曲街。 然而人们的讨论对象褚二小姐正悠悠穿梭在京城最热闹的街道。 “天呐!有美人!” “快去看,快去看!花曲街来了个大美人!” 原本就热闹的街道也因为褚云遥的到来变得更热闹了。狭窄的花曲街一时间被男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虽说是偷偷溜出门的,褚云遥的打扮却十分高调惹眼。一身红衣如火,额角丰满眉目如画,引得众人频频观望。 原主那一屋子衣裳,一件比一件惹眼。褚云遥挑拣了好一会,这已经是最简单低调的一件了。 她捻了一丝青发在手里打了几个圈,无视了那些冲她挤眉弄眼的风流路人,干笑了几声: “你们这…真是民风淳朴” “小姐今日好看极了!许多男人见了您都走不动路呢!”绿真一路过来不知为小姐挡了多少男人,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崇拜和骄傲:“可惜小姐今日并未上妆,否则连天子见了都要为小姐遣散后宫呢。” 自家小姐如此引人注目,绿真比褚云姚本人还要骄傲。却殊不知自己的这一番话已经被旁边的几个人听了去,身后有人冷笑了一声,便被涌向褚云遥的人群吞没了。 “小姐早该听绿真一句劝,出门带几个侍从的。” 绿真有些抱怨,却还是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说好了你带我出来逛,带别人就不好玩了。”褚云遥一边应着绿真的话一边尴尬地笑着。 这古代疯狂的痴汉真是……一点也不比现代少。 “美人看我!” “美人是第一次来花曲街吗?怎的往日不曾瞧见?” “美人!美人!”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绿真拉着褚云姚拐了好几道弯才躲开人群走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的一楼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子男人,多半是今日得空结伴而来。那几个男人见了褚云遥眼睛都直了,齐刷刷地盯着门口。 茶楼掌柜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形高大,脊背微坨。一见有人来了便上前迎接。 “客官要来点什么吗?” 掌柜的低下头,语气平和客套。 “你认识我吗?”褚云遥对他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客官说笑了,老夫在此经营酒馆多年……不曾见过客官。” 可褚云遥分明见他瞧见自己时脸色忽然就变了。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连忙回过神来交代了掌柜的要一壶店里最好的茶,拉着绿真匆忙躲进了楼上最角落的厢房里。 “小姐,下回多带几个侍从……”绿真有些欲哭无泪。 “冷静冷静,小问题,不慌。” 褚云遥靠着窗坐下,看似淡定,内心早就把自己骂了十万八千遍。本来还觉得小说里的女扮男装很假很做作,现在看来还不如女扮男装呢!本来还觉得小说里的女主主角光环太重了太刻意了,现在真想给自己来十万个主角光环! “方才那位小姐莫是哪家花楼的姑娘?” 楼下那群男子的声音传到了楼上,音量一个比一个大,似是故意说与褚云遥听一般。 “你怎的就断定是花楼的姑娘?” “啊呀,你瞧她那模样,穿着打扮和衣服的用料,除了官宦家的小姐,也只有花楼的小娘子是如此……平常人哪穿得起那云绢呐……嘿嘿嘿。” 楼下的几个男人附和着说话之人嘿嘿的笑着,此刻褚云遥内心更崩溃了,自己明明是官宦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什么花楼女子!!! 自家小姐身份尊贵,怎能任这群登徒子肆意议论,绿真可一个一个记下了,回去非得让将军剥了他们的皮! 小丫鬟撸起袖子气呼呼地扒着桌子上瓷碗里的蚕豆。 “不气不气,昂。”褚云遥摸了摸绿真圆滚滚的小脑袋,而后推开厢房的门鼓足了气: “老板!最好的茶给我换成最好的酒!” 楼下的人闻言均是一震。 好豪气的姑娘。 佩服! 褚云遥小手一挥,准备大干一场。 第7章 我要...当王妃 没过一会儿,厢房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了小二的声音: “客官,酒来了。” 绿真将酒端进来转身去关门的功夫,褚云遥已经喝上了。 她抿了一小口,砸了咂嘴,是梨花的味道!而后又喝了一大口,一股浓郁的花香立马钻入了口腔。 “小姐,好喝吗?” 一旁的绿真正趴在桌边一脸好奇地看着褚云遥。 “想知道?” 绿真点了点头。 褚云遥抬手叩了叩桌面,道:“自己倒。” 过了一阵子,楼下又开始嘈杂起来: 路人甲:“哎哎,你们可知,将军府上的二小姐把三小姐逼疯了??” 楼下的人话锋一转,反而让褚云遥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路人乙:“早就听闻二小姐打小娇蛮任性,最见不得旁人比她夺目出挑了。那三小姐也是可怜,自小饱受欺凌,如今还落得如此下场……” 路人甲:“这褚二小姐也是,不如人还不服输……” 路人丙:“我听说啊,将军府中上下没有一人敢左右那二小姐,不得已才把三小姐送往江南休养了!” 路人甲:“可不是嘛,话说回来这也是为了保护三小姐啊,可怜了三小姐被逼的孤零零一个人在江南漂泊,有家不能回,有苦无人诉哇……” 路人乙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要我说,这褚二小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论美貌她怎及得上端懿公主,再横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端懿公主清雅高华,哪是她一个武将之女能及的。”路人甲点头如捣蒜。 路人丁:“啧啧啧,我听说啊,除了当今圣上,无人能让二小姐弯腰,啧啧啧,这二小姐凶悍至极,如今怕是无人敢娶咯。” 众人齐齐笑道:“褚小将军年纪轻轻征战无数,远近闻名。这褚二小姐凶悍非常,也是远近闻名,将军府里还真是人才辈出。” ………… “呸呸呸!三小姐是自个儿走的,才不是小姐逼走的!三小姐才不是孤苦伶仃待在江南!我们府中老夫人也在江南!” 绿真两颊通红,被气得瞪大了眼睛,就差往楼下吐口水了。 褚云遥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一日见了褚水柔之后回去被褚云深和廖氏二人絮絮叨叨温柔地说教了一通。 不要欺负妹妹,不要找妹妹麻烦,府中以和为贵,姐妹情深…… 从小就是独生子女的她哪听得了这般温柔的说教,耳根子一软便老老实实地不再过问以前的事情,也没有再去招惹褚水柔,没过几天她便自己去了江南,何来逼迫一说? “真是笑死人了。”她翻了个白眼,拿起桌上的酒壶撒气似地用力往杯子里倒。 咦?没酒了。 “绿真!倒酒!”褚云遥提高嗓门,伸出食指叩了叩桌面。 “小姐……没酒了。” “没酒了?走,下去管掌柜的要!” 褚云遥一推开门,楼下便是那群吃饭了没事做大白天聊八卦的男人。 “你们这的男子都这么八卦的嘛?”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忍不住发问。 “小姐,八卦是何意?”绿真十分诧异。 褚云遥伸手拍了拍脑袋:喝上头了,忘了你听不懂。” “小姐……到底……八卦是何意,古代又是何意?”绿真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发问。 “罢了罢了,看你求知欲如此旺盛的份上,本小姐就给你解释解释。”褚云遥敲了敲绿真的小脑袋:“这八卦啊,通常是指别人嘴里非正式的,不确定的,没有依据的事情。” 没有依据的事情……不就是在胡说八道吗? 绿真一脸认真地分析道:“那八卦岂不就是胡说八道之意?” 褚云遥:“呃……你要这么理解,倒也行得通。” “小姐,那古代又为何意呢?” “古代就是你们生活,不不不,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 “喔,但是小姐,时代又为何……” “绿真啊绿真……你你你……下楼去给我拿壶酒来!” 这绿真求知欲也太旺盛了!褚云遥大脑飞速运转赶紧岔开了话题。 这一连几天下来,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无聊得很。想找人听听新鲜事儿,府里又都是自己的八卦。本想趁褚云深进宫朝拜偷偷溜出来看看,没想到出门也是都是关于自己的八卦…… 小说里写的都是假的吗???为什么自己的生活这么……无趣!!! 转眼间绿真便又端了一壶酒上来,褚云遥迫不及待一连喝了好几杯。 这回这壶酒明显比上一壶要醇香浓厚,花香味更重,主要是……比上一壶要上头……得多。 她晃晃悠悠走了好几步,又上了个楼梯,找了个舒服的雅间便带着绿真一头扎了进去。 三楼的某间雅阁里,依稀能听见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些朦胧的气声: “绿真啊,你给本小姐……说说宫里的事情……本小姐……要进宫……勾搭个帅死人不偿命的王爷……我要当……王妃!” 褚云遥靠在案上胡乱用手划拉着身下的软垫。 绿真拨弄酒杯的手一顿,顿时换上了一副为难的表情,小声道:“小姐,您就饶了绿真,随意谈论宫中之事可是要挨罚的,上次奴婢就挨了几板子,可疼了。” 上次她跟几个同龄的小丫鬟争论宫里哪位王爷最俊俏时,被府里的嬷嬷瞧见拖去集体挨了板子,从此以后她可不敢再妄言宫中之事。前几日小姐就开始让香茗说宫中之事与她听,香茗许久都未松口,她怎么敢…… “我不管!小说里……的穿越文……女主……都是王妃……我也要……当……王……妃!” “我要……当王妃” ……当王妃 当王妃…… 王妃……妃 三楼的雅阁静悄悄地,除了不停褚云遥的小声嘟囔,还能隐隐听得隔壁咕嘟咕嘟的开水声和茶杯碰撞的声音。 毕竟……隔墙有耳。 正在隔壁雅阁炉火边为客人烹茶的掌柜听见头一句“我要当王妃”的豪言壮语时手抖了一抖,差点打翻了茶炉,接下来的每一句都让他直冒冷汗。 隔壁那位……要当王妃…… 也不知道隔壁那位客官看上的究竟是自己面前的哪位爷…… 别的不知道,能肯定的是,面前的几位爷此时的脸色都精彩极了。 第8章 小公子....一起喝酒啊 都说人的发展和进化史是十分艰难而长久的,而人的退化和返祖现象的出现往往只需要二两酒。 这会的褚云遥已经像个猴子一样七扭八歪满嘴脏话,摇摇晃晃就往门外走去,中途还打碎了雅阁里好几个花瓶…… “小姐……”绿真的脸红得滴血,倒在软垫上看着自家小姐手舞足蹈。红色的身影一步一晃,有些烦躁地扒着门板想要打开门,多次尝试无果之后直接一屁股坐在门边唱起了歌。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不会堵车……” 隔壁的所有人闻声均是一愣,忽然有人笑出了声来,惊得掌柜的两手一抖,又差点打翻了茶壶。 “此曲,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呐……” 掌柜的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壶,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忙道:“容老夫去去就来……” “哎哎哎……”方才发笑的那人伸出手按在掌柜的肩头:“这姑娘实在有趣,本公子去会会。” 另一边: “骑上我……嗝……小摩托……” 褚云遥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乱转,还时不时打几个酒嗝。 然而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的时候门外和门内的人更是同时愣了一会。 这不是……将军府里那位……二小姐吗? 苏毗的笑容中带了些惊讶。 “你……你不是那个苏……”褚云遥憋红了小脸踉踉跄跄地向苏毗走去。 却正正巧巧让左脚绊住了自己的右脚。 眼看就要磕在面前的门坎上了,苏毗连忙上前用身体挡住她。 “褚小姐……褚小姐!” 苏毗看着一头撞在自己腰上的褚云遥,伸出去的双手下意识张开举在空中。 他正手足无措之际,褚云遥却顺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小脸蹭了蹭他的肚子靠着他睡着了。 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女子,竟然还睡着了,苏毗低下头便能瞧见她有些微红的小脸。 他直起身扒了扒褚云遥,想让她站好:“褚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褚云遥砸了砸嘴巴,口水眼看就要流到苏毗的腰带上了,苏毗连忙去扒她的手,强制性地让她站到了一边。 这可是江北新贡的云锦,全京都只此一件呐! 苏毗有些心疼地拍着自己的衣裳,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又被褚云遥扣住了手腕。 “放肆!” 身后响起了一个沉如碧潭的声音,褚云遥循声望去。 嗬,眼前这人一袭洁净明朗的白色锦衣,腰间金蛟点缀,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墨眉似剑,眼神深邃冷肃,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这个人……竟然比哥哥还好看。 打了个酒嗝,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生得如此好看,如此……嗝……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褚云遥眯着眼,抬头只见到他修长白皙的下颚线,便抛开苏毗一把拽住了他: “小公子……一起喝酒啊……” “松手。” 那人声音又沉了沉。 “不要不要不要松手……”褚云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不要松手不要不要……嗝……我不说话……嗝不要松手嘛……” 隔壁雅阁里的人许是等得不耐烦了,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一见这般场面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疯狗一般的女人……貌似是将军府二小姐? 她居然?拉着…… 软的不行上硬的了… 褚小姐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了? 这是硬石头碰硬石头哇! 好在场面还没有僵持太久褚云深便到了。 褚云深穿着一身绣着麒麟的深色朝服,头发还有些许凌乱,依旧如昨日一般拿着玉手板,一看便是匆匆赶来的。 “阿遥,跟哥哥回家。” 褚云深像是只能看见自家妹妹似的,自动忽视了所有人。 周围的人也都跟习惯了似的,也只盯着褚云遥和她死死拽住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的脸此时已经黑到了极限。 “阿遥。” 褚云深的声音略微透露了出些疲惫,依旧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回家了。” 褚云遥却死活不肯松开那男人的手,抓得他的手腕有些微微泛红。 这疯女人…… “你快放开,当心伤了我家五哥。” 一名瞧来才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从后头挤到前头来,试图用自己的小手扒开褚云遥的手。 褚云遥:“不要不要不要……” 这一扒……反而抓得更紧了。 “小鬼头,小小年纪不要和姐姐抢男人喔。” 褚云遥咂了咂嘴,还用脸蹭了蹭那男人的手背。 这这这这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众耍流氓!!! 身后之人包括苏毗在内,均瞠目结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小少年:“再不松手我揍你了喔。” “哦。” 褚云遥松了手,忽然乖巧地站在一边,耷拉着头一脸委屈的表情。 褚云深舒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起褚云遥,挤出人群下了楼去…… …… 褚云遥一觉醒来天色大亮,愣了好一会神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茶楼了,她透过幔帐看见一个身影正在屋里忙忙碌碌往桌上摆放了好几样吃食。 褚云遥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又打了好几个滚懒懒道:“绿真,快给本小姐找件衣服来,越低调越好……昨天那件衣服可太……” 褚云遥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不对,幔帐外头的身形前凸后翘玲珑有致,绿真才十三四岁,脑袋圆滚滚,脸上圆滚滚,身材也圆滚滚,身材可还没有这么…… “小姐,这身月白水裙素雅清丽,可是小姐平日最喜欢的衣裳。”香茗走到床前。 果然……褚云遥轻咳了一声,香茗便拉开了床幔给褚云遥更衣。 ……更衣的过程十分漫长,香茗的动作娴熟但是全程一言不发。褚云遥无聊极了,突然想起绿真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伺候更衣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动作也十分笨拙,衣带上的结也打得极丑。 “怎么不见绿真?”褚云遥突然开口,让香茗正在系衣带的手一滞。 不一会儿她便麻利地打好衣裳上的最后几个结,用手抚了抚褚云遥衣领上的褶皱道:“绿真私自带小姐出府,昨夜便按照府规处置。” 褚云遥闻言一震: “她在哪?” “回小姐,往常犯了错的奴婢领罚后都会被关进笼鹤阁。”香茗此时心里是得意的,可恨不得那绿真就此离开梧桐苑。 往日小姐身边最亲近地位最高的侍女是她香茗,可自小姐醒后身边时常跟着个绿真,便极少唤自己伺候了。香茗自小便在小姐身边伺候,绿真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黄毛丫头怎么能比得过自己? 昨日绿真带小姐偷溜出府也不曾知会自己一声,害自己被众人谴责,绿真今日这般受罚也是应得的。 她可恨不得绿真永远不要回这梧桐苑里来! …… 第9章 公子你谁 “小姐,小姐您慢点儿。”香茗在后面快追断了腿都追不上褚云遥。 “小姐,别去了,区区一个奴婢而已。”香茗气喘吁吁地跟在褚云遥身后:“小姐,绿真区区一个梧桐苑最低级的扫洒丫头,不值得小姐为她费心劳力。” 褚云遥完全听不进香茗的话,凭着之前绿真给她介绍府中各种建筑的记忆找到了笼鹤阁。 她刚要踏进去便被香茗死死拉住了袖口。 “小姐,里面躺的都是受过刑罚的下人,一股子腥臭味。” “没事儿,我没那么娇贵。”褚云遥暗自腹诽这原主真是矫情兮兮的。 “小姐,这笼鹤阁是污秽之地,小姐身份如此尊贵,实在是……不合规矩。”门口的几个守卫也纷纷站过去用身体挡住了大门。 “你们怎么这么多戏啊?”褚云遥早就没了耐心:“本小姐今天就是要进去,谁敢拦我谁就给我进去蹲一辈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守卫也都灰溜溜地走开了。 “哼,早这样不好嘛?非得要说那么多废话。” 她双手一插腰,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口。 “是是是,小姐说得是,小姐,小心门槛。 两边的守卫都狗腿地迎上去,正准备把她带进笼鹤阁之时。眼看半条腿都踏进去了,褚云遥感觉身体一腾空,就这样双脚离地被人提了起来。 “谁啊,谁敢阻挠本小姐!!!”褚云遥扭头一看,一张略微疲倦的俊脸撞进眼睛里。 “阿姚从前不是最忌讳来笼鹤阁这等地方么?” 褚云深轻轻将她放下。 “擅自的事阿遥知错了,哥哥可否把绿真放出来?”穿越过来时间也不长,褚云遥学她们说话学得像模像样的。 “只要阿遥高兴,吩咐香茗来提人便可,何必要亲自来这一趟。”褚云深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而后又命了香茗进去把绿真带回梧桐苑。 香茗心中自是千百个不愿意,可主子都开口了,她还是得乖乖进去把绿真带回来。 “哥哥带阿遥往客厢走,可是有客人到?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褚云遥晃了晃被褚云深牵着的手。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阿遥。”褚云深抬手宠溺地刮了刮自家妹妹的鼻子,领着她穿过一道道院门,往另一头灯火通明的客厢走去。 翌日,京城内外锣鼓喧天。 太清国二十年一度的祈福游行,本是由当朝的皇后娘娘进行的。只是自新帝继位后,这后位便一直空悬,索性今年便派了萧贵妃主持大局。 众人皆知萧贵妃乃当今将军府的大小姐,却不知萧贵妃回娘家准备游行的第一天,便出了意外。为了不落人口舌便命与自己身形相似的二妹妹顶替自己坐进了为百姓祈福的凤鸾。 祈福仪式当天,大街小巷的百姓如潮水般拥挤在祈福的銮驾旁。 銮驾上的褚云遥白纱蒙面,身着五彩百花裙环佩叮当,满头珠翠。 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与她打扮着装别无二致的女子,同样是白纱遮面,褚云遥坐得四仰八叉,她却是端庄稳重,即使是在摇摇晃晃的銮驾上也是纹丝不动。 褚云遥对她晃了晃手,她也像没瞧见一般,依旧端坐着,双眼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啊!我的头好沉!!我只知道做古代人很累,没想到做妃子更累!”褚云遥感觉自己头顶被块大石头压着,不得不用两只手托着自己的头才舒服一点。 敲锣打鼓了很久,銮驾终于被人拥进了花曲街。 与此同时,花曲街角落的酒楼里,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坐在窗边。脸色肃穆威严,一双眼却始终未离开那做工精美的凤鸾。 他喝完茶杯里最后一口茶,便将茶杯向后一甩,从腰间掏了几片金叶子往桌上一扔,而后轻轻一跃,轻盈地跳出了窗外,跳到了街上。 銮驾里的褚云遥实在受不住头上的重量了,正偷偷的用手把步摇和点翠一点点地拿下来藏进袖子中,却不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褚云遥看向他时恰好起了风,銮驾上的帘子被风吹起,珠帘相叩,叮当作响。 她微微一愣,这才看清眼前的男子——眉目如画,一双深邃的眼,一身白衣胜雪。 一时间,她的心也如銮驾上的珠帘一般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那白衣公子在喧哗的人群声中不急不缓地走近,轻轻掀开她的面纱,原本还带了些戏谑的笑容瞬间凝固。 “怎么是你?” 他的表情先是惊讶,而后又转成冷漠肃穆的摸样。 褚云遥猛然回过神来,立即从袖口抽出刚卸下的金步摇对准了他。 “你是谁?”褚云遥的手有些颤抖。 “阿茴。” “啥?” 褚云遥抬首,却见他双眼正盯着自己身旁的那名女子。 只见她抬起细长白皙的手摘下了遮面的白纱,抬眼的一瞬间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霎时间,褚云遥竟有些看得愣了神。 “出了门便不认得人,终究是阿茴错付了。” 她朱唇微启,纵使眼中带着些许笑意,眉宇间也隐然有一股清冷绝尘的气质。 只见白衣公子淡薄的唇扬起了一道漂亮的弧度。 他笑了? 他刚刚看自己的眼神明明是嫌弃中带着万分厌恶,怎么一转头就笑了? 这堪比川剧变脸的速度让她不由感叹—这个看脸的世界…… “堂堂将军府二小姐,本以为你只是恬不知耻,如今倒连脸面都不顾了?” 果然,白衣公子转脸,冲着她的话里话外都充满了排挤与厌恶。 “你…认识我?” 褚云遥不解,眼见着面前这人的表情变得越发嫌恶。 二人身旁的女子微微动了一动,挑眉嗔怪道: “再不走可要惹上一身麻烦。” 果然,人群中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了,宫中的侍卫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 白衣少年脚尖轻轻一点,借力跳到了街边的房顶上,随即消失在众人眼中。 “二位受惊了,末将救驾来迟,请二位责罚。” “……” “二位……”匆匆赶来的侍卫见里头许久没有回话,又不敢轻举妄动,隔了一会还想再问,却被里头悠悠传来的一句“没事”打断了。 众侍卫互相间对视了一眼,均长舒了一口气,游行继续。 经过此番折腾,宫中的侍卫更不敢懈怠一丝一毫了,分成两列傍在銮驾旁行走,把簇拥在銮驾旁的人群分割开来。 第10章 将军府这是不要命了吗 花曲街的拐角处…… “恕属下直言,公子今日之举太不得体,若是让旁人知晓您的身份……”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那人正是刚刚从銮驾上下来的白衣少年: “冠清啊,你可知那銮驾之上是何人?” “回公子,众人皆知凤鸾之上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萧贵妃还有……” “呵呵呵,萧贵妃……” 白衣少年轻笑,回忆起方才面前坐得四仰八叉的女子,身着光鲜夺目五彩裙,脸上匀了细细的珠粉,容色晶莹如玉,眉黛青颦,一双灵动清澈的眼大咧咧地望向他。 在一股异样感涌上心头后,他立即撇了撇嘴: “若非昨日见她还是那副不知廉耻死皮赖脸的模样……” 公子的意思是……銮驾之上并非萧贵妃??!! 若不是萧贵妃…… 不知廉耻?死皮赖脸? 冠清思索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 能被自家公子如此形容的女子……历来只有一人。 这祈福游行之事非同小可,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 胆敢在皇城脚下行如此李代桃僵之事,将军府这是不要命了吗? ……… “阿——嚏!” 将军府梧桐苑内,褚云遥一个喷嚏打得震天响。 游行结束之时已是深夜,折腾了一整天,她终于能卸下头顶的“重物”了,再脱下那一身让人倍感压力的五彩裙。褚云遥瞬间浑身轻松,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她不顾形象地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了榻上。 “阿遥!” 褚云遥半只脚都跨进了周公的府门,又被褚云深的声音生生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她在榻上不甘心地打了几圈滚后才不情不愿地推开房门。 “听闻白日里有刺客在祈福游行之时跳上了銮驾,阿遥可还安好?” 褚云深急步踏进房中,拉住褚云遥便是一通检查询问。褚云遥把自己如何遇到白衣男子,以及白衣男子对她说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皆细细说与他听。 “……哥哥,那人知晓阿遥身份,还唤了阿遥褚二小姐呢!” “那刺客没伤着你?” 褚云深听完刺客之事并无太大情绪,反而还在担心自己的妹妹有没有受伤。 “哥哥,阿遥真的没事,你瞧,活蹦乱跳的。”褚云遥绕着褚云深蹦蹦跳跳地跑了好几圈。 “为兄在圣上那实在分不开身,若不是事发突然,为兄定不会让你冒半分危险的……那刺客真是胆大包天,萧贵妃的凤鸾也敢……罢了罢了……阿遥,夜里凉,睡觉定要把窗户关好……” 褚云深边说着边抬手仔细给褚云遥系上了散在发间的发带。 “哥哥生得如此好看,定惹了许多女子倾心?”褚云遥抬头盯着褚云深的脸,还忍不住用小手戳了戳。他今日着了一身玄色朝服,身姿精壮挺拔,墨染般的黑发高高束起,一张俊逸至极的脸庞挂着淡然清雅的笑意: “往常阿遥最不喜那些女子接近为兄,都一一替为兄拒之门外,今日倒问起这事来……” 褚云遥一见又要挑起往事,连忙打断道:“哎呀,阿遥就是想知道近来有没有被哥哥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阿遥好依旧为哥哥把她们拒之门外啊……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之事该如何解决?” 最后一句话让褚云深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明日一早萧贵妃便要离府,今日之事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去玉兰苑与萧贵妃通通气。” 说罢便拉着褚云遥往外走,褚云遥瘪了瘪嘴,还是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月光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被拉得长长,映在一块一块相互嵌实的青石板上,被春夜的风吹拂得缓慢摇晃。 将军府中的住所院落一般都用植物命名。萧贵妃念旧,回府从来不住大夫人为她新修的院子,都是住在未出嫁时住的小院子,也就是西院的玉兰苑。而褚云遥的梧桐苑是在东院,一个西,一个东,离得很远。 褚云深带着她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上巡逻的侍卫少说也有百十来个,这么大的阵仗让褚云遥突然紧张了起来。 听褚云深说,这萧贵妃褚心悠年方二十二,是将军府的…小姐。 不对啊…褚云遥下意识歪头陷入思考。 据她所知,将军府里头一共有三位夫人,分别是正室廖幽堇,小妾任珠兰和林绾绾。 廖幽堇生了褚云深和褚云遥兄妹二人,褚水柔乃去世的妾室林妙芝所生。小妾任珠兰生了女儿褚林灵,将军府最小的儿子褚风时乃妾室林绾绾所生…… “大儿子褚云深二十四岁,二女儿褚云遥十九岁,三女儿褚水柔十八岁,四女儿褚林灵十六岁,小儿子褚风时九岁……” 褚云遥掐着手指小声嘟囔。 “这不对啊……” 褚云深伸手挡下身旁即将划到自家妹妹的树枝,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低头轻笑: “阿遥在想什么。” “辈分不对啊。”褚云遥抬头对上褚云深的目光:“这样算的话,萧贵妃应该才是排第二的小姐。” 褚云深瞳孔一震,忽然放慢了脚步。 褚云遥自然也感觉到了异样,也只当是他惊讶自己记忆还未恢复之事。 她咳嗽了两声,又挠了挠头,正想解释些什么,没想到褚云深倒是先开口了。 “萧贵妃…并未列入族谱…” 并未列入?就是不被将军府承认咯。 嘶…… 那这个姐姐…与将军府,关系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褚云深昨日便与她说明了情况,这事定要小心谨慎,一旦露馅便是欺君之罪。 越是接近玉兰苑她的心跳得便越快,今日她已然被那白衣男子认了出来。 若是出了事,她把责任一推,全怪在我身上怎么办???? 不对不对,她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女儿,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出了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等等,我没犯错啊,我就是帮了她一个忙,罪不在我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是……可是……我既然帮了她就算是帮凶了……那我们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褚云遥的内心os愈演愈烈,一路上褚云深也陷入了沉思,两人都没怎么言语,褚云遥只管跟着哥哥褚云深走着。 兄妹二人各怀心事,并肩穿过一条又一条曲折的回廊,终于在一处略微有些偏僻狭小的院子前停下了。 第11章 初见萧贵妃 ………… “奴婢采莲,见过褚小将军,见过二小姐。” 褚云深和褚云遥被领进玉兰苑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院子里零星点了几盏芙蓉灯,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褚云遥回过神来打量了一圈,萧贵妃的院子跟自己的院子相比小上了不是一两圈,论装饰与摆设,也实在不如梧桐苑气派。 看来萧贵妃从前的处境也不比褚水柔好上多少啊。 “贵妃娘娘,褚将军和二小姐到了。”采莲轻声通报道。 床榻上的女子懒懒倚在榻边,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 “阿遥妹妹从前最喜芙蓉灯,快去把剩下的芙蓉灯都点上。”萧贵妃吩咐道,随后将手中的竹简合上放到了一旁。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褚云深走近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 此话一出,屋中沉默了半晌,褚云遥也是第一次见宫里的人,居然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如何对宫里的人自称,干脆不带称谓。 瞧这情形,应该是说错了话。 褚云遥头都快埋到地上去了,小声嘟囔道:“天呐,这个电视剧里可没说,小说里也没写……这要我如何自救哇……” “阿遥几日前生了场大病,影响了记忆,如今还有些胡言乱语,请贵妃娘娘恕罪……”褚云深连忙为她打圆场。 芙蓉灯虽有股清香,却不宜点在屋中,不一会儿便在屋中燃起了阵阵烟雾。 烟雾迷蒙中,萧贵妃走下榻来轻轻扶起褚云遥,在她耳边悄声道:“妹妹生了场病,倒是比往日知些礼数了,只是见了皇亲贵胄要自称臣女,阿遥妹妹可要记清了。” “是,阿遥记住了……”褚云遥缩了缩脖子。 “不过本宫与你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大可不必如此讲究。”萧贵妃笑着拉她去榻边坐下:“本宫听说今日游行之时遇了刺客,阿遥妹妹可有看清刺客的样貌?” “回娘娘,那人身着白衣,言语和态度都十分恶劣,阿遥虽然十分不愿承认,那人的样貌很是俊美。” “喔?区区一个刺客,竟能让阿遥如此夸赞其样貌?” 萧贵妃依旧微笑着,高雅沉静。 褚云遥抬头近距离看着萧贵妃那张美艳至极的脸,媚而不俗,妥妥的御姐范。 别的不说,褚家的基因还是挺逆天的…… “堂堂褚家二小姐,恬不知耻不顾脸面…” 褚云遥耳边响起了白日里那白衣男子的话,忽然又忆起白日里白衣男子的“川剧变脸”式行为。 她不自觉捏紧拳头想了又想,会不会是仇家呢…… 之前的褚云遥端着一副小姐架子到处得罪人,把在外的口碑摔得稀烂,仇人自然很多。 啧啧啧,挽回形象还是得靠自己啊。 在玉兰苑一番折腾下来,夜已过半。 褚云遥站在玉兰苑的门口伸了个懒腰,想到这一天下来还没去看绿真呢,也不知道绿真怎么样了,反正自己已经过了睡觉的点,索性就不睡了。 她见褚云深一脸困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快回去好生歇息罢。” “为兄定要送阿遥回去歇息,方可安心。” 褚云遥心中一暖,心中不禁感叹有个哥哥真好。 罢了罢了,还是明日再去瞧绿真…… 翌日,褚云遥特意起了个大早带着糕点去了绿真房中。 香茗捧着食盒跟在褚云遥的身后,心里愤愤地想,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往常从不把这些低贱的奴婢置于眼中,如今倒好,到还亲自去瞧她。 “小姐,近来将军府要为圣上操办生日宴席,府上事务诸多,您真的不必亲自去探望那丫头。” “你也知近来府上事务诸多,这绿真同你一般,皆是本小姐院中丫鬟,她受了伤,本小姐身边就少了个人伺候,不得让她快快好起来伺候本小姐吗?” 香茗单手推开下人住的后院的院门,怨道:“可是小姐,这糕点是夫人亲手做的,怎能便宜了那丫头……” “好了!既然都到了,就莫要过多言语了。”褚云遥哪能不知道香茗心中的那股怨气,可她心中如此容不下人,将来定是要坏事的,需得早日找个借口打发走。 香茗立马闭口不再言语,默默地带她走近绿真的房间,还未推门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真儿若是太委屈,嬷嬷便找个缘由将你要去夫人房中当差。” “嬷嬷,真儿不委屈。” “好孩子,嬷嬷跟随夫人多年,也算是看着二小姐长大的,二小姐本性不坏,只是身边一直没有良善之人从旁引导,跋扈惯了……” 没有良善之人??那就是在说自己把二小姐带坏了? 香茗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田嬷嬷如此言语,是在贬低二小姐吗?府中最忌讳嚼舌根之人,田嬷嬷虽在夫人身边伺候着,可别忘了府规对所有下人均一视同仁!” “二小姐。” “二小姐……”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见了褚云遥,纷纷跪在了地上。 褚云遥如果没记错的话,为首的嬷嬷似乎是母亲廖氏房里的嬷嬷。 如此……这香茗还真是随了主子一样嚣张跋扈哇。 褚云遥干笑几声,走进屋里。 田嬷嬷扶起塌上的绿真并与绿真一同向褚云遥行过礼之后,面不改色地整了整衣裳笑道:“香茗姑娘误会了,老奴并未嚼二小姐的舌根。” “那田嬷嬷可解释一下跋扈是何意?嬷嬷总教导我们,多做事,少言语。还说就是府中有诸多爱嚼舌根之人,京中才会传遍二小姐的传言。如今跋扈这二字,倒从嬷嬷口中与二小姐联系起来了。田嬷嬷虽是管事嬷嬷,可府中的规矩对所有下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鬟。 随着香茗的步步紧逼,田嬷嬷的呼吸越来越重…… 褚云遥才想起来,她前些日子在母亲廖氏院子里见过她。 田嬷嬷在府中身份不一般,是已去世的褚大将军的乳娘,如今又在夫人跟前伺候,赫然是府中地位最高的嬷嬷。可香茗有二小姐撑腰,自然也底气十足,怼起人来不留余地。 褚云遥在一旁一边啃着指甲,一边接受着绿真投来的求救信号。 “香茗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田嬷嬷年长论辈分,也是咱姥姥辈。况且,我之前确实嚣张跋扈得过分了些,田嬷嬷就算是当面说,我也理应接受教训。” 其实褚云遥看得出来,香茗哪是为了她打抱不平啊,田嬷嬷那句“没有良善之人”说得便是香茗,只是香茗气不过想借了她的手撒气罢了,穿越过来之后香茗可没少在她面前做这种事,褚云遥都怕引起怀疑由她去了。 由此可见之前的褚云遥被她利用做了多少不可理喻的事情。呵呵,之前的褚云遥是个没脑子的,她可不是。 第12章 奴婢不敢 “香茗,还不快给田嬷嬷赔不是。”今日褚云遥便不护着她,正好让她受点教训,往后便可收敛些性子。 香茗大惊,照往常说,小姐不是早就应该被自己煽风点火大发雷霆吗?怎得今日变得如此软弱可欺? 香茗不肯相信自家小姐今日不护着她的事实,口气依旧咄咄逼人:“小姐,香茗并未做错?如何道歉?况且是田嬷嬷嚼小姐舌根在先。奴婢只是为小姐打抱不平……”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香茗的脸上。 隐忍多时的田嬷嬷终于开了口:“你还听不出来吗?如此强硬无礼,狐假虎威,倘若不是二小姐护着你。你能在将军府中作威作福到今天吗?” 田嬷嬷这一连串的怒喝引来了许多丫鬟小厮在外围观。 平常府中上下皆受过香茗冷眼欺凌和嘲讽,众人皆说她狗仗人势目中无人,却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没想到还能等到香茗失势这一天,大家都攒足了精神等着看香茗如何被田嬷嬷处置,以解心头恶气。 香茗站在门边委屈地看着褚云遥,却不料褚云遥挠了挠小脑袋,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田嬷嬷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容忍一个人到如此地步,若不是为了二小姐,这香茗早就该滚出府去了,如今连二小姐都撒手不管了,心想着今日定得挫挫她身上的锐气! “我本不想拿身份和地位来说事,你这丫头,三番两次不把我这老家伙放在眼里,从前我也就忍了,小姐喜欢你,护着你。可如今……小姐让你给我赔个不是,你就得给我低头下跪!” 田嬷嬷面露凶色一把揪住了香茗的衣领: “你竟还敢顶嘴?!做奴婢的,小姐让你赔不是,你便得赔!是不是小姐纵容你久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了?” “奴婢不敢。”香茗咬着牙说道,可她的头依旧抬得很高,依旧一副固执高傲的样子。 田嬷嬷冷哼了一声扭头看向褚云遥:“二小姐,这丫头目中无人不知悔改,老奴请求将她带去笼鹤阁关上两天,调教好了再还与二小姐。” “不!”香茗顿时慌了神,冲到褚云遥面前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小姐,小姐奴婢知错了,您不要让香茗去笼鹤阁……笼鹤阁如此污秽之地香茗待不下去的……求求您了小姐,别让那个老不死……别让田嬷嬷带走奴婢……” 褚云遥本来是不忍心的,可听到香茗这番话,想帮她也帮不了啊。“香茗,你要真知错了,就向田嬷嬷赔个不是……” 香茗充耳不闻,还一直求着褚云遥,想让褚云遥帮她说话。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不道歉就算了,还骂人家是老不死的。香茗这智商,连神仙都救不了她呀。唉,还是准备点红花油和跌打损伤酒等她从笼鹤阁出来罢。 然而身旁的香茗还在一个劲儿地求褚云遥为她说句话。 她伸手拉住香茗的手冲她郑重地摇了摇头,只给了她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忍。” 也是啊,她自己作死,不就得忍着嘛。褚云遥觉得刚刚发生的这段也太不科学了,面对等级比自己高好几倍的boss,香茗怎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咄咄逼人呢?还真以为她的小姐能保她一辈子吗?既早晚留不得她,先借田嬷嬷的手让她长长记性也好。自己这稀巴烂的人设还没挽回来呢,希望香茗进去好好学习学习出来可别再给我招黑了。 “那这段时日不如就让绿真伺候着二小姐可好?” 田嬷嬷见褚云遥松口让她带走香茗,冷笑的嘴角一抽,转而为笑。 “好啊好啊!”褚云遥打心眼里喜欢喜欢绿真这丫头,也不顾在场的香茗,骤然欢喜了起来。 “那今日起绿真便离了这院子搬去二小姐院里罢。”田嬷嬷看向绿真的目光十分慈爱柔和,而后又冲褚云遥笑道:“绿真这丫头有些粗心莽撞,若伺候小姐不周,小姐尽管调教便是。” “哎哎,前面的蹲低一点我都快看不着了!” “哎哎哎,后面的别吵我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喂喂喂喂,你踩着我脚了!” 也不知何时,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听说香茗要被田嬷嬷处置了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宁愿顶着罚也要来亲眼看着她受罚。 门外众人均是一脸藏不住的笑容。 如此大快人心的场面,实在不多。 绿真一开门便有人连连跌坐进来,田嬷嬷板着脸,伸手指了指了几个小厮道: “都聚在这作甚?都吃饱了撑的吗?你,你还有你,把香茗重重打二十大板,拖去笼鹤阁反省!其余的都给我该干嘛就干嘛去,将军府可不养没有规矩的闲散废人。” 众人面上是被田嬷嬷责骂了一顿,心情却无比欢愉,嬉笑着出了院子各自干活了。 “哎哎,知道吗,香茗进笼鹤阁了!” “谁?香茗?可是是二小姐跟前那个香茗?我没听错!!” “正是!!还能有哪个香茗?” “哈哈,终于轮到她吃苦头了。我还以为我要被香茗欺负一辈子呢。” “听说她还挨了二十个板子呢!” “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执行的那几个小厮都是平日里受了她欺负的,二十个板子一下比一下重呢!打得她血肉模糊哇啧啧啧真惨!” “谁让她不知死活,屡屡顶撞田嬷嬷,这下连二小姐都不保她了……” 褚云遥靠在假山后静静地听着,这几天走到哪能听到这些言论,千篇一律的普天同庆大快人心。 绿真实在忍不了了,在经过褚云遥的允许下走过去跟她们打起了嘴仗: “如此落井下石,你们小心香茗姐回来撕烂你们的嘴!” 只见绿真撸起袖子两手叉腰,双眼鼓得溜圆。 一面的小厮丫鬟们也丝毫不甘示弱: “哼!这香茗能不能回二小姐院里还不一定呢!只要二小姐不保她,她没了能依靠的主子,我们都能少遭受些……” 当家主母廖氏院里的小丫鬟小步跑来,四下里张望了好几圈,神神秘秘地凑近: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昨日里田嬷嬷请示了夫人,要将香茗赶出府里呢。” 第13章 苏公子好棒棒 “大喜事!大喜事!!香茗被田嬷嬷赶出府啦!”有人欣喜地跑过来报信,不过立马就被八卦人群包围了。 “这么快?!”褚云遥闻言一惊,两三步便绕至假山前冲进了八卦的人群,扒住了那个小厮的衣服,问道“怎么就被赶出去了?” “二小姐!!!” 周围的丫鬟小厮一见是褚云遥,都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褚云遥可无暇思顾及其他,揪住那个小厮的衣领不耐烦道:“到底怎么了?说呀!” 被褚云遥揪住的那个小厮抖若糠筛:“回……回二小姐,奴才只看见香茗背着包袱被田嬷嬷领着往后门方向走了,估摸着……估摸着是要领她出府了……奴才还听账房说昨晚田嬷嬷便去账房领了香茗这个月的月钱,还从夫人账中提了点银子一并带走了……” ………… 与此同时,将军府的后门。 田嬷嬷慢慢合上了木门,转身向大夫人廖氏报备:“夫人,香茗已经走了。” “好,好……”廖氏的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可是夫人,香茗可是老太太那拨给二小姐的丫鬟……”田嬷嬷略微忧心道。 “多少年了,我都忌惮她是老太太送来的人,看着她在阿遥身边巧言令色…………阿遥都快被她带成什么样了!如今我不愿忍了,阿遥身边绝不能再有这种人出现!”廖氏长舒了一口气:“等老太太回来就称香茗告病回老家了罢……” “是,夫人。” 另一边,褚云遥在梧桐苑中隐隐有些坐立不安。 “绿真,你说,香茗就这样被赶出去,也没有和我们见上一面,我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妥。” “小姐,您是舍不得香茗姐吗?”绿真吹灭了快燃尽的蜡烛,为褚云遥房里换上了一盏新的烛灯。 “也不是……天色都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的能去哪啊,我总有些不放心她……要不……要不……” 褚云遥一脸“你懂我意思”的表情,一步一步地靠近绿真。 “小姐,您别这么看着奴婢,这么晚了,府门已经锁得死死的,而且还有重兵把守,您是出不去的。” “啧,谁说本小姐要从大门出去啊!” “小姐,田嬷嬷在后门栓了好几条恶犬……” 田嬷嬷昨日才得了夫人吩咐,要好好管教小姐,自然严厉着来。 恶犬??? “…………”十万条凶猛的狗子从褚云遥内心汪汪跑过。 前有把门侍卫,后有凶猛恶犬…… 没事儿,都不妨碍本小姐爬墙。 褚云遥一路小跑到院内的泡桐树下,脚下一蹬,飞速且无声地爬上树,小腿一蹬,爬上了墙。 “也得亏了那日苏毗带她爬树,她才知道这么大的梧桐苑,居然里街道仅一墙之隔!!!”褚云遥已经依稀望到了远处星星点点的街灯。 但是,万万没想到,在她即将跳下墙头之际,绿真在院内死死拉住了她的衣摆。 “小姐,万万不可哇,奴婢求您快下来!!” “哎呀绿真你悄声些,不怕把别人招来啊!”褚云遥低吼道:“我就是不放心香茗,要看她安顿好了才安心,不会出什么事的,我答应你,天亮之前一定回来,你松手,好不好?” “小姐,您快下来。要找人吩咐一声便是,京城这么大,小姐一人如何能行!”绿真这次压低了嗓子,手上的力道依旧不减半分。 这绿真也是个狠人啊,别看她个子小小的,力气却一点儿也不小,被绿真死死拉住衣摆的褚云遥卡在墙头动弹不得。 偏偏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近了。 “呦,这不是将军府的褚二小姐吗?” 来人一袭红衣,绣着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雅而不俗,细长勾人的桃花眼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些蛊惑人心的效果。褚云遥一眼便认出了那人便是穿越初始见到的苏毗。 “啊呵呵呵,原来是苏公子啊……这么巧啊……我……我晒太阳……呸,我晒月亮呢!” 只怪今天的月亮太圆,月光太好,褚云遥能清晰地看见苏毗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探究,然后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二小姐的爱好真是独特。” “呵呵呵……是吗?”褚云遥咧开嘴角干笑道:“苏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我……我的衣裳被树枝勾住了,苏公子可否搭把手,将我拉下去?” 褚云遥说完还冲死死拉住她衣摆的“树枝”本人——绿真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她快松手。绿真害怕两边同时用力自家小姐会受伤,便无奈松开了手。 “褚二小姐有求,自然在下愿意效劳。” 苏毗上前扣住褚云遥的手腕,轻轻一使劲,她便落了地。 苏毗好看的眼尾略微上扬着,优雅地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二小姐不晒月亮了?” “啊,本小姐突然记起还有要事未办,先走一步,多谢苏公子了啊”褚云遥尴尬地要死,随意扯了两句客套话便往集市方向开溜。 走了很长一段之后褚云遥回头看,苏毗居然摇着折扇跟在她后头。 “我说苏公子,天色如此晚了,您不回家吗?” “回家?回家指的是回府?”苏毗饶有兴致地望着褚云遥。 “是啊是啊呵呵呵,苏公子这都能听懂,苏公子好棒棒喔……”褚云遥敷衍道。 她现下只想快些去寻香茗,瞧瞧她是否安好,可没心情与这苏公子废话。 “二小姐夸赞人的方式颇为奇特,不过本公子很是受用。” 苏毗将扇子扇得“呼呼”直响,轻快愉悦地跟上褚云遥的脚步:“走!本公子今儿高兴,请二小姐吃茶!” ???? “多谢苏公子……不过本小姐今日没空……下次,下次再约……”褚云遥不想再与他多说废话了,也不顾那么多,拔腿便开始往前小跑。 还没跑几步便被苏毗一把揪住了衣裳:“本公子可从不请客,小姐今日若是错过,下次可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苏毗盈盈笑着,夜色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星星落了进去。 不要被他迷惑!!! 褚云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不要被美色迷惑。 眼看着都溜出来了,可不能卡在苏毗手上! “哎呀,苏公子啊,实在对不住……我今日真真切切有要事在身,您就放过小的。” “哦?”只见苏毗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凑到她耳旁轻轻道:“罢了罢了,若是二小姐执意拒绝,本公子独自去吃便是……小姐不必对苏某抱有歉意。” “多谢苏公子啦,那本小姐就先行一步了……”褚云遥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边说着边迅速往大街上走。 只是身后苏毗淡淡飘来的几句话,让她再次停住了脚步。 “哎呀哎呀……长夜漫漫孤身一人可真是凄凉啊,不如去将军府找褚将军吃茶,最近京城的治安也不好,还得提醒将军多注意将军府的人口……” 只见身后的苏毗皱眉,满脸的忧愁空虚寂寞,简直将思春中的少年诠释得活灵活现。 好小子,原来早就被你看穿了!! 褚云遥气呼呼地折了回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苏公子想去哪吃茶?本小姐请客!” 不就是想喝茶嘛,喝!喝大碗的! 第14章 苏公子的脸怎么红了 苏毗带着褚云遥走进了花曲街最东头的茶馆,名字叫流云轩。这流云轩并不是花曲街最豪华的茶楼,茶品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装潢也十分清幽雅致。 褚云遥进了茶馆,见了掌柜的才忆起,这便是几天前与绿真一同来过的茶馆。那日没来得及看茶馆的名字,原来这地叫流云轩啊。 掌柜的向苏毗微点了点头便领着他们直接上了三楼,这三楼的装饰跟二楼截然不同,三楼的布置显然用心许多。走进最靠边的一间雅阁,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月光,褚云遥与苏毗靠着窗户对坐于桌前。 “不对啊?我上次来,三楼是不允许外人上去的啊?”褚云遥嘟囔道。 上次她来流云阁,因为好奇想上三楼来着,结果还没踏上去一步便被楼梯边的守卫拦住了,可一楼二楼都没有守卫,为何偏偏三楼便有人把守了? 苏毗笑道:“流云阁的三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三楼的皇亲贵胄居多,自然有守卫在侧……” 没上过三楼…… 苏毗嘴角一抽,褚小姐怕是忘了那晚在三楼那一出,还蹭坏了他一件上好的衣裳。 我去,这茶楼,看起来接地气,背地里还搞等级歧视啊……褚云遥听着苏毗的一连串解说内心暗自腹诽…… “小二!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小二将将端着菜牌进来,褚云遥咬牙切齿,对着菜谱便是一顿大点特点,糕点小菜,一应俱全。 这姑娘果然豪气。 小二捧着菜牌颠颠地下楼,不一会儿便将菜品一一上齐了。 苏毗瞧着这一桌子的菜,忽地笑出了声来。 这大半夜的,后厨一定忙疯了。 “褚小姐点菜可有讲究?” 他左手拢住衣袖,右手伸筷夹起了一块鸭肉送入嘴中。 “那是自然!咳咳--” 褚云遥狡黠一笑,清了清嗓子,撸起袖子伸筷一一划过桌上的瓷碟: “这个,可不是普通的月饼,这-是-酥皮月饼。” 褚云遥频频点头,刻意着重了“酥皮”两个字。 “这个是酥皮~闷罐海参,超高营养喔。” 再次强调“酥皮”。 “酥皮芋蓉盅、酥皮细点、酥皮炸虾……” 就这样,褚云遥坐在苏毗的对面喋喋不休唾沫星子乱飞。 而苏毗,他的笑容也终于在那道酥皮烤鸭念完之后,彻底消失了。 “褚小姐可是对在下的名字有何看法……” 苏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了些干巴巴皱兮兮的笑容,正如褚云遥面前那盘该死的酥皮月饼。 苏毗,酥皮,读音相同,他从前倒是丝毫没发现如此别扭。 全程目睹苏毗笑容逐渐消失的褚云遥,笑得差点岔了气,狂拍自己的大腿。 若不是菜品有限,她恨不得点满道菜,循环365天反复公开处刑! “哈哈哈哈……苏毗酥皮酥皮,以后…就叫你酥皮!” 看着面前笑得前仰后合满脸通红的女子,苏毗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亲自为褚云遥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喝点茶再继续?” 褚云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深呼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端起茶杯试探性地抿了一口,发现这种茶比想象中的要好喝得多,闻起来香香的喝起来甜甜的。 “甘甜爽口!这茶不错!”褚云遥连喝了三杯后感叹道。 “那必须的!人参乌龙茶是用上等乌龙茶,与西参加工精致而成,既保留了乌龙醇厚的回味,又加入了西参的补性和甘甜,入口清香扑鼻,舌底生津,回味无穷……” “嗯……且具有提神醒脑、美容减脂、延年益寿和预防冠心病等功用。”褚云遥在一旁补充道。 “二小姐还有此等学问?可提神醒脑延年益寿本公子了解,那美容减脂,和冠心病又是何意?” “这美容减脂,便是让您的面容变得更加俊秀迷人,体态更加轻盈多姿,冠心病在你们这叫胸痹。” “原来如此……受教了受教了,二小姐很棒棒喔。” “咳咳咳——” 褚云遥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 好?好棒棒? 为什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种……莫名的……娇羞感? 这个苏毗,学东西学得这么快的嘛?若不是他满身都散发着古代人的“仙气”,她都要怀疑苏毗到底是不是个现代人了。 “二小姐从前可喝过这人参乌龙?”苏毗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 “从未,只是听哥哥提起过,乌龙茶介于红绿茶间,取青嫩叶半发酵制成,其色黄润不温不火,其性不寒不暖,其味不淡不酽。有间以桂花者谓之桂花乌龙,或浸以参汤谓其人参乌龙。” “喔,可本公子怎么听说,褚将军向来不喜甜茶,怎么会对人参乌龙有如此眼界?” “哎呀,我哥不喜欢,我喜欢啊,我可跟你说这人参乌龙茶啊,因其甘甜爽口的滋味,适用于花茶的爱好者……” 没想到苏毗的随口一提,便让褚云遥打开了话匣子,从前倒是听褚云深提过这人参乌龙茶,只是褚云深向来不喜甜茶所以并未多言。 可褚云遥恰恰相反,她可是枚甜茶的狂热爱好者,今日一品人参乌龙,也是大开了眼界。 苏毗望着眼前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的女孩,她双眸犹似一泓清水,神态悠闲桃腮带笑。心想着这褚二小姐也并非外头所传那般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与之相反,她身上却有一股俏皮轻灵之气。 “看来褚二小姐同本公子一样喜欢喝甜茶?”苏毗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说完他自己都楞了一下。 “你也喜欢喝甜茶???!”褚云遥听见倒是内心一喜,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喝清茶和苦茶,跟她一样喜欢喝甜茶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同道中人哇!!!”褚云遥激动地拉住了苏毗的手,用一种看亲人的眼光看着苏毗。 苏毗被褚云遥抓住手的一刹那仿佛有一阵电流涌向头顶……他的脸不争气地泛红了。 “哎???苏公子的脸怎么红了?” 第15章 五王爷帅吗 苏毗慌张地推开了褚云遥,连忙岔开话题:“听闻今年萧贵妃的生辰要在将军府中操办……近日褚小姐府上定是热闹非凡…” “生辰?”褚云遥捻起一块酥皮月饼咬了一大口:“前几日才见过萧贵妃,并未有人提起生辰之事。” 褚云遥默默低头,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心想着这种大场面,必定是暗潮汹涌危机四伏的。 她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许是喝急了,这回被呛得有些厉害。 “咳咳咳咳……” 褚云遥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有许多茶叶都有回甘的特性。但是入口就甜的一般花草茶居多,比方说金丝皇菊入口就有微甜,小叶苦丁虽然入口苦,但是过一会儿就会有甜的感觉,这就是回甘。普洱茶很多都有回甘的特性,褚小姐不必着急,不妨小口品尝。” “好嘞……”褚云遥又连喝了好几杯人参乌龙,而后满意地砸了咂嘴:“天色也不早了,茶也陪苏公子吃了,不如今日就此作罢,本小姐还有要事处理呢。” 吃茶归吃茶,找香茗的事情她还一直放在心上可不敢轻易忘记。 “二小姐有何事要办,不如说与本公子听,或许本公子还能助二小姐一臂之力。” “这……这就不劳烦苏公子了。” “二小姐既然请在下喝了茶,这份人情……” “行了行了。”褚云遥连忙打断,就知道是这个套路,反正她一个人找香茗也是找,多个人陪她找也好: “本小姐往日的贴身丫鬟犯了错,还没来得及与她道别便被逐出了府邸,她从小便是在将军府中长大,无亲无友的,天色又如此晚了我担心她一个姑娘家……” “噗……”苏毗毫不留情地嘲笑了褚云遥一番:“所以二小姐原先是准备只身去寻那丫鬟?” 笑话我?她一个姑娘家要走能走多远,要不是你非拉着我吃茶,我可能早就找着人了!!!居然还笑话我?? “…………” 褚云遥还未开口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憋了回去。 “公子,五爷来了,”小二战战兢兢地进来报备。 “喔?那为何不进来?”苏毗对小二的报备并不意外。 “公子……五爷说,让您……”小二看了一眼褚云遥,眼神很是慌乱:“五爷让您把这位娘子送走再去见他。” “娘子?” 是在说我吗?褚云遥一头雾水。 小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接着又道:“公子,五爷从来不喜这般,更不喜风尘娘子出现在流云阁……” 苏公子虽生性风流,可一直知道流云阁的规矩,也从不在流云阁行越距之事,今日怎么糊涂了,还被五爷碰了个正着。看刚刚五爷上楼时的表情……那周身的气场……小二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风尘娘子? 褚云遥嘴角一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希望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她转过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苏毗: “风–尘–娘–子……是青楼里的那种风尘娘子吗?” “许是因二小姐容貌惊为天人,所以小二误会了。”苏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着,嘴角带着明显的笑意。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苍天啊,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在古代喝个茶都会被人当成青楼女子啊! 褚云遥感觉心口堵的很,这没良心的苏毗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想一口老血喷到他那张好看又欠揍的脸上。 苏毗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对小二吩咐道:“去告诉五爷,这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褚云遥,老熟人了……” 褚二小姐?小二闻言一惊,默默用余光扫了一眼褚云遥,心想着将军府的小姐果然漂亮,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五王爷?老熟人?什么老熟人?她怎么不记得有五王爷这个人? “我之前……跟你们很熟吗?”褚云遥问道。 “二小姐与在下倒不太相熟,不过…………与五王爷……倒有一番故事。”苏毗优雅地抿了一口茶。 “五王爷?帅吗?”褚云遥听见王爷两个字内心突然有些小激动,果然与穿越永远离不开的关键词——“王爷”出现了。 苏毗闻言眉毛一挑,心想这褚二小姐的关注点真是特殊,第一反应竟不是好奇其中的故事,而是说了两个他听不懂的字词,难不成真是把五王爷给忘得一干二净了?罢了罢了,想不起来也好,这么一个美人栽在他这颗不开花的铁树身上也是浪费了…… “帅”是何意?”苏毗沉默了许久,向褚云遥投诉了求知的目光。 “帅……就是俊俏的意思”古代人是不是都很矜持啊??褚云遥自觉有些失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只是随便问问……当我没问,当我没问哈” “噗……哈哈哈” 世上竟有如此直白有趣的姑娘。 苏毗嘴角一抽,又一次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来。 有那么好笑吗!!! 褚云遥听见苏毗没打算停下来的猪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褚云遥啊褚云遥,丢死人了!!一个古代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都被你给吃了吗!!!她尴尬之余瞥见了还楞在一旁的小二,扬声道:“还愣着干嘛,快去啊!”不耐烦地冲他说了一句。 小二才反应过来,这褚二小姐是以心狠手辣嚣张跋扈闻名京城的,一秒都不敢多待,连忙推门走了出去。 “想来就气,居然说我是那种……那种……青楼女子???”褚云遥抓住机会便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这的人都眼瞎吗?我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哎……我这么个良家妇女……居然???” “二小姐莫怪,只是平常家的小姐都足不出户,只有极少部分已婚妇人和为生计所迫的穷苦姑娘出现在街上。在京城,只有青楼中的娘子才随意抛头露面,许是姑娘瞧起来太过惹眼……” ???什么可怕的逻辑思维??? “只是不曾想二小姐不仅容貌过人,连谈吐都有趣得很……” 苏毗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褚云遥,褚云遥今日身着一身月白纱衣肩上披着白色轻纱,一头青丝散散披在双肩上,略显柔美。未施一丝粉黛的她正低着头,双手不安分地敲着桌子,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可爱俏皮的气息。 苏毗正看得入迷,却听得房梁上一阵响动,接着便“唰”地跳下一个活脱脱的人来。 苏毗镇定自若地摇着折扇,倒是褚云遥被吓得不轻: “来来来来……来者何人?”褚云遥哆哆嗦嗦地拔下一支金步摇对准了那人。 第16章 顾瀓沢,骨灰池 只见那人一袭黑色夜行衣,头发干净利落地绾在头顶,身形修长笔挺。 “二小姐受惊了,这是在下的贴身侍卫,祝易。” 原来是那个戴面具的侍从,只是今日换了夜行衣蒙了面。这架势,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苏毗话一落音,祝易便立马转身向褚云遥微微鞠了一躬道:“属下见过二小姐。” 祝易手中拿了一叠折子,瞧着像是请柬。 “这是……” 褚云遥凑过去一瞧,上头明晃晃写了三个大字---顾瀓沢。 “顾…顾…顾徽尺?” 顾徽尺,顾灰池,骨灰池……噗哈哈哈哈哈。 褚云遥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还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个人…他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给自己儿子叫骨灰池,噗哈哈哈哈。”褚云遥笑得腮帮子疼,一边指着那折子上的名字,一边用空下来的那只手不停揉着自己的脸。 骨…骨灰池? 与屋内的苏毗和祝易一起愣住的,还有刚推开雅间门的小二。 “苏公子,五爷五爷说在隔壁等您” 小二退后两步,指了指隔壁的方向,随后脚底跟抹了油似地往楼下跑。路过隔壁雅间时,斜眼瞧见了贴在门前的人影,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滚下楼去。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敢妄议王爷的是非还是最不能惹的那个这褚二小姐果然是颗硬石头 苏毗扶额:“褚小姐,那二字念澂(chéng)——沢(zé)” 澂沢? 好……生僻的名字。 好。 褚云遥瘪嘴,拍了拍掉落在衣裳上的月饼碎屑。 祝易合上门前透过栏杆远远瞧见了楼底下依稀有些动静,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一拱手,道: “褚将军一刻钟前带着人马急匆匆出府了,稍后便到花曲街。” 这句话在褚云遥的脑子里俨然就是:你哥来抓你来了! 褚云遥拍案而起:“不成!我事还没办完呢!”她理了理衣服急急往门口走去:“苏公子,我先告辞了,若是我哥找到这来,可千万别说见过我啊,多谢多谢了……” “你还想去哪啊?”褚云深咬着牙愤愤道。 褚云遥一开门便见到了脸色铁青的褚云深,差点吓得跌坐在地上。 “哥哥……阿遥错了……”褚云遥扯了扯嘴角,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脱身。 “你深夜只身出府,也没带个丫鬟小厮。是不知道为兄会担心吗?”褚云深发现自家妹妹又偷溜出府,而且还是晚上,急得团团转,恨不得马上把她揪回来揍一顿再往她身上栓个铁链子。可一见褚云遥那张无辜的小脸,他的语气又温柔了下来,对自己的妹妹还真是没办法严厉起来啊。 “小妹调皮贪玩,有劳苏公子照料了。”褚云深也没进屋,不待苏毗回应,一把拉过褚云遥便往楼下走:“若不是苏公子派人传话,为兄还不知阿遥竟又溜出府门……白天胡闹就罢了,这夜里多危险……” 褚云遥一听是苏毗告的状,心里暗暗给他输了无数个中指。 该死的苏毗,你给老娘等着! ………… 二人下楼途中路过隔壁的雅阁,只听那门吱的一声被人拉开。 褚云遥正被褚云深拉着一通说教,并没有注意那里面走出来的正是前些天游行仪式中的白衣男子。 骨灰池??粗鄙至极! 他今日依旧穿了一袭白衣,腰间绑着一根玄色蛟龙纹金缕带,目光如炬,看着从自己跟前走过却眼皮都没抬的女人,在门口稍做了停留,望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木楼梯拐角处才转身走向苏毗所在地那一间雅阁。 “阿沢怎么才来,褚二小姐都走了!”苏毗坐在桌边扭头看向来人,脸上俨然挂着一副放荡不羁的微笑。 “她走与不走,于我何干?” “啧,你瞧瞧你瞧瞧,从前就对人家褚二小姐的心意爱答不理,如今她把你忘得干净,你倒也没不习惯?” “有何不习惯?不过是少了只成天在耳边嗡嗡乱飞的苍蝇罢了。” 怕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将军府的二小姐褚云遥自小便倾心于五王爷顾瀓沢,逮着机会便使劲往五王爷身边贴。都说这褚二小姐性情暴戾骄纵无比,配不上俊美无双丰神俊逸的五王爷。 可坊间传言,五王爷顾瀓沢是个冷面暴戾的王爷,对于褚二小姐的种种是十分不屑乃至厌恶的…… 坊间传言,五王爷顾瀓沢与褚家三小姐褚水柔两情相悦,所以三小姐才被善妒的褚二小姐处处欺凌压迫 坊间三千多条传言,条条绘声绘色、精彩绝伦 与此同时,将军府的上空传来一串惊讶的声音: “什么??那个骨灰池?哦不,顾澂沢?就是五王爷??” “什么???我堂堂将军府二小姐褚云遥,日日追着五王爷跑?还热脸贴冷屁股?” “…………”绿真本以为自家小姐都忘了五王爷,方才听小姐回来提起他的名字,还以为记起了什么,便将五王爷与小姐过往一通说了。谁知小姐什么都没想起来,对五王爷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看着暴跳如雷的褚云遥,绿真大气都不敢出。 “小姐……您找到香茗姐姐了吗?” 绿真哆哆嗦嗦地转移了话题,跟着褚云遥许久,别的没学会,插科打诨但是学了个精透。 “别提了,都怪那个苏毗。拉着我喝了半宿茶,什么事儿都没干成。”褚云遥一想起那个无赖苏毗便是满肚子牢骚。 “小姐,香茗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别担心了,快歇息……” ………… 折腾了半宿褚云遥也是累了,洗漱完往床上一躺两眼一闭,便睡到了翌日正午。 褚云遥吃完中饭挺着自己吃撑了的肚子在梧桐苑中四处转悠,惊喜地发现,梧桐苑内的小花园竟与外边的街道仅一墙之隔! “天呐天呐,梧桐苑竟有如此风水宝地。”她坐在小花园里挨着墙最近的一棵也是唯一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揪着大腿感叹道。 褚云遥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内心顿时涌上了一种幸福的感觉,是来去自如的幸福感。 还是先不要告诉绿真,她心想着,低头瞄了一眼坐在树底下打盹的绿真。 溜出去玩够了再告诉她! 第17章 变脸艺术家顾瀓沢 树倒是容易爬,从树上到墙头也是小菜一碟,只是这……这将军府的围墙未免也太高了些! 褚云遥扭头看向正靠在树边打盹的绿真,又看了看方才爬上来的路线……原路返回有些困难。 她就这样卡在墙头骑虎难下了? 正在褚云遥急得抓耳挠腮之际,一袭妖娆的红衣出现在她的眼中。 褚云遥眯着眼睛远远望去,那人可不就是昨日拉着自己吃茶的苏毗嘛。只不过他旁边似乎还走了个白衣服的…… “那是??” 苏毗凤眼微眯,远远瞧见将军府外围的墙头上有个人正疯狂地冲自己的方向招手。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将军府迎接客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苏公子,苏公子!”褚云遥扒着墙小声喊道。 ………… 喊了好几声他也没反应,看来是没听见了。 距离太远,她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能引起苏毗的注意,可转眼苏毗却低头朝这边走来。 眼见着那二人越来越靠近了。 “苏公子,苏公子!”褚云遥折下一根树枝扔向苏毗:“苏公子,接我一下!” “褚二小姐?”苏毗走近一看,这跟只猴似的扒在墙头的……居然是褚云遥! 然而褚云遥余光瞥见在树下打盹的绿真似有转醒的迹象,一看见苏毗已经发现了她,两眼一闭,跳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苏毗看见褚云遥从树上一跃而下之时居然连忙躲开了!褚云遥只好在慌乱中伸出两只手死死环住了一根木头桩子。 苏毗你个混蛋! 褚云遥闭紧了眼睛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是这命运……也安排地太久了???怎么还没有落地?? 没有感受到与地面撞击带来的痛觉的褚云遥渐渐恢复理智。 咦? 这奇妙的落地姿势,还有这奇妙的体位。 她被人接住了,准确来说,她现在是以公主抱的姿势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两只手还搂着人家的脖子。 我的天,原来那“木头桩子”是人的脖子!怎么会有人的脖子那么硬,还以为是受潮的木头呢。褚云遥迟迟不敢抬头,内心却开始丰富多彩起来。 “抱够了吗?”头顶上传来一个厚重冷冽的声音,褚云遥依稀觉得很熟悉。 这……这不是那天的变脸艺术家吗!? 褚云遥抬头望去,正是几天前祈福大典上那个白衣男子,她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男子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双手轻轻一卸力,褚云遥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你……你敢摔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褚云遥被摔得生疼,感觉屁股都快裂开了。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使了几次劲都以失败告终。臀部上方的刺痛告诉她,大事不妙。 “二小姐没事?”苏毗见状连忙上前询问。 “没事,轻微骨裂而已。”褚云遥如今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当前情况下如果只能求助他们俩其中的一个,她宁愿选择苏毗:“苏公子能否搭把手呢?” “嘁,寻常女子就是骨折都能疼晕过去,褚小姐骨裂都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如此荒谬的谎言,你当苏公子与我都是傻子吗?更何况,男女有别,褚小姐身份如此尊贵,出门怎么也不晓得带丫鬟呢?” 白衣男子的一串冷嘲热讽,将苏毗已经快碰到褚云遥的手生生拦了回去。 “……公子,我到底哪惹到你了,为何偏偏要对我一个弱女子恶语相向呢。” 褚云遥微笑抬头,牙都快咬碎了。 “呵,褚二小姐厚颜无耻的程度,真是不断刷新了本王的认知。” 那人冷着脸,冲着褚云遥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 本王? 面前的变脸艺术家难道就是?五王爷顾澂沢??? 管他是谁! 屁股都快被顾澂沢摔成两半了!他还有脸这么阴阳怪气地跟自己说话? 褚云遥肚子里的火已经窜到脑门上了,她一狠心,一咬牙,一只手撑地,身体在地上艰难地翻滚了一圈: “哇!救命啊!衣冠禽兽欺负良家妇女啦!” 没想到褚云遥会当街哭了起来,白衣男子和苏毗同时感觉眼皮跳了一跳。 苏毗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奴家已有良配,二位大爷为何还不放过奴家!!呜呜呜呜……我的盆骨骨裂了!!!好疼啊……好疼……呜呜呜呜……”褚云遥见已经有百姓注意到这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苏毗和白衣男子的“罪行”,一声比一声凄惨,颇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气势。 “莫要管她,我们走。” 白衣男子扶额,忍着额头一跳一跳的青筋,招呼苏毗同他离开。 褚云遥怎会让他如意?她身子一斜,两手死死扣住了白衣男子的脚,并且哭得更厉害了。 好一个气质清奇的女子! 苏毗向趴在地上死死抱住白衣男子的褚云遥投去了赞赏的眼光。 他们的周围早已围满了闻声赶来的路人,见状纷纷谴责苏毗和白衣男子当街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甚至还有几个正义感十足的路人扬言要将他们扭送官府。 当事人苏毗倒是看好戏看得不亦乐乎一脸悠闲之态,只是那白衣男子……脸色铁青地像将军府门前那凶神恶煞的铜狮子。 后来褚云遥是被将军府里的小厮抬回去的。 在树下打盹的绿真一睁眼便远远看见几个小厮抬着灰头土脸连路都走不了的褚云遥匆匆往院里来,她听到自家小姐受伤的消息差点没吓晕过去。 “快去通知将军!”绿真立即吩咐院里的小丫鬟去叫褚云深来,自己连忙奔去照顾褚云遥。 “快快快,把小姐抬到塌上!”绿真迅速收拾好床榻,命小厮将褚云遥抬进屋里来…… “小姐,您再坚持一下,奴婢已经命人去唤将军了,将军马上就会带着郎中来为小姐疗伤的!” 只见绿真的眼眶中有东西在打转,她一眨眼便有晶莹的泪珠落下。 “…………” 许是方才表演得太投入,褚云遥的嗓子都有些干哑,张了张嘴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阿遥!” 本在朝中议事的褚云深一听褚云遥受伤的消息,二话不说便向圣上告了假,顺便拉着宫中的王太医急急奔回府中了。 “阿遥没事?伤哪了?严重吗?疼不疼?……”褚云深一连串的询问像机关枪一样扫射着褚云遥。 跟褚云深一道进来的王太医年迈体衰,哪能跟得上身强体壮的褚云深的脚步,自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偏偏连大气都不敢喘。 “咳咳……咳咳咳咳……” 褚云遥清了清喉咙里的痰,艰难地开口,声音十分沙哑:“只是摔到了尾骨,没啥大问题。” “何为“没啥大问题?”为兄可听说阿遥是被抬回来的!” “将军,二小姐确实是摔伤了尾骨,导致短时间不能行走,只需配上几副跌打损伤的膏药,不日便能恢复行动。”王太医自觉地隔着衣料上前查看褚云遥的伤情。 什么盆骨骨裂,都是褚云遥的“戏剧效果”夸大其词编出来吓唬人的,不把事情闹大,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怎么对得起她此时疼痛难忍的尾椎骨呢。 第18章 男女授受不亲 王太医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军,温太后那边还等着下官请脉,是在耽误不得,下官先行告退。” “有劳王太医了。”褚云深礼貌一笑,随后吩咐了小厮领着王太医出府了。 王太医走后,褚云深的脸色忽而阴沉起来:“你!不是让你管好小姐么?怎么又让小姐溜了出去,还受了伤回来!小姐若是有何闪失,即便你有十几条命,也不够你赔的!” 屋内加上褚云深本人就只有三个人,除了褚云遥便是绿真了。 “奴婢知错,奴婢该死!” 绿真被褚云深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哥哥,你不要怪绿真,是我打晕了她偷溜出去的,她是受害者。” 褚云遥连忙为绿真开脱。 说白了,她与绿真也才一墙之隔,她那么卖命地哭使劲地号都没把绿真吵醒,说明这小丫头是真睡得死,那与打晕了她又有何异呢? “你啊,非得让你吃点亏。”褚云深伸手刮了刮褚云遥的鼻子,转念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可还记得是何人伤了你?速速告诉为兄,为兄定将他大卸八块!” “他们……”褚云遥的嘴脸疯狂上扬。 大卸八块倒不必……他们现在估摸着已经受到惩罚了。 …… “阿嚏!阿嚏!……这城东的牢房还真是不景气!”苏毗坐在杂草垛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 “没成想,真的被扭送官府了……” ………… “从前怎么没发现那小丫头如此鬼灵精怪?” ………… “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多时了,顾公子能否搭理我一下?” 苏毗忍无可忍,伸手穿过木桩戳了戳隔壁牢房背对着他坐的白衣男子。 “想必,身份尊贵的五王爷是第一次进牢房?” “是啊,多亏了苏公子,让本王一睹牢房的风景。” “呦,你还怪起我来了?”苏毗佯装怒道:“行,都赖我,是我把那褚丫头扔到地上的。顾瀓沢你个没良心的,把被你坐在屁股下的扇子还来,别给本公子坐坏了!” 第二日。 今日天气大好,褚云遥命了香茗把烧火的小炉子搬到院中来煎药,自己正躺在院子里她自制的吊床上晒太阳。 院子里的老槐树也开花了,微风一吹,正好有花瓣落下来,落在她素色的芙蓉绣裙上。 “阿遥!” 院外传来褚云深的声音。 绿真瞧着自家小姐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院门,面上是气鼓鼓的模样。 不生气才怪! 褚云深一连好几日不见人影了,院外又派了好些小厮看守。自己又出不去,可闷死她了。 褚云遥的眼皮缓缓抬了抬,拿出腰间别的锦帕盖在脸上,眼睛立马又闭上了。 褚云深见自家妹妹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悄悄踱步进了院子,身后还跟了个身着浅色锦袍的男人。 绿真生怕惊扰了自家小姐,轻轻朝刚进院门的二人行了个礼,退至一边。 许是今日的太阳太过于和煦,褚云遥一闭眼便立马昏昏睡去,再醒来便是一个时辰后了。 “哥哥何时开始用香了?”褚云遥才将将转醒,便感觉有人坐在跟前,而后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药香也不是花香,倒更像是人身上的味道。她下意识便认定了是褚云深在旁边,懒懒翻了个身后伸手抱住了他一只胳膊,任由锦帕从她面上滑落到地上,而后用小脸往他胳膊上蹭了蹭,闭着眼呢喃细语道: “嗯……哥哥今天真好闻。” 平日哔叨个不停的褚云深难得如此安静,褚云遥还没来得及享受完这安静的时刻,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愠怒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嗯,貌似是褚云深的声音。 嗯?褚云深? 褚云遥睁眼望去,差点从吊床上摔下来: “你怎么在那?” 她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褚云深正脸色凝重地站在不远处的药炉旁。 “你在那,那我身边这个……” 她连忙松开刚刚拽着的那只手,抬头往上看去: “是你?!” 一张放大的好几倍的俊脸正不悦地看着褚云遥,这熟悉又陌生的模样还有这身眼熟的白衣。 这可不就是那日祈福游行上的刺客和昨日狠狠把她摔到地上的人吗? “顾澂沢——” 褚云遥愤愤道。 只见那人拍了拍方才被她蹭过的袖子,冷笑道:“本王还以为二小姐不识字。” 不识字?说的是……把他的名字念成骨灰池的事? 他怎么会知道! “五王爷见笑了,阿遥是错把王爷当成下官了。”褚云深快不走向前去挡在褚云遥面前,隔开了他们俩。 五王爷?那个传闻中褚云遥死皮赖脸纠缠的五王爷顾瀓沢?啧啧啧,就说了,褚云深一个钢铁直男,身上怎么会有香味呢。 “无妨,本王倒是快有些习惯了令妹的作风。” 顾瀓沢嘴角转瞬即逝的笑容却被褚云遥看得一清二楚,嘲讽的意味显而易见。 “我还在纳闷呢,我家哥哥如此男子气概,身上怎会有女人才有的香味。”褚云遥抓着褚云深的手借力从吊床上起来,面部表情嫌弃到了极致:“瞧王爷的意思,想必是很了解小女子的作风咯?” “你!……” 这女人,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 顾瀓沢的表情管理差点就要失去控制。 “妾身不知五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廖氏急急从院外走进,身后跟了一群丫鬟小厮,她朝着顾瀓沢微微福了一身,将褚云深与褚云遥拉至身后,自顾说道:“阿深,五王爷来了你怎的也不告诉为娘?五王爷是贵客,应该布下酒席好好招待才是……”廖氏嗔怪了褚云深好一会,却从未抬眼望过顾瀓沢,也不曾再招呼。 顾瀓沢眼皮微微一颤,看来这一家子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欢迎他。 “夫人不必费心了,本王只是听闻昨日褚二小姐受伤了,想着来探望探望,见到褚二小姐并无大碍本王便放心了,各位留步,本王先行告辞。”顾瀓沢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院子。 廖氏看着顾瀓沢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方才松了一口气: “我说了多少遍了,莫要再惹祸,更不要再去招惹五王爷……” 谁不知道先帝众多皇子中顾瀓沢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有仇必报有气必出,所有惹了他的人不管是多高的官,下场都是惨不忍睹的。 廖氏也知晓从前褚云遥对顾瀓沢的心思,往日便由着她去了,可今日说话却尤其重了,言语中带着微微怒气。 “母亲……阿遥错了……”褚云遥一见情况不对,立马撅了噘嘴做了一副满脸委屈的样子,而后又眨巴眨巴了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秋水般的眸子中几欲落下泪来。 褚云遥次举一招见效,廖氏的声音迅速温和了下来,伸手手轻轻摸了摸褚云遥皱起的眉头: “阿遥,为娘不是在埋怨你,五王爷是何等危险之人,咱们将军府除了阿深,就只剩一屋子的女流之辈了,为娘只是怕保护不了你……” “怕他作甚?有儿子和萧贵妃在,谁敢动阿遥?”褚云深一副没把顾瀓沢放在眼里的样子:“只是……” 只是, 男女授受不亲。 褚云深想起方才自家妹妹抱着顾瀓沢简直气得牙痒痒。 “好啦,阿遥知道了啦。” 褚云遥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那单纯可爱的模样惹得褚云深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眼里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 传言还是不可信啊,这顾瀓沢分明是个软柿子,哪有一点暴戾恣睢的样子。 褚云遥脑海里忽的闪过顾瀓沢“孤傲”得不可一世的背影。 第19章 将军府的宴帖都收下 “听说五王爷上一回去将军府还是三年前。那会他兴冲冲地进去,出来时却是怒气冲冲的” “那是为何呢,五王爷因何动怒呢?” “害,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三年前五王爷出来后便下了诛杀令。当年的事,谁敢透露半字……杀无赦哇……” “听说五王爷时隔三年,再次拜访将军府又双碰壁了,只身灰溜溜孤零零的出了将军府,身边连个相送的小厮都没有……” “那这回……瞧这情况倒是没下啥诛杀令……” 流云阁里今日客少,店小二拉着几个酒保正聊得欢畅,唾沫星子乱飞。 良久之后,一抹黑影从楼间闪进了雅阁。 顾澂沢的贴身侍卫冠清一合上雅阁的门便开始向屋内的人报备方才听到的内容…… 身份尊贵不可一世的五王爷再次碰壁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人说五王爷不忍褚二小姐疯狂追求,上门痛骂褚二小姐,路过的人只听得将军府里哭声震天。 有人说五王爷此去是跟褚二小姐提亲的,是因为被褚二小姐回绝了才如此落寞离开。 还有人说…… 三十六个版本,版版戳心。 “此话当真?”一听完冠清的报备后,苏毗便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来。 “一派胡言!”顾瀓沢气急,在苏毗的笑声中抬手把雅阁的茶桌拍得啪啪作响:“来人,给本王仔细查探到底是谁,胆敢如此妄言!” “大爷饶命,五爷饶命哇!”店还小二不知自己的话被人听了去,莫名其妙便被抓进了顾瀓沢和苏毗常待的雅阁里。 随后又要得知协助调查散播舆论者的消息,方觉事情不妙,店小二的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顾瀓沢周身的侍卫押着方才讨论他的店小二齐齐退下。 店小二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坊间传言向来是不问出处的,这要是查不出来,可如何是好哇…… 与此同时,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褚云遥正坐在褚云深命人新赶制的秋千上荡得不亦乐乎。 “绿真,再推高点!” 绿真:“好嘞!” 一旁站了两个新来的丫鬟,一个与绿真是相同的丫鬟打扮,身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另一个则是一身黑紫色侍卫着装,头发简单用木簪束起,神色淡漠泰然。 “小姐,小姐,您赶紧下来……您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呢!千语你快劝劝小姐!”被看在一旁哭丧着脸拉了拉身旁圈着手臂的千语。 自打褚云遥摔伤之后,廖氏实在不放心,便拨了两个机灵的小丫鬟去梧桐苑里照顾着。 丫鬟打扮的便是被看,而她身旁侍卫打扮的丫鬟,便是千语。 新来的二人中还要数二十三岁的被看最大,剩下的千语倒是与绿真一般年纪,都是十四五岁。 要是真比起来,她俩可比绿真沉稳干练得多。 今日阳光如昨日一般温暖,照得直让人想打哈欠。教训完了那顾瀓沢,褚云遥心情大好,一望见褚云深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远远便迎了上去: “哥哥今日怎的一早便来了?” 褚云深嘴角微扬,柔声道:“还不是担心你的伤。”褚云深摸了摸她的头,眼底尽是心疼和担忧。 “担心啥,我好着呢,你看,活蹦乱跳的……” 褚云遥正想原地蹦跶两下给他看,却立马被他的大手按住了: “前不久才受了伤,如今新伤叠旧伤,需得好生修养着,万万不可大动筋骨,听见了吗。”他说完还伸手压了压褚云遥荡秋千时被风吹乱的头发:“昨日新得了几匹上好的绸子想着给阿遥做几身新衣裳,却拿不准阿遥的身量……” 做衣裳? 褚云遥吸了吸鼻子。 前几日廖氏和几个姨娘陆陆续续送了好几身新衣裳过来,屋里还有许多全新的没穿过,她还嫌衣裳太多硬塞了些给院里的丫鬟。 “哥哥今日怎也想着给阿遥做衣服了?” 褚云遥语气中带着疑惑,心中却是万分欣喜的,毕竟是褚云深亲自带她去做衣裳,与姨娘她们送的那些自然是不同的。 褚云遥被褚云深牵着走了好长的路才走到府外,上了褚府的马车褚云深还在喋喋不休:“阿遥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此次便借了机会春夏秋冬的都多做几身,我听说近来京城盛行流烟水袖裙……” 褚云遥倚着窗棂望向眼前喋喋不休的男人,细碎的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一一给她数着当下最流行的水袖罗裙和胭脂水粉,言语笨拙却十分认真。 这是她穿越以来对她最好的人了,没有之一。所有的关怀,所有的照顾与感动她都一一记在心里,以至于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可只要一想到他对她的好是因为他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褚云遥,而真正的褚云遥还在褚水柔的身体里。 她突然有点难过。 甚至还有些嫉妒那个娇纵蛮横的真的褚云遥。 她偷了别人的人生,而被她偷走人生的那个人,变成了她的三妹妹。 另一面,流云阁的店小二正备受折磨。 “王……王爷……这……这根本没法查呀……”顾瀓沢面前的店小二腿都快抖成筛子了,声音哆哆嗦嗦的:“小人是从西街吴掌柜那听说的,吴掌柜又是从隔壁买豆腐老王那听说的,这老王又是从天桥底下的小乞丐那听说的,小乞丐又说是从别的乞丐那听说的……” 跪在地上的店小二汗如雨下。 靠在软垫上的五王爷却神情悠闲。 早在一炷香之前冠清便查到了那个小乞丐出入过将军府,如此一来不用想便知是何人作祟。 褚云遥…… 顾澂沢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 “冠清,近日将军府的宴帖都收下,另外回府挑几件稀罕玩意备着,当日随本王一并送去。” “是。” 本来都要回绝的宴帖……忽然又收下,冠清看着自家主子逐渐上扬的嘴角,不自觉开始心慌了起来。 第20章 鸿雁阁 褚云遥被褚云深拉着进了京城最大的成衣铺——鸿雁坊。 她倒是从绿真口中听说过鸿雁坊,这鸿雁坊是宫中司衣局在外专为皇亲贵族制衣的作坊,用料和用功均是最上乘,普通人有钱都不一定穿得上这里头的衣裳。 “这儿可比田嬷嬷说得还要气派……” 绿真跟在褚云遥后头四处张望,身旁是神情淡漠的千语。 褚云遥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大堂中挂满了各色各样的成衣和布匹,可大堂中都是些普通的绣娘和小工,却并未寻见掌柜的踪影。 褚云遥张了张口,正想拉了面前的小工问话,却被褚云深径直拉进了内堂。 “顶好的衣裳都在内堂。” 他说着捏了捏褚云遥的小脸,将她带入一间挂满了衣裳布料的屋子。 褚云遥还在打量之际,隐约听得头顶传来一个温婉中又带着些娇媚的声线:“贵客到访,曼娘有失远迎。” 声音酥松细软又抓人心弦,一听便是个美人。 褚云遥抬头瞧见一个身材高挑窈窕的女子正从楼上下来,她身上是一袭黑色长裙外披杏白色薄纱,腰间系的软白绸带勾勒出她的杨柳细腰,上面挂着的玉铃随着她的步伐叮叮当当地响着。漆黑晶亮的眼眸里是不易察觉的诱惑和娇媚生姿,再配上精致的柳叶眉,薄厚适中的嘴唇…… 满满的异域风情,果真是个大美人。 曼娘的美不是那种艳俗风尘的媚,却是那种舒适大气见之忘俗的妖娆。 曼娘红唇轻挑,笑容更甚: “我说这个妹妹似是在哪见过,定是褚二小姐,玲珑秀气,与褚小将军一般模样。” “阿遥,这位是鸿雁阁的掌柜曼娘,太清国最好的绣娘。”褚云深连忙上前介绍。 曼娘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独特又勾人的气场,与小说里的西域女子别无二致,褚云遥想也没想便开口说了: “我瞧这位姐姐不像是中原人士,倒像是西域来的仙女儿。” 褚云遥本是无心之话,自然没察觉到旁边的褚云深脸上闪过的一丝惊讶,曼娘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 二人匆匆对视了一眼,而后由褚云深转移了话题去: “今日亲自前来是为了府中几日后的宴会,想请曼娘给阿遥做几身衣裳。” “宴会?”褚云遥愕然,她在府里都待到要发霉了,居然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宴会:“什么宴会??” “不日便是萧贵妃生辰,鸿雁阁上下都忙疯了……二小姐的衣裳怕是要费些时日。” 曼娘一厢同他们说着话,一厢踱步至厅中的裁剪案台上拿起了两匹不同花色的蜀锦细细对比着: “听闻今年将军府里的老太太也快回来了” 褚云遥听了个大概,原来是上回那个萧贵妃的生日。 江南的老太太??老太太……褚家的老太太。 “老太太要回来?” 褚云遥轻轻拉了拉褚云深的衣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至于哪位老太太,她倒丝毫不在乎。 褚云深温柔地揉了揉褚云遥的头,笑道:“圣上与皇太妃重视萧贵妃,今年她的生辰在府中操办,圣上亲临,府中家眷自然也少不得。” “好。” 褚云遥轻声应道,心思却已经飞了很远。 褚水柔前些日子不就是去了江南调养吗,按照她的尿性,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回她要从江南回来定会掀起不少波澜……仅仅凭着脑海中原本褚水柔的记忆还不足以应付好一切……看来还是得细细谋划一番…… 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褚云遥正盯着褚云深的俊脸发呆,而褚云深也宠溺地为褚云遥调整了微微歪斜的步摇…… “咳咳。”曼娘拿着一根细长的锦条踱步走近:“兄妹情深的场面本不该打扰,奈何今日鸿雁坊贵客颇多……还请褚小将军行个方便,让曼娘量了二小姐的尺寸,好去照顾照顾其他客人……” “既是如此,劳烦曼娘领小妹去了。” 褚云深轻轻点头应允道。 ………… 褚云遥一路上闭口不言,乖乖跟着曼娘进了一间黑不溜秋的小屋子,按照她的指示脱了外衣量好了身量才将将松了一口气。 曼娘给她量身量时不慎打翻了茶壶,正慌乱地收拾着湿透了的案台,褚云遥伸了个懒腰跟她打了个招呼,准备先走一步出门透透气。 出来时却瞧见千语拔刀将一个瘦小的男人抵在回廊的柱子上。 “姑……姑娘饶命!!” 他举起的双手颤抖着,嘴上求饶不断。 “怎么了。” 褚云遥走近。 “他靠近小姐更衣的屋子。” 千语言简意赅。 褚云遥望向那个被摁在墙上不得动弹的男子。 三角眼,鹰钩鼻,尖下巴,还带两撇猥琐的小胡子,猥琐大叔的标配。 褚云遥啧啧了两声,摆了摆手: “放开他。” 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千语闻言迅速收刀,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 “臭婆娘,老子今天要整死你!” 那人嘴里一边嚷嚷着脏话,一边向褚云遥扑去。 只见千语上去就是一个擒拿,将那个猥琐男反手摁在了地上。 “臭婆娘!有……有本事单挑!” “是哪个井盖没盖好,让你爬出来了?” 褚云遥弹了他一个脑崩儿: “还想打本小姐,先打过本小姐的丫鬟再说!” 猥琐男躺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通红,气道:“你……你别让老子抓住你……不然老子灭了你全家!” “好哇!” 褚云遥拍手,冲千语扬了扬下巴:“千语,放开他。” “是。” 千语立马退到一旁。 “郭少爷,郭少爷,使不得啊!” 鸿雁阁的小厮急急忙忙从后头跑来,试图阻止他的行动。 猥琐男顿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只手揪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眼看便要落在她的脸上。 这这这这……这可是将军府的褚二小姐啊!这要是磕了碰了,给他们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一旁的小厮们都快吓晕过去了,只听得“啪”的一声。 猥琐男落下来的巴掌被褚云遥稳稳当当接住了。虽说是个男人,可他体型瘦削面色灰白,论力气还不如自己呢。 褚云遥顺势掐住了他的手腕,眼皮一抬,笑嘻嘻道:“肾亏分很多种,从这位兄台方才在门外偷看的情况来看,应是过度沉迷美色。” 褚云遥说着向他手腕稍稍施了些力,那男子便疼得哇哇大叫。 “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冲撞我家公子!” 后边吵吵嚷嚷的小厮中又跑出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冲着褚云遥便是一顿唾沫横飞: “你个疯女人,还不快快放开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是你能碰的吗…蓝翎!蓝翎去哪了,还不快快把这疯女人拉开!” 只见那肥头大耳的男人转身唤了一个名叫蓝翎的小厮出来。 一时间,鸿雁阁的众小厮屏息,这个生了眼睛用来放屁的,定是不认得面前这个被他称作“疯女人”的人是谁。 “蓝翎!” 那人又是一嗓子,喊出来了一个清瘦的少年。 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身姿还未完全长开,但眉眼已具形神,特别是他眼角还有粒浅红的泪痣,清秀俊逸的样貌与那三角眼的猥琐男和肥头大耳的小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蓝翎揪着褚云遥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她提起挪到了一边,嘴唇微张: “姑娘请自重。” “千语!” 褚云遥才开口,一道刀光闪过,千语便一脚踢开面前的少年并与他扭打了起来。 “来人啊,给我绑了!”三角眼“公子”一声令下,后边的小厮便一拥而上,押住了褚云遥。 三角眼鹰钩鼻的猥琐男转了转手腕,两眼死死地盯着褚云遥的脸,冲着她毫不掩饰地猥琐笑道:“方才没瞧见小娘子的容貌,没想到是个貌美的小辣椒,本公子喜欢……” 那人走近,笑容愈加放肆:“看来小娘子对肾亏颇有研究,不如跟本公子回府,给本公子好好医医。” 猥琐男嘿嘿地笑着,褚云遥望了一眼远处还在跟蓝翎交手的千语,,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其实,不远处已经围了好些绣娘小工,却没有一个敢上来帮忙的…… “曼娘,曼娘!”绣娘春水小心翼翼地钻进屋子一连唤了好几声曼娘。却见曼娘正不紧不慢地坐在藤椅上喝茶:“曼娘,外面出事了!褚二小姐跟……跟……跟跟郭公子撞上了!” “慌什么,传闻褚二小姐向来嚣张跋扈手段非人,无人能让他吃亏。更何况,褚小将军在外头,还怕谁欺负了她褚云遥不成。” “可是……”春水焦急地跺了跺脚,后面的话有些羞于开口。 那郭公子来女量衣间偷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居然偷看到了将军府女眷的头上,若是将军府追究起来,褚小将军怕是要将鸿雁阁拆了个粉碎哇! 曼娘怎能不知屋外发生了什么,她与褚云遥仅一墙之隔,屋外的一切她尽数收入耳中。只是她对褚云遥感兴趣极了,故意憋着在屋里头不出去,倒是要看看这褚二小姐如何厉害。 再瞧屋外的情形,才不过短短一刻,褚云遥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台阶上夸夸其谈。 底下以三角眼鹰钩鼻的猥琐男为首,围坐了一圈“听众”。 她指着猥琐男缓缓道:“这位公子是否时常腰膝酸软,两腿无力,心烦易怒,眩晕耳鸣、形体消瘦、失眠多梦、颧红潮热、盗汗、咽干、欲望亢进……” “咳咳……” 猥琐男连忙干咳了两声:“本公子大可略过不言,你若是说准了我家的家丁……本公子大可饶你一回。” “既然如此……”褚云遥转身又指了指方才的那个肥头大耳的男子,一脸无奈地说道:“啧啧啧啧……你看看你,一看你就是患了肥头大耳症。” 肥头大耳的男人问道:“姑娘何处得知?” “我问你,你是否时常感觉四肢无力,胸闷气短,全身冒汗?” 褚云遥故作深沉,像模像样学地着电视里的老郎中的语气说着话。 “神了!”肥头大耳的男人惊讶极了,拍手叫道:“我前几日才去瞧了郎中,这位姑娘与那郎中的说辞别无二致!只是……只是那郎中支支吾吾,对此症的解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请小姐指个法子,小的感激不尽哇……”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皆求知欲旺盛地看向褚云遥。 褚云遥砸了砸嘴巴,挑眉扬声道:“方才你们绑了我,只说我能说出你们的症结便一笔勾销,并未说要给你们医治的法子……要法子嘛……” 第21章 苏公子的眼睛落在我府中了 “要法子嘛……也不是不可以……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褚云遥说着,朝底下坐的人比出了一个数钱的手势。这猥琐男一瞧便人傻钱多的主,平常也定是欺负了不少人,今日就让他用金钱来偿还嘿嘿嘿。 她的财迷属性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表情管理也逐渐失控,仿佛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银子正如雨点般向她砸来…… 她褚云遥往后要行走江湖,也是时候建立自己的小金库了! 猥琐男舔了舔嘴唇,冲褚云遥抛了一个恶心的媚眼:“钱老子有得是,若是治不好……你便从了老子,给老子做通房丫鬟!” “好!”褚云遥啪啪地鼓起了掌,极力地控制着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什么通房丫鬟,下辈子! ………… 褚云遥带着千语若无其事地回到内堂时,褚云深已经喝了好几盏茶了,他一见自家妹妹回来,立马起身迎了上去。 千语往后退了几步,将手里鼓囊囊的钱袋藏到身后。 “阿遥,你瞧着这件可还合适?”褚云深举起了一件朱红的锦织长袍:“阿遥穿红色衣裳最是娇俏可爱了。” 褚云深在她离开的时间里又疯狂地挑选了好十几套上好的成衣,均是明媚饶人的红色系。 褚云遥望着褚云深身后的一堆衣服,眼皮不禁跳了一跳。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锦衣玉食,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 可惜了…… 如果褚水柔那家伙不回来的话,那的确是完美的生活。毕竟她才是正真的臭名远扬人人畏惧的褚家二小姐褚云遥啊,依着她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哥哥瞧着好看就买下,阿遥都听哥哥的。”褚云遥嘴角微扬,好看的面上是一副天真可爱的笑容,内心却沉得像无底的深潭。 若这世上只能有一个褚云遥,他的选择定是他亲生妹妹。 …… 褚云遥回到院中将今日得的衣裳尽数赏给了院中的丫鬟,却不料她这一举动令院中的丫鬟扑通跪了一地。 她掐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无奈地望着以绿真和被看为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们: “这又是怎么了?” 有新衣裳穿正常人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她们的表现如此……惊恐? “小姐赏奴婢们衣裳,奴婢欣喜万分,可……可奴婢们实在不配,也受不住小姐的赏赐哇……” 被看眼泪汪汪地抬起头,顺便还揪了一把正望着衣服出神的绿真。 绿真似乎也还未弄明白被看的用意,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被看。 “奴婢不穿此类衣裳。” 千语低头说道。 “奴婢愚笨,不知是何处做得不好,惹小姐恼了,还请小姐直言,被看一定改,只求小姐不要赶被看走……”被看见了那一桌子云锦衣裳,吓得魂飞魄散,后头的四个小丫鬟们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丫鬟下人连绸子衣服都不配穿,更别说这云锦了,自家小姐这是明面上要折坏自己呀。 被看满脸泪痕,抬头望向褚云遥,此时褚云遥的脸上满是疑惑:“不就是送你们几件衣裳嘛,平日里也送了,怎的今日反倒要死要活的。”褚云遥被被看哭得一脸懵圈。 “不不不,历来鸿雁阁的衣服,下人是没资格穿的。”被看低着头小声道:“往常小姐裳的绸缎衣裳奴婢们都消受不起,况且这上好的云锦……小姐莫要折煞奴婢们了。” 褚云遥叹了口气,看向千语。 在场唯一理智的人儿啊……救救孩子! 千语嘴唇微动:“尊卑有别,奴婢不得僭越。丫鬟被赐小姐衣裳,等同被下了诛杀令。” 怪不得她陆陆续续赏了她们那么多衣裳,却从未见她们穿过。 褚云遥忽然想起来,古代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规矩礼仪浩如烟海,强塞给她们更有可能害了她们。 “如此,就把这几件衣裳送去给四妹妹罢。” “是。”被看抹了一把眼泪,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不过。” 被看一听褚云遥的“不过”二子,脚下顿时一滞,看向正从地上爬起正没心没肺地拍着衣袖的绿真,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到一旁。“我褚云遥的丫鬟,也算是本小姐的脸面,把你们那些粗布衣服都给我扔了,穿本小姐送你们的那些,若是旁人问起,你就让她来与本小姐辩论。”褚云遥端了端腔,娇小的身板中传出来的声音竟有些威严的样子,把原本褚云遥张扬又骄傲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本小姐的脸面,我看谁敢说三道四。” “是。” 被看压根没敢往自家小姐脸上瞧,忙道了一声是,便拿了桌上的衣裳逃似的往外走了。 褚云遥动了动脖子,就近躺在了院中的躺椅上,绿真自觉地上前给褚云遥轻柔地捏着肩膀,力道轻缓适中。 褚云遥今日真是有些累了,正合了眼想小憩一会,身后的绿真又开口了: “被看姐姐还不了解小姐,所以才会如此惧怕小姐。” “哦?那你为何不惧怕我?难道你很了解我?”褚云遥忽的来了兴致,跟这小姑娘相处并没有多久,自己屡屡闯祸,多的是坑她的时候。 “小姐其实并不如外人所言那般,相反,小姐是个嘴硬心善的人。” 褚云遥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你这小丫头,才十五岁人情事故便精通了?再过几年便要嫁人了?可有如意的少年郎啊?”褚云遥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圆脸打趣道。 “奴婢才不要嫁人呢!” 绿真撇了撇嘴,自家小姐也才十七岁的年纪,小姐还未嫁人,她怎么能……哎呀,反正嫁人离她可是很遥远的事…… 屋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的鸟声,褚云遥转身之际余光瞥见了还跪在地上的四个小丫头,扬声问道:“你们怎么还跪着?” 大约是跪得太久了,四人闻言同时一颤,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除了刚来的那一天,她后面便倒没怎么注意这四个梧桐苑中的打杂小丫头了,她挠了挠头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叫雀儿。” 雀儿的声音细如蚊讷,说话时头低低地压着,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 褚云遥内心哀叹不已,她有这么可怕吗? 雀儿接着还想介绍身后的三个小丫鬟,却被褚云遥出声打断了: “罢了罢了,你们退下。” 也是,她此时在内外的名声,与江湖上那人见人怕女魔头可以拼上一拼了。 自己都来好几日了,却从未见过那褚林灵,更不曾见过族中亲戚,怕是她嚣张跋扈的名声在外,也从来没人敢来找茬。 别人穿越都是勾心斗角危机四伏,自己倒好,偌大一个将军府,除了兄长和母亲,上上下下走到哪都跟瘟疫似的躲着自己。 褚云遥越想越觉得无趣,借腹痛为由支开绿真,利索地爬上院中那颗歪脖子树,在树上绑了随手从茶桌上拿的腰带借力跳下围墙。 “果然人还是不能闲,一闲便要胡思乱想,一想便乱了套……”褚云遥隔墙听着绿真焦急的呼唤声自言自语道:“绿真啊,我且出去玩玩,天黑前一定回来……” 玩够了就回来! 褚云遥伸手潇洒地捋了捋头发,撒开丫子兴奋地向市集奔去。 褚云遥今日才仔细瞧了太清国的京城,眼前是一座虹形大桥和桥头大街的街面,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不同的茶楼,酒馆,当铺,作坊错落有致。 街边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叫卖声络绎不绝。 褚云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感叹着这简直就是一副活的清明上河图哇。 “如果我会画画的话,就没有张择端什么事了……” 她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口里瞎嘟囔着。 沿路还有挑着担子的,骑着马的,赶毛驴的,还有雕花大马车…… 咦? 这雕花大马车怎么就停了? 还停在了自己面前? 啥玩意儿? 褚云遥抬眼望过去,马车上的苏毗正笑眼盈盈地望着她。 褚云遥也不知道自己是受了他什么蛊惑才爬上他的马车的,总之她与苏毗贴着坐在摇晃的马车中时,她后悔了。“褚小姐定是方才在墙头晒了太阳来的?” 这明明是个反问句,在褚云遥耳朵里显然成为了陈述句。 褚云遥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苏毗话中的玩味, “苏公子的眼睛莫是落在我府中了?” “褚小姐何出此言?” “我总共爬了三次墙,两次苏公子都在墙外,此次刚落地没多久便遇上了苏公子。” “前两次真是凑巧……至于这一次嘛,我正要去花曲街,正巧瞧见了你……我瞧你发中夹着树叶,脸上蹭有灰尘。再回忆上回见你,你也着这一身红衣,不过上回你腰间系的是杏色的腰带,今日系的却是黑色的,原本那条杏色的腰带……绑在了树上。” 褚云遥心中一惊应声摸了摸头,拍掉头上的树叶,擦了擦脸,还摸了摸腰间的腰带。 她低头瞧了一眼腰间的黑色云纹腰带,挑眉看向苏毗,忽然笑出了声:“没想到苏公子是推理的一把好手啊……” 苏毗得意一笑,过奖过奖。 “可惜啊,你还差了那么一点。”褚云遥看着正沾沾自喜的苏毗忍不住笑了出声。 不过是觉得黑色的腰带瞧着好看而已,他竟拿出来如此推敲,也是很优秀了。 第22章 传闻 “不知褚小姐今日要去往何处?”苏毗的一双桃花眼正冲褚云遥盈盈地弯着,褚云遥一不小心便看进去了。 他今日着了一身暗紫色的云纹锦袍,头发懒懒散在肩旁,眸黑如水,长眉入鬓,挺拔的鼻梁,白皙细嫩的皮肤…… 褚云遥目光一转,瞧到他身后。 苏毗今日换了个侍卫。 “那个戴面具的去哪了?” “你说祝易?偶感风寒,在府中调养。今日这是……” 啧啧啧啧……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 仔细瞧这苏毗,简直比女人还要好看,褚云遥望着苏毗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脸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等等,她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咽唾沫? 咦~ 褚云遥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清醒一点褚云遥!现在不是看美男的时候!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冷静。 “咳咳。”褚云遥轻咳了一声:“本小姐去哪玩耍,与你何干,倒是你,前几日的牢饭好吃吗?” “里面的桂花酿还不错,褚小姐不知道,城西牢房外的藕粉丸子也是一绝。” “你这人,怎么进了牢房还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啊。” “一回生二回熟,我算是里头的熟客了。”苏毗的双眼盈盈,望向身旁明显有些不悦女子。 她自然地盘坐在他身旁,她的头发在头顶被挽成了一个怪异的圆团,玉簪子斜斜地插在发间。她的手还时不时扶一下头顶的簪子,与手中的极品翠玉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看着她笨拙地捣鼓着头上的簪子,苏毗忍不住伸出了手想帮她把簪子扶正。 “苏公子若是爱吃牢饭,本小姐可不介意再请你去吃!” 褚云遥面带笑容地一把打开了苏毗向她伸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白皙好看的手,干脆把簪子拔了下来重新整理自己的发型。 “哦?”苏毗嘴角微挑,脸上笑意更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 苏毗并不给褚云遥拒绝的机会,伸手拉开轿帘冲着外头道: “去城东!” 听到自家主子的命令,驾驶马车的弘一立马将手中鞭子一挥,调转车头,加速朝城东驶去。 嘁~这人还真是有些……脸皮厚…… 马车上的褚云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若不是方才挽头发空不下手来,她必定要一巴掌拍在苏毗那张欠揍的脸上! 褚云遥万万没想到,城西的牢饭外围果然有一个小摊支在墙边,老板娘是个年过三旬的妇人,她远远瞧见苏毗的马车,双手在腰间重重抹了两把急急迎了上去。 “梅姨,两碗藕粉圆子。”苏毗说完微微弯腰冲那妇人行了个礼。 没错!行了个礼! 这一举动着实让褚云遥懵了,这苏毗一看便不是什么普通公子哥,居然向一个小摊贩行礼,这要是在现代,可以理解成绅士行为,可……可在这个强调等级制度的古代……不可能啊。 褚云遥越来越想不通,站在原地打量着梅姨,不自觉地啃起了手指甲。 墙边放了好几张小木桌子,不过才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苏毗长腿随意一迈,坐在了最靠墙的那张桌子前。 “公子今日竟亲自来了!”妇人的笑容中带了些吃惊,接着又看向褚云遥,眼里的吃惊立即又变成了欣喜:“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将军府的褚二小姐。” 褚二小姐? 听到这四个字时,梅姨正给藕粉丸子调味的手猛的一抖,惊恐地抬头,跟传说中的褚二小姐对上了眼,她的手再次一滑,把整罐糖都倒进了碗里。 我有这么可怕嘛! 褚云遥余光瞥着手忙脚乱的梅姨,内心叹了无数口气。 苏毗抿了一口茶,眼睛眯起狭长的弧度:“褚小姐为何还不坐?” “坐坐坐。”褚云遥大步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糖罐子方才被梅姨放空了,她打了声招呼便哆哆嗦嗦快步走出摊子去买糖。 周围的食客也吃完结账,慢悠悠地走出街巷。 褚云遥打量了一圈四周,方才来时的马车被停在了远处的湖边。弘一双手抱剑立于马车边上,双眼不停地扫视着周围。 霎时间整个摊面只剩苏毗和褚云遥二人,坐在对面的苏毗忽然像一只死狗一样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倒茶,喝茶…… 褚云遥只觉得场面有些尴尬,百无聊赖之际,她一只手托腮歪过头去盯着苏毗看。 她再一次近距离用眼睛剖析了苏毗的五官,什么叫鬓若刀裁,什么叫眉如墨画,什么叫面如桃花,这些形容词完完全全在他脸上体现出来了! 这简直是一张能让女人嫉妒得发狂的脸!居然真真实实地长在了一个男人的脸上。 “如此让女人嫉妒哀怨的脸……可惜了是个男人啊……”真可惜了这容貌,长在男人的头上,褚云遥小声感叹道。 明明声音细如蚊讷,却还是被苏毗听了去。 “褚小姐如此言语,本公子还真有些辨不清是夸赞还是讽刺了。”苏毗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故意冲褚云遥抬眸一笑,简直比貂蝉再世还风情万种。 苏毗那一笑让褚云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生得比女子还好看,若真是个女儿身……” “若真是个女儿身……若真是个……” 褚云遥意识到编不下去了,尴尬地挠了挠额头,嘿嘿笑了几声。 “若是个女儿身……定能名动京城,举国无双。”苏毗伸手拨了拨白皙的侧脸上垂下的几缕青丝,娇羞状细声细语地说道。 褚云遥一口老痰卡在喉咙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哇,你是成心来恶心我的吗?”褚云遥实在忍不住了,翻了个白眼,抬手照着苏毗的头就是一巴掌。 远处的弘一见状脚步轻点,眼看就要到摊前了,却被苏毗一个手势制止了,立马又回到马车边老老实实守着。 苏毗理了理被打乱的头发,像弃妇一般哀怨地问褚云遥:“若是换了旁的女子与我同行,不是娇羞怯懦便是欢欣雀跃的,为何你总是凶恶无比?” “你怕是没听过传闻?我可是褚家二小姐褚云遥!”褚云遥挑眉,面上是一副无比张扬得意的模样:“正好我今日要奉劝你一句,江湖传闻我褚云遥恃宠而骄嚣张跋扈蛮不讲理……” “哦?洗耳恭听。”苏毗长指轻捻,打开手中的扇子不急不缓地摇了起来。 褚云遥,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骤然阴冷了下来,沉声道: “传闻我虐死家仆无数,门前无人敢候。” 苏毗闻言低头轻笑。 “传闻我六亲不认,逼疯了自己的亲妹妹。” 苏毗依旧轻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更甚。 这是……瞧不起老娘? 苏毗云淡风轻的态度让褚云遥心中有些异动,她转了转双手手腕,接着又沉了沉声道: “传闻我脾气暴躁,一有不快见人便打。”褚云遥说着,向苏毗抡起了拳头。 自然,拳头还未落下,便被远处奔来的弘一拦下了。褚云遥的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剑鞘上,还好她本来也不打算出手,使的力度也不算大。 “退下!”苏毗出声呵止弘一,而后又有些担心地看向褚云遥的手。 而褚云遥却轻轻拍了拍弘一的剑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心没肺地笑了:“这小兄弟轻功了得哇……” “我从不相信那些以讹传讹的传闻。” 苏毗继续之前的话题,有些正色道。 “我?”褚云遥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 他自称“我”?不是“本公子”也不是“本大爷”? 这该死的亲切感让褚云遥对苏毗的态度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跟她称“我”的人。 “怎的?”苏毗有些疑惑地望着褚云遥,眼前的这个少女居然有些……失神? 与她相处得有两三回了,这还是第一次。 “苏公子,我们交个朋友!”褚云遥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眼神坚定地看向苏毗。 褚云遥仰脸看他以极其优雅的姿势拨了拨侧脸垂下的青丝,微微眯了眯双眼:“何为……交个朋友?” “就是,你我,以兄弟相称……”褚云遥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随着嘴中说出来的话敲打着桌面。她可从未主动与人交过朋友,自然有些无所适从,她见苏毗没有立马回应,又立即改口道:“或许……以姐妹相称?” 话刚落下,苏毗的扇子立马落在了褚云遥的头上:“你我男女有别,如何以姐妹相称?不过……能多个好友,我自是欣喜。” “好哇!”褚云遥起身,一巴掌拍在苏毗背上:“以后咱俩就是朋友了啊……哎哎哎你的小侍卫又跑过来了……” 这个褚云遥,是捉弄他的侍卫捉弄上瘾了?苏毗被褚云遥拍得连连咳嗽,却还是制止了把剑都拔出来的弘一: “弘一,咳咳……退下。” “小侍卫,从此我与你家主子就是至交好友,你可得当心拔刀……” 褚云遥笑得得意又放肆,故意把苏毗的背拍得啪啪作响。 第23章 禁足 “阿遥!” 褚云遥闻声一愣,这熟悉的声线……她心中默念了千万遍是幻觉是幻觉,可转身看到褚云深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 完了完了,又被逮住了,怎么每次溜出去都能遇见苏毗,怎么每次遇见苏毗都会被哥哥抓住。 褚云遥心里叫苦不迭,明明有万千种玩耍方式,怎么偏偏就跟了苏毗这一道。 旁边一脸悠闲自在模样的苏毗,一抬眼便瞧见褚云深的眼睛死死盯着褚云遥搭在苏毗背上的手,余光也锁定着苏毗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他明显感觉到了褚云深眼神中的杀气,不自觉地抖了抖肩膀。 奇怪的是,那凌厉的目光简直就要将自己撕碎了,可一旁的褚云遥居然毫无察觉。 可如此姿势,实在有些暧昧,若是换了旁人倒无妨,可这丫头…… 苏毗轻咳了一声,随后娴熟地打开折扇挡在脸边,用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快把手挪开。” 褚云遥这才看到褚云深要杀人般的眼光,她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僵硬地把手从苏毗背上抽回来。 “哥哥~” 褚云遥上去拉了褚云深的手臂,还往上蹭了蹭,笑得一脸甜美。 “又偷跑出去,你可知有多危险?” ………… 褚云遥毫不意外地又被褚云深捉了回去。 望着马车上絮絮叨叨的哥哥,别的她也没听进去,只是他口中飘来“禁足”二字时,她差点没哭出声。 罚她屋中禁足!惨!太惨了!惨无人道哇! 直到将军府的马车走远,梅姨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脸冷漠地从一个隐蔽的巷口拐出来。 她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快走到苏毗跟前时又俨然换了一副匆忙焦急的模样。 “公子,公子。” 见苏毗起身要走,她扬声唤了几声,抱着糖罐忙上前去:“公子不忙走,糖买来了,藕粉圆子立马能好。” 梅娘脸上的笑意十分温和慈祥,她动作麻利地转身开灶揉圆子。 见状,本已起身的苏毗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长腿一迈,又坐了回去: “还是两碗,我且带回去。” 他温声道,声音绵软悠长,随着空气浮浮沉沉,搅和在风里,又被风吹到案板上,被梅娘捣碎揉进了藕粉圆子里…… 将军府,正门。 门口熙熙攘攘站了好些人,正门早已被堵得水泄不通,马车只好停在街口,褚云遥一下马车便被这仗势惊到了。 “将军,二小姐。” 褚云深走在前头,褚云遥不安地跟在后头。 他们一来,四周的人便都安安静静整整齐齐站到了两旁齐齐问好。 褚云遥动了动鼻子,好大一股子香味! 是各种香料混在一起的味道,这感官冲击不亚于世界选美大赛上各国美女争奇斗艳的场面。 褚云遥探头,远远便瞧见了廖氏正站在门口,身旁围了好些衣着华贵之人。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大相同,有喜悦,也有凝重,还有担忧。 他们大部分人都规规矩矩站着不漏声色,却有小部分站在前头的,他们互相交头接耳,男男女女聒噪不堪。 这阵仗,怕是平日里不会出现在眼前的将军府众亲眷都来了。 褚云遥浓眉一挑,事情不简单。 “阿深阿遥来了呀!” 不知是哪个嘴碎的人扬着调子喊了一句,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虽是如此,却无人敢直视褚云遥的目光,有的人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就算是抬了头的,那目光也十分闪躲。 真是丢将军府的脸面。 褚云遥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真搞不懂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好歹咱也算是名门望族,一个个畏缩得跟小鸡似的。 “阿遥!”廖氏走近,在她耳边小声道:“怎的又偷跑出去玩耍了?” “府中实在无聊,阿遥只是出去逛逛。”褚云遥拉了廖氏的手撒娇道:“母亲不必担心,阿遥会照顾好自己的。” “阿遥今儿早晨去鸿雁阁做了衣裳,午间也没见回来,想必还未用午膳。”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上来,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但细细一听,与刚刚人群中突兀的一声如出一辙。 褚云遥嗤笑了一声,也不着急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 眼前的女人身着海棠绢花流苏裙,头上的步摇点翠大大小小加起来少说也有十余件,脖子上是上好的珍珠吊坠,腰间别着上好的暖烟和田玉。 都说将军府的贵妾任氏仗着自己是尚书之女的身价背景壕无人性,果然不假。 再看她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眉目若花,唇红齿白。 不过。 褚云遥伸出食指,在任氏眉间比划了一下。 印堂窄气量小,乃尖酸刻薄之相。 印堂的阔度窄于一只手指位,为人更是心胸峡榨之辈,且生性孤寒。 任氏见状连连后退了几步: “看来阿遥身子还未痊愈,外头风凉,不如回去歇息着。” 后头有娘家人撑腰,任氏自然也不如常人般她褚云遥,连带着在大夫人廖氏面前也频频越矩。 “这位姨娘未必管的有些宽了。” 褚云遥打了个哈欠淡淡道。 “你?” 任珠兰眉间略有些怒气,但心想着这场面,且得忍忍这个狂傲的小丫头。 她忽而又换上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许久未见阿遥,姨娘只是关心一下阿遥的身子,没想到阿遥不领姨娘这份情……” 此话一出,摆明了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来看看这个没礼貌没家教不知好歹的死孩子。 众人皆不敢与自己过多言语,唯独她,明里暗里都是计较的语气,成堆的香粉味,也数她的最浓,再加上她的背景,在将军府里也是个人物。 褚云遥的五官都快皱一起了,没想到古代就有白莲花这一说了,这不是电视剧里标配的恶姨娘嘛。 “阿遥只是出去玩累了,犯了小孩子脾气,姨娘气度大,自然不跟小姑娘计较。”褚云深连忙笑着出来打圆场:“老太太的马车也快到了,还请诸位耐心等候,把注意力都放到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 “哥哥,你说的是哪位老太太?” 褚云遥悄咪咪凑近褚云深的耳边,小声问道。 “说的自然是祖母了,还能有哪个老太太。”褚云深刮了刮褚云遥的鼻子,嗔怪道:“你呀,成天就知道玩耍,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祖母? 江南的祖母…… 该不会…… “哥哥!” 不远处的马车下来了一个身着鹅黄广袖芙蓉裙的娇小身影,一头扎进了褚云深的怀里。 褚云深一时惊讶,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自家妹妹,两只大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哥哥可有想念人家?” 说着那女子仰着头望向褚云深。 这熟悉的声音…… 褚云深有些讶异,这与平常的阿柔大不相同。 “哥哥自然有想念阿柔……” 他抬手在褚水柔头上尴尬地拍了拍。 “这突如其来的。。。” 果然…… 果然是褚水柔。 虽然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见眼前这一幕,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哎呀眼不见为净。 褚云遥趁他们俩寒暄之际,打算悄咪咪地溜走。 她小心翼翼地随着人流走,打算混迹在人群中间找机会脱身。 可偏偏天意让她来到了整个场子的中心点,当她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她已经看到老太太那张“慈祥又和蔼”的脸了。 “阿遥!还不来拜见祖母。 第24章 好好好,我不及你 “祖母。” 褚云深走到老太太面前,行了个礼,接着拉过原本站在人群中的褚云遥,把她往前头带了一下。 “祖……母。” 褚云遥学着褚云深的样子,笨拙地行了个礼。 “虚礼就不必了。”老太太握着佛珠的手缓缓拨动着手中的珠子,完全无视了褚云遥:“阿深快来让祖母瞧瞧,是不是瘦了。” 说着老太太将另一只手里的鸠杖一递,越过廖氏递给了站在她身后的贴身嬷嬷青竹,廖氏本想去接,却抓了个空。 褚云深见状拍了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慰,而后顺势扶住老太太的手臂,一行人往府中走去。 嗬~还真是个膈应死人不偿命的老太太。 褚云遥将一切看在眼里,跟在身后细细打量着这个衣裳朴素的老太太。 她身材瘦削腰杆却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根根银丝一般的白发在黑发中清晰可见。说话时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透露出不同寻常的神色。 一路上众人肃穆静默,只听得一阵阵错落的脚步声。 褚云遥只懒懒地跟在人群后头,也不理会不远处褚水柔时不时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眼神。 “喂,冒牌货。” 褚水柔不知何时从老太太身旁溜到了褚云遥前头,她随手捻了擦身而过的一片树叶,脚步只慢了两拍轻便跟褚云遥并肩齐行了。 褚水柔丝毫不遮掩,挑衅的意味十分明显。 可褚云遥并不搭话,轻咳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眼神望向别处。 被忽视的褚水柔轻而易举地就被激怒了,她跺了跺脚,一把扯住了褚云遥的头发,趁着人群转弯的空隙将她拉到了一处隐蔽的墙角。 她院里的丫鬟今日都没跟来,褚水柔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二人轻而易举便单独脱离了人群。 褚水柔用尽全身力气将褚云遥狠狠抵在墙上,原本揪着她头发的手转而揪住了她的衣领。 此时距离萧贵妃的生辰还有几日,正是初夏时节。 褚云遥怕热,把身上繁琐捂人的里子能脱的都脱了去,今日穿得十分轻薄,玩了一大圈回来已是黄昏十分,又在门口耗了些时间,先下天色已经蒙蒙黑了,风一吹,有些单薄的身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怕了?” 褚水柔见她哆嗦了几下,面上突然泛起了得意的笑容,仔细瞧了瞧她那张熟悉的脸。面容依旧清丽脱俗,唇红齿白,只是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泪痣…… 她看向褚云遥的眼角微眯,心里想着从前总是妒忌褚水柔的美貌,如今自己变成了褚水柔,再瞧自己从前那张脸,却比褚水柔要胜上几分。 又一阵风吹过,褚云遥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褚云遥冷得瑟瑟发抖,褚水柔却只当她是在害怕自己。 “啧啧啧……你这害怕的样子,倒与那褚水柔一模一样。”她松开一只手,摸向自己的鬓角低声笑道:“原本我是不相信世上有什么换脸邪术的,如今我是不信,也得信了。” 什么换脸邪术?明明连身子都换了好吗?你琢磨了这么久,连自己的身子都不清楚。 “你不会真的以为只是单纯的换脸。” 褚云遥也不怕她,先是自己穿越到褚云遥的身上,然后原本的褚云遥却魂穿到了褚水柔的身上,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你!” 褚水柔气急,伸手便要给她一巴掌。 褚云遥稳稳当当接住,将她的手甩到一边,顺便挣开了她另一只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你什么你,从前名声那么臭,你心里没点数吗?好好一个将军府二小姐整得跟个孤儿似的……说到底还是我比较吃亏好吗。” 褚云遥白眼快翻天上去了。 “你究竟是谁?”褚水柔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内心竟涌上了些许惊恐。 “我说我是褚水柔,你信吗?”明明是被钳制的那一方,褚云遥依旧淡定自如,甚至还翻了好几个白眼。 “你撒谎!”褚水柔掐着褚云遥脖子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褚水柔那般胆小的废物,若是遭遇此事,必定承受不了惊吓,怎能活到今日?” “啧,大姐,你掐不住就别掐了,瞅你这小身板。”褚云遥抬手轻而易举便推开了她: “你看看你,你用着她的身子不也好好活到今天了吗,再说了……哎哎哎……你干嘛……” 还没等褚云遥说完,她便张牙舞爪地冲她奔来。 褚水柔这身子自小便体弱多病,身子骨虽弱,动作却十分灵活。原本的褚云遥自小跟着府里的副将了好些练功夫,如今灵魂到了褚水柔身体里,那些个招式虽还记得,奈何局限于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伸手一拳都是软绵绵的。 而如今在褚云遥身体里的灵魂是在现代每天都勤于锻炼的大学生啊。再加上褚云遥自小学功夫身强体壮的,打出的拳虽没有章法,却是力道十足。 二人各有优势,就这样在墙角下扭打了起来。 一开始的确是褚水柔先发起的攻击,伸手扯散了褚云遥的头发并且抓得乱乱糟糟的。可她渐渐发现自己并不占便宜,便转攻为守,不停躲闪着褚云遥的攻击。 “你你你你,你有种别躲!”褚云遥招招都被褚水柔躲了过去,气急败坏地冲她吼道。 “怎么?自个打不着还要赖旁人?” 褚水柔十分得意。 褚云遥伸手又是一套拳,结果都是在对着空气挥舞。 褚水柔万分得意。 褚云遥停在原地不停地喘着粗气,忽然瞥见自己身上的腰带,她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 “我输了,我认输。”褚云遥冲着她双手举起,表示投降。 褚水柔看着双手举起向自己走过来的褚云遥嘴巴一撅:“我不接受。” “你这孩子,敌人都投降了!”褚云遥挠了挠头,摆出一副说教的态度慢慢向她靠近:“咱们姑娘家,要懂得见好就收……” 褚水柔哼了一声,双手环胸,头仰得高高的: “本就是你不及我,纵是交换了身子,你也不及我……” “好好好,我不及你,褚云遥不及褚水柔。” 褚云遥双眼盯着她腰间的衣带,慢慢向她挪步过去。 “你!” 褚水柔听了这话,竟有些哭笑不得。 而默默靠近她的褚云遥却找准了机会,拉住她腰间的水纹衣带用力一扯。 这回换了褚水柔气急败坏了,二人再度扭打作一团。 小半盏茶后,二人均灰头土脸地跪在将军府的祠堂中。 第25章 原来是你这丫头 “唉,好饿。” 褚云遥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肚子,叹了口气: “好想吃红烧肘子酱牛肉花生瓜子炒杏仁呐,唉,更饿了。” 褚云遥瘪了瘪嘴,叹气连连。 “没出息!” 一旁的坐得笔直还不忘嫌弃她一顿的褚水柔刚说出那三个字,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祠堂中忽然安静了三秒钟,便响起褚云遥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褚云遥笑得震天响,完全不顾自己形象。 也对,她目前根本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不准笑!”褚水柔冲上去对着褚云遥又是一顿乱抓。 二人再次扭打在了一起。 “住手!” “住手。” 身后传来廖氏和褚云深的声音,几乎异口同声。 二人立马僵在了原地。 褚云深和廖氏搀扶老太太着走进祠堂,老太太一言不发,双膝往她们身旁的蒲团上一跪,两袖一甩,双手一合,对着面前的几百块灵牌便是一个叩头。 廖氏和褚云深也纷纷跪下拜礼。 褚云遥一怔,瞄了一眼褚水柔。 褚水柔则一脸不屑地掉过头去。 “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老太太抬头,双眼依旧紧闭,双手合十。 “祠……祠堂啊。”褚云遥被问得心里毛毛的。 “放肆!” 老太太的口里这二字落地有声,不怒自威。 褚云遥着实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回祖母,此地乃是褚家祠堂,供奉褚家先灵的地方。”褚水柔一字一句恭敬道。 “既是知晓此地,还敢如此放肆,是不把褚家列祖列宗放在眼里吗。” “当然不是了,列祖列宗是放在心里敬重的……”褚云遥抬头对上了褚云深警示的眼光,她乖乖吞下了还没说完的话。 “哼。”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微微抬眸,对着满墙的灵牌又是一个叩拜。 这一拜,时间过去了很久老太太都没动一下,然而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老太太的声音再度传来: “心里敬重,那就罚你们将家史都完完整整背一遍,五日后检查。” “祖母!” 褚云深下意识出声,正要为她们说话,却生生被老太太堵了回去。 “阿深既是要帮妹妹说话,那就再禁足五日罢。” “母亲!” 廖氏又想开口,也立马被堵了回去。 “五日内连屋门都不得出。” 老太太唇角微动,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褚云遥的内心却犹如五雷轰顶天打雷劈。 这下好了,连太阳都晒不着了!!! 从那以后褚云遥屋门口不知啥时候多了好几个身强力壮大汉,无论褚云遥如何威逼利诱,他们的反应都是:“老夫人有令,小姐近日不得出门,请小姐不要为难小的。” 五日之后。 “院子外面都吵吵嚷嚷一整天了,这寿宴真要连办三日?” 宴席晚上开始,目前天才将将黑下来,褚云遥坐在铜镜前眯着眼任被看摆弄着自己的脸,困意十足。 “回小姐,圣上下旨命将军府大办,府中自然不敢怠慢的。”被看细细描着褚云遥的眉,笔下是两弯似蹙非蹙的秋娘眉,瞧来风流清韵,灵秀柔美,清纯又不失妩媚。 萧贵妃的生辰是圣上亲自下令大操大办的寿宴,来往送礼的王公贵族络绎不绝,正房夫人廖氏和各房姨娘忙着接客应酬,府中丫鬟小厮更是忙作一团。 梧桐苑中。 “小姐!小姐!”绿真快步跑进内室,她额角挂着汗珠,脸蛋红扑扑的。她将手中的一件红色娟纱长裙递到褚云遥面前:“小姐,这是前几日在鸿雁阁做的衣裳,小姐穿上定是美极,今夜的宴席定能艳压群芳!” 褚云遥原本眯着眼快要睡过去了,她一只脚都踏进周公的府门了!硬生生被绿真一连串的呼喊拽了出来。 她一肚子的起床气正要发作,睁眼看向绿真,可仅仅是看了她一眼,心中的火气便消了大半。 绿真圆圆的小脸蛋,红苹果似的,正甜甜冲她地微笑着,眉毛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珑秀气,略张的嘴内露出几颗不整齐的小白牙,瞧来十分惹人喜爱,更让人生不起气来。 褚云遥揉了揉眼睛,勉强清醒了些。 “小姐,将军还让我问问您,家史背好了没有,宴会开始前老夫人是要检查的。”绿真从旁边摆满家史的桌案上拿过几本厚得不像话的家史递到褚云遥面前,担忧地看着她:“这么多……小姐,要不您再多瞧瞧……” “哎呀,我早就准备好了!” 褚云遥小手一伸,冲着绿真撸起袖子,洁白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小字。 “小姐!您手臂怎么脏了!”绿真连忙扯下自己的手绢连忙伸手帮她擦拭。 褚云遥见状清醒了大半,连忙躲开,嘴里还琐碎念叨着: “我的妈呀还好我躲得快,呜……不然就惨了,这可都是我这几天的心血呀……” 一旁的绿真不明所以,看着桌案上正执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千语连连挠头。 这会被看正轻柔地给褚云遥梳着头发,低头偷偷笑了一会,而后轻声道:“上边都是家史,小姐一连抄了好几日呢。” 绿真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眼睛骤然弯成了月牙,咯咯地笑着:“原来被看姐姐前几日抄家史,是让小姐舞弊用的啊。” “嘘~”褚云遥食指贴在嘴边,示意她小声点。 案前的千语终于将笔放下,利索地把桌上几张纸折成厚厚一叠。 “小姐,这些是剩下的。” 千语走到褚云遥跟前,双手呈上。 “爱你!!” 褚云遥大拇指和食指交错,冲千语比了个心。 这老太太也是个狠人,半个人高的家史,堆了一桌子,说让人背就让人背,这是人能背下来的吗!!为了打小抄,她可是三天没洗澡了,从早早就把有突出贡献的几个祖先写在手臂上。两个手臂还抄不下,所以她还让千语抄了几张小纸条藏在袖子里。 老太太非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检查,可得保住自己的颜面。 褚云遥心中想着,此时被看也将她的头发盘好,扶着她站起身来。 褚云遥从托盘中拿起那条红色的长裙,将它拎起来看了看,发现它的绣工极佳,裁剪也是恰到好处,裙摆和袖口都用金线绣了栩栩如生的仙鹤,果然是京城第一巧匠做出来的衣服。 被看又转身出去从侯在外头的小丫鬟雀儿手中接过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柔声道: “小姐,这是今日夫人送来的首饰,都是新制的样式。” 绿真配合着掀开红布,由被看将托盘递了上去。 褚云遥瞥了一眼满当当的一盘子被烛光照得金灿灿的发簪首饰,抬手摸了摸鼻子: “这个,那个,这个。” 被看将她随手指的几个给她带上之后,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就等开席了。 ……怎么可能,褚云遥怎么可能等的了开席?一连几天都没出门,好不容易那几个大汉撤走了,她已经等不及要呼吸抬头的新鲜空气了!!! “小姐,将军吩咐了这几日老太太宴会您不能乱跑。”被看死死拉住褚云遥的衣角,生怕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褚云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假装没听见的样子作势就往屋外走。 “啊!!新鲜空气!!” 许久未出门,她脚一沾屋外便开始兴奋起来,光是绕着院子里那颗老梧桐便是几圈跑。 “小姐!还没到时间呢!小姐!” “小姐,快回来!” “小姐,小姐!!” “小姐!” 身后的绿真和被看,连带着雀儿那几个小丫鬟齐齐跟在身后,追出了院子。 千语跑在最前头,紧紧跟着褚云遥。 而此时的褚云遥兴奋地只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了。 褚云遥跑了好一会,转身一看,只有千语跟了上来,也算是成功地甩掉了绿真和被看她们。 千语话少性子冷,只是静静跟在身后。褚云遥也不说什么,兴奋劲过了,转而慢悠悠地在将军府闲逛了起来。 此时从她身旁路过了一个小丫鬟: “二……二小姐……” 褚云遥:“免礼” 远远望见褚云遥的一群丫鬟小厮,还没等她走近便齐刷刷跪了下去: “二小姐!” 褚云遥:“免礼免礼。” “二小姐!!!!” 一路上撞见的丫鬟小厮xn 褚云遥扶着额头已经懒得再抬头了,一路上嚷嚷着“免礼免礼都免礼”径直就往前冲,直到…… “哎呦!” 许是方才没瞧见路,才没跑多久便撞倒了一个人,褚云遥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才发现那人被自己撞倒在地,险些掉进路边的荷花池里。 “哎呦,可摔死小爷了。”地上的人一身红衣,身上挂的好些金配饰被缠在草地里,挣扎了好半会才从地上爬起来。 褚云遥本想等他起来再道个歉,不成想他一抬头便是一张略微熟悉的脸。 她一时没憋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这丫头!” 第26章 霸王别落汤鸡 苏毗又羞又恼,手指颤抖地指着捧腹大笑的褚云遥。 “你你你你,你这丫头!” “你也太搞笑了。”褚云遥围着苏毗转了一个圈圈,伸手勾了勾他腰间系的金铃铛,忍不住笑道:“你这金光脆闪叮叮当当的,去唱戏吗?” “你……你如何得知?”苏毗被褚云遥说中了之后一脸惊讶状,而后又有些许失望:“本想给老夫人一个惊喜的,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整个将军府必然……” “不不不,我猜的,哪知一猜就中了。”褚云遥连忙解释,随后又抬手帮苏毗理了理头发上的杂草。 苏毗一愣,俊俏的脸蓦地红了。 “你唱的哪出戏啊?” 褚云遥对苏毗细微的变化丝毫没察觉,借着月光仔细地帮他摘去发间的杂草。 苏毗即使缩着脖子都比褚云遥高出了半个头,因此她还费劲地踮起了双脚。 苏毗见状又配合地弯了弯腰,轻咳一声,换上了略微低沉磁性的声音: “霸王别姬。” 他们凑得很近,苏毗的脸微微一斜便碰到了她耳边的碎发。 霸王别姬这四个字如电流般传进她的耳朵,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褚云遥的手稍稍一用劲,苏毗便开始鬼哭狼嚎。 “痛痛痛!” 苏毗痛得龇牙咧嘴,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女子,明明是撩人的场面,她非但没有一点平常女人该有的羞涩赧然,反而暴力地揪住了他的头发。 一旁的褚云遥又何尝不知道他是在调戏自己,可现代的小说和电视剧里都看烂了的梗,对她来讲实在是没什么触动。 她无视了面前的男人不断抛来的媚眼,扭头翻了好几个白眼,手中的动作忽地一滞。 不对啊。 “嘶~”褚云遥忽然小吸了一凉口气,双手放开他的头发转而环在胸前,两眼望着他的俊脸疑惑道:“你演霸王?” 苏毗妖娆一笑:“我扮虞姬。” 褚云遥闻言双眉一挑,反串?高手啊,接着又问了一句:“那您的西楚霸王……呢?” “我的霸王……”苏毗说着往身后看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眉头一紧,他的霸王不见了!方才还跟在自己后头的霸王不见了! 褚云遥满脸黑人问号,什么鬼?演霸王别姬,把霸王给丢了?? “赵姑娘!赵姑娘!” 苏毗站在原地双手握成喇叭状往远处大喊了几声。 喊的这个赵姑娘估计就是西楚霸王的扮演者了,稀奇!女人反串男人,男人反串女人的霸王别姬她倒是还没看过,一会的霸王别姬她定要坐前排擦亮眼睛观看!!! 看着越发焦急的苏毗,褚云遥无奈地摇了摇小脑袋。这么精彩的戏可不能黄了,她还等着瞧呢!就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不,看在这别具一格的霸王别姬的份上! “她何时不见的?” 褚云遥说罢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被湖边草地上的一只绣花鞋挡了眼睛。 也没来得及管苏毗的回应了,上前去捡起了那只绣花鞋,又看了看鞋子旁边有一处被压趴的草坪,接着便是一长串的打滑的痕迹,而那痕迹直接延伸到了荷花池里。 莫非……是掉水里了?她和苏毗站这许久也没听到啥动静…… “如果是掉水里了,应该咕噜咕噜冒泡泡啊。” 褚云遥看了看手中小巧精致的绣花鞋,抬头又看向苏毗的方向。 苏毗还在不停地叫嚷着“赵姑娘”,声音朗朗,动作却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她起身将那鞋子递到苏毗眼前晃了晃问道:“这双鞋子你可认识?” 苏毗闻言看向褚云遥手中的鞋子,双眼望上去的一瞬间立马点了点头:“这正是赵姑娘的鞋,我瞧着好看,今日还多瞧了几眼,” 真是赵姑娘的? 褚云遥脑子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将鞋子一把塞进苏毗手中提着裙子趴在荷花池边往底下仔细张望。 苏毗瞧了瞧手中的绣花鞋,又瞧了瞧趴在荷花池边的褚云遥,忽地睁大了眼睛。 不应该啊…… 苏毗一脸震惊,最后瞧了一眼手中做工精致的绣花鞋,随后将它扔到一旁,也跟着褚云遥一同趴在池边往底下张望。 “千语,去叫人!” 千语得了褚云遥的吩咐,立即飞奔而去。 这要是出了人命,自己是铁定脱不了干系的。褚云遥四下里张望了好几圈,心里已经天灵灵地灵灵一万遍了。 可千万别是掉进这池子里了。 “赵姑娘若是真的掉进这池子里,怎么可能连扑腾都不扑腾一下,我可是一点水声都没听到。” 苏毗才找了一会便坐起身来,悠闲地将双腿放了下去,长腿在池壁边晃晃悠悠。 “方才你那么吵,没听到也很正常。” 褚云遥忍不住吐槽,眼睛却始终在偌大的荷花池里搜索着。 “正常人掉下去都会呼救,赵姑娘连水花都没溅起来,都没扑腾一下……” 苏毗刚说完这话,他们面前那片原本平静的水域诡异的冒了冒几个泡泡,随即边浮出了个人来。 这这这这这……不正是赵姑娘嘛! 得,明日头条:“褚云遥嫉妒赵家小姐鞋子好看,残忍将她推入水中企图溺死。“ “赵小姐!“ 苏毗惊呼,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得“咚——”的一声,是有人入水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褚云遥已经一把将赵姑娘捞起来拖着往岸上走了。 她费劲地将赵姑娘拖上岸发现她面部青紫,呼吸微弱,立马对她进行了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 一旁的苏毗见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是……在救人? 远处终于出现了些忽闪忽灭的灯火,这会才有人提着灯急急往他们这边跑来。 “二……二小姐!”远处来的几个小厮看见浑身是水的褚云遥,吓得魂飞魄散,冲着她远远便是一个滑跪。 “咳咳——” 褚云遥反反复复用了好几种急救方法,赵姑娘咳了些水出来后终于有了点呼吸。 丫鬟小厮们又跪了一地,这次连一个抬头偷偷瞥她的都没有。 褚云遥看着跪了一地埋着头瑟瑟发抖的丫鬟小厮忍不住怒道: “二个屁啊,没看见有人落水了吗?还不赶紧抬去救治!” “是!” 一众人等自然不敢怠慢,立马将哆哆嗦嗦赵姑娘抬起来,匆匆离去。 “啪——啪——啪” 正当褚云遥松了一口气时,身后响起了一阵掌声,她闻言转身,苏毗正拍着手,摇头晃脑地走近: “好身手好身手,不愧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褚小将军的亲妹妹。” 褚云遥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个貌若天仙的男人,真是除了好看了点会耍嘴皮子,没有其他一点用处。 “你这虞姬,你家大王都掉水里了,你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褚云遥拧着湿哒哒的衣服原路返回,一边还不忘拍开不知何时苏毗爬上自己肩上的咸猪手,满脸都是嫌弃道:“幸亏本小姐会游泳,不然你们家大王早断气了。” “哎呦你轻点儿拍。”苏毗吃痛,停在原地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他望着褚云遥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继而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走出了花园。 “不知二小姐是否愿意帮在下一把,一同圆了这出戏……” 他们才走出花园不久,一双白色锦靴悠悠靠近,停在了方才褚云遥救人上岸的地方。 他弯腰,指节分明的五指伸向草丛,捞出了一沓湿哒哒的纸条。 顾澂沢借着月光嫌弃地瞥了一眼手中脏兮兮还滴着水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密密麻麻的小字已经被水晕染开来,变成了一个个小墨点。凑近了看还是依稀能见字体的轮廓,可这字的主人写的字太过于豪放潦草……他伸出袖子重重擦了擦,小墨又立即晕染成了一大团一大团的墨迹。 他烦躁至极地将纸条皱巴巴蹂躏成了一团,抬在空中的手忽地一滞,本想将纸团扔出去的动作做了一半又收了回来。 顾瀓沢将纸条胡乱塞进袖子里,大步往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第27章 霸王别姬 距离开席还不到半个时辰,灯火通明的将军府上下处处忙碌得像打仗。 “紧着点做事!” “你,就你,将这盆栽挪挪,别绊到大人们。” 老管家四处招呼着,忙得大汗淋漓。 这几日来来往往的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里里外外都丝毫不敢怠慢。 “圣上到!”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忙碌又嘈杂的人群闻言同时微微一顿,而后纷纷加快了行动速度。 另一边,数辆金帛环绕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将军府门外。 “叩见圣上、太后娘娘,叩见萧贵妃。” 褚云深和廖氏一众已在门外等候多时,马车的门帘才微微一动,府前便齐刷刷跪下了一片。 “免礼。” 夜色中,头一个马车的门帘被宫人掀开,里头走下来一个衣装华贵的妇人,正是当今圣上的母妃魏舒之。 “谢太后娘娘隆恩。” 众人齐声谢道。 紧接着,后头的马车下来一双男女,正是年轻的太清国皇帝顾淮北和萧贵妃褚心悠。 顾淮北走到将军府众亲眷跟前,清瘦的脸庞泛上一丝笑意: “平身。” “谢主隆恩。” 众人齐齐起身,簇拥着身份尊贵无比的三人往里头走去。 偌大的将军府灯火通明,一路上尽是端着酒菜金盏快步急行的丫鬟小厮。 “将军!” 有人乘着夜色匆匆闯进队伍,凑到褚云深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后又匆匆退下了。 二小姐又不见了。 褚云深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为圣上引路。 不一会儿,大队人马齐聚宴厅,众臣跪过之后纷纷归坐。 宴厅内极其热闹,南北宾客同畅饮,无数丫鬟小厮端菜送酒穿梭游走。 天子上坐,太后与萧贵妃各伴左右。左边是将军褚云深,右边是相国褚承项,其次便是唐太傅张太尉、任尚书等朝中要臣。 “今日借着萧贵妃生辰,哀家还有件喜事宣布。” 说话之人乃当今的生母魏舒之,也是背地里执掌大半权政的太后。她朱唇轻启,话语中带着十足的沉稳和定力: “先帝驾崩半月中,哀家无暇顾及给众王爷封号一事,昨日忽然记起,倒也是哀家欠妥当了。”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谁不知道太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帝顾淮北登基半月有余却一直没有实权。先皇病重的九年里,一直都是太后魏舒之代为打理朝政,那时后位空悬,她不过也只是个贵妃。如今她明里暗里都是重权在握,现下也丝毫未有交权于皇帝顾淮北的意思。 此番着急给王爷封号,用意颇为明显,不过是想以封号分地为由独揽朝中权利罢了。 天子重病贵妃执政的国家,放眼望去找不到第二个了;新帝登基太后独权的国家,放眼望去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看来前几日老臣的建议太后娘娘并无采纳之意。”唐太傅一甩衣袖,站了起来。“女人执掌权政已经是对皇家列祖列宗的大不敬。” 唐太傅的花白胡子气得翘了起来,只见他脖子一伸,声音高昂:“此事还请圣上亲自论断。” 后宫岂能涉政,这句话唐太傅已经说了九年。且自先皇逝去,他每每在朝堂之上进言要求太后归还权政于新帝顾淮北,都屡屡遭到无视。 偌大一个朝堂,只有他一人清醒独行。 他可不期望有谁能同他一般直言不讳。如今朝中动荡,乱象横生,贪官猖獗腐败,清官位高权低,无人敢站在太后魏舒之的对立面。 众臣眼睁睁地看着太后的脸逐渐阴沉,如同被乌云笼罩即将暴雨的天空。 顾淮北轻咳一声: “太后仁慈,只是先皇才去,作为皇家子嗣,理因守孝三年才是,三年内怕是不宜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魏舒之弯眉,顺着顾淮北的话说了下去: “既是如此,那便按圣上说的办。不过……” 魏舒之玉指轻抬,朝顾淮北身后招了招手。顾淮北身后的大太监立马走上前去,从袖口掏出一小件明黄色的锦帛: “奉天承运,先帝诏曰,朕之八子,谦虚有礼,温文尔雅,能文能武,逸群之才。着即册封四子顾寅东为颌亲王,五子顾瀓沢为敬王,七子顾江炽为宣王,十子顾穆惜为丞王……” 宴会之上不顾劝阻,公然宣读遗诏,这…… “荒唐!荒唐至极!” 唐太傅两腿一蹬,拂袖而去。 “钦此!” 大太监王有德念得满头大汗,利落地将手中的锦帛卷起,接着又拉长了声调: “请敬王殿下接旨——” 褚云深眉头紧锁,与众臣一齐望向端坐在正对面的顾澂沢。 到场恭贺的王爷仅他一人,此般情境他却毫无动静,一只手上扣着的空茶杯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请敬王殿下接旨。” 王有德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额头上不断有晶莹的汗珠冒出。 顾瀓沢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桌下被人拽住的衣摆,接着耳边便传来一道清亮干净的声音: “哥哥。” 顾瀓沢挑眉,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起身上前,在王有德即将准备喊第三遍的时候啪嗒一跪: “儿臣接旨。” 他的声音沉沉,字字落地有声,接过锦帛便起身归坐了。 魏舒之的脸色转好,微微点了点头。 王有德立即扯了扯嗓子:“开宴!” 音落,乐师开始奏乐,众人举起酒杯拿起筷子。 一时间觥筹交错鼓乐齐鸣,在旁人看来是一番热闹景象,现场确是又官员心下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一曲羽衣舞过后,趁着舞姬退场的间隙。褚云深眉头一皱,招呼了凌云、凌风走近: “去寻二小姐。” “是。” 凌云、凌风得令抬脚便往殿外走去,走到一半却莫名停下了。 这…… 见凌风直直楞在门口,跟在凌风后头的凌云用剑柄戳了戳他的手臂。。 “为何停下。” 凌风此时的表情犹如被雷击中。 “哥,不必找了。” 被凌风挡住的凌云探头望去,只见褚云遥身着铠甲,手持木剑。头发束在头顶,眉毛刻意画得粗黑浓直,端着小碎步向殿内走来。 “这真是二小姐?” 凌风目瞪口呆。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凌云将剑抱在胸前,转头瞧向满脸担忧和惊讶的褚云深。 “孤乃,西楚霸王项~羽!”褚云遥一亮嗓,众人皆望向身着盔甲的人。 咦——这不是…… 这不是正是褚家那位娇纵跋扈的二小姐嘛,只见她稳稳站定,身姿沉稳庄重脖子一扬,竟真有模有样地演了起来。 “孤与刘邦鸿沟割地,讲和罢兵,送回太公、吕氏;不想他反覆背盟,又来寻战。孤命探马前去打探,未见回报……” 褚云遥摇头背手,在原地速速转了几圈,再抬头时,便是一脸焦急的神情。 第28章 你敢推我 “这褚小姐还真是奇了。” 宴席上有人感叹。 说话之人的邻桌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端起了酒杯,满脸不屑地冷笑道: “雕虫小技。” 感叹之人再接: “话本子倒是谁都能演,戏可不是谁都能唱的。” “不堪入目。” 酒杯啪嗒落在桌子上,面前正是还在咿咿呀呀的褚云遥。 ……… 褚云遥内心好似有十万匹草泥马呼啸着奔腾而过。 这俩人,讨论别人能不能挑被讨论对象不在的时候! 原来,当着她面讨论她的这一男一女,正是顾澂沢和前几日祈福大典上与她一同乘轿的女子。 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响过后,苏毗踏着云步走进来了。扮上女人的他身姿绰约、婷婷袅袅,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和妩媚。 “妾身西楚霸王帐下虞姬。生长深闺,幼娴书剑;自从随定大王,东征西战,艰难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也!” ………… “好一个霸王虞姬!” 音落,满堂喝彩。 谁也没想到这褚二小姐竟还真将那话本子上的故事演得生动无比。 “好一个霸王虞姬!” 顾淮北面露喜色,连连拍手称好: “朕前一阵子倒是在萧贵妃宫里听人念了这本子,当时听了并未觉得有何特别,如此看来倒是有趣得紧。” 褚云遥闻声望去,竟没想到皇帝竟是个年轻俊朗的少年。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了些。 褚云遥正咬着嘴唇看得出神,丝毫没发觉身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直直穿过了她,专注在凤眼峨眉的萧贵妃身上。 只见萧贵妃弯眉一笑:“这出戏也算是别出心裁,妹妹有心了。” 众亲眷们纷纷附和,赞口不绝。 褚云遥转过身,还未开口,褚水柔倒先说话了。 “这出戏是讲的楚国和汉国相争,当时百万汉军团团包围了垓下,而项羽身边只有八百名壮士。项羽感叹自己空有一身顶天立地的力气,却不能打败敌军,发出了一声“虞姬虞姬,为之奈何”的悲叹。虞姬为了不托累夫君,希望他能够杀出重围,刎颈自杀。项羽勇敢的杀出了百万大军的包围后,最后在准备渡过乌江时,却选择了放弃,最终也自刎而死,随虞姬而去。” 褚水柔说罢,昂着头听着四面八方的吹捧,一边将视线移到了顾澂沢身上。 这是她变成褚水柔之后头一次见他,他看向她的眼神终于没了往日的疏离和冷漠。 “三妹妹的解释略微肤浅了些。” 就在褚云遥和苏毗双双入座之时,沉默已久的萧贵妃褚心悠开口了: “西楚霸王项羽有勇无谋,刚愎自恃,听信汉军韩信派来诈降的李左车之言,不顾众将与爱妃虞姬的劝阻,起兵伐汉;率大军直入九里山,中韩信诱兵之计,被困垓下。项羽知大势已去,抚骓长叹;虞姬拔剑作舞。时汉军攻急,虞姬恐误其行,持剑自刎,以绝项羽恋念。项羽遂领兵出阵,战败,自刎乌江。” “本小姐肤浅?只不过是新出的话本子而已,笔者编什么便是什么,你何须作此狭隘解释。” 褚水柔翻了个白眼,大声反驳回去了。 此言一出如惊雷在宴厅中炸开了锅。 这萧贵妃和褚三小姐虽是姐妹,可公然顶撞贵妃……这…… “放肆!” 老太太脸色一变,冲褚水柔呵道。 廖氏也低头颔首,连忙出席下跪,忙道:“是臣妇管教不力,还请圣上、贵妃娘娘恕罪。” 褚心悠提着裙摆走下,一边伸出纤纤玉指扶起地上的廖氏,一边望向坐上没有丝毫反省之意的褚水柔,笑道: “母亲言重了……” 宴厅中央,是一派母慈女孝的景象,而另一边的褚云遥则抠着手指思量着,这霸王别姬,真的只是旁人杜撰出来的话本子? “现在是泰平元年五月二十七,离我落水醒来已经过了十四天了……” “你的失忆症又发作了?” 苏毗见她扣着手嘟嘟囔囔地,以为她上回的毛病还未好全,抬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又折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如此往返多次他才疑惑道: “不热,你可有何不舒服之症状?” 褚云遥一言不发,蹭地从座上站了起来。 才恢复热闹不久的宴厅忽地又安静了下来。 讨厌鬼! 褚云遥抬眼正巧对上顾澂沢的目光。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再看把眼珠子给你抠喽。 “呃……圣上,我……我尿急……出个恭。” 她干笑了几声,顶着众人惊愕的目光匆匆行了个礼,逃似地跑了出去,连带着绿真被看和千语不得不跟着她一起跑了起来。 捋一捋捋一捋…… 褚云遥出了宴厅后径直走向花园。 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霸王和虞姬的故事可是载入史册的,讲的是秦末楚汉相争时候的事情。 “会不会……会不会还有穿越者!” 褚云遥脚步微顿。 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被看没来得及刹车,直直撞在了她的身上。 “奴婢该死!” 褚云遥听着这熟悉的配方,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你们先回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奴婢,奴婢该死……将军吩咐了奴婢们要寸步不离……” 绿真被看闻言一惊,又咔咔给褚云遥跪下了。 “我求你们了,我真的想一个人静静,我给你们跪下成嘛!”褚云遥就差跪下给她们磕头了。 千语闻言也双膝跪地,这下三个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她面前:“奴婢不敢。” 在褚云遥思考找个什么理由支开她们之际,两个黑影从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闪过去了,她大脑飞速旋转,决定将计就计。 “天呐,我看见刚刚有两道黑影闪过去了!不会有刺客!”褚云遥作惊恐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吓死我了,你们快去瞧两眼。” “是,小姐。” 绿真和被看二人都有些害怕,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相互紧贴着向假山靠近。 “被看姐姐……我……我害怕。”绿真小声道。 “别……别怕……”被看的声音都抖成筛子了,还在安慰着绿真,双手也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可当他们靠近一看,零碎的月光透过竹林照在假山上,后边什么都没有。 “小姐,什么也没……坏了!小姐又跑了!”被看欲哭无泪,褚云遥早就在她们转身之际开溜了。 褚云遥确实是看见了两道黑影,不过她并不担心,将军府戒备森严,再加上今日来的都是些朝中权贵,刺客来了简直是找死。 她踩上湖中心凉亭边缘的长石椅,面对着湖面坐在了石椅靠背的椅沿上。 另一边褚水柔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客室来到了花园。 她悄悄出现在褚云遥背后时,褚云遥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褚水柔心中一动,想把坐在亭中的褚云遥推下水去。 “小姐当心!” 褚云遥听到千语的声音,疑惑地转身,恰巧身子一斜,反而让扑了个空的褚水柔掉进了水里。 “救命啊,救命啊!” 褚云遥好笑地看着在水中像个鸭子一样扑腾的褚水柔,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喂,你站起来试试。” 为了此次宴会,府中大大小小的水池子都翻了好几遍土种上了新一批白莲,此时水位正浅。 褚水柔闻言晃晃悠悠站起来,发现湖中的水竟然只到自己的膝盖,而岸上已经有人提灯陆陆续续赶来。 狼狈至极的她气急败坏地向褚云遥吼道: “你!你敢推我!” 随着一声声惊呼,褚水柔竟直直向后倒去,水花四溅,这个时候湖水正好将她整个身子淹没。 第29章 落水梗 “啧啧啧,没压水花,零分。”褚云遥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把褚水柔捞上来之后,她还有“一气尚存”,十分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是……是……二姐姐把我推下水的。” 说完便白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一时间,众人哗然,纷纷用一种恐惧又仇恨的眼光看向褚云遥。 果然,小说里翻来覆去烂大街的落水梗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看我干嘛,她自己掉下去的。”褚云遥只是觉得好笑,这么蹩脚的演技那些人也信? 不过看他们的表现,确实是信了大半。 反正褚云遥死活不承认自己推了褚水柔。 那些在饭桌上小心翼翼吹她捧她的七大姑八大姨也瞬间就转了阵营,聚在老太太房里纷纷煽风点火,将她那点传闻添油加醋说与老太太听,气得老太太上蹿下跳,扬言要将她逐出将军府。 “老太太身体好啊,还能上蹿下跳。”褚云遥靠在梧桐苑内的躺椅上 褚云遥熟练地爬上了那颗大梧桐树,却不巧被刚进门的褚云深瞧见了。 “阿遥!” 褚云遥惊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哥……哥哥。”褚云遥干笑了两声。 “小心摔着。” 褚云深伸手扶她,褚云遥稳稳当当落地之后,语气渐渐变得严厉了起来: “祖母那边命你过去。” 许是因为这几日情况特殊,褚水柔落水之事并未在府中掀起波澜。倒是褚水柔有意将事情闹大,在自己院子里硬生生哭闹了大半个时辰偏让人给她做主。 老夫人待圣上那边都歇下了才来得及抽出空来安慰一直哭闹的褚水柔。 老太太院中。 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女眷,不少亲戚伴着老太太坐在屋里。 褚水柔正哑着嗓子跪在老太太腿边声泪俱下地数落褚云遥的罪状…… “此事是阿遥不对,母亲代阿遥给阿柔道歉。” 廖氏蹲在褚水柔身边,一边轻声安慰着她一边用手拍着她的背。 褚水柔特意穿了一身白色衣裙,头上只有一根木簪子斜斜插着,时不时地掩面咳嗽显得她更为楚楚可怜: “母亲待我极好,何错之有。” 老太太拨动佛珠的手一滞,冷笑了一声:“她当真待你极好?” 廖氏闻言神色一动,没有接话。 众人皆知,老太太向来不待见她这个大儿媳。褚大将军死后索性将家事尽数推给廖氏,自己搬去了江南。 褚云深带着褚云遥踏进房门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知错。” 老太太将手中的佛珠放下,接过身旁嬷嬷递来的茶碗。 “孙儿并未推她,何错之有。” 褚云遥面色平静地望着眼前的正颜厉色老太太。 “你还敢狡辩!底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瞧着!” 褚水柔哑着嗓子冲她大喊。 “你们瞧见我推她下去了吗?” 褚云遥歪头,望向地上跪着的几个小厮。 那几个小厮吓得连连摇头。 “你们在老太太面前实话实说便是,有何可畏畏缩缩的。” 一个尖锐娇作的声音响起。 伴着一股子浓烈的香味,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前几日迎接老太太时兴风作浪不怕扭断腰杆的将军府贵妾任姨娘任珠兰。 褚云遥心底竖起了无数根中指。 识别她只需要听觉和嗅觉。 “回老太太,奴才们闻声赶到时……三小姐已经在水里了……二小姐……” 说话的小厮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褚云遥。 “二小姐就在池塘边上站着。” “如此看来,倒是证据确凿。” 任珠兰频频点头,又装作和善的样子转向褚云遥:“不过姨娘相信阿遥也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推她。” 褚云遥打断任珠兰的绿茶发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我要真害人也得找个深点的池子。” “嚯哟,老太太你可不知道,阿遥往常可是不分地点……” 任珠兰今日不知哪来的一股子气,一心想着定要惩戒一番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倒也不顾明不明面的逮着时机便是一通说。 老太太倒是面色不改,只听了开头几句,将手中的茶碗一放: “家规伺候。” 褚云深闻言赶忙跪下同廖氏一起,一句接一句地为褚云遥说话。 “阿遥年纪尚小,是儿媳管教不严,母亲要罚便罚儿媳。” “将军府褚二小姐混世女魔头的名讳都传到了江南!亏你还知道管教不严!” 老太太一拍桌子,指着廖氏鼻子便是一顿骂。 褚云深见势不妙,凑到老太太耳边双手一拱小声道: “老太太息怒,今日不宜大动干戈,恐惊扰圣驾。” 老太太闻言冲褚云深摆了摆手,思量片刻后斜眼望向褚云遥,冷哼了一声: “你若还是不知悔改,就走出这将军府罢。” “我……” 褚云遥再要说话也不行了,直接被褚云深堵住了嘴拉了出去。 ………… “阿遥往后万万不可再任性妄为。” 回梧桐苑的路上,褚云深不厌其烦地对褚云遥进行说教。 褚云遥也算是拥有了自己的一套免疫系统——“嗯”“啊”“好”。 褚云深说完教满意地走后,褚云遥又跑到了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下。 这回她直接从树上跳到了墙头,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头一看,差点吓得摔到地上。 “千千千千语,你咋在这。” 褚云遥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她身旁的千语,不停地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吓死我了。” “千语一直跟在小姐周围。” 一直在周围? 褚云遥细细打量了一番千语的着装,一身夜行衣,一双黑靴,头发用黑布条高高竖起。 这身行头在黑夜中的确可以不被人发现地来去自如。 忽然,墙角微微有些响动。 千语将手中的短刀抽出,一跃而下。 “别别别别……” 一道带着些许慌张的男声响起。 褚云遥向下一看,千语的刀架在苏毗的脖子上。 “在下是来送温暖的。” 苏毗双手举到头顶,冲褚云遥迷人一笑。 “千语,你先下去罢。” 褚云遥一声令下,千语立马收起短刀,跃上屋顶,隐于黑暗之中。 苏毗深黑的眸子中映出月光皎皎,此时他正用手中的桃花扇轻叩着墙面,仰头看着墙头身着红衣的褚云遥:“我听说了。” 褚云遥低头,晃了晃腿: “听说啥了。” “咦~”。 “我相信你没有推三小姐下水。” “你……你真的相信我?” “嗯。” “万一传言都是真的呢?早万一真是我推的她……” “我早就说过了,我从不相信传言。” “我原先可不知得了如此多的人的厌弃。”褚云遥望着远处的灯火有些发怔。 夜风一吹,褚云遥一连打了几个哆嗦,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了,别哭了。” 苏毗乘着月色往墙头上望,褚云遥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些水汽闪动。 “谁哭了,我可没哭。”褚云遥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我下不来了,你扶我一下。” 第30章 褚二小姐请自重 苏毗伸手,将褚云遥稳稳当当地接到地上。 “傍晚时二小姐在小湖中救下了失足落水的赵小姐,深夜又被冤枉将褚三小姐推入池塘,看来二小姐与水很有缘分啊……” “缘你个大头鬼!” 二人接着并肩走出院子,开始闲逛了起来。 褚云遥与苏毗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假山的背后,她沿着假山那条小道一路慢悠悠地走,不一会儿便到了花园的另一个入口。 “这花园四通八达,出入口甚多,守卫也稀少,还真是将军府的安保死角哇。”褚云遥低头抬起手便开始啃指甲,她余光一瞥忽的一惊,一枚墨绿色的玉佩出现在她眼前,她缓步行至树下,伸手拾起那枚玉佩。 质地细腻,通透无瑕。 “是块好玉。” 褚云遥说着,将掌心的玉凑近瞧了瞧,两面都雕刻着复杂的龙形花纹,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其中雕刻的龙珠上细细刻了个“沢”字。 “这玉佩瞧着像是宫里的物件。” 苏毗一眼便瞧出玉佩的出处,眼见着一旁捧着玉佩细细端详的褚云遥的嘴角越来越上扬: “宫里可还有身世显赫之人名字中带沢字?” “只有五王爷,噢,现在应该称他为敬王殿下。” 敬王?顾澂沢? 褚云遥捏紧了手里的玉佩。 果然是他。 “宫里的物件立即归还为好。” 苏毗伸出手戳了戳褚云遥的手臂。 “自然。” 褚云遥摸了摸掌心的玉佩,在月光下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方才被褚水柔那一出打断了思路,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探一探顾澂沢是不是与穿越者有关。 现在,机会来了。 将军府中专门收拾了院落供客人休息,而顾澂沢的客室就在将军府东院的丁香苑,与梧桐苑仅一墙之隔。 褚云遥趁着夜色蹑手蹑脚地溜进丁香苑,准备顾瀓沢的房间。 她一路上连大气都不敢喘,连自己的心跳声听来都有些震耳欲聋。 就在她踏进丁香苑的主院之时,才悄悄一探头,便被屋外的一个黑影吓得不轻。 还没开始就要被发现了吗!! 见那黑影许久未动,褚云遥深吸了一口气,悄声走近一看。 顾澂沢的贴身侍从冠清双手抱剑,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倚着柱子睡得正香。 啧啧啧啧……堂堂王爷的侍卫,也太不敬业了。 褚云遥摇了摇头,顺利溜进主屋。 她偷摸关上房门,借着微弱的月光瞥了一眼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的顾瀓沢。 灰蒙蒙的屋子里,依稀能看得清他的面貌,散发着掩不住的清高傲岸,略有些单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 “啧,白瞎了这么张惊为天人的脸。”褚云遥心中有些愤恨,这顾瀓沢长得确实好看,可惜了是个自以为是莫名其妙极其讨厌的失心疯。 差点忘了正事,她摸了摸手中的玉佩,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摸向床榻边放衣裳的架子。 就在她捞过顾瀓沢的衣裳即将摸索之际,忽的被一只大手扣住了手腕。褚云遥的身体猛的一僵,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身旁,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的顾瀓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而且还出现在她旁边,还抓着她的手! 大晚上的,如此场面真是诡异极了。 门外的冠清正挎着剑站得笔直。 早在褚云遥踏进院子的第一秒钟,就已经有暗卫通知了顾澂沢,他只是听自家主子的话装睡配合罢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妖风一下子把窗户吹开,月光透了进来,洒在他们身上。 褚云遥手拿着顾瀓沢的衣裳蹲在床榻边,而顾瀓沢则只着了一身内衫靠在床榻边,他的手依旧扣着她的手腕,未见半分松动。时间像静止了一般停顿了二十几秒,他们依旧保持着那怪异的姿势。 褚云遥忽然动了动,眯起眼睛低声凶他:“看什么看,没见过梦游啊!” 顾瀓沢眼眸斜长,目光如月光般清冷,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褚云遥,他嘴唇紧抿,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子寒劲让人忍不住退避三尺。 周身忽然升起的寒意让褚云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若不是前几天听绿真说快立夏了要把厚衣裳都收起来,她恨不得马上回去添几件秋衣。 “敬……敬王殿下。”褚云遥尴尬一笑,拿着衣服的手悄悄将衣服放回了架子,随后又笑嘻嘻地试图掰开顾瀓沢的手:“误会,误会。” “误会?” 偷偷摸摸登堂入室,孤男寡女…… “二小姐还是如此恬不知耻。” “你……” 褚云遥正要跟他争论,只听得头顶有些声响,随即有些土屑落下。 顾澂沢脚尖轻点,迅速离开床榻,扣着褚云遥的手腕带她一同外挪了几步。 下一秒,那张雕花大床被落下的房梁砸中,瞬间凹陷下去。 “你……” 顾澂沢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下一秒钟却发现自己腰间一紧。 这是…… 他这是被一个女人搂住了? 褚云遥一把搂过顾澂沢就往墙角跑。 他这是被一个女人搂住了? 他顾澂沢,太清国五王爷顾澂沢,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女人搂到墙角,还…… “墙角比较安全。” 褚云遥看了一眼顾澂沢愣住的俊脸,嘿嘿笑了几声,还顺手拍了拍顾澂沢肩上的土渣。 “愚蠢至极!” 顾澂沢弯着腰被褚云遥双手环绕按在墙角,一肚子憋屈正要发作,一低头下巴便碰上了她的额头。 他向下瞥了一眼她微红的脸蛋,莫名更烦躁了起来。 有跑到墙角的时间,直接跑出去岂不是更安全? 顾澂沢一把拍开褚云遥穿过他身侧抵在墙上的手,万分嫌弃道:“褚二小姐,请自重!” “褚二小姐最好在来人之前离开,别教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影响本王的清白。” 什么叫影响他的清白,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说话!什么叫影响他的清白!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呦呵? 就你? 心比乌鸦还黑,还清白? “我俩是小葱拌豆腐好吗!一清二白好吗!” 褚云遥正要发火,却被顾澂沢一番话结结实实堵回去了。 “再不走,你我二人就要成麻婆豆腐了!” 第31章 杀人凶手 “冠清。” 确认褚云遥离开后,顾澂沢才走出屋门,他喊了一声。 冠清匆忙上前,只见顾澂沢合上门缓缓转身,抬手递给了他一支碧玉蝴蝶钗。 “去办。” “是。” 冠清领命,将蝴蝶钗揣进袖子迅速跑出了院子。 月光下,顾澂沢俊俏的脸庞闪着精明又阴沉的光,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翌日,阳光斜斜透过窗棂照进屋内,褚云遥打了个柔长的呵欠又伸了伸懒腰。 被看将褚云遥早晨洗漱的温水换了一轮又一轮她才懒洋洋爬下床。 “小姐,今日阳光甚好,应当是个好天气。” 褚云遥接过被看递来的竹盐水,含了一口在嘴里,扭头看向窗户外头。 窗外的树叶在阳光中轻轻颤动,空气中隐隐弥漫着花香。 天气这么好,不如出去玩玩走走。 褚云遥小脑袋瓜一转,将嘴里的竹盐水一吐,跑了出去。 “私藏罪犯可是杀头的大罪!” 褚云遥才跑出屋子还没出院门边听见了有人大喊着往这边走来。 “我康国子民身首异处,无论如何本世子都要讨个公道!” 康国太子之子边沐藏息被一群侍从们围着气冲冲地走进梧桐苑。 “谁是褚云遥。” 边沐藏息双脚站定,提着剑的手抬起,剑尖正正好好对准了褚云遥。 还没等他再发话,跟在他身后的侍卫立马齐刷刷站到了褚云遥跟前,严严实实挡住了她。 “你们让开!” 边沐藏息怒道。 “世子殿下息怒。” 这些侍卫都是跟着褚云深出生入死的褚家军,知道自家将军视二小姐如命,十分有默契地死死挡在褚云遥跟前。 什么情况,这人怎么光天化日之下,提着刀过来……要杀她? 难道是原来的褚云遥惹下的仇家? 褚云遥伸了伸脖子,企图将头伸出去看那人的脸。 “小姐!” 听见动静走出房门的被看尖叫着扔掉手中的木盆,冲到褚云遥面前,同侍卫们一起严严实实地挡住褚云遥。 此情此景,谁是褚云遥已经显而易见了。 边沐藏息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扔,双手叉腰:“……我还以为褚家二小姐多大的胆。” 褚云遥拨开侍卫们,探头一看。 面前这人身形挺拔,尤其是两条腿,又细又长。他双手叉腰,正挑衅地看着她。 褚云遥拨开人群走了出去,投给他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本小姐就是褚云遥,你哪位?” “我乃康国世子,边沐藏息。” 他抬手摸唇,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褚云遥来。 这个凶巴巴的女人,穿着一袭鹅黄色精致的绣着白色雏菊的垂苏软裙,面上不施丝毫粉黛,却十分娇媚动人。 此时艳阳高照,微风徐徐,若不是褚云遥突如其来的笑声,他说不定还真能对这个褚二小姐有点好印象。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你叫什么?边沐藏息?” 边沐藏息。 噗哈哈哈哈。 这跟骨灰池有得一拼啊,他家里人是怎么想的,用狗的品种来给他取名字。 一时间,褚云遥的笑声充斥着整个院子,所有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你!” 一旁的边沐藏息怒哼一声,抬脚踩上剑把,地上的长剑应声而起,架上了褚云遥的脖子。 褚云遥的笑声在那冰凉锋利的剑刃贴到脖子的一瞬间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边沐藏息的后背也被一把短刀抵住。 “放开她。” 边沐藏息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剑一扔,双手举在空中。就在那人的短刀撤走的一瞬间,他猛地转身、抬掌,伸手将那人的手腕牢牢别住。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流畅。 小巧的鼻子,玲珑的嘴,眼睛倒是不小,却被刻意眯着,分明流露出冷峻的杀气。 “本世子还是头一回被女人拿刀对着。” 边沐藏息的声音陡然提高,松开被他擒在地上的千语。 他负手而离,眼睛看向院门的方向,右手大拇指依次缓缓划过食指、中指、无名指……就在大拇指触碰到小指的一瞬间,褚云深握着剑急急踏进院门。 “世子殿下。” 他身子微屈,左手抱拳高抬,举手投足都是恭敬之意。抬头看向边沐藏息的眼神却是带着敌意的。 “堂堂太清国第一大将军,包庇杀人凶手,可是有意破坏康国与太清国的关系。” 边沐藏息伸出两根手指举在额前轻轻动了动,院外立马跑进来几名拿着弯刀的大汉。 昨夜康国前往太清的使臣王亿丰刚进将军府还未安顿便被杀了,尸体的面部被利器划得惨不忍睹。与此同时,将军府中各处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入侵和损害。 “我太清自然公正严明,定会查明真相还康国一个交代。” 边沐藏息指了指褚云遥:“若是说,这个交代,是褚将军的宝贝妹妹呢。” 褚云深看向一脸茫然的褚云遥,眉头紧皱。 有人说昨夜瞧见褚云遥深夜出现在花园,第二日早上便在墙角发现了王亿丰的尸体,面部被划得皮开肉绽。而……而边沐藏息连话都没听完便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此刻竟然还提着刀找上门来…… 康国乃是当下各国之间的香饽饽,更是太后娘娘费尽心思拉拢的对象,若是因为此事关系破裂,免不了有一场大战要打。 事关两国交好,太后下令严查。 褚云深只好带着自家妹妹,同边沐藏息一起进入了太后落脚的梨春苑。 褚云遥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软凳上的顾澂沢。 他今日一身白衣胜雪,头发半挽,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下,右手正轻轻晃着手中的茶碗。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圣上。” 一顿行礼过后,褚云遥完美地以犯人的形式出现在外厅的中央,而作为人证坐在一旁的褚水柔则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昨夜她将我推入水中,不但不知悔过,还顶撞祖母……祖母见我身子欠妥,便多留了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与房中丫鬟一同路过花园,瞧见了她与一个男人走进了花园的小树林。” 深更半夜,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一同…… 咦额…… 在场不少人皱起了眉头。 “此事当真?” 魏舒之的眉毛扬起,眼神直直看向褚云遥。 “回太后娘娘,确有此事。”褚云遥抬头,“不过臣女并未见过什么康国使臣。” 褚云深眉头深锁,急问:“与你同行的男人是谁?” 男人…… 第32章 “赏月观星” 褚云遥扫视了一眼四周。 苏毗自昨夜她捡到玉佩后便哈欠连天回去睡觉了,现在也不在…… 她的眼神最后定在了顾澂沢身上,耳边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他那句“别教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影响本王的清白。” 清白是,让你清白。 褚云遥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一旁,气定神闲地宣布:“昨夜与我同行的,正是敬王殿下。” 嚯——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顾澂沢在内的大部分人都皱起了眉头,唯有边沐藏息满脸有好戏看的表情,拿起桌上茶杯很惬意地喝起了茶。 “一派胡言!” 褚水柔怒不可遏,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敬王殿下的清白可是你能肆意玷污的?” 褚云遥挑眉:“昨夜里我和敬王殿下只是在花园里短暂地散了散步,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 说到这,褚云遥抬手掩面故作羞涩道:“敬王殿下觉得与我投契,便邀请我去他院里喝了几杯……谁知……我们二人才刚踏进屋中没坐多久,便遇上了祸事……那么粗一根房梁,压得床都塌了…… 众人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人儿绘声绘色地述说昨夜她与敬王殿下的“风花雪月诗情画意”,浑然不知她嘴里的主人公顾澂沢的脸色已经由猪肝色向铁青色转变了。 “我出丁香苑门的时候,有一队侍卫还正巧碰见我,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 最后褚云遥拍了拍胸脯,用一种感激又崇拜地眼神望向顾澂沢:“你说是,敬王殿下。” 她十分庆幸,昨夜她骂骂咧咧地跑出丁香苑之时的确有侍卫正巧路过同她打了个照面。 “此事当真?” 魏舒之眼眸微动,看向顾澂沢。 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顾澂沢眼神犹如一阵寒风扫过,人们的心头都感到冷飚飚的。 “别的不说,二小姐的想象力还是很天马行空的。”顾澂沢微顿:“本王昨夜的确与褚二小姐一同赏月观星。” 昨夜天黑如墨,万里无星。赏月观星?亏他也能想得出来! 不过既然他愿意背苏毗的黑锅,观星就观星!总比褚二小姐一夜幽会两名男子要来得好。 “敬王殿下的意思,可是要与二小姐一同承担这责任?” 边沐藏息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布包裹,扔到了褚云遥面前。 褚云遥在众人的注视下拆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支带血的蝴蝶钗。 边沐藏息双手抱胸,说道: “这支蝴蝶钗便是杀人凶器。” 魏舒之眉头微皱,目光从蝴蝶钗上移到了褚水柔的身上: “哀家似乎记得这蝴蝶钗,是赏给了褚三小姐。” 褚水柔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她自然也认得这支蝴蝶钗,在她还是褚云遥的时候。有一日她与褚水柔一起进宫,太后独独赏了这么一支碧玉蝴蝶钗给褚水柔。她气极了,在回府的路上便将蝴蝶钗抢了来,顺带还羞辱了一番褚水柔。 自那日起,太后赏赐的蝴蝶钗便一直在褚云遥身边。 不过…… 褚水柔倒是立马恢复了平静,她现在已经是褚家的三小姐了,纵是往前做了千般恶事,也是眼前这个冒牌货承担。 只见她站起身来往前扑通一跪:“太后娘娘,臣女……臣女不敢说。” “说。” 魏舒之凤眸微眯,看向跪在底下的二人。 褚水柔一通操作,一口咬定了是褚云遥抢走了她的钗子声泪俱下地控诉褚云遥多年来的欺凌行为。 一时间,人证物证俱在。褚水柔笃定了褚云遥在此事上已经百口莫辩,才停止控诉,一双满含水汽的眼睛偷偷瞧向身旁的褚云遥。 能将自己对别人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道得清晰明白,看来她也不蠢。 至于那支蝴蝶钗,褚云遥环顾左右,锤了锤跪得有些麻木的小腿:“区区一支珠钗能代表什么。” “你们说我杀人,我因何杀人?今早世子大人提着剑来我院中我才知道有康国使臣之事。” 褚云遥晃了晃发酸的手腕,从地上站起,直直走到边沐藏息跟前。 “我与使臣大人素未相识,也对于昨日大人们到访的动向一无所知,没有杀人动机。” 褚云遥“嘶”了一声,转身将小手摊开,指向顾澂沢:“敬王殿下作为人证,亲口承认昨夜与我一同赏月观星。” “那么诸位,我为何杀人,又如何杀人呢。” 边沐藏息高挑的身材微微前倾:“那这蝴蝶钗!你作何解释。” “若是有人存心想栽赃陷害,取得我身上的物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褚云遥边说边环视着四周,她的声音清澈冷静,十分有条理。 这…… 褚云遥有一瞬间的错觉,被她噎得说不上来话的边沐藏息竟下意识看向了顾澂沢。 紧接着,顾淮北面色严峻地起身说话了: “此事疑窦重重,便由敬王殿下彻查。” “不妥。”魏舒之皱眉,抬手指了指一旁未曾言语的褚云深:“还是由褚将军代为查办。” 三日之期,力求水落石出。 顾淮北略显紧张,动了动喉头,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 “哥哥……” 出了梨春苑,褚云深一言不发,握着剑快步往前走,褚云遥提着裙摆跑了好一大段才跟上他的脚步。 “哥哥这是要去哪。”褚云遥忍不住开口问道。褚云深的脚步飞快,跑得她有些气喘吁吁了。 褚云深依旧紧闭着双唇没有搭理褚云遥。 就在褚云深即将拐角之时,褚云遥忽然超前一步拦住了他,后背撞上墙角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错了。” 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认错! 褚云深眉头一皱:“你错哪了。” “我……我……不该又惹麻烦了。” 褚云遥挠了挠头。 “你!” 褚云深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将她拉离墙角,小力拍了拍她后背衣裳上的灰尘。 “诗词歌赋赏月观星,禁足还不够是不是。” 深更半夜与男子赏月,像什么话! 褚云遥还以为,他为了王亿丰的死而生气,没成想是因为她同顾澂沢“赏月”之事。 果然啊,褚小将军的关注点永远在于自家妹妹有没有受伤,自家妹妹同什么样的少年玩耍。 第33章 婚事 提刑官柳泉刚从笼鹤阁出来便瞧见了褚云深行步如飞地走来,后头还紧紧跟了个身材娇小的女孩。 “褚将军。” 柳泉拱手上前。 “这位是……” “本将军的妹妹。” 原来是将军府二小姐,柳泉眼皮一跳,不敢再瞧褚云遥。 他领着褚云深和褚云遥走进笼鹤阁中停放尸体的殓房,康国使臣的尸体赫然躺在中央的一张盖着白布的殓床上。 “因何而死,身上可有外伤?” 褚云深问道,于此同时还将褚云遥牢牢挡在了身后。 柳泉指向尸体的脖子,比划了一下:“凶器是一把白玉蝴蝶钗,直直刺穿颈部,一击毙命。” “既是一击毙命,为何他的面部还被划得如此惨烈。” 一击毙命?面部被划得惨烈? 褚云遥刚从褚云深身后露出头想要看个仔细,却被他摁了回去。 柳泉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许是惹了仇家,肆意报复?” 褚云深再次按下企图探头的褚云遥,沉声道:“他昨日方从康国远道而来,哪会在此结仇,更何况将军府守卫森严……” 的确,哪个仇家会蠢到挑战难度系数这么高的将军府杀人。…… “将军!” 凌云匆匆赶来:“有人在圣上那投案自首了。” “什么?” 根据凌云的描述,是一名叫烟儿的宫女昨夜拾得褚云遥的蝴蝶钗,问了梧桐苑的路准备送去。途经花园时被醉酒的王亿丰调戏,为了自保,失手杀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怎么可能将一个壮汉杀死?更何况…… 褚云遥越想越奇怪,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哪里来的刺穿男人脖颈的力量。 “她现在在哪?” 褚云遥转头问道。 “在圣上那投案过后,自裁了。” “什么?” 她垫脚浅浅看了一眼殓床上的尸体,转身拔腿便要往外跑,却被褚云深追上一手按住肩膀。 “事有蹊跷。” 褚云遥有些焦急地说道。 褚云深肃立在原地,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圣上那边即已有了结果,阿遥切勿追查了。” 褚云遥一激灵,这才明白。 顾淮北能给出如此漏洞百出的说法,说到底也是不想再追查下去了。也好,如此也助她摆脱了这口莫名其妙的黑锅。 见褚云遥点了点头,褚云深这才松开手: “你先回去,切莫乱跑,我去太后娘娘那通报一声。” 他叮嘱完便带着凌云大步走出了笼鹤阁。 褚云深行步如飞,匆匆走进梨春园之时,正好碰见钦天监神情焦急地从院里头出来。 “褚将军。” “程大人。” 程佑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拱手与褚云深行礼。 “给太后娘娘请安。” 褚云深走进里屋单膝跪地: “在圣上跟前投案的宫女已经自裁……” 很快,褚云遥将事情向魏舒之交代清楚后,大步走出了梨春苑。 然而香雾缭绕的屋中,魏舒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方才钦天监所说,你意下如何。” 黛青停顿了一会,想起方才走出去的褚云深,心下忽然有了主意。 “回太后娘娘,娘娘可还记得许多年前将军府与温太妃……” 几个时辰后魏舒之便收拾了一切起驾回宫,甚至都没有待到褚心悠的寿宴结束。 几日后,魏舒之端坐在朝堂之上,身侧是穿着龙袍的顾淮北。 钦天监程佑两手环着白玉手板,上前一步说道: “自前几日以来,微臣每每夜观天象,连续几日皆是大凶之兆,恐损国运。” “如何个凶法。” 顾淮北清瘦的脸庞闪过一丝疑虑。 程佑沉默一顿,而后颤抖着声音陡然说出了四个字——“荧惑守星。” 各路官员闻言无不色变,一时间,重臣喧哗。 荧惑星不仅预示着孛乱、残害贼杀、疾病、死丧、饥饿、战争等灾难的发生。 还预示着帝王星将陨,是帝王驾崩的恶兆。 魏舒之身子微倾,急忙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回太后娘娘,微臣以为,应当大办喜事,以求国泰民安。” “如此……”魏舒之面色一沉,看向环着玉板的褚云深:“褚将军。” “末将在。” “哀家听说,早些年温太妃与褚家订过一纸婚约,可有此事?” 褚云深低下的头微微一怔:“回太后,确……有此事。” “好。” 魏舒之接着便传了礼部下去准备,十日之后便要大办喜事,履行婚约。 与此同时,温家与褚家的婚事像插上了翅膀飞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继萧贵妃褚心悠之后,褚家又有女儿嫁入皇室。 京城各大赌馆一时间爆满,有钱没钱的都跟着下了两注。十日后同敬王殿下对拜天地的,究竟是褚二小姐褚云遥,还是褚三小姐褚水柔。殊不知这一赌,将鲜少人知的褚四小姐褚林灵也带进了赌局。 将军府,玉兰苑。 “成天都是青菜白叶,你们当我是吃草的牛吗?”褚水柔怒气冲天:“我往日里可从来不吃这个!” “这衣裳磨得我皮肤生疼,将军府穷到如此地步了吗,这料子,给我擦桌子我都嫌邋遢。” 褚水柔烦极了,一把拔下头上的簪子扔到阿玉身上。 “还有这木簪子!我院里最下等的丫鬟都不会戴这种粗木簪子!” 阿玉连忙接住簪子,捧在手心里吹了吹。 这簪子,可是老太太送给小姐的…… “还有这被子这帐子这桌子!”褚水柔气得发抖。“我受够了!” 褚水柔原以为去了江南生活便能好一些,没想到老太太的生活一直也深陋简出,回来以后更是节俭万分。 前几日一连折腾了好几回,那个冒牌褚云遥非但没有一点事情,反而还过得比往前更好了。 “小姐!” 阿霞推门而入,见到褚水柔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像挟着闪电的乌云一般。她连气都没顺过来,急道:“小姐!方才将军回府,奴婢听说太后娘娘正操办将军府的婚事呢。” “什么?谁的婚事?” “回小姐,将军正往二小姐院里去……估计……” 褚水柔一怒,砸了屋子里好些瓷器物什,哭哭啼啼跑出院子。 第34章 成婚 “今日不是早朝么?哥哥回来得可真早。”褚云遥上前去亲昵地搂过褚云深的手臂。 “阿遥。” 褚云遥即刻便发现了他今日的反应不同往日,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只见褚云深的眉头紧锁,嘴唇紧抿,一张俊脸都快皱到一起了: “今日上朝……太后娘娘……”他背过身去,深叹了口气:“温太妃曾向先帝求得一纸婚书,温家与褚家世代交好,日后必要结为良缘,亲上加亲……近日天象凶险,太后娘娘已命了礼部在宫中大办喜宴,兑现温家与将军府的一纸婚约以求国泰民安。” 亲亲亲亲亲事???? 温太后之子?顾澂沢? 褚云遥犹如被雷击中。 “我的亲事?褚家又不止我一个女儿!不是还有褚水柔和褚林灵吗?” 褚云遥实在不解,心里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 “胡说,古往今来自然是大女先嫁,阿遥如今正是府中小姐里最年长的,这世上岂有妹妹先嫁的道理?”褚云深语速放缓,眼见着褚云遥的脸一点一点涨红。 “怎么就不可了?” 封建思想果然要不得啊,这这这这,这褚云遥左右才十六岁。 褚云深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 “太后娘娘有意用喜事以求太清气运,事关重大难以违抗。” 那为何非得是她和顾澂沢呀! 这这这这,难道是因为前几日她当众瞎扯与顾澂沢赏月观星?? 嫁给顾澂沢?她感觉自己的人生进度条妥妥拉满了,一眼能望到头哇…… 十日之后,合宫欢庆鼓乐齐鸣。 “新娘子到。” 王有德在鼓乐声中拉长了音调。 朝贺大殿之上,正中是太后、温太妃、褚家老太太和皇帝。左右是满殿官员大臣。 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任由宫人搀扶着自己一步步走进殿内,盖头下是随着步履的节奏一起一伏的喜服裙摆。 接踵而来的鼓乐声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让她有些头晕目眩,直到王有德再次扬起声调——“新郎官到。” 众臣齐刷刷地看向殿外,一个红色的身影越走越近。 看清来人后,连带着奏得喜庆的鼓乐都微顿了一下。 众人皆以为,今日成婚之人会是敬王殿下,没成想,来的却是先皇第六子宣王殿下的人马。 然而,当宣王身着大红喜服出现在殿内之时,连太后都有些坐不住了。 那张阴郁的脸庞,竟然颇有些俊逸不凡,只可惜…… 顾江炽走路时的体态略微有些摇摆,谁不知道,眼前这个自小便毫无存在感的宣王殿下是个瘸子。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顾江炽缓缓开口:“温太妃之子,前来履行婚约。” 太后娘娘只道履行婚约,婚约只写温太妃之子,养子也是子,如此他便来了。 此言一出,众臣喧哗。 这……的确是没有明说,可谁不知道,这婚事的排场,规模都是按照敬王的喜好。 内务府按照顾澂沢的尺寸做的喜服,穿在顾江炽的身上明显都大了一圈,连鞋子都做得大了些。 顾江炽就这样穿着从里到外都大了一圈的喜服来成亲来了。 他并不介意。 他怎么可能介意。 “一拜天地!” 嬷嬷扶着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缓缓将她的右手搭在顾江炽的手心。恍惚中,顾江炽能感觉到她光滑的手心,竟同他一般,有些微微地颤抖。 整个朝贺殿的人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宣王殿下喜气洋洋牵了新娘子,拜了天地,最后由迎亲的队伍走向宫外的宣王府。 途中路过张灯结彩红绸满院的敬王府,马背上的顾江炽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迎着新娘子的轿子。 那金翠流光的銮轿之上,是他悄悄爱了很多年的女孩。 如今,总算如愿以偿。 是夜。 顾江炽醉意醺醺地推开房门,新娘子正端坐在床前。 站在门口的他喉头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宣王殿下!” 屋外有人唤他,他透着烛光深深瞧了一眼还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转身行至院中。 “宣王殿下。” 褚云深正准备屈身行礼,却被顾江炽一把按住了: “阿遥今日嫁我为妻,褚将军自然也是我的哥哥,往后便不必多礼。” 褚云深闻言一愣,俊俏的脸庞僵在了风中。 阿遥? “看来宣王殿下还没有揭下盖头。” “将军何出此言?” 褚云深两手一拱,弯下腰去:“是将军府管教不严,才令阿遥如此顽劣不顾大体……” 顾江炽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如石,以至于回转身子时颈骨发出“咯咯”的声响: “屋内坐的,不是阿遥?” “今日与宣王殿下成亲的,是末将的三妹妹褚水柔。” 朝堂之上,公然结拜,已成定局。 就这样,将军府三小姐与六王爷毫无预兆地完婚了。 宣王府内,酒席已经散去了,只有身着喜服的新郎还独自坐在酒桌上。 顾江炽默然,手中的酒一盏接一盏。 恍惚中,他忆起昨日跪在顾澂沢面前的情境,嗤笑了一声。 愚蠢又可笑: “哥,就当阿炽求你了。” 这是第一次,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苦苦哀求。 “你就当真这么想娶她?” 他抬头看着面前对自己一脸冷漠顾澂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 “求五哥成全。” 顾江炽颤抖着身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面前的男人说出让他绝望的话来。 “没想到六弟竟如此痴情,我也不便夺人所爱。” 他本以为,只要能娶她,背上各种罪名他都不怕。 没想到…… 顾江炽苦笑一声,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夜色渐浓,喜房内烛火摇曳,褚水柔还在欣喜地等待新郎揭盖头。 终于,她终于能和期盼了多年的少年站在一起了。 什么褚云遥的身份,亦或是褚水柔,只要是与她心爱的人一起,自己是何身份都不重要。 她只盼日后能生一双儿女,好好相夫教子…… 然而她的一切幻想,都在门开的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褚云深走近,掀开了褚水柔的盖头。 “你怎敢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褚云深怒道。 “怎么是哥哥,敬王殿下呢……” 褚水柔皱眉。 “敬王殿下?”褚云深怒哼一声,眼神犹如一阵寒风刮过:“今日与你成婚的乃是宣王殿下,这便是你费尽心思的下场?” 宣王殿下…… 不可能! 褚水柔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不,我不相信” 褚水柔揭了盖头,在王府里疯跑了起来。 第35章 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你!” 褚水柔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顾江炽身后时,他已经喝得有些头晕目眩了。 她抬手就要给顾江炽一记耳光,却不料被他反手掐住了脖子。 今夜的天空是浓烈的黑,几近是绝望的颜色,没有月光和星光,仿佛是乌云遮盖了天幕。 褚水柔的脸逐渐变得涨红,双手拼命挣扎挥舞着,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为何是你?” 顾江炽的两只眼睛像锥子一样逼人,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为何是你……为何…… 他的嘴里一直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掐着褚水柔脖子的手也由单手变成了双手。 杀了她,杀了她这一切便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他还是可以有机会的,只要褚水柔死…… 对,杀了她……杀了她! 顾江炽猩红的眼底逐渐浮上一丝笑意。 就在褚水柔即将因窒息而休克之际,宴厅之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又响起一声女人的惊呼: “阿炽!” 顾江炽闻声往后一看,瞳孔猛然一震,迅速松开了双手。 司徒茴薇急急踏入宴厅,身后跟着喜娘和伺候褚水柔的丫鬟阿霞阿玉。 当她知道今日与顾江炽成婚之人并非褚云遥时,她便匆匆赶来了,没想到会撞破如此情景。 此时褚水柔正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阿霞阿玉连忙奔上前去搀扶起她来。 “阿姐!” 顾江炽一瘸一拐地走近,身上带着一股子浓厚的酒味。 “阿姐……”顾江炽此时就像一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小孩,踉踉跄跄地走到她身旁,将下巴垫在了她的肩上: “阿姐……不是她……阿炽不要她。” 司徒茴薇的手如柔荑,轻柔地抚上顾江炽的背: “傻阿炽。” 自打那日太后下旨大办喜事,她眼瞧着顾江炽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再到昨夜…… 昨夜顾江炽来找她时,眼角眉梢都是笑的,他说他要娶亲了,他说他盼了多年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那是她头一回见到如此神采奕奕的顾江炽。 司徒茴薇乃是温太后妹妹的女儿,自小长在宫中,深得先皇宠爱,是先皇亲封的端懿公主。她与顾江炽虽算不上是什么亲戚关系,倒也是自幼相识相伴长大。她懂他对褚云遥的心思自八岁起便一直没变过。 司徒茴薇冲一旁的喜娘和阿霞阿玉做了个手势:“你们先带王妃回房。” “是。” 阿霞阿玉即刻将有些失魂的褚水柔搀扶着往外走。 就在即将走出门时,褚水柔下意识回过头去,正好对上顾江炽的眼睛。 她瞧见他微微发红的眼底满是冷笑,不由得心中一寒。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怕的眼神。 “小姐……” 见自家小姐愣在了门口阿玉阿霞也不敢多说什么,索性只是短短片刻,褚水柔有些发抖地转过身子,被搀扶着离开了宴厅。 与此同时,流云阁内。 “今日……可是五月二十七?” 苏毗用手中扇柄一脸疑问地望着正坐在桌前喝茶的褚云遥。 “几月几日我不知道,不过今日是顾澂沢那混蛋玩意儿成亲的日子。”褚云遥喝了一大口茶,把腿盘在凳子上。 “对啊,我明明记得,今日是你跟阿沢成亲的日子!” 大婚之日,新娘子居然坐在这喝茶。 苏毗虽然诧异,可一见到褚云遥的出现,嘴角是带着笑的。 “哎,你可不知道,我差点就折在里头了。”褚云遥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啧啧了两声:“还真得谢谢褚水柔,帮我挡了顾澂沢这个天煞孤星……” 天……天煞孤星? 苏毗歪了歪脑袋,在她旁边坐下:“褚小姐这是逃婚了?” “那倒也不算……”褚云遥一边品着才泡好的松萝茶,一边把玩着桌上的青瓷茶壶:“勉强也算个“被迫逃婚”……” “呦,敬王殿下怎的来了。小二,快拿壶极品浮玉春送上三楼雅间!” 褚云遥话还未落音,楼下便传来了老掌柜的声音。 真是怕啥来啥! 这一声吓得褚云遥直哆嗦,连忙缩到苏毗身后。 “快快快,藏起来!” 苏毗一时间也慌了手脚,急忙给褚云遥寻找藏身之处。 最后,褚云遥被苏毗塞进了桌子底下,他刚拉好桌布,顾澂沢便大步走进来了。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顾澂沢冷声道,“昨日冲着本王便是一顿胡言乱语,今日倒好,喜宴上瞧不见你人,原来是一人在此吃独食。” 胡言乱语? 缩在桌子底下的褚云遥小嘴一瘪,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胡言乱语倒是苏毗的常态。 “今日不是敬王殿下的喜宴嘛?” “谁与你说是本王的喜宴了?” 顾澂沢嘴唇微动,拧了拧眉,黑眸里散发出疑惑的光茫。 苏毗同样也很诧异,温褚两家结亲,新郎官不是他还能是谁。 “今日不是你迎娶二小姐的日子吗?” 他无奈地笑了笑,两个今日该成亲的人不成亲,还都跑到这来打扰自己清净,一个说她不过,一个打他不过,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哇…… “谁说温太妃的儿子只有本王一个了?六弟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养子也是子。再说了,谁娶了那褚云遥谁倒霉一辈子。” 顾澂沢的语气平平,仿佛在陈述一件十分显而易见的事情。 而缩在桌下的褚云遥已经气得牙痒痒了。 “说来本王也挺同情六弟的,娶一个母老虎过门,今后的日子定是惨痛无比。” 谁说褚家只有一个小姐了? “那你这么一说,三小姐也是小姐喽。” 苏毗没想到褚云遥会猝不及防从桌下钻出来,惊得他连人带凳子往后仰了下去。 待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褚云遥已经被顾澂沢钳制住双手按到了桌子上。 顺带还炸出了好几名身着黑衣的暗卫,他们不知何时从敞开的窗户外头跃进屋内,齐刷刷亮出了他们明晃晃的大刀。 “王八蛋!快放开本小姐!” 褚云遥的脸贴在桌子上被顾澂沢摁得变了形。 这…… 一听到响动便赶来保护主子的暗卫瞧着屋内的场景,拿着大刀的手竟有些许的无所适从。 第36章 不知廉耻 “顾澂沢,你放开老娘!” 褚云遥试图挣扎,在桌面上胡乱挥动的小手不慎碰到了桌面上的瓷器物件。 桌上的青瓷茶壶应声而落,茶水打翻在了顾澂沢的身上。 “你!” 褚云遥终于得到解脱,起身拍了拍自己有些发酸的脸蛋:“你什么你。” “褚二小姐此时理应在新房中等着夫君揭红盖头。” “怎么着,就许你养子也是子,我将军府三小姐就不是小姐了吗?” “厚颜无耻。” 顾澂沢拍了拍衣服,极其嫌弃地瞥了褚云遥一眼。 “你才厚颜无耻,你全家都厚颜无耻!” 敬王殿下全家…… 一旁的暗卫闻言心下一惊,纷纷从窗口跃下。 他们可什么都没有听见。 倒是端着酒刚准备推门而入的小二更是吓得盘子差点掉地上,心中是又怕又敬。 “敬王殿下,酒到了。” 小二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在屋内三人的死亡注视下战战兢兢地走进屋中将酒放下,而后又战战兢兢地走出去,最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胆大果然可以妄为,家里有权有势果然可以妄为。 能跟敬王殿下对呛,果然是褚二小姐的风范。 “二位。” 见面前二位互相怒视许久,苏毗拿过桌上小二送来的瓜子,酒壶放在小几上,倒了一杯酒,坐等着听好戏。 嘁—— 顾澂沢下意识便认为褚云遥是提前得了什么消息知晓了成婚之人不是他才会一并追随他逃了这婚事。 死缠着他不放,这太符合顾澂沢眼中的褚云遥了。 “不知廉耻。”顾澂沢眉头一颦,冷冷道:“本王只知二小姐倾慕本王一久,今日看来,褚二小姐竟如此想嫁与本王。怎的,眼睛瞪得这般大,是本王说得不对吗。” 褚云遥右手握拳,敲了敲心口,只觉得一口老血闷在心头,咬牙道: “是,敬王殿下说得对,小的现在就回去,告诉圣上咱俩在酒楼已经拜过天地了。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了,” “你!” 顾澂沢直起身子,脸沉得像烧糊的底,那两道冰冷严峻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胡闹?” 褚云遥一瞧见顾澂沢死气沉沉的脸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口陈年老血今日定不能就此咽下: “莫名其妙出现在祈福大典上的人是你,无缘无故摔了我的人也是你,是非不分地诬陷我的人还是你,怎么到头来成了我厚颜无耻死皮赖脸地纠缠你?” 褚云遥说一句往前靠一步,若不是苏毗拉着,她的手指恐怕就要戳到顾澂沢脸上去了。 “是,我从前或许有些眼盲,做了些荒唐至极的事情,但是我从鬼门关回来一趟之后我无比清醒了!现在眼瞎的人,恐怕是敬王殿下!” “你!粗鄙至极!” 顾澂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低头与她四目相对,足足比褚云遥高了一个头。 “欸,敬王殿下眼睛瞪得如此之大,是小的说错什么了吗。” 一旁的苏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手中的瓜子随着他身体颤动的幅度从指缝中簌簌滑落。 向来卓尔不凡赤口毒舌的敬王殿下吃瘪了。 “咳咳。” 意识到顾澂沢眼神如寒风一般扫过来后,苏毗立马轻了两下,岔开了话题:“二小姐方才说,“被迫逃婚”是何意?” “被迫逃婚,就是被人算计了呗,正经人谁想嫁给顾澂沢……” 果然,那日褚云深同她说完太后下旨的事情前脚刚走,褚水柔后脚便气冲冲地来了。 “你的身份你的地位还有敬王妃的位置,都是本小姐的!你不配!” 褚云遥倒是恨不得将一切还给她,但实际情况不允许啊。 “你这个冒牌货!”褚水柔不想再同她多费口舌,心想着干脆毁了她这张脸,看她还怎么嫁给敬王殿下。 她扬着手便冲过去了,却不料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千语一掌推开。褚水柔连连后退,不慎绊到台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给本小姐等着!” 褚水柔打不过千语,生气得一跺脚,又跑回了丁香苑。 温太妃派来的嬷嬷已经在府中住下了,日日来教导规律礼仪。 经过她不懈的努力,嬷嬷气病了。 终于让她逮着一日,嬷嬷去药房调养身子不在府中。 褚云遥在绿真和被看的注视下打包衣裳首饰准备翻墙逃跑。 “小姐使不得哇。” “你们希望我幸福吗,我嫁给顾澂沢我是不会快乐的,我不快乐你们也不快乐,所以你们放手,等我避过风头就回来接你们。” 褚云遥坐在墙头,好看的脸上写满了悲壮。 千语蹭地跳上墙根抬手摁住了她的肩膀。 她的心情瞬间小雨转大雨,千语在这,给她一百条腿她都逃脱不了。 “小姐,不可。”千语郑重其事地对她摇了摇头:“奴婢去三小姐院里探了几日,恐有诈。” 褚水柔那日哭哭啼啼跑回丁香苑后,筹划了好几日,想要在大婚前将褚云遥绑了去,雇人毁去她的清白再使众人亲眼见证…… 褚二小姐大婚前夕与人苟且有悖人伦,如此丑闻将军府自然不会再让她出嫁。如此,褚水柔替嫁顺理成章。 好毒辣的心思。 “真是死性不改。” 褚云遥清亮的眸子微沉。 “三小姐原想故技重施,但是忌惮奴婢武艺。” “所以?” 所以三小姐准备…… 即是如此,便遂了她的心愿。 “既然她这么想当这敬王妃,让她当便是,也免得我流落街头。” 接下来的几日,褚云遥乖乖跟着嬷嬷学习,直到大婚前一日晚。 褚水柔雇的人如期而至,窗户纸被人捅开的同时,几根细长的空心竹从破洞出伸了进来。 褚云遥在接着外头微弱月光在黑夜中挥了挥手。 身着夜行衣的千语和被看立马将竹子的一端堵住,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有人倒地的声音。 褚云遥推门一看,外头齐齐倒了三个黑衣人。 “真蠢。” 黑衣人成事之后,以梧桐苑外的灯笼为信。 千语指间一弹,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打落了一盏灯笼下来。 第37章 疯子 “小姐。” “都看着我干啥,行动啊。” 然后,那几个黑衣人被蒙着嘴关进了梧桐苑里最角落的小屋子。 这边解决了,褚水柔那边……可不能让她大张旗鼓带人去现场捉奸! 褚云遥敲了敲脑袋,唤了个腿脚快的小厮穿上黑衣人的衣裳,跑去了褚水柔院里。 小厮到达丁香苑之时,褚水柔正在院门口焦急地踱步,一见有人来了,立马将他拉了进去。 “事情可办妥?” “回小姐,未……未曾。” 褚水柔闻言,弯得像柳叶的细长眉毛就高高扬了起来:“未妥你们也敢灭灯?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做什么吃的!” “小姐恕罪,我们将梧桐苑都搜遍了也找不到二小姐的踪影。” 找不到? 褚水柔一把推开小厮,带着阿霞阿玉往梧桐苑去了。 褚水柔带着阿霞阿玉在院中草草转了一圈便走进了屋中。 她打开呈放衣裳的顶柜,衣裳少了几件。又打开妆匣,首饰也少了大半。 屋内摆设杂乱,像是匆忙收拾了些东西。 这番景象倒是像慌乱逃跑的样子。 “这个冒牌货倒是省了我些力气。”褚水柔摸着桌上大红的喜服,唇角扬起一抹得偿所愿的微笑。 “阿霞,梳妆。” 褚水柔缓缓坐下,不胜欢喜。 第二日,来侍奉的喜娘推门便见到了梳妆打扮好的新娘子,并未多想,只道是新娘子太心急。 如此也省了她许多气力。 直到拜完堂褚水柔提着裙子冲出房门,喜娘才发现这新娘子并非褚二小姐。 她吓脱了魂,连忙跑去报告给端懿公主,领着司徒茴薇急急去寻新娘子,这才救了她一命。 原是喜庆的日子,太清国上下灯火通明。 流云阁内,褚云遥提着酒壶,一脚踏在凳子上冲着苏毗吐沫星子乱飞,一旁的顾澂沢双手环胸满脸嫌弃。 街摊上有些喝得醉醺醺的百姓还在比划猜测着明日出来的消息究竟是褚家的哪位小姐。 宣王府中,褚水柔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宣王殿下,您劝劝小姐,再这样下去会把身子哭坏的。” 阿霞扑通一声跪在了刚进门的顾江炽脚边。 顾江炽双眼微眯,看向坐在榻前不断哭泣的褚水柔,她低垂着头,浓黑的秀发还盘在凤冠之上,雪白细长的脖颈上赫然有一双五指印。 “别哭了。”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她面前。 褚水柔闻言抬头,眼泪从净白削瘦的脸颊落下。 “我不要嫁给一个瘸子。” 她说。 顾江炽面色一沉,冰冷的手指朝外一指,寒意袭来,不留一丝情感。 “你们都出去罢。” “是……” 阿霞和阿玉连忙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你以为你是谁。”顾江炽那双阴鸷的眸子如同嗜血般可怕,他蹲下身子与褚水柔平视:“你连你姐姐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闭嘴!”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敬王殿下。 她两手把脸一捂,忽然放声大哭,泪水止不住从指缝里向外涌流。 “别哭了!” 顾江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扔到地上,下手的力道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褚水柔跌坐到地上,后背不偏不倚地磕上塌沿,她睁大了双眼,一阵钻心的疼痛感袭来:“你居然敢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只不过是一个没娘养的过继养子!”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应声落下。 褚水柔嘴角带血,一双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再如此盯着本王,本王便让你同本王一样,当一辈子瘸子。”顾江炽抬手挑起她的下巴,眼神阴冷狠毒。 “啧。” 顾江炽好看的眉毛骤然拧了起来,他看到褚水柔嘴角的血沿着下巴流到了自己的手上。 “来人,更衣。” 他扶着床榻站起身来,脱下喜服的外袍粗暴且用力地擦了擦手,而后嫌恶地将外袍重重扔在了地上。 “不要!不要碰我!” 走进屋里准备给褚水柔宽衣的陈嬷嬷和李嬷嬷都被她尖叫着赶开,两个老嬷嬷四目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 陈嬷嬷小心翼翼向顾江炽投去为难的目光。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顾江炽说。 褚水柔并不回答,依旧颤抖地抱着自己的肩膀。 下一个瞬间,顾江炽不顾她的反抗撕掉了她的喜服。 半个时辰后,褚水柔依旧坐在床榻上抱着喜服抽泣。顾江炽则坐在榻边手中拿着一个白玉瓷瓶给她涂药。 瓶中是最好的血府逐瘀膏,外伤淤肿不消半个时辰便能痊愈。 “若不是明日要给太后请安,本王可真舍不得让这些痕迹消失。” 顾江炽清逸俊美的脸上此时荡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褚水柔泛白的嘴唇微动:“疯子!疯子!” 在褚水柔看来,顾江炽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王爷。” 此刻突然进来一个小丫鬟哆哆嗦嗦端着一个托盘,盘中央盛着一块白色锦布: “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喜帕,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足以穿心夺肺的八个字刺痛了床榻上的二人的心,顾江炽脸上的笑容突变,面上骤然笼上一层寒霜。 他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却在中途忽然停下了,右手抚上身旁的木雕花瓶架。 手上力道一加重,顷刻间,好几个花瓶应声而落,随着那阵响彻庭院的声音,地上布满了无数碎片。 顾江炽弯腰拾起一块来,而后慢慢行至小丫鬟跟前。小丫鬟跪在地上埋头哆哆嗦嗦地将托盘举过头顶。 顾江炽拉过小丫鬟的手,往她手中递了块冰凉锋利的东西,而后退出手来包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抬至托盘上头,最后握紧。 鲜血从她掌心渗出,滴落在白色锦帕上。 “你说你,怎能如此不小心,打翻了花瓶呢。” 顾江炽说着,将小丫鬟的手掌打开,凑到鼻子边上深深吸了一口。 “奴婢……奴婢打碎了花瓶,奴婢该死。” 小丫鬟疼得发抖,眼底里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楞是一滴也没落下来。 “还是阿春知道本王不喜欢眼泪。”顾江炽说着,松开了她的手:“晚些再给太后那边的人送去。” “是。” 小丫鬟慌忙起身,娇小羸弱的身子几乎站不稳,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褚水柔面色惨白地坐在铜镜前。 “王妃可别为难老奴了。” 这己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她嫌恶地拍开李嬷嬷的手了。 “李嬷嬷下去。”顾江炽唇角轻扬,笑得温柔又谦和:“本王往日总给阿姐画眉,少时还得了母妃不少夸奖。” 疯子! 若不是昨夜亲眼见他的所作所为,她还真会被他温润儒雅的样子骗过去了。 铜镜中倒映着褚水柔厌恶又愤恨的脸。 “事已至此,本王希望,王妃能恪守本分,谨言慎行。” 褚水柔的手腕忽地一凉,被顾江炽套上了一个冰凉白润的玉镯。 第38章 大祸将至 太后宫里,褚云深冲着软垫上的魏舒之和温太妃曲思意拱手。 “家妹从小被宠坏了,如此不知礼数……还请太后娘娘、温太妃恕罪。” 曲思意颦眉,一张精致贵气的脸庞写满了歉意:“将军言重了,哀家这儿子也是……自小便性子执拗顽固……” “既然宣王与三小姐婚事已成,褚将军和温太妃也都不介意,那便安心罢。” …… 褚云深早早便到了宫中,借着早朝前的时间同太后和温太妃请罪。却不料在走出宫门之际遇上了新婚的顾江炽和褚水柔。 “宣王殿下。” 褚云深左手抱拳,微微屈身。 “褚将军。” 顾江炽扬眉浅笑。 褚水柔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拉住褚云深衣袖。 “哥哥。” 褚云深闭口不言,显然有些不耐烦。 “爱妃再不动声,就要迟了。” 顾江炽抬手扣住褚水柔的手腕,力道渐收,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温柔如墨。 “宣王殿下所言极是,别误了时辰。” 半个时辰后太后还要上早朝,耽误不起时辰。 褚云深拂袖而去。 果然,今日早朝太后来得比平时晚了些。 “臣,有本要奏!” 兵部侍郎甄秋阳手持玉板,高声上前。 半月前太清西南一处小村落有数十人忽然暴毙,县衙瞒而不报,以致如今死亡人数过千。 “竟有此事!”太后忽地伸手往桌上一拂,茶壶茶盏落地即碎。 “此番景象……正是瘟疫之兆。” 顾淮北一念即此,扣紧了手中的玉扳指。 瘟疫祸及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有甚者可使十室九空,从而出现白骨露于野,百里无虫飞千里无鸡鸣的荒凉景象。 “末将,有本要奏!” 褚云深大步出列,身体微屈: 昨日有快马急报,我国东北边境突生动乱,死了一位副将和百名将士。 “太后娘娘,西南的瘟疫不断扩散,无数流民将四处流窜,恐波及到皇城。” 唐太傅音落,众臣无不惶恐,这……天灾人祸,难以幸免。 太后沉吟片刻,弯弯的细眉微微皱起。 退朝之时,由敬王带领太医院一众御医前往西南治理瘟疫,而褚云深则率兵北上平息战乱。 一时间,太清上下人心惶惶,众人纷纷揣测天象异变,荧惑守心降临,太清将遭遇史无前例的灾祸。 这天,突然一阵急雨打湿了整个皇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两名身材娇小的小厮混迹在后头搬运货物的队伍中。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吃力地拖着一个大箱子,脚上的靴子沾满了泥水。 “你,站住。” 一个士兵踏着泥水走近,蓑衣上的水滴落在箱子上。 那人弯曲着的身子定格在了原地,素手攥紧了箱子上的麻绳。 “这些物件可不能泡水,还不快些搬!” 所幸他只是短暂停留了一会,啰嗦了几句便踏着水离开了。 “小姐,搬运太慢容易引起注意。” 一只细长的手搭上箱子,二人合力将它抬起,往不远处盛放货物的马车走去。 二人成功将箱子拖上马车之时,褚云深在方才啰嗦了几句的士兵带领下走了过来。 撑着伞的凌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站在货车上的人一个激灵,僵在了原地。 “你跑出来做甚!” 褚云深一把拿过纸伞,撑到货车上之人的头顶。 那人笑嘻嘻地转过头来,正是换了男装的褚云遥。 “哥哥……” 再看站在车轮旁同样是一身男装的千语,褚云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不是让你乖乖在府里待着,又跑出来做甚。” “阿遥想跟着哥哥出去见见世面嘛……” 日复一日的生活褚云遥可一刻也待不住了,得了如此机会可得好好出去瞧瞧。 “打仗可不是儿戏!边关动荡危险、条件艰苦非常,你去了只会受苦。” 褚云深眉毛几近要拧到一处,他平常本就很担心府中褚云遥的安全,如今竟然扮作小厮偷偷跟来……他越想越担心。 “哥哥……” “千语,将小姐带回府中,不许她再胡闹。” 不等褚云遥说完,将纸伞往千语手上一递,态度坚决严声打断,毫无转圜余地。 千语接过纸伞同一脸惆怅的褚云遥一起望着褚云深离去的背影。 雨势渐急,密集的大雨点在地面上溅起一片朦胧的轻烟。 褚云深才离开不久,千语撑着伞与褚云遥一同走在有些空旷的街道上。 “小姐。” 千语唤了身旁垂头丧气的褚云遥一声。 “小姐!”见褚云遥没做反应,千语有些焦急地转过头去:“还有机会。” 什么? 还有机会? 褚云遥猛地抬头,果然发现又有一队拉着木箱的马车缓缓朝她们驶来…… 翌日。 褚云遥从货箱中探出头来,马车颠簸了一夜,到了某处驿站停下补水补粮。 “多亏了咱俩意志力非凡,换了旁人这一箱子药材都得吐毁了。” 褚云遥缩回箱子,拿起一包药材闻了闻。 麻黄、青黛、生地、赤芍、白豆蔻……都是最常见不过的药材。 等等,将军北上驱敌为何带那么多药材? 千语脸色一变,忽地将木箱打开一条缝,警觉地向外扫了一圈。 “小姐,这不是北上的路。” 褚云遥闻言一愣,慌忙挪到木箱边上,顺着那条缝往外瞧。 驿站的木坊上赫然刻了两个大字——津滨。 “津滨是哪?” 褚云遥问道。 “回小姐,京城以南八百里便是津滨。” 京城以南?八,八百里? 这与褚云深的行军路线恰巧相反! 正在褚云遥扒着木箱顶万般崩溃之际,让她更崩溃的场面出现了。 “又是他,怎么到哪都有他!”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从豪华大马车上下来,缓缓走进驿站的顾澂沢。 “如果是敬王殿下的车队,应该是往西南治理瘟疫的。” 一旁的千语解释道。 “千语啊,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褚云遥摸了摸瘪了一夜的肚皮,治理瘟疫之前……应该先治理一下她的肚子。 千语首先探出头来,趁着守卫换班之际利落干脆地掀开盖子一同将褚云遥拉了出来。 “走!吃饭去!” 褚云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带着千语大摇大摆地走向驿站。 然而在她们踏进驿站的一瞬间,被一阵整齐的弩机上膛的声音震住了。 第39章 不敢动不敢动 满屋子持着大刀长剑的侍从打扮的人,二楼满满当当还围了一圈拿弩机的。 这些侍从的反应速度极快,大刀锋利冷亮,弩机的威力也大到足以一箭射穿人的身体。 屋内数百双眼睛齐唰唰地盯着门口的二人。 千语手持短刀,挡在褚云遥身前。 褚云遥深吸了一口气,心脏骤然跳得有些厉害。 “小二,投店!” 她的话刚落音,楼上拿着弩机的侍从退开一个缺口,苏毗娇艳似画的脸出现在褚云遥的视线。 “褚小姐!” “苏毗兄!” 穷乡僻壤,老乡见老乡,褚云遥就差泪洒当场了。 “褚小姐!”苏毗果然到哪都握着他那把桃花扇,只见他将扇面一开,冲底下摇了摇:“褚小姐是你们家王爷的朋友,都坐回去好好歇息罢。” 侍从们闻言,立马齐刷刷坐了回去。 褚云遥上楼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窗边的顾澂沢。 依旧是一身洁净明朗的白色锦服,漆黑深邃的眼睛盯着手中的茶盏。 “褚小姐请坐。” 苏毗收拾了隔壁的桌子,让褚云遥入座。 她毫不客气地在顾澂沢隔壁桌坐下,甚至还抬起袖子擦了擦身旁的凳子。 苏毗嘴角一弯,正要坐下,却被她伸手拦住了。 在苏毗诧异的眼神下,褚云遥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看向站在一边的千语: “千语,来坐。” 小姐,不可。 千语嘴唇微动,摇了摇头,站在原地屹立不动。 “奴婢不可与主子同座。”苏毗笑了笑,身子即将落下之际,褚云遥慌忙将手抽开。 “虽然不是很赞同,但这就是规矩。不过……褚小姐这一身,不会又是从府中偷跑出来的。” 苏毗瞧着褚云遥今日一身小厮的装扮,俨然是从府中偷跑出来的。 “怎么会,本小姐光明正大!”褚云遥说着,余光瞥见顾澂沢投来的目光,冷得她脑子一抽,直接停止了转动:“本小姐……本小姐……” 褚云遥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解释,然而苏毗忽然凑近,声音迷蒙惑人: “褚小姐在货箱里颠簸了一夜,一定饿了。” 闻着她身上隐隐约约的药材香味,苏毗心知肚明。 褚云遥听得耳根痒痒,抬手一把摁住苏毗的脸:“知道还不给本小姐来点吃的。” 话才落音,有人端了几盘精致香甜的糕点上来。 褚云遥抬头一瞧,熟悉的青铜面具和高挑的身材。 正是从苏毗身边消失了好些时日的侍从祝易。 “你身子好些了吗。” 褚云遥看向他,笑语盈盈。 祝易退开的脚步一顿,声音沉沉:“谢褚小姐挂念,好多了。” “不谢不谢。”褚云遥低头扒拉了几块糕点递到他手上:“替我拿去给千语几块。” “是。” 祝易手中捧着糕点,没人发现他转身后一双耳朵都红透了。 “你们这是要去西南治理瘟疫?” 褚云遥嘴里嚼着糕点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澂沢薄唇微启,转过头来:“能追到这来,褚小姐倒也是打听得细致。” “胡说八道什么呢,谁稀得追你。” 顾澂沢闻言,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哼。” “褚二小姐说是自己来的,没有马车好歹也得有匹马,整个驿站除了本王的车队连只蚊子都没多出来,难不成,褚二小姐是走着来的?” “你!” 褚云遥有些生气地甩过头来,瞪圆了眼睛盯着临桌的顾澂沢。 他抬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晃了两圈,薄唇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 “如此,那便请褚二小姐打哪来就回哪。” 这个人怕是有什么不被骂就浑身不舒服的病!褚云遥心里暗道,嘴上自然也不能放过他。 “嚯,敬王殿下上辈子一定是个女人,管那么宽,一定还是个怨妇。” 她话还未落音,便听见哐当一声,感觉有东西落在脚边。 她下意识准备低头去捡,却对上了顾澂沢怒气冲冲的脸。 “敬王殿下可别拿茶杯生气,砸坏了可是要赔的。” 褚云遥说着捡起茶杯,轻轻放到顾澂沢手边,完全不顾他气得想杀人的模样。 她心底里也想了想,虽然以前的褚云遥对顾澂沢做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也完全不在意。但他此时对自己的敌意她要是还看不出来,就是个傻子了。 可是…… 可是津滨离京城足足有八百里远,要怎么自己回去呢。与其回去,不如跟着他们去西南瞧瞧,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可是…… 放眼望去整个驿站只有顾澂沢一支车队,想要离开就只能跟着他了。 可是…… 褚云遥心想着,抬头对上了顾澂沢要吃人一般的眼神。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见她忽然嘴角一抿两眼一闭,再睁开时脸上俨然换上了一副狗腿的笑容:“敬王殿下英俊潇洒风雅大度……不会跟小的计较。” 顾澂沢从怀中掏出锦帕将手边的茶杯擦了擦,抬手给自己添了杯茶:“计较,为何不计较。本王上辈子在褚二小姐口中可是个悲悲切切的深闺怨妇。” 褚云遥闻言喉中一哽。 得,马屁拍到了牛屁股上。 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又换上了一副悲切的模样,身体往边上挪了挪。 忽然的侧身让苏毗横眉微挑,只见她一把拽住顾澂沢的衣袖,轻轻晃了两下。 “小的……小的本想追随哥哥北上,为祖国尽一份微薄力,没想到误打误撞进了敬王殿下的车队。小的一介女流,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恐难存活哇……敬王殿下气度无双,不跟小人计较,好不好。” 千语捂眼,自家小姐的这一神奇操作顿时让整个二楼的空气都凝固了。 只有苏毗唇畔的微笑一直优雅地保持着,他瞧了瞧在原地愣住的顾澂沢,用明朗又勾人的语气回道:“西南形势严峻,误不得时辰,现下也分不开人手,不如就让褚二小姐一同前去,兴许还能多个帮手……” 就这样,褚云遥坐进了豪华大马车,与顾澂沢面面相对。 摇晃的马车中,顾澂沢双眼紧闭,像是睡着的模样。 褚云遥四下里张望了一圈,百无聊赖地抠了抠手指,抬手准备掀开帘子之际,顾澂沢的声音传来: “你若是敢乱动,本王随时把你扔下马车。” 褚云遥连连摇头表示: 不敢动,不敢动。 第40章 危险啊褚云遥 太清国,柴阳。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了一天的路,临近傍晚才进城,准备找个客栈歇下。 “哟,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店掌柜热情地迎了上来,就在他离顾澂沢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被冠清抬剑挡住了: “先来三间上房,其余百来号兄弟掌柜的看着安排。” “哎呦。”店掌柜搓了搓手,有些窘迫道:“哎咳咳,实在是不巧,上房只有两间了。” 两间上房,依照敬王殿下的脾性,定不会与人同寝。可褚小姐再怎么说也是将军府千金,与将士同寝更不合规矩。 如此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褚云遥和苏毗的身上。 “都看我做什么……”短暂的疑问过后,褚云遥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胸,惊道:“不合适不合适,我可是个姑娘家!” 顾澂沢眼眸微动,强行忍下了想把她扔出客栈的冲动。 “本王与阿毗一间。” “多谢敬王殿下舍己为人,小的不胜感激!” 褚云遥说着大步跨上楼梯,消失在众人眼中。 入夜,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 顾澂沢与苏毗正对坐在软垫上,案上摆放着一张牛皮地图。 他们今日方才踏入西南地界,一路上隐隐约约能瞧见许多背着包袱带着孩子匆匆赶路的人。 顾澂沢端坐着瞧向对面的苏毗:“瘟疫蔓延的速度显然超出预期。” 今日之况,怕是整个西南都难以幸免了……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然后便听见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 苏毗摇着扇子悠悠走出去时,楼下有人正指着褚云遥骂骂咧咧。 “臭娘们,敢骗你郭爷爷!” “都说了效果因人而异,光对这位公子一人不管用,公子应该想想自己的原因才是。” 褚云遥双手叉腰,站在楼上俯视底下的三角眼猥琐公子。 正是萧贵妃生辰前在鸿雁阁遇到的那位,他交的智商税属实让褚云遥小赚了一笔横财。 “你!蓝翎!给老子把那臭婆娘揪下来!” 猥琐公子对身后的小厮发号施令,却不料那名叫蓝翎的小厮往前走了几步,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 猥琐公子抬脚踢了踢倒在地上失去知觉的蓝翎,随后又动了动腿,轻而易举地将他软趴趴的身子翻了过来。 岂有此理! 褚云遥撸起袖子带着千语怒气冲冲地跑了下去。 苏毗向下望了几眼,眉毛忽然皱起。 “危险啊褚云遥!” 危险?空气清新岁月静好,哪里来的危险。 褚云遥脚步一顿,停在原地抬头看向二楼: “苏毗你要是敢骗老娘,老娘下一个就收拾你!” “说什么呢臭娘们!” 猥琐公子那脸色气得像茄子皮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捂住口鼻往后退!” 苏毗沉声道,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沉稳,褚云遥听话地抬袖捂住口鼻,慢慢后退。 “公子近几日可曾到过泾川,靖州,安庆,保山一带。” “你管你郭爷爷去哪,死娘炮!” 猥琐公子的脸几乎凑到了一块,双眼眯成一条缝隙。 顾澂沢此时正巧推开房门,闻言剑眉一皱,声音极冷: “郭豹,最好不要让本王来管你。” “敬……敬王殿下。” 猥琐公子的表情骤然僵住,哆哆嗦嗦跪下:“这……这位公子,我前几日一直待在泾川,中途路过保山到这。” 苏毗所说的地名都是西南瘟疫传染严重的地方,而泾川和保山算是情况较轻的两个地方。 “方才倒下那名侍卫,很有可能是染了瘟疫。” 苏毗淡淡道,殊不知这番话让郭豹差点晕了过去。 他猛然一震,惊骇得眼睛睁得核桃似的。 “瘟疫……” 郭豹吓得连连后退,急忙用袖口捂住口鼻。 第41章 麻烦 “来人,快把这小子给本公子拖出去。” 郭豹一只手颤颤巍巍指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蓝翎:“都聋了吗,还不速速清理掉!” 这……郭豹的几个随从纷纷推就着,谁也不敢上前。 若是染上瘟疫,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哇,更何况他们清楚郭豹是视人命为草芥的脾性,一旦染上,必死无疑。 “废物!一群废物!” 郭豹怒极,抽出身旁其中一名随从的长剑,冲着他们挥舞了几下,随意指了一胖一瘦两名侍从让他们去抬蓝翎。 被选中的二人登时脸色煞白,艰难又缓慢地往前挪了几步。 “公……公子,这是要抬哪去……” 瘦侍从哆哆嗦嗦转过头,杏仁般的小眼都在颤抖着,眼底里满是恐惧。 郭豹双眼一眯,眼角的褶皱又粗又深,怒道: “这种事情还用我说吗!抬去郊外烧了!” “是……是。” 胖侍从率先抬起蓝翎的下半身,瘦侍从站在蓝翎头部的位置有些慌乱和无从下手。 磨蹭半晌,二人才从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蓝翎慢悠悠往门口走去。 “磨蹭什么!用跑的!” 郭豹及其不耐烦,冷不丁一嗓子吓得二人差点摔倒,立即加快速度,抬着蓝翎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等他再转过身来,便换上了一脸标准的狗腿笑容,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要掉到地上。 “小人不知敬王殿下大驾光临,失礼了失礼了……” 楼上的顾瀓沢无意与他客套,一双眼睛冷漠地扫视楼下。 “阿毗。” 他的目光忽地一空,方才还缩在楼角的主仆二人不见了。 “怎么回事?人呢!” 苏毗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扶着栏杆有些焦急地往下望。楼下除了郭豹就是郭豹的侍从,还有缩在柜台后伸着头观望的店掌柜和小二。 他唤来祝易,命他速速去寻。祝易一刻也没多留,用了最快的速度穿过楼下郭豹的人马,闪身出门。 偌大的柴阳,又是夜晚时分,光靠祝易一人找起人来定是十分吃力。 苏毗将扇子握在手中,用余光瞥向楼下,然而郭豹还在不识趣地拍着顾瀓沢的马屁。 “敬王殿下来西南是为了太清国的百姓,小人自愧不如啊……” “阿沢。” 眼瞧着此时不为所动的顾瀓沢,苏毗的面色忽然凝重:“褚二小姐若是有什么不测,褚将军会疯的。” “与我何干。” 顾瀓沢面不改色。 “阿沢!” “休想。” 顾瀓沢的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苏毗不再言语,转身疾步下楼。 结果并不令人惊讶,顾瀓沢厌恶褚云遥的程度在他的意料之中。 麻烦。 顾瀓沢转身捏了捏鼻梁,只身走进厢房。 门外的冠清利落地关上房门。 屋内昏黄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门上。只见屋内顾瀓沢的手微抬,立即从窗外闪进几道人影,他们齐齐身子一低,似是在行礼,两句话的功夫后又迅速跳出窗外。 另一边,褚云遥已经跟踪郭豹的两名侍从到了郊外的小树林里。 “就扔这。” 胖侍从将抬着蓝翎身子的手一松,吓得瘦侍从一激灵。 “阿……阿蛋……”瘦侍从小心翼翼将蓝翎平放在地上,凑近胖侍从的耳朵小声说道:“公子不是让我们烧了他吗。” “出门急没带火,还是埋了。” “我……带了……” 胖侍从满脸震惊地看着瘦侍从缩起脖子,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递到自己面前。 “娘说了,出门万物都得备齐。” 瘦侍从得意地打开火折子,正准备吹燃,脑袋却促不及防被一只胖手两巴掌拍到头顶。 “黄二狗你是不是傻!”胖侍从抬手把瘦侍从的脑袋打得啪啪响:“这可是个活人!还是个武艺高强的活人!你用火一烧万一他扑棱到咱身上来,你躲得开吗!” “可是……可是公子那边……妈呀!鬼……鬼啊……” 瘦侍从话还没说完,被不远处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色身影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第42章 失策...... “哪,哪有鬼。” 胖侍从连忙后退了几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扫视周围。 “黄二狗!”胖侍从踢了一脚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瘦侍从,气道:“你也太孬了,你娘没有教你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胆大包天的男子吗!” “鬼……鬼啊……” 瘦侍从惊恐地指着胖侍从身后的方向大喊了一嗓子,随后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胖侍从转身,正好与披头散发的褚云遥打了个照面。 胆大包天虽然用得不是很恰当,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些许应景的。 就像是这个人,胆子大到……在这荒郊野外,一个身着红衣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到他面前,他竟然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来者何人。” 胖侍从身子微曲,明显进入防御状态。 褚云遥思索片刻,特意压低了声音,拉长声调悠悠道:“我……我是你太奶奶……前来阻止你犯下大错……” “你放屁!” “咳,不得对长辈无……” “我前几日离家之时太奶奶还身体康健,你放的哪门子的屁!” “礼”字还未说出口,褚云遥便胖侍从一句话噎住了。 ……失策失策。 “吃我一拳!” 胖侍从说着,挥起拳头便要向褚云遥砸去。只见他的腿才迈出去一步,忽然闷哼了一声,直直倒在地上。 身后是面露寒光的千语。 褚云遥拨开脸上的头发急忙上前扒了扒地上的胖侍从。 还好,没有外伤。 褚云遥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千语:“不是说了让我来吗。” “奴婢并未伤他性命。”千语解释道,然后又歪了歪头:“小姐,这二人,要杀掉吗。” 本小姐……就是怕你杀掉他们啊! 褚云遥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抬手用力将裙摆一扯,撕下一大块锦布条来;而后又将布条撕成两半:“绑在头上捂住口鼻。” 她将另一半递给千语,而后指了指地上的蓝翎:“你我合力,将他抬回去。” 千语刚接过布条往耳边系好,便发现不远处有几处草丛晃动,她立即抽出短刀将褚云遥护到身后。 褚云遥有些诧异地扫视了一眼四周。 夜色在乌云的笼罩下忽明忽暗,除了漆黑的草丛和树干啥也没有。 苏毗见到褚云遥之时,她正和千语抬着蓝翎哼哧哼哧地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借着路边微弱的月光,依稀能瞧见她额上晶莹的汗珠。 “别动!”褚云遥的脸上绑了一条遮住口鼻的红布条,隔了老远便喊了起来,清亮的声线中还带了些许鼻音:“我正好要找苏公子帮忙,你且等我将他搬回去哈,我很快的。” 还挺聪明,苏毗有些无奈地跟着眼前这个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乱乱糟糟的小丫头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褚云遥回到客栈将蓝翎安置好后便急急跑上楼梳洗。 苏毗等待间隙,摇着扇子推开了顾瀓沢的房门。 “敬王殿下今日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听不懂。” 顾瀓沢只淡淡瞥了一眼靠在桌案边上的苏毗,目光便又回到了手中的书简上。 “别装了。”苏毗明媚俊逸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旁人发现不了敬王殿下手底下的影卫,我还发现不了吗?” 苏毗说着,抬手将离桌案不远的窗户合上:“敬王殿下的影卫方才都说什么了,说来听听……”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她怎么头发乱糟糟的,哈哈哈哈哈,还扮人家祖奶奶……”苏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43章 我要救他 顾瀓沢的影卫得到命令,不消多时便找到了褚云遥主仆二人。几名暗卫在暗处尾随了一路,直到她们安全进入客栈便来禀报了。 “你瞧瞧你口是心非的模样。” 苏毗将手中的折扇放下,双手环胸,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顾瀓沢。 顾瀓沢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书简:“褚云深日后大有用处,本王自然要看管好他的妹妹。” “嘁,你还真是不做亏本生意……” 谈话间,有人靠近门边,抬手敲了敲房门: “小姐请苏公子去一趟。” 千语一袭黑衣,头发用木簪简易地束在头顶,一身打扮干净利落。 房内的苏毗闻言横眉一挑,长指捻起桌案上的折扇在胸前敲了敲,冲着顾瀓沢笑道: “敬王殿下,生意来了。” …… “我要救他。” 褚云遥房内,她换了一袭青衣,用一块黑巾捂住口鼻,目光坚定又灼热。 “所以……你将一个患了瘟疫的人拖到了自己房中?” 苏毗靠在门口,闻着房中浓烈的酒味,远远向床榻的方向望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将蓝翎安置在自己房中。 “苏公子医术高超,定有法子可以医救。” “那是自然。” 此程他是专程前来针对西南瘟疫横行之事一探究竟的,自然准备充足。 “等等。” 褚云遥伸手拦住正要靠近床榻的苏毗,递了块散发着酒味的布条过去。 “用烈酒消毒成效甚微,麻烦千语姑娘知会店掌柜,命人寻一口大锅同我的药箱一同搬上来。” 千语闻言立即推门下楼照苏毗说的去办。 “你还知道消毒?” 褚云遥啥也没听进去,耳中自动锁定了“消毒二字。” 列文虎克在1683年才发现细菌,那会中国都到晚清了都,古代人不可能有消毒的概念。 莫非! 莫非莫非……他也是穿越过来的? 还没等褚云遥证实呢,苏毗便缓缓开口了:“都是我师父教的。” 师父…… “你还有师父?算了算了,你快帮我瞧瞧蓝翎先。” 此时并不是纠结穿不穿越的时候。 褚云遥摇了摇头,霸王虞姬那出已经让她确定了这个时代是有同她一样穿越而来的人,穿越者可以日后再查,还是先救蓝翎要紧。 她眼瞧着苏毗从怀中掏出两块锦帕,一块捂住口鼻一块隔绝手指和蓝翎的接触。 他隔着布条按住蓝翎的眼睛,将他的眼皮翻开。 “这……” 褚云遥与苏毗二人互相对视一眼。 蓝翎竟然发白,一点黑色都看不到。 苏毗抬手,凑近看了看他的脸。此时他的脸部呈紫青色,嘴角已经有些溃烂,原本清秀白皙的脸上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烂。 “今日进客栈安顿车马之时我曾在后院见过这位小公子。” 蓝翎倒下之时他才惊觉,自己不久在后院见过蓝翎,那会他便脸色发白,猛烈的一阵咳嗽之后竟有血从指缝中流出。 咯血,干呕,脸色发白。再加上郭豹所言,他们是从泾川而来,途中经过宝山。 条条线索皆可以证明,蓝翎是患上了瘟疫。 苏毗说着,两根手指轻轻挑起蓝翎的衣领,颈部多处的溃烂已经开始流脓。 呕吐,咯血,晕厥后瞳色异变…… 乃是染上尸毒之症状。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 一群侍从抬着药箱、大锅和炉火从店掌柜身后进来。 第44章 就这么简单 黄芪、川芎、当归用大火水煎,使药气充满屋内即可起到消毒效果,从而抑制瘟疫的传染。 苏毗穿过正起锅烧水的店掌柜,走到足以容纳三人的大药箱旁弯下身子,顿时只露了个下半身子在外头。 只见他费力地翻找了半天,再起身时手上提了袋白花花的糯米和几袋样式不一的草药。 “将糯米磨成米粉,里头加上泽兰和莪术,一日两次,直到污血散尽便可。” 苏毗冲褚云遥晃了晃手中的布袋。 “这么简单?” 褚云遥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罢了罢了……弘一!” “公子。” 弘一应声而入。” 苏毗将手中的几个布袋递给弘一,并向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药方。 弘一得令,手中抱着药材速速退了出去。 他跑得极快,黑靴踏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另一面的上房内,顾瀓沢正细细听着暗卫的汇报。 褚二小姐将捡回来的小厮安置在自己房中,还扬言要救他性命,此时苏公子正在设法施救。 “那疯女人瞧见白瞳,当真是面不改色?” 顾瀓沢双眼放空,似是在琢磨些什么。 “回王爷,正是。” 惊而不惧,倒是有几分胆色。 想着想着,门外冠清的声音已然飘进来:“褚小姐。” 几名暗卫应声而退,一脚踩上窗户只轻轻一跃,便立即隐于浓浓夜色中。 褚云遥一跨进屋内便瞧见了顾瀓沢傲慢冷漠的身影。 “敬…” 似是觉得语气不对,褚云遥刚出口一个字便顿住了。只见她水灵的大眼骨溜一转,立马换上了往常对褚云深的撒娇语气:“敬王殿下~” 褚云遥眨了眨眼,快步走上前去给顾瀓沢斟了一杯热茶。 他接过茶杯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冲她点了点头: “说,何事。” “敬王殿下~人家给您斟的茶,好不好喝呀。” 褚云遥的声调微扬,眼睛冲着顾瀓沢眨巴眨巴,多多少少也有些演的成分。 顾瀓沢拿着茶杯的手一抖,方才饮下的茶都想吐出来。 看着他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褚云遥识趣地收了收做作的表情,轻咳了两声: “王爷能不能,在此多停留几日,等蓝翎醒了再……” “不能。” 顾瀓沢的回答利落干脆,没有一丝质疑。 得,意料之中。 褚云遥瘪了瘪嘴,看向他的表情带着些许幽怨和怪罪。 蓝翎身中尸毒昏迷不醒,同时也带有传染性。顾瀓沢走不走她倒不在乎,苏毗一定得留下。 这不,苏毗非说他的去留敬王殿下说了算,褚云遥这才跑来试探顾瀓沢。 “茶杯还我。”褚云遥从他手里抢过茶杯,细眉一横,有些置气道:“是我多想了,早该知道敬王殿下视人命如粪土……” 视人命如粪土? 哪来此等奇怪的比喻。 顾瀓沢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然而褚云遥一说就来劲了,随即开始了她的道德绑架: “人命啊敬王殿下,一条鲜活美丽的生命……先帝素来爱民如子,敬王殿下更应该爱民如弟兄,如手足,如一日三餐!” 第45章 走就走呗 荒唐! 顾瀓沢一拍桌子,旋即起身死死扣住了褚云遥的手腕。 “没想到一向视人命如草芥的褚二小姐,也会为了一个不知姓名的小随从跑来本王这里撒娇打诨。还是说……褚二小姐另有图谋?” 顾瀓沢修长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瞬间挡住了褚云遥头顶的烛光。 “我是真心想要救他。” 褚云遥挺直腰板,目光灼灼。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近到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顾瀓沢一眼便能看到她眼中闪动着的光芒。 他眼神微动,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下去,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些许寒意: “本王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人,耽误了整个西南的百姓。” 这才刚刚抵达西南边境,理应马不停蹄赶往疫情最严重的地带,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防止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一个人就不是人了吗。” 褚云遥舔了舔嘴唇告诉他一个人的生命有多脆弱,蓝翎本不该承受这些,一定是郭豹那个无良公子,这才…… 顾瀓沢扶额,有些怀疑面前这个人还是往常那个不在乎他人性命,心狠毒辣的褚云遥吗。 可这身材、样貌,还有这死皮赖脸的气质,明明样样符合。 他长吸了一口气后又转了转手腕,不由分说地将还在喋喋不休的褚云遥轰了出去。 “坊间传闻果然不虚!敬王殿下视人命如粪土。臭屁脸!你要走便走!苏毗必须给本小姐留下!” 被赶出门的褚云遥气得直跺脚,在门口破口大骂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去。 第二日。 蓝翎的脸色总算好转了些,恍惚间有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他缓缓睁开双眼,瞧见了一身绛红色的苏毗。 “可算是醒了。”苏毗打了个哈欠,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脖子。 蓝翎摸了摸正敷着药的伤口想了一阵,满怀谢意道:“多谢公子搭救。” “谢我做甚,又不是我把你从深山老林里抬回来的。” “那……” 蓝翎疑惑地顺着苏毗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着翠绿水仙裙的少女正趴在案几上,黛眉细长,睫毛微动,半张侧脸艳丽绝俗。 蓝翎自是认得,那少女正是之前打过照面的褚二小姐褚云遥。 “都看着我看啥。” 忽然睁开眼睛的褚云遥并未发觉自己将内室的蓝翎吓了一哆嗦,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声音中带了些愉悦和惊喜:“你终于醒了!” 褚云遥衣衫微动,大步向蓝翎走去。 “多谢褚二小姐搭救。” 蓝翎冲褚云遥拱手,眼神却瞟向了身旁那个谪仙一般的男子。 “你瞧我作甚。” 苏毗脸上含笑,抬手又打了个哈欠。 不等蓝翎作答,他脚步轻移,悠悠晃到了门边: “醒了之后按时用药便无大碍了……” 苏毗嘱咐完便出了门,门外的千语将门合上之后。眼瞧着苏毗行至顾瀓沢的屋门前,听着门前的祝易说了什么之后,脸色骤然就变了,脚步飞快地折了回来。 “你不是要睡美容觉吗,怎么又回来了。” 褚云遥看着推门而入的苏毗,一脸疑惑地问道。 “你昨夜与阿沢说了什么?” 苏毗方才从祝易口中得知,顾瀓沢昨夜便带着大队人马走了,特意吩咐了不用带上苏毗和褚云遥。 顾瀓沢……他还真自己走了? 褚云遥压下心中的惊讶,扬了扬下巴道: “他走就走呗,你在就好了啊。” “胡闹。”苏毗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 西南形势如此险峻,没有苏毗,怕是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册。更何况……太后怎会真将真个太医院的人手都拨来赈灾,来的只不过是些新入门资历浅的毛头小子。 只是顾瀓沢做事向来稳重小心,苏毗实在不明白这样让他自己陷入危险的安排有何深意。 这小子…… “小公子,我们得走了。” 苏毗一把拉过褚云遥,向床榻上的蓝翎请辞。 “怎么就……哎哎哎你轻点拽,东西还没收拾呢,苏毗!” 褚云遥就这样匆忙收拾了行李被苏毗拽上了顾瀓沢给他们留的马车。 第46章 你叫黄二狗 苏毗与褚云遥出了城门还没多久,沿途碰上了昨夜负责抬走蓝翎的胖瘦侍从。 那二人此时均眼袋肥大发黑,面露虚色,脚步飘浮地走在路上。 路人见了皆以衣袖掩鼻,匆匆而去。 “等等!” 褚云遥掀开车帘连忙叫停马车,从怀中掏出锦帕捂住口鼻便冲了上去。苏毗也紧随其后,从容跳下马车。 “二位留步。”褚云遥疾步上前拦住了二人。 瘦侍从的双眼只睁开一条缝隙,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疑惑道: “姑娘何事。” 虚热盗汗,眼袋充血,脸色发青。 这人身上有些蹊跷。 仔细察探完这瘦子,一旁的苏毗眯了眯眼睛,再看向愣了半晌的胖侍从。 只见他缓慢且吃力地抬起肥厚的手掌移至嘴边,似是想抑制些什么。不料他高大的身子哆嗦了一下,鲜红的血即刻从指缝中渗出。 “阿蛋!” 瘦侍从小眼惊恐圆睁,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直直晕了过去…… 山野小路上,一辆冒着黄烟的马车飞快地疾驰着。 瘦侍从从颠簸的马车上醒来,第一眼便被眼前淡黄色的浓烟惊到,他下意识四处摸索呼喊同伴。 “我在。” 胖侍从虚弱地抬了抬手,手掌搭在了瘦侍从的肩上。 屋内烧的正是可以燥湿驱毒,截疟定惊的雄黄,烟气袅袅,面对面才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轮廓。 “你叫黄二狗?” 坐在正对面的褚云遥蒙着面纱,透过烟雾柔声问道。 “我……你先说,你是何人。” 瘦侍从支支吾吾了半天,自以为机智地反问了一句。他爹娘可说了,行走江湖,不可轻易透露姓名。 “好的黄二狗。”褚云遥早知他们姓名,也不过就是礼貌性的一问。她微微顿了一下转头又看向苏毗:“还是苏公子来说……” 果然不出褚云遥所料,就在他俩听到瘟疫二字之时,同时发出了及其壮烈的惨叫。 外头拿着马鞭的祝易手中一松,缰绳差点飞了出去。 在两侍从持续不断地哀嚎声中,与祝易齐坐在外头的千语忍不住掀开了车帘,探头望向捂着耳朵的褚云遥,问道:“小姐,要杀掉吗。” “杀掉杀掉。”褚云遥眨了眨眼睛,往苏毗那靠了靠:“你小心点,血别溅到我哈。” 千语刀光一闪,二人的哭号戛然而止,纷纷从坐上滚到了地下,连连磕头: “姑娘饶命,好汉饶命!” “好了千语,吓吓他们就行了。” 褚云遥瞧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二人,不禁想起了在将军府的时光,也忽然有些想念绿真和被看了呢。 这场景苏毗倒是瞧来十分有趣,懒懒靠在窗户边上,透过雄黄烧起来的烟雾,静静瞧着面前的动静。 瘦侍从名叫黄二狗,胖的叫唐阿蛋。 黄二狗和唐阿蛋皆来自泾川往西的一个叫浯溪的小镇,二人正是青年力壮的好年纪,便别了家中父母,结伴出来做工赚钱。于是他们来到了泾川,碰巧遇到郭豹一行人在招工,索性便去了。 没想到离开家门半月,不仅没赚上钱,如今还要搭上性命…… “我还未娶亲生子,我的爹娘还没抱上孙子……我就……就要英年早逝……早知如此,就应该留在家中!” 黄二狗泪如雨下。 苏毗嘴唇动了动,笑意渐收: “若是留在家中,你恐怕死得更早。” “蛤?” 褚云遥发出疑惑的声音。 摇晃的马车上无人不惊,纷纷向苏毗投去疑惑又惊讶的眼光。 第47章 泾川 “当真是他们家乡?可有重名?”褚云遥一双黑眸目不转睛地瞧着身旁的苏毗,捂嘴惊疑道。 苏毗身子微斜,细长白皙的手指搭上褚云遥的肩膀,指尖轻轻点了点。 世间万物,旁的可以不相信,可别小看敬王殿下手底下的情报。 据线人来报,西南瘟疫便源于泾川浯溪,恰恰是黄二狗与唐阿蛋二人离乡之后爆发的。 “可是他们二人的症状,与那位小公子并不相同。” 蓝翎染上的是尸毒,症状是眼部白瞳,脸部溃烂生疮且伴随着意识丧失。而黄二狗与唐阿蛋则是虚热盗汗面部浮肿,易惊厥咯血,与尸毒截然不同。 黄二狗和唐阿蛋几乎同时一愣,而后将头叩在木板上撞得梆梆响。他们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一男一女,或许能救他们的性命。 褚云遥既然将他们带上了这马车,自然会保他们周全。 不过…… 她伸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拎起苏毗还搭在她肩上的手,放回到苏毗自己的大腿上。 对于医理,她也只是懂点皮毛,妙手回春悬壶济世还得靠苏公子。 苏毗点了点头,应下了黄二狗与唐阿蛋的请求。二人也因熟知泾川地形与风貌,愿意以引路打杂做为报答。 他们的马车一路疾驰,越接近西南路上的流民便越多。那些背着包裹匆匆而过的人大多是踩着尸体逃出来的,有没有染上恶疾都很难说。 苏毗生怕褚云遥再一个冲动要停车救人,死死挡住马车的车帘不让她掀开。 独独救那么几人倒不是难事,如今成千上万人受灾受难,百姓苦不堪言。 病痛面前,谁又如何能只手护住这天下。 褚云遥将最后一颗由夏枯草、雄黄等制成的烟丸装进苏毗给的药袋时,马车正好在泾川城门停下了。 “小姐。” 千语的声音飘进来。 褚云遥正要掀开门帘的手被一把折扇横在前头拦住了: “你坐进去些,我先下去探探。” 说着,苏毗将褚云遥往里头拉了拉,掀开马车门帘的一小块缝隙钻了出去。 只听得苏毗双腿跳下马车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外头便没声了。 褚云遥心中奇怪极了,只短短瞧了一眼马车内呼呼大睡的黄二狗和唐阿蛋。将手中的药袋往肩上一胯,忍不住伸手掀开帘子将头探了出去。 她只瞧了一眼,苏毗便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马车正对着的泾川城门紧闭,离入口还有不少距离,。数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铺满了整个城墙外围,就在马车边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尸体如枯木一般仰躺在地上。 正巧褚云遥一探头便瞧见了那具围满苍蝇的尸体。 她心中一紧,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苏毗的手依旧覆在她的双眼上,依稀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眼里流出来。 他叹了口气,柔声道:“都说了让你别出来。” 城楼骤然被打开,顾瀓沢的暗卫早早便洞悉了一切,前来通知守卫打开城门。 “走。” 苏毗说完将褚云遥的头按回马车后头紧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马车惯性地往后倒退了一下,向泾川城内驶去。 太清国西南最繁盛的地头之一,泾川。 此时乌云蔽日,无风。 城门合上的一瞬间,城楼上的蓝边红旌几度下垂,最后如落叶一般掉在了城角下的尸体上。 千里无鸟兽,白骨蔽平原。 摇晃的马车外,一路上便是这番景象。 第48章 好一个没有余粮 此时,夕阳隐去了最后一丝光芒,泾川城内骤然暗了下来,街边依稀亮起了点点灯火。马蹄声回荡在悠长空旷的街道上,震动了沿街人家的心。 封城数日,城外终于来人了。 衙府内,顾瀓沢靠坐在黄花梨圈椅之上,指尖搭在扶手上轻轻摩挲着。 “小官,参见敬王殿下。” 一个年约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跪在顾瀓沢的脚边。 他的身材瘦小细长,面上挂着谄媚的笑容,眼神中泛着十足的精光,此人正是掌管泾川大小事务的太守章沺。 “泾川城内的百姓都按朝廷的吩咐,封闭在城内了。” 据章沺所说,瘟疫爆发的地点便是泾川城以南三百里的浯溪镇。一个数千人的小镇皆死于瘟疫,无一幸免。 外来的难民一律驱逐,城内之人则闭城不出。 “城内百姓一开始还乖乖闭门不出,可耐不住没有余粮啊。” 顾瀓沢冷声笑道:“好一个没有余粮。” 他起身,冠清立马抬脚从后头猛地一踹,章沺的身子立即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额头重重砸在了椅子的边缘。 “王……王爷饶命哇,就是借下官一百个狗胆,下官也不敢私吞粮草哇……” 有血从章沺的纱帽中渗出,顺着汗迹流到他的眼皮上。 顾瀓沢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有些阴冷,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椅背。 这个章沺是人是狗,光是这把椅子便出卖了他。 这是一把黄花梨花鸟石榴纹圈椅,椅盘用的是上好的棕藤,靠背板的黄花梨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偌大一个王朝,贪污腐败的现象并不少见。各级官员层层剥削,一个个沐猴而冠中饱私囊。一阶阶一层层,官官相护吃相难看,这天梯搭得可谓是盘根错节,要想清除也并非易事。 章沺颤颤巍巍抬头只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将自个脑袋瓜一拍。 哎呦喂,这敬王殿下如此盯着那把椅子,莫不是瞧上了…… “敬王殿下好眼力哇。”章沺一抹从额头流到眼皮上的血,音量骤然减弱:“此圈椅,天上地下独独只有两把。” 章沺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有些得意洋洋地在空气中晃了晃:“敬王殿下既然喜欢,那便当作小官孝敬敬王殿……”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章沺便被一脚踹飞到了门边,正好滚到了刚进门的苏毗脚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苏毗进门的脚步一顿,随后摸了摸鼻尖,拉长声调:“谁又惹咱们敬王殿下了?” 他稍抬眉角,双手持扇背在身后,悠悠走进门来。 身后的褚云遥晚了几步进来,瞧见蜷在门边一脸血的章沺,不由地皱起眉毛“咦额”了一声。 “哟,这把椅子。” 苏毗连忙将手中的折扇插在腰间,快步奔向前绕着那椅子转了个圈。 “啧啧啧啧,天下仅有两把的黄花梨圈椅,一把在阿沢府中,那这一把是不是可以归……” “苏神医。”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顾瀓沢一把按住了:“解决完西南之事,本王府里那把赠你。” 顾瀓沢的手按住苏毗搭在椅背上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背后轻点了点。 苏毗眼神微动,接着便嘴角一咧,笑得比平常更开了些,连连称好。 门口,褚云遥扶起蜷在地上的章沺,一个中年男子,手腕竟细得不足一握。 她骤然眉头紧皱,竟有些可怜面前这个满脸是血的人。 “喂,顾瀓沢。” 顾瀓沢循声望去,脸色平淡又冷漠。 “他犯啥错了你给人踢得满头是血?” 章沺闻言身子一斜,连忙挣脱褚云遥的手,咚地跪到地上将头叩得梆梆响。 “下……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第49章 敬王妃 “有啥不敢的,你起来,本小姐给你做主!” 这…… 章沺抬头疑惑地瞧了瞧顾瀓沢,又瞧了瞧褚云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疑惑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大胆,敬王妃也是你能瞧的?” 苏毗手中的折扇在桌案上发出叩叩的声响。 “小官不敢不敢……”章沺连忙将头埋进袖中。 什么敬王妃,哪来的敬王妃? 这人脑子被雄黄熏傻了,说什么呢。 褚云遥气呼呼地走到苏毗跟前,抬头竖起一根手指就差戳到他的脸上了。 “你…唔……” 苏毗慌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褚小姐,我可都是为了你好。这章沺再怎么说也是个太守,若是他知道你在这,飞鸽传书一上奏,整个太清就知道了。” 整个太清知道,褚云深也就知道了,到时候他就是累死一百匹马也会从东北连夜飞奔到西南跨越整个太清把她撵回去的! 边关骚乱未平,她还是少让哥哥分心为妙。 “还有,褚……云遥小姐万万不可暴露姓氏。” 褚家世代为太清英勇无敌的武将,举国上下只有将军府一家姓褚。 敬王妃的名头他自是不敢打探,只要她不露姓氏便无人能想到褚家去。 苏毗声音极轻极快,生怕底下的章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抬头。 “好……的呢。”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褚云遥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转头瞥了一眼面色平静如水的顾瀓沢,接着迈开了腿朝他走去。 “王爷~人家累了嘛~” 褚云遥这一声可谓是娇媚勾人韵致婉转,听得章沺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瞧瞧苏毗,依旧是一副笑脸;再瞧顾瀓沢,也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既然…既然敬王妃累了,下官这就去给王妃收拾客屋。” 章沺说着,快速从地上爬起,头也不回地飞奔了出去。 随后便有衙差领着他们去了后头供人休息的院子。 苏毗与随行的医官们住在西院,而顾瀓沢和褚云遥则被领去了南院。 衙差提着灯,将顾瀓沢和褚云遥领上一条小道。 一路上无风无鸟,别说蛙鸣了,连声虫鸣都没有,只有黑幢幢的树影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落在地上。 “什么?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一间房?” 就在衙差将门合上退出去的一瞬间,院里头传出了褚云遥无比哀怨的声音。 “你见过哪个院子有两间主屋的吗。”顾瀓沢长腿一迈,走进屋中丢下一句“褚小姐好自为之。”便无情地把门合上了。 “你!” 褚云遥生气地将腿一跺,嘴上骂不出来,心里却暗暗将他诅咒了个百八十遍。 “小姐。” 千语快步从主屋后头跑过来。 “后头的偏室可以住人。” 千语指了指不远处的院角,见褚云遥没反应,又柔下身劝道: “小姐,此地情况复杂,还是先不要与敬王争执为妙……” 偏房长年累月采光不好,屋中弥漫着一股阴干的味道,盖的被子也是又湿又潮。到了后半夜,躺在偏房硬通铺上的褚云遥翻来覆去都不是个滋味。 忍一时越想越气! 她一蹬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正要下地,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小姐。” 千语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吓得褚云遥差点滚下床去,还好千语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人有三急,你就别跟着了,我去去就回。” 褚云遥将偏屋的门一关,随手拾起了偏屋旁柴火堆散落的木棍向主屋走去。 她抬头一看,今夜月朗星疏,连怎么将被子一把蒙在顾瀓沢脸上的动作都想好了。 然而就在她离主屋只有拐个弯的距离之时,瞧见前头隐隐约约有个什么黑色的东西在动。 褚云遥猫着腰走近,依稀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往这边靠近,她二话不说抄起手中的木棍当头就是一棒…… 尴尬的是,由于身高的悬殊,那一棒子结结实实砸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显然是个身材健壮魁梧的男人,褚云遥卯足了劲一棍子打他肩上,他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糟了个糕了,褚云遥心觉不妙,拔腿正要逃跑却被人抵到墙上锁住了喉咙。 “好…汉…饶……命。” 被人扼住喉咙的褚云遥小脸憋得通红,艰难求生。 那人闻言一愣,旋即将手上的力道一松,而后有些不耐烦地说: “大半夜的乱跑什么。” 褚云遥憋红了脸重重吸了几口气,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脸。 臭脸一张,不是顾瀓沢又是谁。 “你大半夜的乱吓唬人,这不是找……” “闭嘴。” 顾瀓沢听到不远处有些动静,抬手一摁,捂住褚云遥的嘴,将她推到了主屋侧面的柱子后头。 褚云遥的头磕在柱子上,磕得她眼冒金星。 第50章 你故意的 …… 今天已经是褚云遥第二次话没说完被人堵住嘴了。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此刻,只要她微微抬头,她的额头便会贴到顾瀓沢的下巴。 就是差那么一点点,一丝丝,一丢丢…… 一阵杂乱的脚步过后,顾瀓沢拉着她拐了个弯闪进主屋。 褚云遥挣脱顾瀓沢的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后脑勺怒道: “顾瀓沢,你想杀人灭口就直说。” 顾瀓沢悠悠转了一圈点燃屋中的烛灯,褚云遥的眼睛跟着他欣长的身影在屋中四下晃荡,又仰头仔细嗅了嗅,伴着烛灯燃起的还有一股异香。 最后一盏灯点燃,顾瀓沢忽然转过身来瞪着褚云遥,眼神锋利又寒冷: “出去。” “我不。” 褚云遥也开始在屋中四处走动,试图寻找香味的来源。 “恬不知耻!” 顾瀓沢字字沉而有力,听得褚云遥直冒火。 “恬不知耻,不知羞耻,不知廉耻,敬王殿下骂人能换个形容词吗!” 褚云遥啪地一巴掌拍在书桌上。 气氛正胶着之际,屋内的灯忽然灭了。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将窗户吹开,二人定睛一看,几个人影已然落到他们面前。 “快走!” 褚云遥一把将顾瀓沢推开,拎起桌上的茶壶便向他们扔去。 她本想着砸不着人至少也能折腾出些动静引起外头的注意,没想到自己忽然全身发软不说,扔出去的茶壶也被蒙面人稳稳当当接住了。 顾…… 等她转头再看顾瀓沢时,他已经结结实实被人反手捆住了。 堂堂一个王爷,就这么……像小鸡崽子似地被人捆住还套上了头? 她还没来得及震惊完就两眼一抹黑,头上也被人套上了黑袋。 顾瀓沢走在前头,二人都被人蒙着眼,下了很多节台阶进入一条长长的甬道。 底下的回声悠长空旷,不难判断,他们应该是通过一条地道来到了底下的一处密室。 经过其中一段之时,隐约有一股木香扑鼻而来,再往里走便是一股恶臭了。 被摘下蒙头黑袋的一瞬间,褚云遥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面前是数十个蒙着黑布的竹笼,那些竹笼皆有半个人那么高,每一个都散发着恶臭。 褚云遥一边捂嘴低头还不忘偷偷瞄上左右两面的环境。 方才带他们来的黑衣人都已经退下,整个空间就只剩褚云遥顾瀓沢二人。 顾瀓沢倒是冷静,迈着走近那些蒙着黑布的笼子,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黑布的一角,正要掀开,褚云遥的声音传来: “喂,你早就知道。” 顾瀓沢手指一顿,终究还是没掀开那黑布。 褚云遥瞧着他这反应,更确定了心中所想。 顾瀓沢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屋子里的奇怪香味来自于燃烧的烛灯中,还故意将所有的烛灯都点燃。 自她在屋外头碰见他起便不见冠清的踪影,敬王殿下身边高手如云,却恰巧在今夜一点动作都没有。 “我就说!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反抗一下,堂堂敬王殿下,怎么可能像个鸡崽子一样被人套头带走!” 褚云遥费劲地抬起一根手指,这让她更确定了香味中的蹊跷。 “全身乏力,如何反抗。” 顾澂沢缓缓转身,动作故意放得迟缓了些。 “你!” 骗子。 褚云遥扯了扯嘴角,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敬王殿下。” 章沺的声音由远及近,伴着空洞的回声传入他们耳中。 “敬王殿下大驾光临,小官有失远迎呐!” 第51章 杀人灭口 章沺抱着个陶土罐子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面前。 “敬王殿下,顾瀓沢。” 章沺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清了清嗓子: “敬王殿下与王妃可还有何临终之言未说,本官倒愿意等等。” 今日到府上之人皆不能留,他在来时便想好了万全之策。 怎么说也是身份尊贵的敬王殿下,敬王殿下为救西南百姓,赶路途中身染重疾英年早逝。好在还有敬王妃相伴,二人生死相随同穴而眠,享年二十二岁。 好一个感人的画面。 他眯起眼睛睨了睨前头这个高大俊秀的年轻小伙。 一个毛头小子,带了这么些人就敢来西南,也不瞧瞧是谁的地界。 “老头你什么意思?” 褚云遥才往前挪了两步,便被黑衣蒙面人擒住了。 章沺得意地晃着头,一根手指挑起褚云遥的下巴。他双眼微眯,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皱着眉头怒气冲冲的小丫头: “年纪轻轻,长得倒是标致……真是可惜了。” 呸!你才临终,你全家都临终! 这要是再听不出章沺的意思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这死老头要杀人灭口了! “你你你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既然敢谋害皇室中人,你小心……你小心…” 小心…小心…… 原本气势汹汹的褚云遥这么一卡壳,语气逐渐弱了下去。 “哦?小心什么?” “你小心顾瀓沢做鬼也不放过你,日日夜夜站你床头用他冻死人不偿命的眼神折磨死你!” 褚云遥语速极快,期间还瞥了好几眼负手站在她斜边上的顾瀓沢。 “折磨?” 章沺将手中的陶罐缓缓放在地上,踱步走到其中一个竹笼前。 笼罩着那个竹笼的黑布缓缓滑落到地上,里头赫然出现一个被砍断四肢,血肉模糊的人来。 身体溃烂流脓,且有白瞳。 果然如他所想,四肢虽是人为砍断,脸上和身体都溃烂得不成样子。 顾瀓沢方才走进那堆竹笼中间时便听见了四面的竹笼里传来许多微弱的呼吸声,所幸未掀开那黑布,不然里头笼罩的尸毒便会即刻染到身上。 “别怕。” 褚云遥感觉到顾瀓沢有些冰凉的手碰了碰她的指间,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也足够她震惊一阵子的了。 这也算是顾瀓沢有史以来对她说的第一句人话。 章沺咯咯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来。 “我本来没想把事情闹大,谁成想,这世道爱管闲事的人竟有那么多。” 这场瘟疫自然不是个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敬王的人马会来得这么快,与其同他们扯谎周旋,倒不如在他们查出眉目之前便一道解决了以绝后患。 “本王可以死,她不能。” 顾瀓沢声音淡漠,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哦?”章沺摸了摸额头,拿着匕首踱步至褚云遥面前。 下一秒,褚云遥的头被人强制一抬,冰凉的匕首贴上了她的脖子。 “本官倒想知道,凭什么敬王殿下可以死,而她不能。” “凭她是本王的王妃。” 嗬。 褚云遥斜眼望去,顾瀓沢瞧向自己的眼神竟十分温柔如水满含爱意。 这样肉麻恶心的话,在旁人听来是十分温柔动人又深情百倍的,传到褚云遥的耳中却足以让她浑身一麻。 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柔深情的顾瀓沢,比他龇牙咧嘴地动怒骂人还恐怖。 “少来!” 章沺的脸色突然变得凶狠,握着匕首的手开始用力。 褚云遥雪白的脖颈上顿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骤然有鲜血冒出,疼得褚云遥一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顾瀓沢,你再没招老娘就要死了。 她双手被人禁锢着,脖子又被人用刀架着。艰难地动了动嘴,还说不出话来。 只见顾瀓沢眼神微动,转向章沺又换了副表情: “抛开敬王妃的身份,你可曾细查过她是谁。” “哟,咱们敬王妃左右不过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死不足惜。” 章沺说着,再次凑近,不断切换左右方向仔细打量着褚云遥的脸。 “若是平常官宦人家的小姐,能如此临危不乱?” 章沺闻言一顿,目光定在了褚云遥的双眼。 那双如星如墨的眸子里,的确有着不同寻常女子的镇定自若。 “她姓褚。” 什么? 她……姓褚? 短短三字便让他乱了方寸。 章沺惊讶至极,瞳孔微缩,一双凹陷的眼睛再次细细打量褚云遥。 “她便是褚家二小姐。” 顾澂沢薄唇微启,一字一顿。 “你当真是……” 顾瀓沢,你这个狼心狗肺卑鄙无耻的……渣男! 褚云遥恶狠狠偏过头用想把他千刀万剐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你当真是褚家二小姐褚云遥?” “你,当真是……” 褚云遥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如何?” “二小姐!” 章沺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他身子骤然一低,双膝跪地。 这一跪,连带着一众黑衣人都齐刷刷跪了下去,惊得褚云遥满头雾水。 好家伙,莫非又从前的褚云遥干的好事? 顾瀓沢见状眼神一冷,周身杀气陡增。 第52章 愣着做什么 顾瀓沢抓准机会,一把掐住不远处一个黑衣人的脖子迅速夺过他手中的长剑。 剑光一闪,那黑衣人软软绵绵倒了下去。 他的速度快到让人难以作出反应,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当场的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无一存活。 章沺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喊叫,便被他掷来的一枚玉子点中穴位,晕厥了过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盖过了原来的腐臭味,鲜血蜿蜒流淌至褚云遥脚下。 她好似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呆愣在一片血水里。 顾瀓沢手中的长剑应声而落,他眼神冷漠森寒地转过身来,嘴唇微动: “愣着做什么。” …… “腿…腿…麻了。” 褚云遥小声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刚刚被章沺拿刀架脖子上站太久站麻的,还是被这血腥的场面吓麻的。 褚云遥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手也在抖,心脏也跳得有些出奇地快,唯独一双腿不听使唤,连抬都抬不起来。 嘁— “来时的路是一条直道,腿好了再出来罢。” 他这话怎么听都是要把褚云遥一个人留在里面的意思。 顾瀓沢你大爷…… 褚云遥眼睁睁瞧着顾瀓沢抬脚转身正要破口大骂,下一瞬间他便向她的方向迅速冲了过去。 不是不是,这眼神顾瀓沢不会要杀她灭口…… 褚云遥登时被他眼神杀气腾腾的眼神惊得闭上了双眼。 随后,顾瀓沢一脚将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章沺再次踹到地上,快速拾起了地上的一个什么物件塞进褚云遥的怀中抱起她便往外跑。 褚云遥一只手勾住顾瀓沢的脖子,低头一瞧,怀中揣着的正是章沺带来的陶罐。 “梅娘,把梅娘还给我!” 章沺顾不得满脸的血,连忙追出去,长长的台阶上他一路喊,一路跌倒又爬起…… 地下甬道的出口连接着章沺的书房,顾瀓沢抱着褚云遥踹开木柜后的暗门,发现门外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手持长剑和弩机的侍从。 “王爷。” 一见出来的是顾瀓沢,众侍从异口同声换了一句后便立即让开一条通道。 顾瀓沢走过去后,他们立即又围成密不透风的一圈持着宝剑和弩机对准暗门。 再有出来之人,反抗则死。 “小姐!” 褚云遥再见到千语之时,她已经被严严实实绑在椅子上了。她的身后站着黄二狗和唐阿蛋,身旁的苏毗正靠在椅背上悠闲地摇着扇子。 黄二狗一见是她二人出来了,立即动手给千语松绑。 他一边松绳索嘴里一边念叨着: “千语姑娘,苏公子方才说了待褚小姐出来便给你松绑,苏公子是不会骗人的……” “你敢绑我的人?苏毗你胆子是不是肥了!” “误会,误会。” 苏毗耸肩一笑,好看的墨眉微挑。 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褚二小姐的丫鬟都彪悍至极,绑住她可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说完了吗。” 顾瀓沢面无表情地将手骤然一松。 褚云遥一个重心不稳,险些跌倒在地,所幸有千语在一旁扶住。 死骗子。 她稳了稳身形,将手中的陶罐递给千语,这才空下手来锤了锤还有些发麻的腿。 “梅娘!把我的梅娘还给我!” 章沺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到他们所在的外室。 顾瀓沢抬手一招,命了冠清过来。 冠清得令,从千语手中拿过陶罐,将陶罐放在了褚云遥身后足有两人高的木展之上。 章沺声声唤着的曼娘,必然与这陶罐颇有关联。 “章老爷?” 黄二狗和唐阿蛋见到被侍从押着从书房里头走出去,满脸是血的章沺,双双惊得瞪大了眼睛。 第53章 梅娘 “你们认得这章沺?” “自然认得。” 黄二狗与唐阿蛋目送章沺离开后,转身向苏毗点了点头。 章沺原是浯溪镇有名的乡绅,章夫人死后不久便去了泾川城里当上了太守。此后还时常回浯溪探望乡亲们,还时常引荐镇上的乡亲去城里赚钱。 “那些跟着章沺走出镇子乡亲,你们此后可还见过?” 顾瀓沢问完,黄二狗与唐阿蛋纷纷摇头表示没再见过。 从三年前开始,镇上便陆陆续续有许多弟兄都去了,并且每月都会定期往家里捎信件和银钱,只是这三年……离开镇上的人都没再回来过了。 “章沺那老头带走了多少人?” 这个…… 黄二狗嘶了一声,低下头掰起了手指: “隔壁轩叔家的小儿子李大炮、英婶家的唐饼子……” 他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中途还时不时停下来抬头思索。 “你就大约估计一下,不必如此精确。” 褚云遥有些急道。 “约摸有二三十口人。” 唐狗蛋抢先开口。 褚云遥闻言忽然一激灵,抬头恰好对上顾瀓沢的目光。 地下甬道尽头的竹笼! 那些跟着他去城里的人很有可能都被他拿来当瘟疫的实验者了。 “把章沺带上来。” “是!” 外头的侍从得了命令,立即将章沺从外头押了上来。 “把梅娘还给我,还给我!” 此时的他面色如土,一张脸狰狞可怖,凹陷下去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顾瀓沢:“敬王殿下好深的心计。” 他原以为敬王不过是个金窝窝里娇养放惯了的主,不足为惧,没成想到头来还是他算错了。 “哪比得上章大人如此费心劳力,本王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顾瀓沢两只脚还未踏进府衙,便有暗卫将城中异象告知了他。章沺下了什么药安排了什么事情,一举一动尽在他掌握之中。 章沺哑口无言。 他终究还是小瞧了眼前的这个左右不过二十来岁,气度不凡俊逸非常的少年。 “你拿活人炼尸毒引发瘟疫究竟有何企图!” 褚云遥脑海中忽然浮现城门外横尸遍野的场景,气得嘴唇直哆嗦。 二小姐…… 章沺一瞧是褚云遥,眼神蓦地垂了下去。 “章老爷?” 黄二狗惊呼了一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章沺。 什么活人?什么尸毒? 章沺眼前忽然一黑,有人走到他面前。 身后的侍卫在他肩上一使劲,章沺立即跪倒在地。 “章沺,本王再问你一遍。”顾瀓沢居高临下地立在他面前,低下头压低了音量:“你所做之事……” 褚云遥使劲伸着脖子去听,奈何顾瀓沢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直到顾瀓沢黑着脸直起身来她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章沺忽然狂笑不止,有两行清泪从他凹陷的眼中落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他嘴角上扬,一边流着泪一边开口了: “我本是浯溪镇上一个普通人而已,家中富足美满……” 他口中的梅娘便是他的妻子,庄梅。 庄梅祖上是世世代代有名的木匠,那世上仅有两把的黄花梨木圆椅便是出自她家的物什。 “我的梅娘,她是那么美好又善良。” 章沺失笑。 四年前的一日,庄梅在林中寻找木材,想为儿子亲手刨一个木马。 却不料在半山腰上遇上了一个盗墓贼,深山中他们发掘的那座老坟里布满了毒气,一开棺那伙盗墓贼便死得差不多了,只有他逃了出来,并且身中尸毒。 他欺骗庄梅为他寻医问药,庄梅救人心切,连忙下山寻人。 却不料随她一同进入深林的不止郎中,还有拿着火把的乡亲。 他们说身中尸毒,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舍了一座山,将庄梅与盗墓贼一同困在林中扔下火把。 第54章 摔到头了 那场山火烧了三天三夜,红光漫天。 连同盗墓贼和庄梅一起烧死的,还有庄梅腹中那未出世的婴儿。 “梅娘有错吗,他们要我的梅娘死。” 章沺表情变得痛苦又悲伤。 “他们说我的梅娘也中了尸毒,会传染。” 呵,传染? 章沺逐个骗走那些拿着火把的人,砍掉了他们的手和脚。 他喜欢瞧他们痛苦的模样,再伴着凄厉的惨叫,可是就算那样也抵消不了他们对梅娘所做的一切。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表情逐渐狰狞,声嘶力竭地叫喊道: “我要兴起瘟疫,让所有人都为梅娘陪葬!” “梅娘!” 章沺瞧见了木展上的陶土罐,忽然疯魔一般地挣扎着扑向木展。 正好站在那木展之下的褚云遥脸色一变,挪着步子有些艰难地后退了几步。 她看着有些魔怔的章沺,只是微微往后退了一点距离便碰斜了那足足有两人高的木展。 木展受了力,沉沉晃了晃,架上的陶土罐随之在她的头顶摇摇欲坠。 “小心!” 苏毗的折扇从手中滑落,整个人往前冲了出去。 就在此时,章沺也疯了似地挣脱了束缚,向褚云遥的方向扑去。 霎时间,褚云遥直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嘶~” 她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强力拉到墙边,脑袋重重砸在一堵“肉墙”上。 用身体接住她的人闷哼了一声,褚云遥抬头望去。顾瀓沢正双手紧紧环着她,两个人就这样紧贴着墙角。 苏毗一愣,伸出去的手也滞在了空中。 “梅娘~” 只见章沺仰着头,直直倒了下去,企图用胸膛接住那陶土罐子。 陶土罐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落下,而是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脑袋。 “啪”地一声闷响,碎片四溅尘土飞扬。 “章老爷!” 黄二狗发出一声惊呼。 章沺就这样仰躺在地上咽了气,青灰色的土盖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小土堆。 “折腾了一夜,诸位先回去休息罢。” 苏毗伸了个懒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夜过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门口照进屋内,正巧照到了死去的章沺身上。 碎陶片中混着灰土,灰土里掺着殷红的血液。 许许多多移动的人影映落在地上。 最后,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门边顿了一顿,随后转身离去。 只留下那毫无生气的屋子和散落一地的碎陶片。 偏房的空气过分潮湿,褚云遥索性搬了躺椅到院中阳光最好的地儿躺下。 她睡得并不算太安稳。 一闭上双眼便是昨夜竹笼中被砍断手脚的人。 再便是顾瀓沢面色阴沉地拿着长剑,剑尖所冲之地皆是鲜血…… 她最后一次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时,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你醒了?” 褚云遥一睁眼便瞧见了坐在不远处对着小火炉扇着草蒲扇的苏毗。 他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紫衣,青丝半挽,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折射下闪动着点点光辉。 如此绝世容颜,足以令褚云遥将方才的梦魇完完全全抛诸脑后。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躺椅上爬起抬手顺便了个懒腰。 一套连贯的动作,再加上火炉中飘过来的药香,褚云遥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蹬了蹬腿,心下一喜。 “可算利索了回去。” 褚云遥紧接着便迈着大步走向苏毗。 “苏公子这是……” 苏毗难得愁容满面,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布满忧愁。 褚云遥沿着石阶坐下,见苏毗没反应,抬手捅了捅他的胳膊。 她本以为左右不过是瘟疫的事情棘手了些,没想到苏毗口中缓缓吐出的那句话着实如一道惊雷一般从她头顶劈下。 敬王殿下一个时辰前从榻上滚落,摔到头了。 噗。 褚云遥瞅了一眼背后的房门,憋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第55章 别叫我爱妃 “敬王殿下身手不凡,摔下床塌之时应该顺势做五十个后空翻缓解尴尬才是。” 褚云遥是一万个没有想到,她本以为顾瀓沢身边高手如云,没有人能伤得了他分毫。谁能想到从床上摔下来摔昏迷了? 苏毗托腮,无奈地瞧着面前有些幸灾乐祸的褚云遥。 他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拾起蒲扇扇了扇药炉。 …… 然而,让褚云遥更没想到的是,这一摔不仅仅是昏迷,简直是摔傻了。 褚云遥跟在苏毗身后进屋探望顾瀓沢之时,他竟然笑得满面春风,还指着褚云遥叫爱妃。 爱你大爷。 褚云遥咬牙切齿。 顾瀓沢那张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正冲着她,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看过来。 “这是把脑子摔出来了。” 褚云遥扭头小声冲身旁的苏毗问道。 苏毗放下手中的青瓷碗,挠了挠头表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褚云遥一进来就换了副模样。 “你不是神医嘛,瞧瞧去啊。” 褚云遥被顾瀓沢盯得全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抬手将苏毗往前推,自己匆忙跑出去了。 再这么待下去,顾瀓沢那个臭不要脸的就要把她看穿了。 褚云遥出了门便顺势坐在了台阶下的药炉前,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脑海中全是方才顾瀓沢盯着她瞧的模样。 该说不说,顾瀓沢要是换副脾气,一定也是个红颜祸水。 正想着呢,红颜祸水本祸摇着折扇走出来了。 “说来也怪……” 说来的确很怪,据苏毗所说。顾瀓沢摔到了脑袋之后,所有的记忆都没有缺失,只是忽然性情大变,甚至……坚定地认为褚云遥就是他的王妃。 离谱!太离谱了!简直离谱至极! 顾瀓沢向来厌恶褚云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 “所幸记忆没有偏差。”苏毗用扇柄敲了敲脑袋叹了口气。 “这已经跟记忆没有关系了。”褚云遥两眼放空长叹了一口气:“这是疯了的节奏。” “爱妃。” 屋内顾瀓沢的声音悠悠传来,听得褚云遥心下一紧,脑海中自动浮现顾瀓沢笑盈盈的样子。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苏毗一把揪住了衣裳袖子。 “哎哟,褚二小姐,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哪也不能去。”苏毗面露难色:“我这正忙得昏天黑地,敬王殿下这小毛病还劳烦褚二小姐帮帮忙了……” “什么?” 褚云遥头摇得像拨浪鼓。 让她照顾那位冤家? 这对于褚云遥来说,无非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奈何苏毗一把拉住她便是一顿猛烈的心灵洗礼,说什么敬王殿下此行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西南百姓,如今敬王殿下身体抱恙…… 褚云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端着汤药进去了。 “爱妃来了。” 褚云遥一听见顾瀓沢的声音,远远便对着他那张一脸春风的俊脸咬牙切齿: “敬王殿下。” “爱妃……” 这句爱妃再加上顾瀓沢满含情意的眼神,膈应得褚云遥一个踉跄。 “别叫我爱妃。” 她黑着脸走近,恨不得将手中的药全泼他头上。 “爱……” “爱个屁。” 褚云遥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身形立马顿了一顿,而后扭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顾瀓沢。 还好,一点儿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反而还有点委屈。 她一屁股坐到榻上,瞧着眼前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的白衣少年。 他此时正垂下眼帘,有些委屈地看向地下。 褚云遥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看傻子一般的怜悯的目光: “敬王殿下,咱们先把药喝了好吗。” 顾瀓沢缓缓抬头,并未理睬褚云遥递出去的药碗。 他动了动嘴,小声开口,声音温润如墨: “不能唤爱妃,那该唤什么……” 第56章 你在意那丫头 “敬王殿下唤我的名字便是。” 褚云端着药碗的手悬在空中。 “不要。” 顾瀓沢拒绝得干脆利落,褚云遥倒是依稀瞧出了些从前他冷绝孤傲的影子。 顾瀓沢抬首:“爱妃。” 褚云遥:“打住” “爱妃……” 顾瀓沢不依不饶…… 最后,褚云遥还是退了一步,允许脑子坏掉的顾瀓沢“阿遥阿遥”地叫她。 “阿遥的兄长也是这么唤阿遥的。” 顾瀓沢有些高兴地说完,身子往前一倾,单薄红润的唇凑到碗沿微微抿了一口。 “你…” 褚云遥拿着药碗的右手颤了一下,立马感受到掌心有些温热的汤药流下,顺着她掌心的伤疤流向手腕。 “敬王殿下。” 她本想将手抽回去,却不料被顾瀓沢一把拉住了手腕。 “别动。” 他只浅浅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就保持抓着褚云遥手腕的姿势,垂头小口地喝着她手中的汤药。 离谱,太离谱了…… 忽然间,一股子十分羞耻的感觉涌上褚云遥的心头。 正在褚云遥极力忍耐想要给顾瀓沢一巴掌的冲动时,大门被人推开了。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苏毗扯了扯嘴角,转身欲走,却被褚云遥一声大吼镇住了。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褚云遥一把推开顾瀓沢的头,脚步慌乱地走到门边将手中的药碗往苏毗手中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这是什么操作,顾瀓沢哪天恢复正常知道他自己的行为应该会羞愤而死!!! 别说他会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悔恨,褚云遥都替他臊得慌。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呐。 褚云遥耷拉着脑袋,出了院里没多久便碰见了急匆匆走来的千语。 “小姐。”千语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递给褚云遥。 她抬起右手晃了晃,这才想起方才洒在手上的药没来得及擦,这会已经干在手上了。 另一边,顾瀓沢的面色又恢复成了往日那般凛冽,手指间的锦帕缓缓摩挲着细长的五指。 他将手中擦拭完毕的锦帕随意往地上一扔,冷声问道: “你在意那丫头?” “我只是觉得,褚家那些事情应该与她没有干系。” 苏毗合上窗户倚在一边,向他投去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 昨夜他在章沺面前的确编排了顾瀓沢和褚云遥的关系,只是他没有想到会牵连着褚云遥一起被绑走。 地下密室的情况他也大致了解,知晓了此事不仅仅是瘟疫那么简单。章沺的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他对褚云遥的态度不得不让人生疑。 然而褚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善恶难辨,分清是敌是友更是此刻重中之重。 “空口无凭,你又如何得知。” 顾瀓沢早就发现章沺与朝中之人来往颇深,巧的是褚云遥忽然出现在西南,还一路与他们同行。 将她一同卷进章沺的埋伏中是他有意为之,在章沺面前袒露她的身份也是他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试探章沺与褚家的联系。 待得到确切证据,便能动摇褚家在朝中的地位。 可今章沺已死,本来有些眉目的形势又化成一滩死水。 唯有突然出现不在计划之内的褚云遥能让现下的局面稍微松动一丝。 “那你编排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套褚家那小丫头?”苏毗轻笑道:“那丫头古灵机怪,阿沢可别被她套去了。” 自然不存在摔到脑袋性情大变一事,一切只是顾瀓沢有意接近褚云遥的手段罢了。 “本王从来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顾澂沢薄唇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被她套去? 褚云遥自小便对他死缠烂打软硬兼施,如今编排这么一出怕是她上赶着往里头跳。 章沺不过是枚小小的棋子,握住她等于将整个褚家捏在掌心。 这一切,才只是开始。 第57章 好的呢敬王殿下 苏毗瞧着面前床榻上的顾瀓沢蓦地嘴角一弯,只觉得寒气逼人。 想要清理西南的瘟疫,第一步便是这偌大的泾川城,可光凭他们从京都带来的医官侍卫还远远不够。 府内大大小小的衙役甚至包括顾瀓沢褚云遥二人身边的仆从,都被苏毗调去城中帮忙处理瘟疫之事了。 苏毗以此为由恳求褚云遥代为照顾他们敬王殿下,好说歹说了老半天她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自此之后的许多天里,褚云遥都环绕在顾瀓沢左右。 “阿遥,茶太淡了。” “阿遥,菜太咸了。” …………… “阿遥,衣带太松了。” 茶太淡、菜太咸、墨太稀、衣带太松。 这是她这几日听过最多的几句话。 褚云遥将手中的衣带紧紧一拉,打了个死结。 顾瀓沢随之呼吸一紧: “阿遥,衣带太紧了。” “好的呢敬王殿下。” 褚云遥已经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一双葱葱玉指不耐烦地搭在衣带上。 时间过去良久,顾瀓沢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伸手覆上褚云遥还在不断抠着衣带上死结的小手。 褚云遥猛地抬头,额头正正巧巧碰上顾瀓沢的下巴。 “对不起对不起。” 褚云遥连忙低下头任凭顾瀓沢握着手,二人的指尖一同在衣带中穿梭。 “本王有些累了。” 顾瀓沢一手扶额挡住了脸上的表情。 二人合力,总算解开衣带。 这才刚醒就累了? 不过也好,他累了她就能好好休息了! 褚云遥脑中的疑问也就持续了半秒,紧接着留下一句“敬王殿下好生歇息着。”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 此时屋里头顾瀓沢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了。 褚云遥一个人在府衙中转悠了好一会觉得实在无聊,跨上苏毗给的小药袋便往城里头跑。 光明正大不用爬墙出门的感觉太棒了! …… 晌午。 褚云遥拿着苏毗给的药单子回去之时,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府衙门口的顾瀓沢。 他本是表情肃穆负手而立,脸上的寒霜随着褚云遥逐渐靠近的脚步渐渐退下。 “阿遥。”他的声音温温沉沉,快步走下台阶迎了上去:“你去哪了。” “你别过来!”褚云遥抬手捂住口鼻,慌忙向后退了几步。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顾瀓沢的脸色先是疑惑,而后又往下沉了沉,温声唤她。 “阿遥。” 她随着顾瀓沢一步一步往前靠的趋势步步后退。 眼看着身后就是府衙对面的小河沟了,褚云遥一咬牙,伸手从药带中掏出了好几颗自制的硫磺烟丸。 “你在嫌弃本王?” 顾瀓沢的表情臭得,简直跟府衙门外那两尊威武的大石狮子如出一辙。 “没有啊,小的怎么敢嫌弃敬王殿下呢。” 褚云遥一边别扭地笑着一边后退,差点退到脚下的小河沟里。 好在顾瀓沢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捞了回来: “你就这么讨厌本王么。” 不是嫌弃那便是讨厌了? 顾瀓沢的眉头微皱,好看的脸上呈现了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眉似春山,目若寒星形容的就是他了。 果然颜值即正义,褚云遥瞧着面前这张好精致好看的脸不自觉感慨了起来。 这要是旁人见了,一定会指着她的鼻子狠狠地谴责她为什么要欺负人。 “不是。” 褚云遥张了张嘴,声音带了些歉意的温柔。 她才从城中探完病人回来,只是有些怕不小心染了疫病传染给他。 顾瀓沢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成了开心,伸手一把将褚云遥揽入怀中: “阿遥在关心本王?” 一股子茶香席卷而来,褚云遥“我……我…我”地结巴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 敬王殿下说是,那便是。 她手中还未来得及点燃的从手中滑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最终落入河沟。 顾瀓沢将头枕在褚云遥的肩膀上,抬手着褚云遥的背,脸上的欣喜的表情逐渐消失。 第58章 来者何人 褚云遥无奈地摇了摇头,内心直道“冷静,冷静。” 就当他是个拿了恋爱剧本的傻白甜王爷。 可惜了她辛辛苦苦做的烟丸哇。 褚云遥心疼地瞧着身侧的河沟,烟丸已然融化在里头,将原本清澈的水染得有些许浑浊。 “敬王殿下!” 有持刀的侍卫气喘吁吁来报,看穿着像是把守城门的将士。 “敬王殿下……有…有一名贼人潜入城中。” 据这侍卫所说,方才正值晌午交接之时有一黑衣蒙面之人乘交接的间隙打伤了好几名卫兵,随后闯入城中不见了踪影。 啧啧啧啧。 褚云遥闻言不禁感叹,晚上黑衣蒙面她能理解,这大白天的,一身黑不是更容易引人注目吗。 她身上忽地一轻,顾瀓沢松开了她朝那侍卫问道。 “你可瞧清楚了,仅有一名?” 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往日冷漠冰森的样子,表情切换之快……瞧得褚云遥都忍不住想给他鼓个掌叫个好。 “回敬王殿下,好几位兄弟都瞧见了,仅一名。” 顾瀓沢墨眉微皱,抬指朝那将士晃了晃,将士立马拱手行礼转身跑远了。 下一刻,他的表情又换成了温和平淡的模样,拍了拍褚云遥的肩膀: “走。” 我的……烟丸! 褚云遥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立马又恢复清澈的小河沟,心中一万个心疼。 “阿遥。” 顾瀓沢抬手拉住了褚云遥的衣袖,短暂迟疑了几秒后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便往府衙内走去。 “今夜苏公子他们可忙可忙了,敬王殿下要保护好自己喔。”褚云遥抱着一堆药材跨进南院准备着手研磨,嘴上还不忘恐吓身后两手空空的顾瀓沢两句:“敬王殿下身份如此尊贵,相貌又如此俊美,仇家一定很多。” 仇家?长相俊美也会惹来仇家? 某位长相俊美的王爷皱了皱眉,温文尔雅的形象差点绷不住。 “阿遥夸赞人的方式颇为奇特。” 顾瀓沢随口一答,悠悠随着褚云遥走进院内,一双好看的凤眼随着褚云遥忙碌的身影移动着。 他好看的眉毛忽然一皱,目光落在了褚云遥雪白的脖颈上。 她正蹲下身子吹着台阶上的灰尘,脖子微微往一边偏着,一道细细的疤痕显现出来。 是前几日章沺刺的伤疤,褚云遥倒并不怎么在意。 顾瀓沢细细一想,她的右手掌心也有好几处刀伤。 他揉了揉眉心,莫名有些烦躁。 伤不伤的,与他何干! 正忙着分拣药材的褚云遥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阵风刮过,顾瀓沢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方才还在说风凉话的她忽然有些害怕。 方才从苏毗那转了一圈回来,得知他们那日日忙得不可开交,今日更是被几名重症百姓急得团团转。 自己也在留了千语在那头帮忙,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偏偏今日又有什么蒙面贼人闯进来…… 不会是冲着她来的…… 夜幕降临,顾瀓沢屋内灯火通明。 褚云遥赖在他屋中找尽了理由不肯走,最后还是待到顾瀓沢都睡着了好一会她才蹑手蹑脚回到偏室。 今夜恰逢千语不在,无人更换室内大小物件,偏室的烛火只剩下一盏。 褚云遥进门将有些腐朽的八仙桌移至门边抵住房门,将烛火顺手放在了桌上。 忽然,房顶的瓦片一阵松动,正巧落了些细细的土渣在她头顶上。 褚云遥有些惊恐地抬头,头顶上的那片屋顶赫然出现一个大洞,洞口处出现一颗蒙着面的人头,一双眼睛正定定地往下瞧着她。 我……嘞个去。 褚云遥下意识大喊了一声,连连后退缩到墙角,嘴里不断问着“来者何人。” 只见那人一跃而下,步步紧逼。 “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褚云遥拔下手中的珠钗对准了那人。 那人面不改色,依旧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以他的武力值,想要杀人灭口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可他并没有着急行动,行为举止瞧起来像是另有图谋的感觉。 如果是冲她而来,那么必定有什么目的。 褚云遥战术性抬头挺胸,将手中的珠钗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再过来,我就扎我自己了啊。” 尖锐的银器散发着森寒的光芒,被死死抵在褚云遥的脖颈上。 只要稍稍一用力,便会刺破皮肤。 那人见状脚步忽地一滞,将面上的黑色面巾一把扯了下来。 “褚小姐,是我。” 褚云遥眯了眯眼睛看清了那人的脸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早说,可把老娘吓死了。” 第59章 你生气了 “褚云遥!” 顾瀓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一脚踹开房门,连同抵着房门的八仙桌和唯一照明的烛火一同踹翻在地。 屋内蓦地一黑,面前二人随即扭打在了一起。 …… 褚云遥今日总算才明白,无论是多么丰神俊逸风度翩翩的俊朗少年,赤手空拳打起架来都挺……惨不忍睹的。 不过这黑灯瞎火的也情有可原。 “别打了。” 褚云遥企图出声阻止。 不料面前二人充耳不闻,依旧打得难舍难分。 借着微弱的月光,顾瀓沢招招直逼命门。 “别打了!” 褚云遥一见情况不妙,冲上去便要扒开他们俩。 褚云遥突然扬着手凑近,正巧站在了黑衣人的面前,眼瞧着就要一拳招呼到褚云遥脸上了。 完了完了,今天不是毁容就是死了。 ……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如实到来,褚云遥双眼紧闭,小脸蓦然贴上一堵“肉墙”。 面前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面对着她替挡了那力道十足的一拳。 面前的人结结实实受了一拳,惯性驱使他的身形微微往前倾了倾。 褚云遥的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埋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霎那间,她又闻到了一股浓醇厚重的茶叶香。 没错,顾瀓沢又如天神下凡一般替她挡了一灾。 “你跑过来做什么?” 顾瀓沢微微带了些怒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褚云遥抬头瞥到顾瀓沢雕刻般完美的下颚线,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半步。 她耸了耸肩,嘿嘿笑了两声。 果然啊果然,要不是知道顾瀓沢的臭脾气,再多这么几次她便要忍不住以身相许了。 顾瀓沢的双手忽地一空,心情更烦躁了起来。 “对不起。” 黑夜中,那人低下头,语气中带了万分的歉意。 …… “误会,误会。” 褚云遥跟在顾瀓沢的身后走进他居住的主屋,抬手点上了烛灯。 此时的顾瀓沢脸色有些不好看,沉默地坐在塌沿。 “这真是个误会。” 褚云遥凑近一瞧,他脸色是有些不好看,但也不至于很臭。 这是这么些天来褚云遥第一次认为他摔到脑子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是一件好事。 她沿着塌沿与他并坐,同他的姿势一样将手搭在大腿上。 “我也没有想到蓝翎会跑这么远过来……”褚云遥怕他不记得,又解释了一番方才那人的身份:“蓝翎,就是在柴阳那个染了疫病被郭豹扔到荒郊野外的小侍卫。” 褚云遥才认出蓝翎他便冲进来跟人家打成一团了,以至于在顾瀓沢面前支支吾吾了个半天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奇怪,她都在这逼逼叨叨半天了,这顾瀓沢怎么也不吱个声儿啊。 褚云遥的说话声一停,屋内瞬间安静得不像话。 她双手撑在塌沿,侧着身子歪过头去瞧了瞧。 “你生气了?” “没有。” 顾瀓沢的脸上分明乌云密布,一双好看的眼睛斜过去,正好对上了褚云遥探究的目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生的哪门子气,或许是瞧见她的伤疤开始,也或许是她退的那半步。 罢了罢了。 褚云遥叹了一口气,心想着他就是这个臭脾气,不说也罢。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听见顾瀓沢忽然闷哼了一声。 紧接着,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将头扭向一旁。 褚云遥满脸疑惑地瞧了瞧自己的手,又瞧了瞧他的背。 这才想起来他刚刚为自己挡了一拳。 “你受伤了。” 褚云遥的表情忽然严肃,抬手扯了扯顾瀓沢的衣角。 扭过头去的顾瀓沢依旧不说话,脸上的棱角也忽然消失,颊边微微鼓起了一个小包,颇有些气鼓鼓的模样。 这……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莫名其妙的孩子气是怎么回事! 第60章 不害臊 “敬王殿下,你受伤了。” 褚云遥严肃且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顾瀓沢依旧毫无反应。 “敬王殿下,咱们把衣裳脱了,阿遥给您上药,好不好?” 褚云遥像哄孩子一样,声音清清甜甜,温柔至极。 顾瀓沢:…… 他脑子不好,脑子不好……关爱病患从她做起…… 褚云遥的洗脑成功唤起了她生锈的同情心,起身去拿药膏。 来西南这一阵子她跟着苏毗也认识了不少药,轻而易举便找到了治跌打损伤奇佳的白毫梨冰膏。 她揭开手中的青瓷药罐,伸出手指沾了沾里头的透明的膏体看向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的顾瀓沢: “脱。” 此话一出,褚云遥自己先愣住了。 她不对劲,她感觉她自己此时像极了女流氓。 “本王自己来。” 顾瀓沢的声音悠悠传来。 褚云遥手拿着药罐,立即将脸别到一边。 一旁的顾瀓沢的衣裳褪到一半便没了动静。 “我就说,伤在后背,你后面又没长眼睛。” 褚云遥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大步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 顾瀓沢默默往边上挪了一挪,薄唇微动,吐出了三个字: “不害臊。” 得,继厚颜无耻不知廉耻之后又添一条。 褚云遥的脸上浮现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伸手掰过他的身子借着晃动的烛光缓缓凑近。 瞧见顾瀓沢后肩上圆润的拳头印时,她差点没忍住笑。 看样子蓝翎这一拳的确不轻。 再往下看,后背正中有一块淡淡的青痕,像是不久前的伤。 她恍惚想起前几日章沺向自己扑来之时,是他把她拉到角落,他的后背貌似磕在了墙上。 “疼你就告诉我。” 褚云遥撅起嘴吹了吹泛红的伤口,从瓷瓶中抠了一点药膏抹在他的后肩上轻轻晕开。 顾瀓沢身子忽然一僵,将头偏了过来,目光移到身旁正专心致志给自己上药的褚云遥脸上。 他这是头一回仔细瞧她的脸。 烛光映照下的她面色晶莹肤光如雪,一双眸子秋水含波,鲜红的嘴唇轻轻柔柔冲他的肩上吹着气……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疼了可以说出来。 褚云遥,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可明明……身材、样貌、家世,统统都是他讨厌了十几年的她。 到底哪里不一样。 “谢谢你。” 该说不说,顾瀓沢的脾气虽怪,确也救了她很多次。 褚云遥嘴唇动得飞快,笑盈盈地对上他的目光。 顾瀓沢身子一颤,心中的某一处弦骤然崩开,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是我下手重了吗?” 褚云遥顿时慌了手脚,将头小心翼翼凑近他的肩头吹了吹。 “本王是男人。” 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吹得他的心口也痒痒的。 “男人就不会疼了吗,男人也是人。” 褚云遥忽然忆起自己出门被当作风尘娘子的事儿来。 什么男人流血不流泪,谁规定了男人一定不怕疼不怕累,谁规定了穿得好抛头露面就是风尘娘子。 这都是偏见! 相夫教子洗手为炊并不是所有女人一生的归宿,万物众生皆有平等生活的权力。 “敬王殿下!” 门外有人匆匆赶来,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是…… 榻上的顾瀓沢光着上身,身旁的褚云遥正将手搭在他的后背上,有些惊讶地瞧向门边。 顾瀓沢双目皎皎,只望过去一眼,莽撞推门之人便打了个寒噤,慌忙低下头。 “殿下恕罪。” 第61章 出去,且慢! 瞧方才的气氛,他应是来得不巧。 推门之人正是顾瀓沢的贴身侍从冠清,他此时跪倒在地,第一次在自家主子面前瑟瑟发抖。 褚云遥一度觉得场面十分尴尬,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挪了挪身子往边上靠了一靠。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这一系列的动作,顾瀓沢本就阴沉下来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出去。” 他声音沉似寒冰,一路凉到了冠清的头顶。 冠清缩了缩脖子,起身欲走之时被褚云遥急急叫住了。 “且慢。” 褚云遥连忙冲门边的冠清伸出五指,正要起身之时却被身后一股力量紧紧拉住。 她扭头一瞧,自己的衣裳正被顾瀓沢的大手死死拽住。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门边的冠清,一只手却拽住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出去。” 顾瀓沢的声音再度传进冠清的耳中。 “且慢!” 褚云遥再次叫住了他。 …… 走还是不走,二位可给个准话呀。 此时的冠清已经冷汗涔涔,待在敬王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他还从未如此不知所措过。 “你不能听听人家有什么事儿吗?” 褚云遥心想着冠清这么着急忙慌的肯定是有事发生,生怕是苏毗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说。” 顾瀓沢抬手将衣裳拉上,顺便往褚云遥那边挪了一挪,而后满意地动了动嘴唇淡淡开口。 听到这个字,一手摸着门闩的冠清愣了愣。 自家主子听了一个女人的话,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更别说那个女人还是主子最最最最最讨厌的褚家二小姐。 冠清虽有些匪夷所思,但还是清了清嗓子: “属下听说有刺客入城,前来保护。” 他傍晚才得知这个消息,那时恰逢城中有一家五口忽然病急…… 此等状况,理应先护着主子才是。 冠清垂下头自知失职,将手中的佩剑端住,双手向前一递: “属下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天下苍生为重,你做得很好。” 褚云遥远远向冠清投去赞许的目光。 人命关天,自然耽误不得。 冠清有些惊异地抬头,恰好对上褚云遥眼睛。 这…… 毕竟自家主子还未言语,他也只敢抬头瞧上一眼便慌忙将头低了下去。 “本王无碍。” 顾瀓沢的语气淡然平静,明显没有方才那么不悦了。 他的一双眼睛微眯,时刻注意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阿遥去哪。” 见她有将要起身之势,顾瀓沢一把抓住褚云遥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去找蓝翎啊。” 方才在偏屋,褚云遥本想问问蓝翎为何蒙面闯入城中的。 这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顾瀓沢打断了。 此时的顾瀓沢正紧紧叩住她的手腕,一双眼睛温柔且泛着光芒: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阿遥还是注意分寸为好。” 顾瀓沢极力克制自己想要黑脸的心情,紧紧抓住褚云遥的手腕。 毕竟,套牢她便是套牢了整个褚家。 褚云遥低下头短暂思索了几秒钟后点了点,觉得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好,那你放开我,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冲顾瀓沢笑了笑,试图挣开他抓住自己手腕的大手。 “你今晚住本王这。” 住哪? 此话一出,无疑是在褚云遥头上抛了个炸弹。 她双手环胸,连连后退。 “敬王殿下这不合适!” 第62章 报恩 不合适不合适…… 褚云遥退得后背已经贴到床帐了,一脸惊恐地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顾瀓沢。 没想到啊,看似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实则是个衣冠禽兽! 他不会像穿越小说里写的一样……霸王硬上弓…… 褚云遥越想越感觉脊背发凉,连忙拉过身旁的窗幔一同裹到了自己胸前。 “敬王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顾澂沢双眸微眯,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身上。 “偏室太乱了。” 他说道。 褚云遥呵呵笑了两声,小声回道: “没事,没事,收拾收拾就好了。” “偏室的屋顶塌了。” 褚云遥依旧尴尬地笑着,想也没想张口就来: “晒晒月亮有助睡眠!” 等等…… 屋顶……塌了…… 她这才想起来,屋顶被蓝翎掀开了个洞。 走哪不好,非走屋顶!这年头有点武功的都不喜欢走寻常路吗!! 顾瀓沢悠闲地走至窗边抬手一推,月亮被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带着寒意的夜风正嗖嗖地刮进来。 褚云遥望着漆黑一片的屋外咽了咽口水。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过……” 她瞧了一眼身后的床榻。 总不能让他一个王爷睡地上。 顾瀓沢 “冠清,去偏室将褚小姐的躺椅搬来。” 冠清应声而出,不一会儿便将褚云遥白日里经常用来晒太阳的躺椅连带着被子都搬了进来。 “等等等等。” 褚云遥连忙上前制止了准备将躺椅搬到顾瀓沢塌边的冠清。 “我自己来。” 顾瀓沢双手环胸坐在榻上,一双眼睛默默瞧着在屋中搬上搬下的褚云遥。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冠清默默别过头去。 一旁挪动躺椅的褚云遥心下里却有些异样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抬头的一瞬间她瞧见了顾瀓沢脸上泛着略微的笑意。 再瞧第二眼,却又忽然变回了一副孤傲清冷的模样。 再瞧一眼……那眼神却又温柔如水。 …… 奇怪,总感觉……他多多少少有些表演的成分…… 到底是哪个表情让她感觉奇怪呢。 也许他是天生的变脸艺术家? 褚云遥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她将躺椅搬到次间,透过衔接主间和次间的雕花格扇又瞧了一眼榻上,冠清正将床幔缓缓放下大步走了下来。 她将被子放下,和衣钻了进去。 冠清从主间退了出来,经过次间时将两边的红帐一松,瞬间就隔绝了主次两间。 褚云遥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合她意。 隔日。 蓝翎一大清早便敲响了屋门。 “褚小姐。” 褚云遥连忙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嘘。” 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透过红纱帐往主间里头瞧了一眼。 “咱们出去说。” 褚云遥挠了挠睡得凌乱的头发,领着蓝翎往院门旁一棵树下走去。 “我正想问你呢。” 褚云遥先是打量了一番蓝翎,他着了一身暗青色布衣,脖子和脸上的疮已经结上了暗黑色的痂。 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蓝翎默默低下了头。 “你这伤才刚好一点,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 褚云遥皱眉,这可是她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伤还没好就四处乱跑……万一有个好歹就白救了。 “蓝翎此番,为报褚小姐之恩而来。” 蓝翎将声音骤然压低,仿佛是有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秘密要说。 报恩? 褚云遥挠头,凑过耳朵细细去听蓝翎的话。 自褚云遥和苏毗走后,蓝翎在客栈休息了几日便恢复了精神。 他那日本准备收拾收拾离店往京都去,出了城门没多久便在途中发现了两名男子的尸体,身上的钱财和马匹等值钱物什都不见了。 “我本想将那二人埋了去,却从他们身下发现了一块将军府的令牌和一封书信。” 蓝翎回忆当时的情景,通过令牌猜测二人身份应是将军府的信差。 “我想着既是褚家的信件,来找褚小姐定不会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带着血迹的牛皮信封。 褚家的? 褚家的信差怎么会来西南? 褚云遥登时心头一紧,很有可能是家里人发现了她的行踪。 果然。 褚云遥迅速拆开信封,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为兄”二字。 第63章 你这是…… …… “哥哥要来西南?” 褚云遥将信攥在手中,站在原地大脑空白了一阵子。 褚将军要来西南? 他理应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蓝翎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有些疑虑地开口: “褚小姐万万不可将此事透露给旁人。” 他的脸色忽然凝重,将声音低了又低。 蓝翎告诉褚云遥,此时将军本应该在北上平息骚乱,私自离开乃是失职的重罪。 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恐难作解释。 “我明白了。” 她冲蓝翎点了点头,随后将信塞回信封,再将信封一同藏进了袖中。 此时,一双森冷的眸子如鹰一般锐利地在主屋的门后注视着屋外的一切。 褚云遥推开房门时,顾瀓沢正坐在她的躺椅上,结结实实将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去哪了。”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 褚云遥忽然想起蓝翎对她说过的话,大脑飞速旋转。 “敬王殿下受伤了,自然得吃点东西补补。” 她谎称自己在厨房做可以的吃食,以报答顾澂沢的搭救之恩。 “哦?”他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东西呢。” 东西……东西…… 褚云遥的眼神在屋中飘忽了一会,忽然找到了定点: “呀,你瞧我,走得急给忘了,我马上去给您拿过来。” 她说着,连忙推门而出,一路小跑着往厨房去了。 褚云遥走后,不知从哪出来的几个身穿深蓝轻衣的男子轻盈落到门边,推门而入。 “王爷。” 顾澂沢面色严峻,只轻轻说了个“查”字,那些人便拱了手干净利落地去了。 顾澂沢自躺椅上直起身来,双手负于身后,好看的眉毛稍稍蹙紧,这是他惯于多想的表征。 那名叫蓝翎的侍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分明瞧见他塞给了褚云遥一封书信,手中还握着褚家的令牌,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莫不是真如他所想,褚云遥是受褚家所使有目的地跟了他一路? 而另一边的褚云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简直要疯了。 她将袖中的书信掏出,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中。 火苗瞬间吞噬了那封带着血的书信,有些许白灰顺着火苗往上升腾。 褚云深若是真从北边追到南边来了那可还得了。 她一边揉着面一边想着如何才能在不被别人发现的情况下阻止褚云深。 良久之后,她重重晃了晃头。 还是等千语回来再商量…… 不行不行…… 她抬手拍了拍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还是多做些吃食直接去城中找千语。 褚云遥将揉好的面饼压扁刷了油扔进锅中的一瞬间葱香四溢,房内的一切瞬间被白雾裹挟。 在这之前,她需得去一趟顾澂沢院里。 “你这是……” 褚云遥端着一大盘葱油饼踏进顾澂沢的主院时,他正挪了躺椅出来准备坐下。 抬头一见她靠近,顾澂沢立马迎了上去。 “你这是……” 顾澂沢盯着褚云遥的脸,薄唇轻勾,笑容清朗绝尘。 “啊?” 褚云遥骤然停住脚步,一脸疑惑地看向顾澂沢。 他抬手缓缓抚上褚云遥的脸庞。 一时间,褚云遥整个人身体都僵住了,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忽然像静止了一般。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浮动的流云,院中树上掉落树叶的轨迹,以及……脸颊上有些冰凉的触感。 身旁万物的声音均在静得出奇的气氛下异常清晰。 这一瞬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雷。 他…… 他的嘴角虽只是微微的一扬,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同样如初见时那般让她瞧得有些出神。 她张了张口,正巧他的指腹滑到了她的唇边。 “顾……” 第64章 你脸上沾了东西 “你脸上沾了东西。” 恍惚间,她耳畔传来顾澂沢的声音。 “噢……哦……” 褚云遥连忙退后一步,将手中盛着葱油饼的瓷碟往顾澂沢手中一塞: “我出去一趟!” 她丢下一句话,逃似地跑了出去。 褚云遥大口地喘着气,心跳快到令人发指。 一定她跑得太快了。 她提着食盒走出府去,脑海中循环着方才的情景。 心跳过快的原因一定是最近睡眠质量不好导致的心律不齐。 一会横竖得让苏毗开点药。 她独自拎着食盒走进了泾川城中最大的医堂。 医堂中烟雾缭绕,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无一不以泡了雄黄的湿布巾蒙面。 “褚小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苏毗自烟雾中抬起头来,布巾下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正带着欣喜瞧向门口。 “褚小姐。” 身侧有人迎了上来,抬手接过她手中沉重的食盒。 “谢谢啊,你是……” 面前的男子身材颀长,脸蒙巾布,露出一双狭长好看眼睛,眉眼如轻墨般儒雅深邃。 此人在某种程度上与顾澂沢有一些相似,只是顾澂沢同他相比更多了一丝寒意和距离感。 “祝易。” 那人口中缓缓吐出二字,褚云遥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摘掉面具戴上白巾的祝易。 “褚小姐!”苏毗放下手中的白布凑了过来,笑得一脸阳光明媚。他瞧了瞧祝易手中的食盒,又瞧了瞧褚云遥:“褚小姐原是送温暖来的,苏某十分感动。” 苏毗今日难得将一头漆黑如瀑的黑发高高束起,整个一翩翩公子的模样,俊俏非常。 “我找千语。” 褚云遥此时无心贫嘴,视线直直透过苏毗,在医堂中寻找千语的声音。 最终,她在后院的药炉旁找到了正在调整火候的千语。 果然,她们主仆二人去哪都逃不开打杂的属性…… 褚云遥将昨夜蓝翎忽然出现和清晨收到他手中信件的事原原本本同千语说了一通。 “小姐可知,私自离开乃是重罪?” “知道。” 褚云遥瘪了瘪嘴,这句话她已经在蓝翎那听过一次了。 如今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什么安全且快速的解决方法,她私自出走之时便该想到褚云深这个“妹控”会疯掉的。 千语沉默了一会,将炉中的火熄灭。 将军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不顾大局的人。 为今之计,只有回京。 可…… “要不我直接回去,这样就能在事态变得严重之前让褚云深速速回去。” 褚云遥说道。 千语再次沉默了一会,而后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千语姑娘!”有小厮着急忙慌地奔来:“千语姑娘,药好了没有?” “好了。” 她用湿布包住药炉,将炉中的汤药分别进了事先准备好的砂碗中。 小厮小心翼翼将砂碗一一放入托盘,得快离开了。 “你们……每天都这样?” 褚云遥瞥了一眼千语被草药熏黄的手,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千语只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照着从药箱中拾了好几味药一同丢入药炉中。 第65章 好徒儿! “原先只有尸毒,后来四下传染扩散,便演化分裂出了许多种类。” 褚云遥从千语那得知,西南横行疫病的种类并不单单只有尸毒一种。 症状和发病方式复杂多样,事情十分棘手。 “那他还笑得出来。” 褚云遥忽然想起方才见到苏毗之时他轻松自若的笑容,心中顿时充满疑惑。 瘟疫蔓延速度极快,传染范围极广,在医疗如此不发达的年代,仅凭顾澂沢带来的这些人马要想控制住局面十分困难。 太后派他们前往西南治理瘟疫,随行医官都是些初来乍到经验不足的,然而顾澂沢身边皆是府中亲兵,未有朝廷中的一兵一卒……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太后显然是故意的。 可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实在是有些瞧不懂。 褚云遥轻轻叹了口气,迈着坚定又沉稳的步子走出了后院。 “小姐!” 才不过一炉药的功夫,一双脚刚踏入前厅的千语眼睁睁瞧着方才计划好要回京的褚云遥拍了拍苏毗的肩膀笑道: “苏神医不妨传授我些皮毛,我也能帮助你排忧解难。” “本神医的方子只传内不传外。” 褚云遥有些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好好说话!” 传内不传外……这话怎么说都像是随时都要拜堂成亲的节奏。 此时,苏毗的脸上正荡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一双眸子波光流转: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当我的关门弟子。” 褚云遥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觉得有些好笑。 “笑话,我能认你个登徒子做师父?” 就算她答应,那真正的褚云遥也不会答应呐,她要是知道了,不得张牙舞爪就地发疯吗? “那罢了。” 见苏毗转身欲走,下一秒,褚云遥连忙揭开案上的食盒,捻起了一块葱油饼举过头顶: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一旁路过的祝易见状身子一斜,险些被门槛绊倒在地上。 他飞快地稳了稳身形,佯装淡定地走入前厅。 “好徒儿!好徒儿啊!” 苏毗接过祝易手中递来的纱布后又抬眉浅浅瞧了他一眼,而后将褚云遥领去了安置病人的侧院中,一路上苏毗笑得险些合不拢嘴,褚云遥则嫌弃地舒不开眉…… 褚云遥同千语走出医堂之时,太阳正巧收起最后一丝光芒,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主仆二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就着萧瑟的秋风,街道之中颇有些凄凉空泛之感。 “小姐既要回京,又何故拜苏公子为师?” 千语早些时候便想问,只不过褚云遥跟着苏毗走上走下忙活了大半日不方便开口。 “拜师……想拜就拜喽,没有那么多理由。” 褚云遥又在前头,两只手把玩着胸前的秀发,一双眼睛齐齐往上瞟着,明显进入了思考状态。 还是希望褚云深以大局为重,不要轻举妄动呐…… 太清,京都。 将军府,梧桐苑中。 被看和绿真还有院中所有丫鬟小厮皆跪在院门前的空地上。 这几日将军时不时会来院中大发雷霆,她们已经一连跪了好些天了。 今夜更是…… 院内不断有斧子的声音传出,似是将军带人在砍偏院里二小姐经常爬的那颗泡桐树。 绿真大着胆子向院门走了几步,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了瞧。 “怎么样。” 被看悄声问道。 不怎么样。 绿真摇了摇头将双手拱入袖中,走到门前又与他们并排跪下了。 夜风好冷,膝盖好疼。 也不知小姐何时回来。 梧桐苑众人心中叫苦。 他们真的怕等不到自家小姐回来倒先跪死在府中了! 第66章 失职 侧院中,几名小厮正挥汗如雨,持斧奋力砍树。 不远处,褚云深负手而立,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目光深沉且严肃。 阿遥这性子,当真是越发顽劣了。 褚云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一收到家里的书信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一连派人追查了数日才在西南发现褚云遥的踪迹。 他早早便备下了马车,时刻准备前往西南,却不料遭到了母亲廖氏的反对。 “将军。” 凌云自身后将一件深灰的狐裘披到他的肩上。 他很是了解自家将军的脾性,二小姐是将军捧在心尖上的人儿,关于二小姐的事情更是一刻也缓不得。 可…… 将军私自离开军营,朝廷一但知晓,便是失职的重罪! 虽说北面的骚乱不是什么大事,可朝廷没下命令让将军回朝,将军如此行事终究还是冒了太大的风险。 凌云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些什么。 “将军!” 忽然,大夫人廖氏身边的嬷嬷迈着小步急急走入: “将军,夫人有请。” “这便去。” 夜浓如墨,褚云深嘴唇微启,竟有些白雾呼出。 一时间,夜风拂来。吹得院中花草的叶子瑟瑟作响,吹得褚云深身上的狐裘绒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频频晃动。 廖氏屋内挂满了素色织锦,正冲着大门的铜炉中缓缓飘着散发青檀香气的白烟。 本在案前转动着佛珠闭目养神的廖氏,随着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双眼骤然睁开。 “深儿!” 她手中的佛珠一滞,连忙从圆凳上站起身来。 “夜色已深,母亲怎还不休息?” 褚云深走近,又扶着廖氏缓缓坐下。 “深儿,母亲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廖氏满目愁容,深知褚云深私自回京乃是触犯军纪的大罪。 “有何不妥。” 褚云深皱眉,一心只有独自在外褚云遥。 担心她过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她可从未独自离家如此之远,更何况西南瘟疫横行情况复杂,这怎能叫人不担心。 廖氏迟疑良久,终于还是握住了褚云深的手。 她的声音柔软且颤抖: “阿遥的事情让母亲来处理罢,深儿速速回到军营去。” 廖氏吩咐了下人将车马行囊都备下了,最好今夜便走。 “母亲!” 褚云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前几日派出去的信差迟迟未见回报,他必须亲自去找阿遥。 “深儿,你是保家卫国的褚将军,肩上扛的是整个太清的气运和命数。” 廖氏垂下眼皮,老爷去世之后,褚云深年纪轻轻便接下重任奔赴战场,是太清最年轻的小将军。如今褚家比以往更风光无限,在朝中也更受人眼红。 位高权重,则更要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若是被有心之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褚云深虽一身好武艺,却天生不是圆滑的性子。朝中拉帮结派之事他也从不参与,碍于其中种种原因,旁人也不敢多言。 “深儿,妹妹固然重要,可黎明百姓,乃至整个太清更需要你。” 廖氏极力劝阻褚云深不可前往西南,他却依旧咬着牙不肯松口。 太清固然重要,可妹妹更加重要。 若是连自己的妹妹都守护不了,如何谈论黎明百姓天下苍生! 只有阿遥安好无恙,他才能安心守护天下百姓…… “……深儿”廖氏长长叹了口气:“母亲已经派人连夜去了宫里……母亲派人去寻心儿,心儿是萧贵妃,她一定有办法的。” 她双手扶着褚云深的肩膀,情绪越来越激动,仍旧一句一句劝说着褚云深回到军营…… 夜色渐浓,深夜的风带着有些刺骨的凉意吹过碧瓦红砖的宫墙。 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角,褚家的小厮推门而入,而后焦急地冲里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本宫知道了。” 宫殿中,一个身着华服的女人抬眸一笑,气韵绝佳。 第67章 哥哥出事了 深夜,一队人马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城去。 凌云神情肃穆,握紧手中的缰绳。 一阵马的嘶叫声划破长空,连带着身后的马车疾驰而去…… 殊不知,树影婆娑中,另一队疾驰的人马随在他们身后,恰好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时间浓雾四起,杀气凛然。 太清,泾川。 屋外正下着细雨,褚云遥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裹着被子从躺椅上艰难地翻了个身。 一连睡了好几日的躺椅,坚硬的竹条硌得她腰背生疼。 罢了罢了,横竖也就剩几日了。 褚云遥昨夜回来的路上便与千语商量好了,过几日便借着回府添派人手为由回到京都。 她透过遮挡主次两间的轻纱帐往里头瞧了一眼,而后蹑手蹑脚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今晨空气格外清新,雨雾将天地都笼了进去。 身后忽然响起有人推开窗户的声音,褚云遥循声望去,顾澂沢正倚在窗口,目光沉沉。 褚云遥在雨雾朦胧中转过身来,玉钗松松簪在发间,黛眉星目清雅恬淡。 “可是想念家人了?” 褚云遥正要开口,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双眉一皱: “想!想极了!” 她缓缓走近扒着窗户颇有些夸张地诉说着自己的思乡之情。 当她听到顾澂沢那句“家中可有书信传来之时。”忽然愣了一下,随之晃了晃头,直道没有。 顾澂沢将她微小的变化看在眼中,一双手背在身后渐渐收紧。 一丝清风掠过,几缕雨线斜斜飞入窗中。 “秋风凉,敬王殿下可要将窗户关严实了。” 本想借此引出她即将返回京都之事,却不料被顾澂沢莫名其妙反问了一通。 褚云遥生怕再交流下去会暴露褚云深私自回府还给她传了书信之时,连忙打着哈哈哈催促顾澂沢将窗户合上。 褚云遥的手抚上门板正要推开,身后出现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 “小姐!” 千语与冠清一同踏进院中,二人皆是顶着秋雨而来,面上焦灼慌张的神情也出奇地一致。 “小姐!将军出事了!” 千语抢先开口,手中还紧紧捏着一把药材。 褚云遥惊愕地回头,难以相信千语口中的说辞。 褚将军遇袭,跌落万丈悬崖尸骨无存。 太清上下,举国哀悼。 遇袭……尸骨……无存? 怎么可能,他明明前几日还写了书信要来寻她。 怎么……可能。 她一个踉跄,恰巧跌落在开门出来的顾澂沢怀中。 “王爷。” 冠清还想说些什么,被顾澂沢抬起的手打断了。 “不可能……不可能!” 顾澂沢感受到了怀中的褚云遥身子有些颤抖,抬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的脸。 “我的好徒儿!” 苏毗的声音骤然响起。 他自医堂中瞧见千语与冠清同时跑了出去,心想着怕是顾澂沢与褚云遥起了什么冲突,将手中的事宜尽数交与祝易匆匆赶了回来。 “我的好徒儿。” 苏毗撑着伞大步行至屋檐下,全然不觉院中奇怪微妙的气氛。 褚云遥素白的小手攀上顾澂沢的手臂,脸色发白,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我要回去。” 她艰难地呼出两口气,连声音都在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千语冠清齐齐垂下头去。 苏毗见状呼吸一紧,立即将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阿沢欺负你了?” 他扔下手中的纸伞疾步向前,伸出双手扶住了褚云遥的肩膀。 “哥哥……出事了。” 褚云深死了。 太清国年少有为英勇善战的褚小将军,死了。 褚云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松开顾澂沢的手臂晃晃悠悠往前走了两步,在漫天秋雨中失声痛哭。 第68章 你在意她 褚云深,死了? “不可能。” 苏毗的身子猛地一僵,双手有些许颤动。 怎么可能。 “他武功那么高,谁能伤得了他,对不对,阿沢?”苏毗如同柳叶般细长的眉毛低低垂了下去,一双桃花眼耷拉着看向顾澂沢,企图得到他的认同。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阿沢你说句话呀。” 顾澂沢摇了摇头缄口不言。 褚云遥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苏毗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腰间。 锦帕落在了医堂的桌上。 他抖了抖手,捻起自己的衣袖轻轻给她擦眼泪。 却不料她的眼泪就像久蓄而开闸的洪水一般奔涌出来。 “阿……” 苏毗一时间慌了手脚,眼睁睁地瞧着顾澂沢缓缓走入房中合上了木门。 只留下不知所措的苏毗满脸心疼地瞧着流泪不止的褚云遥在门外。 “阿沢。” 屋外褚云遥的哭声同雨声减弱,苏毗缓步行至门外推门而入。 顾澂沢自圆桌前抬头,有些自然地望向苏毗身后。 “褚小姐去别院休息了。” 苏毗懂得他的意思,话罢走近执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阿沢……”苏毗停顿了一会,言语中颇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 “褚将军遇袭一事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顾澂沢偏过头来,面色冷峻得像块厚重的冰岩: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论平常来说,苏毗自是不相信他会贸然出手,只是顾澂沢今日的想法难以捉摸,难免会…… 不过他相信顾澂沢不是会轻举妄动的人。 苏毗瞧着桌上冒烟的茶,话锋一转: “阿沢,咱们一趟京都。” “我因何要为她回京都?” 顾澂沢此时面色平静如水,他断定苏毗不会不晓得此时返回京都,便是给太后诟病敬王府的机会。 他的面上虽是波澜不惊,说话时的语气却带着微微的怒意:“褚云深既然已经死了,本王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阿沢!” 苏毗声音忽然加重,语气中有些责怪的意味:“这么多年了,阿沢对褚家的怀疑是在报复当年的事情吗!” “放肆!” 顾澂沢一巴掌拍在圆桌上,桌上的茶具跟着震了震,一时间,茶水飞溅了出来。 当朝相国褚承相乃是褚云深的二叔叔,先皇宠妃宁太妃是褚云深的姑姑,吏部尚书任家国的女儿乃将军府的贵妾。如今朝堂之上,褚家人便占去了一半,偌大地褚家面对面对朝廷的政况却个个立场不明。 褚家本就可疑,何来报复。 苏毗眸子清亮的眸中尽是关切与焦急:“可褚云……遥是无辜的!” “她本就是本王握住褚家的棋子!”顾瀓沢怒不可遏,沉声质问他:“你在意她?” “你也在意她不是吗!” 苏毗也提高了声调,抬首对上顾澂沢锋利如刃的目光。 他顿了顿,心想着不该说的话都说了,也不差这一句。 如此荒诞的计划本就是不合常理的,当一向冷静稳重的顾澂沢甘愿深陷其中之时,苏毗就知道,他的目的并不在于追查他所谓的真相了。 顾澂沢被苏毗地一句反问堵在胸口,心中的怒火忽然被浇灭。 屋内气氛依旧紧张僵持着,殊不知屋外的雨早已经停了。 一个人影骤然从屋外闪过,只留了一方锦帕滑过衣摆落在地上。 第69章 有何贵干 二人争论一番,最后以苏毗怒气冲冲返回医馆告终。 顾澂沢再推开房门走出去时已然是晌午时间,天空泛着苍白的光,院落四周都透着逼人的凉意。 “王爷。” 冠清疾步向前拱了拱手,说道: “褚将军一事北边还在查探,不日便有结果。” 顾瀓沢并未对冠清的话作出回应,只是余光瞥见脚下一方月白锦帕突觉心头莫名烦躁。 “院中何时来了丫鬟伺候。” 他眉头紧皱,视线只短暂停留了几秒钟,冠清便立马弯腰捡下攥入手中。 “褚小姐在别院休息,王爷要不要……” 冠清这么一提,顾瀓沢脑海中便浮现褚云遥方才大哭时的样子更加心烦意乱了起来。 他冷冷丢下一句“多事。”转身又回到房中。 这…… 王爷这阵子不是对褚小姐…… 冠清低头瞧了一眼从地上拾起的锦帕,随意将它塞进了袖中。 他这才反应过来,褚将军若真是去了,王爷如今便不必再假意接近褚小姐。 别院之中,褚云遥正坐在书案前,茶杯中的温香热气氤氲。 她一手托腮,一手摸着苏毗方才送来的白瓷小药瓶,里头装了许多清心静气的药丸。 她哭了许久双眼通红,平静下来这才有心思细细揣摩此事。 褚云深遇袭一事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消息传过来到现在也不过就半日时间。 然而从京都到泾川,骑最快的马不吃不喝不休息到这也要三日。 昨夜里发生的事,今晨便传到了西南。 为何这消息如此之快…… 沉默了许久的褚云遥忽然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千语,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是从何听得此消息?” 千语说她是早晨起来在医馆中发现了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走进了冠清的房间。 “他本于常人无异。” 说到这,千语神情有些微动。 她与他擦肩而过之时,觉出了他身上的气息与常人不同。 一个体格如此强健的男子,脚步飞快却轻而无声,与他齐平之时他连呼吸声都甚是微弱。 千语判断此人内力极深,便在他进去房门后凑了上去。 只见那人走入房门恭恭敬敬便是一个拱手: “冠清大人,褚将军已死。” 千语听到这,不由得呼吸一滞。 下一秒便被那人发现,三人僵持了一番她才同冠清一起赶了回去。 如此想来,报信之人应是顾瀓沢手底下的人。 “千语,现在就回去。” “是。” 她腾地站起身来,却见打开房门的千语忽然停在了原地。 “敬王殿下。” 千语恭敬道。 她一打开房门便瞧见了门外的顾瀓沢。 敬王殿下是何时站在门外的? 千语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有些惊讶。她一直站在门边,却丝毫没有察觉。 屋中的褚云遥深深呼出一口气,手中的小药瓶不慎落到了地上。 她弯下身子拾起沾了灰尘的药瓶,在胸前、袖口和腰间都摸了个遍,最后还是没找到能擦拭的东西。 褚云遥转身坐回案前,顺势将药瓶凑到嘴边吹了吹,全程没有瞧门外的顾瀓沢一眼。 “敬王殿下有何贵干。” 第70章 别装了 “你要走?” 褚云遥差点忘了,她方才本是要回院里收拾东西的。 被顾瀓沢这么一提醒,她又有些许焦急了起来,要想弄清楚消息的真假,必定要先回去。 她站起身来,急急便往外走,走到门边之时却被顾瀓沢一把拦下了。 “放开。” 褚云遥转头看向顾瀓沢,脸上的表情冷漠又决绝。 他的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丝毫没有要放松之意: “就凭一个侍女?她能将你完好无损护送回京?” 褚云遥瞧了一眼身旁一脸波澜不惊的千语,冷笑了一声: “敬王殿下做敬王殿下该做的事,我生或死,于你何干?” 与他何干? 顾瀓沢心中的怒气被褚云遥忽然的冷漠浇灭,他忽地一顿,而后将脸色柔了下来:“阿遥……” 他伸过手去,却被褚云遥一把拍开。 “阿遥是你叫的吗。”这一声阿遥仿佛触到了褚云遥身上的开关,她随即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别装了。” 顾瀓沢双眼微眯,眉毛随即皱了起来。 她叫他别装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褚云遥便又冷笑了一声,清亮的声音再度传来: “想不到我区区一颗小棋子,竟能让敬王殿下不惜出卖色相接近。” 什么棋子?什么出卖色相? 她是说王爷假意与她接近一事? 冠清顿时心下一惊,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家主子。 顾瀓沢倒是没有表现得惊讶,漆黑如墨的双眸正一动不动地瞧着面前脸色十分不好看的褚云遥。 “敬王殿下是想问,我是如何得知?我若一直不知,敬王殿下还要演到什么时候?莫非当真要娶我?” 褚云遥字字铿锵有力,听得一旁的冠清直觉胆寒,自家主子与褚小姐二人的性格放到一起简直是…… 石头碰石头,硬碰硬啊。 他没忍住又抬头担心地瞧了一眼门后的千语,她倒是面不改色,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 忽然有一阵凉风吹进院中,刺得褚云遥的脸有些火辣辣的疼。 “我可真蠢。” 她忽然嗤笑了一声,眼中满是讽刺和自嘲的意味。 褚云遥站在顾瀓沢门外听到屋内传来的对话时她便觉得自己简直愚蠢至极。 她早该想到,怎么会有人摔到脑袋仅仅只对一人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改变。 如此拙劣的谎言和烂透了的演技,竟然也信了。 “褚小姐既已知,本王便也不必掩饰。” 顾瀓沢手上的力道骤然松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锦帕在指尖擦了擦,紧接着沉声道:“褚小姐暂时不便离开,待西南形势稳定,你与本王的队伍一同回去。” 褚云遥失笑:“本小姐与敬王殿下萍水相逢毫无瓜葛,想走便走。” “由不得你。” 顾瀓沢只给了一个眼神,冠清便上前利落地将千语拿下。 “顾瀓沢!你想干什么?” 褚云遥顿时头皮发麻,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你若是敢踏出这院子,本王便杀了她。” 顾瀓沢的双目凝视着她,见她的双眼越来越红,转身跑进屋中将门重重一摔。 “混蛋!”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褚云遥摸此刻正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坐在桌前。 屋门被她从里头牢牢锁住,冠清隔一阵子便来敲一回,她连头都懒得抬,一次也不作回应。 冠清刚走没多久,门外便又响起了敲门声。 “好徒儿” 伙同顾澂沢那个王八蛋一起骗人,他还有脸来!? 听到苏毗的声音,褚云遥扭头冲着外头便一个“滚”字。 第71章 为师错了 “好徒儿,褚二小姐,小姑奶奶,为师错了……” 苏毗扒着门框苦哈哈地站在门外,时不时还向身后投去责怪又嫌弃的目光: “好徒儿,为师给你带了酥皮雪丝饼,酥皮姜丝鸭,酥皮细丝芋蓉……酥皮……” “滚滚滚滚!” 门外的苏毗一顿报菜名,却被褚云遥一连串的“滚”大声呵了回去。 苏毗地最后一道菜卡在喉咙里,随即冲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命身旁的祝易将食盒放下。 就在祝易弯下身子的一瞬间,门吱呀地一声从里面被人拉开。 “好徒儿!” 苏毗利落地从祝易手中接过食盒,将它举到跟前,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 “滚进来。” 苏毗闻言提着食盒飞快跨进屋内,屋中褚云遥正端坐在圆桌前。 褚云遥抬头便瞧见了一双满目含笑的桃花眼,她一言不发,任凭苏毗走上走下,将各式各样的菜品摆满了一整个圆桌。 “好徒儿,为师错了。” 苏毗自她身旁坐下,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将木筷递到褚云遥跟前。 他将发髻高高挽起,瘦削白皙的脸庞有几缕青丝垂下,好一个倾城绝色我见犹怜。 “死骗子,谁是你徒弟。” 众目睽睽之下天地为证,他那日可是吃过她亲手奉上的拜师葱油饼了! 苏毗悬在空中的手忽地一抖,忽然压低声音一面小声道歉一面不停地给褚云遥夹菜。 不一会儿,褚云遥面前的碗中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阿遥姐姐,小的错了。” 苏毗嘿嘿地笑着,双手将木筷奉上。 褚云遥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正想倔强且无情地对苏毗这个混蛋说一句她不饿,却不料肚子却抢在她开口之前先咕噜噜叫了一声。 她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在苏毗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下接过了筷子。 苏毗总算松了一口气,抬手拿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静静瞧着眼前的人儿狼吞虎咽地吃着。 他苏毗自诩阅人无数,如此惨不忍睹的吃相他还是头一回见。 若不是他早便认识了褚云遥,苏毗还真的难以相信自己面前的女孩是将军府家的二小姐。 不过如此难看的吃相,他竟觉得有些许可爱。 “慢点儿吃,都是专程给你做的。” 他双手托腮眉中含笑,一双好看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虽说我吃了你的东西,可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啊。” 褚云遥咬了一口手中的酥皮鸭腿,身旁苏毗白皙修长的手顺势伸过来,接住了她嘴边掉下的油渣。 “我错了。” 苏毗说这三个字时眼神中的正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了如往日一般的笑脸。 褚云遥此时正忙着啃手中的鸭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得再与他争辩。 屋内的空气并没有安静太久,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门口忽然有个欣长的身影闪了进来,白色的锦衣在月光下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褚云遥脸色一沉,将手中啃了一半的鸭腿扔回碗中。 “阿沢” 不是让你且在外头等着吗! 苏毗瞧了一眼立在桌前的顾瀓沢,又瞧了一眼身旁脸色分明有些难看的褚云遥,笑容逐渐变得勉强又尴尬。 第72章 谈不上监视 “本小姐一没跑路二没撒泼打诨,敬王殿下何苦费心前来。” 褚云遥抬手,用袖口很随意地擦了擦嘴,垂下的眼皮便没再抬起来过。 正如顾瀓沢所说,自己于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大可一脚踢开,可他却三番两次找上门来,纯属是要膈应她。 顾瀓沢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哼”,随即拉开木凳坐下: “还请褚小姐费心将前几日收到的信函借本王一阅。” “你监视我?” 褚云遥闻言一愣,随后抬眼对上顾瀓沢的目光。 “谈不上监视。” 他面上分明是平静如水的表情,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抓紧褚云遥的短处: “给你送信之人本王已经抓了起来,你若不说,便只能对他严加拷打了。” 他自是知晓褚云遥在意那个小侍卫。 她若不交出信来,那他便将那侍卫打到她松口为止。 “信我烧了。” 苏毗闻言,自桌下伸出手去拽了拽褚云遥的衣袖。 与顾瀓沢硬碰硬可讨不到什么好处。 “本王忘了,在褚小姐眼中,区区一介奴隶,死了并不可惜。”顾瀓沢抬手过肩,向身后摆了摆手,冠清立马走上前来:“将前几日闯进城中的刺客乱棍打死,至于褚小姐的侍女,不知礼数藐视皇家,一并给本王杀了。” 座上的顾瀓沢缓缓道,眼神从容却不失凌厉。 “顾瀓沢!” 褚云遥双眼通红,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信我那日看完便烧了,信中内容不过是家中发现我在西南,催促我回去罢了。” 苏毗的脸上带着和颜悦色的笑容,连忙出言为褚云遥说话:“是啊是啊,好徒……褚小姐那日专程来医堂给我瞧了那封书信,的确是催促她回府的家书没错。” 苏毗一开口,顾瀓沢的脸色骤然暗了下去,目光却依旧停在褚云遥的脸上。 “问完了?”褚云遥双眼死死瞪住他,直到眼圈泛红也没移开,“一码归一码,敬王殿下有什么事冲我来,莫要再牵连到其他人。” 她很想狠狠骂他,却不知道该如何下口,想来想去甚至都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与顾瀓沢也不过相识一月之久,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气氛却总是乱七八糟的。 所有的事情好像只要与顾瀓沢沾一点边,都会变得复杂且混乱。 待她回到京都,她便要离他远远的! 山水永不相逢! “阿沢他并无恶意。” 苏毗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褚云遥再一次抬头,屋中便瞧不见顾瀓沢的身影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肩膀有些疲惫地耷拉了下去。 身旁的苏毗脸上依旧挂着好看的笑容,嘴角微扬。 他对褚云遥说,顾瀓沢并无恶意,只是碍于朝中的形势,想要借她调查褚家的立场而已。 “徒儿放心,有为师在,阿沢不会伤害你的。” 苏毗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褚云遥自是清楚褚家的境地,也明白将军府为何能得天下人的敬重。 她的二叔叔褚承项是当朝相国,三姑姑褚蓁原是太清第一位女将军,如今贵为太妃。 五叔褚溪垣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涉猎的行当无数,褚云遥的生母廖幽堇乃前朝相国的女儿,连将军府家的贵妾都是当朝尚书的女儿 褚家的关系网遍布太清,地位极难动摇。 如今这天下乃是太后魏舒之掌权,其中少不了褚云遥的二叔,当朝相国褚承项的扶持。 传闻自褚大将军死后褚家的势力在朝中分裂不断各局一派。 然而朝中的形势也是明里暗里沉浮不断,各大势力盘根错节 “褚将军是个好官。” 苏毗轻轻叹了口气。 “自然。” 褚云遥的语气软下来不少,有些许苍白的脸上透露出了一点悲伤。 别人她不知道,但是褚云深是她在这个时代第一个了解,也是最了解的人。 他每日清晨傍晚都会在院中练剑,兵书竹简堆满书房,对手下的将士虽然严格却从不苛刻。 她知道骁勇善战的褚小将军是个心怀家国天下,耿直清廉的好官。 至于他们那些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事情,她从来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第73章 你来做什么 之后的几日,泾川的大雨连绵不绝。 这日傍晚雨势渐弱,许久无人涉足的城门外忽然有车马急停。 驾马带头之人亮出令牌,守城之人立即恭敬地放行。 一行人很快抵达府衙大门外。 傍晚的城中起了一层白雾,一身亮黑色狐裘的男子被人自马车上搀扶下来,一双清亮的眸子有些焦急地在四周寻找着什么。 冠清自门口等候多时,一见是宣王殿下,横眉不禁一挑: “宣王殿下。” 他两手一拱,而后直起身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秋日的泾川不比京都清冷,顾江炽只走了寥寥几步便觉得有些燥热。 才短短一个脱下身上那光亮溜滑的狐裘之际,一行人便到了顾澂沢所居住的院子。 “你来做什么。” 顾瀓沢正立于院中,瞧见来之时眼中恍然闪过一丝讶异,而后便转为了愠怒。 方才有暗卫来报,只道是瞧见宣王殿下顾江炽的车马入城,他万万没想到他竟会亲自前来。 “五哥……” 顾江炽低垂着眼脸,有些怯怯道:“我来接二小姐回京都。” “为何是你来接她?” “是我自己想来!”顾江炽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似是察觉这样说有些不妥,短暂的停顿后他又飞快补了一句:“宣王妃也很担心阿遥姐姐。” 褚云遥是宣王妃褚水柔的姐姐,宣王顾江炽心疼宣王妃终日忧心她姐姐安危,前往西南将褚云遥接回京都。 此举动有理有据,天衣无缝。 可在顾澂沢看来,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个人情感使出的低级又幼稚的把戏而已。 他的眼神届时犹如一阵寒风扫过,门前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寒而栗: “褚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是。” 顾江炽温顺地答了一声,一双眼睛却时不时投向顾澂沢身后的屋子。 他似乎早便习惯了顾澂沢的性子,从小到大,他说什么顾江炽都只答一声是,兄弟二人不存在任何矛盾和分歧。 对于寄人篱下的顾江炽来说,他所有的情绪和心思在顾澂沢面前都不能存在。 他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褚云遥,哪还顾得了其他。 顾澂沢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嘴唇微启: “冠清。” “在。” “去别院。” “是。” 冠清得令,领着众人往别院走。 待所有人走后,顾澂沢站在原地望着漫天的白雾发了会愣,回过神来的下一秒,他长腿一迈,大步跨出了院门。 别院外,顾江炽的随行人等纷纷候在门外,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入院中。 “你是?” 褚云遥眯了眯眼睛,总觉得面前的人有些许眼熟。 “本……”顾江炽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暗淡了下来,“我来接你回去。” 只道是之前见过,受将军府之托接她回去。 “你……是来接我回去的?” 如此一来,顾澂沢便没有理由将她扣再泾川了! “走!” 褚云遥不由分说地抓起顾江炽的手腕便往外走,惊得顾江炽接连重心不稳,多次险些跌倒在地。 褚云遥忽然停下,这才发现顾江炽的腿有些异常。 她二话不说,飞奔回房中搬出一张圆凳出来: “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她转身正要往外跑,到院门口却与人撞了个满怀。 此时恰好有阵风吹过,吹得院里的树叶四处晃动沙沙作响。 一股茶香随之袭来,这熟悉的味道,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第74章 放开。 那人骤然抬起手来扶住了褚云遥的双臂,不轻不重的力道却恰好让她挣扎不得。 “放开。” 这是她这几日对他说得最多的两个字。 顾澂沢一言不发,垂眸瞧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深沉如墨的眸子里透出些复杂的情愫。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敬王殿下还请自重。” 褚云遥又尝试挣扎了一番,结果面前的顾澂沢还是不为所动。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他,高声问道: “敬王殿下何时成了死缠烂打不知礼数之人,难不成真是想娶我做王妃?” 此言一出,冠清有些恐慌地瞧了一眼一旁的顾江炽。 王妃?五哥与二小姐何时…… 在冠清的注视下,顾江炽一手背在身后,迈着小步缓缓绕过身前的圆凳走上前去。 “五哥。” 顾江炽如同往日般小心翼翼开口,眸中的眼神却不同往日般沉静。 “五哥何时与二小姐……” “与你无关。”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澂沢冷言打断。 “是。” 顾江炽低声答了一句,随后温顺退至一旁边,他微眯起深邃的双眸,目光久久在他们二人身上打量着。 “顾澂沢,你到底想怎么样!” 褚云遥抬脚踩在顾澂沢的鞋面上,成功从他的手机挣脱开。 随后二人便你一言我一句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不远处顾江炽的脸色却逐渐阴沉了起来,目光也好似是要穿透他们的身体。 王妃……她怎么能是五哥的王妃…… 一时间,他背在身后的五指深陷掌心。 忽然,站在不远处的顾瀓沢神情冷漠地转过身子瞧向顾江炽身旁冠清。 “冠清,将二小姐的丫鬟与那侍从一同放了。” …… 顾澂沢再回过身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他一言不发,站在有些空荡的院前。 “王爷。” 冠清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来,正是前几日在门前拾到的那块。 上头用青绿色的丝线歪歪扭扭绣了几样花纹,走针杂乱无章,针法惨不忍睹,根本难以辨认绣的是什么图案。 可见锦帕的主人绣工极其一般。 顾澂沢嫌弃地瞥了一眼,眼神犹如一阵寒风掠过: “不是让你扔了?” 扔了?他可不敢。 冠清清了清嗓子,有些小心道: “这帕子……应是褚二小姐的。” 顾澂沢闻言微微一愣,目光定在冠清手中皱成一团的锦帕上。 “丑陋至极。” 他说罢,一把扯过冠清手中的锦帕都来不及看上两眼便随便地塞进了袖中。 “王爷!” 自屋檐上利落跳下一名暗卫来: “王爷,宣王殿下的车马已出城。” “好。” 顾澂沢的声音随着被秋风卷挟的枯叶,在空中简单旋转了几圈,落到了地上。 他立在原地,心头莫名涌上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晃动的马车中,顾江炽与褚云遥对立而坐。 顾江炽的车队出了泾川城便马不停蹄地往京都赶,一路上流民不绝伏尸千里,景象竟比来时更加惨烈。 车马颠簸了三日方到京都。 当她时隔多日再次回到将军府时,府中铺天盖地的黑障白布刺痛了她的双眼。 褚云遥从马车上下来,直直楞在了门口。 “二二二……小姐!” 门外的看守见了褚云遥,有大喊着跑进府内的,余下几名则跌跌撞撞跑下台阶跪在了褚云遥面前。 第75章 蹊跷 青天白帐下,失踪小半月的褚家二小姐回来了。 很快,有人被搀扶着从府中匆匆走出来。 褚云遥定睛一看,竟是府中的贵妾任珠兰任姨娘。 她一袭白衣不施粉黛,发间也只简单钗了一朵精致小巧的白花。 任珠兰小步走向前来往褚云遥身旁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莞尔一笑百媚千娇: “妾身见过宣王殿下。” 顾江炽只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直直投在褚云遥的身上未曾挪动半分。 “我母亲呢?” 刚下过雨的京都时不时便有凉风吹来,让人莫名心生寒意。 “府中事宜,还是回府中再说。千语,还不快把小姐的东西拿回院里。” 任珠兰抬头,笑得得体又大方,颇有些当家主母的风范。 千语一时间抬头瞧向褚云遥,见她点了点头才带着蓝翎一同拎着东西大步走上台阶踏入府门。 “有劳宣王殿下了。”任珠兰笑道。 顾江炽自然瞧得懂任珠兰的脸色,他对褚云遥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踏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的一角默默注视着褚云遥与任珠兰一同踏进府中。 “夫人病了,被阿柔接去宣王府修养了。” 就在前几日,褚水柔带着人马哭哭啼啼来将人接走了。 她倒也奇怪,大夫人廖幽堇同这褚水柔本无血缘关系平日里也并不亲近,褚水柔何时对这个当家的母亲如此上心了? 不过如此也好,如今将军府上下都是她在一手操持,又要忙着丧葬事宜哪还有什么闲工夫照顾人。 褚云遥望了一眼门外,顾江炽的马车已然不见。 任珠兰双眼一眯,顺着她转头的方向看去,随后轻笑了一声: “我就说,连阿柔都不知宣王殿下这几日着急忙慌去哪了,原是接你去了。” 她可是听说了,宣王殿下一个养子之所以能代敬王殿下履行婚书都是他苦苦求来的。 他以为他将娶的是褚云遥,没成想这阴差阳错娶了别人,终究还是没承了他的意。 “往后我们家灵儿的婚事,我得好好挑挑……” 任珠兰不由得唏嘘,随后她步子微迈,缓缓走远了。 褚云遥立在门前半晌,望着满府满院的白帐,默然落下泪来。 褚云深信中所写他分明已经回到了将军府,又因何会在边关遇袭? 她心中纵有千万个疑问,却也无处可说。 恍恍惚惚中,绿真与被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二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扑通跪在了褚云遥的脚边…… 梧桐苑中。 褚云遥正坐在桌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 “回小姐,将军的确是回来了。” 绿真与被看站在一旁回忆当时的境况。 褚云深那夜本是要出发去西南的,临行前领了人来梧桐苑砍树,不消多时便被廖氏身旁的嬷嬷唤走。 府中之人均能作证,将军后半夜的确是策马出城了,第二日便传来他在边关遇袭的消息。 然而自京都至北面关外最短也需七日,他是如何能在短短半夜时间到达边关。 褚云遥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疑问。 “短短半夜,将军遇袭的消息又是如何从边关传到京都的?” 话罢,绿真与被看闻言一愣。 她们光想着将军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京都到边外,却不曾想过别的缘由。 这分明是有人事先预谋假传信报,可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褚将军若没死,那他现下又在何处呢。 “为何不禀明圣上细查此事?” “小姐,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谁也不知这消息是如何得出结论的,如若此事禀明圣上此消息有误褚云深并非在边关遇袭,那么将军府,乃至整个褚家都会受到牵连。 将军擅自离开军营乃是大罪。 “大罪……” 她回梧桐苑的途中分明听得有人窃窃私语,说褚小将军终究还是毁在了自己最宠爱的妹妹身上。 此事定有蹊跷,褚将军也并非死在边关。 府中上下自是皆知其中缘由,只是此事牵连着每一个人的命运和将军府的清白,无人敢向外头透露一句。 褚云遥哑然失笑,差点忘了在这个时代,清白往往比人命更为重要。 第76章 我要你偿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并不相信褚云深就这么死了。 褚云遥捏紧手中的茶杯,唤了千语进来,身后的蓝翎也一同推门而入。 “你往北面去,将所有能去边关的路线都细细查一遍。” “小姐……” 被看的五官顿时皱到了一起,仅凭千语一人之力,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哇。 千语却是二话不说,领了命转身便要往外走。 然而她还没能走出房门,便又被褚云遥叫了回来。 褚云遥指了指一旁的蓝翎。 蓝翎武功高强,他们二人一同前往褚云遥更为放心。 只是…… 蓝翎看出褚云遥眼中的迟疑,身子骤然一低,双膝碰地: “蓝翎的命是二小姐捡来的,日后二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蓝翎绝不推辞。” 好。 褚云遥嘴角微微往上扬了一个及其牵强的弧度,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目送着千语与蓝翎齐步走远。 二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院门外,连带着褚云遥最后一点侥幸和期盼一起去了北方。 在任珠兰的安排下,将军府上下悲戚七日。 七日间褚云遥见了无数个陌生面孔,其中也包括了她的二叔褚承项和三叔褚溪垣。 她也是后来才知,那是大名鼎鼎的相国,只记得那个瘦小的中年男子默默拍了拍她的头,叹息着看向她。 这几日连顾江炽日日都往将军府跑,唯独褚水柔并未出现。 而褚云遥自深秋起便再没有踏出过梧桐苑。 城中人人尽道这风水轮流转,将军府最得宠的二小姐一落千丈,再也嚣张跋扈不起来了。 起初只是有人给她院中的东西漏掉些小物件,一连几日如此,见她并不作反应便越发大胆了起来。 只要不主动靠近那梧桐苑,便再也不用过被二小姐颐指气使的日子,府中的下人丫鬟们也纷纷松了一大口气,在惬意悠闲的气氛下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褚云遥闭门三个月不出,其中去北面寻找褚云深踪迹的千语与蓝翎回来了几次,皆是查探无果,而后又在褚云遥失望的神情下匆匆而去。 这日,蓝翎与千语前脚刚走,后脚便是从院中传来了一阵喧哗。 沉寂了三个月的梧桐苑,被褚水柔的叫喊声唤醒。 “冒牌货!若不是你私自潜去西南,哥哥又怎么会偷偷从战场回来,因为你,他连死因都不能详查!就是因为你这个无耻的冒牌货!” 褚云遥推开房门,迎面便是强烈而又刺眼的阳光。 她下意识眯起眼睛,头却慢慢迎着阳光往上仰着,企图让刺眼的阳光将她照得清醒一些。 的确是因为她,这三个月中,褚云遥无时不刻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褚云深爱护的始终是他的亲妹妹褚云遥,而不是她这个横空穿越过来占据别人身体的外来者。 她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搞砸了一切,她不仅偷走了别人的人生,还害死了别人的哥哥。 她也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日日都在等褚水柔过来兴师问罪,过来张牙舞爪地质问她。 只是她没想到褚水柔会来得如此之慢,强烈的负罪心理没日没夜地折磨了她三个月。 如今她终于来了,褚云遥反倒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竟挂了一丝笑容。 褚水柔被她如此反应激怒,疯了似的打砸院中的一切,最后张牙舞爪地冲褚云遥跑去。 “我要你偿命!” 褚水柔抢过身旁小厮手中的棍子将她摁倒在地,狠命地抽打在她身上。 褚云遥也不做反抗,只是紧紧地蜷缩在地上,眼神空洞又飘忽。 “王妃不可哇!” 砸在身上的棍子一下比一下重,绿真和被看大叫着冲上去挡在褚云遥身前,却不料二人都被身强体壮的小厮拉开。 “王妃不可再打了。” 见她身上的锦缎已经渗出了血来,阿玉连忙上前拉住褚水柔。 褚水柔被人牢牢拉住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似是不解气,扔掉手中的棍子还往她的腰上重重踩了一脚: “二小姐独闯西南无所不能,何须要人伺候。来人,把他院里的贱奴都给我撤走!” 褚水柔气愤地走出梧桐苑,身后跟了一大堆宣王府的丫鬟小厮。 前几日落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融化,梧桐苑外,绿真和被看被几个人推搡着跌在了泥水里, 她们二人的身上脸上都沾满了泥垢,双手却还不断挥舞着,嘴里仍旧叫着“小姐”。 绿真趁着空隙爬了起来想要冲回院子里,却又被人重重推倒在地上,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面,立马渗出了血来。 在被看的尖叫声中,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随后被人架着抬出了西院。 第77章 死了便死了 一阵喧闹过后,梧桐苑中只剩了褚云遥一人。 她起初一动不动地躺在院中央的雪地上,忽然一阵咳嗽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褚云遥此时只感觉头脑发昏,可身下刺骨的凉意却逼着她清醒。 她躺在逐渐消融的雪地上,歪头望着正冲头顶的太阳。 她相信他没有死,他会回来找她的。 她的……褚云遥的哥哥,世间最英勇无敌的褚小将军,褚云深。 会回来找他的妹妹的。 褚云遥躺得四肢都有些麻木才从地上缓缓爬起,她脚步沉重迟缓地往外迈着。刚走到院门前便瞧见一个小丫环急匆匆跑来。 “二小姐!二小姐!” 褚云遥远远瞧着便有些眼熟了,她低头想了想,原是院中那个胆小的丫鬟雀儿。 “绿真姐姐……绿真姐姐出事了。” 雀儿声音急迫,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褚云遥闻言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便开始猛烈地咳嗽。 她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和湿哒哒的衣裳,摇摇晃晃便跟着雀儿往外头跑。 绿真死了,方才那一摔便再也没有醒来过。 褚云遥急匆匆跑进笼鹤阁时绿真正躺在院中央的空地上。 她的双眼紧闭,浑身沾满了泥水,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没有一丝生气。 褚云遥飞奔至她的身旁,双手颤抖着扶起她的身子。 “来人啊!救她,救她!” 褚云遥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来,绝望地捧着绿真苍白的脸颊。这是她第一回眼睁睁地瞧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的怀里变得僵硬、冰冷。 绿真的身体在褚云遥的怀中渐渐失去了温度。 后来有几个小厮走上前来,从褚云遥的手中强行拖走了绿真的尸体。 小厮抬着尸体出了院门后便有人合上了笼鹤阁的大门,从外头将门锁一扣。 只剩了褚云遥和被看二人坐在院中央的空地上。 笼鹤阁四周皆是高大灰白的围墙,空气中弥漫着腐败难闻的腥味。 褚云遥迷茫地望着笼鹤阁中荒凉破败的景象,忽然感觉自己疲惫极了,终于忍不住喉间的腥甜。 “小姐!” 被看惊呼,眼见着自家小姐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后软软倒在地上。 “救命啊,来人呐。” “来人呐,救救我家小姐!” 被看跪在门后不停拍打着被上锁的大门。 “咚咚——咚咚——” 笼鹤阁院内传来的敲门声不绝于耳。 路过笼鹤阁的小厮丫鬟连头都不敢抬,皆当做无事发生匆匆走远。 “咚咚——” 宣王府内,阿霞敲门而入。 “王妃,梧桐苑出事了。” 褚水柔将手中的银梳放下,透过面前的铜镜左右打量着自己的面容。 “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绿真……死了二小姐在笼鹤阁闹了半天也晕过去了。” 褚水柔嘴角轻扬,清丽的脸庞中带着些许妖艳。 她瞧着镜中那张姣好的面容,素手缓缓自鬓角滑至颊边,目光一转,露出妖冶的光芒。 “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可慌张的。” 褚水柔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到最后竟丝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来。 她恨透了褚云遥,恨她夺走自己的身份地位和面貌,还害死了她的哥哥,害得将军府落入小妾手中……更重要的事,她夺走她的一切害她百口莫辩,无理可诉。 从她变成褚水柔被改变命运的那一刻,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一点一点从崩溃到接受、从疯狂到冷静的。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清晨醒来她还是全太清最风光无限的褚二小姐。 如若这一切都是幻梦一场,她的哥哥便不用长眠于地下。 该有多好。 第78章 绿真 “该有多好啊……” 褚水柔笑着笑着,竟有一行泪从脸颊滑落。 屋外冰雪将融,檐上化掉的雪水一点一点落到地上。 有人自屋外行至檐下,将身上的狐裘一抖,推门而入。 “王爷……” “你们都下去。” 顾江炽声音清冷目不斜视,瞧向坐在铜镜前的褚水柔。 待阿霞阿玉从外头合上房门后,顾江炽将自身上脱下的狐裘往坐榻上一扔。 “本王半刻不在你便直冲她去了?” 顾江炽苍白的脸上分明有些愠色,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将声音压到最低。 “她?宣王殿下说的是哪个她?”褚水柔转过头来,红唇在烛火的映射下嫣红夺目。 一双长手蓦地伸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找死。” 褚水柔一张脸憋得通红,双手搭在顾江炽的手背上试图将他的手掰开。 顾江炽手背已经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表情如嗜血般可怕。 褚云遥闭门不出的这三个月以来,顾江炽日日派人暗中守着褚云遥,他下午时自宫中听人来报这才匆匆去了将军府寻人。 奈何那掌管府中大小事宜的姨娘,一问三不知,一行人寻到将近傍晚才将褚云遥主仆二人从笼鹤阁中带回梧桐苑。 他同褚水柔自成婚后便极少见面,并不了解她的为人个性,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对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下手! 眼瞧着她挣扎的频率慢慢变弱,顾江炽适时将手猛地一松。 褚水柔从圆凳上摔了下去,后脑勺磕在了桌角。 猛烈的撞击伴随着她痛苦的叫声,褚水柔喘着粗气抬手摸了摸脑后,粘稠的血液自发间渗开…… 将军府,梧桐苑。 被看在屋中点了安神顺气的香,细细的白雾自雕空的香炉中冒出,烟香袅袅,催人入眠。 被看望着褚云遥苍白无神的小脸,眼泪直直在眼眶中打转却得尽力忍住不让它掉下来。 褚云遥自回府那日起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绿真与被看则每夜守在她的身边,未曾离开过半步。 如今……绿真不在了。 被看嘴唇翕动着却愣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她就这样与褚云遥在屋中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被看自外头领了个翠绿的瓷罐进来。 她对褚云遥称那是她拜托府中相熟的小厮偷偷藏下绿真的骨灰。 褚云遥闭上双眼微微点了点头,二人合力将绿真葬在了梧桐树下。 填完最后一抔土,褚云遥缓缓抬手压了压,声音淡淡: “我饿了。” 她说道。 被看瞧着满脸憔悴的褚云遥,迟疑了一会,心中纵使百般放心不下最后还是匆匆踏出了院门。 被看走后,褚云遥黯然垂下眼帘。 她知道那并不是绿真,在这个时代她们并不配拥有一个归宿,一具棺材,哪怕一个是普通的土罐……所有的下等人死去,不过是被草草往林中的深坑一抛而已。 此时梧桐院中只剩了她一人,她扶着墙面,踉踉跄跄地走到那颗老梧桐树下,费劲地爬上树杈。 褚云深临走前砍掉的梧桐枝又抽了碗口粗的新枝,那新枝直接搭在了墙上,比往日好翻得多。 她坐在墙头上转头看向院子里。 满院子花草枯萎,毫无生机。 她叹了一口气,纵身从墙头上跳下。 第79章 你回来了 京都,西市。 一滴雨点斜斜落到湿润的地面,而后便是第二、第三滴……顷刻间空中有无数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街道上顿时雨雾缭绕。 雨中,路上行人皆如逢了什么喜事一般撑着伞朝着同一个方向疾步行走,神色飞扬。 褚云遥跟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的方向缓步走着。 街道上因为下雨起了大雾,护城河边一路上烟雾缭绕,雨声淅沥,有如人间仙境。 不远处的虹桥口,百姓的欢呼一声胜过一声。 喧哗声中,褚云遥随着人流踏上虹桥,双腿艰难地挪动着,两眼放空。 桥上的行人都撑着伞急匆匆的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在意这个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姑娘。 褚云遥垂着头,没有精神去欣赏这京城大街上的景色。 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暗红色的锦靴。 她抬头一看,苏毗正把伞举到她的头顶,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苏毗回来了。 瞧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褚云遥心中一动,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院子里那颗被哥哥临走前砍掉的老梧桐枝又长出来了,她又轻而易举地从院子里翻了出来,又在外头遇见了苏毗。 所有事情都与从前那般一样,只是……只是不会再有人坐着马车匆匆赶来将她带回去了。 一切都没变,只是那个会驾着马车来接她回家的人不在了。 “你回来了。” 褚云遥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脸。 苏毗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静静地瞧着她。 西南局势已然稳定,今日城中锣鼓喧天,便是百姓为迎接从西南回京的队伍专程准备的。 西南战胜天灾大获全胜,而北面……不消三月便换了个将军。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褚云遥抬头,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好消息是,哥哥可能没有死,坏消息是,我找不到他。” 她极力想表现出平淡样子,却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苏毗抬手将她额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心疼地看着褚云遥。 三月未见,她双眼通红面色憔悴,双颊都有些凹陷了下去,一双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他动了动喉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只是轻叹了一声:“我要走了。” 褚云遥闻言愣了一下,而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路平安。” 她十分淡然的语气反倒让苏毗诧异了一会。这个反应……着实让苏毗有些出乎意料了。 她难道……不想知道他要去哪吗? “让路!” 一声长吼自喧闹的街道炸开。 雨雾中,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行至虹桥,走在前头的几个卫兵端着长矛横在身前。 “让路!” 又是威气十足的一嗓子,马车后跑上来几个带刀的侍卫。 桥上的人即刻被分两拨挤在边缘,褚云遥与苏毗登时被隔在了虹桥两边。 “苏苏苏……苏公子!” “这不是苏神医嘛!” “哪?苏公子在哪!哇~苏神医果然如传闻般俊逸无双相貌堂堂……” 接连有路人认出了苏毗,苏毗最后瞧了一眼失了神一般站在对面人群中的褚云遥,有些苦恼地蹙了一下眉头,而后抛下身后接连惊呼的人群匆忙走下了虹桥。 与此同时,一辆黑楠木雕花马车徐徐驶上虹桥。 人群霎时间中爆发了更激烈的欢呼声,褚云遥被人推搡着往反方向走去。 她脚步轻移,却在即将与马车擦肩而过之时被人重重推了一下。 褚云遥身体撞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前进又扑倒在了空地上。 一时间,人群随着车马的方向向前移动,行人纷纷喧嚣吵闹着跟着下了虹桥。 她伏在地上抬头望去,远远瞧见那辆褐色的马车后帘被人掀开了一角,短暂地露出了一张峻冷的侧脸。 许是下着小雨的缘故,世间万物周身全都罩着一层极淡的白色光晕,潮湿而又流动的水雾使得她要十分费劲才能睁开双眼。 她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面相,便听得有一个急促清冷的男声自头顶响起: “阿遥……” 第80章 设法留下她 “阿遥……姐姐。” 顾江炽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握住褚云遥的手腕轻轻将她扶起。 他的手在触碰到她手腕肌肤的一瞬间不禁往后缩了缩,生怕让褚云遥感受到自己指尖的凉意。 褚云遥定神瞧了瞧面前这个面色清瘦苍白的少年许久,方才认出他是宣王殿下顾江炽。 “宣王殿下。” 他似乎瞧见了褚云遥眼中转瞬即逝的探究和疑惑,清澈的眼眸忽然黯淡下来。 “阿遥姐姐……唤我阿炽便好。” 褚云遥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顾江炽一句他是她妹妹褚水柔的夫君,便是她的妹夫,唤他“宣王殿下”太过生分堵了回去。 “好。” 风雨飘摇中的一声“好”,令顾江炽没有血色的脸庞浮上了欣喜的表情。 雨势越来越大,二人的身影就此缓缓汇入街面行走的人流中。 宣王府,揽月轩。 阿霞冒着雨自院外进来,站在檐下将手中的纸伞抖了抖细心靠到墙角,而后推门而入。 “王妃,二……二小姐来了。” 褚水柔自塌上懒懒睁开双眼,眉头微颦。 她怎么来了? “王爷真是贴心,怕王妃孤单无趣,便将二小姐接了来陪伴王妃。” 此言一出,屋中骤然安静得出奇,只听得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 阿霞与阿玉对视了一眼之后连忙将目光投向了说话之人。 说话之人是宣王府上的丫鬟宁秋,仗着自小便在宣王殿下身边伺候地身份,平日里在府中下人面前趾高气昂。 自她被派来照顾宣王妃起居事宜后,也仗着极佳的刻意逢迎的本领在褚水柔面前混了个好印象。 不过今日……按照褚水柔目前的脾气……怕是要砸了。 阿玉阿霞二人乃是陪嫁丫鬟,自然对二小姐与三小姐的关系再清楚不过了。 二人看向宁秋的眼神焦虑闪烁,一脸的惶恐不安。 然而还没等褚水柔开口说话,便有人推门进来。 “王爷。” 宁秋飞快迎了上去。 “你们都出去。” 顾江炽避开宁秋伸过来接伞的手,将纸伞靠在了门后。 最后走出屋内的阿玉将房门一合,屋中顿时只剩了他与褚水柔二人。 顾江炽慢悠悠地靠窗坐下,端起杯子悠闲地抿上一口茶,眼中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 塌上的褚水柔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靠在一边,眼神冷淡不屑地看着一旁喝茶的顾江炽。 外人眼里的顾江炽,是温文尔雅谦恭随和的宣王殿下。偏偏自成亲那日在她面前暴露了本性,一发不可收拾。 自成亲以来,顾江炽每日都会假惺惺探望一次。 假意关心的模样令她恶心极了。 “呆够了便走。” 褚水柔索性闭上双眼,静静听着屋外的雨声。 面对褚水柔的逐客令,顾江炽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动了动嘴角对坐在塌上的褚水柔说道: “设法让你姐姐留下来。” 褚水柔闻言本能地“哼”了一声,笑道:“宣王殿下让我设法留下那个冒牌货,就不怕我加害于她?” 顾江炽随后脸色骤然一变,蹭地站起身来,行至榻边掐住了褚水柔的脖子。 “你若是敢再动她一根汗毛,别怪本王杀了你。” 顾江炽手指冰凉,沁得褚水柔连连发抖。 忽然,屋外有个带着些许急迫的声音响起,说是褚二小姐淋了雨,现下有些发热。 顾江炽立马将手一松,甩开袖子急急往门外走去。 与此同时,窗户骤然被外面的风刮开,而后便是一阵瑟瑟的声响,雨点斜斜飞入屋中。 褚水柔喘着粗气软软倒在塌上,双目死死盯着顾江炽留在地上一深一浅两串湿漉漉的脚印。 “褚云遥。” 褚水柔攥紧了手底下的锦被,猩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三个字。 所有的怒气渐渐转化为杀气。 褚云遥,这个名字在她脑中已然同自己完全脱离了关系。 第81章 淹死她 顾江炽一连三日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客院中。 恰逢今日朝中设宴,一个小丫鬟躲在一旁眼瞧着顾江炽带人踏出了宣王府后提着裙角便往客室跑。 褚水柔此时正怒气冲冲地带了一批人冲进褚云遥所在的院子。 今日阳光明媚,院落四周鸟鸣甚欢,颇有些初春的气氛。 那会褚云遥正躺在院中的竹藤椅上晒太阳,远远便听得一阵喧哗。 “你又要干什么。” 不等褚云遥反应过来,那群小厮便把她绑了起来,推搡着往外走。 早知褚水柔是耐不住的性子,今晨便该回去的。 褚云遥望着前头步履飞快的褚水柔叹了口气。 奈何顾江炽一听她要回去的话便是一顿垂头丧脸,又不想驳了他的好意这才勉强住下。 一行人出了宣王府便乘上了一辆马车,褚云遥被人挟着与褚水柔对面而坐。 二人全程四目相对一言不发。 马车很快来到一处市集。 市集的中心原是处决死刑犯的地方,今日恰巧没有要处决的犯人,所以便空闲了下来。 “诸位。” 褚水柔站在处决台之上,娇小的身子冲着底下的人群一喊,来来往往的人群渐渐聚集了起来。 褚云遥被人押着站在她身后,方才还柔和的阳光忽然变得毒辣,一时间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诸位,我乃将军府三女褚水柔,自小饱受二姐褚云遥的欺凌,因为她,我家哥哥,太清国最英勇的褚小将军,身死异乡。” 褚水柔高声冲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喊着,字字掷地有声: “我贵为宣王正妃,她目中无人频频僭越也罢,还厚颜无耻地登堂入室企图勾引我的夫君。” 众百姓哗然,议论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 “早知这褚二小姐生性飞扬跋扈,没成想她竟如此……” “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不是褚将军护着她,她能活到今日?” “如此不知廉耻的恶毒女人,怎还有脸存活于世!” “……”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传入褚云遥的耳中,化为震耳欲聋的轰鸣。 她望着刑台之下群情激愤的百姓有些发愣,眼中的光芒失了大半。 往日她只知晓褚云遥这身份顶多嚣张跋扈了些,却不知她竟得了如此多人的厌弃。 “本王妃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今日便当众罚你一次。僭越之事,休要再犯!” 说着,底下有人搬上来一口盛满水的大缸。 “淹死她,淹死她!” 在底下连绵不绝的起哄声中,褚水柔眼瞧着褚云遥被人高高抬起,扔进了大缸之中。 她脸上的笑意随着褚云遥被人按进水中的动作越来越深。 褚水柔眼中闪动着凶恶的光芒,脸上的笑容狰狞可怖。 死了好,死了才好!既然她无法将自己变回褚云遥,那么这个世上便不能存在褚云遥这个人。 这几月以来,她从未如此痛快过。 好几双手不断将褚云遥往水里按,她一连灌了好几口水,窒息的寒意没顶而来。 她要死了,死了就可以回去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忘掉就好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是心存侥幸的,期盼着褚云深能拨开人群冲过来一把捞起她…… 的确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急停在路边。 恍惚间,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便被他一把捞起。 顾…… 顾瀓沢。 她只依稀看见了顾瀓沢的侧脸,然后意识便渐渐模糊了。 再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司徒茴薇了。 “褚小姐醒了?身子可有不痛快?” 司徒茴薇细声细语地问道,声音柔和至极。 褚云遥抬了抬眼皮,未来得及回话又昏昏沉沉睡去 第82章 妖女 “妖术!妖术!一定是妖术!” 褚水柔回府便是大砸一通。 她忆起方才顾瀓沢走上刑台时的模样,推开自己抱起那个冒牌货还唤她阿遥的模样,当众宣布褚云遥是敬王妃的模样,脸色阴沉向天下为她辩白护着她的模样。 阿遥。 那本是她的名字。 褚水柔恨极了。 她原以为,顾瀓沢讨厌的是褚云遥那个名字,那副模样,那个身份。 起初她被人占去躯壳,本有些侥幸成为了褚水柔,她以为她还能有机会…… 可一切换转过来,他竟反而无比关爱那个他曾经厌恶至极的人。 什么时候连敬王殿下都被她蛊惑了! 才不过短短数月,顾江炽,顾瀓沢,连同那个罪臣之子苏毗都围着她团团转。 那个褚云遥,那个冒牌货……一定是个妖女! 不然她怎么能轻而易举得到她的躯壳,将她的魂魄赶到褚水柔的驱壳之中。 “妖女,妖女!” 褚水柔抬手一拂,桌上的茶盏应声而落,掉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小姐……” 阿霞阿玉慌忙跪到地上去拾掉落的碎片,生怕掉落在地面上的碎瓷割伤了她。 宣王府的另一面,顾江炽飞快地挪着步子走入府中,他的身形有些摇晃灰白的嘴唇全无血色。 顾瀓沢的马车才出城门便听见了褚水柔将褚云遥从府中带走的消息,然而那时将军府三小姐同二小姐撕破脸皮之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 他万万没有想到褚水柔竟然无视他的警告…… “王爷回来了。” 宁秋连忙迎了上去,只见顾江炽眼神阴冷,语气有些急迫: “二小姐在何处。” 二小姐如今怕是已经在敬王府了。 宁秋弯眉一笑,心想这王妃的脾性与传闻中温婉知礼真是格格不入。 今日傍晚她携大批人马匆匆将二小姐带了出去,回来时却独独不见了二小姐踪影,一同前去的小厮只道是王妃在刑场大闹了一通之后,敬王殿下忽然出现将二小姐带走了。 顾江炽脚下骤然一顿,脑海中忽然闪过方才宴会上的情形。 宴席之上,他分明瞧见顾瀓沢听身旁侍从说了些什么便匆匆离席,再也没回来过。 他心中已然知晓大半,那时顾瀓沢便已经得到了消息,马不停蹄赶去救下了她。 “所幸。” 顾江炽长舒了一口气,短短一瞬后他的眼神又变得阴沉无比。 本还对褚水柔有些心生鄙夷的宁秋见到顾江炽有些可怕的眼神后骤然不安地垂下头去。 而后顾江炽便下令将阁中上了锁,对外只称宣王妃病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褚云遥自那日短暂清醒过后又一连昏迷了数日,再醒来时外头已是初春时节。 她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睁眼见到的第一人便双眼通红的被看。 她这是在哪…… 褚云遥默默环视了一圈周遭陌生的摆设和布局,她们显然不是在将军府。 她揉了揉还有些沉重的脑袋再一细想,她昏迷时恍惚瞧见过司徒茴薇的面容。 还有……还有,时间再往前些……在刑台之上,是顾瀓沢将她救了回来。 被看大喜过望,一把将褚云遥拥入怀中,激动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小姐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门外听见屋内声响的小丫鬟一顿,立即提着裙摆飞奔而去。 不消多时,司徒茴薇便带着下人来了。 司徒茴薇见到褚云遥之时,她只披了一件外衣,被被看搀着在院中走动。 “公主殿下。” 司徒茴薇微笑着点了点头缓步走近,接着将身上的披风一松,套到了褚云遥的身上。 “褚小姐染了寒症昏迷数日方醒,且得小心些身子。” 第83章 褚云深! 寒风一吹,褚云遥果真感受到了凉意。 她动了动手臂,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褚云遥沉默半晌,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 “这花真好看。” 她抬头瞧着院中满树的桃花,伸出手去在空中比了比。 满树的粉白簇拥着鹅黄的花蕊层层叠叠密不透天。 许久没出房门,外头已然是春天了。 “你……” 这个褚二小姐,竟敢目中无人,视端懿公主如不见! 司徒茴薇身旁的侍女浮春眉头一皱,心想这褚家二小姐真如传闻中一般毫不知礼数。 正要上前同她理论,却不料被身旁另一个侍女南荷伸手拦下。 褚家二小姐是敬王殿下救回来的人, 南荷小声说了几句便拉着浮春往后退下了。 “公主殿下。” 褚云遥骤然回过头来,一双明媚的眼睛浅浅一弯,指着那颗桃树缓缓道: “这棵树能结果子吗。” 司徒茴薇瞧着褚云遥苍白的脸庞摇了摇头,忽然忆起三个月前在将军府见到褚云遥时,她正身着一身麻衣惨白着一张脸跪在灵堂前。 她知道她是强打精神,原本恣意妄为的褚二小姐一落千丈,换了旁人都接受不了罢。 “二小姐若是想吃桃,我即刻便差人去寻。” 司徒茴薇说完,一双秋目紧紧盯着褚云遥脸,等待着她的回答。 然而沉默半晌,褚云遥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院内一片寂静之时,一小厮大步走入,往南荷耳边急急说了些什么随后退至一旁。 “公主。” 南荷紧接着走上前来,凑到司徒茴薇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司徒茴薇闻言点了点头,南荷旋即走上前去双手置于腰间冲褚云遥身子一弯: “褚二小姐,外头有人寻。” 外头站了好几名鸿雁阁的小厮,去将军府找了一通,又去宣王府问了一通,一连辗转多处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来。 褚云遥单独跟着那几名小厮上了鸿雁阁的马车,不一会儿便到了鸿雁阁门口。 褚云遥踏入鸿雁阁后便换由一名小丫鬟领着她往内院走。那小丫鬟手脚麻利,嘴上也叽叽喳喳没停过: “褚将军早便将二小姐冬日里的衣裳备下了,那日来时他说二小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便特意吩咐尺寸稍微做大一些,没成想二小姐竟比那日来时更瘦了。” 冬日前做的衣裳,如今已是春天了。 褚云遥默然,只觉得心口疼得发紧,骤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鸿雁阁开春以来便忙碌不已,一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引路的小丫鬟伸手拦住了路过的一名绣娘,从她手中的竹篮中掏出一条红色披帛向褚云遥递了过去,随后一面走着一面介绍着这花样正巧能搭配她今日的穿戴。 褚云遥随着那小丫鬟穿过一条楼廊,隐约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她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人影恍然闪过。 “哥哥!” 褚云遥心中的某一处弦崩开,紧紧攥着手中的红色披帛抬腿便追了上去。 “褚云深!” 褚云遥大喊,眼瞧着那人跑得飞快,直直翻越了一个又一个木栏杆。 她眼中满是慌乱和紧张,拼命追赶着,二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她近几日身体十分虚弱,哪经得起如此激烈的追逐。 褚云遥忽地脚下一软,竟扑倒在地上,红色的披帛霎时间飞了出去,飘到了一旁养了睡莲的水缸中。 那人听见动静脚步猛地一顿,快步折了回来。 “姑娘没事。” 褚云遥抬头一瞧,如此熟悉的身形,竟是一张陌生面孔。 第84章 曼娘(1) 只见那人身材欣长高大,长眉若柳,一双眸子分外黝黑凌冽。 他搀住褚云遥的手臂将她缓缓扶起,一旁远远传来了阵急促的脚步声。 “褚小姐。” 褚云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循声望去,不远处向他们走来的曼娘脚步飞快,一袭海棠裙随风飘起,在无尽春光中显得娇艳无比。 “褚小姐可有大碍?” 曼娘拉过褚云遥的手,见她手心已然在地上擦出血来,二话不说急急领着她便往内院走。 “褚小姐认识晏将军?” 曼娘拉着褚云遥快步走远,将方才那男子抛至身后。 那便是新上任的将军,晏昭。 “晏昭。” 瞧着他的身形还有他那双眼睛……总感觉在哪见过似的。 褚云遥心中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随后便同曼娘一起消失在了游廊的尽头。 晏昭站在原地双眼盯着一旁的水缸。 待褚云遥走后,他跨过木栏伸手一捞,将她方才摔掉的那条红色披帛握于手中。 “哎哎,公子,你这披帛还没给钱呢。” 鸿雁阁前堂,一名小厮因为条披帛拦住了一名男子的去处,却不料那男子袖子一抛,掉落了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来,惊坏了不少人。 内院的一处静谧阁楼中,褚云遥正站在三楼的窗户前出神地瞧着窗外的景色,手上已然被纱布包裹着上好了药。 方才的衣裳沾了些灰尘,她身旁站了一个小丫鬟正忙碌地为她穿戴干净的素色衣裳。 曼娘端着托盘叹了口气,使了个眼神命给褚云遥穿戴的小丫鬟退下。 许是经历了生死别离,她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比上回来时更沉默了些。 “褚小姐请坐。” 曼娘轻轻唤了一声,引她至桌前坐下。 褚云遥行至桌前余光瞥了一眼曼娘身后打开的妆匣,竟在其中瞧见了一个铜制的令牌。 上面清清楚楚印了一个褚字。 “将军令!” 褚云遥绕过圆桌飞速伸出手去,拿起了那块刻有符文的令牌,这分明是褚云深的将军令。 “你究竟是谁,为何会有我哥哥的将军令?” “褚将军竟没同二小姐说过?” 曼娘微微一笑,媚态百胜,行至不远处的木展前抬手捧出了一个有人头那么大的白瓷坛。 褚云遥自进来之时便在雕檀木展上一众稀奇珍宝中瞧见它。 那瓷坛周身通透无暇,质地温软形制流畅,一瞧便是个极品。 她第一眼便觉这曼娘身份不一般,谈吐中没有讨好逢迎,举手投足也根本不似寻常女子。 不过身为全太清有名的绣坊鸿雁阁的掌柜,常与宫中贵族交易,有此稀罕物也不是什么怪事。 曼娘在她探究的目光中抱着瓷坛行至窗前,靠着窗棂缓缓开口。 她本是胡国的五公主阿舒其,她的父亲是胡国的国主丹图,母亲是胡国最勇猛的武士长突泉的女儿…… 三年前康国与胡国交战,若不是康国攻陷胡国都城,或许此时她也与姐姐们一般觅得了如意郎君,抱上一双儿女。 “若不是康国……” 曼娘的眼中有泪光闪动,面上却是万般隐忍的平静神情。 她双手将那精致的瓷坛抬到空中,抬头透过阳光细细看它。 釉层透明,光泽莹润。 这瓷坛原本是她父亲最喜爱的物件,却总被少时的她来盛甜腻的果脯蜜饯。 再宝贝的物件也宝贝不过胡国国主丹图的小女儿阿舒其,这瓷坛也自然而然成了她的点心坛,被她盛满了蜜饯。 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康国的武将和士兵将皇城团团围住,眼睁睁地看着城破。 她自小生长的地方,那个碧瓦鎏金的胡皇城,被一群嗜血的恶魔变成了人间地狱。 第85章 曼娘 (2) 阿舒其和母亲、姐姐,还有众后宫女眷一同被关进了城外的军营。几乎每一日,都会有女眷被他们以审讯为由强行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无数个日夜,她都能听到胡国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嚎,一声接一声,惨痛失常。 曼娘收回手臂,转而将瓷坛捧在掌心,顺着瓷坛的纹路轻轻摩挲,接着苦笑着回忆道。 无数康国士兵涌入皇城之时,这只瓷坛便被她灌满了毒药。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死,可她的母亲,她的姐姐们却拼了命地为她争下了活命的机会。 她们说,她们要阿舒其活。 她的母亲和姐姐们点燃了军帐,打晕了几个看守的士兵,一路护着她逃到胡国与太清的边界。 她的母亲……被追上来的康国士兵砍下了头颅,二姐被一箭射穿了心脏,大姐三姐和四姐拼命地尖叫着将她推离康国的包围。 她被人一路推搡着跑了很远,手中一直紧紧抱着的瓷坛慌忙中落在了毫无气息的二姐身边。 挣扎间大姐被砍去了右手,她眼睁睁地瞧着大姐曾经能弹出美妙胡曲的手滚到了地上,细嫩纤长的手指粘上了污秽的泥土,她可是胡国最善胡琴的公主啊! 阿舒其恨极了那一个个调笑嗜血的面孔。 她不活!她不想活! 她疯狂地折回去,想跟她们一同死在胡国的土地上。 却看见远处身中数剑的三姐抱着浑身是血的大姐,冲她全力哀嚎着。 “跑啊!阿舒其!跑啊!” 她愣在原地,泪水不断模糊双眼。 忽然,一支箭羽从她耳畔穿过,直直射倒了远处的康国追兵。 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耳畔是好几十支箭羽齐发的声音,身下是夹杂着血腥味的尘土,眼底是夹杂着漫天黄沙和火红夕阳的太清国边陲——桑吹。 她醒来后瞧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褚小将军褚云深。 他从不追问她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只是不停关心她的伤势,不停问她哪里不舒服。 可对于她来说,心里的痛已经远远大过于身体上的痛了。 她恳求他带她回到方才救下她的地方,褚云深起初不同意,后来她屡屡以死相逼这才得以令他松口。 阿舒其再次踏上胡国的领土之时也不过隔了一个时辰。 她抱着瓷坛回到方才被康国士兵追逐的地方。瞧见她的姐姐们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三姐依旧保持着死死抱住大姐的姿势,四姐被一个头部中箭的康国士兵压在身下,她的双眼猩红,双手死死抓住领口,灰尘混着鲜红的血液粘在她们的脸上。 两名身穿盔甲副将模样的男子从远处策马而来,行至他们跟前利索下马双手一拱: “将军,探子来报,胡国国主丹图战败,方才已经自刎殉国。至于这些死去的女子……分别是胡国的王后和公主……” 说完之后,二人纷纷不安地瞧了一眼与褚云深站在一起的她。 她单薄的身子轻轻颤动着,而后有两行清泪自她脸庞滑落。 丹图死了,胡国便也不复存在了。 她停顿片刻后疯狂地冲向前去,不停地流泪,尖叫地想要擦干净她们脸上狰狞的血迹。 从前无人能伤得了她阿舒其,如今她的家族上下,只剩了她一人。 可胡国已亡,她怎能独活于世。 她跌跌撞撞地从死去的二姐身下拾起掉落的白瓷坛,颤抖着手打开了被她灌满毒药的瓷坛企图服毒自尽。 听到这,褚云遥眸中微动,苍白的脸上满是悲戚的神情。 她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第86章 曼娘(3) 她永远忘不了那日残阳如火,瓷坛的盖子自她手中滑落,滚到了混满鲜血的黄沙之上。 里面的毒药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蜜饯。 蜜饯…… 原来她们都知道,都瞒着她安排好了一切…… 这就是她们拼了命来的结果,她们自私地让她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让她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胡国小公主变成孤苦无依的乞丐。 军帐的大火早已被人扑灭,远远还能依稀望见有黑烟张牙舞爪地盘旋在皇城上空。 那黑烟的背后,在废墟中插上崭新墨蓝色旗帜的地方,是她阿舒其不复存在的家乡。 她只记得她哭到哭不出声音,褚小将军才强行把拉到一边,命人抬走了她母亲和四个姐姐的尸体。 他那么聪明,定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身份了。 褚云遥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以现在这瓷坛里盛的是……” “是我亲人的骨灰。” 曼娘将瓷坛抱进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揽着那瓷坛。 她的声音变得哽咽,眼泪顺着双颊缓缓流下。 “他那时说,我让他想起了他的妹妹,” 阿舒其曾一度寻死,皆被褚云深所救。 那时褚云深对她说,希望她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没有亲人,没有希望,谈什么好好生活。 “好好活下去,权当为了我。” 这令牌……便是那时褚云深给她的。 褚云深给她令牌之时告诉她,日后有什么事情便拿着令牌去将军府寻他。 后来她带着令牌来到京城,改名换姓开了这家绣坊。 “褚将军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希望他宠爱的妹妹能过得更好。” 曼娘在一旁静静站着,看着褚云遥一边强抑制着又终于抑制不了地嚎啕大哭。 “褚……阿遥小姐。” 曼娘脚步轻移将瓷坛放回展架,随后向褚云遥伸出手去…… 回程的马车上,褚云遥垂头紧盯着掌中曼娘放在她手心的将军令,耳边不断回响着曼娘同她说的话。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好好生活下去,褚将军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初春晌午的太阳被轻拢慢涌的云海裹挟着在天上时隐时现。 鸿雁阁的马车载着褚云遥缓缓行驶,忽然经过一出热闹的街道,褚云遥掀开车帘一瞧。 街边的景致与摆设颇为熟悉,直到…… 马车忽地一停,片刻后便掉了个头折了回去。 站在街边的褚云遥只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回头便走进了一家酒楼。 纯黑方正的招牌上头赫然写了三个烫金大字——流云轩。 傍晚时分,敬王府的马车急急停在了鸿雁阁门前,一个侍从自车前下去快步踏入店内,而后又急急跳上马车。 不消多时,敬王府的豪华大马车便驶进了流云轩的后院。 后院中届时停了好几辆马车,自那马车上下来好几个华服少年。 “阿茴姐姐!五哥!” 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见到马车上下来的司徒茴薇,立马拍开侍从的手迎了上去。 他乌黑的头发披肩,发间有金带点缀,在夜色中随风飘动,颇具少年意气。 这少年乃是先帝最小的儿子,璟王顾穆惜,他与顾瀓沢虽同父异母,却打小喜欢他五哥喜欢得紧。 “五哥!” 待他走进,瞧见马车上后下来的人时,一双黑亮的眸中更是欣喜万分。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顾瀓沢只轻轻点了点头便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进内堂,留下院内众人纷纷向司徒茴薇投去疑惑的目光。 敬王殿下方才那神情,那周身的气场…… “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我五哥了!” 那小少年嘴巴一撅,立即跟了上去。 第87章 你是狗 顾穆惜一路跟着顾瀓沢行至茶馆内堂,眼瞅着他同掌柜的哪儿打听一个姑娘的下落。 顾瀓沢在得知那姑娘于三楼喝得醉醺醺之时竟露出了十分不悦的神情。 正当顾穆惜疑惑着他五哥为何要寻一个女酒鬼之时,顾瀓沢已然抛下他快步走上了楼梯。 “五哥!等等我!” 流云阁三楼,褚云遥正一手扒着雅阁外的栏杆,一手抓着店小二的衣袖不放,嘴里正碎碎念着什么。 “褚……褚小姐,自重啊……” 被褚云遥死死拉住衣袖的店小二极度想逃却因得罪不起而欲哭无泪。 他家中然已有妻儿,若是被人瞧见了,这该如何是好。 褚云遥往前进一步,他便向后退一步。 如此动作叠加多次,褚云遥步步紧逼,店小二连连后退。 就在他即将掉下楼梯之时,后背碰上了一双修长的腿。 小二满头大汗地跑下楼梯,有些慌张地往后瞧了一眼。 褚二小姐已然倒入了眸光森寒的敬王殿下怀中,身后还站着端懿公主和璟王殿下,一众名门望族将三楼过道挤了个满满当当。 店小二来回跑上跑下数次,最后一次挎着端盘将雅阁门合上后逃似地飞奔下楼,将褚家二小姐带着醉意的胡言乱语抛至脑后。 “五哥,你将这女酒鬼带进来作甚。” 顾穆惜稚嫩的声音中带了十足的嫌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醉醺醺趴在桌边的褚云遥。 这个女酒鬼,怎么越看越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他思索片刻之后猛然抬头望向坐在一旁的顾瀓沢。 这莫非是对自己五哥死缠烂打厚颜无耻的,褚家二小姐褚云遥? 顾穆惜难以相信方才在外头扑进自家五哥怀里的女酒鬼竟是褚家二小姐,小嘴一嘟,气呼呼地指着面前脸贴着桌子双眼紧闭的褚云遥大声道: “你!你你你!厚颜无耻!” 褚云遥闻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扶着桌子将头往前一探,双眼眯开一条小缝瞧向顾穆惜。 “你是谁?”她通红着脸,稍稍一转头便看见了坐在顾穆惜身旁的顾瀓沢。“呦,这不是变脸艺术家敬王殿下吗。” 她已然将方才顾穆惜的话听成是出自顾瀓沢口中,骤然眼睛一睁,双眼瞪得溜圆。 “我厚颜无耻?”她嘿嘿傻笑了两声,又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好,我厚颜无耻。” 褚云遥猛地一拍桌子,笑容骤然一唤。 “从现在开始,我是顾澂沢!”她打了个酒隔,隔着一张桌子伸手指向顾澂沢:“你……你当褚云遥。” “放肆!” 顾澂沢登时起身将袖子一拂,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褚云遥可不管那么多,“嘟噜噜”醒了醒嘴巴,又掐了掐自己的小脸,表情立马沉了下来: “褚二小姐!” 褚云遥说罢,立即瘪了瘪嘴,一脸嫌弃地看着顾澂沢,两步上前去踩着他面前的凳子,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上。 “堂堂千金大小姐,不知廉耻!” 褚云遥学得像模像样,周身的气息都散发着冷冽严肃。 雅阁内众人惊呼,这……该说不说,褚二小姐扮起敬王殿下来还真是像模像样!!! 不过……三秒定律对褚云遥永远是无限适用的,只见她瘪了瘪嘴,毫无预兆地破口大骂起来: “你才不知廉耻!你才不知廉耻!!你是狗你是狗你是狗你是狗!你是泥猪瓦狗!你是泥猪疥狗!你!是!泥!猪!癞!狗!!” 身后的众人闻言同时一愣,而后脸色各异。 再瞧处于风暴中心的顾澂沢,他的脸色此时已经黑到了极致,额头的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凸了出来。 “褚——云——遥!” 顾瀓沢拳头紧攥,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三个字。 不是不是不是啊,敬王殿下可从未对女人动过手,今日不会要…… 在场众人无一不冷汗涔涔。 硬石头碰硬石头的场面即将出现了吗! 第88章 我是狼 顾穆惜倒是一脸有好戏看的样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活该!” 谁让她厚颜无耻千方百计缠着他五哥。 顾瀓沢一众疯狂的痴迷者中间他最是讨厌褚云遥,脾气不好不说,脸皮还厚得令人发指,往日总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任谁瞧了都喜欢不起来。 他悄悄瞥了一眼司徒茴薇,她在一旁依旧坐得端正,安静地小口抿着茶。 “你知道……嗝~你知道什么叫……将心比心吗……” 褚云遥抬起右手一巴掌拍在顾澂沢的胸口。 “将心!” 她转而将包着纱布的左手贴在自己胸口。 “比心!嘿嘿嘿……” 褚云遥嘿嘿笑了几声将贴在顾澂沢胸口的右手翻过来,露出掌心的疤痕。 “我忘了,你没有心。” 她反手将顾瀓沢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褚—云—遥——” 几乎咬牙切齿的三个字,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顾澂沢带着怒气低下头,顿了三秒钟,再抬头时却是满脸无奈。 “好了。” 顾澂沢有些小心地扒开褚云遥,将她抱下凳子。 什……什么…… 顾穆惜眼睛瞪得溜圆,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了! 五哥?五哥! 这操作……不对劲啊! 五哥突如其来的温柔是怎么回事!!! 五哥居然没有生气!!五哥居然!居然抱了那个女人!!!五哥居然!!!!!居然!!!拿自己的衣袖给那个女人擦脸!! 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众人见状无一不惊。 整个雅间里,除了顾澂沢,大约只有司徒茴薇瞧见了褚云遥的眼角有些湿了。 她嘴角一弯,忽然忆起幼时第一次与顾澂沢玩耍的场面。 “阿茴是小兔叽,哥哥是大狗狗!” 小顾澂沢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是狼……” “不要不要不要!”司徒茴薇一听,头摇得活像拨浪鼓,泪珠也在眼眶眶里打转,眼看就要落下来了。 她一张小嘴倔强地撅着,奶声奶气地重复着:“大狗狗。” 小顾澂沢沉默了良久,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微微启唇: “汪~” 司徒茴薇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她哥哥如今这神情就同儿时哄她那般,带了十乘十的无可奈何的温柔。 而褚云遥双脚一落地,便抬手环住了顾瀓沢的脖子,将他的头夹在了胳肢窝下面。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酒嗝,张嘴便开始嘟嘟嘟地一通乱唱,一边唱还一边有节奏地在顾瀓沢背上拍打着。 顾瀓沢心中的怒气又蹭地冒上来,又恐出手太重会伤了她,只好僵在原地将腰弯得很低。 “大胆泼妇,还不快放开我五哥!” 顾穆惜一着急,蹭地站起身来冲上去便是一顿挠,费了好些力气才将醉醺醺的褚云遥扒开。 “你……年纪轻轻不讲武德!竟敢偷袭我!” 褚云遥冲着身旁脸色铁青的顾瀓沢抬手一指,随后立即转身摇摇晃晃推开房门“你且给本大师等……等着,我去去除一下灵魂的污垢……你等着。” 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路扶着楼梯向下走。 顾瀓沢一路行至门边正要抬腿跟上去,已然被身后的司徒茴薇叫住。 “褚小姐这是去……”司徒茴薇忽然皱眉停顿了一会,方才小声说道:“褚小姐这是去方便了。” 顾瀓沢刚迈出去的腿在空中一滞,听到司徒茴薇的话又缩了回去。 夜风习习,流云轩的后院树影婆娑。 “咦~这豪华的阵容。” 褚云遥小解路过后院,一见着这烫着金边镶着宝石的马车,便知一定是那伙王爷的。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嗯,无人。 她撸起袖子做贼似的小心翼翼靠近。 “顾澂沢啊顾澂沢,姐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时运不济不宜出门!” 第89章 桃花 “二小姐小心台阶!” 小二一见着褚云遥摇摇晃晃从后院回来心下不由得一惊,脚下也跟着一顿。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迎了上去。 褚云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心情大好,从腰间掏了片闪闪发亮的金叶子抛给了小二: “再来几盅好酒,剩下的赏你了!” 半个时辰过后。 …… ……………… 漆黑一片的流云轩后院,顾瀓沢、司徒茴薇一行人笔直地站在院门口。 夜间的凉风一吹,沉默半响的人群中响起了顾穆惜气愤的小奶音: “是谁!” 是谁偷了他们的马匹! 他一边指使着身边的侍从出去找马,一边奔上前去。 院中此时只剩了几个孤零零的车厢,所有的马匹均不翼而飞。 店小二听见响动后连忙跑进后院一顿点头哈腰连连道歉。 “疏于管理?好端端的马车怎会分离!还让马跑了出去!你管这叫疏于管理?” 顾穆惜气得小脸通红,连忙将小二一脚踹了出去,责令他速速将马匹寻回。 “回家!老娘要回家!” 褚云遥靠在门边,用手不停地拍打着门框,嘴里一直嚷嚷个不停。 “你!” 顾穆惜气鼓鼓地上前去,两只小手伸过去掐住了褚云遥的双颊。 她的连顿时被掐得变了形,却忽然痴痴地笑出了声来: “好痒……嘿嘿……好痒。” 一时间,院中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门槛上忽然发笑的褚云遥。 只见她笑着笑着,小嘴忽然一瘪,做出了难过的表情。 “褚……云深,哥哥……” 顾穆惜心想这怪女人怎么又哭又笑的,正要开口说话,面前却横过一只手来。 “五哥?” 他眼瞧着顾瀓沢将自己的手握住,然后放下,再然后…… 再然后,顾瀓沢蹲在褚云遥面前,双手往后一环将她背起,跨过门槛扔下了一句“你们且等着,本王先行一步”便穿过内堂走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然很深了,顾瀓沢背着褚云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褚云遥浅浅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均匀地响着,他低头看见一地月光,一双影子投落在脚下。 顾瀓沢眉头紧缩,思索间少见地叹了口气。 趴在他肩上的褚云遥合上的眼皮动了动,流下了一行泪来。 顾瀓沢第二日第三次踏入褚云遥院中之时,她才从宿醉中醒来,正站在院中的桃树下高举一双手,想要折下头顶最繁盛的一枝桃花。 “小姐身子刚好,让被看来罢。” 被看一边蹦跶着身子一边费劲地抬手往上够,反复多次却总是差了些距离。 褚云遥已然走进屋中搬了一张圆凳来垫脚。 “小姐不可,这太危险了!” 她将圆凳往树下一撂,还不等被看阻拦便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了上去。 “小姐!”被看急忙蹲下摁住凳脚,瞬间被褚云遥的举动吓得满头大汗。 褚云遥精心挑了花开得最为繁盛艳丽的一段,费了好些力气也没能将花枝折下来。 她一咬牙,使了些狠劲,不料一个身形不稳,眼见就要从凳上跌落。 在被看的惊呼下,褚云遥的手顺着花枝一滑,好些桃花随着她跌落之时簌簌落下。 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地之时,褚云遥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 “敬王殿下。” 被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慌忙跪下。 褚云遥昏昏沉沉睡了一上午,脑子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现在这么一猛然一失足才完全清醒了过来。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后院她看似小心翼翼,实则东斜西歪混乱无比的脚步心下一慌,他莫非是因她昨夜将他马放走一事来找她算账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昨天喝醉了!喝醉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应该被原谅!” 褚云遥推开顾瀓沢跳下凳子便是一顿慌不择言,然后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第90章 爱留不留 “你……” 褚云遥背对着顾瀓沢,才听他说了一个字,便慌忙出声打断:“敬王殿下,我……我的酒恐怕还没醒,我回去醒醒酒,敬王殿下请便……” 她从将军府出来可是身无分文,赔不起他的马匹。 “褚云遥。” 顾瀓沢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却迟迟不见她转过身来。 在西南的那三个月,他总是会忽然想起褚云遥来,脑海中时不时会出现她的笑容,她心疼别人时皱眉的表情……还有那日她崩溃大哭的情形,她随顾江炽离开时冷着一张脸同他说话的神情…… 顾瀓沢沉默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敬王殿下还有事吗。” 相比每日在敬王府里跟顾瀓沢大眼瞪小眼,还是没人管束的将军府舒坦。 褚云遥现下只想回去睡一觉清醒清醒,睡醒了就赶紧回将军府去。 顾瀓沢见她似乎着急逃开,脸色虽称不上难看,却也有些阴沉了下去: “你哥哥……” “敬王殿下不必担心我想不开。”褚云遥没等顾瀓沢说完便再次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有些隐忍着情绪地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虽骗了我,但也救了我,咱们俩两清了。” 一旁的被看虽听得有些迷迷糊糊,见此情况却也知晓自家小姐此刻并不想多做停留,急急走上前去便是一跪。 她听传言说敬王殿下对人从来是冷漠森寒的,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当她将头从地上抬起后,院中却已然不见了顾瀓沢的身影。 被看这才松了口气,随着主子回到屋中。 褚云遥大步走进房中往榻上重重一卧,卷着被子便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 敬王府褚云遥所居的小院中,一行人挥着大铁锹便进去了,这阵仗着实将正在熟睡中的褚云遥了个激灵。 被看匆匆推门而入,急道: “小姐!他们……他们将院中那颗桃树挖了!” 刚坐起身来的褚云遥紧接着双眼一闭,懒懒回道: “我当什么大事,反正不是咱家院子,挖了便挖了。” “小姐……” 被看站在门边往外瞧着院中的动静,只见院内那些人将桃树连根拔起,之后又栽了一棵桃树进去。 这一来一往,花瓣掉的满院子都是。 院外突然出现两道身影,被看忽地从门边行至塌旁,抬手扯了扯被角。 “小姐……” 褚云遥立即翻了个身,将头冲向里头,声音中带着十足的睡意: “哎呀,等我睡醒了咱们就回将军府去了,你管他敬王府栽树挖树的。” 被看扯被角的动作忽的一停,紧接着便没了声响。 屋内忽然的安静反倒让褚云遥清醒了不少,外头小厮们的声音和树叶沙沙的声响骤然传入她的耳中。 她动了动身子,转头一看。 被看正一脸尴尬地跪在塌边,她的身后正站着的是顾澂沢与司徒茴薇兄妹二人。 沉默半响,司徒茴薇倒是先开口了: “褚小姐何必如此急迫,不如在府中多留些时日。” 褚云遥坐起身来尴尬地笑了笑:“不了不了,我派了千羽个蓝翎出去办事儿,如果回来见不到我,他们会着急的。” “公主!” 褚云遥的话才落音,外头便有一小厮前来通报,说是外头有一个侍女和一侍从寻来,报了褚二小姐的名讳。 …… 这千羽和蓝翎,上辈子是曹操的侍卫!怎么说到就到! 褚云遥顿时尬得五指抓地。 “领他们进来。” 司徒茴薇说着眼神含着笑望向褚云遥:“我自小深居宫中难得遇见如此有趣的姑娘,褚小姐留下便于养伤,也能同我做个伴。” 他说着又看向了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顾澂沢:“你说是哥哥。” 然而顾澂沢却冷着一张脸,不负众望地从口中吐出四个字: “爱留不留。”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没再多瞧褚云遥一眼。 顾瀓沢出了院子走得飞快,一路上无视了所有人的行礼。 他莫名其妙有些生气,连带着今天的风也有些恼人。 第91章 面对现实 迎面走上来的千语和蓝翎朝顾瀓沢行礼也毫不意外地被无视了。。 “敬王殿下莫非又同褚小姐吵架了?” 蓝翎挠了挠头,一张俊俏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莫问莫管。” 千语挑眼瞥了一眼身旁的蓝翎,口中冷冷吐出四个字,提醒他不要分神再走快一些。 顾澂沢依旧在路上走得飞快,一连无视了路上冲他行礼的所有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明明踏进院子之前还好好的。 千语同蓝翎走入房中时,只瞧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人,千语便拱手行礼: “公主殿下。” 一旁的蓝翎闻言也立即严肃了起来,随着千语一同拱了拱手。 “不必多礼。” 司徒茴薇两只细长有神的眼睛含着笑意,冲他们说完随即转身又向褚云遥道: “二小姐愿意留下来多陪我几日我自是高兴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些轻快和兴奋,想来的确是很认同褚云遥这个朋友:“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带你在府中转转。” 褚云遥笑了笑连忙道好,目送着司徒茴薇出了屋子。 若不是司徒茴薇身旁的小丫鬟浮春嘀咕了一句:“要不是因为她院里的桃树才不会换。”褚云遥可能还会再多犹豫一会。 府内众人皆知,司徒茴薇对桃过敏却极其喜爱桃花。 因此在敬王殿下的指令下,满敬王府种的都是不结果子的桃树。 就是因为她上回稀里糊涂问了一句:这桃树结果子吗?今日院中便特意栽了棵结果子的桃树,还是公主殿下亲自挑选的。 褚云遥很是头大,那会脑子不清不楚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怎么偏偏她就给听进去了,还这么在意呢。 然而她不知道的,司徒茴薇不但听了进去,还告诉了顾瀓沢。 现在她院里那颗长得粗壮茂盛的桃花,其实是顾瀓沢挑选的。 府中人只知公主对这褚二小姐莫名喜欢得紧,处处关照着。 光冲着公主这份心意,大家都纷纷揣测这传闻中的褚家二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公主,这褚二小姐有什么好的,哪值得您做到如此地步?” 跟在司徒茴薇身后的浮春眉凝纠结,语气里满是不解。 司徒茴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眉脚一扬,脸上又露出了笑意: “你不觉得她挺有趣的?” 有趣??? “公主,您是没听过关于褚二小姐的传闻……” 传闻她厚颜无耻、横行霸道、娇纵无比。 有脾气还差不多,哪里有趣了。 浮春还要多言,却被身旁的南荷一把拧住。 司徒茴薇勾唇一笑,她同顾瀓沢自小一起长大,能让她那哥哥上心的姑娘这么些日子也只有褚云遥一个。 看来坊间传闻也不尽其然…… 司徒茴薇走后,褚云遥立即跳下床,光着脚丫奔上前去。 她双手扶着千语的手臂,得出的结果还是如同她意料之中一般,千语和蓝翎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三月间,他们几乎将太清北面至边疆沿途的一些重要城池都查探了个大概,仍是一无所获,若要仔仔细细将北面查个清楚,凭他二人之力远远不够。 “没事。” 褚云遥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让被看带着他们二人去后边偏屋休息了。 她早便想到了这个结果,找了这么多次,也该面对现实了。 从鸿雁阁出来之时她便有些想开了,至少她还顶着褚云深亲妹妹的身份,为了他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想开归想开,这个眼泪怎么就忍不住呢。” 褚云遥一边瘪嘴说着,一边抬头望天,眼眶里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直到…… 司徒茴薇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有些欢快地走进屋内拉着褚云遥的手臂一同走了出去。 第92章 你想造反! 摘星楼、铭书苑、扶风院、溪子亭…… 褚云遥跟着司徒茴薇穿过了一个又一个雕栏玉砌的回廊庭院,虽有些兴味索然,却还是强打精神的跟着。 一行人最后停在了一处雅致的别院里,里头花鸟山石一应俱全,最中央还有个小湖。 屋子建在小湖之上,一开窗便是满池的荷叶。 春风一吹,水波荡漾起伏,景致很是清雅秀丽。 水月阁,褚云遥抬头瞧了一眼院门之上悬挂的木匾,再瞧这满园子的生机盎然,心情忽然好了大半,抬腿便走上了湖上回转曲折的石桥。 此时司徒茴薇站在院门处瞧着褚云遥的身影,启唇浅浅唤了一声: “褚小姐,我吩咐下人一会儿做了饭菜送来,你我二人一同在此用午膳可好?” 还未等褚云遥做反应,身后的浮春便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不过她也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被南荷捂住了嘴巴。 褚云遥闻声抬头一瞧,太阳已然挂在头顶,此刻已是晌午时分。 司徒茴薇见她站在太阳底下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立即便带人出去了。 “公主!”浮春拧着脸急道:“你为何不让奴婢说,那院子明明……” 毕竟是公主的侍女,浮春平日里性子虽张扬了些,却是事事都沉得住心,忍得住嘴。 可自从褚云遥来了之后她却频频越矩失仪,心燥不已。 “浮春,你近日颇为放肆了些。” 司徒茴薇神色极淡,一开口便打断了浮春的后话,浮春也知自己多言,只好乖乖了闭嘴。 她早在踏进屋中之时便发现了褚云遥眼睛红红的,后来一路上兴致也不高,难得她对那个院子感兴趣,便只想着让她舒心一些。 院中此时只剩下了褚云遥一人站在亭中央,她百无聊赖的托腮坐在小湖中央的庭中,顺着石桥的另一边看去。 那边的尽头连着院中的房屋,那屋子瞧着极宽极敞。夜晚一打开窗户,底下便是湖泊,清粼粼的水面映着皎皎白月,怪不得这叫水月阁。 她弯着腰缓缓走过石桥,侧头贴门听了许久。 偌大的院中只有风吹草动和鸟鸣鱼跃的声音,屋子里头并没有动静,褚云遥推测里头应该是没有人的。 她犹豫了片刻,实在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心,最后一只手贴在门边,缓缓将门推开了一个缝隙。 褚云遥顺着门缝往里头瞧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前厅中央一个巨大的香炉。再便是垂落在地上淡红色的飞天帐,再便是……再往里头的左室已然被飞天账挡住,她只好起身偏头换另一面瞧。 等她换了一边再度想要往里头瞧时,不料脚下一个重心不稳,靠着门直直倒进了屋中。 她摸着手腕哎呦了一声,再抬头时便瞧见了另一面的顾澂沢。 屋子右室的飞天帐是收起来的,很显然能看出右侧是一个书房。 不远处,一双玉石镶底的锦靴赫然映入眼帘,褚云遥顺着靴子朝上望去,顾澂沢正身着一身白衣笔直地站在案前。 见到她的出现,他一双细长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 “你来这作甚。” ……这水月阁原来是顾瀓沢的院子。 她早该想到的,在这敬王府中,如此壕无人性的院子,除了顾瀓沢还能有谁配拥有呢。 褚云遥趴在地上咽了一口唾沫,正想着如何同他解释,眼神游离间却瞥见了他手中之物。 “你!你想造反!” 褚云遥大惊失色,不远处顾澂沢手中拿着的,正是太清皇城的地图。 第93章 你别过来! 顾澂沢闻言嘴角不由地一抽,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捏作了拳头。 身着一身红衣的褚云遥则是飞速地从地上爬起,满脸惊恐地连连后退。 “站住!” 她分明瞧见了顾澂沢面上的神情有些异常,放下手中的地图抬腿便要向她走来。 惊天计划被撞破,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会被灭口! 褚云遥赶忙从腰间掏出千语给的短刀,利索地去掉刀鞘: “你……你别过来。” 果然人只有在绝境的时候才能认识到生命的可贵,她此时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 褚云遥还没往后退几步,便靠上了前厅的大香炉。顾澂沢的长臂骤然伸了过来,抓住锋利的刀刃用力一别,短刀带着鲜血落到了地上。 “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 褚云遥靠着香炉慌忙又后退了一点,谁知那香炉被她这么一靠,竟倾斜了下去。 她忽然失去了重心随着香炉往后仰去,褚云遥脑子轰然一响,紧紧闭上了双眼。 她感觉自己忽然被一只大手拉住,那只手稍稍一用劲儿她便顺势落入了他的怀中。 香炉应声而落,烧得发红的香灰尽数倾倒出来,将左室落下的飞天帐烫了好几个大洞。 还是那一股好闻的茶香。 褚云遥睁开眼睛,顿时有些慌乱地挣脱顾澂沢的怀抱,正要后退几步离他远些,却又被他一把拉住了。 “鞋底踩了香灰你便休想走着离开本王的院子。” 顾澂沢皱起眉头,声音犹如窗外的湖水一般清澈如玉。 站在门边的褚云遥瘪了瘪嘴回头一看,它离倒出来的香灰的确只有几步之遥。 她看着那被烫了几个大洞的红色飞天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要是同那香炉一起倒下去,被烫出窟窿来的就是她了。 不敢想不敢想…… 褚云遥握紧拳头,忽然感觉到掌心有些湿润,她摊开手掌一看上头竟沾了许多鲜血,忽然想起刚才顾澂沢手握刀刃的场面。 “喂……你流血了。” 顾澂沢并未理会褚云遥,缓缓行至书案前坐下,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锦帕搭在掌心。 “以敬王殿下的武功,揍我一顿绰绰有余,何必徒手去抓那刀刃。” 顾澂沢还是没有说话,沉默的别过脸去,他倒也是想将她抓起来揍上一顿,可一到危急时刻却总是害怕她受伤。 褚云遥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却被顾澂沢一把推开。 “你手上那帕子都沾满血了,还能用吗?”褚云遥自是知道他那洁癖的臭毛病,转头又是一句:“到时候你这血溢出来沾了你桌上的书我可不负责任。” 她再度伸手过去,还是被顾澂沢握住手腕阻止了。 ……洁癖果然是古代王爷和霸道总裁的通病。 褚云遥见他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手上的锦帕,叹了口气细声道: “敬王殿下放心,我这帕子是新的不曾用过,连上边的花都是我亲自绣的,童叟无欺绝无掺假。” 褚云遥见他还是迟疑,非常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开顾澂沢的手,将她手中沾满了血的锦帕随手一扔,卷起自己手中干净的帕子便包了上去,最后还牢牢打了个结。 顾澂沢悄无声息地将那块染满血迹的锦帕攥入手中,那上面歪歪扭扭的走针同褚云遥方才掏出来包到他手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你这……看起来也不像有药的样子。伤口不深,一会儿等冠清回来了让他再为你好好上点药包扎一次。”她直起身子,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打量着周围。 前厅的后头还有一个隔间,挺直连通了左室和右室。 褚云遥背着手环视周围,满屋子的书架展柜古董花瓶奇珍异宝还有…… 她的视线忽然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幅画上。 那幅造型略显奇特的画,在满屋子的古董名画中显得十分潦草。 褚云遥原本只是好奇,走近一看那画上的内容着实令她惊了一大跳。 这这这这……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上面俨然画了一个披着头发的古代漫画版小人,竖着大拇指,侧面还洋洋洒洒地题了几个大字。 i……i…… 第94章 阿茴 i……i…… 褚云遥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就差把脸贴到画上了。 i……love i……love…… i……love……cha…… ilovecha 褚云遥揉了揉眼睛,同时又疯狂地眨眼以此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上面实实在在,明明白白,的的确确写的是一句英文——ilovecha。 有那么零点零一秒的瞬间,她怀疑她疯了。 “顾顾顾顾顾澂沢!” 褚云遥飞奔了过去,指着最靠里头那副潦草至极的画,从头到尾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画是谁的?” 不会错的,除了她之外,还有穿越过来的人。 她不可能会错的,然而这次的画和上次的霸王别姬话本都跟敬王府颇有关系…… 褚云遥一边想着,一边看向端坐在桌前的顾瀓沢。 他脸上的神情平淡如水,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书卷。 “敬王殿下。”褚云遥立即换了副笑眯眯的模样,有些讨好地小跑至顾瀓沢面前抢下他手中的书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十分的诚恳和万分的讨好。 顾瀓沢手中一空,绑着锦帕的右手转了转左手指间的玉扳指,抬头对上她的双眼: “那幅画卷乃本王亲手所绘。” 他说完勾唇一笑,随即将左手往身旁一撑,窗户随即被他推开。 窗口便是泛着层层绿波的小湖,春风缠着花香轻拂进房内,里头的珠帘骤然随着节奏轻叩,发出悠长动听的声音。 “骗子!” 褚云遥咬牙切齿道。 她上次见他这么笑还是在祈福游行的銮驾上,那也是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 早知道那会就应该一脚把他踢下轿去,再狠狠踹上几脚! 她咬牙切齿地想道。 顾瀓沢瞧着褚云遥瞬间就塌下去的脸,心中仿佛也被吹进来的风掀起了波澜。 他同样也忆起了几月前她在游行的銮驾之上握着簪子惊慌失措的神情,如今想来那日的她的确不似从前那般惹人讨厌。 司徒茴薇带着膳房的丫鬟们走入水月阁之时,正逢褚云遥气鼓鼓地从屋中走出。 她远远瞧了一眼坐在窗前默默盯着褚云遥背影的顾瀓沢,不由得低头一笑。 二人自湖中心的凉亭相会,在中间的石桌前坐下。 膳房的丫鬟将托盘中的饭食一一列于桌前,而后纷纷退了下去,只留了南荷和浮春立在一旁。 “去唤敬王殿下来。” “是。” 司徒茴薇话刚落音,身后的南荷便立即走出了凉亭。 “你!” 浮春看着南荷的背影小声气道。 她刚要踏出脚去,奈何被她抢先一步。 浮春气得跺脚,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在指尖一拧再拧。 她心中自是愤愤不平的,转过脸又将愤怒的眼神投到了低着头的褚云遥身上。 此时的褚云遥正垂头想着什么,一只手搁在桌子上五指不间断地叩着桌面。 唉…… 褚云遥默默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有点什么进展…… 在顾瀓沢那死活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 褚云遥眼眸一动,瞥见了桌下司徒茴薇的裙角。 既然司徒茴薇是她妹妹,自然同他一起长大,对敬王府中的大小事宜必定是了如指掌的。 可是…… 她同司徒茴薇不过也才几面之缘,突然问人家家里事,也稍微有些突兀…… 啊啊啊啊啊啊! 烦死了! 褚云遥脸贴着桌面,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她从来没有想到穿越到古代的生活有这么混乱。 “公主殿下……” 她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开口了。 “褚小姐若是不介意,唤我阿茴便好。” 司徒茴薇的声音清清灵灵,悦耳又动听。 她本依旧垂着头,耳边却忽然传进来这么一句话 阿……阿茴? 褚云遥有些惊愕地抬头,恰好迎上对前刚坐下的顾瀓沢的双眼。 本该坐在她对面的司徒茴薇不知何时挪了个位置到了她的身旁。 她很快转过脸去,这才好好打量了身旁的司徒茴薇一番。 第95章 不知师父 这样从小养在深宫的公主,举手投足间自然皆是温婉清雅之姿。 与旁人不同的是,她的眉宇间尽是澄明冰雪之气,莫名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 据说她的父亲是镇安侯司徒展年,母亲则是先皇的亲姐姐清然公主,她自小便深得先皇宠爱,被留于宫中,早早便封了公主。 在坊间传言中,司徒茴薇同褚云遥可是两个极端。 “瞧够了吗。” 直到顾瀓沢的声音钻进耳朵里,褚云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一动不动盯着司徒茴薇许久了。 “凶什么凶,又没瞧你。” 她抬头狠狠瞪了顾瀓沢一眼,拿起手边的筷子。 午饭过后,褚云遥匆匆拉着司徒茴薇走出水月阁,一脸神秘地凑近她耳边问道: “你可知敬王殿下的师父是何人,身在何处?” “你打听不知师父作甚?” 跟在她们身后的浮春听得一字不落,撅着嘴巴一脸不悦地说道。 “不知师父?” 褚云遥闻言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 好怪的名字。 浮春本就不喜欢褚云遥,一见她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又突然问起不知师父的事情。 莫不是接近敬王殿下不成,想从他师父身上入手? 想到这,浮春更加气恼了,将手一指,娇声道:“你一个外人,莫要打听这些!” “浮春!” 司徒茴薇眉头紧皱,脸色颇有些不悦,挥了挥手令浮春退下。 纵是千百个不愿意,她也只得满脸怨气地停在原地。 待她们走远之后,浮春将脚一跺,对褚云遥的不满之情更加重了。 据司徒茴薇所说,这个不知师父九年前开始便和苏毗一同隐居于府上,他武艺高超也医术了得,才来府上几日顾瀓沢和苏毗都纷纷拜他为师。 不过那不知师父极少在府中露面,府内人只知道敬王殿下十分敬重这个终日蒙面,行踪诡谲的男人。 而他真正消失在敬王府的日子是在两年前了。 “终日蒙面,行踪诡谲……” 褚云遥此时已经离开了司徒茴薇所居的落林轩,一路踢着石子往前走着,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几句话来。 “终日蒙面,行踪诡谲……” 不知为何,她一想起这句话,脑海中总是自动浮现出祝易的模样来。 在她认识的人里面,他是唯一一个每天都戴着面具的人。 “苏毗……” 褚云遥转念一想,苏毗和顾瀓沢都是不知师父的徒弟,有没有可能……祝易就是不知师父! 对! 找到苏毗就能找到不知师父! 褚云遥一拍脑袋,跑回自己院中带着千语和蓝翎便出去了。 而她只知道苏毗这个闲散人士不是在敬王府就是在流云阁,却完全忘记了就在前几日她失神在虹桥上遇见他那次,他便同她道了别。 至于去哪,她几乎问遍了有可能知道他行踪的人皆一无所获。 完了,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褚云遥叹着气从流云阁的楼梯上走下来,却忽然听见后院有人大喊着跑到前厅来。 “打人了!打人了!” 店小二大叫着跑进来,说是后院有一群小厮正围着个年轻的小伙子拳打脚踢,那小伙子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了。 前厅的人一听这阵仗,皆不为所动。 有人亲眼瞧着那郭尚书之子郭豹带着人马冲进后院的,直到里头传出响动来也迟迟没人敢拦。 郭豹? 褚云遥猛地一抬头看向身后,只有千语一人立在身侧。 小伙子?郭豹? 蓝翎! 千语和褚云遥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二人想也没想立马便冲了出去。 “慢着!” 第96章 郭爷 “慢着!” 褚云遥大喝一声冲入后院,直直奔向那群围着蓝翎拳打脚踢的小厮。她随手抄起院墙下柴火堆的木棍逢人便是一顿乱挥, 与此同时,千语也一连踢飞了好几个围着蓝翎的小厮,后院顿时乱作一团。 半盏茶后,院内小厮倒作一片,褚云遥气喘吁吁将手中的木棍扔到一边,伸手扶起了满脸是血的蓝翎。 “许久不见,褚二小姐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远远躲在角落里观望的郭豹这才懒懒走上前去,猥琐的小眉毛冲褚云遥高高挑着。 “许久不见,郭公子发福了不少。” 褚云遥警觉地扫了一眼四周,而后从嘴角勉强挤出了些笑意。 她和千语一人一边搀扶着浑身是伤的蓝翎立于院中,方才被击倒的小厮们一时间也纷纷自地上爬起,从后头将他们围了起来。 她自是相信千语的身手和能力,可这院中满满当当站了二十余名郭豹的小厮,再加上受伤的蓝翎,硬来的话很难脱身。 “开个价。” 蓝翎闻言一愣,偏头看向身侧神态自若的褚云遥。 “褚小姐,蓝翎不值……” 他张了张嘴,悄声说道。 话还未说完便被褚云遥按住了手臂。 “值不值我说了算。” 她抬手拍了拍蓝翎的手臂,示意他放心,紧接抬腿往前走了两步,扬声冲郭豹又重复了一遍: “郭公子开个价。” 郭豹耸了耸肩,露出一脸刁钻狡黠的笑容。 “本就是个奴才,就如同本公子马房里的牲口一般。”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褚云遥身边走了几步,最后在她身旁停下:”二小姐愿意多出些银两,本公子自然也愿意当这个好人,做个顺水人情。” 褚云遥听完郭豹的话转头看向衣衫不整,笔直站在风中的蓝翎。他的眼眶周围有些发紫,鲜血顺着额头流过鼻子、嘴角,浸湿了他的领口。 呵,牲口。 “你要多少。” 她回过头来看向郭豹,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关节处隐隐有些发白。 只见郭豹嘴角一歪,左右两根食指在空中交错: “十万两黄金。” 话刚落音,一道刀光闪过。 千语手中的短刀架在了郭豹脖子上。 “别动!” 身后的蓝翎脖子上也立马被郭豹的小厮们架上了大刀。 褚云遥面前的郭豹脖子上被千语架上了匕首,身后的蓝翎同时也被小厮们用明晃晃的大刀指着。 “褚小姐。”郭豹摊了摊手,丝毫不畏惧地看向褚云遥:“看来褚小姐是不想做这笔生意了?” “你这是抢劫。” 千语眼神犀利非常。 “抢劫?”郭豹不屑地笑了笑,将手举起一抬,院中又涌进了好些人马,一下就挟持住了褚云遥。 “放开郭爷!” 后冲进来的小厮将刀往褚云遥脖子上一架,随后冲千语喊道。 郭豹瞧着毫不犹豫放下手中的刀,被小厮狠狠按在地上的千语得意地冲褚云遥笑道: “奈何褚小姐身边这位功夫再了得,你在我手上,她不也只能乖乖缴械投降。” 他说着,有些悠闲地在院中踱起了步子。 “往前本公子是不知道你的身份,是本公子有眼无珠了。可如今,本公子纵是知晓了你的身份,怕你,晚了。” 郭豹眼睛一睨,三角眼瞬间眯成了一条缝。 他从前可不知道褚云遥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背后有褚小将军这个靠山,如今知道了,想怕她也来不及了。 “都说这褚家二小姐骄纵蛮横,来,蛮横一个给爷瞧瞧。”郭豹停在褚云遥跟前,骤然凑近,捏住她的下巴:“啧,你这小脸蛋,真是越瞧越合爷的胃口。” 他的脸贴得越来越近,脸上洋溢着猥琐至极的笑容。 “郭爷。” 褚云遥忽然笑了起来,眼看着郭豹的嘴就要贴上来了。她笑着将头一偏,缓缓凑到他耳边,声音娇娇柔柔道: “郭爷若是不嫌弃,咱们楼上雅阁细聊?” 她说完还故意在郭豹耳边吹了口气。 第97章 别说话! “走走走!” 郭豹一听这声音骨头都酥了,连腿都抬不起来,恨不能推门就是雅阁。 他笑得满脸春风荡漾,拉着褚云遥的手就要往里头走。 “等等。” 褚云遥双眸含秋,转到身后被人擒住的蓝翎和千语身上。 郭豹立马心领神会,连忙对身后的小厮吼道:“放了放了。” “谢谢郭爷。” 她悄悄对千语使了个眼色,转头又冲郭豹笑得明媚无比。 现下这种情况,先让千语和蓝翎脱险要紧,至于她自己……只能随机应变了。 褚云遥咬紧牙关一路跟着郭豹上了楼。 正当他们走上过道之时,面前忽然来了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 他不动声色地同郭豹等一行人面对面交错,路过笑得一脸猥琐的郭豹之后,他忽然身子一斜猛地撞上郭豹身后的小厮。 “大胆!” 郭豹身后的人群骤然炸开,将那少年团团围住。 只见那少年身手矫健,速度极快,没过一会便撂倒了七八个人,瞬间吸引了楼间所有人的注意力。 “褚小姐莫怕,本公子保护你!” 褚云遥:…… 前一秒还说着要保护褚云遥的郭豹,下一秒就将她拉到了身前挡住自己。 她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去,瞧着缩在门板上抓着她的手瑟瑟发抖的郭豹,褚云遥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借机将他的手用力一别,找准时机抬腿踢裆。 “啊!!!!” 郭豹顿时捂住了自己的重点部位,双腿呈x状,身子紧紧靠着身后的门板,痛苦地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给我抓住那个臭婆娘!” 他沿着门板缓缓往下倒去,疼得在地上扭作一团,眼睁睁看着褚云遥跑远。 下楼的路已然被匆匆跑上来的小厮堵死,褚云遥左右均瞧了瞧,发现四下里皆是郭府的小厮。 她索性将心一横,扶着楼梯又往上冲了好几层。 褚云遥一路疯跑躲避着小厮们的追捕。 她心中暗暗叫苦,来了这么多次流云阁,却从来不知道它有那么大。 一路上她都记不清两边的建筑,只记得楼连着楼,还有无数房间和风廊。 褚云遥像只没头的苍蝇弯弯绕绕跑了许久,最后在她筋疲力尽之前随便找了间屋子便钻了进去。 “你……” “别说话!” 她非常倒霉地挑了间有人的雅阁,里头的人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她凶了回去。 褚云遥站在门外听着楼道的尽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她利索闪进屋内,二话不说便钻到了屋内的桌子底下。 就在她钻进桌下的一瞬间,门前便匆匆跑过了一大堆小厮。 直到脚步声渐弱,褚云遥才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动弹,门外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刚放松下来的褚云遥顿时又恢复了紧张的状态。 短短半盏茶时间,已经有不下九拨小厮经过她藏身的屋门前了。 奇怪的是,来了一拨又一拨小厮,没有一个来推开这间屋子的门。 长时间保持趴着的姿势,褚云遥的脖子都酸了。她稍稍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脖子,将头转了个向。 一双玉石镶底的黑靴骤然映入眼帘。 褚云遥望着面前黑靴上品相极好的玉石,断定此人非富即贵。 方才她匆匆跑进屋中之时他恰好拿着一本书卷挡住了脸,才说出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看那身形,听那声音…… 应该是个大帅比无疑。 穿越少女被猥琐路人甲骚扰,情急之下躲进男猪脚房中,然后二人开始了无止境的情感纠缠…… 何等熟悉的英雄救美的场面。 莫不是属于她的爱情终于要来了吗!!! 天时!地利!人和! 这才是穿越的打开方式! 褚云遥甚至在桌子底下托起了腮,各种遐想各种想象,各种神展开。 “多谢公子搭……救。” 她准备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掀开桌帘后的表情却瞬间犹如雷击。 “褚小姐突然如此客气,本王倒有些不习惯。” 直到顾瀓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才回过神来。 她跟顾瀓沢,只有无止境的民事纠纷。 第98章 你又跟踪我 “你怎么在这。” 褚云遥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从地上站了起来,抬脚便要往外走。 就在她将门打开一个缝隙的瞬间,顾瀓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他长臂一横,将门啪地合上了,随即便有小队人马从屋外匆匆跑过。 “你……这是干什么。” 他离得很近,褚云遥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她承认她有些明知故问了。 因为她现在正以背对着顾澂沢的姿势被他抵在了门边,吓得她连头都不敢转过去。 雅阁的门被人推开之时正巧有一群小厮路过。 他们纷纷停下脚步,齐齐朝里头将腰深深一弯。 “敬王殿下!” 只见顾澂沢带着一股天然的森寒气场自房中走出,怀中还紧紧搂了个女人。 褚云遥被顾澂沢的外袍裹着,头埋在他的胸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门外的小厮皆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给他们二人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大摇大摆离开。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众小厮的视线范围内,他们抬起头来,一时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一个小厮两步走上前去仔细瞧了瞧雅阁的牌子,是敬王殿下的专属雅间没错。 那小厮站在刻有“逸竹”二字的门牌前挠了挠头,方才那人……是敬王殿下错不了。 奇了! 除了端懿公主,敬王殿下身边还是头一回有女人的出现。 “老大……你可瞧见那女的长啥样了?” 他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惊奇的事物一般,眼神中充满了八卦和探究,朝领头的小厮问道。 一时间众小厮纷纷向领头人投去求知的眼神。 “瞧个屁瞧个屁!连个人都抓不住,还敢在这乱嚼舌根,没用的东西!”领头的小厮冲着他们便一顿臭骂。 其实他也啥都没瞧见,平日里遇到敬王殿下的马车,都无人敢抬头一分,更别说在敬王殿下本人面前了。 光是他那气场,就够让他哆嗦一阵子了。 过了一会儿,三楼的雅阁中满满当当跪了一屋子的小厮,郭豹正躺在里头的红木香塌上,好几名美人跪在地上轻柔地替他按着腿。 “公……公子,没找到褚家二小姐。” 领头的小厮跪在地上,声音有些不自觉地抖动。 见头顶半晌没有声音传来,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郭豹正一脸享受地闭着双目。 “蓝翎和她的侍女,一出门就……就被敬王府的人带走了。” 见郭豹没有动静,那小厮埋下头去继续说着。 “公子……是否要去一趟敬王府讨个公道,毕竟蓝翎是咱们的人。” “蓝个屁,你敢向敬王殿下要人?” 郭豹朝那小厮的屁股就是一踹。 踹得那小厮连连道“不敢……不敢……哎呦。” 褚云遥被顾澂沢拥着踏一出流云阁,她便迅速掀开套在头上的外衫往边上跨了一步。 “你!” 褚云遥忽然垂下脸去,眼睛定定瞧着前方,声音中带了些怒气。 “你又跟踪我?” 顾澂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前停的正是他的马车。 而方才那名故意引起争端的少年正坐在马车前手持缰绳。 “在下长霖,见过褚小姐。” “不必多礼。” 褚云遥气呼呼地甩下一句话,一脚踏上了顾瀓沢的马车。 “那个长霖,我可从未见过他。” 她瞥了一眼掀帘而入的顾澂沢,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空出了好一大片位置。 顾澂沢长腿一迈,自褚云遥身边坐下,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直到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起来都一言不发。 “行,知道你敬王殿下身边高人无数。” 褚云遥笃定了他一定是派了人跟踪她,不然长霖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流云阁,还去撞郭豹的人故意挑起是非,给她趁乱逃跑的机会。 “不过……冠清呢。” 她转而问道,已经有好些时日没见过他了,现在连外头骑马的都换了个陌生的长霖。 “他自有要务在身。” 顾瀓沢抬手指了指褚云遥的右臂。 “你倒是挺爱关心下人的,还用身体去帮那侍从挡棍子。” “嘶~” 她低头动了动手臂,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混乱中有几个郭豹的手下冲蓝翎挥棍子。 她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侥幸躲开了几棍,有一棍却是结结实实落在她肩膀上的。 不过…… 他怎么会知道。 顾瀓沢对上褚云遥狐疑的眼神,随即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 第99章 活该 至于他怎么知道…… 还要从她神神秘秘拉着司徒茴薇走出水月阁说起。 初春午后的阳光照射着湖面,水面一动,便向屋内投去了波光粼粼的折影。 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暗卫自院中落下,利落地将大门一开一合。 “王爷,褚小姐出府了。” 那侍卫黑衣蒙面,屈膝跪地道。 顾瀓沢正坐在窗前执笔练字,过了一会儿启唇只短短吐了一字: “跟。” 半个时辰后,还是那名暗卫。 他闪身推门而入,刷地又是一跪: “王爷,褚小姐四处打听苏公子的下落。” 顾瀓沢一言不发,面上依旧是神情淡定。 许久之后,那暗卫才走出门去,方才起身之时他瞥见自家王爷纸上的字落笔之处显然比前几个字稍重了些。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一名暗卫落于院中,这位身材稍微欣长瘦削一些,显然不是方才那位。他便是后来在流云阁内搭救褚云遥的长霖。 “王爷,工部尚书郭大人家的大公子带了人马往流云阁去了,长冯正在那盯着。” 长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他所说的长冯便是前两回来的暗卫。 顾澂沢这会连眼皮都没抬,手底下的动作和笔画却显然比方才潦草了些许。 长霖出去后不久又急急行至院中推开了门。 “王爷,褚小姐……跟郭公子打起来了。” 顾瀓沢表面上不为所动xn。 长霖停顿了许久,谁也看不清他此时蒙面下的脸上究竟是何表情。 他动了动喉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加上了一句: “王爷……褚小姐受伤了。” 此言一出,顾瀓沢笔尖稍顿,一个巨大的墨点霎时间从纸上晕染开来。 他跟着顾澂沢大步走出屋门,只见他眼神凝重阴沉,面部表情紧绷至极,周身散发着些许危险的气息。 “王爷。” “换衣,备马。” 顾澂沢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的这句话。 那暗卫听完拱手退下,再出现时已然摘下了面巾,牵着马车立在府门外。 “王爷……郭公子杀不得。” 他手中紧握着马鞭,忽然冲车里头说了句。 冠清临走前可是特意吩咐他们许久,说王爷一遇见褚二小姐的事情就有些难以自控,要时刻提醒王爷清醒莫要冲动行事。 可隔了许久里头的人都没个动静…… 那暗卫默默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马鞭朝空中猛地一挥。 驾! 转眼间,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流云阁门外。 顾瀓沢抬腿走下马车,一进入流云阁内抬头便瞧见了郭豹拉着褚云遥的手上楼。 “王爷……郭公子杀不得。” 那暗卫又匆匆补了一句,偷偷瞧见此时顾瀓沢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王爷……” “本王知道。” 顾澂沢将心中的怒气压下,有些烦躁地抬腿上楼。 不一会儿长霖便领了命从雅阁中退出,紧接着便故意撞倒郭豹的小厮从中制造混乱以助褚云遥逃脱。 “你果然跟踪我?!” 褚云遥见顾澂沢沉默了许久都不出声,就权当他默认了。 她刚想抬手朝他伸出愤怒的小手指,奈何她手臂一疼,立马缩了回去。 顾澂沢余光瞥见她吃通的眼神,下意识动了动手指,还未伸出去便又放下了。 他拧着眉别过脸去,薄唇微启,冷冷吐出两个字: “活该。” 第100章 你想死 褚云遥的脸色突然塌了下去,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你很闲?”她翻了个白眼,堂堂一个王爷整天跟踪别人,也是闲的可以。“我可从未见过同敬王殿下一般闲得以跟踪别人为喜好的王爷。” 褚云遥说这话时挑着眉,一张微红的小脸圆鼓鼓的,瞧着竟有些许可爱。 顾澂沢动了动嘴角,脸上骤然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褚云遥见他被自己怼了还一言不发,反而诡异地笑了…… 这…… 她忽然想起来上午在顾澂沢屋中瞧见的地图,有些怂地咳嗽了一声。 “敬王殿下,造反不提倡啊。” “本王自小便在皇城之中长大,造反还需要地图?” “喔。”原来他不是要造反,褚云遥挑了挑眉,继续张口问道。“那你……” “闭嘴。” 顾澂沢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同她解释这么多。 他从前可最不爱同人啰嗦。 “哦。” 褚云遥乖乖将嘴闭上,动了动肩膀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木窗边,一手掀开车帘往外头瞧去。 此时已然是傍晚时分,她一路瞧着日头越来越低,最后隐于山间,成为一片越来越淡的亮光。 “你手臂的伤口……疼吗。” 她的耳畔骤然传来顾澂沢冷冽的声音。 废话,能不疼吗! 褚云遥很奇怪,明明是关心的话语,怎么从顾澂沢嘴里说出来就那么别扭呢。 她放下帘子直起身板,故意学顾澂沢冷着脸同他说道。 “敬王殿下不是嫌我话多吗。” …… 顾澂沢同样也直了直身子,双眼紧闭不再言语。 得,就又不吵了呗。 褚云遥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无意间往门边瞥了一眼,车帘随着风扬起了一个小角,恰巧能瞧见前头站的城门下守门的卫兵。 他们站成一排恭敬地低下头给马车让行。 这不是去敬王府的路! 褚云遥顿时有些慌乱。 不会是因为她提了造反的事情,要被他带去郊外杀人灭口! 她立马脑补了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顾澂沢手提宝剑一脸阴狠恶毒地将她杀害,然后投尸悬崖。 褚云遥心中慌得一批却不敢声张,她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脑子里已经规划好了几条逃生路线。 她悄悄转脸瞥了一眼旁边,顾澂沢此时正眯着双眼端坐在她身旁闭目养神。 这才刚出城门,离郊外还有一段路程,在此之前如果幸运的话。顾澂沢应该能睡上一会。 褚云遥低头瞧了瞧受伤的手臂,又瞧了瞧身侧的窗户口。 从窗户逃跑是不可能的了…… 她转而又将目光投向前面,马车出了城门便一路飞驰而去,车帘正跟着呼啸的风一路翻飞。 长霖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等他停下马车再冲出去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几率会当场暴毙。 若是不跑,她百分之百会命丧于此。 她动了动身子往下挪了一挪,伸出腿去比了比,两步正好能跨出车外。 车帘被风吹得时不时掀开一点,褚云遥从那一点缝隙中看到了不断向后移动的草木。 跳下去最多是滚个几圈,至少还有点草木垫着。 不过这么快的车速,即使有草木垫底,想要不受伤实在很难…… 褚云遥深深叹了口气,将心一横,忽然从座上弹起向前冲去。 死亡和残疾,她选择了后者。 就在她两步跨至门边即将抬腿往下跳之时,身后突然有一双手按住了她。 “你想死?” “啊?” 褚云遥一脸慌乱且疑惑地转过身去,顾澂沢的声音同呼啸的风一起在她耳边呼啸着。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长霖将缰绳一拉,马车立即刹住。 强大的惯性使长霖都不自觉向后倒了一下,他的身体撞在了门框上,却也来不及多想立即朝后探头。 “王爷!” 他急急拉开车帘,下一秒却触电般放下车帘背过身去。 太太太太太太突然了。 长霖的脸骤然飞上两片诡异的红云。 马车里骤然传来一连串的声音。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褚云遥立马捂着嘴弹开,她脚下软绵绵的,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 “你想死?” 顾澂沢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不知到底是冷漠还是惊愕的表情。 第101章 闭嘴 褚云遥站在门边用手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她方才只看见了不断后退的草木,并没有瞧见草木遮掩下的岩石峭壁。 还好顾瀓沢抓住了她没让她一跃而下。 这要是跳下去,那得是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自由落体运动啪叽摔成肉泥的节奏。 “敬王殿下。”褚云遥的心脏跳得飞快,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多谢相救。” “为何。” “什……什么为何。” “为何突然要跳车。” “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杀我。” 褚云遥这回看清了,顾澂沢的脸上愠色十足,是生气的表情。 “本王想杀你还需拐弯抹角到外头来?” “也……是?” 褚云遥点了点头,干笑了两声。 “杀你还需本王亲自动手?” “不需要!” 褚云遥重重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坐回顾澂沢身侧。 门外的马儿嘶叫了一声,继续往前奔去,马车重新摇晃了起来。 既然不是要杀她,那他们这是要去哪呢。 褚云遥稍稍往顾澂沢那边凑了一凑,打算问个明白。 “敬王殿……” “闭嘴。” 顾澂沢在二人肩膀相碰之时神色不自觉地慌乱了几秒钟,紧接着便又闭上了双目。 就方才的那种情况来看,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她要同他讨论些什么…… 顾澂沢自然下垂到腿边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幸好及时打断了她的话,也幸好她没有再多嘴。 褚云遥啃着手指将头埋到一边。 就在刚才…… 电光火石之间,千钧一发之时…… 顾澂沢将褚云遥一把拉回了车内来着。 可是…… 可是!!!!!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脑袋现在还晕晕乎乎的。 电视剧里演的摔一跤就能摔到嘴对嘴的场面……毫无预兆的再她身上实现了。 没错,就在顾澂沢使劲将她往回拉之际,长霖将缰绳猛地一拉,马的前蹄往上扬了扬。 强大的惯性让他们二人同时失去了重心…… 想到这,褚云遥抬起头目光移到了顾澂沢的脸上,他平日里都是一幅冷峻桀骜的模样,闭上眼不动时却是一脸的柔和儒雅。 好好的一个帅气小伙,偏偏长了张讨人厌的嘴,还有一副冻死人不偿命的冷漠表情……还有,还有一身瞬间变脸的技能…… 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他菲薄剔透的双唇,红润且闪动着光芒。 褚云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恍然忆起方才柔软而冰凉的触感。 她的脸顿时烧红,立马捂着有些发烫的双颊将头扭到一边。 苍天在上,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旁的顾瀓沢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望着身旁有些抓狂的褚云遥,他的嘴边骤然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方才…… 她失重朝他扑过来之时,世间万物突然变得很慢很慢。 直到……他的心随着那柔软的触感狠狠颤动了一下,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整个人隐隐约约有些窒息的感觉。 这是…… 褚云遥跳下马车,面前是一大片草地,草的深度大约能够她露出个头来。 她努力往上踮了踮脚,面前的草地一眼望不到头。 “敬王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啊?”褚云遥有些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顾澂沢牢牢抓住了手腕,“哎哎哎哎敬王殿下,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第102章 师妹 “药王谷。” 褚云遥站在山脚的牌坊下往上看,药王谷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药王谷古代小说里的标志性地名。 不过顾澂沢带她来这干什么,褚云遥歪着头想了想,正打算开口同顾瀓沢询问一番,却不料他长腿一迈,跨上了前头通往山上的石阶,只留了个潇洒炫酷的背影给她。 “喂!你等等我!” 她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提着裙子急急跟了上去,同顾瀓沢一起踏上了那条蜿蜒向上不见尽头的石阶。 褚云遥一边嘟囔着为什么这么远,抱怨顾瀓沢是不是哑巴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一边瞧着山谷中云烟袅绕,树高草茂,怪石嶙峋,异花遍布的景象。 走了那么多的路上了那么多个台阶,褚云遥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了。 “欸?”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顶,一脸惊讶地瞧着未曾跟他们一同上山却早已站在山顶等候于此的长霖,他的身后还站了两个模样不过才八九岁的小少年。 那两名小少年一个一身蓝衣,一个一身红衣,二人从身形到模样相似极了。 “药王谷吴琑。”蓝衣小少年拱手道。 “药王谷吴渭。”红衣小少年跟着向前一步拱手。 “见过敬王殿下。” 顾瀓沢微微点了点头,那两名小少年则乖巧地往前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敬王殿下请。” 二人齐声说罢,将目光投向了他身旁的褚云遥。 此时的她正用探究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两个瞧起来年纪不大,行为举止却属实有些老成的小少年。 最主要的还是他们俩的名字…… 吴琑吴渭,合起来可不就是无所谓嘛。 “吴琑,吴渭?”褚云遥将目光聚焦在面前这两个长得几近一模一样的少年身上。“谁给你俩取的名字,这也太……哈哈哈哈” 她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扶着腰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一个苏毗,跟酥皮同音。 一个顾瀓沢,乍一看俩生僻字,不知道的人以为念“骨灰池”。 还有一个边沐藏息,边沐,边牧……边沐家族如果知道几千年之后他们的姓氏变成了狗的品种,全家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没想到这一个个的,都是取名鬼才。 “你是何人?”吴琑小腿一蹬,有些生气地抬手伸向褚云遥,他的头顶才到她的肩膀,碍于高度相差有些悬殊,他的小手指落在了褚云遥的手臂上。“名字是我师公取的,你有何异议?” “没有没有,没有异议。” 褚云遥说着,低头捏了捏吴琑的小脸,却被他嫌弃地一把拍开。 吴琑的小脸鼓得像个包子一般,瞧来可爱极了。 “你……何来如此不知礼数之人!”他立即倒退了几步,小脸通红,扭头看向身后吴渭,“兄长!她……她……” 吴渭走上前去拍了拍吴琑的肩膀,一脸正色道:“师父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是你无理在先。” “你师公是谁,你师父又是谁呢。” 褚云遥环视了一眼周围,全是草木山石,并未见到任何房屋院落。 吴琑和吴渭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模一样的惊讶神情。 普天之下无人不知他们师父姓名,她一个已经站在药王谷的一处山头的人,怎可能不知。 吴渭偏头瞧了一眼顾瀓沢的表情,紧接着朝褚云遥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奶声奶气道: “阿琑不懂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原谅,吴渭斗胆一问姑娘姓名。” “褚云遥。” 顾瀓沢的声音沉沉,抢先一步开口。 “褚云遥?”吴琑小眼睛瞪得溜圆。 “将军府二小姐褚云遥?”吴渭在褚云遥得注视下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吴琑就飞快冲了上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师妹!” 师妹? 一个年龄还不够两位数的小屁孩居然喊她师妹? 话说这个小屁孩的力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褚云遥满头黑线挣扎未果,默默向顾瀓沢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谁知那原本臭得一批的俊脸上竟又浮出了一丝笑容。 第103章 他说得对 “小琑是,你清醒一点。” 她可是褚云遥,恶名远扬的褚云遥,什么时候变成了国民师妹的画风。 再说了,她哪来的师父? “唔~阿遥师妹,师兄可算见着你了……” 吴琑紧紧抱着褚云遥的大腿死活不肯撒手,而吴渭则端着手臂以她为中心缓缓绕着圈,两个小少年貌似对她充满了好奇。 这…… 褚云遥再度向顾瀓沢投去求助的目光,他这回总算是给了点反应,张了张口吐出了一个“走。”字。 短短一个字在吴琑和吴渭耳中犹如军令一般,吴琑有些失落地放开褚云遥,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顾瀓沢,却在即将同他对视的前一秒恢复了正经小大人的模样。 两名小少年正了正衣冠,五指并拢往左前方的一处挂满树藤的石壁微微屈身: “敬王殿下请。” 褚云遥满脸疑惑地跟在顾瀓沢的身后,一行人停在石壁前。 吴渭和吴琑一左一右走上前去,二人不知动了些什么机关,石壁便突然自动朝两边移开了。 “你们要从这跳下下去?” 石壁后的景象着实令褚云遥傻眼了。 前方除了一根穿进白雾之中的绳索什么也没有,下头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被滚滚白雾裹挟着。 “这是穿索。”吴渭从怀中掏出一段粗绳搭上他眼前的绳索,另一只手往低下拉了拉,“借助这绳子便能穿过这裂谷到另一头去。” “我……”褚云遥一看见前方云雾缭绕的峭壁,腿都在打哆嗦。“我……能不去吗。” 她站在顾瀓沢身后,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一……一定要去吗。” “谷中自有褚二小姐关心之事。”顾瀓沢偏头,只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褚云遥便立马收了回去。 “我关心之事?” 她关心之事……她关心什么呢…… 还不等褚云遥思索,顾瀓沢忽然伸手拉着她迈向前去,他没有回头,温厚如玉的声音被山谷中的风吹得很长: “你若是害怕,稍后抱紧我便是。” “等等等等!”褚云遥环着顾瀓沢的腰站在裂谷边上回过头去问道,“在过去之前,我有必要知道,你们师傅到底是谁啊。” “我们家师父乃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艺术超神脱俗无人能及的苏神医苏毗是也。” “靠!”褚云遥差点没原地跳起来,抬头一看顾瀓沢的眼神又怂了下去,“靠……靠着敬王殿下的手臂我很安心。” 褚云遥狗腿地笑了笑,紧接着将头埋了下去。 原来是厚颜无耻臭不要脸脸皮厚出天际无人能及的苏毗! 她一路上将苏毗这个名字在心中骂了无数遍直到她和顾瀓沢二人稳稳落地。 过了那裂谷,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谷内空气凉爽而清新,浮动着一抹淡淡的半透明的雾气,几声婉转的鸟鸣带着清脆的尾声袅袅地从雾中飘来。 不远处便是错落的好几个四面相围的院子,院内的空地上、屋顶上都铺满了各式各样稀奇药材。 凉爽的谷风和着一股子药香,这果然是苏毗的地方。 不过…… 那边树上挂那些画……上面的内容怎么依稀有些…… wtf?! 褚云遥眯着眼睛走近,再一次被惊掉了下巴。 她站在一颗挂了好几幅书画的大树底下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瀓沢。 他说得对,这里果然有她关心的东西。 第104章 师伯 “想必这些都是不知师父画的。” 如此抽象的火柴人,如此后现代的画风,褚云遥一看便知。 顾瀓沢站在不远处,一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树下的褚云遥。 她同往日一般着了一身明艳的红色,浓黑纤长的睫毛忽闪着在夕阳下仰着头往树上瞧。 “阿遥!” 司徒茴薇一推开房门便瞧见了树下的褚云遥,她将手中的书简往浮春手中一放,站在门前惊喜地唤了她一声。 “你怎么也在?” 褚云遥朝司徒茴薇挥了挥手,而后大步走近。 “我就说哥哥为何突然要来药王谷,原是领了阿遥一同前来。” 从司徒茴薇的角度来回忆,褚云遥走出她院中不久,顾瀓沢便派了人过去告知她要到药王谷暂住几日。 旁的不必管,甚至连褚云遥会不会一同前来她都不知道。 这会倒与司徒茴薇料想得相差无几,她果然是来了。 “你……”褚云遥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司徒茴薇。 “阿遥怎么了?”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的司徒茴薇忍不住问道。 “你也是从那边那个绳子上溜过来的?” 褚云遥指了指远方,透过竹篱依稀能瞧见远处翻腾的云雾。 “只有外人造访才会走那条路。”吴琑抄起细长的竹竿,一面将挂在树枝上的画一幅幅顶下来,一面说道:“阿茴姐姐自有捷径。” 一旁负责接画的吴渭还补上了一句:“我师公说了,想要寻医问药没那么简单。” 外人?捷径?寻医问药? 他们那只眼睛看出来她是过来寻医问药的啊喂!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小师妹吗!”褚云遥脱口而出。 师兄妹之间的关爱呢?信任呢? 怪不得长霖那家伙比他们先到,原来是背着她偷偷开了闪现技能。 她走了大半个下午,是她不配吗! “师妹莫气,师伯不也陪你一同走上来了。” “你们师伯又是谁?” 褚云遥感到心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多疑问句。 “师伯……” 吴琑和吴渭齐刷刷看向一旁冷着一张脸的顾瀓沢,褚云遥顿时心领神会。 她差点给忘了,顾瀓沢和苏毗师出同门。 吴琑也感到心累,顾瀓沢似乎向来不喜他们唤他师伯,他之时方才一路上瞧见师伯笑了才…… 没想到他这么一叫……反而把人惹恼了。 他抬起小手挠了挠脑袋,有些无奈地晃了晃头。 师傅说得对,师伯的心思,还是不猜为妙。 “师妹师妹。”吴琑放下手中的竹竿,有些欢快地本想褚云遥拉起了她的手,“师妹第一次来,师兄带你去瞧瞧师父的院子,师傅的院子可大可香了,还有好多稀奇玩意,师妹一定会喜欢的……” “好哇!”褚云遥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冲司徒茴薇挥了挥手,“阿茴要不要一起去?” 司徒茴薇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也捕捉到了一旁顾瀓沢的变化。 “哥哥也一同前去罢?” 顾澂沢脸沉得像锅底,冷冷吐出两个字: “不去。” 有什么好瞧的? 有什么好开心的? 顾瀓沢盯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背影,一股无名的火气窜上心头。 第105章 好眼熟的姑娘 “王爷。”长霖骤然走近,在顾瀓沢耳边说了些什么,主仆二人一同转身瞧向方才他们过来的方向,三名男子正互相交谈着朝他们走来。 那名佝偻着身子花白胡子瞧着瘦弱非常的正是唐太傅,唐贾;旁边那个步履矫健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便是司徒茴薇的生父,永安侯司徒尉;再便是吏部尚书任家国,同时也是将军府小妾任珠兰的父亲,他胖脸通红,一双肥手时不时抬至额头再落下。 三人由远及近走上前来,齐齐低头唤了一声:“敬王殿下。” 顾瀓沢的目光随着唐贾和司徒尉的走近缓缓移动,嘴唇微启,一一唤了一遍他们的名号。 “唐太傅、永安候、任尚书。” 四人立于高处交谈许久,最后由长霖领着他们踏进了一处被长竹围绕的庭院中。 庭院正中央是砌高的竹屋,底下的筑基也用竹子搭建而成,左边竹林中傍有潺潺流动的清泉,一直延伸到右侧汇成碧绿见底的小潭。 “老爷!”候在门外的浮春惊喜道,随后立马冲进屋中唤了几声:“小姐小姐,老爷来了!” 紧接着浮春又匆匆跑了出来,身后跟的正是眼中有些泛着泪光的司徒茴薇。 “爹爹!”司徒茴薇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旧能从容稳步走下台阶,倒是跟在身后的浮春,一脸踉跄了几步,好几次都险些从台阶滑落。 “下官见过端懿公主。”三人一致齐声敬道。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司徒茴薇字句尾音上扬,面上是掩饰不了的欣喜。“爹爹近来可好。” 她往司徒尉面前多走了两步,微微福了福身。 司徒尉弯腰摸了摸司徒茴薇的头,一连道了三声好,紧接着父女二人便是一顿寒暄。 司徒茴薇自幼在宫中长大,而永安候又常年镇守关西,时常是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只有借朝中举行的一些重要的政治宴会才能回来聚上一些时日。 褚云遥嘴角上扬,靠在竹楼的栏杆上向下瞧,瘦削白皙的脸上露出感慨的表情,心中却不自觉生出些酸涩的情绪。 她想见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任家国从怀中掏出锦帕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借着司徒尉同司徒茴薇寒暄的空隙往顾瀓沢耳边凑了凑: “王爷,恕老臣再多嘴一句,此刻朝中虽尚未掀起波澜,王爷还是要防止暗潮涌动啊。” “王爷?”他又唤了一声,可这边顾瀓沢沉默了半响,却始终没给他一个反应。 任家国小心翼翼抬起绿豆小眼瞧了一瞧,顾瀓沢双眉紧皱,目光定定落在了高处。 他顺着顾瀓沢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竹楼上,一个长眉弱肩,身材窈窕的少女正倚在栏杆上向下瞧,面上虽是带着笑意的,可眼神中颇有些苍凉的感觉。 任家国低下头细细想了想,小声嘟囔了一句:“好生眼熟的姑娘。” “将军府二小姐。”顾瀓沢绷着一张脸,启唇回道,“尚书大人同她应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任家国听完猛地抬头瞧了一眼竹楼上的褚云遥,随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扭头对上顾瀓沢的目光。 “是……是。” 他小声说着,一双眼睛闪躲地又瞧了两眼褚云遥的方向,似乎心有忌惮。 这时,司徒茴薇已然冲竹楼上招了招手:“阿遥!” 第106章 她笑了,她装的! 褚云遥顺着竹梯缓缓走下,行至众人面前露出绝美的笑容: “这几位大人也是来找不知师父的吗?” 褚云遥眼看着三位大人同时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对视了一番,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 “你们都知道不知师父……吗?” 她笑着扫了一眼周围,顾瀓沢和司徒茴薇此时都站在一旁静静瞧着,二人都没有要搭腔的意思。 她笑了,她装的!她笑了,她装的!她开始后悔没有把被看和千语带在身边了,孤身一人面对这么多朝廷命官,她真的有点儿怂了,没有理由的那种! “那是自……然。”任家国的声音越来越小,扭头同司徒尉对视了一眼,“自然……听敬王殿下和唐太傅谈起过。” 褚云遥不知道的是,最先搭腔的竟是最害怕她的一个大臣。 她往日最不屑将军府小妾任珠兰的父亲任家国,虽是一介尚书,却巴巴地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将军府中,许是从前的褚云遥没少当众羞辱任尚书一家的缘故,任家国向来极为忌惮褚云遥。 唐贾抬手摸了摸胡子,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目无尊长的褚家二小姐,苍老的声音中带了十分的不屑,仰头问道:“你同他还有过往?” “是啊。”褚云遥拍了拍大腿,一顿胡诌。“我与他是旧相识,不知各位大人可知晓前些日子朝中风靡的霸王别姬,那便是他为我所写。” “难怪那日褚小姐演起霸王来如此生动,对那本子的见解也颇为独到。”任家国惊讶地啊了一声,“褚小姐同不知师父……莫非有什么……情缘?” 顾瀓沢闻言,眉头随之动了动,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着褚云遥。 “你们……这样瞧着我作甚。” “你同不知那小子……”唐贾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早已有些平静不下来了。 “不会,不会不会……” 唐贾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这骄纵的小丫头怎会跟那小子有什么情缘。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褚云遥下意识瞥了一眼顾瀓沢,连忙解释道:“我同不知师父是高山流水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那不知师父说什么也得五六十多岁了,她一个花季少女,跟一个老头有情缘?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群古代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胡话连篇!”唐贾原地跺了跺脚,花白的胡子随之颤了颤,“你同他志同道合?” 这丫头说她跟不知志同道合?还不如说她跟不知有过一段情缘来得可信!唐贾心中愤愤不平,没想到这褚家二小姐不仅刁蛮任性目无尊长,还如此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下山了。”一旁的司徒尉着急忙慌地打起了圆场,这唐太傅可是朝堂中出了名的驴脾气,为人不是一般的轴,他但凡同谁杠起来,那叫一个没完没了。 “对对对……唐太傅,您瞧这时间,不早了。”任家国上前扶住了唐贾的手臂,“这药王谷地势险峻,待太阳落下山去,路可就不好走了。” 司徒尉继而走上前去攀住了唐贾的另一边手臂,紧接着同任家国一起一一向在场的三人道别。 “敬王殿下,端懿公主殿下,褚小姐,老臣告辞。” “你们拦我作甚,这小丫头片子口出狂言!”唐贾气得胡子冲天,被司徒尉和任家国一左一右搀着手臂,还不断扭头伸出手过去冲褚云遥比划,“老朽今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阿茴送送各位大人。”司徒茴薇冲顾瀓沢点了点头,缓缓跟了上去,行至司徒尉的身侧,一路跟着三人去了。 这老头……身板不大,脾气还真不小。 褚云遥挠了挠头,看着一路骂骂咧咧的唐贾出神。 “还瞧那么入迷作甚,等着唐太傅折回来教训你一顿?” “我只是好奇那老头为何如此激动而已。” 褚云遥说完瞥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边的顾瀓沢,分别半个时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开口就扫人雅兴。 第107章 胡说八道 此时院中只剩下他和褚云遥二人,顾瀓沢一贯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些似笑非笑的表情。 “唐太傅是出了名的铁面正直,一向最厌恶胡说八道之人,若不是任尚书和定安侯拦着,他今日还真不会轻易放过褚小姐。” 他瞧着褚云遥的脸色越来越涨红,自身嘴角的弧度也跟着越来越上扬。 “师妹!师……”一团红色的人影沿着竹篱匆匆跑进院中。 吴琑摇晃着小手走近,看到顾瀓沢脸上的笑容,声音瞬间就弱了下去。 “敬王殿下。”他抬手理了理衣襟,拱手往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顾瀓沢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何事。” “我是来找师妹的。” “找我?”褚云遥也学着顾瀓沢正了正色,“何事?” 说完她还得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顾瀓沢,不就是假正经嘛,当谁不会似的。 吴琑疑惑地瞧了瞧褚云遥,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顾瀓沢。 敬王殿下向来如此正色,可师妹这番……实在不符合她的气质。 他吸了吸鼻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来,上面明晃晃写着褚云遥的名字。 “不知是谁托人送到山下的信件,上头只写了师妹的名字。” 褚云遥接过信封,当着顾瀓沢和吴琑的面拆开,在吴琑的催促下抽出了里头的信纸。 “快瞧瞧,里头都写了些什么。”吴琑踮起小脚丫使劲往她的手上看。 褚云遥将信纸展开,里头只草草写了两句话。 唯愿天地长阔,千里渡思量。 “师父的笔迹!”一旁的吴琑在看清了信纸上的字之后立马原地跳了起来,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 苏毗的笔迹?褚云遥有些惊讶地歪头。 “小琑,你是怎么看出来这是你师父的字体的?” 顾瀓沢就站在褚云遥身旁,眼睛只需稍稍一瞥,都不用扭头便能看见信纸上的内容。 他沉了沉肩,果真是苏毗的字迹不假。 “字体劲键方整,自成格调,天下除了我师父,再无第二人能写出此字了。”吴琑拍着胸脯给她保证。 褚云遥闻言愣了愣,将手中的信纸凑近了些。 苏毗莫名其妙给她写信作甚,还写得如此肉麻…… “唯愿天地长阔,千里渡思量……”吴琑双手抱胸,有模有样地在原地徘徊了几圈,满含感情地朗诵了几遍之后,忽然扭头冲褚云遥大叫了一声,“我明白了!师父他想你了!” 呸呸呸! “小孩子不可以胡说八道喔。”褚云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我哪有胡说八道,那你说说,师父这话是何用意?” “你!”褚云遥一把揪住吴琑后背的衣领,正要教训他,却不料被他灵活地逃脱,手中的信封还被他一把抢走了,“臭小孩,你别跑!” “略略略,师妹,来追我啊。”吴琑挥了挥手中的信封,往外头蹦跶了几步。 “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吴琑跑了几步,又转身对她做了个做鬼脸,二人开始在院中你追我赶,不停追逐着。 竹篱外头长着一片不知名有半身之高的药草,吴琑跑进药草丛中,只能瞧见个小脑袋不停在里头蹦跶。 顾瀓沢站在竹篱外,目光随着他们在药草丛中穿梭,不一会儿二人便没了踪影。 …… 顾瀓沢凝息以待,却半响不见那边再有何动静。 他又等了一会,不自觉将脖子伸长了些,企图在她们方才消失的地界寻找他们的踪影。 “吴琑。” 顾瀓沢试探性地出声,声音清冷平淡。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平常的声音根本传不了那么远,索性抬脚朝药草丛中走去。 第108章 占便宜 “吴琑。”顾瀓沢走近药草丛中,压着嗓子低低唤了一声。 “褚云遥。”他皱眉,耳边依旧只有风吹着草丛的沙沙声。 二人为何忽然没了踪迹,呼唤也不见回应? 他免不了心生疑惑,脚下却依旧迈着沉稳的步子,顺着吴琑和褚云遥二人踩出的一条凌乱的小道往前走去。 “哇啊啊啊啊!” 一串叫声突然从他耳边响起,紧接着便有一个身影从斜前方的草丛中向他冲了过来。 顾瀓沢出自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正想躲开,却在看清了来人之后伸出了手去,二人一同摔倒在地。 许是还未开春的缘故,药草丛中的枝叶都还有些潮湿的感觉,山谷中一起风,四周长得细长茂盛的药草便跟着频频晃动。 “哈哈,我就说他会中计!你输了!” “你作弊!我们方才明明赌的是敬王殿下会不会找得到我们!”吴琑从草丛中探出小脑袋,愤愤地盯着面前压垮了一大片药草的二人。 倒在顾瀓沢身上的褚云遥笑着抬起头来,垂落的发丝从他的下巴上轻轻拂过,挠得他心中有些发麻。 “有吗,我怎么记得我们明明赌的是敬王殿下会不会来找我们。” “你……你胡说什么,我可没有……”吴琑瞥见被褚云遥妥妥压在草地上的顾瀓沢脸色有些难看,立即将头耷拉了下去。 完了完了,明明说好是他同师妹的赌注,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了。 他后悔极了,方才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褚云遥,同她一起拿敬王殿下打赌呢。 吴琑蹲在草丛中悄悄抬头望去,褚云遥此时正双手撑在地上同顾瀓沢四目相对。 “你瞪着我作甚?” “褚小姐仿佛很喜欢占男人的便宜?” 褚云遥低头瞧了一眼,抬起一只手一拍,引起草屑翻飞,飘在空中的草屑不少还落到了顾瀓沢的头上。 “占便宜?占你便宜我图什么呢?” “伶牙俐齿。”顾瀓沢被堵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地扭过头去,片刻后又气愤地转了回来,“下去。” “哎呀,真要说占敬王殿下的便宜我图什么……”褚云遥说着,面对着顾瀓沢嘴角疯狂上扬,脸上的笑容明媚动人,“图的就是你这般吃瘪的模样。” 她说完翻了个身躺在了顾瀓沢身旁,透过头上穿插得茂密的细枝末叶中看着微微有些烧红的天空。 愿天地长阔,天地本就长阔。 这个苏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晚霞撒在药草丛上面汇成了漫山遍野金黄色的一片。 褚云遥躺在草上歪着头冲吴琑抬了抬手:“小琑,到姐姐这来。” ???姐姐??? “师妹!”吴琑大叫着强调了一遍这两个字,向褚云遥投去一种仿佛她疯魔了的眼光,“即使师妹比我年长几岁,这辈分也不能乱了。” 他嘴上说着要遵守辈分,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向褚云遥走来。 吴琑走到褚云遥面前,将手中被他抓得有点皱的牛皮信封抖了抖。 当他正弯腰准备从她身旁坐下之际,从信封里悄然掉落了一只红色的纸鹤下来。 纸鹤在空中转了几圈,悠悠落到了褚云遥颊边。 原本闭着眼睛的褚云遥感受到有东西落在颊边,缓缓睁开双眼拾起那只纸鹤举到眼前一瞧,神色立马就变了。 “小琑!”褚云遥腾地从草上坐起,掀起来的草沫直接飞到了顾瀓沢的脸上。 “褚云遥!” 顾瀓沢的双眼猛然睁开,连忙也从地上直起身子来,刚刚消退下去的怒意又隐隐浮了上来。 褚云遥此刻已然对别的东西丝毫不在意了,连忙伸出双手握住了吴琑的小手,连同那只纸鹤也握在了掌心。 “是谁将这信送过来的?何时送过来的?” 第109章 你认真的 “是……是咱们药王谷的采药小厮正巧在山下碰见了,至于是谁送来的,我没细问。” “哪个小厮?去将他寻来!” “师妹,你很急吗,这会大家都去后山采药了,师父说了,傍晚时分是采摘鸟不宿的最佳时辰,这会大伙儿都在后山等……” “很急!八百里加急!十万火急!”褚云遥催促着吴琑赶紧动身。 吴琑迈动着小腿一溜烟似地往前跑。 “罢了罢了,我同你一道去!” 她连忙去追赶已经跑远了的吴琑,脚步慌乱极了,在药草丛中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进。 褚云遥隐约听得耳畔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顾瀓沢的声音,她已经顾不上去仔细分辨他在后头说些什么了,脑海中不断闪过褚云深的面孔来。 外人看来这是再不过寻常的纸鹤,可在她的眼里,这就是褚云深还活着的铁证。 她一眼便看出了这纸鹤的不同,初到将军府之时,她时常将褚云深练字用的宣纸裁开跟绿真学叠纸鹤,却总是叠错最后一个步骤。 “要是有红色的纸就好了。”褚云遥望着一书案的白色纸鹤出神。 褚云深问她红纸鹤与白纸鹤有何讲究,她只道白色纸鹤是送给已逝之人的,而红色,是用来报喜报平安的。 其实她也不大清楚,只是烦于一书案的纸鹤却没有一只是叠好的,了随口一说而已。 而她手里的这只纸鹤,跟她当时折得一模一样,连最后一个叠错的步骤都完全相同。 纸鹤的事情,除了在她眼前死去的绿真,就只有褚云深一人知道了。 她心中又喜又急,憋着一口气绕过好几个晒着草药的小院子,却在路过一颗盘根错节的大树时,不慎踏空摔飞了出去。所幸扑倒在了草地上,别处无伤,只是肘间擦破了些皮。 身后立即有人抬手扶起了她,言语中是十足的怒意。 “你为何总是如此莽撞!” “又没磕着你,你凶什么凶。”虽是埋怨的语气,褚云遥的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不同于这些日子任何一次,不夹杂任何强颜欢笑和礼貌的意味。 “你!”顾瀓沢叹了叹气,终究还是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长腿一迈,负着手走到她的斜前方。期间又悄悄转过头来确认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是从前的她没错。 二人行至后山,远远便瞧见了一片长满红色果实的小灌木,许多小厮提着竹篮在灌木丛中穿梭采药。 褚云遥走近,瞧见吴琑正在从中盘问些什么,这才微微松下一口气,低头看了看吴琑口中的“鸟不宿”。 小灌木中红果满枝,枝叶繁茂且外形奇特,瞧着十分艳丽好看。 “这个在我们那叫枸骨。”褚云遥抬手摸了摸面前浓绿而有光泽的树叶,“不过都是来观赏的,这么大颗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若喜爱,挖两株回去便是。” 褚云遥闻言一愣,飞速偏过头去看了一眼顾瀓沢的表情。 “你认真的?” 看见顾瀓沢严肃而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头上的三条黑线都要掉到下巴了。 顾瀓沢和司徒茴薇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豪横的脑回路一毛一样。 算了算了。 眼瞧着吴琑正拉着一个小厮向他们靠近,褚云遥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她今天心情好,不跟他杠。 “师妹,就是他接的信。” 吴琑拉着一个怯怯懦懦的小厮走到他们面前。 “小……小人见……见过敬王殿下,见……见过褚……褚二小姐。” 张跃缩着头,身子如糠筛似地颤抖着,说话时的声音也跟着一同颤抖。 “不必多礼!”褚云遥一步冲上前去扶住了他瑟瑟发抖的身躯,低头瞧了瞧他的面容,似乎想要将他看穿一般。 “我问你,你是何时接到的信,何人给的,他可同你说了什么?” “小人……小人……小人今日……” 他哆哆嗦嗦地,半天也挤不出个字来,褚云遥听得有些急了,连忙冲身后摆了摆手: “你们都往后退,走远一些。” 第110章 小琑师兄 …… “你敢!”她竟然敢叫他退下?顾瀓沢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胆大包天的人。 他紧抿着嘴,脸上出现了鲜有的惊讶表情。 褚云遥扭过头去将脚一跺,凑过去小声说道:“敬王殿下,你就帮帮忙,你在这他都不敢说话,这我要何时才能问出结果啊。” 她一边说着,还抬手戳了戳顾瀓沢的肩膀,吓得一旁的张跃连连后退。 “小……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心里头万分的恐惧驱使张跃紧闭着双眼,再抬头时发现敬王殿下竟真的走远了。 这这这这……他紧张地瞧了一眼对面明眸皓齿的姑娘。 连敬王殿下都使唤得动……这褚家二小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手眼通天呼风唤雨。 吴琑叉着腰回头瞥了一眼正同小厮交谈的褚云遥,她面前的张跃弯着腰,头都要埋到地里去了。 “师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在世人心中的可怕程度跟敬王殿下可谓是不相上下。” 吴琑小声嘟囔着,却还是传进了顾瀓沢的耳中。 顾瀓沢忽然转身站定,一双眼睛朝褚云遥的方向看去:“你不怕她?” “我怕什么,师傅早就同我讲过,师妹就是个纸老虎,一捅便泄下气去了。”苏毗平日里没少在他们面前说谷外的新鲜事,近一年来他们所听到的褚云遥的壮举尤其之多。 “哦?”顾瀓沢若有所思,脑海中浮现她平常对他大呼小叫的模样,“我怎么没发现。” “师妹和敬王殿下势同水火,怎么会……” 吴琑说着,小脑袋微抬,却在看到顾瀓沢的脸庞之时立马住了嘴。 论可怕程度,还是敬王殿下略胜一筹。 那边的张跃还在火红的夕阳下瑟瑟发抖,他的手中一直攥着一串鸟不宿的果实,跟着身体的频率一起颤抖着,时不时掉下几颗鲜红的果子来。 “就……就是一个脚夫,小人瞧他在山下徘徊已久,便上前询问。他得知小人是药王谷的人,二话不说便掏出了这封信,塞给小人就跑了。” 他瞧着信封上的名字,本还疑惑褚二小姐跟这药王谷有什么牵连,没想到……没想到他一上山便听到褚云遥来了的消息,还不由得感叹了一下苏神医未卜先知的能力。 “你可有看清那脚夫是何模样?” “没有。” “没有?”褚云遥皱眉,“他既然能将信交予你,怎么可能看不清面貌?” “小人……小人该死……”张跃吓得脸都白了,手中一连串的果实都掉落在地上。“那脚夫动作快极了,小人来不及反应就……就跑远了。” “行了,我没怪你。”她转过身子背对着顾瀓沢悄悄将手心的纸鹤塞入袖中,随即拍了拍张跃的肩膀,吓得他差点原地起跳。 “谢谢你替我将信带了上来……” 褚云遥叽里呱啦对张跃说了一堆感谢的话才放他离去,回到药田中时已经是手脚发麻,冷汗直流了。 “小琑,你听着,我得去北方找一趟你师父。 褚云遥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吴琑面前,像方才对待张跃那样一般,习惯性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师妹!” 什么小琑,什么你师父!我师父就是你师父!吴琑再次着重地强调了“师妹”两个字。 “好的,小琑师兄,师妹现在要走了,你能带师妹下山吗?” “不能。” “为何不……能?”吴琑本想应下了,没想到顾瀓沢先一步开了口。 他扭过头去,语气变得越来越迟疑。 “敬王殿下,师妹去找师父,天经地义啊,有什么不能的。” 第111章 是本王说错了吗 “有何不能?” “本王说不能,就是不能。”顾瀓沢神色凛然,“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仅仅是因为这一封信便要远去北境,是否太失了世家小姐的风范?” “怎么又扯到世家小姐的风范上去了?褚云遥皱眉,这人怎么总是爱跟她唱反调。 再说了,褚云遥同顾瀓沢本就没有半分关系,真要扯上一点儿,就是欺诈者和受害者的关系。 任谁看了会觉得顾瀓沢这是故意在给她找不痛快。 “说不定我就在那找到如意郎君,哪天就出阁了,再说了我何去何从,同敬王殿下何干?” 她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如今只想速速赶往北边,只要能见到褚云深,什么世家小姐的风范,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重要。 褚云遥本是随口一说,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下山如何一路北上的部署中,并未发现顾瀓沢立马拉下来的脸色。 就凭她?还想出阁? 他捏了捏拳头,这个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感到不痛快。 吴琑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以,并不明白二人的举动正是风雨来袭之前兆。 “敬王殿下……”他伸出小手拉了拉顾瀓沢的衣角,下一秒便被顾瀓沢暴跳如雷的声音吓得一愣。 “什么敬王殿下,我是你师伯!”顾瀓沢的脸上愠色十足,转过头来瞧着吴琑:“褚二小姐既是苏毗的徒弟,论资排辈,褚小姐横竖也得唤我一声师伯才是。” 后一句虽是对褚云遥说的,他的眼神却始终都没有落到她身上去。 “师……师伯。”吴琑惊愕地看着顾瀓沢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从前最不喜他唤他师伯,现如今又要求他唤他师伯,师伯的脾气真古怪。 “你师父不在,师伯便是最大的。” 即便他不是师伯,敬王殿下这等身份也是药王谷最大的这番话很明显就是要说与某些人听的。 “知……知道了,师伯。”吴琑缩了缩脖子,远远瞧见吴渭正朝这边跑过来,这才松下一口气,终于有人来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褚云遥扭头看了二人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丢下一句幼稚,抬腿便要离开。 “你若走了,这辈子都休想知道不知师父的下落。” 此时夕阳已经渐渐被黑夜吞没,顾瀓沢注视着褚云遥的背影,她仿佛将他的话置若罔闻,垂着头缓缓走着。 “我若不想让你知道,你必然不会从任何人那里得到关于师父的任何消息,包括苏毗。” 这句话说完,褚云遥才终于有了什么反应,她脚下一顿,立即气哄哄地转过头去“你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 “也是,敬王殿下做事一向如此。”褚云遥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上又多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自打她认识顾瀓沢以来,他脾气便从没有正常过,褚云遥从没见哪个王爷如同他一般难以捉摸。 在她的眼中,顾瀓沢是一个集坑蒙拐骗、威逼利诱、脑子短路、精神失常……等众多缺点于一生的绝世大奇葩。 即使心中这般安慰自己,褚云遥还是咬紧牙关,强忍着想要豁出老命同他一决高下的冲动。 “敬王殿……”吴渭这时才急匆匆走近,发觉气氛不对,立即收了声一脸茫然地走到吴渭身边。 “什么敬王殿下,应该唤师伯才是。” 吴渭有些茫然地瞧着小声提醒他的吴琑,他皱了皱眉头,转头同吴琑一起站在一边小心瞧着,眼看着褚云遥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红一阵,却始终未能说出一句话。 “如今这天下,除了本王谁还能护你?”顾瀓沢盯着褚云遥瞧了半响,突然开口。 褚云遥本还能勉强撑一撑的,听到顾瀓沢面色微红咬牙补充的那句:“奉劝褚二小姐不要不知好歹。”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褚小姐这般瞪着本王作甚,是本王说错了吗?” 第112章 不用你管 “不用你管!”褚云遥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气冲冲地转身将顾瀓沢抛在了背后。 “本王说到做到!” “师伯,您怎么能威胁师妹呢……”吴琑看着褚云遥落寞的背影,忆起她方才无比伤心的表情,稚嫩的声音中带了些责怪的意味。 “阿琑!”吴渭上前拉了拉吴琑的衣袖,勒令他不要再多言。 “阿琑听师父说,师伯往前可不是这样的,如今这般……也未免太不君子了。” 顾瀓沢的双眼一直跟着褚云遥的背影,他心中有些郁闷地转身离去,方才吴琑的话通通都钻进了耳朵里。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更别说旁人了。 是啊,他活了二十余载,从未胁迫过任何人,却独独一次又一次地威胁了她。 他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呢? 或许自上一个初春在游行的銮架上遇见她开始,他便有些失常了。 不知不觉中,顾瀓沢已经跟在褚云遥身后走了很久了。 不管结果如何,每当她只留下一个背影转身离去之时,他都觉得他输了。 他渐渐走向了另一种生活,每每同她争吵,却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褚云遥。”顾瀓沢长腿往前迈了几步,很轻易地跟上了她。 “敬王殿下是又想起了什么可以用来威胁我的事情吗?”褚云遥的鼻尖有些微红,声音在夜风的吹拂中微微颤抖着。 她肩上一沉,扭头便是顾瀓沢纤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指,他的外袍散发着熟悉的茶香,香味阵阵袭来,连带着迎面的谷风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将手从褚云遥的肩上抽回来之际沉了沉气,换用极其平静的语气问道:“究竟有何要紧之事,你非去不可?” “很要紧,十分要紧,死我也要去。”她将手心里的纸鹤紧了又紧。 她知道这是他一贯的试探,上次他便想要利用她来制约褚云深,却因为褚云深的死讯落空,褚云深还活着的事情又岂能让他知道。 “是因为苏毗吗?” “是。” 褚云遥的声音柔软轻细,说这话时还有些心虚地耸了耸肩,传到顾瀓沢的耳朵里却自动演变成了无比坚定的模样。 顾瀓沢再也没多说一个字,只觉得心头有些发涩的感觉。 他或许不是接受不了他败给了褚云遥,让他越来越接受不了的是她冷漠的眼神和决绝离去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将一个王爷该有的模样都丢了。 褚云遥回到苏毗的小院之时,司徒茴薇已经坐在竹楼中等她许久了,二人白日里便约好了傍晚时分要在此一同用晚饭。 浮春有些不耐烦地瞧了一眼缓缓从竹楼梯走上来的褚云遥。 为了等她一人,饭菜都热了好几遍,身为世家小姐竟如此不懂规矩,成何体统! “阿遥!”司徒茴薇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第一眼便瞧见了褚云遥肩上的衣裳。“我听阿琑说,你同哥哥吵架了,我哥哥没欺负你。” 吴琑和吴渭在顾瀓沢走之后又悄悄跟了上去,二人扒着树干瞧了许久,直至看到顾瀓沢再度转身离开才松下一口气来。 “阿遥,我替哥哥向你道歉。” “公主,你同她道什么歉”浮春尤为惊讶,疑问的话脱口而出,然而下一秒便被司徒茴薇出声禁止了。 “退下。” “公主”浮春撅着嘴巴一脸不情愿地退下,心想着分明是褚云遥顶撞敬王殿下在先,何须自家公主向她道歉? 第113章 总裁 “你不必同我道歉。”褚云遥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在司徒茴薇看来那笑容勉强极了。 “阿遥……”她拉过褚云遥的手,有些心疼地唤了一声,“阿遥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说出来。” 褚云遥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之后,一把拉住了司徒茴薇的手。 “不开心的事情暂时没有,不过倒真有一件事情需要阿茴的帮忙。” 翌日清晨,司徒茴薇坐在桌案前认真地翻阅着一本书卷,褚云遥正盘腿坐在窗前发呆,她的面前是一张玄色的木制小几,手边是一堆各式各样的话本子。 她拿起毛笔,将宣纸铺在小几上思索了许久,抬起的手臂举到颤抖了都迟迟没有落笔。 “阿遥,这个本子上写的是一个姑娘男扮女装去学堂,与同窗相恋,最后双双化蝶的故事。” 褚云遥叹了一口气,有些有气无力地拖出长音:“梁山伯与祝英台~” 司徒茴薇的右手边放着整整一沓阅读完毕的书卷,她都一一罗列了出来,并将其中的故事都同褚云遥做了简述。 那些话本子无疑都是不知师父的大作,从《梁山伯与祝英台》到《牛郎织女》再到《白蛇传》等等等等……都被那不知师父写了个遍。 这不知师父究竟是有多闲,才能将中国古代的凄美爱情故事都写了个遍,关键是,这些话本子本本都在太清广为传阅,受到了无数百姓的喜爱。 褚云遥苦不堪言,本来想学着他写个话本子再拜托司徒茴薇传阅出去,只要不知师父瞧见,便能知晓她的存在。 这下好了,能写的都被他给写了! 在古代写画本子很容易上升到政治问题,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 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不触犯任何人的利益又能让不知师父心领神会呢…… 山间的谷风时不时吹进屋中,褚云遥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之后撸起袖子将笔尖一落,洋洋洒洒写下了几个大字——顾铁牛。 “顾……”司徒茴薇欲言又止,顾铁牛?她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稀奇的名字。 褚云遥咋了咂嘴,满意地冲司徒茴薇拍了拍胸脯:“阿茴,我给这本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霸道总裁爱上我。” “霸道总裁……是何物?” 褚云遥想了想,“勉强拿你哥哥举个例子,你哥哥就是典型的霸道总裁。” “霸道……总裁?” 司徒茴薇拿着书卷的纤手顿了顿,什么叫,典型的霸道总裁? 站在一边倒茶的浮春也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茶壶。 她自幼便伴着着司徒茴薇一同读书写字,虽算不上有什么才华,也比平常丫鬟要多识得几个字。 据她所知,“霸道”貌似是个贬义词? “总裁……是裁衣裳的吗?”浮春的脸上也露出了一副求知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问道。 总裁……任谁听了都像是宫里头司衣局的尚宫的名讳。 褚云遥一个没忍住便笑出了声来:“总裁?裁?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浮春得知自己可能会错了意,臊得小脸通红,“是你自己没把话说清楚,笑我作甚!” 褚云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久才将气顺过来,她轻咳了两声短暂地思索了一会:“总裁,用你们这边的话来说,就是年轻有为,位高权重者。” 顾瀓沢虽算不上年轻有为,也勉强约等于位高权重者,四舍五入就约等于霸道总裁。 “那阿遥可是要写阿遥同哥哥的故事?” 司徒茴薇抬起书卷半掩着面,书卷后的嘴角缓缓上扬。 此事甚好,可是为何哥哥在话本中的名字要叫顾铁牛啊 怎么可能! 褚云遥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她和顾澂沢能有什么故事可写。 第114章 癖好 “王爷。”长霖跟在顾瀓沢的后面同他一起踏进院落,顾瀓沢一抬头便瞧见了窗边褚云遥的背影。 他即刻抬起一根手指朝长霖嘘了一声。 长霖将声音压了又压,随着顾瀓沢缓步向前:“褚小姐已经差人回王府收拾东西了,午后她的丫鬟和随从便会到达山下。” “王爷?” 顾瀓沢完全无心他的话,只是专心地往前踱着步子。 长霖定在原地瞧着自家主子的背影,跟了王爷这么多年,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他的性子了。 他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窗户边挥舞着毛笔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窗内传来褚云遥的声音,正说着更让人难以捉摸的话:“霸道总裁文的特征一:开篇男主一定非常厌恶女主,然后因为各种机缘巧合,不可自拔地爱上女主。” 这…… 先讨厌,再喜欢。 虽然听起来稀奇古怪,可为什么又莫名觉得很有道理呢。 司徒茴薇皱眉。 刚踱步到门边的某人也忍不住身子一颤。 “霸道总裁文的特征二:男主一定是个有洁癖,高冷又霸道的男人,身上一定要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香味……” 说到这,褚云遥抬起头仔细嗅了嗅,空气中怎么突然有一股茶香,还莫名有点像顾瀓沢身上的味道。 她拿起手边的茶杯闻了闻,不是她闻到的那个味。 几乎同时,门外的人皱着眉头掸了掸门上的灰尘,接着又对着门框哈了口气拿出腰间的锦帕,将门擦了个铮亮,而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将耳朵凑近。 此刻,司徒茴薇的表情从疑惑转为饶有兴趣,手中的诗集也不知何时被整齐放回了桌案上。 褚云遥将手中的笔放下,伸出食指戳了戳天:“划重点,霸道总裁文的特征三:也是总裁最大的特点——口嫌体正直。” 口嫌体正直? 司徒茴薇露出不解的表情。 褚云遥连忙解释道:“口是心非的意思。” 司徒茴薇轻点着头悄悄想了想,阿遥写的分明就是他家哥哥,一字不差。 从前十分讨厌阿遥现在关心阿遥,喜洁净,霸道,口是心非,高冷……虽然她不常见顾瀓沢高冷的一面,但也不是没有。 总的来说,褚云遥说的每一条,都符合司徒茴薇心中的顾瀓沢。 “师伯!你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去呀!”吴琑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褚云遥下意识转过身子扶着窗框将头探出窗外,正巧同贴着门框的顾瀓沢打了个照面,两个人的脸贴得极近,这也是褚云遥第一次瞧见他脸上惊慌的神情。 “呦,没想到敬王殿下还有这癖好?” “什么癖好什么癖好!”吴琑迈着小腿哒哒哒地跑近,身后是提着大袋包裹的吴渭。 “你师伯的癖好,该问你师伯才是。”褚云遥露出标准的八颗齿的微笑,歪头看向顾瀓沢。 还能有什么癖好,偷听人说话的癖好! “师伯,什么癖好?”吴琑的身高正好高出窗沿一个脑袋,他将双手扒在上头,有些好奇地同褚云遥一起歪头看向顾瀓沢。 此时顾瀓沢绷直了身体站在门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看着就解气。 要不是怕激怒了他会毁掉大家美好的一天,褚云遥还真要鼓掌摇旗呐喊,顾瀓沢也有今天。 然而吴琑的求知欲已经明显盖过了求生欲,伸长了小脖子又反复问了几遍。 惹得褚云遥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敬王殿下应该是发现咱们屋门坏了,所以才一直站在外头不进来的。” “啊?”吴渭踮了踮脚,将小脑袋凑近窗户往里头看,“门坏了……那我和兄长怎么进去啊。” “小琑师兄。”她忍不住刮了刮吴琑的小鼻子,转身将面前的小几挪开之后跪在木塌上将身子探出窗外,“师妹有办法。” 第115章 撑腰 褚云遥说着,伸出手去抱起吴琑,隔着窗户将他拎进了房内。 “师妹真聪明!”吴琑兴奋地拍手呐喊。 褚云遥稳稳把吴琑放到地上,深呼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 吴琑这小子看起来瘦瘦巴巴的,怎么抱起来就那么重呢…… “阿遥师妹。”吴渭从窗外探出一颗脑袋来,一双大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着褚云遥。 吴渭的性子沉稳,只是轻轻唤了一声褚云遥便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阿渭师兄。”褚云遥将身子探出去的同时还不忘白了一眼门边的顾瀓沢,紧接着向吴渭伸出手,将他提了起来。 “我就说……你怎么比小琑重上许多。”吴渭双脚都离地了她才瞧见他手中的包裹。 褚云遥咬紧牙关往上提气,双手眼看着就要使不上劲了,忽然有一双手揪住吴渭的衣领,轻轻松松将他提进了屋中。 “多谢敬王殿下。”吴渭有些无所适从地抠着小手向顾瀓沢道谢。 只见他剑眉一挑,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叫我师伯。” 吴渭:“多多谢师伯。” “哥哥,你吓着阿渭了。”司徒茴薇上前摸了摸吴渭的头,随手将他身上的包裹接了过来。 褚云遥回头瞧了一眼站在窗边的顾瀓沢,对他挑了挑眉:“敬王殿下还有事吗?” “本王爱站哪就站哪。” “好好好,您爱站哪站哪,您继续。” 褚云遥自觉闭麦,她深知再接下去就又要开始菜鸡互啄模式了。 司徒茴薇将包裹提起放到桌案上,碰撞出了叮铃咣铛的声响。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啊,瞧着还挺沉的。”褚云遥重新拿起毛笔,用毛笔杆挠了挠头。 吴渭上前将包裹摊开,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捣药碗,捡药称满满当当都是制药的物品。 苏毗走得急,从西南回来连药谷都没回一趟便直接去了北方这些物什基本上都没来得及带走。 吴琑和吴渭本着家里的比外面的好用的道理,将这些琐碎的物品一股脑儿打包让褚云遥一同捎去给苏毗。 褚云遥翻了翻手下方才写的本子,又在纸上龙飞凤舞地添上了几句之后才满意地合上话本,神神秘秘地将它塞到司徒茴薇手中。 二人捂着嘴小声交谈了几句之后,褚云遥才拎起桌案上的包裹,毫不在乎形象地将它扛到肩上。 “诸位留步,就不必相送了。”褚云遥一脚踩上窗沿,紧接着又冲背对着窗户口的顾瀓沢喊道。“麻烦敬王殿下让一让。” 顾瀓沢非但没让,反而还转过身来双手撑着窗户两边抬眼瞧着她。 她没看错?顾瀓沢的眼底竟然有些许笑意。 “褚小姐若是要下山,可是费上一番力气。” “我下山,与敬王殿下何干?” 褚云遥皱眉,她走她的,何时又有他插手的余地了。 等等 她转念一想,上山的路上途经一片裂谷,是要通过穿索前行的! “敬王殿下”褚云遥乖巧地将脚收了回去,一屁股坐在窗沿眨了眨眼睛。 顾瀓沢!老娘能屈能伸,你且给老娘等着! 药王谷,山脚下。 褚云遥将手中的包裹放上马车,往里头一瞧,车中塞了好些东西。 “你们几个是要搬家吗?怎么带了这么一大堆。” “小姐……是四小姐,四小姐她……”被看气得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褚云遥这么一提起,她的眼中不自觉又泛上了泪花。 “四小姐?谁啊,到底怎么了。”褚云遥连忙上前用袖子帮她擦了擦眼泪,谁知被看的眼泪更加簌簌地往下掉,褚云遥擦了又擦怎么也擦不完,“别哭别哭,有啥事你告诉小姐,小姐给你撑腰,好不好?” 第116章 四小姐 被看听完,哭得眼泪更加收不住,褚云遥吓得立刻转头看向千语和蓝翎。千语双拳紧握,似乎也是正在气头上的模样,将脸偏到了一边。 “蓝翎你说,哪个四小姐欺负你们了?” “是……是小姐您的妹妹。” 妹妹? “褚水柔?” 蓝翎摇了摇头。 不过也对,褚水柔是三小姐,那四小姐…… 褚云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来:“你们说的那个四小姐,不会是那个短腿包子脸?” 她话音刚落,原本还掉着眼泪的被看捂着脸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用短腿包子脸来形容她简直贴切至极! 蓝翎目光坚毅又正直,双唇紧紧抿着,向褚云遥点头如捣蒜。 “有点印象。”褚云遥也跟着点了点头,想起府中还有个四小姐,是现在在府中掌事的姨娘所生。“叫褚什么灵……嘶……什么灵来着。” “褚林灵。”千语转过头来,声音清冷如月,脸上俨然一副不痛快的样子。 被看、千语和蓝翎三人离了敬王府之后回了将军府一趟,发现梧桐苑上上下下都被人重新休整了一遍,褚林灵身后跟了一溜的丫鬟小厮大摇大摆地从里头出来告诉他们,梧桐苑如今已经易主了。 往日褚云遥所用的东西都被当做垃圾一般扔进了偏院,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人阻拦,反而是褚水柔回来几趟教训了褚林灵一番,之后便也不了了之了。 “梧桐苑明明是将军专门为咱们家小姐修的,四小姐一声不响将它占了去,也太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了。” 褚云遥闻言立即笑了笑,如今将军府谁又会把她放在眼里呢? “害,我当什么事儿。”她抬手将被看脸上的眼泪擦了擦,本想打趣她是不是同绿真呆久了,性子怎的越发不沉稳,又怕提了绿真她会伤心,想来想去还是换句话安慰她:“她眼太小我脸太大,装我哪装得下。更何况我都把你们带出牢笼了,为何还要回去。” “小姐……” 三人闻言同时惊愕地瞧向褚云遥,身为贵府小姐怎能……他们都不敢相信褚云遥真能如此坦荡地离开将军府。 “这么瞧着我作甚,以后本小姐便带着你们游山玩水,吃喝享乐!”褚云遥小手一挥,大声笑道,心里却心虚得很,她连忙打岔招呼着三人准备启程。 被看在一旁为她掀开车帘,褚云遥飞速跳上马车,恍惚间仿佛瞧见了顾瀓沢的身影端坐在马车中。 方才顾瀓沢带她滑过穿索之后也一直跟在她身后,只是她一直没有回头看,走到山下时身后已然空无一人。 “小姐,您怎么了。” 被看轻轻唤了一声站在车门前愣神的褚云遥,声音中还带了些刚哭过的鼻音。 她冲被看摇了摇头,转而踏入马车中靠窗坐下。 被看紧接着也掀开车帘坐到了褚云遥身侧,千语和蓝翎在车门外并肩而坐,蓝翎将手中的缰绳一甩,马儿嘶叫了一声便开始徐徐向前。 褚云遥抬手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她来时的方向,被风吹得接连起伏的草丛令她回想起了前几日顾瀓沢带她来时的场景。 褚云遥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情绪,她也不知道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因谁而起,总觉得这一走便不会再见了。 第117章 诈取钱财 车马沿着官道一路北上,主仆四人停停走走了十日之久,再行三日便可到达太清北面的边陲——桑吹。 马车缓缓停在路边,戚颜轻快地跳下去,一边抱怨着日头太烈,一边拍着被颠簸得生疼的大腿往大道另一边走去。 千语紧随其后,二人缓缓走进了路边的树林之中。 蓝翎和被看则从马车后头拿了些粮草和水将马儿牵到一旁投喂。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留在原地喂马的二人眼瞧着对面飞驰而来的一辆破旧马车直直撞上了褚云遥的那辆。 褚云遥的马车被撞得往后急退了好几米远,险些翻到右侧的草丛中。 站在一旁的被看和蓝翎都看傻了眼,青天白日里,这么宽的大路是有多眼瞎才能直直撞上停在路边的马车。 只见架马的那个身材矮小葱头鼻小眼睛的男人掀开身后的车帘往里头说了什么,紧接着骂骂咧咧地跳下了马车。 他绕着自家的马车查看了一圈,发现并无大碍之后便跳上车重新拾起了缰绳,连正眼都没瞧站在路边的几人。 “这位大哥。”被看走上前去敲了敲马车的车身:“您撞了我们小姐的……” “怎么?想要钱?五文够不够?” 那男人捏了捏通红的鼻尖直接打断了被看的话,说完还翻了个白眼,气焰嚣张无比。 “你……你……”被看抬手指着他,气得直发抖:“你这泼皮无赖,撞了我们家车再先,不道歉就罢了,还敢出言不逊!” “呸!”男人醒了醒鼻子,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惊得被看往后退了一步:“你们这种人老子见多了,将马车停在这路边,等着人来撞然后勒索钱财。老子告诉你们,这招不管用!” 蓝翎手中的水壶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即刻走上前去,将地下的沙土踩得沙沙作响。 他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手腕,眼神凶狠凌厉:“这道这么宽,怎么就不偏不倚撞上了我们家小姐的马车?” “撞了便撞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小兔崽子,快给老子松手!”男人疼得哇哇大叫,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掀开身后的马车帘冲里头喊道:“蠢东西,还不出来帮忙!” 被看探出头往里面看,里头坐着一名妇人和一对少年少女。 他们三人惊恐地瞧着外面,对于外头的情形始终没有动弹半分,也没有多说一句。 “怎么了怎么了?” 褚云遥和千语闻声赶来,二人看了一眼位移了好远的没有马的马车,又瞧了一眼正被蓝翎攥着手腕哇哇大叫的男人,心中大约都有了些判断。 “小姐,这泼皮撞了咱们的车不说,还欺人太甚!”被看皱着眉头,怒火都要从眼睛里头喷出来了。 “老子欺人太甚?我看你们才是欺人太甚!老子看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诈取钱财不成还无故伤人,给老子等着!老子今日必要报官!”男人憋红着一张脸,口水飞溅。 褚云遥冲蓝翎招了招手,示意他放开那男人。 “瞧见没,小兔崽子,你们家小姐让你松手!” 蓝翎眉头紧皱,回头狠狠剜了一眼他,随即松开手跳下了马车走到褚云遥身边。 “蓝翎被看,你们可有向这位……”褚云遥停顿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坐在马车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咳……你们可有向这位大哥索取钱财?” “回小姐,未曾有。” “既然我们家二位并未曾向大哥您索要钱财,何来诈取钱财一说呢?” 褚云遥眼瞧着男人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舔着青黑干裂的嘴唇没好气地冲她吼道:“诈取钱财暂且不谈,老子现在可有你们无故伤人的证据!”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手握拳向褚云遥露出手腕,蓝翎方才握过的地方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这……他ua的?还能这样? 褚云遥顿时气笑了,感觉自己有被侮辱到。 第118章 泼皮 “要么给钱私了,要么咱们去见官!你们自己选!” 褚云遥瞧着那男人坐在马车上口水飞溅咄咄逼人,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牙问道: “大哥想要多少银两呢?” 男人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晃了晃,尖锐地冲他们喊道:“八十两。” 八十两? 被看眼珠子都瞪圆了,八十两可是她两年的例钱! “瞧小姐这穿着打扮,区区八十两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那人眯着双眼打量着褚云遥:“犹豫一分,多加八十两!” 那男人话刚落音,褚云遥便听得身侧有长剑出鞘的声音,下一秒千语的剑就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要么滚,要么死。”千语拔剑速度极快,眼神冷得犹如一把冰刃,怵得人一激灵。 那人双手举在头顶,吓得冷汗涔涔嘴里连声道是。 千语手中的长剑归鞘之际,那人已经挥动马鞭拉着一家老小掉头朝原路绝尘而去。 褚云遥拍手叫好,三人同时向拉着马儿走向马车的千语投去赞许的目光。 一行人整顿好车马又原地休整了一番方才重新出发,马儿欢快地嘶叫了一声缓缓往前驶去。 “小姐,那个泼皮同我们往一个方向,一会儿会不会又遇上他们?”被看提起那个无礼的泼皮来就双眼冒火,再加上天气燥热,更是让人恼火极了。 果不其然,他们还没往前走多久便在一旁的树丛中瞧见了那辆破旧的马车。 马车就停在靠路边步远的树林中,车帘随意地搭在车顶上,褚云遥从马车中朝里头瞧了一眼,附近并未见到人的踪迹。 “无赖。”被看往那辆空马车的方向翻了个白眼,随即放下车帘不再去瞧。 蓝翎用力将手中的鞭子一扬,他们的马车随即加速往前奔去,将那泼皮男人的破烂马车丢在了身后。 幽静的深林中,厚密的树叶将毒辣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地,时不时有些微风拂来,吹得人直打寒颤。 “大……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泼皮男人和妻子儿女四人跪在落满树叶的地上,连声哀求着。男人的脸上布满乌青,嘴角还挂着鲜血,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大爷……大爷饶命,小的……小的无财无势贱命一条,小的……小的就是个垃圾……求大爷饶命。” 男人说罢,用手攥着衣袖不停地擦拭着他面前的一双黑色锦靴。 他们面前站了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领头的男人披散着头发,面罩之下的双眼散发着一股凌冽的杀气。 “垃圾,就应该埋在土里。” 带头的蒙面人抬手一挥,身后的人听令将手中的大刀一落,一家四口顷刻间皆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他身旁一个身材纤长较小的黑衣人往前一拱手,将手中的黑色斗篷披到带头之人的肩上,开口便是女人清亮细软的声线。 “公子……” 毒烈的日光下,那辆停在路边的破旧马车忽然不堪重负地吱呀呻吟了一声,轰然散架。 前头的马儿得到自由,撒开腿疯了似地朝前奔去。 与此同时,褚云遥一行人已经行驶到了半山腰,山间道旁大树参天,比山脚下要凉爽一些。 “小姐,您可小心着身子。” 被看在一旁小声关切着将头伸出去吹风的褚云遥,自家小姐前一阵子又是卧冰又是被扔进水里的,如今是更加受不得凉了。 “小姐。”被看皱着眉头抬手轻轻拍了拍褚云遥的背:“小姐……” 还没等她说完褚云遥便迅速抽回了身来,有些惊慌失措地喊道:“有人,有人!” 被看疑惑地俯身过去准备掀开车帘一探究竟,却被褚云遥一把拦下。 下一秒,一支箭羽由远及近破空而来,嗖地插到了窗沿,仅差半分便要射进窗内。 然后便是第二支,第三支…… 第119章 捡马 数不清的长箭从道路右侧的山头上射出,被看吓得失声尖叫,连忙圈住褚云遥挡在了她的前面。 本来疾驰在路上的骏马受了惊,开始不受控制地四下乱窜起来,最后翻倒在了路边的草丛。 “小姐……小姐你流血了,小姐您没事!” 被看带着哭腔去扶褚云遥,她躺倒在地,额间有一股热流涌下。 褚云遥方才直接摔出了车外,脑袋严严实实磕到了路边凸起的一小块石头,她此时只感觉脑袋极其沉重,任凭她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睛。 耳边是被看焦急的声音,再便是一阵步履整齐的脚步声。 那一群蒙面带刀的杀手来得太过突然,千语和蓝翎没来得及多想便拔剑冲了上去同他们打作一团。 好几次有人想要靠近褚云遥,都被千语和蓝翎挡了回去,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二人逐渐吃力之际,又从两面来了两队黑衣人加入了混战。 可……他们为何不分敌友,直接自己人打自己人了呢? 蓝翎站在原地一愣,立即被一个黑衣人钻了空子,攒足了劲举着大刀向他劈来,他躲闪不及,差点以为自己逃不掉了,下一秒那人便摇晃着身子软趴趴地倒下了。 同他打扮一致的黑衣人从他的身体里利落地拔出刀来,转身又刺向了另一个人。 这下连千语都看不懂了,来人到底是什么路子,怎么还自己打上了? 很快,打斗声渐渐地弱了下去,剩下的黑衣人分成两拨对立,无不刀尖滴血。 “你们究竟是何人!”千语剑指其中一方,眼神肃杀又凌厉。 对立两拨人均未回应,互相短短瞧了一眼便迈着整齐又轻巧的步子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去。 褚云遥昏迷了好一会儿才转醒过来,一睁眼便是满地的死尸,瞧得她直呼我的妈呀。 “小姐,您终于醒了!”被看扔下手里的物什连忙绕到车前握住了褚云遥一只手。 褚云遥抬起另一只手摸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眯着还有些发晕模糊的双眼坐在车头环视了一眼面前,且先不说这一地尸首的身份,他们的马呢?! 荒山野岭的,光剩车没有马怎么走?! 据被看所说,他们的马在方才中了箭失血过多而死,千语和蓝翎已经拖去路边葬了。 说话间,千语和蓝翎已经从路边走了回来。 “小姐!”蓝翎将方才从死尸身上搜到的令牌摊开,上头俨然写了一个“顾”字。 “这……”被看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不成是……“小姐,这不会是……” “全天下姓顾的人那么多,不差他一个。”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褚云遥打断,她将蓝翎手中的令牌夺过,飞快揣入自己的怀中。 “小姐……”蓝翎舔了舔嘴唇,还想说些什么,也立刻被褚云遥打断了。 “别说这些了,先想想没有马怎么离开。” 话刚落音,方才来时的那条路上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蓝翎千语拔刀警觉地往后看。 一匹无人乘骑的马正向他们的方向奔来,千语二话不说截获了那匹马安到了他们自己的车上。 路边捡马,又是一道送分题。 可是这一切仿佛太奇怪又凑巧了些…… 接下来的一路蓝翎和千语都十分警觉,被看一面提心吊胆一面关注着自家小姐的情绪,然而褚云遥的脸色从那日遇刺之后便再也没有好过了。 第120章 白云医馆 三日之后,马车缓缓驶入桑吹的城门,褚云遥在车内伸了个懒腰,拉开车帘一屁股坐到了蓝翎身旁。 自那日摔出车外后褚云遥的双眼便一直有些模糊,一行人入城便赶往城内最近的医馆。 “小姐……”蓝翎吃惊地往一旁靠了靠,紧接着又被她伸手一把按了回去。 “我就看看风景顺便透透气,不必如此紧张。” “是……”蓝翎将悬在车外的半个身子挪了回来,将手中的缰绳又握紧了些。 褚云遥眯着双眼坐在摇晃的车头一路瞧着沿途的街景,是她完全没见过的模样。 桑吹的风貌与京城的风貌不同,因为靠近北面风沙居多,一路上的建筑都是黄澄澄的灰墙泥瓦。 再者因为接近北面的蛮夷部落,来往的蛮人也居多,个个奇装异服口音奇怪,连街边的耍的把戏卖的小玩意都十分稀奇。 早前她便在绿真那听说过,桑吹拥有全太清最大的奴隶市场,也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穷凶极恶的人口贩子。 至于朝廷为何不予以治理的问题……她只听说奴隶市场背后的人脉错综复杂,甚至还连通了周边数国的势力牵连甚广,若是妄动,数十年内天下难以太平。 “小姐,医馆到了。”蓝翎将手中的缰绳一拉,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处医馆门前。 褚云遥扶着蓝翎的手臂跳下马车,仰起头眯眼瞧了一会才分辨出上头的几个大字——白云医馆。 再从大门往里头瞧,医馆中熙熙攘攘站了好些来寻医问药的人。 听路过的人说,白云医馆是几个月前一个外地人开的。以价格公道妙手回春闻名,头一个月便逼得同街的好几家医馆不得不关门大吉。 蓝翎率先走入探路,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张纸条出来了,上头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一百二十号。 领号问诊,有条不紊。 能逼死那些传统医馆也不稀奇。 褚云遥将纸条凑近瞧了一会,先是感叹这丑得无人能敌的大字,再便是感叹这店家倒是颇有些聪明头脑。 “前头排到第几号了?”褚云遥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莫名想起还珠格格里紫薇撞到头眼瞎的桥段来。 蓝翎下意识看向她身后的被看和千语,紧接着低下头去:“回小姐,前头……才到第六十号。” 褚云遥:…… 她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还有五十九个人……没想到穿个越还是逃不掉她生平最恨的排队。 “我来。”千语将手中的佩剑捏紧,撸起袖子准备往前走去,褚云遥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腕。 “暴力不提倡,不提倡!”她眨了眨眼睛干笑了两声,顿时就觉得自己又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了…… “小姐,你误会了。”被看在一旁小声说道。 误……误会了? 千语转过身来,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来。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 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 一盏茶的功夫,千语便领着一个中年男人从医馆之中走了出来。 “小的拜见小姐。”那男子身材矮小肥胖,堆满横肉的脸上满是笑意。 他一手拎着千语给他的钱袋,另一只手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褚云遥。 褚云遥接过纸条一看,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六十三号。 “多谢这位兄弟了。” “小姐言重了,小姐是第一次来到桑吹,此地虽不比京中繁华,却有太清国少见的大漠风光,先不说那月牙泉……” 眼前的男人正喋喋不休地说着,褚云遥眯起眼睛打量他良久,越瞧越觉得眼熟,却始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见过。 第121章 票贩 “小姐若有意游览桑吹,小的陈士愿意为小姐效劳……” “不必了,我们家小姐此番不是来游玩的。”纵使被看出声冷言打断,却依旧没能将陈士喋喋不休的状态消减半分。 他嘿嘿笑了笑,将手中的钱袋揣进怀中:“若非游玩,那就是来找人的?小的对这桑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要小姐肯出点儿辛苦费……就是想找只蚂蚁,小的也能给您找来。” 被看皱着眉头心想着这死缠烂打的人好生不要脸,叉着腰正要赶他离去。却不料身旁的千语先一步将剑鞘抵在了他的胸口。 “滚。”依然是那句人人听了见效极快的字和让人发抖的眼神,陈士瞳孔一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半。 “这位妹妹莫要动火,小的走便是。” 陈士抬腿开溜,走到褚云遥的马车前停顿了一会,皱着眉头左右查看她们路上捡来的那匹马,还没等他钻研个仔细出来,千语便再次下了逐客令。 “还不快滚!” “是是是,小的这便离开。”陈士赔笑道,转身却变了一副神情往一旁重重啐了一口:“呸,好心当作驴肝肺。” “千语,对人家那么凶作甚,他给了咱们前头的号,应该感谢人家才是。”褚云遥看着陈士骂骂咧咧走远的背影,转头教育道。“好歹也是个病患……” “是。”千语低下头去,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不过他不是病患。” 不是病患? 被看露出疑惑的表情,听千语说到他只是排了号再高价将手中的号卖给那些不愿意等待的有钱人的票贩,若是叫到号没人买他便同后面的人换号,那样他便总能拿到前面的纸号。 “所以……这号是花了八十两买来的?”褚云遥差点没气背过去,以太清国的钱币造价来看,八十两换算成软妹币可是……八万啊喵! 果然,古今中外的黄牛都一个比一个鸡贼! 凶他!给我狠狠地凶他!先凶他个五两银子的! 褚云遥心痛地扭头看向被看,她正默默捂着自己的胸口,悲伤的表情同自家主子如出一辙。 八十两啊,她两年的例钱…… “六十三号,六十三号病患在不在!” 一个小药童在医馆内四下里都喊了一遍,许久没人回应便跑到了门口来。 褚云遥闻言下意识举起手臂,看向来人:“在!” “你可让我好找!”那小药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紧皱着眉头上前拉起褚云遥便往里头拽。 身后的三人先是一惊,而后便立马跟了上去。 “放开。”千语将剑把抵在药童的身后,他却没有半点畏惧之意,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千语。 “这位姑娘已经耽误了我师父好些时间,现下要速速就诊才是。”药童说完还补了一句:“听得懂便听,听不懂就罢了。”随后拉着褚云遥一阵风似地走上了二楼。 二楼倒是布置得十分清雅简单,前厅中间悬了好大一块白布作帐,盖在一张矮脚竹案上,将那竹案一分为二。 隐隐约约能瞧见大夫端坐在里,外头的位置便是病患的。 药童引着褚云遥坐到白帐前,提醒她将手平放在案上高叠的锦布上,然后又给她的手盖上了一块薄如蝉翼的丝巾。 “师父。” 准备完毕之后药童小声开口,话刚落音随即从白帐后头伸出一只白皙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来。 第122章 你怎么在这 那只手精准地搭上她的手腕,精准地摸到她的脉搏,再然后白帐里头的人便啧了一声。 “小姐……”身后传来被看担心的声音。 褚云遥闻声扭头瞧了一眼站在后头的被看和蓝翎等人,不仅看见被看和蓝翎一脸担忧的神情,还破天荒地瞧见了千语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关切表情。 而后便听得白帐那面传来一个清亮好听的男声,语气中还带了些笑意:“小姐体内寒气甚重,气血淤堵……近来眼神还有些不太好。” “你怎么知道?!果真是神医,也太……”褚云遥下意识惊讶地出声,夸到一半却猛然刹住了车。 等等。 白帐两边的人同时一愣,这熟悉的声音…… “好徒儿!” 苏毗一把掀开白帐,顺手将褚云遥隔着桌案拉入了怀中。 果然是……苏毗,连声音都带着笑意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徒个屁…… 褚云遥被他勒得小脸通红,有些喘不过气来。 “六十三号究竟有什么疑难杂症,怎的如此之久,底下客人都……”下头奔上来一个满脸都写着不耐烦的少年,看清苏毗怀里抱了个姑娘之后瞬间火冒三丈。 居然对病人下手,怎会有如此不讲医德的大夫! 少年拔腿便要冲上去,下一秒却被千语拦住了去路。 “是你?”他脸上的怒气忽然消减了下去,甚至还浮上了些许笑意:“千语姑娘,代本世子问你们家小姐好啊。 “徒个屁!”他话才刚落音,不远处便传来了褚云遥的声音。“我哥哥呢!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你可小点声祖宗。”苏毗连忙捂住了褚云遥的嘴巴,二人一见面就开始上手打闹。 边沐藏息歪着头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栏杆上往那边细细瞧来,许久未见,她可比初时瘦削了许多。 “阿深正巧外出了,徒儿且先等等罢。” 褚云遥咳嗽了两声,松开苏毗的衣领坐回原位,三个月她都等了,这一会儿算什么。 前些日子褚云深听说自家妹妹又是倒在雪地里又是被人当众按进水里的消息可急疯了,连忙让苏毗写一封书信寄到京城,没成想褚云遥还真找来了。 苏毗对她的到来十分惊讶,莫非他们兄妹俩果真是有什么心有灵犀的地方? “那一句话是哥哥让你写的?” “那倒不是。”苏毗说着,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冲褚云遥笑得一脸灿烂:“那可是师父的真心。” 褚云遥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揍,不过看在褚云深安然无恙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回。 “你……是如何找到我哥哥的?” “就……他跌落山崖,被人所救,我正巧路过碰见了。” “你?正巧碰见了?” 三个月前褚云深死讯传来之时苏毗还在西南,三个月后才回的京都,时隔三个月苏毗正巧出现在桑吹,正巧碰见褚云深。 那得有多巧?褚云遥打死都不相信。 “师父,楼下等号的病患都急疯了,你看……”小药童小声提醒,苏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脱口而出的确实另一句话。 “斛零,这是你师姐。” “斛零拜见师姐。”小药童上前来毕恭毕敬行了个礼,还没等褚云遥说话便扭头向苏毗再次提醒道:“师父,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 “好。”苏毗笑着摸了摸斛零的头,然后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什么,而后提起来抖了抖递到他手中:“将下一位病患带上来后拿着方子去给师姐熬药。” 斛零得令,拿着纸条飞快跑下楼去,褚云遥转过身去一路瞧着他小巧灵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一角,紧接着便注意到了靠在栏杆上的人。 “边沐藏息?”她稍眯着眼睛迎上他的目光,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在这?” “没想到褚小姐记性还挺好。” 第123章 救命恩人 “那是自然,本小姐没什么优点,就是向来不记别的,只记仇。”褚云遥说着,将头转过去向苏毗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里。”边沐藏息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连忙上前双手环胸有些得意地说:“本世子可是你们褚家的救命恩人!” “不是,你?” “怎么不能是本世子了?那时他从那么高的崖上砸下来,将本世子的草车差点砸了个对穿,能捡回一条命还得多亏了本世子呢!” 康国马料稀缺,而离太清国京城以北不远的嵊州盛产马草,三个月前边沐藏息带着一个运马儿粮草的草车队从嵊州出发前往康国。 他们车队途经一处崖底之时有人瞧见了离地面还有五丈高的崖腰上竟挂了个半死不活的人。 他后背中箭,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仅凭双手紧紧攀住头顶的岩石,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边沐藏息立即命人堆高了草车挪到崖下。 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百姓或者山野村夫,边沐藏息的部下将他从草车上抬了下来,凑近一看才发现是褚云深。 他当即觉得不妙,连忙便命人将他放回草车掩盖好,送到了最近的医馆,还命人从专门停放无人认领的尸首的义堂中买下一具同他身材接近的死尸穿上褚云深的衣裳刮花了脸扔到山崖底下。 褚云遥听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五丈之高……换算下来最少也有个十五六米,那么高摔下来不死也得断胳膊短腿。 她忍不住担心了起来:“那么高……我哥哥他没事。” 那边还在给病患诊病的苏毗仿佛看穿了她的担忧,搭腔道:“放心,有你师傅在,断胳膊断腿都是小事,只是……” “大夫……”白帐外的病患不乐意了,连忙追问自己的病情。 “公子肝火旺盛,阳气虚疲,可是经常虚热盗汗……” 褚云遥听到没有断胳膊断腿的消息才松下一口气,结果苏毗又给她来了句可是?致命的是还没说可是什么! “褚将军的右手手筋断裂,可能再也不能执剑了。” “什么?!”褚云遥下意识叫出声来,“不是说没有断手断脚吗?” “本世子是说可能,褚小姐莫要激动,苏神医已经在想办法了。”边沐藏息看了一眼白帐之后的苏毗,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又认真,“苏神医能帮褚将军能恢复到如此程度已经是非常人能及了,还请褚二小姐不要太苛责于他。” 褚云遥叹了口气,独自走下了楼梯。 她揉着有些不清晰的双眼行至后院,站到后院的空地上。 整个后院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香,两侧的空地上摆了好些晒着草药的架子,正对面是一扇紧闭的桐黑色小木门。 她走到其中一侧的药架前俯下身子闻了闻,浓烈的药味熏得她直皱眉头。 她瘪着嘴吸了吸鼻子,忽然听得身后那扇桐黑色的小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褚云遥扭头眯着眼睛望去,凭着来人脸上的面具认出了那人。 “欸?祝易?”她自然地朝刚进门的祝易招了招手,爽朗一笑:“好久不……见了……” 话还没说完,谁知他先是猛地一愣,然后将手中的竹篮直接扔到了地上,大步跨上前来伸手抱住了她。 褚云遥望着少年散落一地的药材直接傻眼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祝兄啊,虽是许……许久没见了,也不必如此热情。” “阿遥。” 褚云遥闻声,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了起来。 “哥……哥哥。” 第124章 眼疾 褚云遥退后一步,颤抖着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真的是你……”她看见三个多月以来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脸庞之时,眼泪像蓄久开闸的洪水一般抑制不住地倾泻了出来。 几个月以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无数次梦见褚云深责备她为什么自私地取代了她妹妹,为什么不听他的阻拦令他枉死。 褚云遥这一路上根本不敢想如果再见到他,自己该说些什么。 “阿遥瘦了。”褚云深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双眼微微泛红,抬起手拭去褚云遥脸上的泪水:“为兄不在,令阿遥吃了很多苦头……抱歉。” 他最后两个字一落音,褚云遥更加忍不住了,还没张嘴眼泪便簌簌地往下落。 “不……是我的错……” “啊呀!你们……”边沐藏息皱着眉头出现在门边,瞧见泪流满面的褚云遥和眼眶发红的褚云深叹了口气:“明明是兄妹情深的场面,怎么哭得跟奔丧似的?” “你才奔丧!”褚云遥扭头狠狠甩过去一记眼刀,此时眼泪还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边沐藏息有些警惕地扫了几眼周围,大步走至他们二人面前将褚云遥手上的铜制面具扣到褚云深脸上。“令妹不知晓,将军总应该时刻注意着,这面具在外头是万万不能摘的。” 他再次四下里环视一圈,随后将那兄妹二人领上楼梯。 此刻斛零已经遣散了医馆中的病患,正端了盆水放到苏毗面前,他快速将手伸入盆中净了净手,拉过斛零手上的帕子一阵风似地往楼下走,刚到一楼大堂便同褚云深等人遇上了。 “哟,这……怎的还掉上金豆来了?”苏毗下意识便要将手中的锦帕递过去,意识到是自己擦过手的之后又缩了回去,随意地将它扔到一旁:“没想到我这徒儿平日里瞧着性子强悍,哭起来竟如此惹人心疼……瞧这泪沟,这几个月没少哭……”他一边说着抬手向褚云遥的小脸伸去,在即将触到的一刻被人握住了手腕。 瞧着褚云深伸过来的手,苏毗的双眼弯得像两条细长的月牙,虽然褚云深戴着面具,他也能想象到此刻他脸上的神色定然不会很好。 一旁的边沐藏息瞧着这场面十分嫌弃地摇了摇头,又开始了……苏毗每次冲人笑得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烂漫的时候,他都觉得多多少少有一丝晦气。 他冲一旁的斛零招了招手,询问了一番褚云遥那三名丫鬟随从的去向便抬脚寻去了。 “阿深莫要气恼,”苏毗的双眼依旧盈盈弯着,手腕微微一转,反手搭上了褚云深的脉搏:“好徒儿近日有些眩目,加上体内虚寒气血淤积,须得好好调养几日方可恢复。” 搭着褚云深的脉,说的却是褚云遥的病症,任谁来了都会觉得这人恐怕是有什么疯病。 褚云遥吸了吸鼻子,眼泪虽止住了,声音里却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你到底是在诊谁呢?”她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醒了次鼻涕声音才重新清亮了起来:“你这般开医馆还有这么多人来,这些客人怕不是来此地治眼疾的?” “他有没有眼疾暂且不说,倒是徒儿你,再哭下去你便真要来找为师瞧眼睛了。”苏毗哈哈一笑,看来小姑娘这几个月除了身子消瘦了些,旁的还是一点也没改变。 一行人在午时饭桌的之上闲聊了许久,褚云遥却始终没有提过在来的途中遇刺之事,她难以想象若是褚云深知道了该是如何控制不住的场面。 更何况他现下在世人面前,已经是个…… 她低下头去,后面的时间都有些心事重重。 第125章 又来了 到底是谁想杀褚云深,又到底是谁想杀她?又或者,派人刺杀她和褚云深的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褚云深在战场挥剑抗敌的生涯才刚刚开始,绝不能一辈子活在祝易的面具之下。 不光是她不能接受,褚云深也是万万不会允许自己就此消失在这世间的。 午后,被看伺候完褚云遥喝药便随着她来到了褚云深居住的侧院。 侧院主屋前的空地很宽,中间种了一颗茂密的桃花树,树下的石桌上摆着茶壶和几本书卷,茶具的样式一瞧便是出自苏毗的手笔。 被看站在褚云遥身后抬头好奇地朝上瞧了瞧,两面的墙头上都装着锋利之物,因为距离太远,有些难以分辨上头是什么,只能瞧见它们靠得极密,在太阳的照射之下立在每一寸墙头泛着令人眩目的光芒。 “苏毗!” 褚云遥听见屋内传来褚云深的一声怒吼,下意识拉着被看往门外躲了躲。 她从门外探出半颗头来,瞧见屋门被人大力向内一开,紧接着苏毗便飞了出来,背朝地直直落到了地上。 下一秒褚云深便提着剑怒气冲冲地从屋内走出来。 苏毗仿佛习惯了一般,全然不在乎地从地上爬起,随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依旧是满脸的笑意:“阿深,你看,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如何还能……” “谁让你唤本将军阿深了?” 褚云深一怒,将手中的剑哐当砸到地上,同他肉搏起来,第一拳便砸在了他的胸口。 苏毗捂着心脏咳嗽了一阵,连声道:“不打了不打了,阿深怎么能欺负人呢。” 左手执剑的褚云深勉强跟苏毗的烂得抠脚的剑术齐平,而赤手空拳的褚云深能吊打一百个苏毗。 “说好的比剑,阿深怎么能耍赖呢。”苏毗将手抬至嘴边,歪头靠近褚云深的耳朵,被他瞪着眼睛躲开一次,坚持不懈地再次凑了过去小声道:“平日里医馆人多嘴杂,褚将军的名号若是被人听了去,还不得吓破胆,任谁都会以为太清国的褚小将军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褚云深手握成拳,咬牙切齿地望着他,恨不能搬起院中地石桌堵住他的嘴。 “再者,往前我也是这么唤的,怎的长大了就不让人唤了……哎,阿深你别走啊!” 苏毗瞧着褚云深鞋背提住剑把用力一抬,稳稳接住之后便捏着拳头转身回屋。 “阿深莫要气恼,生气不利于内伤的恢复……” “滚!”褚云深拎着苏毗的衣领将他直接扔了出去。 苏毗上一秒笑眯眯,却在褚云深合上门之后猛然皱了皱眉头,嘴角淌下一行鲜血来。 这…… 褚云遥远远瞧见苏毗嘴角的血眼睛都瞪直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得身后边沐藏息的声音传来。 “褚小姐蹲在此处作甚?”他站在褚云遥身后同样朝院内探出半颗头去,才瞧了一眼便叹着气缩了回去:“又来了……” “他们每日都这样?”褚云遥感到又好笑又有点儿心疼,虽然苏毗的确颇为欠收拾了些,可这下手未免……稍微有些重了。 边沐藏息瘪着嘴点了点头,好在苏毗抗揍又能医,日复一日,不被褚云深打出内伤也要落下个什么病症来。 “不过你也不必心疼,毕竟能惹得褚将军这般的人这世上除了他还真没第二个了。”他瞧着褚云遥脸上担忧的神情反倒觉得稀奇,将军府家二小姐的传闻可是在康国也独具骂名的,纨绔骄纵胜过一般男子的姑娘怎会轻易为别人露出此般既心疼又担忧的表情? “得了得了。”边沐藏息皱着眉头将褚云遥拉了回来:“照你往日的性子,苏毗横竖欠你们一条命,何必如此介怀。” 第126章 谢谢你 “欠我们一条命?何时?”褚云遥疑惑地伸了伸脖子,褚云深那时只告诉她,他们和苏毗只是小时候见过的关系,何时搭上了一条命来? “你不知晓?”边沐藏息也感到惊讶,他一个康国人都知晓的事情当事人竟然不知晓?不过想来也是,他听说半年前褚家二小姐曾落水昏迷了好几日,伤了头也说不定。 他眼神扫过褚云遥的头顶啧啧了两声,世人谈及苏毗,无一不露出叹息的表情。直道他身世凄惨,幼时不但经历了满门抄斩的惨事,死里逃生之后还被人掳到边关当作奴隶售卖。 后来他被褚家带回京城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是褚云深以军功力保才得以留他一条性命。 正是因为褚家,苏家才不至于落个灭门的境地。 “虽是活了下来,罪臣之子这顶破帽他此生都摘不下来。若不是他医术高明,恐怕早已被世人千唾万骂剥皮拆骨了。”边沐藏息叹息着露出同情的表情。“褚小姐就丝毫没有在外人口中听说此事?” 褚云遥点了点头之后又立马摇了摇头。 她自然在外头听过苏毗事情,只不过她耳中听到的苏毗通常是风流韵事居多。 她叹了口气,更加有些心疼苏毗,他每天都那样没皮没脸地笑着,好像那些悲惨的经历都不曾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 “要本世子说啊,你们兄妹俩颇有些欺负人了,虽说你们于他有恩不假,可他这么多年明里暗里都事事为你们着想,哪回不是宁愿自己折进去也要顾着你们……如今热脸贴冷屁股也该贴够了……” “好徒儿!你是来瞧你哥哥的吗?” 说话间,苏毗已然出现在了门口,他依旧笑得开朗,唇角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 “呃……”褚云遥犹豫了一会,差点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她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身旁的边沐藏息之后对苏毗说:“我有话同你讲。” 边沐藏息双眉一挑,连忙转身同被看说道:“被看姐姐,你可知千语姑娘在何处?” “回世子殿下,她同蓝翎在后院的药房里帮斛零捡药。”被看扭头瞧了一眼来时的方向,显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 “后院怎么走,被看姐姐可否带个路?” 被看疑惑地瞧了一眼褚云遥,她今日才来到桑吹,要说这医馆的路,边沐藏息要比她更熟才是。 “褚小姐,借被看姐姐一用。”边沐藏息沉了口气,连忙上手拉住被看的衣角便往一边走,走出去没两步被看还一直回头去瞧褚云遥,他连忙抬手将她的头按了回去:“好姐姐你怎的如此不会瞧人脸色。” “我……你……”褚云遥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尖,不停地搓着手。 边沐藏息说得的确不错,自打她几个月前从将军府醒来之后苏毗便时常围绕在她的左右,抛下他一贯欠揍的德行不说,的的确确是帮了她不少忙。 “如何?”苏毗瞧着褚云遥一改往日的风格,开始扭扭捏捏了起来,笑容逐渐有些挂不住了:“你……你不会又要掉金豆了。”他两只手即刻在自己的身上四处寻找着能擦拭眼泪的东西,忽然想到身上的锦帕已经擦过血了随即放弃寻找低下头去看她:“好徒儿,现下可别再掉金豆了……” 他此时满心都是褚云遥的眼睛瞧事物模糊一事,虽说没什么大碍,可也经不起这么哭哇。 “谢谢你。”褚云遥抬脸迎上苏毗的目光。 苏毗闻言一愣,好端端的,谢他作甚? “谢谢你救了我,也救了我哥哥。” 他瞧着褚云遥无比认真的眼神,随即抖了抖肩膀干笑道:“好徒儿突然如此正经,倒是让为师感到颇有些脊背发凉。” 第127章 她可还好 “你!”褚云遥手握成拳,忍不住在他头上砸了一下,“发凉个屁!”好不容易认真一回,他煞人风景的做派怎么同顾瀓沢一毛一样,难不成还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罢了罢了。”她叹了口气将苏毗拉到一边,将头伸到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紧接着便听得苏毗吼破天的一句“什么?!” “有人刺杀你?!” “哎呀你悄声些!”褚云遥连忙捂住苏毗的嘴,紧张地朝院里望了一眼,朝里头那扇门紧盯好一会才松开他。 苏毗点了点头,同样放低了音量,悄声凑了过去:“我猜……途中定有身着黑衣之人及时解救了你们……” “你怎么知道?!”褚云遥有些惊讶地叫出声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大,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你这么厉害,当什么大夫,我看算命才是你的本业!?”她随后又偏头往院中瞧了一会,然后悄声疑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苏毗闻言唇角一扬,轻轻摇了摇头并未作答,褚云遥瞧着他脸上有些神秘的笑容,心中更加笃定了他必然是知道些什么。 她沉下气来,把即将拿出来的令牌又重新塞回了怀里,那些人若是一早便盯上了她,针对她的刺杀便不会只有一次,再呆在这恐怕会威胁到褚云深的安危…… 褚云遥扭头望了一眼院内那扇紧闭的木门,当即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揪出究竟是何人作怪,两次三番要害他们兄妹二人的性命。 黄昏时分,天上的云泛着动人的橘红色,医馆后院的斛零正领着一群小厮忙碌地捣药煎药,一股浓浓的药香伴着傍晚的风吹到隔壁的院中。 千语和蓝翎并排站在屋外,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瞧向被人吱呀一声从里头推开的大门。 被看端着盛放药碗的木盘从屋中退出,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之后冲屋外的千语和蓝翎点了点头。 三个月以来未能睡过一个好觉的褚云遥方才喝完药之后不消多时便沉沉睡去了,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天边的红霞很快褪去,不一会儿天色便沉了下来,忙碌了一整天的小厮们陆陆续续地锤着发酸的背,扭动着腰肢舒展着身子离开药房。 几个时辰后,药房的最后一盏灯也被斛零吹灭,他手上任何光亮的东西都没有拿,背着双手只身站在后院。 很快便有一个黑影翻过院墙,轻巧地落在他面前。 “主子。”斛零双手合十,两根食指向上立起,冲来人恭敬地鞠了一躬。 只见那人着一身墨绿便衣,身材修长笔挺,一双深褐色的瞳孔在黑夜中散发着光芒。 斛零领着那人走出后院,只短短穿过了两个游廊便到了苏毗院中。 院内依旧是一片漆黑,那人推门而入,隐约瞧见屋中的案几上坐了一人。 苏毗啪地一声将折扇打开,在旁边的空位上扇了几下,那人便会意缓缓踱步过去自他身旁坐下。 “她可还好?” “三个月不见,阿言就不担心担心我好不好?”苏毗身旁传来的声音清冽如泉,嘴里的话一说出来便惹得他弯嘴一笑:“这三个月我可是吃不好睡不着的,你怎的也不关心关心我?好歹生死患难一场……” “不说可以。”黑暗中,那人嘴角一弯:“还钱。” “顾温言,你好没良心!”苏毗将手中的折扇拍到案上,佯装生气皱眉:“皇家之人果然都是薄情主,早如今会落得被你欺负的下场,老子便不该帮你挡那一刀,让你十六岁便去见阎王爷罢了!” 黑夜中苏毗只感觉那人凭空递来了一记眼刀,气势瞬间便垮了下来,随后冲他嘿嘿笑道:“我为阿言挡刀,是命里注定的!” 第128章 顾温言 九年前,先皇突发疾病,第一年末便秘密召集了朝廷重臣协商继位事宜。 然而没过几日,众人都以为皇位继承最佳的人选顾温言暴毙宫中,起因于一次偶然的食物中毒。 先帝于病榻上暴怒,将给顾温言诊病的太医苏允川一家老小满门抄斩。 那是真正改变苏毗命运的一天,他一身白衣直直愣地站在两个石狮子中间。 半个时辰前他被管家慌慌张张推着着从后门出去,只当管家老徐是在给自己前些天犯的错误打掩护,因为他的调皮捣蛋,他老爹苏允川没少摔坏家里的药称。 那天苏毗同往日一样没心没肺地在街上疯玩了一整天,站到府门前的时候却是真正地傻了眼。 风把漆红的大门吹开一条缝,他就顺着那条缝往院子里瞧,满地的人,连个会喘气儿的都没有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沉着一口气往里头瞧去,依旧是满目鲜血横尸满地。 苏毗一揉再揉,知道双眼通红也不愿意箱相信眼前的场面是真的。 他抱着府门前的红柱子哭到晕厥过去,再见到阳光时,便是在太清国边陲一个以贩卖人口闻名的蛮荒小镇——桑吹。 喧哗热闹的奴隶市场中,各色人士揣着鼓囊囊的钱袋在此挑肥拣瘦,如同挑拣笼子里的生禽般寻常。 而被挑拣的人,老少儿童都有,他们有的衣衫褴褛、惊恐万分,有些却反常地明朗热情、穿着整齐,费劲心思讨买家欢心。 十二岁的苏毗面无表情地在奴隶市场中坐了两个月,偶然有人在他面前停留,都会被他冷眼睨着。那些被人小心奉承惯了的人又怎会受得了一个小毛孩的眼神侮辱,两个月里他不知道挨了多少口吐沫受了多少拳打脚踢,原本只是粘了点灰尘的白袍渐渐被血染透了。 时隔两个月之久,苏毗再次遇到了顾温言。 他一眼便认出了他,两个月前被宣告死亡的人,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苏毗起初不敢相信,苏府数百条人命都去地底下给他陪葬了,顾温言却还活得好好地。而后便断定,他们俩的事一定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 “那会你若是有如今一半油嘴滑舌左右逢源的模样,就不必整日受人欺凌了。” 顾温言的声音传进苏毗的耳朵里,他听完轻笑了一声,在黑夜中精准地摸到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那会你若是不整日寻死,说不定现如今翻身做主人的人就是我了。”苏毗笑道,语气中满是揶揄的意味。 顾温言闻言也低头一笑,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苏毗那张臭得令人咬牙切齿的脸来。 若非是顾温言亲眼见过,没有人能想到现如今时时刻刻都端着一张灿如桃花的笑脸,开阔明朗的苏毗,在那年的桑吹是一个怪癖邪谬、碌碌寡合之人。 他整日嘴里说着最恶毒的话,面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因此时常得罪客人,一日下来免不了几顿毒打,然而不知顾温言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次次都一声不坑地挡在他前面。 苏毗起初恨透了顾温言,可耐不住他替自己挨这么多打,他知道顾温言内心罪恶又愧疚,屡次目睹他绝望轻生又屡次以各种方式拦下。 苏府上下九十七条人命皆因他死,苏毗日日向上天祈求他一定要长命百岁,他希望顾温言被罪恶折磨一辈子,不得好死。 可不管人再怎么去逃避自己不想接受的,总是会有想通的那一天。 苏毗一早便知道这一切并不是顾温言的错,他和苏家一样,只不过是权力争夺中碍眼又挡路的绊脚石。 他始终不肯放过的,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而已。 第129章 混蛋 顾温言和苏毗不知不觉在桑吹的奴隶市场生活了六个月,逐渐见惯了各色来往的人物。 与其说是买主挑人,在那些鼓足劲儿表现自己的人心里,是双向选择。 人若卑贱到极限,与那案板上的肉有什么区别呢。若卖相好,指不定能“挑”个不错的归属,反正留到最后的结果也是与一堆苍蝇一起原地腐烂生蛆。那些誓死不从的,迟早也会梳妆整齐、迎着各色买家标量的目光费力表演。 苏毗永远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刺眼。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冲着身旁的仆从大呼小叫,扬言要杀了面前这个不长眼的小杂碎。人贩子对着男人点头哈腰了一阵,从男人手里接过几片金叶子,便满意地将苏毗从笼子里拖出来扔到地上。 “老子花钱买你的命,先划了你的脸,再剜去你的眼珠子,瞧你以后还怎么瞪人!呸!” 那男人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痰,身后的仆从立马扑上去将苏毗按在了地上。 一旁的顾温言几次想要冲上来,皆被男人手下的小厮打倒。 顾温言同苏毗一起被反手绑了起来,他不停挣扎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带着哭腔绝望地看向苏毗的方向。 那边的苏毗依旧丝毫没有动弹,心中如死水一般溅不起丝毫波澜。那几个仆从嘿嘿笑着,从腰间掏出尖刀,冰凉的刀刃贴在他的脸上,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经过这几个月行尸走肉的生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是现在他终于要死了,苏毗闭上双眼,嘴角向上扬着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住手!” 苏毗闻声从灰尘里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前正巧停下一辆马车,马蹄急刹,发出悠长的嘶鸣,震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男人的随从见状骂骂咧咧地向那马车啐了一口,不过半秒钟便被人擒了。 他从未想过,一个才不过十岁的小姑娘能如此威武非凡。小小的身子轻盈地跳下马车,指着那肥头大耳的男子披头盖脸便是一顿痛骂。 骂得那男人是满脸涨红喘气如牛,撸起袖子便要揍她。 他那些仆从见状立马松开苏毗跟着一伙儿冲了上去,没成想她身后那些仆从一个个身手不凡,两三下便被擒住了。 “给本小姐将他们的头也按倒地上,使劲儿揉!使劲儿挫!” 那伙人立马被按倒在地,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连带着掀起了不少灰尘。 “哥哥,你来。” 小姑娘冲一旁招了招手,那少年便听话地走上前来扶起苏毗,亲手为他解了束缚,拉过他肮脏不堪的手拿出手帕轻轻擦拭。 苏毗依旧冷着脸低下头,眼睛却偷偷瞟着那双温暖的手。同样是少年,跟他的手比起来,自己的手真的很小很软。 不知是不是太阳太烈的缘故,他总觉得那少年的手有些发烫,烫得他以为已经随着家人死去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 “苏毗!混蛋!” 小姑娘亲手解了顾温言的束缚,下一秒顾温言便疯了一般骂骂咧咧地冲向苏毗。 他将苏毗扑倒在地,在他脸上狠狠揍了几拳,却见身下的苏毗竟反常地露出了笑容。 “哥哥……”小姑娘站到少年的身边,同那少年一起满脸愁容地瞧着扭打在地的两个少年。 人贩子头儿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掏出一把刀来,提着刀骂骂咧咧地向顾温言刺去,苏毗下意识的动作比脑子还快,迅速将顾温言推到一边,那把刀子就这么直直刺进他的胸膛。 苏毗最后瞧了一眼不远处马车的方向,那日的阳光很刺眼,连同光芒一起刺进苏毗眼底的,是那个向他奔来的鲜衣怒马的少年。 想到这,苏毗不自觉又笑了笑,忽然没来由地向顾温言打趣道:“可惜了,我同你不一样,你可是差一点就继承皇位的人,若不是倒霉,今儿个我还得尊你一句圣上呢。” 第130章 苏念白 皇位又如何,若不是因为那皇位,他二人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场。 顾温言脸上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那年他毫无防备地喝下宫人献上的一碗荔枝水,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醒来之后便身处一个远离京城荒无人烟的小镇上。 他从小身居宫中未能出过远门,一开始还十分不适应没有宫人照料的日子,有好几次饿晕在路边,要靠路人的施舍才能勉强度日。 原本是继承皇位第一人选的顾温言一朝沦为乞丐,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也是在那时,他发现自己从小学习的政识和文章在饥饿和寒冷面前一无是处。 遇到苏毗之前的几个月里,他一路乞讨为生,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被当地的乞丐刻意排挤,若非是从小习武,身手不错,恐怕被饿死也要被乞丐们围困打死。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孤独和绝望容易压垮一个人的心智,顾温言咬牙坚持,发誓有朝一日一定夺回自己的位置,要报仇雪恨。 可当他再次见到苏毗,知道善良正直的苏太医一家皆为他而死之时,背负着数十名无辜者性命的愧疚彻底压垮了他…… “故地重游提起往事来还真有些让人不痛快。” 苏毗嘴上说着不痛快,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抬手在夜色中提起了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顾温言面前。 他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若是边沐那小子在,定要说他晦气了。 “横竖你如今也有了清清明明的身份,倒不如堂堂正正同她见上一面,这么多年了你难道……阿言,你怎的不说一声就走了,你有没有在听啊?” 顾温言闪身出门,站定在门边细细瞧了瞧外头的月亮,良久才张口叹了一句:“早便见过了,堂堂正正的。” 翌日清晨,褚云深怒气冲冲地提着剑闯进苏毗的房间,全然不顾斛零的阻拦。 “阿深莫要动怒,别气坏了身子。”苏毗晃了晃手中的医书,冲他笑道:“我昨夜瞧了瞧,这古书记录了一种缠筋接骨的法子,改日一定要给你试试。” “苏念白。”褚云深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三个字,苏毗忽然一愣,脸上的笑意短暂消失了几秒钟之后又重新浮了上来。 “在呢阿深~” “闭嘴!”褚云深大怒,上去揪住了苏毗的衣领,“是你让阿遥走的?” “是……不过也不全是。”他没脸没皮地冲褚云深嘿嘿一笑,空出一只手来覆在他手面上拍了拍:“你大可放心,我拿我的性命担保二小姐暗中定有人保护,不会出岔子的。”他见褚云深的神色依旧没有松懈下去的打算,即刻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补了一句:“医馆人多眼杂,这也是为了褚小姐好……” 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褚云深便提着剑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了。 “苏念白,你的书拿反了。”边沐藏息伸出两根手指挑开遮挡自己的帐幔从暗处走出来。 站在案边的苏毗将手上的书册扔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许提这三个字。” 呦呵?还凶人了? 边沐藏息不禁在心中哼了一声,不许他提,就许褚家那小子提了? 说罢了苏毗这是被褚家那两兄妹吃得死死地,又要担心这个又要担心那个的,把活生生一个人都逼成什么样子了! “敬王殿下信你所以从不查你,倘若有一天他知道本该躺在土里的人在你这儿,会不会狠下心来杀了你呢?” 第131章 晏昭 “那世子殿下又如何同我站在一起呢?敬王殿下若是想杀,可不会顾忌你是不是康国太子之子。”苏毗眼皮抬了抬,随后将笑容收了下去:“你若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 桑吹城西,风月酒楼。 褚云遥站在二楼的风台上伸了个懒腰,招呼着底下正喂马的蓝翎上来喝口茶再忙。 她所在的风台楼梯直通三楼的茶厅,褚云遥顺着楼梯上去,冲着靠窗户的座位招了招手。 “晏将军!” 坐在窗边的男子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双黝黑凌冽的眸子冲她弯了弯,“褚小姐睡得可好?” “好极了。”褚云遥穿过人群到他对面坐下,一只脚搭上身旁的凳子欢快地晃了晃。 她今日一早便带着蓝翎被看和千语一起乘着马车出了医馆,才刚离开东街便同一个车队狭路相逢。 桑吹的南市的东街狭窄得不行,一辆马车通过都要小心翼翼费好大的劲才能勉强不触碰到街两边的商家。 她本着和谐社会的心态叫蓝翎下马手动撤退给人家让道来着,谁知她还没开口人家便先往后撤了。 那么庞大的一支车队,行动起来井然有序退得干净利落,反观褚云遥那辆小马车,碰坏了好几个商户的门牌不说,还划烂了人家遮暑挡尘的顶棚。 几个胡商操着手臂粗的木棍敲打着车窗逼停了褚云遥的马车,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听不出音调的语言。 褚云遥偏着头攒足了力气听了半天,没有一个字能听懂的。 “小姐。”千语攥紧了手中的佩剑,脸色颇有些不好,“他们在骂人。” 骂人? 褚云遥跳下马车挺起胸膛一脸凶相地皱着眉头瞪着他们。 那几名胡商见到褚云遥忽然换了副神情,摸着胡子一脸猥琐地靠近。 蓝翎和千语见状立马拔刀怼上了他们的脖子。 其中一名胡商大叫一声,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一堆胡人。 “误会误会。”褚云遥连忙抬手按下蓝翎和千语的剑,笑嘻嘻地冲周围的人比划着,用尽全力想告诉他们,都是误会。 “小姐不必担心寡不敌众,千语都能解决。” 褚云遥额头骤然滑下三条黑线,杀人难道不犯法吗!更何况人家还是别国的人,确定不会引发战争吗! 就在双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已经退出狭窄路段的车队中走出了几个人来。 带头之人身材高大,剑眉星目英气十足,一双黝黑的眼睛倒像是在哪见过…… 那行人连话都没说一句,光是站在他们面前,那群胡商就扔下凶器纷纷逃窜了。 嘶…… 戚颜直勾勾盯着那人,总觉得在哪见过他……可究竟在哪见过……她却始终想不起来。 谁知那人长腿一迈走到她跟前,先认出了她,“在下晏昭,见过褚小姐。” 晏昭? 褚云遥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尴尬地扣了扣手。 “我们在京城的鸿雁阁见过,那时你跌倒了,我正巧路过……” “啊……是你啊。”褚云遥恍然想起那时的情景来,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我就说怎么瞧着似曾相识,原来是晏昭,晏将军。” 二人简单交流了几句,晏昭得知褚云遥正在寻找住处,索性便将它带去了风月酒楼住下。 褚云遥一沾床就睡,愣是睡到晌午才悠悠醒来。 “晏将军,你此番是为何而来呀?”褚云遥坐在晏昭对面,接过他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不知是不是从前见过一面的缘故,晏昭总是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132章 眼熟 “在下此番……”晏昭低头沉思了一会又叹了一口气,“在下此番是来接替褚小将军的。” 褚云遥见他的表情有些为难,似乎生怕提了褚云深自己会难过一般,连忙打破了此时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那我岂不是耽误了晏将军好些时间……” 来的路上她同晏昭聊天,本还商量着让他带着自己在桑吹好好逛逛的,一听到他是来接替褚云深的,立马紧张了起来。 她尴尬地笑着将腿规规矩矩地放了下去,将手中的茶杯默默放回了桌上,“军中事务要紧,你我二人还是就此别过,改日再聊,小女子先走一步了。” 晏昭还没来得及开口,褚云遥便一阵风似地拔腿开溜。 此时正接近午时,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群中,也不敢往回瞧半分。 正当她松了一口气即将跨下楼梯之时,转角便撞上了一个正往上走的男人。 褚云遥连忙道歉,抬头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之后才又觉得有些眼熟。 那男子朝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而后一脚踏上楼梯头也不回地走了。 …… 她眼瞧着那人绕开人群走向晏昭然后冲他拱了拱手,直直坐在了他的对面。 褚云遥站在原地愣了愣而后向楼梯下头退了一步,扒着栏杆偷偷瞧向窗边相谈甚欢的二人,心想着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总觉得瞧谁都眼熟。 她所在的楼梯有些狭窄,来往的人群不间断地挤在她身后,是不是还会有些过路的人一边说着听不懂的话一边往她身边挤。 褚云遥不停地冲路人满脸歉意地点着头,站在楼梯间不停变换着位置观察那边的两人。 直到千语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冲她点了点头,二人才一齐下了楼去。 今日阳光明媚,带着些水汽的风将空气中的沙尘一一掩下,桑吹的空气难得地清新。 苏毗坐在门槛上伸了个懒腰,腿上的信纸哗啦几声四下飞散。 医馆里病人一大堆,大夫倒不见了。 边沐藏息气冲冲地跑进苏毗院中,见到他正坐在门槛上紧闭着双眼,火气蹭地就上来了,“你既身为医者,能不能稍微有点责任心!”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乃是医者本分,苏毗这般轻浮随意简直颠覆了他对大夫的所有看法。 边沐藏息在他面前絮叨了好一会,苏毗狭长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带着鼻音歪了歪头,“你叫我?” 你…… 边沐藏息无奈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一张信纸瞧了瞧,上头的落款俨然是个沢字。 敬王殿下来信了? 边沐藏息将信纸翻来覆去瞧了又瞧,实在没耐心一个一个去念这上头的字眼。。 “这写的什么鸟文,你们太清的字眼也颇难看懂了些。”他将地上的信纸一张张拾起,一股脑塞进了苏毗怀中,“快,给本世子念念。” “念什么念。”苏毗扶着门框站起身来往屋里头走,一边抻着腰一边打着哈欠,“知道太多于你并无好处。” “什么叫知道太多!”他将落到地上的信纸重新拾起抬腿跟了上去,“说好的盟友,你们可不许背着我做什么事情!” “你!你怎的还睡上了,外头都翻天了你知不知道!” 边沐藏息还在耳边喋喋不休,闹得苏毗笔直跳上了床塌将被子一裹,双手牢牢堵住了耳朵。 凡为医者,先医自心,而后医人。 他将自己捂在被中深深叹了口气,此刻心乱如麻,如何医人? 第133章 活阎罗 风月楼单独的茶间中,蓝翎警惕地将窗户和门都关严实了方才走到褚云遥身边。 此时褚云遥正眉头紧皱,盯着手中刻着一个顾字的令牌愣神。 “小姐……”被看瞧着眉头紧皱的褚云遥,一只脚向前迈了又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普天之下姓顾的人掐着手指就能数过来,而如今将军府在朝中大势已去,褚将军又……他在这世上已经是个死人了,自家小姐现如今没了家也没了依靠,被看比她更为伤心。 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同千语和蓝翎分别对视了一眼,垂下头去,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了。 “小姐大可放心,敬王殿下的手下通常不会携带任何表露身份的物件。” 最终还是千语的话令褚云遥有了些许反应,她将手中的令牌紧了紧,抬头看向说话的千语,“你怎知那三拨人之中有没有敬王殿下的人马?” “三拨人马?”在场只有被看一人略显惊讶,那日所有人穿得相差无几,再加上混乱至极的场面,连各自亲娘都未必能认出来自个儿子,自家小姐是如何能辨别出来的? 那日在场的黑衣人虽穿着大致一样,但握剑的方式和身法都不相同,并且那日刺杀褚云遥的人都死透了一个没留。 而褚云遥瞧那剩下的那些自动归成了两拨,双方都并无表露敌意,由此可以分辨他们并非同一个人的手下。 可到底是谁要对她赶尽杀绝,又是谁在保护她呢? 如今这境地,怕是他们从离开京城之时就被人盯上了,褚云遥此番大张旗鼓离开医馆经过东街住进人多杂乱的风月楼,一来是为了在查清楚真相之前保护褚云深的踪迹不被人发现,二来是为了将计就计引那人第二次出手。 被看皱紧了眉头,将手中的帕子拧得直打转,脸上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 此番她家小姐当真是无所依靠了…… 转眼便到了傍晚时分,边沐藏息满脸生无可恋地在二楼扒着窗户往底下瞧,一日未开门的白云医馆前头聚集的人群总算散去了些。 他才刚把塞在双耳中的棉花掏出来,便听得后院一阵响动,接着便是苏毗的轻笑声。 “若非阿深模样生得好看,这活阎罗的名头扣在你的头上可是一点儿也不违和。” 活阎罗? 边沐藏息将手中的棉球随意地往地上一抛,蹑手蹑脚地朝紧靠后院的窗户走近,扒着窗户探出半颗头往下望。 “阿深,你这棍子还沾着血呢,可莫要将它对着我。”苏毗双手抱胸,头微微向后靠了靠表示嫌弃,“那些恶人的血向来是世间最污秽的东西……” 褚云深抬眼,手中的棍子在空中转了半个圈,最后抵在了苏毗的肩上,推得他连连后退,将他整个人都抵在了墙上。 嚯…… 边沐藏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褚云深虽是左手持棍,下手却丝毫没收着,这一招……瞧着都很疼。 不过听到“活阎罗”、“恶人”这几个字眼,边沐藏息却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瞪大了一双眼睛惊讶地瞟向褚云深。 近几日桑吹城中流传着一个带着鬼面具的壮士的故事。 他四处行侠仗义惩奸除恶,青天白日里以一敌十当街胖揍恶人,处处打在人最疼的穴位上却招招不致命,以其深不可测的武功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被桑吹的百姓们亲切地称为——“活阎罗。” 活阎罗…… 他昨日还感叹呢,这一条人命也没带走,只做好事不踪迹的大侠居然被称为“活阎罗”? 太清国的民风……噢不……桑吹的民风还真是彪悍呐。 边沐藏息反复端详着褚云深这几个月以来被苏毗养得越发白嫩的小脸,怎么瞧怎么跟“活阎罗”这三个字对不上号。 第134章 闭嘴 “阿深阿深,你瞧你,眉头都能夹上两卷书册了。”苏毗依旧没脸没皮地笑着,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在褚云深的脸上来回扫视着,“我这是在夸你呢,你长得同画册里画的那活阎罗可天差地别……本就生得好看,若是能多笑一笑就……” “闭嘴!”褚云深抵在苏毗肩头的木棍忽然一松,直直横在了他的脖子上,“我同你说过许多遍,莫要再同我玩笑。” 褚云深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愤愤地瞪着他,几乎是咬着牙同他说话,可眼前苏毗却无所谓地笑了笑,一对弯眉挑得极高。 他的目光下移至褚云深的手上,忽然眉头一皱,猛地抓住他的手拖到眼前,任凭他手中的木棍哐当掉到地上。 苏毗探过头瞧了瞧,仔细辨认过他手心的血是握棍时沾上的这才松下一口气,弯腰拾起木棍将那一头变得粘稠的血用衣袖擦了擦重新递回褚云深手中,“小心小心,别伤着筋骨了。”苏毗说完,还贱兮兮地帮他把手和木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摆回了同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 边沐藏息双手环胸,挺直腰板靠在了窗户边上看见底下生气的表情变得僵硬的褚云深,心中直叹“这又何必呢”。 苏毗嫌弃棍子上有血,他便将棍子掉转了个头,自己握着有血的那面,这真该说他褚云深不讲究呢,还是他终于对苏毗这小子良心发现了呢。 苏毗每日同褚云深打趣说笑,全然不在意他时时刻刻的一副寡淡模样。不管他将苏毗揍得多惨,他依旧时刻挂着一张笑脸乐此不疲地招惹他。 褚云深每回看起来都怒不可遏的模样,说到底还是拿他没办法。 他小小年纪便在沙场驰骋,最是知道打人打哪最疼了,如此想来,倒是在苏毗那欠揍的臭小子身上下了不少假功夫。 “这该死的因果啊……”边沐藏息摇着脑袋转过身来,转眼便瞧见斛零正端着药碗面无表情地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今日一日找不见他,愣是这会才出现。 苏毗身边来往的随从比他换的姑娘还勤,这个斛零还真是他见过的苏毗身边最奇怪的一个侍从了。 楼下一阵响动过后,边沐藏息再扭头看过去,就短短一个转身的时间,苏毗同褚云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只剩后院虚掩着的半扇门和落在墙根下的木棍。 边境的夕阳火红如血,连带着被风吹卷的浮云都是橙红色的。 街边的小摊上陆陆续续有人在棚顶挂上点亮的纸灯,街道四下里竟比白日还要热闹。 褚云遥的身后旁一左一右紧紧跟着千语和蓝翎,身后的被看提着裙子跟了一路差点没将腿跑断,瞧着褚云遥几个月以来难得有此好兴致愣是一声没吭。 被看被脚下的石阶一绊,险些跌落在地,她气喘吁吁地扶住身侧的石墩,开始后悔了起来。 方才褚云遥好几次叫她回风月楼歇着,她都放心不下,坚持跟了一路,本以为褚云遥玩一玩很快便能回去,可没想到桑吹城是越夜越繁华…… 再瞧前头的蓝翎和千语,二人手中都大包小包地提了不少东西,却还是依旧健步如飞寸步不离地跟在褚云遥身后,被看一咬牙,还是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看上了一个独特的鹿角面具,褚云遥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电视剧里的情形来。 女主将面具拿在面前,透过双眼的小洞好奇地四处看,然后必定会遇见男主…… 褚云遥心里一边这么想,身体也不由得跟着记忆中电视剧里的情形这么做了,接下来……就要看她命里那个男主角出不出现了…… 褚云遥才透过那面具往外看一眼,便啊地一声,被从小洞中看到的一张鬼脸吓得差点跌坐到地上。 第135章 你可怎么办 她踉跄了几步,面具从手中跌落,抬头瞧见一旁正轻笑的苏毗,然后颇有些怨言地看向戴着鬼面具吓了她一激灵的褚云深。 褚云遥害怕褚云深因今早她不说一声便走了的事情生气,立马舒眉冲他笑了笑,“好巧哇……”她的眼神飘到苏毗那张贱兮兮的笑脸上,立马换了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每次出门都能遇见苏公子,还真是巧得无与伦比,巧得别出心裁啊……” “这更能证明,好徒儿同为师心有灵犀一点通啊。”苏毗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发现没带扇子之后,有双手些局促地在腰间摸了摸,最后落在了褚云深的肩上。 褚云深面具下的脸紧紧绷着,他心中自是料到了褚云遥绝不会安分呆在客栈中,边关不比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尤其是在他的死讯天下皆知后,桑吹城更加是成了暴乱频出的地方。 他垂着眼眸心下盘算着今日横竖也要将她劝回京城去。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小个子男人跑得飞快,喊声震天,身后跟了好几个抬着东西的脚夫随着他的脚步急急往前赶。 他身后两两脚夫一对,分别抬了四个卷起来的草编长席,约摸有一人之高用绳子绑得严严实实打横抬起来。 一行人走起道来火急火燎,引得两旁的行人纷纷让路,许多百姓站在路侧伸着脖子驻足旁观。 他们抬着东西脚步飞快,上了好几个石阶,很快便到了褚云遥跟前,褚云深拉着她往身后的摊位前避让,一只手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褚云遥先前便觉得那小个子男人很眼熟,一直半眯着双眼由远及近地打量他,直到他挥着膀子从她面前经过呼呼跑远褚云遥也没能想起来究竟是在哪见过他。 抬着长席的脚夫没有一个不是喘着粗气满头大汉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其中一个脚夫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滑差点跪坐在地上。眼看着脚夫抬着的草席要脱手了,围观的百姓不由得低声惊呼。 带头的小个子反应极快,连忙抬手替他接住了草席的一端,这才没让里头的东西暴露出来。 一小阵骚动之后,更加没人敢懈怠了,一行人抬着东西快速且小心地离开。 褚云深皱着眉头盯着他们抬着的草席,从他们受力的大小和草席紧紧相裹的尺寸来看,里头装的东西应该…… 他正思索之际,忽然听到身旁的苏毗小声说了句:“死人的味道。”心中更加确信了草席之中裹着的应当是几具尸体。 “死人?”褚云遥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是被褚云深盯得有些心虚还是怎么的,下意识表现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拍了拍胸口。 “徒儿不必害怕,为师会保护你的……”苏毗笑嘻嘻地冲褚云遥伸过手去,下一秒却扑了个空。 褚云深面具下深邃沉黑的双眼淡淡往他身上扫了一眼,扶着褚云遥的肩膀不动声色且巧妙地避开苏毗转向另一面。 罢……也罢。 苏毗将空落落的手收回背到身后,转头走向气喘吁吁蹲在一旁的被看,笑嘻嘻同她打趣了两句,从她手中分担些东西来。 “玩也玩够了,明日便回家去罢。” “我不回去。”褚云遥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下一秒便听见了褚云深有些愠怒的声音。 “你也瞧见了,那里头装的可是死人!你自幼待在府中,对人或打或骂也罢,你又真的能瞧见几回死人?” “可是你……”褚云遥抬头,深黑的眼眸映出他头顶皎皎的月光,她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太见:”我回去了,你可怎么办。” 她回去了,褚云深可怎么办。 第136章 陈癞子 褚云遥清晰地瞧见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蓦地低下头去。 褚云深此番遭人陷害险些丧命不说,最亲近信任的左膀右臂凌云和凌风下落不明,更加因为擅离军营而无法自证清白。 三个月前听闻太清国骁勇善战的褚小将军的死讯,没有一个不悲痛惋惜的,换了谁都不会愿意就这么当一个死人。 他叹了一口气,心乱如麻,手臂忽然褚云遥一把拉住,然后握紧了些。 “我们可以一同回去,告知圣上你没有死。”她的神情单纯清澈,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哥哥,我们一起回去。” 褚云遥坚信只要他们一同回去将事情交代清楚,圣上多多少少会念在她年纪小不懂事而减轻褚云深的罪责,更何况朝中还有二叔褚相国帮衬着…… 渎职之罪,总比当一个死人要来得强。 她不明白褚云深的犹豫和突然的沉默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向来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这些日子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来往的百姓逐渐增加,不少人都注意起街边带着面具的男子来,甚至还有人驻足在一旁指着他窃窃私语,拿他同这几日在街头锄奸扶弱的活阎罗比较。 褚云遥紧盯着他的双眼,从未如此迫切地等待一个回答。 “呀,到药点了。”苏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赶紧伸手去拉过褚云深,同一脸迷茫的褚云遥关切两句之后,赶着在四周的百姓越聚越多之前离开了夜市。 他们逐渐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脚步也没有方才那么匆忙,随着苏毗以往的性子慢慢悠闲了起来。 “你说过能医好我的手,是真的吗?”沉默半晌的褚云深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不同以往地平静。 褚云深难得安分地跟着他走,倒怵得苏毗有些不自在了,他自觉地松开褚云深,双手环在胸前扭头冲他笑了笑,道:“阿深若是信,我便能,阿深若不信,我就是能,倒也成不能了。” “你还是闭嘴。”褚云深长腿一迈,直接越过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 一起回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摘下面具回到朝堂去,又怎么敢轻易许诺褚云遥呢。 如今的局面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已。 他终究还是走了父亲的老路,被卷入了朝堂无尽的争斗之中。 夜深月隐,建于桑吹城正中心的府衙急急退出几个人来,正是早些时候用草席搬运尸体的那几个脚夫。 他们出了府门还未站定,先是互相对视了几眼,再瞧一眼里头没再出来什么人,而后脸上纷纷换上一副晦气的神情小声讨论着什么。 “陈癞子一家早便被驱逐出桑吹,还没走两步远便暴尸荒野,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一个皮肤黑不溜秋的脚夫最先开口,他满脸不屑的表情伴随着他不停搓手的动作,厌恶和嫌弃之意尽显,“桑吹城中臭名昭着的泼皮无赖,立坟都浪费了土地,还想着兆大人给他主持公道?” “我呸,想得美!” “真是老天开眼罪有应得!” 他们一边感叹着死的一家四口罪有应得,一边心中无限后悔着接了这么个倒霉活计。 死者陈癞子一家是桑吹远近闻名的泼皮无赖,打砸偷抢讹人的事情一件没少干,凭着与生俱来的泼皮天分,每一回都能在触犯法律的边缘毫发无伤地逃过审判。 对于陈癞子,他们恨不能将他剁碎了踩在脚底下再吐上几口唾沫。 第137章 陈士 陈癞子一家四口几日前才被兆大人永世驱逐出桑吹,今日被人意外发现在城郊路边的树林中,急匆匆赶来收尸的小个子男人便是陈癞子的弟弟陈士。 陈癞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弟弟陈士在桑吹城中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士三十好几的年纪却未有妻儿,整日沉迷酒色赌博不说,还四处巧言令色招摇撞骗,专盯着老弱妇孺和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下手。 陈士探头探脑从府衙之中出来时已经过去半炷香的时间了,他挥着膀子不断吆喝着站在石砌的墙角下窃窃私语的几名脚夫,脚夫一人拿了他几贯钱依旧没好气地一人呛了他几句方才四下散了去。 脚夫们这会才卸下力气,扭动着发酸的脖子和手慢慢悠悠往桑吹东北角走去。 北市是桑吹的贫民区,坐拥太清最大的聚集着众多的下九流人士,陈癞子和陈士,包括这些脚夫都住在北市,现下却只有陈士孤身一人往西北方向走去。 “这个陈士怕是中了什么邪,咱们方才那么呛他,他居然也不恼?”有人偷偷转过身去瞄了几乎是同他们往反方向走的陈士。 陈士抬头迎着夜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长长地呼了出去,他一面左右转动着着酸胀的脖子,一面顺势抬头望天。 多好的天气,多清爽的风啊。 他活了三十来年,头一回这么畅快地呼吸着北市以外的空气。 陈士脚下悠闲,面露笑容,嘴里忍不住哼起小曲来,将那些议论声越来越大的脚夫抛在身后。 北市那种肮脏邋遢的地方和那里低廉卑贱的人,陈士决心将他们踩在脚底下。 他的人生啊从今往后可就要大变个样了,陈士心里头想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敲开了西市北边风月楼的门。 守夜的小二迷迷糊糊地将门板放到一旁,还没来得及说上迎宾的话,便听见对面那人笑盈盈地开口了。 “小二,来间上房!”陈士一溜烟钻进门去,提起柜上的茶壶便是一通灌,壶中的水见底了之后这才歇下气来,瞧见小二站在门前半晌不动弹,立马皱了皱眉,“没听见吗,还不快给老爷我收拾收拾去!” 小二一时没回过神,听完他第二句话才敢确认这真的是北市下九流的那个陈士,即刻变了脸色将手中的白帕子往肩头一甩,颇有些愤愤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泼皮无赖,去去去,出去出去。” “你这狗东西,你敢推本老爷?”陈士憋红了脸,方才的好心情都被小二手脚并用的驱赶和推搡冲散。 小二废了好些力气劲儿才将他推到门外,转眼间他飞速躬下身子如同泥鳅一般从他胳肢窝和门边的一条小缝中溜了进去。 陈士坐在地上双手双脚死死扒住大厅最粗的一根柱子,憋红了脸冲他撒泼道:“叫你们掌柜的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这年头有生意不做是什么道理!” 陈士在厅中喊得震天响,掌柜的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双脚蹬上鞋子便冲了下来,一见厅中坐着的人是有名的无赖陈士,愁得不得不将双眼紧闭,摁住太阳穴顺了许久的气才勉强清醒过来。 掌柜的唤了好几个小二过来都不能将陈士和厅前的柱子分开,此举反而还令他嚷嚷得更大声了。 这会已经有好些客人被吵醒,四周好几楼的栏杆上都聚了些人往下看。 “你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呀!”掌柜气得直跳脚,楼上的住客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甚至还有些脾气暴躁的,直接往下头扔物什。 一个花盆哐当落在陈士的脚边,土块飞到掌柜的头上,让原本还有些头脑模糊的他睡意全无。 第138章 欠条 “老爷,您是我亲老爷,您要真想在这住,我立马遣人给您开间上房,只求您不要再闹了。”掌柜的弯下腰去冲着陈士直作揖,心想着今日便认栽了,等明儿一早说什么也要将他收拾一顿再逐出去。 “掌柜的,上房住一晚上二两银子呢!”一个瘦巴巴的小二凑近掌柜耳边小声说道,同时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看向陈士,这样的人……付得起房钱吗? “给他免了今夜的房钱,权当行善积德了!”掌柜将面上心疼的表情藏下,颇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快去小豆子。” 这泼皮可真惹人厌烦。 瘦瘦巴巴的小豆子顿时就将眉头皱了起来,他心疼极了这二两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胡麻饼,够他吃上半个月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掌柜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小豆子的耳朵便将他往楼梯那面摔,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小豆子轻飘飘的,被掌柜的甩出去时候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撞到了楼梯才停下来。 楼上隐约传来了胡人的叫骂声,掌柜连忙道了歉小声催促着小豆子即刻上楼去给陈士收拾房间。 小豆子有些喘不过气来,感觉肋骨都要被摔断了,但还是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扒着楼梯一路借力走了上楼去。 小豆子收拾完屋子下楼之后,在地上瞧见一张纸条,他将纸条捡起来交给了正准备上楼睡觉的掌柜。 他从小在胡夷部落长大,不认识太清的字,只看见掌柜脸色不大好然后接过纸条小声咒骂起来。 那是一张二两银子的欠条,上头歪歪扭扭写上了陈士的大名,掌柜走回厅前一边骂着晦气一边把一张纸条收入柜中。 纵是白纸黑字写清了的东西,放在一个泼皮无赖的身上也是没有丝毫效用的。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风月楼后院的门被人小心翼翼打开。 小豆子蜷缩进马棚的角落,透过茅草破开拳头那么大小的草洞看向天空。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只散发出了些许光晕,明日一定是个日照不强的好天气。 少挨些晒还能省下些买晒伤药的前去买胡麻饼吃! 翌日清晨,掌柜的一早便带着店里所有的小二拿着棍棒气势汹汹上楼去寻陈士。 “昨夜让你守住后院,人呢?”掌柜坐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双眼充满怒意地瞪着面前的小豆子。 他吓得全身都在哆嗦,一不留神将手中的木棍掉在了地上。 掌柜从凳子上跳起来,拎着棍子便往小豆子身上挥,“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何用?” “还敢叫唤?我打死你!” 小豆子的哭喊声和掌柜的骂声传遍了风月楼的每一处,来往的住客都如同平常一般做着自己的事情,就算是经过这间敞着大门的屋子也不会抬眼往里头瞧上一眼。 此时褚云遥正一脸正色地坐在窗边揉了揉有些疲劳的眼睛,叹着气道:“蓝翎,你快去瞧瞧。” 蓝翎点了点头,即刻推门出去了,一时间屋中只剩下满脸愁容的被看和一脸迷茫的褚云遥。 被看心中实在憋闷得慌,走上前去想要推开窗户透透气,顺势朝底下望了望,此时天色尚早,街边少有行人行走。 “小姐,咱们当真要吃下这个哑巴亏,赔一万两银子给他?”被看气得直捶胸口,她若是有千语那般厉害,定要将那无赖千刀万剐了! 方才的那半个时辰,被看苦不堪言,心中反复默背了十来遍褚家家规里的婢女规才强忍下心中的怒意。 第139章 盗马 今日天还未亮就听得屋外有人敲门,住在两边厢房的蓝翎和千语听到第一声响立马冲了出来,瞧见一个矮个子男人正鬼鬼祟祟地站在褚云遥门外。 陈士察觉到身旁有些动静,只来得及用余光瞥见左右两头齐唰唰地有刀光一闪,登时有两把锃亮锋利的长刀登时架上了他的脖子。 “我同你们家小姐见过的,在白云医馆还是我帮她排的号……”陈士走进房中屁股刚沾上凳子便将二郎腿翘了起来,方才若不是被看及时出来阻拦,他已经被抹了脖子血溅当场了。 陈士同褚云遥也是打了几回照面,心下自动便将她定义成了人傻钱多好欺负的大小姐,他自认好拿捏他们的主子,因此对她身旁两个武功高强的随从丝毫不畏惧。 “不过不记得我也无妨,贵人自然是多忘事,我姓陈名士,家住北市洼玚巷。”陈士搓了搓手,唇周的两撇小胡子随着上扬的嘴角朝上翘了翘:“我倒寻思着那日小姐这么好的马车,怎会拴上这么一批又瘦又老的马。” “说重点~”褚云遥的声音从一张巨大的竹帘后头传来,她努力睁着双眼强忍下困意拍了拍床板,上眼皮还是忍不住同上眼皮的触碰。 昨夜里醒了几次本就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听见外头又是一顿敲门又是大喊她有难的,心里正憋着一股起床气,若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要让千语将他捉起来三天三夜都不让他睡觉! “小姐的马想必是盗来的。”陈士眼珠子骨溜溜一转,瞧见那边的竹帘子后头走出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满脸迷茫地瞧他。 被看一心想着既然有人特意找上门来应当是褚将军那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谁知竟放了个无赖进来。 “好你个浪荡子,休得胡说!”自家小姐的名声岂能是他这等人可以玷污的,她走到前屋颇有些不悦地赶他,“我家小姐如今虽亲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陈士即刻冲她笑了笑,“姑娘不必紧张,在下只是想要回那匹老马而已。” 被看白了他一眼,走进竹帘后头蹲到床榻边轻轻拍了拍褚云遥的肩膀小声同她说了些什么,她半眯着双眼短短嗯了一声,没过多久被看便拿着荷包出来了。 褚云遥还当是什么大事,那马本就是他们路上捡的,他要便给他去,再揪着不放便拿些银两给他,这般地痞无赖用钱是最好打发的。 “哟,这可使不得,我就要那匹马便是。”陈士见到被看拿着钱出来,即刻起身将目光偏了个方向,意欲透过那竹帘子往里头瞧去,听见身旁千语拔刀的声音即刻又迅速将头往回缩,“小姐千万别客气,我陈士绝不是贪财之人,既然小姐如此爽快将马匹还予在下,在下感激不尽还来不及,怎还能收取小姐钱财……” 屋内短暂地寂静了几秒钟,竹帘内传来褚云遥均匀的呼吸声。 “说完了吗?”蓝翎抬脚走上前去推开房门示意他离开。 “说完了说完了。”陈士笑嘻嘻地跨出门去,同屋中眼神冷漠肃杀的千语对视了一眼之后伸手冲蓝翎指了指,“麻烦这位小公子领我走一趟了。” 然而他们二人下去不过半刻钟,陈士便被蓝翎绑了手脚堵住嘴巴扔了进来。 陈士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撞倒了屋中的圆凳,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褚云遥从梦中惊醒。 她从榻上坐起深深叹了一口气,那边被看已经将洗漱的水打好了递了帕子过来。 “你们……你们杀人抛尸,丧尽天良!” 褚云遥远远听着陈士控诉自己貌若天仙的面孔下竟是一副蛇蝎心肠,一边由着被看给她穿衣洗漱,好在她已经习惯透了别人的恶语相向,陈士突然的气急败坏对于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反倒好奇自己在桑吹这个地界人生地不熟的,如何又牵扯上了命案。 第140章 天下泼皮是一家 “我家哥哥的性子我是打小便知道的,可我那侄儿侄女年纪还小,你们怎么下得去手!”陈士痛哭流涕,不停控诉着褚云遥谋害了他家哥嫂侄儿的性命,“纵使我哥哥再恶,也罪不至死,你们下此毒手,良心何在哇!” “满嘴胡言!”蓝翎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轻而易举便被陈士气得直发抖,在后院便将他狠揍了一顿才揪上楼来,这反倒给了陈士喊冤的机会。 “你还想打人?这究竟还有没有天理了!”陈士遂将身子一翻,露出脸上青肿的伤口来。 这时褚云遥已经洗漱穿戴好了,被看将隔开内外两室的竹帘拉上,陈士连忙坐在地上往前爬了爬,却被蓝翎迈到前头挡住了视线。 “去去去,老子要同你主子说话,别当老子的道。” “你!”蓝翎举起拳头便要往他脸上砸,下一秒却被千语抬手拦住。 这个人明摆的另有所图,揍他反倒给了他机会。 陈士眼瞧着拳头没有落到他身上,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失望,却在褚云遥走到外室之前立刻换了副悲愤的表情,“今日我陈士就是死,也要为我哥哥嫂嫂一家讨个公道。” 他口口声声说他哥哥陈癞子一家死在了桑吹城外的树林之中,好端端的马车塌了不说,他们家那匹老马也不知所踪,得亏他那日在医馆外头多瞧了几眼褚云遥停在外头的马车,不然现在他该找谁哭去。 城郊树林…… “你说你哥哥叫陈癞子?”褚云遥仔细想了想,她们在这桑吹人生地不熟的,哪认识什么陈癞子。 “你!”陈士气急败坏地指着褚云遥,满脸通红,口水乱飞,“你个毒妇!你不认识他,为何还要对他下毒手!你还……你还敢将我哥哥的马带回来招摇过市!” 这马的确是在距离桑吹不远处捡的,不过她们那日牵着马在路边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经过,她更是派蓝翎骑马往回找了找,也寻不见人的踪迹这才将马拴在自己车上启程前往桑吹的。 “你想要我家小姐给你什么说法?”本想着既然有人来认马,自当是要谢谢人家,谁知还反被人泼了盆脏水,被看想想便憋闷,气得满脸涨红:“给你钱你不要,反倒往我家小姐身上泼脏水,我倒想问问你是何居心。” “就凭你一张嘴,就是将人说到天上去我也信。”陈士此举引得一惯沉默的蓝翎都绷不住要出来呛他几句。 蓝翎不说话还好,说完褚云遥更觉得有趣了,紧挨着窗户坐下托起腮来看他演戏。 “杀了人还敢理直气壮,你们这是在藐视太清律法,藐视圣上!”陈士满脸通红口水飞溅,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身来,“你让你的人去查查,你们的马车顶帘上是不是丢了四颗压角帘的绿宝石!” 绿宝石…… 主仆四人下意识互相对视几眼,它们到达白云医馆那日蓝翎检查马车之时便发现了吊在马车顶帘上空空荡荡,垂下来的四个帘角有被刀口划过的痕迹,原本镶在上头的四颗宝石不翼而飞。 平常人家用的都是编好的穗子,只有敬王府的马车个个镶着宝石,褚云遥只是短暂地感叹了几句敬王府花里胡哨壕无人性的排场便没多管了,毕竟也不是自个家的钱财,丢了也不咋心疼。 陈士将一个小包裹扔到地上,里头果真露出两颗硕大的绿宝石来。 陈癞子的尸体在野外被人发现,倒塌的马车中一些随身的包裹和碎银两都被路人拾了去,许是因为贵重的原因,唯独这四颗宝石在他内袋中贴身放着才没被人带走。 褚云遥眉头一皱,忽然记起些什么来,“你哥哥……是不是个子不大高,葱头鼻小眼睛?”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陈士,也是小个子葱头鼻小眼睛……越瞧越像那日碰瓷的泼皮。 葱头鼻小眼睛…… “你!”被看脚下狠狠一跺,惊道:“小姐,他的哥哥便是那日那个撞了我们的车还出言不逊的泼皮!” 天下泼皮果然都学的同一套贼喊捉贼的本领。 第141章 休要触碰罪证 褚云遥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都说与他听了,也同他解释了陈癞子身上的绿宝石想必是那日他趁他们不注意偷走的。 “让开!”陈士大叫着上去抢在蓝翎弯腰之前抢走了方才他扔在地上的包裹。 蓝翎本疑惑着地上的包裹中为何只有两颗,却马上被嚷嚷着“休要触碰罪证”的陈士收了起来。 方才的那一句“让开”褚云遥听着实在耳熟极了,再细想想才认出来陈士便是昨日在夜市上带着一队脚夫抬着尸体匆匆跑过的小个子。 陈癞子夫妇加上他们的一双儿女,正好占据两大两小四卷草席。 死了人不报官反而还跑到她这里来闹,这不明摆着的另有所图嘛。 思索间陈士已经被蓝翎按到了地上,千语手中的长刀也飞速出鞘架上了他的脖子,二人这一通配合可以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已写了状书交与府衙的一名小吏手中,明日午时他若是见不到我就会立马报官,届时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荒唐!”蓝翎将膝盖抵在他的背上用力一抵,陈士立马便感觉喘不上气,既然早已写了状书还在这演戏,刻意想要敲诈勒索的嫌疑便更重了。 此刻已无需同他多言,大可将他扔出去便是,可褚云遥却摇摇手让蓝翎放开了他径直看向陈士,“我只问一遍,你究竟是想要交代呢,还是想要钱。” “自然是想讨要个交代。”陈士挺直腰板一脸正气。 “想必也是,怎么会有人丧尽天良到用自己的哥哥的尸体来敲诈勒索。”眼瞧着陈士往后缩了缩脖子,褚云遥五指指尖在桌面上轻叩,故作为难道,“想要钱倒是容易,可你偏偏想要个交代,人的确不是我们杀的,我上哪给你个交代去。” “老子不管,今日你们若不是……”陈士再次被蓝翎按到了地上,整张脸都扑在了地上,“一万两!一万两!”陈士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这会他是彻底不想再拐弯抹角了。 发现陈癞子尸体的那一天他清理陈癞子路边倒塌的马车之时便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忆起白云医馆门前同他买号的那个看起来就不一般的有钱小姐,忆起她鞍上的那匹老马,当即便下了决定。 陈士没有想到的是,面对他索要一万两调解费时,褚云遥竟想也没有想便应下了,任凭身边的侍卫丫鬟怎么劝都没有用。 早知道这么简单便不演那出戏了,还白白挨了顿揍。 陈士一路脚步飞快地走出风月楼,清晨的冷风拂到脸上倒将伤口吹得不那么疼了。 他揣着怀中的绿宝石大步流星踏进西市的当铺,掌柜的一见他来,即刻笑眯眯地迎上去。 “哟,陈大爷来了,是准备将剩下的两颗宝石当与小的吗……” 掌柜的殷勤地迎他进去客气地送他出来,在他走远之后晦气地往门口吐了两口吐沫,转脸如获珍宝一般捧着从他那收来的绿宝石喜滋滋转身进店。 与此同时,外头突然闪进一个黑影来,吓得当铺掌柜一激灵,手中的宝石猝不及防滑落,他双眼瞪得溜圆,一颗心脏都揪紧了,所幸被一双纤细的手接了去。 他连声道谢,满脸感激地伸过手去想要拿回宝石,却被千语躲开了。 “姑娘若是瞧上了,两颗五千两便能带走。”掌柜的冲面前这个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姑娘笑了笑,“姑娘……” 他话落便开始疑惑了起来,这姑娘一言不发地拿着这宝石不放,脸上没有喜欢的表情也没有不喜欢的表情,没说买也没说不买,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收了几颗。” “什……什么?” “你从方才那人手上收了几颗绿宝石。” “这……”当铺掌柜的脸上露出精明的笑容,“姑娘若全买,我便告知于你,若只买这两颗……那便恕在下无可奉告。” 千语眼皮都没抬,紧接着往下问:“四颗绿宝石你给了他多少银两?” 第142章 小豆子 掌柜闻言顿时一惊,双眼有些心虚地往地上瞟,心下疑惑这姑娘从何得知有四颗宝石的…… 下一秒便听得前头有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抬头一瞧,不禁被眼前明晃晃的大刀吓得满头大汗。 “姑娘,两颗五千两已经是良心价了,这要是放到京城去卖,一颗少说也要五千两哇……” “我只问你一遍,他将这四颗宝石当与你,收了多少钱。” “五百两,五百两五百两。”掌柜的双手挡在胸前,吓得全身发抖,他早该想到陈士不可能凭空得来如此贵重的宝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被人找上门来了。 西市风月楼,被看端着早点走进门来,还因为陈士得的事情闹得心中不愉快。 要她说,他们何必理会那泼皮,他要见官便见官去,谁理亏还不一定呢。 她不解自家小姐竟然应下了陈士如此无礼的要求,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够陈士三辈子锦衣玉食吃喝无忧了。 “还撅着嘴呢。”褚云遥眼瞧着被看将早点放下,气呼呼地转头站到一旁,忙站起身拉过她的手打趣道:“往前见你还是个宽心沉稳的主,怎的如今越活越像绿真来了。” 褚云遥本想开个玩笑劝劝她,谁知一提到绿真,被看的眼泪唰地便落了下来。她立马慌了神,忙拉着她坐下,掏出怀中的帕子帮她擦拭眼泪。 她心想也是,被看自小在将军府长大,定是受不惯这市井泼皮的气,连忙出言哄她。 被看哪是替自己委屈,她心疼的是自家小姐,自从将军出事之后褚云遥便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现如今连一个市井无赖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怎么能不气! 此时,屋外头蓝翎敲了敲门,领进一个瘦小的少年来,被看连忙抹了一把脸,从褚云遥身旁站起身来退到了一边。 瘦小的少年跟在蓝翎身后,稍不留神便在平地摔了一跤滚到地上。 方才他顺着哭喊的声音去寻,找到了正在被酒楼掌柜揍得满地乱滚的小豆子,以自家小姐需要打扫房间为由才从掌柜的手上救下了他。 他脸上手上都是淤青,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抬头大大方方对上褚云遥的目光。 “小豆子多谢小姐相救。”他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完毕后脚下还是有些站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掌柜的也真是,何必将一个孩子打成这般模样。”被看真真是被陈士气住了,说话时的语气中都带着埋怨,看到小豆子身上的伤淡淡的双眉都快拧在了一起,“你也是,掌柜的,打你你就不会躲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寻了块帕子来沾了些温水,拧干递了过去。 小豆子接过帕子胡乱便往脸上抹,被看实在看不过去,干脆抢过帕子蹲下细细柔柔帮他擦拭。 “你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掌柜下手竟如此之狠?”被看吸了吸鼻子,在小豆子的嘴里听到陈士的名字之后将牙关都咬紧了。 又是这臭无赖! 小豆子将昨夜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们听,瞧着他满身是伤,坐在地上大骂陈士这无赖,昨夜订了间上房还非写了张欠条给掌柜的,口口声声说自己马上就要拥有万贯家财,结果今早连二两银子的房费没付就消失无踪了,当真是可恨之极。 主仆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更加确定了让他们头疼了一早上的陈士泼皮无赖的功力巅峰造极。 这会楼外忽然响起店中其余小二大声寻找小豆子的声音,小豆子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险些站不稳,踉踉跄跄扶住门框将门打开应了他们才转身同褚云遥再次道谢。 褚云遥最后命被看打发了三两银子给小豆子,教他回去把陈士欠的房钱还给掌柜的,先哄着他消气,小豆子也少受些委屈,剩下的一两便供他买些伤药好生休养休养。 被看快步走向门边握住小豆子的手往回送了送,凑到他耳边小声对他说:“这一两银子你自己好生收着,千万不要让外人知晓,知道了吗?” 第143章 爷爷有钱 小豆子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正巧同上楼的千语擦肩而过。 千语将陈士卖与当铺的四颗宝石原原本本带了回来,褚云遥问起才知晓她竟然一分钱都没花便…… 褚云遥即刻瞟了一眼手中的宝石,皱着眉头问她是不是杀人了。 千语摇头。 那掌柜的莫非是傻了? 千语再次摇头。 那为何他将这宝石原原本本还回来,还分文不取? 千语从怀中掏出一块将军令来,褚云遥认出这是不久前在鸿雁阁中曼娘手上的那块。 她告诉褚云遥是曼娘临行前差人送来的,送来的人还带了口信,说只当是借给他们,日后再见面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令牌要讨要回来。 褚云深镇守北疆数年,深受百姓爱戴,他的东西在这还是很有效用的。 千语本想问清楚陈士同掌柜的交易的细则,谁知那掌柜的后来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开口了,店里的小厮统统跑到前厅同千语纠缠起来。 褚云遥千叮咛万嘱咐千语在外没她命令不得伤人,躲闪中千语怀中的令牌便掉落了下来。 褚云遥只是说了让她查清楚陈士的动向,也没有说要将这破石头带回来。 反而是掌柜的看清令牌之后将她认成褚云深的旧部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然后还被掌柜的一路红着眼送回了风月酒楼。 如此重要的‘罪证’,他出门便当了…… “看来有些人的富贵梦才刚开始便要醒喽。”褚云遥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松了松肩膀,原价两万两的石头,他五百两便卖了出去,真怀疑他这种智商是如何当上泼皮无赖的。 陈士此时正昂头叉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他揣着鼓囊囊的荷包,四处张望了一番,最后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桑吹的花柳巷陌之中。 陈士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天已经黑了。 “我……我陈士白活三十余载,今日终于……终于发家了。”他满身是甜腻刺鼻的脂粉香气,歪歪斜斜地走在路中央,嘴里还不停嘟囔着什么,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果然有钱人家马车上掉下来一根毛都比我这腰都粗……”陈士双手叉腰,往自己眼前比了比,“一万两白银啊,全靠哥哥给我挣口饭吃了……嗝……” “走路不看路,找死啊!” “好你个臭酒鬼!呸!” 一个酒嗝的功夫,他便一连撞了好几个行人,陈士目不斜视,依旧横冲直撞地撒开步子往前走。 他即将家财万贯,即将飞黄腾达……想到这陈士得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砰地一声撞到了前头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身上。 陈士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疼得直揉屁股,他还没来得及睁眼看对方,便被他一把揪住了衣领,双脚悬空被他提了起来。 “你敢撞老子?” 对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太清话,身上也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脂粉气息,一手将他提在空中,一手攒着拳头作势要打。 陈士醉得厉害,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而后不屑地哼了一声,“爷爷当是谁呢,原来是个披了层‘人皮’的蛮子。”他满不在乎地挠了挠脸,随后将双手双脚都放松地耷拉下去。 蛮子是个别太清百姓对胡夷族人的蔑称,而所谓“人皮”便是胡夷族的人穿戴了太清国的服饰。 这话听得周边的摊贩冷汗涔涔,几个小摊贩在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开始悄悄收拾铺子准备暂时避一避,以免打起来波及到自个。 “怎么不说话了?想要钱是吗?爷爷有钱!爷爷有一万两,不过不是今天,明天,你等着明天,爷爷立马……嗝……”陈士朝他脸上打了一个响亮又冗长的酒嗝,惊得身后小摊贩也放弃仔细收拾了,慌忙卷了家伙什拔腿就跑。 几乎半条街的小摊贩都纷纷闪到一边,有些跟着打头的一个跑入一家小药铺中扒着门板往那边瞧。 那胡夷大汉将陈士夹在腋下,一拳接着一拳,拳拳到肉,路上行人得惊呼也跟着一声接一声。 最后打得陈士血刺呼啦瘫倒在地,胡夷大汉转身走出去几步之后,不顾行人惊恐的目光,又倒回来往他身上重重啐了一口才转身离去。 第144章 胡夷大汉 那名大汉一路行至风月酒楼,被小二殷勤地领上二楼的闹厅就坐。 他一边扯下小二肩头的白巾擦手,一边吩咐着他上两壶好酒几碟小菜,而后便将目光定在了窗边。 灯影幢幢下那副姣好的容颜十分惹人注意,他面露喜色,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准备,随即便摸着下巴大步流星朝那边去了。 美景怡人,有美酒下肚美人相伴,好不惬意…… 正当他站在那姑娘面前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之际,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先是一惊,而后有些遗憾地瞧了一眼褚云遥,最后同那人一齐回到那头坐下了。 那面二人嘴里正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低俗猥琐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褚云遥这边。 “小姐,我们还是回屋去。”被看被方才走过来准备搭话又被人叫了回去的大汉盯得心中很是不自在。 坐在窗边的褚云遥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靠着栏杆往下望,底下街灯如星,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还时不时有耍着杂技的手艺人从街边停留表演一回。 “小姐……”被看又低低唤了一声,反被她一把拉着坐在了旁边。 “生了一天的气了,你也坐下来好好歇歇罢。”褚云遥说着,瞧见那头买了点心上来的蓝翎和千语,连忙招呼着他们也坐下。 被看和褚云遥本面对着那两名大汉坐着,千语和蓝翎在他们对面坐下后便将褚云遥和被看遮得严严实实了。 四人中唯一能听懂胡夷族语的千语忽然眉头一皱,扭头往后瞧了瞧,正巧对上他们的目光。 被看这才想起千语听得懂他们的话,连忙探过头去小声问道:“他们可是在议论小姐?” 千语点了点头,被看的眉头当即也皱了起来。 她就知道!越往北的人越发没有规矩,招摇撞骗耍泼打诨,粗鄙至极! 被看问千语他们说了些什么,千语则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褚云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抬手拍了拍被看的肩膀,细声安抚道:“污言秽语,不听便是。” 高门府邸家出来的,终究还是见少了市井中的这些情况。 那边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然后整个二楼就喧哗了起来。 方才那个大汉被人群围在最里头,正气急败坏地揪着小豆子的衣领破口大骂,缘由是小豆子将酒水洒在了他的衣袍上。 身旁的小二连忙替小豆子道歉解释,说他年纪小做事向来毛躁,断然不是故意为之,请求他饶了小豆子这一回。 “饶了他这一回?你当老子瞎吗?”他揪着小豆子的衣领将他重重摔到地上。 小豆子方才经过他们送邻桌的酒,离他们少说也有几步的距离,他们还在谈天说笑呢,忽然便被酒水淋头而下,很难让人相信不是故意所为。 至于为什么……直到后面掌柜的来了,当着一整楼的客人将小豆子狠揍了一顿他也没说出个缘由,最后还是掌柜的拉着小豆子道歉,又是赔银两和衣裳又是赔酒菜才让他逃过一劫。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褚云遥在二楼楼梯的拐角瞧见底下小豆子正抱着方才那人换下来的衣裳往后院去了,连忙招呼了千语被看他们先上去,自己则冲下楼梯来到了后院。 她瞧见满脑袋淤青的小豆子将衣裳嫌恶地扔到地上踩了踩,而后又拾起来扔进盆里,顺手拿了方才后厨洗菜的水便往里头倒。 “小豆子。”褚云遥站在柱子后头悄悄唤他,小豆子愣了一下,而后顺着声音的方向扭头看去,身后紧闭的大门后头是灯火倒映在门窗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影。 “小豆子~”那声音又拉长了些,音刚落,不远处马棚中的马也跟着嘶叫了一声。 小豆子刚抓紧手中的捣衣棍,下一秒褚云遥便从柱子后头探出脑袋来。 小豆子瞧见是褚云遥,连忙扔下捣衣棍站起身来。 今早走得急,忘记问她叫什么了,他张了张嘴,却思索不出来该如何唤她。 “我叫……”褚云遥迟疑了一会,而后小声道:“我叫阿遥,你唤我阿遥姐姐便是。” 第145章 大户人家的封建迷信 “夜里若是有陌生的女人唤你的名字,可千万别回头。” “为何?” “万一唤你的不是人是女鬼呢,你搭了她的腔,便会被她抓去当鬼相公。” “鬼相公?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豆子发出咯咯的笑声,半晌才顺下气来,“阿遥姐,你也太迷信了,你们大户人家都这么迷信吗?” “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个小鬼头胆子如此大,鬼都要被你吓跑。” 褚云遥蹲在他身边一边给小豆子讲鬼故事一边看他洗衣服,让她没想到的是小豆子的胆子竟出奇地大,在黑灯瞎火的后院听她从午夜凶铃的贞子讲到咒怨的伽椰子,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方才她正绘声绘色地给她讲着鬼故事,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她自己都忍不住心慌了一阵,小豆子却听得津津有味,一脸好奇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褚云遥在讲完第三个故事之后便坚持不再继续了,她正了正色,准备切入主题,“小豆子,我问你,方才你是因为什么原因……” “小豆子听到他们编排阿遥姐,一时气不过才想教训教训他们。”褚云遥没想到她连问题都没问完小豆子便自己说了出来。 虽然她已经将他动手的原因猜了个大概,但是看见小豆子毫不犹豫地说出这番话时,还是微微愣了愣。 褚云遥本来也就听不懂,任凭他们再说什么也钻不到自己耳朵里去,横竖也就是两句话罢了,小豆子此番为了出这个头还挨了顿打,实在是不值得。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本想责备他不应该管这个闲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细声关心起他身上的伤来。 小豆子瞧见褚云遥的神色不太好本以为要责备自己,将头都低了下去,没想到她下一秒竟关心起自己来,一时间心中充满感激。 本是报恩之举,忽然觉得挨一顿揍也值了。 “他们起初夸阿遥姐生得漂亮,小豆子心中本是欢喜的。” “是嘛?”褚云遥低头一笑,同他打趣道,“他们夸我是理所当然,你欢喜什么?” “小豆子也觉得阿遥姐漂亮,小豆子喜欢阿遥姐,他们夸阿遥姐小豆子自然高兴……”小豆子说着说着,忽然将捣衣棍指向空中挥舞了两下,“那两个登徒子他们色迷迷地看着你和旁边的姐姐,满口污言秽语,我都……我都说不出口……” 就是仗着太清国的人听不懂,公然编排人一些下流的小故事。 小豆子嘶了一声,想起那两个装扮成太清国人士的胡夷族人心里就犯恶心。 “既然是污言秽语,那便不必理会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便堵住耳朵当他们不存在,知道了吗?” 褚云遥一边细声说着一边撸起袖子弯腰过去帮他将洗好的衣裳从盆中提起来,小豆子咦了一声,瞧见盆底躺了一块铜制的牌子。 他将衣裳拧干放到后院的竹架上之后,褚云遥已经拿着牌子在手中反复瞧了几遍了。 正面刻了“将军府”三个字,背面同曼娘给的那块一模一样,都是猛虎脚踏祥云的图样,拿在手里还沉甸甸的。 “这一瞧便是他们从哪抢来的。”小豆子伸了个懒腰,只道是褚将军战死之后胡夷部落偷袭了太清国在关外的驻扎地,杀了许多人抢了许多东西去,想必这块牌子也是从那偷来的。 况且这腰牌看起来实在是不太一般,前主人少说也是个副将职位。 他们定是没少拿这东西招摇过市,借着褚将军遗部的由头捞了不少百姓的油水。 副将……遗部…… 褚云遥不由得想起失踪的凌云和凌风来,再三同小豆子确认了一番之后,攥着令牌风似地跑出了后院。 她前脚刚踏进大堂,便瞧见方才那两名大汉正醉醺醺地出了风月楼的门。 褚云遥本想带个人去一齐跟着,可若等她上楼再下来那二人怕是早已无影无踪了。 她短暂犹豫了一会再低头瞧了瞧眼手中的腰牌,最终还是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第146章 好人一生平安 朦胧的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逐渐消失,满脸淤青的陈士提着酒壶晃晃悠悠走进了一条远离闹市的小巷。 他一脚踢倒巷中人家晾满衣裳的竹竿子,随后仰面躺了上去,望着浓黑如墨的天空猛灌了一口酒。 陈士摸着鼓囊囊的口袋,尝到了有钱的快感,然而过了今日,他将变得更加有钱。 从今往后他就要脱离被人瞧不起的日子,他就要在这桑吹横着走! 一想到这,他不由得笑出了声来,抬起一只手指向空中,大声嚷道: “都看不起爷,爷往后就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财——大——气——粗!爷从今往后就要昂首挺胸,挺直腰杆做人!” “什么兆大人,不过就是看钱办事的狗官,待老子过几日便用白花花的银子砸得你跪下来叫爹!” 不止要叫爹,还要让他跪着从他裆下学狗叫爬过去,不长眼的东西! 陈士想到这,心中更加快活起来,转念便想到了褚云遥身上。 青楼的风尘女子的滋味他今日尝够了,有钱又貌美的富家千金他还没…… “小娘子,嘿嘿香一个。”陈士不由得撅起了嘴,上嘴唇恨不能粘到自己的大鼻子上。 陈士正得意着,手中的酒瓶忽然脱手滚落到了地上。 他抬眼看过去,酒瓶滚过的地方酒撒了一地,湿泞的地面上映出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影子来。 陈士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眼睛,抬头瞧见月亮又从云里出来了。 他将视线再度下移,在洒落一地的酒水的倒映中再度瞧见那个黑影。 “蒙着面跟谁充大爷呢。”陈士醉醺醺地站起身来,直到刀光在头顶月光的反射下映到他的脸上他才脸色大变。 “大大大大大大大侠,有话好说。”陈士连连后退,被晾衣裳的竹竿绊到在地上之后腿脚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手脚并用,坐在地上直往后缩,酒也醒了大半,嘴里不断求饶。 “大大大大大……大侠,我有钱,我有钱。”他说着,颤抖着双手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来扔在了黑衣人的脚边。 几乎是同时,巷口出现了两道高大的身影,陈士扭头看去,即刻大声呼救。 然而还没等那两道身影做出反应,陈士下一秒就被一剑封喉了。 两道身影扭头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随即落荒而逃。 黑衣人干净利落地将剑收回鞘中,才踏出去没几步,迎面又撞上了巷口出现的一个娇小的身影。 “你……你……” 褚云遥瞧见他身后巷中的尸体,吓得说不出话来,抬头便对上了黑衣人的双眼。 方才她跟着那两名大汉从风月楼一路到这里,远远瞧见他们走到一处巷口之后吓得屁滚尿流拔腿就跑。 以她的速度,定是追不上他们了,所以她才壮着胆子走上前来一探究竟。 没想到竟让她碰上了凶杀案现场!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褚云遥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安全距离,找准机会拔腿就跑。 谁知跑出去还没几步远,面前便从天而降一大拨黑衣人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一群黑衣人来势汹汹杀气腾腾,在褚云遥的面前整齐划一地将手中的大刀出鞘。 顿时便有无数的刀光在月光的反射下映照在她的脸上。 救命救命救命!这次怕是真的要被人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褚云遥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五官都要忍不住皱到一块去了。 就在她以为她真的要英年早逝的时候,方才在巷口撞见的那个黑衣人跳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快走!” 他在褚云遥惊讶的目光下小声说道,随即掩护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若是有人追她,她便可推倒那边靠墙放的一排竹竿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 “壮士……这么多人,你双拳难敌四手哇。”褚云遥胆战心惊地瞧了一眼面前正步步紧逼的黑衣人,声线十分颤抖。 “跑!” 护在她前头的黑衣人大吼一声,下一秒便有大刀朝他们落下。 褚云遥再没迟疑,留下一句“好人一生平安”便提着裙角奋力朝方才计划好的方向跑。 第147章 废物! 褚云遥推倒一排竹竿之后果然给自己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谁知她提着裙子跑出去没多远,面前又是一排黑衣人从天而降。 她吓得脚下一滑,直直跌坐在了地上。 这回她真的以为自己要命绝于此了,哪知这一队人马非但没有拔刀,还闪身给她留出了一条路来。 就在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满头雾水之际,从那些人的身后又走出一个身着华服之人。 他手中拄着一根长棍,有些缓慢地走到她面前朝她伸过手去。 “阿遥姐姐。” 褚云遥闻声抬头,顾江炽正背着月光冲她弯下腰来,两只细长有神的眼睛都含着笑意。 “宣王殿下!”褚云遥细长的眉毛蓦地一扬,“快,快去救人!”她有些着急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方才跑出来的方向。 顾江炽被忽视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而后缓缓直起身子顺着褚云遥指的方向带人过去。 被围困在当中的黑衣人逐渐体力不支,此时已经身中数刀了。 顾江炽的人即刻涌上去将那些人杀了个干净,只剩下那个解救褚云遥地黑衣人站在一地尸体当中喘着粗气。 他见到顾江炽的到来即刻将手中的长刀抛到地上,两手一拱行了个礼。 “你做得很好。” 顾江炽的手在长棍上动了动,话音才落,那人便倒在了地上。 顾江炽身旁的黑衣人将长剑收回鞘中,利落干脆地跟着他转身离去,剩下几个停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才开始清理现场。 “死了?”褚云遥眉头微颦,在顾江炽面前长叹了一口气,“我无意撞见他杀人,他还豁出性命救我,……是我害了他。” “阿遥姐姐的救命恩人,本应该好好答谢才是。”顾江炽也叹了口气,满脸惆怅地看着褚云遥:“本王终究还是去晚了一步。”他满脸悲恸,下令让手下务必将那人厚葬,而后拉着褚云遥一道往风月酒楼去了。 也几乎就是在他们走进风月酒楼的同时,一只信鸽扑闪着翅膀落到了城外的一处驿站之中,不消多时,便有人急匆匆冲出驿站策马朝南飞奔而去。 三日之后,一人驾马奔至皇城外,在那人飞一般地跑进宫门后,门外的马才喘着粗气倒下。 他脚下步履如飞,才终于追上一身官服方才从朝上下来的顾瀓沢。 顾瀓沢同身边的官员短短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而后自然地走开,同他走进了一处隐蔽的林中。 “敬王殿下,是属下失职,没能将褚二小姐……”那人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去,“是宣王殿下救了褚二小姐。” “废物!”顾瀓沢扶在假石上的手指已经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表情嗜血般可怕。 宣王?他不是告病在府中修养吗? 竟然敢借着修养的由头擅自离京,当真是仗着太后不忌惮他废人的身份。 这时,有宫人提着裙角匆匆走来,一见到是顾瀓沢连忙舒下了一口气,离得还有几步远便开始唤他,“敬王殿下!” 顾瀓沢循声望去,原是温太妃宫中的婢子青檀。 “好在敬王殿下还未走远,太妃听闻今日朝中之事正着急寻您呢。” 青檀自幼跟在温太妃身边长大,因为胆大心细和天生开朗的性子深得温太妃欢心,纵使顾瀓沢喜怒无常不好接近的名声在外,倒也丝毫不畏惧他。 她一路叽叽喳喳跟在顾瀓沢的身后往温太妃居住的宫中走,又是太妃思念敬王殿下了,又是太妃给敬王殿下物色了几家姑娘,听得顾瀓沢有些头皮发紧,下意识冷脸瞧了她一眼。 “敬王殿下……” 青檀胆大得出奇,面顾瀓沢的冷眼只是微微怔了怔,而后小声提醒道:“太妃因为今日朝中传出来的事情气着呢,敬王殿下稍后可紧着点太妃的话说,她近日有些犯风寒,敬王殿下可千万莫……” 眼瞧着就要到温太妃宫门前,顾瀓沢脸色森寒,随即沉下一口气将青檀远远甩在后头大步走了进去。 第148章 独善其身 温太妃所居的瑞祥宫中清新雅致,廊内种满花草,正是春时花开最盛的时候,连墙沿也爬着不少花藤。 顾瀓沢伴着一阵风走进来,瓦顶的飞檐上所挂的惊鸟铃也随着叮当作响。 他的脚步在殿前停住,眯起双眼抬头仔细瞧了瞧檐角挂的几只小铃铛,而后才皱着眉头踏入殿中。 殿前烟雾缭绕,淡淡的药草味不断从香炉中冒出。顾瀓沢唇角略噙着些笑意,慢悠悠地躺在殿内软垫上。 “母妃莫不是为了檐角的几只小东西夜不能寐。” “初时虽觉得吵闹了些,听惯了反而觉得清脆悦耳,静心养性。”软垫中央放了张梅花木的小几,另一侧的温太妃曲思意将手中的茶碗放下,黛眉逐渐上扬,斜眼看向躺倒在软垫上的顾瀓沢,“可比我那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省心管用。” 顾瀓沢翻身坐起,身旁的青檀即刻递上一杯热茶来,他接过热茶慢悠悠喝了一口,面上的表情丝毫不同外头的森冷严寒。 瑞祥宫中花草无数,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直逼御花园,甚至比御花园还要好看。一年四季的花近日为了养护宫内的花花草草,命人在檐角挂了惊鸟铃在上头,风吹铃响,瑞祥宫中摧残花草的鸟雀的确是少了大半。 铃铛遇风则动,在空旷寂静的夜里声音更是悠长脆响。 后宫之中谁不知温太妃素来爱花喜静,各宫皆传自从瑞祥挂了惊鸟铃之后她是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身子骨疲乏,病痛如此便多了起来。 想来也是惜她宫中那些花草如命,不然怎会甘愿忍受檐角铃铛的声音,宁愿劳心伤神也不愿意撤走那扰人清静的铃铛呢。 温太妃哼了一声,置气似地不转头瞧他,“四个月没出现在瑞祥宫,本宫当真以为你不认本宫这个母妃了。” 顾江炽那日顶替顾瀓沢成婚之后,顾瀓沢隔日便向太后魏舒之去请了罪,自请去了西南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温太妃心知宫中的那批子闲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向来蜚短流长,故意将她患病的消息放出去,几个月下来,她是大病小病都得了个全当也不见顾瀓沢过来请安。 今日倒是青檀自作主张掐着下朝的时段去等,没成想倒还真将他等来了。 顾瀓沢将手中的空茶杯放下,连同茶托一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方才朝上,儿已同太后请旨前往西北边关,明日启程。” 曲思意闻言脸色突变,抬手往门外轻挥了挥,殿内伺候的宫人尽数退下,只留了她同顾瀓沢二人。 下一秒,殿中便传来了茶具碎落在地上的声音。 “阿沢,母妃自小同你怎么说的你可还记得?”曲思意气得发抖,发间的珠钗被震得不停晃动,双眼紧盯着身侧的顾瀓沢,眼看着他的双唇一开一合,逐字逐句说道: “藏锋敛锐,远离是非,独善其身。” 这就是他远离是非独善其身的方式? 曲思意拧眉,身为一个亲王当着满朝群臣的面,众目睽睽之下钻那一纸婚书的空子公然同太后作对,谁不知太后只是怒而不发。 西南瘟疫,太后刻意将有经验的老太医尽数留在宫中,随行的都是些新出头的小医官,甚至还有不少连药材都摘不清太监混杂在里头。 当年曲思意同魏舒之同是秀女,初入宫闱之时还因为家世较好比她高上几阶,她性格乖戾生性多疑善妒,容不得任何碍眼之人是众妃有目共睹的。 能在她手底下安然度日活到现在的,都是对她产生不了任何威胁的。 顾瀓沢西南一行,在太清百姓眼中已然是一次舍生忘死的义举,不少百姓都对传闻中暴戾恣意的纨绔王爷改变了看法。 此行他自请前去西北,无非是趁热打铁收拢民心的行为,传到太后耳朵里恐怕更加…… 第149章 北上 “阿沢,你这些年是如何答应母妃的,你都忘了吗?” 温太妃两条黛眉紧蹙着,漠北三部——胡夷、札满、埌羟时刻对太清虎视眈眈,形势复杂险峻。 褚云深死后,连铁骑大将军晏行章那个老家伙都恐自家亲儿子遭难,推了个从未露面的养子晏昭去战守。 他平日里出了宫墙便是王府,西南那趟虽凶险却也是天灾,面对凶恶无比、如狼似虎的外邦人,他又是怎敢去趟这浑水的。 “母妃未免也太瞧得起儿臣了,此次前去西北儿臣不过是去新将的就任式上露个面,鼓舞军心罢了。” 温太妃松下一口气,眉间舒展了些下来,摇了摇头也只能作罢。 如今都说她温太妃的独子小小年纪时而冷若冰霜暴躁易怒时而纨绔风流,宫中更是对顾瀓沢恣意妄为的行事风格议论不断,哪知她要的便是这般效果。 顾瀓沢生来便比同龄人聪慧沉稳,可曲思意偏偏自小教导他收藏锋芒,在外企图将他养成一个好吃懒做的纨绔模样,却不知究竟走错了哪一步,这几年性子是越发古怪了起来。 思索间顾瀓沢已经从软塌上起身,正准备行礼告退之际,温太妃抢先开口:“回来便将选妃一事落定罢。” 她端起桌上茶烟袅袅的瓷杯轻抿了一口,头上的珠花随着低头的动作缓缓摇晃着,不等他开口即刻又接了下一句:“成婚一事任性一次便够了,这回由不得你胡闹,若是不答应,别说北上,你连宫门都休想出!” 话落,殿中半晌不见响动,温太妃放下瓷杯抬头还想再劝,面前已然不见顾瀓沢身影,脸色顿时间变得极为难看了起来。 不悦之事敬王向来是要争辩几句的,当即便要将事情说个敞亮,去便去不去便不去。 依着他往日的性子,定是要闹上一番之后被她关在瑞祥宫几日才好,怎会一言不发便离开了?难不成真是应下了选妃一事? 褚小将军在世时敬王都未曾赏过脸面,怎的区区一个新将上任,反倒令他连选妃之事都应下了? 她忙唤了青檀进来,命她悄悄差人去查敬王何故自请北上,青檀领了命差人四处打听,却只打听到近来同敬王殿下势同水火的褚家二小姐在西北边陲露过面。 桑吹北城门内。 “姑娘,这面具你要是不要?” 路边小贩的脸黑得如同鞋底,颇有些怨念地瞪着面前摆弄着青鬼面具的褚云遥。 她一只手不停翻弄着其他的面具,另一只手时不时将面具盖在脸上,双眼却一直瞟向城门的方向。 若不是她身后一身紫衣的姑娘看起来很能打,他早便忍不住恶言相向了。 “姑娘。”在褚云遥挡走他第三个客人之后,小贩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劳烦姑娘,不买东西别挡人生意。” “买买买。”褚云遥说这话时双眼还直直盯着城门的方向,面上表情忽地一变,下一秒便飞速往城门方向去了。 小贩还来不及说什么,摊前便落下了几两碎银,少了两个青鬼面具,再往那面一瞧,那紫衣姑娘也跟着去了。 二人行至城门之下,却不料被看守的官兵一把拦住。 出了这大门便是关外,漠北三部同太清交界之地,需持特殊通关文碟才能通过。 通关文碟褚云遥没有,她倒是学着方才出去的那两个胡夷大汉一样从腰间掏出小豆子洗衣裳时掉落的令牌来。 守城见过令牌互相狐疑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哗哗亮出了兵器。 “你们这是做甚?”褚云遥柳叶般细长眉毛高高扬起,站在千语身后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她方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瞧见那两个胡夷人拿着这令牌出城了,怎的她拿就不行? “大胆女贼,竟敢偷到褚家军身上来,怕是不想活了!” 官兵手中的长矛齐刷刷向褚云遥刺来,千语连忙拉着她躲开,正要转身将她往城内去之际,褚云遥却定在原地不走了。 第150章 尾随 忽然的一阵大风让城外风沙四起,城门下的喧哗声却越来越大。 原是近几日北郊聚集了不少胡夷人烧杀抢掠,屠了好几个村子不说,还闹得城内也有些人心惶惶。 城关向来只认文牒不认人,不少城外百姓的通关文牒都被掳了去,进不了城,只能日日守在城墙外头姑且度日。 有眼尖机灵的,抓住官兵们被褚云遥吸引了注意的空子意图趁乱偷溜进城求个安定。 然而守城的官兵也不是吃素的,那人才刚踏进城门,没跑进去两步便被摁在了地上一顿棍棒伺候。 城门口此时早已挤满了脑袋,一个个双眼睁得溜圆,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几乎是轰地一声齐齐涌了进去。 似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冲进来的百姓都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被棍棒掀翻在地之后又立即爬起来往城内冲。 千语抬手打晕押着褚云遥的官兵,看着不断涌入城中的关外百姓,手下不禁对后冲上来的官兵松了些。 待千语再扭头去寻褚云遥之时,发现她已经跑出城关了。 褚云遥一路尾随着那两名胡夷大汉,眼中所及之处是一片沙海,沙丘忽上忽下,远远近近的阵列着,偶尔有几处草丛从沙里冒出,在遍地黄沙中长出一块突兀的绿色。 她的绣花鞋里很快就进了沙子,跟随那二人的脚步越来越慢,渐渐地只剩下沙地上的两串脚印。 褚云遥脱了鞋袜扔到一边,将外裙提到腰间打了个结,随后翻过沙丘顺着脚印紧追上去。 她一边往前跑着一边频频回头,心中难免有些后悔。 此时已是傍晚时候,褚云遥身边除了头顶火红的夕阳和脚下的黄沙再无其他。 小豆子拾到的令牌同下落不明的凌云凌风定有联系,而令牌又是出自这两个胡夷人之手,若当时不追,就不知道哪天会再遇见他们了。 可现在……褚云遥已经没什么信心能追得上他们了。 傍晚风大,沙地里的两串脚印被风吹得越来越浅,面对四面的黄沙,褚云遥逐渐失去了方向。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褚云遥才依稀在沙海中看到一丝光亮。 她站在沙丘上远远望去,依稀能在火光中看到不远处一片村落的影子。 随着褚云遥的靠近,她才发现所谓的“一点火光”越来越大,待她接近村落门口时已经是火光冲天的地步了。 她站在村口往里头看了一眼,紧接着满脸惊骇,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地上。 村口的牌匾已经被烧得认不出名字,里头横尸一片血流成河,从服饰上来看都是些平常的百姓。 褚云遥警惕地望了一眼周围,此时天已大黑,天空中没有一丝月光和星色。 村口的牌匾从中间裂开,几乎是呻吟了两声以后,带着火苗倒塌下去。 村落中已然没有活口,褚云遥只觉得心中泛酸,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绕过村落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火光几乎红透了半边黑沉的天,在这近乎绝望的颜色中,她又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绿洲,当中正升起一缕青烟。 褚云遥一路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树林当中的一队人马之后躲在了一棵树后。 他们围坐在一堆篝火旁说着褚云遥听不懂的语言,身上的衣物无一不沾染着鲜血,拴在树下的几匹骆驼背上都盛满了掳掠来的物品。 褚云遥神色陡然一紧,心跳忍不住加快。 看来眼前这群便是残忍屠村的那帮人了。 褚云遥本想趁着没有被他们发现之前偷偷溜走,环视了一眼四周之后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的双脚踩在冰凉的沙面上,僵得有些走不动路,照这样下去,她走不了两步便会被冻死在沙漠里。 褚云遥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双唇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早该想到沙漠向来昼夜温差大,先前就不该将鞋袜都脱干净……现下只能在绿洲当中寻一个隐蔽的地方上躲一躲,至于生死,只能碰碰运气了。 她舔了舔已经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正准备动身悄悄离开,却在转身之后同一个提着裤子小解的胡夷人对上了目光。 第151章 顾怀游 翌日太清皇城。 顾瀓沢向温太妃辞行踏出瑞祥宫之时,檐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细雨往下落,像漫天飞舞的细沙一般铺在地上。 青檀急急从殿中追出来,行礼过后将手中的纸伞撑开送到长霖手中便匆匆转身离去。 温太妃正因顾瀓沢坚持北上生着气呢,连伞都不捎一把便斥了他出去,青檀也是给温太妃换茶水的时间悄悄顺了把纸伞出来,待她快步折回正殿时,已经有小宫女面色凝重地出来寻她了。 青檀急忙端茶走了进去,续上茶点之后忙不迭站到温太后身侧一边替她捏着肩一边说着漂亮话哄她开心。 瑞祥宫外,主仆二人还没走两步便又撞上了长青宫的小宫女素华。 素华刚行了个礼,还未张口便瞧见顾瀓沢微微抬了抬手,她即刻心领神会,恭敬地点了点头之后退到一旁待顾瀓沢走后碎步跟上。 长青宫乃是先帝九子顾怀游的居所,顾怀游的生母在怀胎时被人所害导致早产,生下他之后便撒手人寰了,顾怀游也因此先天体弱多病,一直在长青宫修养。 连比他小三岁的顾穆惜前些日子都得了个璟王的称号领了皇城外一套府邸,而顾怀游却还一直住在皇城之中,至今从未踏出过长青宫半步。 接近盛夏的天气,顾怀游的身上却还披着厚重的狐裘,身后的宫人上前想帮他倒茶却被他轻轻摇头制止。 他从银灰色的裘绒中伸出一只瘦如枯木的手从茶盘上拿起一只茶杯出来,还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下一秒便有人帮他提起桌案上的紫砂半月壶给他满上了一杯。 “你不心疼自己病弱的身子,本王倒要替你心疼心疼这极品紫砂壶。”顾瀓沢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茶壶放下。 他这个九弟顾怀游向来体弱多病,常年深居宫中被悉心照料着,平日里就是连热风都吹不得,今日却执意要同他来这湖边相见,手抖得连杯子都快拿不稳,竟然还想自己斟茶。 顾瀓沢面上不悦,心中却十分担忧,眼中的担忧快溢出来了。 “茶壶是五哥赠的,五哥到底还是心疼我的。”顾怀游冲身后的宫人微微摆了摆手,他们即刻尽数退去,只留了他二人在这亭中,“五哥此次私自出京怕是要被人拿下把柄。” 顾怀游开门见山,文武百官未得允许私自出京,虽算不上重罪,可都少不了被猜忌的,若是在朝堂之上被有心之人针对,更加是桩麻烦事。 “阿游从何得到消息说本王要私自出京了?”顾瀓沢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莫是老十一近几日没去长青宫找你说道?”顾瀓沢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挪了挪替顾怀游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今日的风有些凉爽,吹得人昏昏欲睡,亭外守候的几个侍卫双眼睁了又睁,却还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铁骑大将军的义子就任仪式本就是个没人愿意去的闲差事,本王只不过是前去补个缺而已。”他长吸了一口气,难得有些好心情。 就任式的确是个闲差事,可朝中谁不知道敬王殿下近来对西北感兴趣,褚将军去世之后西北动荡军心不稳,任都以为他是要借此大干一番收拢人心,有心之人自然也不敢公然同他争抢。 “五哥何须劳神,边疆动乱本就是常事,朝廷远在千里之外自然是鞭长莫及。”顾怀游抬头望着他的后脑勺,没有血色的嘴唇往上勾了勾,轻而易举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就任仪式鼓舞军心一事何须请敬王殿下这尊大佛,这是连褚将军都没有过的待遇。 怕是打着鼓舞军心的幌子,另有所图。 旁人瞧顾瀓沢是对西北感兴趣,可只有他亲近之人明白,就算是不领这份差事他也会前往西北,至于旁人眼里的“感兴趣”,只是顾瀓沢通知他们一番而已。 “听说那死去褚将军的妹妹褚二小姐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没想到竟会西北边关出没……” 顾怀游拿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病态般发白的嘴唇这才有了些颜色。 第152章 希望寄托 顾瀓沢面上一僵,惬意的表情在风里逐渐消失,心中立即想起一个人来,顾怀游深居长青宫,最重要的消息来源便是顾穆惜。 顾穆惜向来最崇拜顾瀓沢,对于他的事情极为热心,更是比顾瀓沢还要看不惯褚云遥的做派,从头到尾都厌恶极了她。 而同他一般闲的便只有长年病弱的顾怀游,因此顾穆惜从记事起便三天两头地往他那跑,乐此不疲地同他将出去的见闻和新鲜事儿,活泼话多的顾穆惜多年来也算是给顾怀游作了个陪伴。 而近半年来,他说得最多的便是顾瀓沢和褚云遥的事情。 前几日更是气冲冲地跑到长青宫大吐苦水。 如此被人拆穿,顾瀓沢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郁闷,什么狗屁好心情都没有了,长腿一跨坐到他对面埋头喝起茶来。 “九弟应当多出去走走。” 顾瀓沢始终没抬头瞧他一眼,生怕他再看出什么似地没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出去走走便能少管些闲事,总比成天听顾穆惜这个小鬼头说道好。 然而顾怀游却毫不在意他近乎烦闷的语气,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了起来。 他盯着顾澂沢的侧脸,“举国皆知五哥向来厌恶褚家二小姐,此次领旨前去只怕是冤家路窄。” 顾瀓沢很想狠狠斥责他一番,然而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 要不……将他扔到湖里? 顾瀓沢紧盯着在太阳底下被风吹得发皱的湖面默默摇了摇头。 不妥……九弟身子骨太弱,把他扔下去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快。 让他闭嘴……反倒会显得他有些恼羞成怒…… 真是给自己刨坑。 “五哥可曾发现,那褚二小姐有些许变了?”顾瀓沢被他清亮的声音拉回现实,皱着眉头有些许疑问地看过来。 顾怀游嘴角微扬,煞白的脸上依旧挂着浅笑,他对上顾澂沢的目光慢慢悠悠说道:“褚小姐从前爱慕五哥的传言是真,可如今她对五哥的确有些避之不及。” “阿游何时学会的绕弯子,想说什么就说便是。”顾瀓沢将手边的空茶杯推开,身子后仰坐得端直。 顾怀游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个空茶杯,在顾瀓沢愣神之际有些颤抖地将紫砂壶提起,重新倒了半杯茶推到他面前。 “五哥。”他依旧不急不缓地开口,“北境辽阔,励兵秣马再好不过。” 顾怀游的双眸忽然沉了下去,眼神中似有波涛暗涌。 他早便发现顾瀓沢身边的贴身侍卫换了模样,冠清的消失定有什么重要的缘由。 顾瀓沢沉默半晌,面色越来越沉,他低头看见茶杯中倒映的自己的脸,胸口忽然有些发烫。 顾瀓沢耳边顾怀游的声音逐渐散开、分支成一个个熟悉的声音。 “我太清国皇室自由洒脱,朕的儿子不必成为旁人期许的模样。” “五哥,太清祖上的基业不能毁在他人手上。” “阿沢,母妃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求你平平安安,远离是非独善其身,你答应母妃。” “好徒儿,为师一介俗人教不了你什么,凡事一双眼一颗心。你看这天下百姓,战也苦,不战也苦,你当如何?” “宗申王顽劣不开化,宣王残疾璟王尚幼……就算是死,老臣也要斗胆请敬王殿下听老臣一言。” 顾怀游目光中闪烁出些许光芒,垂头小声道:“虽不知褚将军是否为太后所用,他既已去,应当是个好时机来养精蓄锐。” 如今朝中忠臣权弱佞贼当道,此番若是好好把握,必成大势。 “五哥……”顾怀游叹了口气,看向在这等事上习惯了一般沉默的顾瀓沢,“你可明白父皇为何将手中的精兵独留给你?” 先帝仁爱随性以德治国,身边的兄弟姐妹更是不争不抢无欲无求,面对如今太后掌权的局面,顾怀游是有心无力,连同仅剩的忠臣一齐将希望寄托在顾瀓沢的身上。 自先皇仙逝后,有太多的希望和期许寄托在顾瀓沢的身上,似乎太清的命运就捏在他的手中一般。 太后揽权坐镇,似乎令太清世代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的传统逐渐裂开了一条缝隙。 第153章 就任 “外头风大,九弟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顾澂沢再未言语,才站起身来的功夫,外头的宫人就已经陆续进来了。 直到顾澂沢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顾怀游也始终没有动弹半分。 他同顾澂沢从小一起长大,深知他从来就对这些纷争毫不感兴趣,自他们降生于皇城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各自开始了纷争。 命运这种东西是躲不掉的。 桑吹傍晚的城中起了一层白雾,苏毗站在城门之上扒着城墙往底下瞧,直到一辆马车驶出城门,北上钻进大漠之中他才收回头来长长叹了口气。 此行虽凶虽险,却也实属无奈之举。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双眼死死盯住雾中的那一点光亮直至消失不见。 “好不容易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就如此放了回去?” 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着实将苏毗吓了一激灵。 那人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再度开口同他说道:“你这胆小的性子往后需得改改。” “顾温言!”虽说这声音已经陪伴了他很多年,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地黑夜当中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倒也是件诡异至极的事情。 “你这么着急将他送走,可是怕敬王发现吗?”顾温言如刀削的薄唇紧紧抿着,提到顾瀓沢时颇有些防备的姿态,“我待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也知我这个弟弟虽没什么志向,对待朋友可是万般信赖。” “阿沢与你不同。”苏毗笑着摇了摇头,指尖划过冰冷的城墙,在上头敲了敲,“我希望他走自己想走的道路。” “所以你寻了我来充这个替罪羔羊?” “二王爷,不……晏昭,晏将军。”苏毗勾唇一笑,借着月光走下城墙,他的声音传了很远才传到顾温言耳中。 “你想走的路,便是我想走的路。” 他在夜色中将薄唇一抿,冷硬的唇角越发冰冷起来。 苏毗满胸惆怅,慢悠悠走下台阶之时碰巧听见楼下有守卫在讨论些什么,待他凑近也只听了个零碎。 什么令牌,什么女贼…… 他摇了摇头,踏着月色回去了。 十日之后,桑吹城红帐漫天,喜乐不断。 城南更有一队车马浩浩荡荡行入城中,今日是晏诏将军的就任式,外头喧天的锣鼓震耳欲聋,桑吹城中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 顾瀓沢修长的指节探到窗前挑起车帘,一双森冷的眸子如鹰一般锐利,打量着沿街的行人和景致。 马车最终停在北门之下,长霖将车帘一掀,随后敬畏地低下头去,车队中的侍卫随后跟随在他身后整齐划一地走上城墙。 “见过敬王殿下。”晏昭即刻带了将士来迎接,他头顶的发髻只用发带高高盘起,虽还未披盔甲,一身威风凛凛的战衣却十分亮眼。 “铁骑大将军晏将军也如此英姿飒爽,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顾瀓沢点了点头,一副冷漠的表情将原本便客套的话从他口里变成更加客套无比。 “多谢敬王殿下盛赞了。”晏昭努力扯了扯嘴角,虽然看得出是很努力想要表示友好,却让本就不太好看的笑容变得尴尬至极。 晏昭抬手为顾瀓沢引路,两队人马沿着城墙边上往鼓楼走。 城墙内外此时都挤满了来瞧热闹的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城墙之上缓缓行走的两队人马。 众人皆疑城墙上的二人瞧起来实在相像,根本分不清哪个才是晏将军。 “他们二人长得如此相像,这得是亲兄弟!” “说亲兄弟的那位莫不是有眼疾?分明是那位金冠玉带的公子更为俊朗!” “你这婆娘懂什么,晏将军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儿,这般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有何好看的!” 墙外的百姓未曾入城,自然没见过晏昭,也不知晓城内境况,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 众人的目光跟随着他们移到鼓楼,上头出现的一抹红色身影让墙根下驻足观看的人们更加沸腾了。 虽然分不清上头的人是谁,但底下的人却讨论得十分激烈,各有所爱。 “你们可知那些人是谁?” 人群中乍然响起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 第154章 带你回家 褚云遥第一眼便觉这曼娘身份不一般,谈吐中没有讨好逢迎,举手投足也根本不似寻常女子。 “我本是胡国的五公主阿舒其,我的父亲是胡国的国主丹图,我的母亲是胡国最勇猛的武士长决突泉的女儿……三年前若不是康国攻陷我胡国都城,或许此时我也与姐姐们一般觅得了如意郎君,抱上一双儿女……” 若不是康国…… 曼娘的眼中有泪光闪动,面上却是万般隐忍的平静神情。 她将手中那只小巧精致的瓷坛举到空中,抬头透过阳光细细看它。 釉层透明,光泽莹润。 “这瓷坛原本是父亲最喜爱的物件,却总被少时的我用来盛甜腻的果脯蜜饯。谁让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再宝贝的物件也宝贝不过我阿舒其。 这瓷坛,也自然而然成了她的点心坛。 后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康国的武将和士兵将皇城团团围住,眼睁睁地看着城破。 我自小生长的地方,那个碧瓦鎏金的胡皇城,被一群嗜血的恶魔变成了人间地狱……我和母亲,姐姐,还有众后宫女眷一同被关进了城外的军营,几乎每一日,都会有女眷被他们以审讯为由强行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无数个日夜,我都能听到我胡国女子撕心裂肺惨痛失常的哭嚎。 曼娘收回手臂,转而将瓷坛捧在掌心,顺着瓷坛的纹路轻轻摩挲,接着苦笑道: 无数康国士兵涌入皇城之时,这只瓷坛便被我灌满了毒药。我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死,可我的母亲,我的姐姐们却拼了命为我争下了活命的机会。 她们说,她们要我活。 她们点燃了军帐,打晕了几个看守的士兵,一路护着我逃到胡国的边界,我的母亲……被追上来的康国士兵砍下了头颅,我的二姐被一箭射穿了心脏,大姐三姐和四姐拼命地尖叫着将我推离康国的包围。挣扎间大姐被砍去了右手,我看见她曾经能弹出美妙胡曲的手滚到了地上,细嫩纤长的手指粘上了污秽的泥土,她可是胡国最善胡琴的公主啊! 我恨极了那一个个调笑嗜血的面孔,我差点忘了手中抱着的盛满毒药的瓷坛,我颤抖着手它,我想跟她们一同死在胡国的土地上,我不活!我不想活! “跑啊!阿舒其!跑啊!” 我抬头看见身中数剑的三姐抱着浑身是血的大姐,冲我全力哀嚎着。 一支箭羽从我耳畔穿过,直直射倒了远处的康国追兵。 然后,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耳畔是好几十支箭羽齐发的声音,眼底是夹杂着狂风和火红夕阳的太清国边陲——桑洛。 我醒来后瞧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褚小将军,他也不追问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只是不停关心我的伤势,不停问我哪里不舒服。 可对于我来说,心里的痛已经远远大过于身体上的痛了。我恳求他带我回到方才救下我的地方,他起初不同意,后来实在拗不过我…… 我再次踏上胡国的领土之时也不过隔了半个时辰。 我抱着瓷坛回到方才被康国士兵追逐的地方。瞧见我的姐姐们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三姐依旧保持着死死抱住大姐的姿势,四姐被一个头部中箭的康国士兵压在身下,她的双眼猩红,双手死死抓住领口,灰尘混着鲜红的血液粘在她们的脸上。 “将军,探子来报,胡国国主丹图战败,方才已经自刎殉国。至于这些死去的女子……分别是胡国的王后和公主。” 丹图亡,胡国亡。 我不停地流泪,尖叫地想要擦干净她们脸上狰狞的血迹。从前无人能伤得了我阿舒其,如今我的家族上下,只剩了我阿舒其一人。 可胡国已亡,我阿舒其怎能独活与世。 我打开了被我灌满毒药的瓷坛,里面的毒药却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蜜饯…… 蜜饯…… 原来她们都知道,都瞒着我安排好了一切…… 这就是她们拼了命来的结果,她们自私地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让我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胡国小公主变成孤苦无依的乞丐。 我只记得我哭到哭不出声音,褚小将军才强行把拉到一边,命人抬走了我母亲和四个姐姐的尸体。他那么聪明,定是一眼便看穿了我的身份了。 军帐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远远还能依稀望见有黑烟张牙舞爪地盘旋在胡国皇城上空。 那黑烟的背后,是我阿舒其不复存在的家乡…… “所以现在这瓷坛里盛的,到底是蜜饯还是毒药?” 褚云遥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亲人的骨灰。” 曼娘将瓷坛抱进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揽着那瓷坛。她的声音变得哽咽,眼泪顺着双颊缓缓流下。 褚云遥在一旁静静站着,看着曼娘一边强抑制着又终于抑制不了地嚎啕大哭。 第155章 轻重 褚云遥第一眼便觉这曼娘身份不一般,谈吐中没有讨好逢迎,举手投足也根本不似寻常女子。 “我本是胡国的五公主阿舒其,我的父亲是胡国的国主丹图,我的母亲是胡国最勇猛的武士长决突泉的女儿……三年前若不是康国攻陷我胡国都城,或许此时我也与姐姐们一般觅得了如意郎君,抱上一双儿女……” 若不是康国…… 曼娘的眼中有泪光闪动,面上却是万般隐忍的平静神情。 她将手中那只小巧精致的瓷坛举到空中,抬头透过阳光细细看它。 釉层透明,光泽莹润。 “这瓷坛原本是父亲最喜爱的物件,却总被少时的我用来盛甜腻的果脯蜜饯。谁让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再宝贝的物件也宝贝不过我阿舒其。 这瓷坛,也自然而然成了她的点心坛。 后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康国的武将和士兵将皇城团团围住,眼睁睁地看着城破。 我自小生长的地方,那个碧瓦鎏金的胡皇城,被一群嗜血的恶魔变成了人间地狱……我和母亲,姐姐,还有众后宫女眷一同被关进了城外的军营,几乎每一日,都会有女眷被他们以审讯为由强行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无数个日夜,我都能听到我胡国女子撕心裂肺惨痛失常的哭嚎。 曼娘收回手臂,转而将瓷坛捧在掌心,顺着瓷坛的纹路轻轻摩挲,接着苦笑道: 无数康国士兵涌入皇城之时,这只瓷坛便被我灌满了毒药。我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死,可我的母亲,我的姐姐们却拼了命为我争下了活命的机会。 她们说,她们要我活。 她们点燃了军帐,打晕了几个看守的士兵,一路护着我逃到胡国的边界,我的母亲……被追上来的康国士兵砍下了头颅,我的二姐被一箭射穿了心脏,大姐三姐和四姐拼命地尖叫着将我推离康国的包围。挣扎间大姐被砍去了右手,我看见她曾经能弹出美妙胡曲的手滚到了地上,细嫩纤长的手指粘上了污秽的泥土,她可是胡国最善胡琴的公主啊! 我恨极了那一个个调笑嗜血的面孔,我差点忘了手中抱着的盛满毒药的瓷坛,我颤抖着手它,我想跟她们一同死在胡国的土地上,我不活!我不想活! “跑啊!阿舒其!跑啊!” 我抬头看见身中数剑的三姐抱着浑身是血的大姐,冲我全力哀嚎着。 一支箭羽从我耳畔穿过,直直射倒了远处的康国追兵。 然后,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耳畔是好几十支箭羽齐发的声音,眼底是夹杂着狂风和火红夕阳的太清国边陲——桑洛。 我醒来后瞧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褚小将军,他也不追问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只是不停关心我的伤势,不停问我哪里不舒服。 可对于我来说,心里的痛已经远远大过于身体上的痛了。我恳求他带我回到方才救下我的地方,他起初不同意,后来实在拗不过我…… 我再次踏上胡国的领土之时也不过隔了半个时辰。 我抱着瓷坛回到方才被康国士兵追逐的地方。瞧见我的姐姐们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三姐依旧保持着死死抱住大姐的姿势,四姐被一个头部中箭的康国士兵压在身下,她的双眼猩红,双手死死抓住领口,灰尘混着鲜红的血液粘在她们的脸上。 “将军,探子来报,胡国国主丹图战败,方才已经自刎殉国。至于这些死去的女子……分别是胡国的王后和公主。” 丹图亡,胡国亡。 我不停地流泪,尖叫地想要擦干净她们脸上狰狞的血迹。从前无人能伤得了我阿舒其,如今我的家族上下,只剩了我阿舒其一人。 可胡国已亡,我阿舒其怎能独活与世。 我打开了被我灌满毒药的瓷坛,里面的毒药却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蜜饯…… 蜜饯…… 原来她们都知道,都瞒着我安排好了一切…… 这就是她们拼了命来的结果,她们自私地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让我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胡国小公主变成孤苦无依的乞丐。 我只记得我哭到哭不出声音,褚小将军才强行把拉到一边,命人抬走了我母亲和四个姐姐的尸体。他那么聪明,定是一眼便看穿了我的身份了。 军帐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远远还能依稀望见有黑烟张牙舞爪地盘旋在胡国皇城上空。 那黑烟的背后,是我阿舒其不复存在的家乡…… 第156章 城门大开 今日难得是一个日照不强,微风不凉的好天气,褚云遥狗腿地笑着把顾瀓沢领进院子。 顾瀓沢眯了眯眼,打量了一圈被人刻意布置的花里胡哨的院子:“王妃如此情趣可真让本王有些难以消受。” “王爷说笑了,这都是臣妾依照王爷的风格,为王爷量身定做的,十分符合王爷的气质呢。” 顾瀓沢看着满院子的五彩缤纷的轻纱眉头一挑,单手搂过褚云遥的腰身往自己怀中一扣。扭头凑到褚云遥的耳边,声音沉如碧潭:“看来王妃很清楚本王的风格?”一股热气呼在耳边,褚云遥的脸不自觉的红了,只感觉耳朵根子痒得很,她连忙下蹲,从他手下脱身。 褚云遥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干笑道:“臣妾见王爷进来处理政务四处奔波。辛劳的很。所以准备了小游戏,给王爷放松放松。”说着便拿出一条黑布蒙住了顾瀓沢的眼睛,接着又击掌三声,闻声从院外走进十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个个肤如凝脂,美艳动人。 她望着那些今日精心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顾瀓沢啊顾瀓沢,这一个个可都是王公大臣的女儿,你要是敢赖账,我看那些老头儿会不会把你给撕的粉碎! “王爷我数三声。您便闻声抓人。抓到谁咱们就跟谁一起玩游戏喔……我开始啦……一……” 众小姐们还未开始便使劲往顾瀓沢那边靠,个个看顾瀓沢的眼神都像看砧板上的肉一样。十个人围成一个圈把褚云遥和顾瀓沢围在里头,褚云遥一边数着一边后退,准备退出人圈外: “二……” 褚云遥深吸了一口气: 顾瀓沢要是知道我给他找小妾,肯定会气得把整个王府都掀了,我得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躲到将军府去避避风头,等他娶了小妾我再回去……这么好看的小妾,说不定他到时候还得谢谢我嘿嘿嘿嘿…… 褚云遥的半个身子已经在外面了,随时准备跑路。 “三!” 一声令下,姑娘们突然开始互相推嗓,争先恐后地奔向顾瀓沢。 顾瀓沢听见动静却是一脸平静,脚尖轻点便越出了人群。他蒙着眼睛准确无误的落在了褚云遥的身后,一把提起正要逃跑的人的衣领: “抓住你了。”顾瀓沢扯开蒙眼睛的黑布,伸头靠在了褚云遥的肩膀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灼灼的热气灌向她的脖颈。 褚云遥背对着顾瀓沢,身体整个僵在了原地,不用想也知道那十个的眼神肯定毒辣地都要喷火了。 “王王王王……” 褚云遥被突如其来的暧昧吓得开始结巴。 “你是狗吗?成天汪汪汪的。”顾瀓沢在她耳边轻笑,转而扬声道:“王妃想请各位小姐来家中做客去前厅便是,院内太多生人,可扰了本王与王妃游戏的兴致……罢了罢了本王还是喜欢夜间游戏……” “就你我二人。” 说这句的时候,顾瀓沢温热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褚云遥的耳垂。 褚云遥浑身一颤,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顾瀓沢是真累了,完全放松了身体,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褚云遥身上。 褚云遥差点没站稳,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扶住他。 “王爷……” 褚云遥怎么推都推不动顾瀓沢,只能保持着现在原地的姿势支撑着他。 顾瀓沢“……” “王爷!” 褚云遥见他半天没反应,干咳了几声,用手轻轻拍了拍顾瀓沢的后背。 顾瀓沢是真累了,完全放松了身体,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褚云遥身上。 褚云遥差点没站稳,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扶住他。 “王爷……” 褚云遥怎么推都推不动顾瀓沢,只能保持着现在原地的姿势支撑着他。 顾瀓沢“……” “王爷!” 褚云遥见他半天没反应,干咳了几声,用手轻轻拍了拍顾瀓沢的后背。 顾瀓沢是真累了,完全放松了身体,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褚云遥身上。 褚云遥差点没站稳,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扶住他。 “王爷……” 褚云遥怎么推都推不动顾瀓沢,只能保持着现在原地的姿势支撑着他。 顾瀓沢“……” “王爷!” 褚云遥见他半天没反应,干咳了几声,用手轻轻拍了拍顾瀓沢的后背。 第157章 褚家军 “祖格有令,不要别的,把那个女人带回来!” “是!” 越来越多的强盗往褚云遥的方向跑来,褚云遥百般挣扎却依旧只能被人拖着带走,小豆子见状急忙咬了一口那人的手臂。 男人大叫了一声,反手将小豆子甩开。 他瘦弱的身子晃了晃,趔趄地跌到沙地上,男人叫嚣着抬刀作势要砍,见到褚云遥挡在小豆子前头,却吓得立马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男人干脆撇下大刀伸手去拽褚云遥,小豆子急红了眼,当即冲上前去张口就咬,被男人一脚踢到地上之后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才向前迈了一步便又倒了下去。 “臭强盗,你今天休想带走阿遥姐姐!” 小豆子满脸鲜血,呲着一口红牙挣扎了几下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那男人一脚踹开。 褚云遥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方才他扔下的大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一边双眼死死盯着逐渐朝他们逼近的强盗们,一边弯腰扶起地上的小豆子,悄声对他说: “小豆子,别怕,他们不会伤害我,你躲在我的后面,到了城门就跑进去。” 褚云遥把小豆子挡在身后,一边眼神凌厉同他们对峙,一边护着小豆子往城门下挪。 “抓不到就杀掉!” 见到他们到达城门,头领唯恐褚云遥逃脱,连忙大声喝道。 “跑!”褚云遥见势将小豆子一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群淹没。 “阿遥姐姐!” 小豆子被人推搡着挤进城中,颤颤巍巍地又扑进了城楼之下,同跑出去的将士们一齐逆着人流往外走。 就在他即将看见城门外的光亮之时,不知是谁瞧见了这个瘦弱的小男孩,一把捞起他就往里头跑。 小豆子被人扛在肩上,透过人流的缝隙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些强盗对坐倒在地上的褚云遥挥刀的场景。 “阿遥姐姐!” 小豆子挥舞着双手从地上惊坐起来。 从昏睡中醒来之时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脸上的血液已经干涸。 此时四周的街道漆黑一片,小豆子的身旁空无一人,有的只是满天的星子和草丛里蝈蝈的叫声。 夜间的风像夹着刀子一般刺得小豆子全身都疼,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抬起双手覆到自己的脸上。 沉默良久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动,一股热流骤然从指缝漏出。 他弄丢了掌柜的包袱,那可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可居然会有人用自己的命来保护向来命比草贱的自己,更何况他同褚云遥也只不过见了几次面。 小豆子趁着夜色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城门,此时城门已然戒严,增派了比平日多了三倍的人手。 他费尽心思偷偷溜到一处偏僻的墙根下,正巧听到了守城将士的谈话。 “未经允许大开城门,白天那些弟兄一人挨了八十军棍,这会在校练场躺着呢。” “嘶~”好几个将士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面是王爷一面是自个将军,他们谁也得罪不起啊。 “那些弟兄说来也是冤。”有人啧啧了两声,叹道:“在前头冲锋陷阵的都是我们这些人,贵人们只负责动动嘴皮子罢了。” “让你们夜守不是让你们来抱怨的。” 原是白天站出来说话的褚家军遗部领着一队人过来交接,他们步伐整齐划一,脚步沉稳有力,眼神无不坚毅刚强。 带头人姓罗名信,武试第一名进入了褚云深麾下,从此成为了褚家军的一员。 褚云深一手带出来的褚家军一共有三千号人,四十整编,个个精良善战。 在褚云深死后只留下了四十个编的头领和罗信自愿投入北城墙的守卫编。 “都说褚家军精锐,再精锐又能如何,还不是同老子在一个编。”不知道是谁大笑了一声,随后重重啐了一口,“你们家将军好,怎么不到地下做你家将军的阴兵去啊!”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褚家军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整队四十来号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四下散开围成一个圈将口出狂言的守卫围在里面。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的头现下可姓晏!” 第158章 我就是大夫 四十几号褚家军就这样将那十来号人团团围住,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席地而坐,仿佛回到了早些时候同褚云深一起在校场的日子。 “姓罗的,你莫要逞英雄,一个人想同我们十八个弟兄打仗,怕是疯了!” 夜深露重,街边一阵凉风吹过,那处最偏僻的城墙下只剩下了十八个鼻青脸肿,被扒得只剩下里裤的男人拄着长戎在风中瑟瑟发抖。 再看罗信,他此刻肩上正扛着个瘦弱的少年急急奔走在漆黑的街道上。 他方才在墙角看见了晕死过去的小豆子,为他诊断过伤势之后带着他敲了好几家医馆的门,都无人应答。 他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白云医馆门前,依稀能透过纸窗瞧见里头还亮着一盏残灯。 “是你?” 罗信瞧见了白日里城墙上那抹妖娆的红色身影,下意识朝里头张望。 “大夫可睡下了?” “我虽懂些医理,可这孩子伤得严重,没有药不行。” “你可听明白?” 罗信一开口就是一连串,丝毫没有给苏毗回答的机会。 苏毗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他满头大汗脖子微红,手背上还沾了好些血迹。 倘若不是他此时正着一身戎装,苏毗还真要怀疑是他将这小孩揍成这般模样的。 “罢了,有药便行。”他叹了口气,抬脚就要往里头走却被苏毗伸手拦住。 “我便是大夫。” “你?”罗信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盯着苏毗那张妖娆的面容梗塞半天,有些吐不出话来。 “我长得不像大夫吗?”苏毗笑了笑抽来两张木桌拼到一起,紧接着用手指轻叩了叩桌面。 “对不住了……”苏毗明明面露歉意,脸上却看起来依旧是带着笑的,他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楼上现下有个挑剔的病人,不喜旁人打扰,就是在同一层楼里也不可……只能委屈委屈……” “无妨。”罗信迅速将小豆子平放在桌上,随即冲他拱了拱手,“救人要紧。” 苏毗连连答应,说是这么说,手下的动作却依旧不紧不慢,看得罗信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苏毗慢悠悠地将药瓶中的液体咕咚咕咚倒入碗中,随即又慢悠悠地打开几个药罐挑出一些粉末往碗里掺和。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罗单名一个信,褚……”罗信下意识想要说褚家军,忽然想到什么之后停在了第一个字眼。 “莫非阁下是褚家军遗部?” 罗信淡淡嗯了一声之后,分明瞧见苏毗眼神变了变,暂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他的方向。 良久之后,他“啊呀了一声,随即抬手敲了敲头,手中的药粉哗哗往下落。 他就说这位兄台的声音怎地如此熟悉,原是白日里出来斥责晏昭的那位。 不愧是褚云深手底下的人,敢说敢作敢当,也怪他有些脸盲,记不住人脸。 苏毗再度笑了笑,随即低头捣鼓自己的药去了。 罗信第二日来时脚步明显有些拖沓,苏毗一瞧便知他受了些伤。 果不其然从罗信口中得知他只因昨夜揍了几个小喽啰顺带扒了他们的衣裳,没接岗才受了罚。 “你说什么?”然而罗信又从苏毗口中得知小豆子不在医馆中,诧异地环视了一圈空荡的医馆之后脸上浮现了一丝焦急的情绪。 “那孩子怕是属耗子的,早晨起来一溜烟便跑了。”苏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悠悠在几味药材中来回掂量。 似是能预料到他内心的想法一般,苏毗很快又接上了一句:“不必担心,跑前还不忘顺几副药走。” “给大夫添麻烦了。”罗信叹口气,随后抬手伸向腰间,摸索了好一会才发现没带钱袋。 就在他略微有些尴尬之际苏毗晃了晃手中的白纸,淡淡道:“不必担心,药钱已经有人付过了。” 这…… 罗信凑近一瞧,原是一用来写药方子的白纸,上头只摁了一个拇指印,今早被人压在量药材的称杆下头。 想来是那小子不识字,又不愿欠谁的,只得留下指印以作凭证。 如此行事大胆,也不怕他伪造一纸卖身契来。 苏毗忍俊不禁,手下飞快将包好的药材打了个结扔到罗信怀中。 “桑吹近来颇不太平,我们这些做老百姓的还是要多多仰仗官爷。”苏毗转身将方才打开的药柜一一合上,有些叹息般说道。 第159章 你这是做甚 “权当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官爷往后多多照拂了。”苏毗看出罗信眼中的拒绝,别过脸去悠悠笑道。 原是谄媚的话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带了股子清明的味道,罗信推就再三,最终还是说不过苏毗,道了几声谢便木着脸走了。 今儿个太阳格外毒辣,此刻还未近午时,城墙底下的沙子就已经被晒得发烫,他连药材都来不及安置便同一队人马出城收拾尸体。 罗信走后,苏毗将带有小豆子手印的白纸叠好放入柜中,只听得从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楼梯上很快出现一双墨色的锦靴,白色的衣摆扫过楼梯露出半个身子来。 “你不必着急,旧疾复发伤上加伤,转醒怕是要点时间。” “……” “脑中的淤血好散,至于体内的寒症,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 锦靴闻声停在了原地,苏毗则精准地判断了那人即将开口的话,俯身靠在药案上连眼皮都不见得抬一下。 那双锦靴的主人没有开口说话,沉默了一会便转身上了楼,只留下苏毗一人在大堂自言自语。 这罗信……果真是褚小将军手底下教出来的,一板一眼的模样都同他如出一辙。 苏毗望着门外来往的人群忽然笑了笑,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一晃三日过去了,褚云遥再睁开眼睛时四周一片漆黑,整个屋子都无比燥热,她抹了一把额间的汗透过隔间的雕花窗户瞧见那边地上摆了好几盆炭火这才明白屋中燥热的原因。 她摸索着坐起身来下意识要去寻人,却在扭头间发现了床前正端坐个男人。 褚云遥吓得一哆嗦,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不是不是。 她壮着胆子悄悄凑近,眼神中的恐惧慢慢变成了惊讶。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睁开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闪动着光芒。 褚云遥许久没有说话,借着在黑暗中直愣愣看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顾……瀓沢?” 是她摔傻了吗,他怎么在这? “还记得本王,看来勉强救你一命还不算亏。”顾瀓沢的声音有些沙哑,长舒了一口气之后起身将屋中的烛灯点亮。 好渴。 褚云遥的喉咙发紧,头发紧贴着头皮,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她趁顾瀓沢转身之际连鞋袜都没穿,提着衣摆径直走下床去,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茶壶之际,双脚毫无预兆地离开了地面。 “你你你……你这是做甚。” 褚云遥惊呼一声,毫无防备地被顾瀓沢捞了一把,随即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她方才醒来,脑子本就昏沉,被顾瀓沢这么一激愈发疼痛了起来。 “现下不宜……可是哪里不痛快?”顾瀓沢见状连忙将她放回榻上,紧锁着眉头冲外头喊道: “长霖,唤苏公子上来。” “是。” 长霖脚步飞快,不一会儿便拉着苏毗急匆匆上来了。 苏毗一猜便是褚云遥转醒了,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上一件,拎着靴子就跑了上来。 “好徒儿,快让为师瞧瞧。”他脚步飞快走进屋内,可是还没等他靠近褚云遥,却在当中被顾瀓沢一把拦住。 他不由分说,一脚迈上前来便将苏毗挡的严严实实。 苏毗正奇怪呢,却见他正紧皱着眉头看向他的胸口。 “怎……怎么了?”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往自己胸口瞧了瞧之后露出略微尴尬的笑容。 他就说感觉来的路上胸口总有些凉飕飕的,原是衣带没系。 还没等他抬头,顾瀓沢就已经伸过手去将他快敞到肚脐的领口拉了个严严实实,最后紧紧拉着他的衣带打了个死结才满意地把路让开。 苏毗通往日一般毫不客气地坐到榻上,一边同褚云遥絮絮叨叨一边关切地给她检查病情。 顾瀓沢面对着他们坐到隔间的木桌上斟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目光时不时透过雕花隔窗瞥向卧房里头。 褚云遥从苏毗那得知是顾瀓沢将她从城门下扛回来的,不由得向隔间瞥了一眼,只一眼便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缩了缩脖子,旋即压低声音凑到苏毗耳边问道: “你可知他是怎么救的我?” 苏毗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褚云遥也只记得当时被人推了一把,然后就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再醒来就是方才的情景了。 第160章 千人千面敬王殿下 “倒是你!”苏毗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小声询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跑到城外头去的,我同你……” 他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将声音压了又压。 前几日苏毗同褚云深几乎将桑吹城中上下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褚云遥的身影,直到某日从守城的将士口中听到一个女贼的消息,才想到她很有可能是出城了。 “你说什么?”褚云遥听到褚云深同边沐藏息出城的消息,心下立刻揪了起来,“你怎么不拦着他点?”褚云遥好看的眉毛也跟着揪了起来,一双眼睛几乎带着哀怨地看向苏毗。 近日在北境烧杀掳掠的均是胡夷人,褚云深现下势单力薄,更加不能暴露身份,怎么就…… 都怪她,都怪她。 眼下这熟悉的情景令褚云遥头脑发胀,她身边阵阵寒意沁上心头,一时间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徒儿你莫要着急,你哥哥他出城之事另有原因……” 看着褚云遥苍白的小脸逐渐浮上痛苦的表情,苏毗知道此时他说什么褚云遥都听不下去了。 他只得一把扶住褚云遥的肩膀,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却由另一双手接了过去。 顾澂沢只道屋中炭火有些熄了,吩咐苏毗去添几盆上来,全然不顾他和苏毗额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苏毗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一步一回头看了许久才悠悠走下楼去到后院取炭火。 “你昏迷几日没沾食水,应当少喝些。” 顾瀓沢双眼紧盯着她手中的茶杯,看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大杯茶水下去之后还是皱起了眉头。 他的手悬在褚云遥的身后,离她的后背不过一指距离,却始终没能触碰上去。 “那日城墙之上的究竟是敬王殿下还是宣王殿下?”褚云遥歪过头去问道,自然是不相信缘分使他们在鸟不拉屎的桑吹相遇的说辞。 她想起来了城墙之上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倘若真是顾瀓沢救了她,那城墙之上的便很有可能不是顾江炽,而是顾瀓沢。 顾瀓沢没说话,她却顿时来了劲,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分析起顾瀓沢和顾江炽的相同和不同之处来。 他同顾江炽好歹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那种情况下被人错也不奇怪。 如此说来倒也…… “倒也如何?” 顾瀓沢的声音低沉,紧绷着一张脸看向褚云遥。 又来了又来了,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褚云遥缩了缩脖子,将手中的茶杯放到塌沿忙打圆场:“我的意思是说,“敬王殿下同宣王殿下不愧是太清国的王爷,气质都是那么高贵清雅……普通人分辨不出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等她说完,塌沿的茶杯随着顾瀓沢的起身摔到地上变成了碎片。 她怎么能将他同宣王比较,还说他们俩九分相近? 褚云遥下意识想下床,看见地上的碎片又立马刹住了脚,一个惯性往后倒去。 她忍不住哎呦了一声,成功地让已经踏出门槛的顾澂沢停下了脚步。 苏毗端着炭火满头大汗走进屋内之时,顾瀓沢正满脸铁青地坐在桌前,他极其识趣地将炭火放下,而后小心翼翼靠近床榻蹲了下去。 “好徒儿……” 褚云遥裹着被子翻了好几个身,最后有些烦躁地坐了起来。 顾瀓沢……哦不,敬王殿下这个人实在奇怪得很。 时而冷漠森寒,时而暴躁……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褚云遥语气中带了好些气不过,顾瀓沢时常一袭白衣胜雪,一瞧便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脸臭起来简直无人能及,还爱威胁人,爱发脾气,爱演戏……她网盘里八万本霸道总裁的小说里从没有一个男主是像他这样的! “徒儿不必奇怪,他自小就这样,同一千个人打交道是一千副面孔。” “你不必用千人千面来替他解释……在我们那,他这种症状叫精神分裂。” 苏毗下意识笑出声来,下一秒却撞上了顾瀓沢的目光。 他虽不知什么叫精神分裂,可有一点他敢确信,有生之年他终是要比阿沢高上一个辈分了。 苏毗眉脚一扬,忽然想起了昨夜里他同晏昭的对话。 依旧是漆黑一片的屋内,晏昭负手而立,身后是神情有些紧张的苏毗。 第161章 关心你 “你今日是怎的了,若不是阿沢吃错药了非要同你较劲,我那好徒儿可要死在底下!”苏毗在漆黑的屋中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圈,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她死了边给她埋坟边哭的人可是你!” 他虽心知晏昭一惯的做派,白日里在城墙之上却总想劝劝他。 谁也没有想到,一连失踪好几日的褚云遥会出现在城楼底下。 “我那弟弟倘若认真起来,总是不会让人失望。”晏昭的嗓音淡淡,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摩挲,“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能为了曾经厌恶无比的人做到什么地步?” 看来他早就知道褚云遥混迹在城墙之下,那为何…… 苏毗忽然眼睛一亮,反应过来了什么:“你是说阿沢对褚云遥?” 晏昭这是在刻意想证实些什么,现下顾瀓沢果真救下褚云遥,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苏毗的心中本早有预料,现下却不太明白他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眼前的这个人,是苏毗身边的侍从祝易,也是被陷害出宫的二皇子顾温言,如今却名正言顺成为了晏家的养子晏昭。 复杂的身份背后唯一不变的就是对曾经的救命恩人褚云遥的关切,可如今他却要用她的命来试探自己的手足兄弟…… 苏毗想到顾瀓沢忽然咧嘴笑了笑,口中呲出来的气显得格外悠长。 “终究还是女追男隔层纱啊。” 将军府家的二女儿同敬王殿下的恩怨,全太清众所周知。 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的好徒儿这许多年也不算是白费了。 “嗯。”晏昭垂眸,面上平淡无谓,搭在桌面上的手却在黑暗中逐渐攥成了拳头。 “你瞧我作甚?”顾瀓沢眉间带了些不解, 褚云遥也不是什么时候默默躺回被窝,苏毗这才发现自己同顾瀓沢已经旁若无人地对视良久。 他连忙回过神来,却还是忍不住低头一笑。 他本以为顾瀓沢对褚云遥的厌恶只能是日复一日,却没有想到厌恶之心登顶满溢之后竟然会变成此番模样。 “清醒了些么?”顾瀓沢迈到褚云遥面前去,声音如同冰雪落到她的头顶。 苏毗嘴角的笑容更加深了些,自觉地站起身来往后靠了靠。 “敬王殿下想说什么便说,小的一直清醒得很。”褚云遥颇有些狗腿地笑了笑,毕竟是救命恩人,还是对他态度好些罢。 然而顾瀓沢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难得在她心中光辉起来的印象掉到了地上。 他说到几日前在城外救下褚云遥时她穿着胡夷族的衣裳,然而大漠艰险匪盗成群,任谁也不会相信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够活着走回来。 再者,褚云遥的身份不凡,同皇族走得也近,若是将太清的一些……透露出去,那可是重罪。 她在外漂泊游荡历经艰险,顾瀓沢居然怀疑她活着回来一事另有蹊跷? “徒儿莫要动气,阿沢他只是……” “本王只是……关心你。”顾瀓沢轻咳了一声,将最后三个字压得极低。 苏毗额间冒汗,他同顾瀓沢结识多年,这种程度还是勉强能够看得出来的,自然知晓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开口便不知不觉奇怪了起来。 但是……关心人可不是这么关心的啊我的敬王殿下。 “阿沢的意思是说,徒儿失踪的几日都去哪了,可有受委屈受欺负?”苏毗将手搭在顾瀓沢的肩头偷偷使了些劲,“不过我的好徒儿向来聪明伶俐机智过人,想必吃亏的都是旁人。” “那是自然。” 褚云遥的脸上露出笑意,只是还未等嘴角完全上扬,便又重新对上顾瀓沢的眼神。 他看向她的双眸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她从前未曾见过的、不知名的情绪。 褚云遥被他盯得心中发慌,清了清嗓子随即低下头,同他们讲述走进大漠之后的故事。 她只道自己被胡夷的悍匪掳去几日,费了些心思才逃脱出来。 至于为何会忽然闯出城关,为何会孤身走进大漠,她只字不提。 第162章 本小姐要见他 翌日清晨,几个高大的男人一边互相搀扶着一边骂骂咧咧踏进白云医馆。 当苏毗从他们口中听到罗信的名字后,连忙冲斛零摆了摆手,笑容灿烂亲自迎了上去。 “哟,各位官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几个人正是前几日晚上被罗信胖揍过的,隔日便在军中告了罗信一状,害他挨了不少刑罚不说,昨夜不死心又去挑衅,结果可想而知。 他们先是一愣,盯着苏毗那张好看的脸瞧了瞧,而后纷纷对视了一眼露出些迷惑的神情。 樱唇淡眉瓜子脸带着一双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目光流转只往人身上那么微微一扫,便能掀起人心中波澜。 这怎么瞧都是该是个美人,可惜了是个男儿身。 “你小子眼神不错,爷今日穿常服都被你认出来了。”领头人往柜前一靠,抬手挑起桌上的药称敲了敲。 苏毗忙笑道:“官爷们丰神俊逸气宇非凡,旁人自然一瞧便知。几位这是来瞧跌打损伤腰酸腿痛的毛病吗?” “你小子!”几人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甚至还有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神算子。” “既然知晓,还愣着作甚?”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几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踏出了店门。 医馆的二楼,褚云遥从窗户口探出头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 “不会吃死人……” “顶多是上吐下泻,失眠心悸几日。” 斛零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吓得褚云遥一激灵。 “那若是查出来了……” “只不过是几副药性相克的药材,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他替褚云遥端来晾得温热的汤药递到她面前,将托盘放到桌面上的下一秒却被她拉住了手腕。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八次了,斛零依旧拒绝了她的请求。 “褚小姐。”他后退两步低下头去,“阿遥小姐伤势未愈,近来城中也不太平……敬王殿下的确是为了褚小姐的安危着想” 说得好听一点,敬王殿下是在照顾为国捐躯的褚小将军家的小妹,说得不好听一点,顾瀓沢这个王八蛋就是在赤果果地囚禁她!囚禁! “褚小姐。” “你唤我云遥姐姐或者阿遥姐姐便可。” 褚云遥叹了口气,在斛零一脸严肃的表情下抠了抠窗户。 “阿遥小姐有气莫放在窗户上。”斛零挑起嘴角,脚下忍不住又向后了两步:“敬王殿下吩咐了,若小姐手中实在是闲得憋不住,可以从后院药房中拿一篮药材给小姐分拣。” “不必了。”褚云遥闻言手下一顿,五指忍不住颤抖地捏成拳头。“你帮我找一个人,带到这来。” “敬王殿下已经派人安顿好阿遥小姐贴身的人,近日城中人多眼杂,没有敬王殿下指令,任何人都不得探望阿遥小姐。” 又是敬王殿下,又是顾瀓沢那个王八蛋! “顾瀓沢人呢?本小姐要见他!” 这顾瀓沢当真是奇怪,明明厌恶褚云遥至极,却总是能以各种方式同她纠缠在一起。 褚云遥此时全然没有心思去琢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来人,本小姐要见你们家王爷!”褚云遥又重复了一遍,却依旧无人应答。 斛零张了张嘴想要劝她,看着她逐渐紧皱的眉毛,终究还是将关于顾瀓沢的话都咽下了。 褚云遥将桌上的药碗打翻,从一地碎片中挑了块大的仰起脖子往自己的颈间一放。 “褚小姐!” 她才不傻,特意挑了圆润的碗沿那块,可一旁的斛零见状嘴角却不由得抖了抖。 尽管褚云遥的另一只手在腿边悄悄冲他摆了摆,他还是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动弹半步了。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终于让褚云遥顺心了一回,她在屋中嚷嚷了一番,最后索性扔下手中的那块,埋头挑了块最锋利的碎瓷要往自己脖子上放的一瞬间,从窗口翻进几个黑衣人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看来这敬王殿下手眼通天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褚云遥她将瓷片放在手中把玩,上挑着眼角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态:“本小姐要见你们家王爷。” “王爷出门办事。” “何时回来?” “不知。” 第163章 快些离开吧 “我想吃风月楼的糕点,麻烦你们跑一趟。” 褚云遥坐得端正,微低着头看向窗外。 顾瀓沢只说不许她出门不许同旁人见面,可没人说不许她吃喝。 几个暗卫互相瞧了一眼,无人敢推论也没有人敢推辞,只好领了褚云遥的吩咐跳出窗外。 午时忽然下起小雨,路面变得湿滑无比,一个瘦小的身影戴着斗笠拎着食盒跨进白云医馆的门槛。 小豆子认出了这是几天前救助他的医馆,站在门边敲了敲身后的门板。 那日走得匆忙来不及道谢,只留下了一个手印,想来也颇有些失礼。 小豆子向来不会说话,正想着一会来了人怎么谢谢人家呢。 只见斛零从后院推门走进大堂,径直接过他手中的食盒,还没等他开口便飞快转身上楼,不一会儿便拿着袋银钱下来了。 小豆子悄悄从斗笠下头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斛零默默叹了口气。 这位小哥瞧着心情不太好,还是改日再谢。 “香酥鸡二百五十文、芙蓉桂花糕一百九十文、十里春六百二十……客官,这太多了。” 他连忙追上去,在斛零即将走上楼梯之际拉住了他的衣角。 “客官,饭菜的价格和总数都压在食盒底下的小屉子中,您可瞧见?” 斛零冷着脸没有说话,皱着眉头望向他身后那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扭头顺着斛零的视线看去,即刻退了两步一连说了好几句抱歉。 饭钱和跑腿钱总共加起来正正好好是六两银子,可钱袋里的钱足足多出了八两,就算是小费也要不得这么多哇。 他从袋中掏出几枚银锭子塞回斛零手中,正想开口,却听得楼上一阵响动,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 “菜里有虫子!” 一小阵骚动之后,褚云遥扒着栏杆探出头来恶狠狠地指着送菜来的人破口大骂。 “你们风月楼好生奇怪,后院的厨子有眼疾就罢了,连端菜送菜的人也有眼疾吗?”褚云遥的身后跟了好几个黑衣人,容不得他多做解释,二话不说将他拉上了楼。 “客……客官,您一定是弄错了,小的出门前再三检查过了,不可能会有……”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兔崽子,还敢狡辩?!”褚云遥大怒,皱着眉头抬手挥散周身的暗卫,嗓门大得像个铜锣:“本小姐身子可金贵着,岂能容你们这般出错?” “客官,小的敢跟您担保,咱们风月楼的菜绝对没有问题。”小豆子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头顶的斗笠边缘已经贴到了地上,“客官若是不介意,容小的帮您瞧瞧……” 下一秒他头顶的斗笠就被人掀开了,小豆子下意识往后弹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看到眼前的人正是褚云遥的时候,双眼即刻就红了。 “阿……遥姐姐……”他的眼中登时有泪水滑落,青紫的嘴角颤抖着半晌才说出下一句话来,“你没死!”小豆子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扑进了褚云遥的怀里。 苍天有眼。 他的声音颤抖,眼泪唰唰往下流,这几个日夜他每时每刻都在求佛祖保佑,若能求得褚云遥平安,他愿意将以后的光阴都交给佛祖。 窗外的雨逐渐变大,雨点随着风斜斜飞入屋中,在屋内干燥的地面上留下越来越多的雨痕。 褚云遥刻意不将窗户关上,免得引人怀疑。尽管知道雨声能帮他们掩饰谈话的声音,她还是拉着小豆子避开窗口的位置坐在了离床榻不远的空地。 “阿遥姐姐,是谁救了你?”小豆子将声音放得很轻,思索片刻之后立马又补上了一句:“是晏将军还是那个跛脚的公子?” 在小豆子的眼中,同褚云遥有联系的,一是近来上任的晏将军晏昭,还有便是……那位不知身份的跛脚公子。 只是那跛脚公子虽后居风月楼,同褚云遥见面也不过寥寥几回,所以小豆子只能先舍近求远去寻晏昭。 他这几日把将军府的门都敲烂了,四下求人通报,最终还是未等到面见晏昭的机会,只好去求跛脚公子。 褚云遥一听便知道他口中的“跛脚公子”是顾江炽,在他的注视下轻轻摇了摇头。 “无妨无妨,阿遥姐姐平安便好。”小豆子摸了一把眼泪,脸上露出了些笑容,不过笑容很快就随着他的思绪凝固了。 “阿遥姐姐。”小豆子小脸顿时皱巴巴地看向褚云遥,瘪着嘴对她说:“阿遥姐姐快些离开。” 第164章 跛脚公子 小豆子见到褚云遥安然无恙心中自是欢喜,可现下桑吹已然待不得,他忙劝褚云遥离开这里。 胡部大军在距离城关一百五十里的北境荒漠集结,杀了不少驻守城外的探子和士兵,这阵仗估摸着过几日就要开战了。 小豆子满脸的哀怨,往日有褚将军在的地方都是民不怨官不贪,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桑吹一步一步走向萧索。 这几日已经有许多人举家离开了桑吹,掌柜的也收拾了家当准备南下避一避,留了小豆子和部分小厮在店中守着。 褚云遥不但丝毫不意外,眉头还越皱越紧。 恰恰是因为开战在即,才有更加紧迫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奈何顾瀓沢派人明里暗里看守着褚云遥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多次问及缘由也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和回答。 偏偏这几日苏毗也不知所踪……所幸今日顺利见到了小豆子。 “你放心,等姐姐恢复自由,便把你从风月楼解救出来。你回去之后帮我和蓝翎哥哥被看姐姐报个平安,然后再想办法帮我联系这两个人。”她忽然想到眼下这种时候,纵使是蓝翎和被看出面都可能见不到晏昭,随即立马改口,“先去找楼里那个跛脚公子。” 小豆子点了点头,本想把蓝翎和被看的近况告知于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忍让她担心。 褚云遥失踪的那几日蓝翎早出晚归,日日在城内城外寻找她的踪迹,被看更是以泪洗面,消瘦了不少。 前几日他从城外捡了条命回来,将城外发生的一切告知他们之时,被看当场便晕厥了过去,到现在还卧床病着呢。 至于跛脚公子…… 小豆子面上神情有些迟疑。 阿遥姐姐是好人,好人不应该跟跛脚公子一起。 褚云遥见他半晌都没有答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他是我从京城来的朋友,不必担心。” 小豆子还想再说什么,就已经有个人推门而入了。 顾瀓沢第一眼就看见了敞开的窗户,旋即皱着眉头走进屋内。 身后紧跟着的长霖动作利落地上前将窗户合上。 “你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鹰一般的眸子划过小豆子,引得小豆子忍不住发抖。 “敬……公子同我说话瞧别人作甚?”褚云遥往前踱了几步,下意识将小豆子挡在身后。 这么明显的保护动作反而更加让顾瀓沢感觉异常,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芒,紧接着将目光移到褚云遥身上。 嘴皮子倒还算利索,看来这夹着虫子的饭菜对她没什么影响。 虽说桑吹虫蚁众多还颇具毒性,可如此匆忙赶来,倒显得他过分紧张了。 “你盯着我作甚?”褚云遥同他对视半晌,眼睛眨都不带眨的。 他目光定定落在褚云遥的脸上,语气淡得如同在谈论一会吃什么一般,“瞧你身后那个该不该杀了。” 他正说着,站在一旁的长霖的手已经缓缓摸到了剑柄,一副随时听候指令的模样。 小豆子站在褚云遥的身后,莫名感觉到前头那人凌冽的目光要穿过褚云遥直直刺到他胸口来。 他又瞧了一眼身侧手握重剑面色凝重的长霖,尽管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他,却还是忍不住往边上缩了缩。 “顾瀓沢!” “如何?”顾瀓沢挑眉。 “他不过是一时疏忽罪不至死……”褚云遥咬牙往前走了几步,“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可是触犯太清例律的!” “太清例律?”顾瀓沢眯着双眼凑近,俯身到她耳边,目光紧紧却紧紧锁在小豆子身上,“本王虽说不上什么手握重权,但好赖有个名号在这,天高皇帝远的,你所谓的太清例律何所能及?” 小豆子此时被顾瀓沢瞧得冷汗涔涔,哪顾得上他同她说了什么。 最后是褚云遥轻声唤他,他方才回过神来。 小豆子抬脸,隐约看见那人的脸上变化了些表情,不同于方才那么凌冽森寒,反而多了些……笑意。 “有些时日不见褚小姐倒是越发慈悲心肠了起来,不过看在你诚心求我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他。” 小豆子走后,褚云遥重新回到屋内将门合上,转脸看见在她房中坐得端正的顾瀓沢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一秒将杀人说得如同吃饭一般轻松简单的人,听了两句好话转眼间就变了脸色。 褚云遥摸不透他的性子,也懒得琢磨,只能在背后攥紧拳头,满肚子气却没处撒。 第165章 我几时哄骗你了 小豆子一面低头想着事情,一面在湿滑的路边走着,已经因为脚下不留神摔了好几个跟头了。 他有些失魂地走在大街上,被路边摊贩落下的一根竹竿绊倒摔破了衣裳,露出嶙峋的背来。 他的背上青痕遍布,仿佛不知疼似地从地上爬起,缓缓去捡飞了老远的食盒。 小豆子自小无父无母,面对旁人的拳脚相加和欺凌都是默默受着,就是偶尔跟人脸红起来,说句重话都忍不住全身颤抖的。 可他心底从来不怕死,也不怕疼,可再次见到褚云遥之后他开始重新思考了起来,他该拿什么去保护阿遥姐姐,该拿什么去报答她为他所做的一切。 此时他心中或有颇多不解,但更多的是无力和害怕。 从褚云遥舍命救他的那一天起,他便在心中立誓若她平安归来,一定会拼上性命保护她。 可没想到她身边恶人众多……倒显得他就如路边的蝼蚁一般弱小不堪。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方才那人同跛脚公子长得十分相像,或许是他们都给了他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抑或是眉眼间有过多的相似…… 思索间听得前方一阵马蹄声,他下意识便抬头瞧了一眼,车帘翻飞的窗内是一张白皙冷峻的面容。 正是褚云遥要他寻的那个跛脚公子! 就在此时,空中乍然闪过一道电光,紧接着便是一道响雷。 小豆子吓得翻了个跟头,眼瞧着马车即将消失在右面的街口,他也顾不得手间滑落的食盒,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路边马车急刹的声音划破长空,上头立即下来一个手持长剑的侍从,锋利的剑刃抵在小豆子的脖间。 眼下春风料峭,雨点斜飞,小豆子衣衫褴褛地跪在地上,颈间恍然已有鲜血渗出,他千求万叩,终于在血液流干之前求得面前的车帘半开。 顾江炽从他的嘴里得知褚云遥的消息,苍白的面容才急速动了动,斥他为何不早些吐露。 他已派人在城中上下搜寻数日,均不见她的声音,眼下正准备一路南回寻她。 好在这个不怕死的小家伙拦下马车才不至于跑空一趟。 “她让你来寻我的?”顾江炽命人收起长剑,微颤着身子停在马车门前,“她在哪?” 不一会儿车帘重新放下,小豆子爬上车沿坐下。 驾车之人长鞭一动,马车在街口转了个弯,朝着小豆子来时的方向疾奔而去。 与此同时,褚云遥的房门被人轻叩了两下,推门而入的是个熟悉面孔。 “冠清见过二小姐。” 冠清似是赶了很长一段路而来,身上落了很多灰尘,走两步都会往下落沙子。他匆匆行了个礼,随后贴到顾瀓沢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顾瀓沢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褚云遥耷拉着脸坐在塌沿,刚才得知苏毗出城北上的消息,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心中难免怨恨万分。 更何况她眼下正是寻求帮助的时候…… 她重重叹了口气,只能寄希望于顾江炽了。 褚云遥正低头思索着,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阴影,猛地抬头差点撞上顾瀓沢的鼻尖。 她下意识往后倒,双手环胸一脸警戒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顾瀓沢俯身逼近,“褚小姐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本王说?” 他紧皱着眉头,说话时嘴角扯出来的弧度微微向下。 “我同你能有什么好说的?”褚云遥也跟着皱眉,只觉得顾瀓沢所有的动作都来得莫名其妙,之前莫名其妙装病欺骗她,现在又莫名其妙救下她,还莫名其妙不让她见人,莫名其妙不让她出门。 顾瀓沢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前世仇人今世冤家,能有什么好说的。 莫非…… 褚云遥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心虚,她对顾瀓沢虽算不上了解,可也知道他并非是市井街头流传的闲散王爷。 用手眼通天这四个字目前用来形容她心中的他并不为过。 莫非他知道了褚云深并没有死的消息? “褚云遥,”他黑沉着一张脸,双眼死死盯住她,“你敢哄骗本王?” “哄骗?”她语气中带了些无辜,脑海中立马闪出几个月前顾瀓沢装疯卖傻骗她的场景,要说哄骗,仿佛是他更过分。“我几时哄骗你了?” 再说了,她何须花心思来哄骗他? 褚云遥的手腕一紧,顾瀓沢欺身上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你信不信本王把那小子抓回来当着你的面宰了他!” 第166章 别忘了 吃饭是假、饭菜不洁是假,借口寻人报信才是真! 顾瀓沢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眼神仿佛要将褚云遥盯个底穿。 杀杀杀,他敬王殿下就只会这一套了吗? 褚云遥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另一只手反握住顾瀓沢的手腕,把两个人的距离更拉近了些,“有本事你把我也杀了!” 冠清和长霖同时挑了挑眉毛,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默契地走出里屋,在外厅的门前守着,里头不断传来褚云遥的怒吼。 “那你杀了我,杀呀!” “本小姐明日倘若还活着,你顾瀓沢就是小狗!” “褚云遥,你不要以为本王不敢!” …… 冠清听见二人熟悉的对阵不由得低头微笑,普天之下敢如此同敬王殿下打嘴仗的怕是有且仅有这位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屋内争吵声未减。 长霖和冠清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警觉地皱起眉头,二人对视一眼,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窄缝。 顾江炽的人马已然到了楼下。 冠清快步走进里头通报,屋内的争吵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门外很快响起斛零的敲门声,小小少年依旧冷着一张脸,身后站的顾江炽脸色苍白,双眼紧盯着那扇门窗,焦急地等待被打开。 里头人影晃动,冠清和长霖合力将屋角的木雕屏风搬到褚云遥塌前,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瀓沢坐在中屋侧里的茶桌上,那个角度正好能瞧见褚云遥在塌上的动静。 她嘟着一张嘴坐在榻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他手中的茶杯在手上转了许久,始终没有送到嘴边去。 “别忘了本王方才同你说的。” 只此一句,褚云遥乖乖和衣钻回被窝里,裹上被子侧着身子转过来,双眼依旧破带怨气地瞪着他。“敬王殿下可要说到做到。” 顾瀓沢这会子才抿了口茶,满意地将茶杯放下。 走进屋内的顾江炽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唤了声五哥。 他从小豆子口中将他这几日的见闻听了个原本,当时心下便有计量,见到顾瀓沢也并不意外。 他弯腰半晌顾瀓沢也没有应他,许久之后才冷冷回他一句,“你可知私自出京是重罪。” 没有得到顾瀓沢的允许,顾江炽的礼须得一直行着,他本就有些站不稳,没过多久便弯着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阿炽知错。”他脸色煞白还带着些病容,说话时眼神不停往身侧的屏风上瞟。 木制的屏风上端是精细的镂空花雕,从那往里头看去也只能看到床榻上端的空挡,里头没有丝毫声音传来。 顾江炽有些担心,他自然地以为顾瀓沢厌恶极了褚云遥,唯恐避她不及,又怎会悉心待她。 可他转念想到几月前在泾川之时听到他们的对话,王妃二字让他耿耿于怀至今。 “五哥……我来接二小姐回家。”顾江炽抬首对上顾瀓沢的目光,不知不觉跟那时说了一样的话。 顾瀓沢不以为然,嘴角弯起一丝好看的弧度:“六弟大可问问褚小姐的意见。” 顾江炽双眼蓦地一亮,脚步轻轻往屏风前移了移,“阿遥姐姐,王妃很想你,特意交代让我来带你回去。” 王妃很想……王妃是谁,褚水柔? 屏风后头久久没有传出声音来,塌上的褚云遥不由得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遇见顾江炽的那晚她明明问过他为何会出现在桑吹,他只道是来参加晏昭的就任时鼓舞军心,从未提过宣王妃半句。 现下在顾瀓沢面前却说是来接自己的…… 这些人的嘴里还真是没句实话啊。 褚云遥正思考着该怎么应对呢,那头顾瀓沢的声音悠悠飘了进来。 “看来宣王妃不仅娴静柔雅,肚量更是出乎本王的意料,自小饱受二小姐欺凌,还能如此不计前嫌依旧挂念自家姐妹,倒显得二小姐……” “顾瀓沢,你别欺人太甚!”褚云遥远远瞪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塌上跳起来揪他的头发。 第167章 滚回去 顾瀓沢同顾江炽说,褚云遥这招人讨厌的性子他还算了解,若是带回去了也只会惹宣王妃不痛快,就不如让她留在边关一阵子磨磨她的性子。 他向来不愿同人多做解释,每每瞧见他白得略带病态的面容时,同他说话都会多几分耐心。 不过仅仅是几分。 顾瀓沢自是知晓顾江炽心中所想,何等尊贵之躯,怎能为了一个女人屡次三番做出大胆出格之事。 那头顾江炽还在一遍又一遍请求带走褚云遥,一副阴郁优柔的模样令顾瀓沢的眉毛却越皱越紧。 “滚回去!” 几乎是喊出来的几个字,他没了半点耐心。 “五哥……” “滚。” “是。”顾江炽紧攥手心,再次行礼过后一摇一晃地走出屋门。 他禁止侍卫上前搀扶,两只手紧抓着木梯向下挪动。 顾江炽的指节泛白,双眼也在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下衬托着红得不像话。 他脚下越走越远,身后隐隐传来褚云遥和顾瀓沢的谈话声。 顾江炽才刚出门不久,褚云遥就从床榻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顾瀓沢的对面。 “敬王殿下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顾江炽到来之前,她无比英勇慷慨地将脖子凑到顾瀓沢的面前,叫嚣着同他说,要么杀了她要么放她离开。 哪知顾瀓沢早便洞悉一切,冷着一张脸戳破了她,若想在北境有所动作,他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句话在褚云遥的脑海里无疑等同于,虽然很不情愿,但本王的大腿可以勉强让你抱一抱。 顾瀓沢这条大腿,的确是她现在的不二之选。 可他为什么要帮她? 褚云遥皱眉,干脆着托腮光明正大打量起他来。 撇开平日里冤家路窄的滤镜,顾瀓沢的眉眼生得是在好看,鼻梁的线条更加是优越得不得了…… 她很快回过神来,此人脾气很是古怪,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 与其被他拿捏,不如主动出击! “敬王殿下有什么条件吗?” 顾瀓沢的脸很快拉了下来,光速应证了褚云遥给他贴的脾气古怪的标签,“你就这么爱同本王谈条件?” 若是她今日顺利见到了顾江炽和晏昭,她又预备同他们谈什么条件? 他不知哪来的一股无名火,将手中的空茶杯甩下,气愤的举动看得褚云遥一阵莫名其妙。 她下意识朝那边的冠清长霖投去不解的目光,谁知那二人不约而同垂下头去。 楼下忽然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有人匆匆上来通报,顾江炽踩空落下了楼梯。 再将目光转回到顾瀓沢身上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褚云遥起身走到门口之时,顾瀓沢还是一脸平淡地坐在原地,“你不去瞧瞧?” 她也就是象征性地问一嘴,并不在意他回答与否,去或不去,很快就转身褚云遥推门出去。 门外站了一群便衣侍卫,每个人的腰间都明晃晃系着一块令牌。 褚云遥眯着双眼悄悄看了看,上头都刻着一个显眼的“顾”字,跟那日在桑吹城外被刺杀之时地上死士腰间的令牌一模一样。 两层楼高的楼梯,顾江炽独自扶着楼梯下去花了不少时间,在最后一阶的时候摔到了地上。 顾江炽脚下更加迟缓,额间还有些青肿的痕迹,这会子正被人搀扶着上楼来。 扶他的是一个紫衣女子,同褚云遥对上眼神时目光凌厉仿佛带着刀子。 顾江炽远远瞧见褚云遥的身影在二楼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很快便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褚云遥跨进房门首先围着长霖和冠清转了几圈,探寻无果后甚至伸过手去想要拉开他们的衣裳瞧瞧里头。 长霖和冠清连连后退,两个人的脸上生平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表情。 第168章 狼牙 褚云遥脊背一阵发凉,在对上顾瀓沢的目光之后默默收回了手。 那日她被刺杀,看见令牌之时下意识便怀疑是顾瀓沢干的,今日从顾江炽的侍卫身上看到令牌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那日除了要杀她的,还有救她的。 且不说这令牌的事情,光凭顾江炽三番两次地救她,就能断定持有“顾”字令牌者并不是想要刺杀她的人。 她思索片刻,还未来得及开口,顾瀓沢倒先说话了。 “没有任何条件。”他五指轻叩桌面,绕过雕花格挡走到褚云遥的面前,“你想救的人,本王定会将他们活着带回来。” “你怎么知……”褚云遥几乎脱口而出,唯恐被他套了话去,很快闭上了嘴巴。 十余天前,她因为一块令牌尾随两个胡夷大汉出了城区,接近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一处村落,那里被一顿杀抢掠过后,几乎被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她继续往前走,很快在一片小绿洲当中发现了抢掠村庄的强盗和一群年轻的俘虏。 夜间低温,褚云遥很快便觉得身体不适,正当她准备离开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藏之时,却被起夜的强盗发现。 褚云遥拔腿就跑,那人迟疑了一阵之后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随后指着她逃跑的方向大叫了起来。 那群人在篝火旁围着她惊喜得直叫唤,隔天傍晚她便被绑进了他们首领的营帐。 褚云遥这才发现,近来在太清境外烧杀掳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漠北土匪,而是胡夷族的伪装。 她当时正处于胡夷三支精锐部队之一“狼牙”帐下,首领苏克牧渎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褚云遥一边假意顺从讨好同他周旋,一边寻找逃出去的法子。 很快苏克木渎就允许她在仆人的跟随下在营内随意走动,她若无其事地将营地上下都走动了个遍,发现了一个守卫森严的营帐。 她三番两次试图接近都被拦下,心知只能从苏克木渎身上下手。 褚云遥出卖了点色相,同苏克木渎打赌,他喝一碗酒,她便褪一件衣裳。 所幸她在酒里动了点手脚,十几种胡夷烈酒掺在一起也喝了好他一会才有些醉意。 也所幸她穿得多,一碗接着一碗,费了些力气才把苏克木渎哄得酩酊大醉。 她盗了苏克木渎的狼牙令,大摇大摆走出营帐。 短短几日,狼牙的人几乎都认识了她,苏克木渎极为宠信的一个太清女子,虽是一身胡夷打扮,来自异乡极为突出的美貌让她有了独特的辨识标志。 胆大的便多瞧她几眼,胆小的就只能在她路过之后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褚云遥一面走着一面捏紧了拳头,冷着脸往前走去。 整个营地内外灯火交织,人影幢幢,时不时传来粗鲁的谈笑声,夹杂着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女人呜咽声。 她走到守卫森严的营帐前将手中的狼牙令一亮,再无人敢拦她。 守卫掀开营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褚云遥下意识捂住口鼻,走近一看,发现里头正中的一根大柱上绑了两个人,脚下暗红色的血迹几乎蔓延到门口。 帐帘在她走进去之后被放下,里头的光线骤然变得昏暗了起来。 她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缓缓靠近他们。 那二人身形极其相近,浑身是血,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二人都垂头闭眼,不少飞虫和苍蝇停留在他们裂开的伤口上。 若不是还能听见他们呼吸声,褚云遥还真不敢确定他们是死是活。 她弯下腰借着帐内昏黄的灯光凑近他们,哪知其中一人忽然睁眼,吓得她猛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褚云遥瞧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正喃喃说着什么。 第169章 凌云凌风 杀……杀了我们? 褚云遥眯着眼睛辨认了许久,嘴里下意识碎碎念了出来。 那人听见声音明显一愣,身旁的人也猛地张开了眼睛。 二人齐齐向她看去,几乎是同时愣住了。 褚云遥穿着胡夷族的服饰,连头发都编成了垂落的直辫,他们愣了好一会才敢将她认出来。 二人脱口而出的“二小姐”也让褚云遥愣了一愣。 凌云凌风?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视线在闪动的烛火下逐渐变得模糊。 褚云遥扑上去,几乎愤怒地挥走停在他们身上的苍蝇和飞虫。 她根本就没有认出来,也不敢相信,原本清俊的两个少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 褚云遥咬着牙再也控制不住鼻头的酸意,忍不住皱紧眉头眼眶中淌下两行泪来。 她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之后彻夜难眠,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骚动。 褚云遥从塌上坐起,走到门口掀起营帐的一角往外看。 天色才刚蒙蒙亮,许多人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光着膀子匆匆往一个方向跑。 她掀开帘子走出去,站在帐前的木台上顺着他们奔跑的方向看去。 原是一处营帐起了火,再加上此时有几阵急风刮过,火势很快变得越来越大,朝着不可控制的趋势发展。 活该! 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火终于转到他们自己身上了。 褚云遥锤了锤沉重的脑袋,片刻过后突然一个激灵抬起头。 那个方向…… 是凌云和凌风所在的营帐! 她心下何止一惊,连楼梯都没走,直接从木台上跳了下去。 虽说那木台不算太高,稳当落地之后褚云遥的脚下还是忍不住有些发软,一只手抓住镂空的木台底下用来支撑的木桩才勉强保持平衡。 她的脚才踏出去一步,身子忽然一僵,一把弯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只手从木台下的黑暗处伸出来把她拉了进去。 褚云遥在黑暗中依稀听见一个小少年的声音让她安静,他的太清话说得很流利,但还是夹杂着一点胡夷的口音。 小少年告诉她,有人在找她,紧接着便领着她一路绕过人群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营帐后头。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扑灭大火上,营地的边沿地带难免会疏于看管。 小少年四下里张望了几遍,随后便从黑暗处跳出一个人影来。 褚云遥小心翼翼凑近一看,正是千语。 现下营地疏于看管,苏克木渎也还酒醉未醒,眼下是褚云遥离开的最好时机。 千语的到来无疑给了褚云遥巨大的希望,她强忍着眼泪告诉千语凌云和凌风的去向,让她想想办法救他们俩出去。 哪知千语听完半晌都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把火,是她放的,而放火的主意,是凌云和凌风出的。 褚云遥后退一步,满脸写着不敢相信。 千语早前便发现了褚云遥的踪迹,每每趁着夜色潜入都近不得她的身。 今夜她从囚禁凌云凌风的帐中出来之后,千语趁守卫换班之际潜了进去…… 千语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她看着褚云遥无比悲戚的眼神,咚地一声跪下。 她知道此事不该,但她和凌云凌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能够安然离开。 眼看着天就要大亮了,帐中的火势也逐渐变小,胡夷族的小少年先着急了起来。 他本想把手里的弯刀塞给褚云遥,放到她面前比划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太大,随后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塞进了她的手中。 他拉住褚云遥的衣角,示意她弯下身子把耳朵凑过去。 褚云遥眼角泛红的望着那头营帐的一角冒起了青烟,小少年的嘱咐也很快就说完了,她还未来的及看他一眼便被推搡着爬上身后木桩架砌的矮墙。 第170章 等 褚云遥握着匕首跳下矮墙,千语紧跟着也跳了下来。 她让千语留下来随时跟着狼牙的行动,孤身走到桑吹想法子解救他们。 千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们? 褚云遥点了点头。 方才小少年告诉她,他在帐中做了些手脚,有法子保下里头二人。 作为回报,褚云遥也要帮他做一件事情。 她紧攥着手里的匕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在远处沙丘升出的第一缕阳光中一路向南。 “褚小姐是想问,本王怎么知道?”顾瀓沢低头看着她,每一句都犹如千斤重的石头吊住她的心脏一点一点往下沉。 “褚小姐是想问,本王是怎么知道你强行闯关、入了狼牙军首领的帐下,还火烧了狼牙军营帐。” “胡说八道!营帐才不是我烧的!”褚云遥 顾瀓沢长眉一挑,一副恍然回过神来的模样:“褚小姐说得对,是本王记错了。” 这下褚云遥是想赖也赖不了。 可她本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那同他辩解,她是被抓去的,才不是什么“入了狼牙军首领的帐下”。 “入了狼牙军首领的……帐下?”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关乎她清白的一点。 她,同狼牙军首领苏克木渎,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有! 冷静下来才开始惊讶,他怎么知道? 褚云遥抬头看向他,正巧撞见他嘴角有一丝笑意。 顾瀓沢很快恢复冷漠平淡的表情,轻咳了一声,“褚家世代为太清镇守边关,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朝廷若是知晓此事,也定会力保褚将军遗部。” 恰恰相反,所谓的太清皇室,乃至朝中上下无人关心此事。 凌云凌风被俘一事早便传到了朝廷的耳中,只不过被当堂拦下,通传到百姓的耳朵里就成了褚将军左右两名副将下落不明。 将近四个月没有消息,同死了无异。 顾瀓沢早些时候还以为褚云遥是得了消息才前往桑吹,来了之后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误打误撞发现的。 褚云遥想救她哥哥的那两个旧部,只顾瀓沢能将他们活着带回来。 褚云遥不明白:“朝廷既然力保,让晏昭将军出兵岂不更快?” “你相信晏昭?”顾瀓沢皱起眉头,“你忘了这条小命是谁救的?” 他抬指抵在褚云遥的额头上将她往后推了些,指尖冰凉的温度让他顿时皱了皱眉毛。 顾瀓沢一个眼神看向长霖,他即刻会意推门走了出去。 褚云遥气短,自然憋不出反驳他的话来。 她后来也听苏毗说过,那日许多没有通关文牒无家可归的流民遭难,晏昭眼睁睁看着底下血流成河却紧闭城门不开,是顾瀓沢令长霖下楼去撂倒了守城的将士才打开的门。 很快,房门被人推开,长霖自门外搬进来一盆燃好的炭火,屋中的温度很快升了上来。 脚下的炭盆噼啪作响,褚云遥默默抹了一把额间的汗,“那敬王殿下有什么好计策?” “等。” 等?现在如何等得起? 凌云凌风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若哪天真遭遇不测…… 褚云遥光想想就有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她垂下头去,一时没有说话。 她知道,在狼牙军攻打桑吹之前,狼牙军不会让他们死。 可多留一日,就意味着多一份危险。 第171章 聪明一回 褚云遥那日还把千语也留在那里了…… 她转念一想,顾瀓沢暗哨众多,手眼通天,漠北当中应该也有眼线才是。 “敬王殿下或许在漠北……” “你总算聪明一回。” 顾瀓沢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下一刻将话接了上来。 他的人早便在关外同千语联系上了,不然也不会事事猜中她的心思。 褚云遥恍然大悟,不禁向顾瀓沢投去赞许的目光。 往日的恩怨不仅在她心中一笔勾销,连带着看他也顺眼了起来。 她甚至的甚至,还觉得自己之前就是太容易被他唬住,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顾瀓沢到头来谁也没有伤害。 顶多顶多……报复性地坑她两把。 然而…… 等待的日子只过去了一天,顾瀓沢光辉伟岸的形象也只在褚云遥心中树立了一天就被她抛诸脑后。 长霖和冠清二人笔直站在二楼褚云遥的房门外,两人表情无比肃穆庄严。 门内传来褚云遥和顾瀓沢的声音。 “怎么?河还没过就要拆桥了?” “何必相看两生厌呢,呃……我是说,何必要让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呢,多给您添堵啊。”褚云遥伸出三根手指举到眼前,“我保证,出了这个医馆我就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她知道,如果顾瀓沢不肯放过她,她就是逃到哪去都没有用。 顾瀓沢仍没什么表情,双眼定定看着她:“你说说,你平日里是怎么给本王添堵的。” 褚云遥颦眉,添不添堵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顾瀓沢平日里是怎么嫌弃她的。 “我……我厚颜无耻、我不知好歹,我粗鄙至极,我爱说脏话我不讲礼貌……” 小没良心的,学得倒是惟妙惟肖。 顾瀓沢低下头勾唇一笑,忽然想起那日她醉酒时模仿他的情形来。 这一幕正巧被褚云遥收进眼底,她的反应似乎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场景,指着他大叫了一声:“敬王殿下笑了!” 褚云遥话刚落音,顾瀓沢的表情立刻恢复冷淡的神情,低声斥道:“放肆!” “你就是笑了!” “闭嘴!”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想笑就笑呗。” “褚云遥!” 隔日,顾瀓沢以严加看管之名,干脆连午饭都挪到褚云遥房中用。 长霖和冠清二人坐在二楼看诊的大穿堂中,还能隐隐听见顾瀓沢和褚云遥的谈话声。 褚云遥趴在桌上用筷子扒拉着眼前的醉虾叹了口气,“没人给我剥虾。” 顾瀓沢坐得端直,慢条斯理地唤了一声斛零。 斛零即刻上前,利落地将盘中的虾尽数拨到褚云遥的碗里。 “我这衣裳也没有人缝。” “斛零明日去买新的。” “那我这衣裳,没有人洗,总不能穿一次扔一次。” 褚云遥略显做作地眨了眨眼睛,她这么娇贵的双手,可不能干这种粗活。 “斛零。” “敬王殿下何必为难斛零,他是白云医馆的人,可不是你府上打杂的小厮。”褚云遥拧眉,“有这时间倒不如给我寻两个贴心丫鬟来照看。” 顾瀓沢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点小心思绕这么大个圈子,恐怕也只有她了。 “你是因为贴身的两个随从许久没有找上门来,着急了?” “敬王殿下睿智。”被看穿的褚云遥只有微笑点头拍马屁的份,“可否请敬王殿下高抬贵手,还小的自由呢?” 第172章 通缉令 褚云遥以为顾瀓沢会用一贯的手段来要挟她,哪知她还没说两句呢,顾瀓沢就点点头让她走了。 “此话当真?”褚云遥的脚步迟疑,却又生怕他反悔,一边往门外挪动着步子一边回头看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敬王殿下。” 顾瀓沢只轻轻瞥了她一眼,随后淡淡开口,“褚小姐若是不想走,大可留下来同本王作伴。” “告辞!” 褚云遥跑得飞快,一溜烟下了楼去。 顾瀓沢坐在原地就没有再动过,直到楼下重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才起身往门口走。 “你们家王爷在哪?叫他滚出来见我!” 才刚过了半刻钟时间,褚云遥就灰溜溜捂着脸回来了,手里还拽着一张皱巴巴黑糊糊的草纸。 顾瀓沢听见她的声音里带了些气急败坏的情绪,原本凝着的一张脸舒然展开。 平日里看着腿短,跑得倒挺快。 他抬手正要打开房门,正逢褚云遥一把推开房门。 好在顾瀓沢早有预感,眼疾手快稳住了门板才不至于砸在自己脑袋上。 门外的褚云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重心一个不稳,被反弹到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不摔这一顿不要紧,摔完之后褚云遥更加气愤了,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几乎是跳进屋中揪紧了顾瀓沢的衣领。 闻声赶来的斛零脸上难得出现了些惊恐的表情,和冠清、长霖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扭头就往下走。 看这情形也该知道了,不该管的事少管。 屋内,褚云遥扔了一张湿乎乎的草纸到顾瀓沢面前,上头歪歪扭扭画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大头。 这大头奇特就奇特在,上头的一笔一划都丑得不行,却完美地画在了褚云遥的点上。 虽然画像与本尊的颜值严重不符,但是轻易就能看出褚云遥就是画像里那人。 刚才她一路小跑出门,大街小巷都贴满了这张奇丑无比的画像,还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跟在她身后摩拳擦掌的。 毫无疑问,这特喵的是张通缉令。 顾瀓沢这个心机男,他肯定是知道这回事才故意放她走的! 褚云遥这会正气得半死,她一脚踩在画像上,表情愤恨地瞪着顾瀓沢,恨不能自己现在踩的是他的脸。 顾瀓沢在她面前微微抬了抬眼皮,像是看穿她了一般懒洋洋说道:“你早些明白,本王的良苦用心也不至于白费。” 褚云遥此时可就如同那砧板上的一块肉,谁也分不清究竟是猪身上哪个部位切下来的,但就是四面八方的人都想拎回家去。 至于清蒸红烧炖煮煎炸,各有各法。 眼下不仅城关外的狼牙军在找她,桑吹城内的官府也在找她。 顾瀓沢眯了眯眼,瞧着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加来了兴趣。 这件事情,他不仅不打算说,反倒主动给她想法子回到风月酒楼。 她如此身份,想必不会愿意屈尊降贵藏头露尾地出门。 既不愿装扮,又不愿憋屈隐蔽,那边拨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女影卫同她着一样的装扮戴上长纱面帘分散在桑吹城内。 褚云遥直呼妙计,可当她真正走在街道上,呼吸自由空气的时候,才发现出了白云医馆那条街之后,往前所有的街道都很荒凉,少有人迹。 第173章 死不瞑目 褚云遥踏进风月酒楼的门,发现原本热闹的店内没有人迹,一楼的桌椅板凳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就在她踏上楼梯的瞬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这回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阿遥姐姐,快跑!”小豆子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桌椅倒下的声音。 脚步声如同滚滚雷鸣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没过多时她便跪在了桑吹府衙的审堂中。 被扭送官府这一路上她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为何抓她”,都没有得到回答,一行守卫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让她老实点。 县丞兆大人一拍惊堂木,怒气冲冲质问,“闯关,杀人两样罪名还不至死吗?” “我什么时候……”褚云遥下意识反驳,说到一半的时候声音忽然弱了下来。 “闯关这事完全是事出有因,可杀人这回事根本就是空穴来风啊兆大人。” 陈癞子和陈士这兄弟俩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仇家多也是自然的,偏偏她倒霉被他们盯上了。 她同兆大人叙述了一遍陈癞子碰瓷的经过,顺便将那日目睹黑衣人斩杀陈士的场面添油加醋说了出来,听得堂中包括衙差在内的十几人一愣一愣的。 “小女子不远万里从江南奔赴边关寻亲,竟遇上这等离奇事儿,”她说着跪坐到地上,将脑袋耷拉了下去,肩头也跟着耸了耸,“如今人死了,我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许是那兆大人怕凉,堂内点了好些炭火分散在各个角落,她再抬头时小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地,加上一双泪朦朦大眼睛,我见犹怜。 “大人,”一旁的师爷跟着皱紧了眉头,两手一拱随即站起身来,“此事的确有待查证。” 此言一出,两旁的衙差纷纷附和为褚云遥求情。 褚云遥找准机会发声,一张小脸委屈得令人心疼:“小女子平白无故受了委屈还惹得一身臊,恳请各位大哥为小女子评评理啊。” “放……放肆!”堂上的兆大人将桌子一拍,两眼瞪得圆溜溜的,气势却有些不足。 别说气势不足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啊。 他抹了一把额间的汗,借口小解钻进了内堂。 内堂的直通后院的正中摆放的屏风后站了一个高挺的身影,他身上的灰白狐裘被风轻轻吹动。 “公子……”兆大人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小官无能,没能……”他顿了一下,改口道:“小官无能,震慑不住褚小姐。” 谁能想到出身武将之家跋扈名声在外的褚二小姐一上来就哭唧唧呢,有理有据思路清晰,这罪名要硬往她头上扣怕是不太可行。 再者说,这褚云遥可是褚小将军的妹妹,他这样做等同于辱没褚家世代功勋,传出去怕是会激起民愤。 “其他的莫管,往死里说便是。” 兆大人闻言心下一颤,倒头就是一个重重的叩首。 “公子!”他长叹一声,“您就是把小官的头摘去,小官也不敢给褚二小姐……” 他为官多年,一路仰仗褚家军的庇佑治理堪称太清动乱之城的桑吹,如今褚将军和褚小将军都去了,他怎么可以如此对褚家小姐。 褚将军和小将军泉下有知会死不瞑目的啊。 屏风后头的人原本静静地看着外头,听到“死不瞑目”四个字的时候忽地笑了。 第174章 你当真没有要说的 堂内安静得要命,多数人都带着打量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模样姣好气质出众的女子。 褚云遥跪坐在公堂内接过师爷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小口,面容被茶雾熏得有些模糊。 方才她那一通声泪俱下的陈述令不少人动容,再看她衣裳和随身饰物的用量皆为上乘,举手投足间颇有大户人家的雍容之态,不禁让人心下生疑,追捕多日的杀人犯岂能是这般模样。 褚云遥将茶碗放到一边,眼看着兆大人走回堂前,一言不发从案上的竹筒中抽出四支红头竹签用力一抛。 就是对陈癞子那等恶人,都没动用过四支红头签,兆大人此举,还不如直接要了这姑娘的小命。 公堂之内无不瞪大了眼睛,没有人发现兆大人背在身后的手正轻轻颤抖着。 跪在堂下褚云遥却只是愣了一下,随后伸出葱白的手指拨了拨面前的几根签字,将带有红漆的那段摆放整齐。 再抬头去看,三尺公案上放了四个竹筒,分别为绿、白、黑、红四种颜色,看周围人的反应,褚云遥猜了个大概,红色应当是什么要命的酷刑。 当看见门外抬进来一张一人长宽的大板凳的时候,她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 “大人!” “你闭嘴!”兆大人一声呵退他身旁向来正直的师爷。 他并未告知师爷事情原委,想来在他眼里,此事无凭无证贸然动用重刑有失公允。 此时几个衙役缓缓走到她身旁捉住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兆大人免不了汗颜,再等等,只要她当堂表露自己身份,这戏便能顺利唱下去。 果真是褚家之后,这要是换了旁人要进了这公堂,没有一个不颤颤巍巍胆战心惊的。 褚云遥却面不改色地盯着兆大人身后的海水朝日图,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且慢,”兆大人挥了挥手,两边钳制褚云遥的衙差即刻将手松开。 “行刑前你可还有要说的?” 褚云遥收回视线,将脑子里不断窜出来的“天理昭彰”“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等一系列辩解的话压下,掸了掸衣袖,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民女有冤。” “哦?”兆大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将手中的惊堂木一拍,佯装怒道:“你就是褚小将军在世,本官也饶不得你!” 如此刻意的一句话,提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若不是敬王殿下同他说,眼下只有这褚二小姐才能让桑吹活,就是借他十条小命,他也不敢冲褚小将军的妹妹扔红签啊,更别说行刑了。 退一百步说,哪怕这回事牵连的是旁人,现下硝烟直逼桑吹,谁还有功夫管这两条人命,一切只不过是敬王殿下的暗中示意罢了。 他只需逼褚二小姐在公堂之上当面挑露自己的身份,再命手底下的衙差将消息传播出去,旁的就靠…… 就全靠敬王殿下了。 哪知这会褚云遥在堂下沉默半晌,并不接话。 衙差重新上前,将她拎到宽凳上,兆大人眉头跟着他们粗鲁的动作皱了又皱,压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本官最后再问你,你当真没有要说的?” 第175章 算你聪明了一回 “有!有有有。”褚云遥双手被衙差交叉按在身后,仰着脖子,脸上的神情有些慌张,“民女冤枉啊大人。” 要说褚云遥为什么如此冷静淡定,全靠对顾瀓沢安排在她身边全天候监视她的暗卫的信任。 她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棍子要是落到她身上,这些人的头都得秒没。 可都这会了,顾瀓沢的人就像掉线了一样不见丝毫动静,褚云遥有些慌了。 “除了冤枉,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兆大人从桌案后绕线出来走到褚云遥的面前。 “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敬王殿下可是我的至交好友,我是随他一同来到桑吹的,我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你们一个也别想跑,都吃不了兜着走!” 褚云遥感觉到自己的手唰地被人松开,一个失重摔翻到地。 兆大人慌张的神情和连忙抬手去接动作在当堂众人面前坐实了这一切。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褚二小姐和她的“至交”敬王殿下被一众衙差点头哈腰送出府衙。 一众人等贴在门边齐唰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走上马车。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同褚二小姐打上照面。” 一衙差忍不住叹道。 没想到褚二小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见人就杀,反而柔弱如水,特别是方才含泪哭诉之时,更加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方才还摸到了褚二小姐的手,真真是细白滑嫩……” “你们两个好色的东西,褚二小姐再厉害,也比不上皇亲国戚啊。” 敬王殿下进门那会谁敢抬头,敬王殿下那般威严,连他们大人见了都直冒冷汗。 才刚开春时候,北境依旧寒风瑟瑟,兆大人在府衙前抹了一把额间冒出的冷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眼看着戏台子都垮在眼前,他的心中是无比绝望的。 好在敬王殿下及时出现,自然二人当着众人的面明摊了褚二小姐的身份,虽然二小姐脸上神情并不大好,倒也算是将戏唱了个完整。 “你们这几日多多走动一番,将今日之事……” 兆大人揪着府内衙差的耳朵一一吩咐,就当说他们误捉了犯人,回堂审理之时发现竟是褚小将军的亲妹妹。 褚二小姐身处桑吹之事务必要传扬出去。 “这二位可是皇城内外出了名的恣意妄为游手好闲,现如今桑吹不太平,这回应当要快马加鞭离城了。” 离城…… 兆大人忽然被师爷的话惊醒,眼前忍不住一黑。 他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两步,无力地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沿目光空洞地扫视着四周。 处于城中心的府衙门前是通往各市必经的要道,原本人来人往的道上只剩下了随风而起的落叶和小店的幡旗。 现如今没了褚家军庇护的桑吹城中大街小巷门户紧闭,得知消息的百姓躲的躲逃的逃,还剩了许多留在城中闭门不出。 许是四周静得出奇,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让褚云遥感到有些莫名的烦躁。 身旁的顾瀓沢却挑起眉来,嘴角带了些笑意:“算你聪明了一回。” “这是第二回,敬王殿下。” 被扭送官府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不到千钧一发的时刻,才不会报褚云深的名字,要报也是报顾瀓沢的。 哪知顾瀓沢这个王八蛋一上来就给自己身份捅了出去,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 帘外的冠清和长霖对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算来算去还是没有算到,向来以权欺人恨不得把自己家世封在胸口的褚二小姐竟反常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在外人面前透露。 不仅如此还搬出自家主子的名号……敬王府如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第176章 茶凉了 随后二人一路沉默,各有所思。 马车停在了风月酒楼门前,褚云遥跳下马车直奔楼中。 酒楼中只剩下了几个打杂的小二和少许住客,她跟着小豆子一路上楼,瞧见了卧病在床的被看。 她消瘦了许多,见到褚云遥的时候几乎挣扎着起来,身旁并不见蓝翎的身影。 被看把她失踪十几日的事情都同她说了一遍。 她们失踪当日蓝翎在外头寻了一夜,被看在酒楼中也等了一夜,始终不见她和千语归来,也没有留下任何消息。 往后几日蓝翎和被看二人日日在城中搜寻,找到白云医馆才从褚小将军口中得知千语和褚云遥出城北上的消息。 北境凶险,被看日夜担忧,吃不下睡不着,忧思成疾。 至于蓝翎,在得知褚云遥出城的消息之后,随褚云深的马车一道北上去了。 听到这褚云遥不禁松了一口气,有蓝翎便好,有蓝翎在褚云深便能少一分危险。 褚云遥将被看安顿在风月酒楼,留了小豆子在她身边照料,安排好一切之后回了白云医馆去。 医官中的杂役和捣药的伙计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后院中只剩下斛零和顾江炽的几个随从忙上忙下制备药材。 褚云遥跟在顾瀓沢的身后上楼,两人迈着相同的步子,步伐却一轻一重。 顾瀓沢的衣角在他踏上通往三楼的木梯上时被人拉住。 月白的锦靴在空中一滞,随后退回了原位。 “敬王殿下。”褚云遥看向顾瀓沢,脸上的笑容半真半假:“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可否进屋一叙?” 冠清和长霖看着褚云遥点头哈腰迎着顾瀓沢往前走的背影,同时挑了挑眉。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应当正中他们家主子下怀。 褚云遥严严实实将门合上,回头还不忘给顾瀓沢沏上一壶茶。 “敬王殿下喝茶。” 她把茶杯推到顾瀓沢手边,只见他勾了勾手指。 茶凉了。 褚云遥立刻提着茶壶冲下楼去,不一会儿提着热茶上来了。 “敬王殿下,请喝茶。”她歪头冲他再度明媚一笑,推过来的茶杯中的茶叶还打着卷拧作一团。 顾瀓沢瞧着茶杯中未泡开的茶叶不由得皱眉,不知是不是往前没有注意的缘由,他还是第一次见不会泡茶的贵府小姐。 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微微眯眼,抬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茶水倒得很满,茶未醒,茶水很烫,茶味很涩。 褚云遥目光追随着顾瀓沢的手放下茶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明显地对向来不和的死对头献殷勤,自然是有求于人。 狼牙军在桑吹城外练兵扎营,太清和胡部两国之间的战火一触即发,她最担心的还是千语和凌云凌风的安危。 “你应当去说服晏将军才是,”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会,顾瀓沢忽然凑近一笑:“还是,你比较信任我?” 晏将军那头她自然是要去说两句的,不过…… 看着顾瀓沢近在咫尺的俊脸,褚云遥忍不住后靠了靠,干笑了两声。 她笑得有些不自然,脸上突如其来的一阵发热让她呼吸有些沉重,脑海里忽然闪过很久之前在马车上不小心扑倒他的那次。 好像……也没隔多久,半个月还是一个两月来着。 褚云遥很快意识到自己思维跑偏了,轻咳了两声强装镇定,“敬王殿下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小的当然要仰仗您了。” 第177章 会有人来寻你的 “位高权重,手眼……”顾瀓沢重复了一遍褚云遥的话,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褚小姐许久没有这么看得起本王了。” “我也没看拿出来,敬王殿下竟然也有如此谦虚的时候……”褚云遥一改往日做派,轻声细语同他交谈,“旁的不说,只求敬王殿下能保我哥旧部平安。” 身为一个具有新时代思维能够灵活变通的专业狗腿,褚云遥准备不惜一切代价牢牢抱住顾瀓沢的大腿。 也不知是不是独处异乡举目无亲的原因,这个曾经与自己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身上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顾瀓沢这人虽面上看着霸道无理又欠揍,但在实际行动上面似乎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会有人来寻你的。” 顾瀓沢抬手饮下一口茶,对上褚云遥不明所以的目光。 屋中忽然安静了下来,褚云遥皱着眉头还在消化他这一句话,然而下一秒门外就传来了冠清的声音。 “王爷,楼下有人寻褚小姐。” 褚云遥只是也隐隐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忙不迭推开面前的木窗朝楼下看去,只瞧见了一片赤色的衣角闪进屋檐底下。 面对褚云遥惊诧的目光顾瀓沢只是轻轻歪了歪头。 褚云遥走出门攀着栏杆往下望,楼下坐了五六个身穿军甲的将士,一个个抱着刀剑在堂下坐得笔直,原本没有生气的白布帐幔在他们的气场镇压之下变得庄严肃穆。 不会又是来抓她的…… 褚云遥扭头就要往屋里钻,却被冠清拦在门外。 “褚小姐放心,他们断不会伤你。”冠清目光坚定诚恳地点了点头,随后将顾瀓沢的意思转达给她。 要想合作,褚云遥便不能将他的行踪和身份暴露给旁人。 昨日那会子在官衙之事便作罢,即刻起,褚云遥需守口如瓶严格遵循这一点。 楼下一行人听见上头隐隐有些动静传来,紧接着便是脚步轻踩木梯的声音。 将士们纷纷起身侧目,褚云遥的身影出现的一刹那齐唰唰跪了下去。 满屋子的铁甲叩地之声。 “末将,拜见二小姐。”罗信的头磕在冰凉的地上,手心紧握着剑把微微颤抖。 她本以为他们来见她,却不料是来劝她离开的。 胡部狼牙军之所以敢公然进犯,都是因为褚小将军去了。 褚家镇守边关数年,军中将士个个铁血英勇,褚云深一死,褚家军没了主心骨,太清国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也随之瓦解。 褚家军最后留下的几百号人被晏昭手下有意针对不上前线,只作后方庸碌的物资小兵。 他们一听到褚云遥身在桑吹城的消息即刻赶来,为的就是要保她平安出城。 褚云遥告诉他们,她现下还不能离开,尽管手底下不得一兵一卒,她一定要带褚家的人回家。 眼前几人闻言无不咬牙切齿,他们一早便知道凌云凌风被胡部掳走的事情,此事不仅一次加急递到皇城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褚家军无数战士的血流到京城脚下,却被他们当作污秽之物抹干扫净。 褚云遥微微抬眸,能看见眼前所有人紧握的双拳,他们决心付出生命想要守卫的家国,让他们失望透顶。 第178章 又被算计 褚云遥闻言眉头一皱,这么说,晏昭也早便知道了这回事? 如此看来,晏将军的人刻意轻看他们,倒正合了她的意。 褚云遥再回到屋中之时,明显换了一副脸色。 顾瀓沢倒也不觉得奇怪,身形一闪,敏捷地躲过了褚云遥捏起茶杯泼过来的茶水。 狗人终究是狗人,她就是良心生了锈才会相处那些有的没的的妄言。 褚云遥不由得对自己心中那些顾瀓沢没害过她,莫名有安全感的狗屁话都吐了一遍口水。 “你又算计我?” “本王以为,你会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个……屁!” 所以他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所以才在官衙故意当堂挑露她的身份然后故意散播出去,静等她去求他? 要不是罗信离开时提醒了她一句,有人故意在城中散布自己的行踪和消息,她还真会感激涕零一下子。 如果实力允许的话,现在她只想把他揍到痛哭流涕! “褚小姐想救人,愁于没有兵卒,现下如你所愿,怎地反倒还记恨起本王来了?” 褚云遥沉默了一会,好半天才轻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本王想借你褚家的手,谋一个天下。” 褚云遥透过额间垂落的发丝看到他如星似墨的黑眸和上挑的嘴角,瞧着一副笑颜,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模样。 罢了罢了。 褚云遥叹下一口气,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至少真如他所说,手底下有了十余名褚家军旧部,也算是打破了她孤身一人的窘境。 不过按照那日帮助她逃离狼牙军营地的少年所说,狼牙军之所以留凌云凌风的性命,是欲在交战前当着两国士兵的面处决褚小将军的左膀右臂,以达动摇太清国军心之目的。 所以在正式交战前,狼牙军必然不会要凌云凌风的命。 褚云遥还在盘算该如何携少数人突破之际,顾瀓沢倏然凑近她的耳边低声开口。 “褚小姐难道就想凭这十几人拦在开战前救出褚将军那两个副将?” “敬王殿下有何高见?” “以你的名义召集褚家军旧部。” 褚云遥眼睛一亮,很快又耷拉下脑袋皱了皱眉头。 顾瀓沢这种宛如老狗炼化成人的狗精,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思量再三,她还是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敬王殿下当真如此好心?” “本王的好心,自然要有好报。”他忽地站起身来绕过桌案俯下身子直逼褚云遥面前,“本王说了,需要褚家的人为本王谋一个天下。” “敬王殿下开什么玩笑。”再怎么说褚家军也是听令于褚云深的,就算他们听令于她,那终归也不是顾…… 褚云遥猛然抬头瞪大了双眼,“敬王殿下,请你自重。” 顾瀓沢声音压得很低,伸手抚上她的后腰,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明显:“现在想跑可来不及了。” “敬王殿下,咱们有事好商量,我……我可以假装被你挟持,然后你拿我去换兵……其他的你就放过……” “我”字还未出口,褚云遥腰间忽然一松,原本在腰间藏得严实的将军令被顾瀓沢握在了手中。 第179章 未谋胜,先谋败 顾瀓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晃了晃手里的牌子,“不必如此繁琐。” 现下已是傍晚时分,褚云遥坐在摇晃的马车内透过车窗望着四下无人的街景。 此时马车正驶过桑吹平日里最繁华的街道,她初次进城的那几日时常来这闲逛,直到深夜都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不断的繁盛景象,此刻却只有零星几盏残灯点在门前。 他们自西北角往东走,街边逐渐又热闹了起来,马车驶过之地两旁都跪着衣衫褴褛的人。 桑吹的北市位于东北角,可谓是下九流人士聚集的贫民窟,恐怕整个桑吹现下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此地了,道两旁一见有人路过便响起吆喝声。 他们此时正路过地头是一个大型的人口贩卖市场,跪在地上的人被缚住手脚,双眼毫无生气地看着车轮滚过。 褚云遥从未想过还有如此多的百姓留在城中,其中甚至有大半被捆绑在街边的奴役。 眼看着战乱将起,那些没有人生自由的奴役更加没有了生的希望。 “没有褚家军,此战绝没有赢的可能。”顾瀓沢静静地看着她,十分笃定的声音如响鼓一般敲在她的头顶。 顾瀓沢意外地没有得到回答,只见她双眼依旧紧盯着窗外,似乎没有听他说话。 他垂眸看了她半晌,伸手过去拉下车帘,月白纹路的衣料扫过她的头顶,带了些凉意。 “未谋胜,先谋败。敬王殿下应当如此打算。”褚云遥忽然转头看过来,忽然想通了什么似地了然开口,“敬王殿下想谋的未必是天下。” 而是这座城的平安。 顾瀓沢微微眯眼,嗤笑一声,“褚小姐为何如此断定本王没有谋逆之心?” 她可在他府中亲眼见过皇城的布防图。 褚云遥耸了耸肩,一个真正有野心的人眼神里是藏不住的。 而他的眼里,除了狗,一无是处。 她的正经只能维持半秒,眼看着顾瀓沢的笑容僵在脸上,置气一般扭过头不再搭理她。 北市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打铁铺前,一辆马车稳当停落,车前两个挺拔的身影利落跳下车去,一人牵马一人抬手扶下一个年轻姑娘来。 “你跟着作甚?”褚云遥冲身后掀帘出来的顾瀓沢使了个眼色。 他身上披的银灰色狐裘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有这气质也颇为……出众了些。 如此大张旗鼓,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顾瀓沢从夜色中望过来,脸上笑意盈盈,在褚云遥制止的眼神中走下马车,将身上的狐裘解开披到了她的肩上跟在她的身后一齐走了进去。 铁铺很小,四周的墙上密密麻麻挂满了长短不一的铁剑,火炉上还搭着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块。 “小店从今日起就不做生意了,几位客官请回。” 一个沙哑沧桑的声音从摆满铁器的木柜后响起,声音中带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店家,我们是来寻人的,”褚云遥探头过去,只瞧见一个丝发花白的头顶,“还请问您可认得王垚?” “王垚?”柜后骤然探出一颗头来,“我便是王垚。” 第180章 侍卫小白 王垚原是褚将军身边最得力的副将,褚将军去世之后,留在了褚小将军身边,征战沙场一生未娶,在褚家军当中也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褚云遥没想到的是,王垚竟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身板却依旧端直,一只眼睛因为缺失了眼球,如同腐木一般凹陷下去,脸上一道道陈旧可怖的疤是数十载奔波沙场的证明。 她没有说话,而是先拿出了那块刻有符文的将军令递到他面前。 他有些茫然,接过去用一只独眼凑近到灯光下细细打量,随后惊诧地后退两步。 “你一个小丫头,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块令牌?” 王垚不经意碰倒火炉,烧红的铁块哐当落地,炉中的炭火也四下飞溅。 褚云遥还未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被顾瀓沢按到了身后,一探头先看见的是顾瀓沢焦黑的鞋尖和烧穿了几个小洞的衣摆。 “敬……”她到嘴的名号生生咽了下去,大脑飞速旋转随口胡诌了个名字,“小白,你没事。” 顾瀓沢定定地看着她,原本到嘴的“无碍”也咽了下去。 褚云遥这个名字究竟是有多令她不齿,才让她三番两次在该报名号的时候选择闭嘴。 “这位是将军府二小姐,褚云遥。” “你……你是……”听完顾瀓沢的话,王垚控制不住地激动了起来,“二小姐……” 他含泪拿出一个木盒,双膝跪地奉上里头是一把锃亮的长剑。 王垚几乎是压着嗓子同褚云遥说,他这一生只认两个将领,一个是她的父亲,另一个则是她的哥哥。 他们用的每一把剑都是他亲手所制,放眼望去这满屋子的长剑,一把比一把精致锋锐。 褚云遥垂头,抬手从冰凉的剑身上抚过,利刃在烛光中泛着银白的光,她眼中不知何时也有些湿润。 她很想告诉他,他的将领没有死,却不知该如何同他说,他的将领如今也再难拿起手中的剑了。 顾瀓沢的眼神不露痕迹地从王垚身上划过,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眼瞧着褚云遥从腰间拿出一袋银两塞入王垚手中,顺势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现下桑吹已经没几日太平时间了,快走。” 王垚和顾瀓沢的脸上无不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他们都以为褚云遥是来劝他重回战场的,谁知她话锋一转,竟要王垚离开? 王垚短暂失神过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光,如同褚云深和他父亲眼中的一般。 他微仰着头,不知看向何方,浑浊的眼球再度泛红:“褚将军和褚小将军都死在这里,我会一直呆在这里,一生守护他们。” 褚云遥正想开口,却不料被顾瀓沢一把捂住了嘴拉到身后。 “既是如此,眼下即将开战,还请王副将出面召集褚家军旧部,助晏将军迎战。” “晏将军?”王垚眯起独眼,上前打量了一番顾瀓沢,“你是晏将军?” “不是。”他摇摇头。 “那你是何人?” “我新招的侍卫,小白。”褚云遥凑上前笑了笑,生怕顾瀓沢被如此冒犯,一个激动报出自己大名。 罢了,他叹了口气,朝褚云遥微微颔首,“二小姐,老夫年纪大了,可否坐下说话。” 见她点了点头,王垚背过身去,找了张破椅子靠墙坐下,身后的铁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夫虽褚家征战沙场多年,被长枪刺破过胸膛,被打断过手脚,还有我这只眼睛……”他抬手敲了敲脑袋,嘶了一声,“是在哪年来着,被淬了毒的箭矢射中,是褚将军亲手替我将眼珠剜了出来。” 第181章 随口胡诌 褚家军游走边关保卫家国一生,却没想到两代将军都落得如此下场。 他为褚家两代忠烈清明的将军披过白幡,终是看清了朝廷的面目,一颗赤诚之心被冷漠的皇城中远飘而来的冰雪冻死在了这片热土之上。 “二小姐,”王垚的声音越拖越长,甚至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如今的太清,已不是老夫当初想要守护的太清了。” 征战一生,就容他于此苟且一回。 车轮碾过吆喝声不绝的街边,直到渐渐远离北市才见有人撩开了车帘一角。 这时四周变得无比寂静,褚云遥伏在窗边锁眉不语,心下却百转千回。 良久之后,顾瀓沢问她小白是谁,为什么要唤他小白。 敬王殿下这个奇怪的注意点倒是把她惹笑了,看着他脸上略带疑惑的表情,褚云遥扬了扬嘴角。 “对不住啊敬王殿下,我也是为了本着不暴露你身份的原则,随口胡诌的。” 至于为什么能瞎扯出小白这个名字来,大多数可能是因为顾瀓沢经常一身素白衣裳。 若不是旁人……那小白这个名字,他勉强能够受用。 顾瀓沢难得没有脾气,反而还看着褚云遥略显乖巧地点了点头。 然而令她真正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没有劝说王垚召集旧部反而还想让他速速离开的事情并没有令他生气,甚至……平日里刻着“高冷”二字的面容柔和了许多。 “敬王殿下……” 她还以为他会责怪她,然后她再反击,两个人一出铁铺就会吵得不可开交。 谁知顾瀓沢这出其不意的关注点和这平淡柔和的表现,反倒让褚云遥开始扭捏了起来。 “我不想为难他们。”她对顾瀓沢说话的语气也难得温柔,还忍不住往他那头凑了凑,“王副将的年纪你也看见了……” 说到这,街边忽然有小孩的啼哭声划破夜空,她的声音戛然顿住,随后探头出去看向天空。 弯月似勾,细长的轮廓就好似在描绘一把散发着银色光芒的弯刀。 夜里风凉,顾瀓沢皱着眉头把她拉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眶有些红。 “怎么?担心救不出人?”他抬手拢住褚云遥肩上的狐裘领往上轻提,指节轻擦过她的下巴,丝丝冰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缩了缩。 “若是想将人活着带回来,便只能在开战前潜入他们的驻守地,既是潜入,人手自当少且精良。” 现下她身边的人手减去一半都足够了。 月光隔着车帘照在褚云遥的身上,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若是哥哥在就好了。” 此战晏昭兵力不足粮草不足,朝廷却也无动于衷,桑吹就像一颗弃子一般被太清抛弃,这几日来才有这么多人背上行囊匆匆出城,若不是被逼无奈,谁又想远离自己的家乡呢。 战火带给百姓的只有苦难和流离失所,她现下要做的,也只能是把凌云凌风带回来了。 顾瀓沢心中尚且知晓,自太后持政起,她只关心排除异己稳固地位之事,凡是同她意见相左之士轻则削官降职重则性命不保,朝中动荡贪腐不断,边塞之火未曾烧到皇城,他们是断然不会有所动作的。 “所以褚小姐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就是为了这两名副将?”顾瀓沢说话时俨然一副不大相信的语气,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是努力想要调节气氛但仅限于努力了的那种生硬且带了点尴尬的不自然。 “我欠他……”褚云遥直愣愣看向他,随后舔了舔嘴唇眼底抑制不住地浮上一层水雾,“我欠他们的。” 她的眼泪就这样滚落下来,令顾瀓沢一时间慌了神。 第182章 从前心悦之人 顾瀓沢皱眉看她,没成想她往日牙尖嘴利嚣张跋扈的,这会哭起来倒真像个娘们似地娇滴滴的。 褚云遥却忽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她本来就是个娘们啊。 再说了,嚣张跋扈的人也是人啊,谁规定了嚣张跋扈的人不能哭?他就不会疼,不会难过了吗? 顾瀓沢张了张嘴,无力反驳。 “敬王殿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别反悔啊。” 褚云遥吸了吸鼻子,太清和胡部交战在所难免,顾瀓沢既然肯答应帮她这个忙,那必然是要把握好这个机会的。 顾瀓沢看向她,眼睛里的神色晦暗不明,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勾了勾小拇指,“本王答应你。” “多谢敬王殿下。”褚云遥小手一挥,握住了他的手使劲晃了晃。 前程往事一笔勾销,随之替代的是莫名的心安。 狼牙军中的消息顾瀓沢并没有透露太多,只告知了千语暂时安全,至于凌云和凌风,走水一事之后增派守卫严加看管了些,双方交战在即,怕是难以接近。 褚云遥虽同接替褚云深的新将晏昭打过几回照面,他虽待人有礼有节,温和谦恭,她却莫名能感觉到他天性疏离,不是个好相与的性格。 胡部在新将就任当天公然挑衅,于城门脚下杀掳数百余人,谁也摸不准这个新将军晏昭的气性,百姓为了保命纷纷出城南下避难。 现下留在城中的大多是些无依无靠的老者和幼儿,再便是一些亡命之徒,北市人口最为密集。 只盼他能够代替褚云深守住桑吹。 二人回到医馆之时将近半夜,褚云遥一踏入医官便忙着找人,殊不知她从下马车的瞬间就被三楼的某扇窗前站的人影定定看着。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顾瀓沢目不斜视,消失在了二楼的过道。 随着三楼木门轻合的声音,斛零步子均匀从后院走进来,穿过前堂用封木将沉重的大门合上。 夜更深一点的时候,几乎看不见月亮了,白云医馆上下灯火通明。 褚云遥提着裙摆走下三楼,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二楼唯一一间客室。 一阵风从内室的窗户口刮到她的脸上,褚云遥打了个寒战,透过镂空的雕花隔板瞧见窗户被人轻轻一带,随后屋中又恢复了正常。 屋内烛火映着顾瀓沢挺拔的身姿,他端坐在案前轻轻抬了抬眼皮: “才回来?” “敬王殿下可将人手安排好了?” 褚云遥只问不答,绕过屋中四下摆放的火炉利索脱了鞋子盘腿坐到塌上。 “褚小姐去了这么久,可同宣王说了什么?” “怎么?怕我占你弟弟便宜?”褚云遥很是奇怪,斛零给这两个王爷收拾了宽敞的院子不住,非跑到医官上头住客室。 顾江炽还老老实实守在三楼,顾瀓沢倒好,往她的房间一坐竟是连屁股也不抬了。 他微微一愣,目光看向她,“我倒听说,他从前心悦之人是褚二小姐。” “我?” 褚云遥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扰得心惊,她怎么可能没感觉出来,那个顾江炽对自己多多少少是有一点心思的。 只不过他喜欢的是以前那个褚云遥,阴差阳错娶了褚水柔,应当也是另一种得偿所愿? 明天顾江炽就要一路南回,褚云遥特意拜托他能够允许被看和小豆子跟着一起南下。 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她也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第183章 又悟了 漠北狼牙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主帐内掀帘走出一身姿长挺之人来,那人身上的黑袍连着面巾与黑夜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帐前两边的火把映照下带着点晦暗的光亮。 身后的帐帘被人放下,他驻足望天,低低说了一串胡语来。 旁边的狼牙军听懂了,在他走后纷纷跟着抬头望天。 大风侧起,乌云蔽月,初春的这场雪怕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打更人敲过寅时的锣后,街边四下漆黑如墨,白云医馆后院的门在黑夜中被人悄悄推开一条缝。 那人背着包袱小心翼翼将门带严后,沿着街道往东北角的方向一路直上,终在正北门守卫哨兵开门前拦住了一队骑兵。 八人齐唰唰亮出长枪将来人逼至墙角,所幸那人身份亮得快,罗信及时收住手里的长枪,不消多时,八个人的队伍里多了一匹矮脚马。 行至正北门下,不出意料地被哨兵拦下。 现下桑吹明令禁止任何人出城,罗信一行人扮作换岗的巡骑兵,一次可换八人出城。 现下队伍里明晃晃多出一人来,几人对视几眼,将多出来的那人连人带马挡在后头。 哨兵将火把抬高,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眼前的队伍,忽然眯了眯眼睛绕到后头。 “这位弟兄……”他将火把往前凑了凑,随后噗嗤笑出了声来。 若非凑近了看,还以为那人骑了头驴,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矮小的马,同骑马之人的身量倒十分匹配。 几个哨兵围着笑了一会,倒也没细究,只当那人羞臊得没抬起头来。 毕竟身量小也有身量小的优势,在茫茫大漠中潜行作战再好不过。 领头的哨兵挥了挥手,城门敞开了一半,几声吆喝过后,罗信带头举着火把钻进黑暗中,留下那匹矮脚马还在原地僵着。 城门下听得头顶有人轻呼一声,城墙上巡逻的士兵高举火把,在橘红色的光亮下有细碎的雪花落下。 隐隐约约有点凉意穿过眼前半开的城门扑到身上来,骑马之人低着头拉了拉缰绳,几番未果后场面一度变得尴尬无比。 巡骑营的人不会骑马和巡骑营的马未被驯化,这两个理由貌似都很扯淡。 守城门的卫兵和几个哨兵笑作一团,最后不知是谁伸出了援手,用力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奔了出去。 城楼上的士兵听见一声惊呼和几声马嘶,随后好奇地沿着城墙口往下看。 “阿索,方才好像有个人影下去了。”一人揉了揉眼睛,左右扫视着漆黑的城墙底下。 “你眼花了,从这跳下去能活?” “这……” 他再度揉揉眼睛,放远目光看着巡骑营的那点火光越来越小。 方才明明有个黑影从这一跃而下来着……他收回目光,用手指了指右侧某一处,那处原本卡在墙沿的火把不知什么时候掉落。 他走过去把熄灭的火把重新点燃放回原处,紧接着又往下看了一眼,若非轻功极好之人……从这跳下去定会摔个粉身碎骨。 应当是他看错了。 远处传来马儿嘶叫的回声,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在黑暗中下意识循声望去,巡骑营的火光已经看不见了。 矮脚马又叫滇马,是草原上稀有的品种,虽腿短体型小,但性格温顺步伐稳健耐力十足,是为驹中良品。 但男子乘骑瞧着还是颇为小气了些。 “连马都骑不好,还敢出关混?” 从身后钻出来一个声音,奔驰的马儿十分适时地嘶叫了一声,褚云遥差点没拉住缰绳,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而易举包裹住她的,强有力的臂膀在她后头将缰绳一拉,很快便赶上了前头的罗信。 一行人仿佛事先便知晓一般,毫不意外地同褚云遥身后的顾瀓沢恭敬点头。 褚云遥脑子一个激灵,又悟了。 第184章 求生 都说了滇马名贵,草原上的马怎会跑到大漠来,想必也是他准备的。 顾瀓沢的暗哨放在现代几乎抵得上人肉雷达,24小时全方位监控不带休息的。 别的地方她不敢说,在太清,这家伙一整个开的是上帝视角啊。 都这么多回了,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褚云遥默默松开手里的缰绳,把双手也从他手里抽出来,扶在马鞍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在他臂间心安理得地缩了缩脖子。 早知道费那劲干啥。 天将破晓,桑吹城内一片银装素裹,檐上的雪厚厚积了一层,却似是冻得结实,风刮得再大也不曾从上头飘落几片雪花下来。 原本人气儿最多的北市现下也空无一人,铁匠铺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 一盆热水泼出去,被水泼过的地方积雪融化,鲜红的颜色立刻沁了出来。 老头在门前立住,脸上多填了几处新伤,他用一只独眼顺着街景扫过去,一路上都是隆起的小雪坡。 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天色又亮了几分。 雪虽下得不大,却将这些死尸覆盖得严严实实,除了门前鲜红的这一块,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雪白一片。 昨夜北市掀起了一场暴乱,乞丐冲进酒楼跑堂砍下掌柜的脑袋,卖价二两银子的奴役和标价五十两的歌伎合力绞杀奴役主。 有人为了生不惜拼上一切,有人打着生的名义踏出北市沿街抢掠杀伐。 老头回身合上木门,枯柴般的手指在残破不堪的门上轻叩。 这场忽然掀起的寒潮令本就空荡的桑吹城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这如同丧鼓一般的叩门声在北市的角落里回荡。 桑吹城北月泉驿,原本三层高的土楼塌下去一半,褚云遥坐在角落默默打了个喷嚏。 不要问她堂堂一个千金小姐为什么要如此埋汰地缩在墙角,问就是没有这个条件。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靠近面前燃烧的火堆取暖,抬头打量了一圈。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被抢掠过的痕迹,桌椅板凳没有一张是完整的,还有些风从塌下去的土墙缝隙钻进来。 二楼的木梯也直接被拦腰砸断,他们几个习武之人身手好,轻而易举便能攀上去,留下褚云遥一个啥也不会的小虾米坐在底下等待他们。 她搓了搓手,站起身来想在一楼捡捡漏,碰巧这时顾瀓沢和罗信两手空空从二楼跃下。 “不是同你说了不要乱跑?” 褚云遥低头咬了咬牙,她才刚站起来,如果这也能算跑的话,那褚云深驰骋沙场就不用养马了,骑她就好了。 她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一些无厘头的想法。 例如现在,顾瀓沢皱着眉头朝她走来,他的衣角被土墙外面钻进来风吹得招摇,好一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乱世逢生美男图,褚云遥却满脑子都想着狼牙军要是支娘子军就好了,这小脸蛋那可不一勾一个准。 顾瀓沢快步走过去,竟解开了身上的外袍。 褚云遥瞄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罗信,下意识后退两步。 “敬王殿下,请你自重。”她一抬手,按在了顾瀓沢的腰间,不伸手还好,这一伸…… 顾瀓沢的腰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场三人都懵了。 “褚云遥,这就是你说的自重?” “误会……误会。” 褚云遥一边说着,目光不自觉和罗信对接了几秒钟,还未来得及发出求救信息他便一阵风似地转过身,闪电一般咔咔两步攀上二楼的栏杆自动消失了。 罗信贴在二楼某扇门后松下一口气,扫视一圈空荡的屋内之后又皱起了眉头。 这驿站上下被打砸洗劫了一番,之后应当有许多流民经过,连被褥都被带走了更别说吃喝,看来还是要早些潜入狼牙军救出两位副将,眼下是耗不了多久了。 第185章 望敬王殿下成全 “敬王殿下请坐。”褚云遥披着顾瀓沢的外衫拍了拍墙角的位置,下一秒被他拎起塞进墙角。 “墙角比较安全。”他垂下眼帘,想起将军府屋顶坍塌那夜她将他推到墙角之时说过这句话,现下却也还是把墙角让给他…… 看在她还算有点良心的份上顾瀓沢将她挪到墙角,自己靠着她坐在了一边。 “英雄所见略同!”褚云遥缩在墙角吸了吸鼻子,被一股好闻的茶香包裹着。 作为一个男人,顾瀓沢身上真是香得过分。 “敬王殿下何故要来啊,”她的思路换得飞快,随口一句竟问到了重点上,褚云遥怕他一言不合就翻脸,特意将语调放轻柔了亿点,重新措辞:“昨夜忘记问了,敬王殿下何故只身出城?” 褚云遥舔了舔嘴唇,目光中带了些莫名的怯意。 她是真怕他翻脸,没有顾瀓沢的消息网,罗信此行无疑是葫芦娃救爷爷(=送死)。 他垂眸看了她半晌,不答反问:“你又何故只身出城?” “我哪是只身出城,我这不是有弟兄们,再不济还有……”她的语速越来越慢,瞥见顾瀓沢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个字卡在牙缝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褚云遥嘴比脑子快,敬王殿下何许人也,怎么能将他放在“不济”两个字的后头呢,什么叫做“再不济”……她只知道,再不转移话题某人就要翻脸了。 她将披在身上的外袍拢了拢,迅速转移话题:“朝廷不管此事,我可不能不管这些弟兄们的死活。” 头顶还依稀能听到几个人来回踱步翻找可用之物的脚步声,纵使有顾瀓沢的暗线相助,他们八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敌军营中也是一件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事情,她没有办法让他们去送死自己却心安理得待在城中。 破乱的驿站中一片寂静,除了风声和一些细碎的脚步声便只有褚云遥的声音了,罗信靠在门边,同面前的几个兄弟对视一眼,目光更加坚毅,如同褚云深还在时那般。 “我早就说过了,那狼牙军首领和我一样是个三观跟着五官跑的主。”褚云遥嘶了一声,偏着头拉了拉顾瀓沢衣袖,“敬王殿下当真不考虑考虑我昨夜的提议?” 三观? 楼上几个弟兄疑惑地对视一眼,随后同时看向罗信。 有人念出声来,三观为何物? 同二小姐一样……那这词究竟是在夸那首领,还是…… 罗信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狼牙军首领苏克牧渎是个大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也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褚云遥逃走那会他几乎发动了半个军队的人分头搜寻她,还在狼牙军中下了一百头骆驼的悬赏。 褚云遥本计划在他们活动的区域露面,狼牙军定会将她抓去邀赏,如此便可进入狼牙军营地给他们做内应。 可惜的是这个计划刚问世便被顾瀓沢在内的所有人否定了,此计无疑将褚云遥的性命也牵扯了进去,可也是现下最稳妥的做法。 若能够混到苏克牧渎身旁,那么成功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她本想自己偷溜出来再说服他们实施她的计划,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顾瀓沢也跟着来了。 明明都是褚家的人,可只要有他在,哪还有她做决策的余地。 “敬王殿下,”褚云遥抬眸凑近他,微微皱起眉眼,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我褚家世代忠烈,保的是你们顾家的天下,为的是太清的百姓,如今将军府再没有能够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将军了。和我哥哥并肩作战的每一名褚家军将士,都是为国为民抛洒热血的好男儿,凌云凌风是我哥哥的左膀右臂也亦如我的兄长。” 她停顿了一下,鼻头有些发酸,再开口时眼眶也有些泛红:“朝廷寒了他们的心,而我……虽然我什么也不会,也没什么本事,”她自嘲地笑了笑,“但是作为褚云深的妹妹,褚家的二小姐,我既然能跟到这里来,就已经下定决心同他们共存亡了。” “还望敬王殿下成全。“ 第186章 化身嘴贫小能手 顾瀓沢的手眼再通再广,也有看不见的地方和掌握不住的时候,若他不能够保证此行定能得偿所愿,即便大家伙万般阻拦,她都要拼上一拼。 她能放倒苏克牧渎一次,就能放倒他第二次。 想到这,顾瀓沢的手掌忽然落在她的头顶,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头皮发麻。 “即便本王成全你……”他缓缓说着,目光放向高处,“他们也不会同意。” 二楼的门忽地被人推开,罗信两步踩上栏杆一跃而下,三楼也传来了动静。 一时间此番行动的八个人齐唰唰跪在了废墟之上,褚云遥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决心不出所料地被他们双手托着恭敬“呈”了回去。 整个太清都知道褚小将军生前无比疼爱他的妹妹褚云遥,能够听到她与他们共存亡的话语就已经是此生荣幸之至了,至于死…… 然而罗信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眼看着褚云遥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眼看着她从腰间掏出一块将军令来。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褚云深从前用过的那枚,铜制令牌的末端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凹陷,是他失手将令牌磕在尖石上留下的印记。 有风从断墙的缝隙中迎面吹来,褚云遥握着将军令的手指冰凉,厉声道:“见此令如见将军,我要做什么还容不得你们阻拦。” 她如愿履行自己“精心”制定的计划,一行人在接近狼牙军驻扎的一片绿洲后头准备分头行动。 “你同我一起作甚?”褚云遥不明所以,说好的按她的计划来,顾瀓沢莫不是又要变卦? 他们俩一起出现在苏克牧渎面前,怕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当作狗男女斩杀于帐下。 更何况太清胡部开战在即,若是被狼牙军发现了顾瀓沢这敬王的身份……可就不单单是斩杀他那么简单了。说不准他不仅不会死,还会被作为重要的俘虏,在胡部受尽折辱之后作为拿下太清最大的筹码。 到时候胡部拎着顾瀓沢的狗头杀进皇城,从此太清覆灭…… 褚云遥的脑海中yy出的太清已经泡在一片血海当中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把持朝政的是太后,而顾瀓沢又并非他亲生,削弱他手中权政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管他死活呢。 这会已是黄昏,褚云遥盯着顾瀓沢俊朗的眉眼,原本就焦虑的心情更多加了一丝烦躁。 退一万步讲,她自己能不能够活着走进苏克牧渎帐中都是个谜,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一整个将军府都不够赔的。 “敬王殿下同我一起实在有些冒险,万一泄露了身……” “敬王殿下?”顾瀓沢环胸抱臂,眼中含着笑意,“敬王殿下此时应当在桑吹城内,怎会出现在关外?褚小姐身边只有一个叫小白的侍卫。” “你!” “边关生活无趣,正好借此机会一览胡部风土人情。”他说着,骤然凑过来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要么本王同你一起去,要么谁也别去。” “敬王殿下开心就好。”褚云遥握紧拳头,头也不回地走向正在休整的罗信一行人。 顾瀓沢长腿一迈,轻而易举跟上步伐,“危急时刻顺便还能保住你的狗命,你该感谢本王才是。” “敬王殿下辛苦,感谢敬王殿下。” “保护太清百姓是本王应当做的,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褚云遥此时很想从脚下随便抓一把,连沙子带雪拍他脸上堵住他的嘴,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小嘴叭叭地这么能贫? 顾瀓沢则盯着她气鼓鼓的脸流露出些笑意,要说他忽然变得明朗之事,应当是踏出了太清边界之后开始的。 第187章 你们是何人 “怕吗?” 顾瀓沢瞧见她脸色发白,紧抿着嘴唇,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写满了不安和忐忑。 褚云遥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什么来,最终还是改为点了点头。 她是怕的,怕死。 哥哥,母亲,端懿公主,被看绿真,还有好多好多人,都没跟他们好好道别。 她还没有找到不知师父,还没有找到同她一样穿越而来的人…… 她还想回家。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密集急促的铃铛声,坐在地上的罗信等人齐唰唰站了起来。 众人同时警觉地望向声音的源头。 绿洲深处一片流动的湖泊旁,几个用蓝色的面纱遮住脸的姑娘正焦急地踱着步子,吸引褚云遥等人的声音源于她们手腕和足腕上的铃铛。 罗信放下草叶,一边转身一边同身后的人报备:“像是胡……”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噗通一声,小姐已经不见了,再噗通一声,敬王殿下也不见了。 几人眼底有些惊慌,连忙追上去噗通几声都下了水。 顾瀓沢心下是有些防备的,但还是没能拦住褚云遥,嘴里骂着麻烦,身体却十分诚实地跟在褚云遥地身后随时准备帮她一把。 褚云遥捞起落水的人钻出湖面时,四面八方都是人。 “小姐,小姐没事!” “废什么话,赶紧把人捞上去啊!” 几个大汉对视一眼,率先将褚云遥牢牢护住,落水的人则由罗信扛了上去。 上岸后褚云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瞧见坐在不远处枯木上的顾瀓沢睨了睨眼睛,脑海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救人的明明是她,顾瀓沢怎么也湿透了? 随即便听得有人惊呼醒过来了,随即便是一个清脆又响亮的耳光声。 褚云遥连忙奔过去看,手里攥着红色面纱的罗信半边脸通红地愣在原地。 “对不住对不住!”褚云遥挤过去抢下罗信手里的面纱塞到落水的姑娘手中,连连道歉,她同情地看了一眼罗信,随后朝自己的人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那姑娘戴上面纱眼神中带着愤怒和疑惑扫视了一圈,开口便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几个蓝面纱的姑娘指着褚云遥和罗信的方向同她交谈了几句,她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红衣姑娘看向褚云遥,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却依旧是高傲冷艳的,开口却依旧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你是何人,我们公主要感谢你。”一个蓝面纱姑娘走上前来,说的是流利的太清话。 褚云遥皱了皱眉头,余光瞟了一眼红衣姑娘。 确定是要感谢她,而不是杀了她吗…… 等等,现下的重点好像不在她的眼神上,而是…… “公主?” 褚云遥目光扫过红衣姑娘和她身边的几个蓝色衣裳的姑娘,最后目光有些颤抖地落到褚云深和罗信几人地身上。 他们眼前所救之人正是胡夷族首领唯一的女儿,胡部血统最纯正的公主姹澜,几个蓝衣服的是她的贴身侍女,里头唯一会太清话的侍女名字叫阿碧。 “你们是何人,”阿碧介绍完她们,又重新问了一遍褚云遥的来处,公主要答谢她们,自然也要问清楚她们的来历。 “我们是镖行的,前些日子受人钱财出关押送一批货物,结果遇上一档子倒霉事,货物丢了不说,现下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褚云遥两只手拧住衣摆,大量的水从指缝哗哗落到地上。 她冷静地同阿碧对话,表面上看着对答如流,实则心中慌得一批。 阿碧将情况一五一十转告给姹澜,姹澜那边点了点头,命人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羊皮袋子递给褚云遥。 打开口袋一看,是鼓鼓囊囊一整袋金子。 “这……不合适。” 姹澜又黑又浓的眉毛微微皱了皱,语气有些不好。 “公主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敢不要就把你的头割下来。”阿碧如是传达。 褚云遥面上迟疑,小手已经恨不得将羊皮袋子缝自己身上了。 好霸气的公主,她喜欢! 第188章 速速离开 褚云遥抱着羊皮袋子喜滋滋地走到顾瀓沢所在的枯木前一屁股坐下,看样子是完全沉浸在了金钱的世界里。 顾瀓沢抿了抿嘴唇,压低了声音抬指在她额间一弹,“没出息。” 褚云遥登时打了个激灵,似是清醒过来,发现兄弟们此时正都瞧着她呢。 她即刻将手里的羊皮袋子抛到顾瀓沢手中,站起身来。 她的清醒可不是因为顾瀓沢方才弹的那个脑崩,而是正巧有一阵冷风往身上一刮,她才惊觉现下才是初春时节,昨夜又飘了雪,这一个个的都跟着她往湖里跳,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若是今夜再下雪,说不定他们就要因为体力不支和伤寒的影响导致他们还没出师便夭折了。 褚云遥小手一挥,张罗着大家生火烤衣裳,顾瀓沢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姹澜公主的方向,冷不丁同她对上了目光。 他们所处的地段并不是胡部境内,而是太清和胡夷的交界之处,胡部公主出行身边不可能不带守卫,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猛地站起身来,拉住了褚云遥的手,“速速离开。” 开什么玩笑? 褚云遥这会还不知道顾瀓沢要他们速速离开的意思,时不时瞟向姹澜公主所在的位置,装作若无其事地反驳: “现在走不是找死吗?” 现在若是走了,岂不显得怪异? 姹澜公主绝不可能是来这荒郊野外郊游的,跟他们要去的八成是同一个地方,若是往后遇见,万一成为他们的阻力……一切就很说了。 思索间,她开始有点后悔方才救人的举动了。 “必须走。” 她的手腕被他攥紧,顾瀓沢的手劲大得出奇,拉着褚云遥就往林中走。 褚云遥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姹澜公主那头果真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动作,正齐唰唰往这边看过来,罗信几人见状也悄无声息地退进林中。 阿碧用胡语跟公主交谈了几句,随后抬起右手往左肩一比,行礼过后抬脚往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腕间铃铛的声音脆响悠扬。 她行至林间某处,脚步戛然而止,紧接着便瞧见方才那几人被五花大绑着押了回来。 是前去接应狼牙军的侍卫回来了,四十几人的小队轻而易举将那几人庆擒住,索性没有将他们就地解决。 阿碧松了口气,领着他们将人带到了姹澜公主面前。 来接应的狼牙士兵正是苏克牧渎手底下一支精英小队,领头人扎满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即又是一段褚云遥听不懂的“加密”对话。 褚云遥叹了口气,回忆起方才惊险的一刻。 他们才走出去没多远,便遇上了这些胡部士兵,领头人扎满一眼便认出了她正是苏克牧渎悬赏要找的人,当即便绑了要将她带回去,至于其余几人当场杀了填埋。 褚云遥用尽毕生所学的肢体语言想阻拦他们,结果意外发现罗信这家伙居然懂胡语。 她早该想到的,驻扎在桑吹这么些年,会点异国方言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是谁救了公主?”扎满横眉立目,将手中的大刀指向他们。 “他他他他,是他救了公主。” 顾瀓沢抬眼看向褚云遥,目光中带了些许疑惑。 褚云遥冲他眨了眨眼睛,随后朝阿碧的方向努了努嘴,“不信你问她们。” 横竖大家都逃不掉了,顾瀓沢若是能用美色迷惑住姹澜公主,万一自己搞不定苏克牧渎,兴许能有另一条出路。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警世名言之所以成为警世名言,一定有它的道理。 第189章 刀剑无眼,千万小心 扎满的刀霎时间抵到顾瀓沢面前,他扬着头面若冰霜,眼神却仿佛要将扎满的头拧下来。 褚云遥连忙往前头靠了靠,眨巴着眼睛冲扎满笑道:“这位大哥,刀剑无眼,千万小心。” 她说完紧接着一个操作加转身用后背挡住萨满的刀刃,和顾瀓沢面对面站着,刻意提高了音量斥道:“你怎么回事,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吞到狗肚子里了吗!”褚云遥说着一边转身看向扎满,“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不是,公主人美心善,定不会亏待恩人的。” 那头阿碧和几个丫鬟耳语了一会,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同扎满证实了的确是顾瀓沢救下了姹澜公主。 事实上褚云遥的人都下到了水里,慌乱之中谁也没看清也没来得及关注旁的,横竖也是这一伙人救的,谁先从水里捞的、是谁将人带上来的、又是谁在岸上施救的也就不重要了。 “这个和这个留下,其余的杀了。”扎满将刀收回腰间,冲着身边的士兵发号施令,下一秒便齐齐拔出刀来。 “等等!”褚云遥心中一紧,后知后觉地发现和她同时出声的还有姹澜公主。 天空隐隐又飘起了小雪,阿碧骑着骆驼上去跟姹澜齐行,递过一件兽皮制成的宽大长袍。 遭到姹澜的拒绝之后还不忘关切两句,用胡语同她说这场春雪估摸着要延续好几日,她方才落了水,须得小心些身子就好。 此刻适逢后头有人打了个喷嚏,引起了队伍众人的注意,再度恢复平静之后姹澜似乎是嫌她啰嗦,干脆扭过头去不再搭理。 褚云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整个人身上湿哒哒地沉得慌。 她骑着自己的矮脚马,环顾四周,左右两边都有胡部士兵死死盯着,再一个喷嚏之后对上了前面顾瀓沢的目光。 不愧是救命恩人的待遇,姹澜特意拨了一头骆驼给他,在队伍中的位置紧挨在她身后。 短暂的目光相接后,顾瀓沢扭过头去,远远看去连背影都散发着一股寒气,刺得褚云遥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盖都在颤抖。 好在保下了兄弟们……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下一秒狼牙士兵的大刀出现在眼前。 褚云遥规规矩矩回过头去,上下牙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嘴里打架,身子也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她默默叹了口气,开始无尽后悔起来。 本来计划做无间道,确不想计划还没开始就全员落网了…… 早知道就听顾瀓沢的话撒开丫子跑了,往后再遇见姹澜就说他们路遇强盗都死了便是,现下却因为她的鲁莽统统进了狼牙军营地……一旦掉马,全军覆没啊。 她正愁眉苦脸着,阿碧却不知何时骑着骆驼来到了她的身边,递过一件披风到她面前。 “前头不远就到牧渎将军营地了,姑娘先将就一下罢。” “多谢阿碧姑娘了。” 褚云遥几乎没有犹豫,空出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披风,握着缰绳的另一只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不大会骑马,也就是在这种慢速行驶的情况下勉强能够拉住缰绳坐稳,要在马背上披上披风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好在阿碧细心地发现了她此时遇到的难处,细心地帮她将披风拉到背上,连固定的带子都系得一丝不苟。 “谢谢阿碧姑娘。” 褚云遥再次道谢,抬眼隐隐能瞧见火光和升起来的白烟。 营地的外墙依旧是木桩架构起来的,不过比上回加高了许多,几乎将白色的圆顶完全覆盖其中。 褚云遥换上胡服跪在苏克牧渎帐内的情景同上一次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没了上次疯狂的迷恋和爱惜。 苏克牧渎粗糙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眼皮的脂肪厚厚耷拉下来几乎盖住半边眼睛,透过额前杂乱的发丝如鹰隼一般盯着她。 第190章 叫我林北就好 在得知她逃跑之后,苏克牧渎是下定决心要活捉了她,势必要让她死在他的刀下。 可真再见到她的时候他有些心软了,这样一张不同于胡夷女子般眉目浓烈,柔和中却带着明媚的一张脸,苏克牧渎是头一回见。 从前总嫌弃太清人的长相寡淡素气,想来是没有见到过令他心动的容颜。 此时苏克牧渎的手转而捏住她的下巴,褚云遥吃痛般哼哼了几声,双手出于本能的反应握住他的手腕。 “误会误会……”她的下巴被捏的生疼,骨头像是快要被他捏碎一般,有些艰难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来,“请祖格给我解释的机……” 话未说完,帐帘被人打开,刺骨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帐外不知何时开始飘雪,四下寒风大作雾白一片。 姹澜带着一队人马大摇大摆走入帐中之时,正巧撞见苏克牧渎掐着恩人的下巴摁在矮木案上。 她眉头一皱,还没待开口身后便有人冲了上去,苏克牧渎扔下褚云遥,三人火速缠斗在一起。 姹澜抬手拦下想上前阻止的阿碧,落在三人身上的眼神中浮上些许兴趣。 她向来不喜欢块头大脑子却不灵光的苏克牧渎,但不可否认的是,苏克牧渎的身量乃是他们胡部数一数二的健壮,那二人的身形加起来才将比他略宽些许。 苏克牧渎是军中出了名的勇士,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令她惊讶的是,那两个太清人身法轻巧、矫捷灵敏,应对从容且自如,二人的功夫才将崭露头角之时却被人喝止。 姹澜意犹未尽,颦眉瞪了一眼褚云遥,在苏克牧渎对早已收手的二人穷追不舍的时候出声制止。 帐中央的空地上撒落了一地的酒水,顾瀓沢和罗信笔直站立,和面前点头哈腰的褚云遥形成鲜明的对比。 褚云遥稍一挪腿就踢翻了脚边的一只银壶,乳白色的羊奶带着一股酒香爬上她的裙角,钻进她的鼻中。 她低头的瞬间皱了皱眉,再抬头时便是一脸的笑意。 “前几日我也同公主说过了,我就是太清一家小镖局的女儿,你们叫我林北就好了……” 姹澜取代了苏克牧渎坐在正中央的位置,身旁原本的翻译阿碧也变成了苏克牧渎。 看那大块头毕恭毕敬的样子,由此看来姹澜公主的地位比苏克牧渎是要高上很多的。 褚云遥一边说着,用标准的礼仪方式翻起手掌横到顾瀓沢面前:“这是我的侍卫小白,姓……” “顾”字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好在她立法反应过来紧急转了个弯,音调上扬,将“顾”字改成了“古”。 顾乃太清皇姓,他们现在本就是羊入狼窝,若是被这些人知道了顾瀓沢的身份,无疑是给他们送命来了。 他们手里捏住顾瀓沢这个砝码,趁机要挟朝廷来换几座城池,甚至…… 褚云遥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而后飞快将手指向罗信,“这是我的表哥罗信。” 说完她的腿不出意外地被顾瀓沢触碰了几下,身份尊贵的敬王殿下当她的侍从,而区区一个小兵罗信竟成了她的表哥。 滑天下之大稽! 褚云遥抬手在顾瀓沢肩上拍了拍,笑嘻嘻看向面前的姹澜:“我这侍卫小白向来机灵聪敏,那日便是他头一个跳入水中救下姹澜公主的,”说罢她另一只手又搭上罗信的肩头,“所幸我表哥懂些救人之道。” 以顾瀓沢救命恩人的身份,再加上逆天颜值的加持,他可轻易抱住姹澜公主这条大腿,眼下连带着要跟她沾点亲带点故保住罗信才好。 第191章 死又何妨 姹澜公主高坐在帐中,目光饶有兴趣地扫视过帐内三个太清人的脸。 除了那个神色慌张喋喋不休的女人之外,其余的两个男人脸上毫无惧色。 苏克牧渎不出所料地只对那太清来的女人感兴趣,对于她身旁的侍从持全部斩杀意见。 将死的二人面不改色,被留了一条性命的女人却开始慌了。 阿碧在一旁充作翻译,将褚云遥的话一五一十告诉她,大抵是他们好歹与姹澜有恩,请她出面帮他们说两句话,几个弟兄沦落至此也不容易。 姹澜简短回了几句,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阿碧单手覆在胸前点了点头,随后任凭褚云遥怎么说都没再言语。 苏克牧渎一声令下,帐外冲进来十余名士兵,手上的银晃晃弯刀带着怵人的凉意。 顾瀓沢冷眼瞧着帐中忽然涌入的狼牙士兵,抬手将褚云遥往身旁拉了拉,旋即对上姹澜饶有兴趣的目光。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浓眉高挑,开口片刻后阿碧如实传译,“向来听说你们太清驻北的褚小将军英勇铁血,可惜他英年早逝……” 褚云遥眼中一动,捏紧了拳头。 姹澜笑谈太清的男儿个个都不怕死,饶是让女人来替他们求情,他们怕是也难以腆脸苟活了。 她的话在旁人听来是夸奖和惋惜,传到顾瀓沢和罗信耳中却句句带着试探。 “小姐若能平安,我等死又何妨。” 顾瀓沢的声音沉而有力,不知什么时候收敛了眉宇间的冰霜,一张脸如同平静的湖面般不见任何波澜。 罗信会意,跟着用胡语复述。 姹澜闻言一笑,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挥手示意帐中的士兵退下。 饶是那苏克牧渎心中再有不满也只能行礼退出帐中,路过褚云遥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也一同带了出去。 帐外飞雪漫天,顾瀓沢跟在苏克牧渎和褚云遥的身后,冷眼看着他将身上的熊皮披到她的肩上。 苏克牧渎弯腰同她耳语片刻,垂下的胡髯几乎遮住她的大半张脸。 “你如此宝贝那几个男人,莫不是有什么奸情?” 苏克牧渎开门见山,问得褚云遥心肝都颤了颤,忙不迭同他解释:“牧渎将军误会了,这些兄弟同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 他骤然掐住她的下巴,在两唇即将相接之时被褚云遥抬手挡住。 苏克牧渎的嘴短暂触碰到她的手背之后,脸和鼻子也顺势贴了上去。 褚云遥往后撤了一步,被紧贴住的手却不敢收回,扭过头紧闭上双眼。 她此刻全身发麻,无措地站在原地,顾不得头顶有冰凉的雪花落下,只感受到苏克牧渎鼻中的热气喷洒在她的手背上,眉头几乎皱到一起。 不远处的罗信紧攥着拳头扭过头去,双目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他该如何同故去的将军交代啊,将军若是泉下有知,见到这一幕该多…… 身旁的顾瀓沢猝不及防唤了他一声,罗信这才沉下一口气去回应。 “你们家小姐来此地当真是为了救那两个副将?” 罗信愕然,他以为敬王殿下在城中出手帮他们部署、给他们提供情报,甚至还不顾危险地跟着来是相信和关心褚小姐,现下又何故对她的目的生疑? 顾瀓沢斜瞥一眼皱眉不语的罗信,目光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定点陷入沉思。 几月前边关传褚云深遇袭身亡,其两名副将落入胡部手中,剩余兵力于桑吹城中勉强抵抗胡部入侵之后也死伤惨重。 那时他在西南治理瘟疫,褚云遥每日都在眼前,几乎同北面断绝联系,直到这个月……她收到苏毗的信之后北上,顾瀓沢从暗线的密报中知晓褚云深极有可能还活着。 两名副将的命何以值得她褚云遥去冒险,她说过她欠他们的……她究竟欠他们什么,是否又同褚云深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第192章 你说谁狗不理 苏克牧渎近乎迷恋地嗅着她手上香甜的味道,良久才睁开双眼从沉醉中醒来。 “待我攻下桑吹,我便在城中举行盛宴,那将是我们的成婚仪式。” 褚云遥下意识尴尬地笑了笑,苏克牧渎瞬间皱起了眉头。 “你不喜欢?” 胡部向来领土意识极强,异国男女双方成婚定是另一方地位比胡部的这位高才会被允许在别国设宴。 褚云遥虽不知其中原委,但还是反应极快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将军多虑了,多虑了,”她连忙换上一副笑容,目光却四下乱瞟。 “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攻下桑吹呢?”她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却得到苏克牧渎一个充满戒备的目光。 他骤然直起身子,比褚云遥生生高出两个头来。 她收回目光连忙向他解释,“我们那有旧俗,新娘子在成婚之前可见不得血光的。” 苏克牧渎没有接话,双眼带着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游走,二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他吃过一次亏,显然对褚云遥生了戒备心,她到底是太清人,在此节骨眼上又怎么会不理战事而一心只想着成婚呢?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相信褚云遥会甘愿嫁给他。 两人之间的僵持再次因为姹澜的到来而结束,苏克牧渎拨了不少人马看着褚云遥,十几个高大的胡族士兵排在身后,这阵仗瞧着比姹澜公主的还大。 姹澜公主同她对视一眼,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顾瀓沢,褚云遥会意,立刻冲那边大喊:“你们俩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不消多时,褚云遥满脸幽怨地看着罗信跟在姹澜身后离开。 “小姐貌似很不开心?”顾瀓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褚云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仅是天上的雪下得更大,她的心里此时也下着鹅毛大雪。 褚云遥没有理会迈步往前走,一只手用袖子使劲擦着方才被苏克牧渎碰过的手背,皱眉瘪嘴的模样尽显嫌弃。 褚云遥方才极力推荐顾瀓沢跟着姹澜陪她解闷,他却满脸的生人勿近丝毫不为所动,为了避免让场面陷入僵持,她只能以罗信会胡语为由让他跟着去了。 她没留心踩到处湿滑的地方,脚下一个踉跄,几欲跌倒之际被顾瀓沢拉了回来。 看似简单的一个搀扶,顾瀓沢伸手在她的腰间捞了一把,褚云遥在胡夷士兵的注视下跌进顾瀓沢怀里。 “往南走。”他在她耳边悄声提醒,稳住身形后二人转向南面。 “小白啊,”褚云遥唤顾瀓沢的同时往两旁瞥了几眼,跟着他们的胡夷士兵果然被吸引了目光。 “小白,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小姐便替你做主,提亲去!” “小姐说笑了。”顾瀓沢目视前方,在风雪中隐隐瞧见各营帐定上升起了黑烟。 二人佯装闲聊,一个试探着身后的胡夷人究竟有几个听得懂太清话,另一个则冷静打量着四周巡逻的士兵和周遭的环境。 “那哪能呢,”褚云遥忽然扬高了声调,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瞧着那姹澜公主对你就不一般。” 提到姹澜公主,身后的几个胡夷士兵除了被她的大幅度动作吓到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在对上她的目光之后反而还皱了皱眉一副不解的神情。 “这胡夷族的姑娘一个个浓眉大眼身子妙曼,”她哈哈了几声,悄悄凑近咧着嘴小声道:“他们听不懂,可以……”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了弯刀出鞘的声音,褚云遥立刻将头缩回去,紧接着又哈哈笑了几声,“本小姐真的难以想象你这个狗不理的性格,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得到美女的青睐,啧啧啧……”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说你还瞪眼呢?” 她的手腕猝不及防被顾瀓沢扣住,下一秒便被拉到了他的身前。 “你说谁狗不理?” “敬王殿下,”她紧张地瞥了一眼两旁,小声喊他:“我死了不要紧,您的命可金贵着呢。” 第193章 古白等于告辞 “我的命金贵?”顾瀓沢一边低声疑道,一边斜眼看到身旁的几个士兵互相对视一眼,手中拔刀的动作明显犹豫着。 将军只说盯紧这个女人,可没有说过要盯紧这个男人。 几个太清人救了姹澜公主性命一事,营中早就传开了,眼下谁都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公主的恩人。 几个士兵再次疑惑地互相对视一眼,最后终于走上两个来同他们比划了两下,大概意思是让他们保持距离。 看来这几个跟屁虫不懂太清的语言,这可比她大声嚷嚷好使。 褚云遥大概懂了顾瀓沢的用意,不禁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顾瀓沢“哼”了一声将手松开,有些随意地同她小聊起来,问到他姓名由来之时,褚云遥本人也愣了一下。 古白…… 她差点一个没撑住笑出声来,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之时没有经过思索,细细想来却莫名觉得好笑。 古白,goodbye……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成为了起名鬼才。 “敬……小白应该表扬我才对。”褚云遥吸了吸鼻子,肩上的熊皮散发的味道令她有些不适。 “表扬你差点露馅?”顾瀓沢抬手过去,五指捻着她肩头的熊皮围住她的脖子。 褚云遥下意识皱眉,在他指尖嗅到了夹杂着风雪的冷冽茶香。 他见她双眼出神地紧盯着自己收回的手,抬起五指到面前翻来覆去查看了几遍,他手上有东西? 褚云遥收回目光,被熊皮散发的一股膻味和腐朽的味道熏得直皱眉,叹了口气脱口而出:“你好香啊。” 顾瀓沢的视线随着停在空中的手一滞,顿时有些局促地收回手继续方才那个话题。 古白是什么意思。 褚云遥没察觉出他眼中的异样,大大方方给他解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古白是告辞的意思。 goodbyegoodbye,可不就是告辞的意思嘛。 顾瀓沢低头思索,分明认识的两个字被她这么拼凑在一起,顿时就变得陌生了。 “那林北,也有寓意?” 他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听见她说:“林北啊,在我们那沿海地区是你爹的意思。” “沿海?” 太清何时有领土临着海了? “额……总之,太清文化博大精深,敬……小白你还得多多学习。”褚云遥抬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眼神似有若无地往身后瞥了一圈,紧跟着他们的士兵此时已经完全松散下来,几人的眼神四下飞散,完全不在他们的身上。 她撒开手,语气同平常般嘶了一声,忽地想起鸿雁阁的老板娘来。 胡部只不过是当年胡国覆灭后不愿归顺康国的几支势力,多年来在大漠游牧为生,近几年收服了几支漠北悍匪后忽然就壮大起来。 她原是胡国的公主,这些人想来也曾是她的子民。 二人沉默地绕过几处营帐往前走着,顾瀓沢双眼依旧在周身地环境中游离,而褚云遥则低头思索着什么。 一阵寒风钻进兽皮的缝隙侵袭她的脖颈,身旁的顾瀓沢也随之脚步一顿,在褚云遥抬头之际同不远处人群中的一个身影交换了眼神。 她不由得将身上散发着一股子怪味的兽皮裹紧,目光环视了一眼四周才发现他们走到了狼牙军关押战俘和奴隶的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坐满了衣衫褴褛人,几个角落里还有失去体温被雪掩埋住的人堆。 此处几乎没点什么灯火,四面营帐的灯火映照着看守士兵的轮廓。 他们听见响动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同他们身后的士兵简短交谈过后匆匆放下帐帘坐回火堆旁。 这边的帐帘落下不久,东面的帐帘又被人掀开,走出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少年来,他将食盒中被人啃过的馒头和吃剩的食物扔到雪地上,引起了人群中一阵不小的骚动。 第194章 撤吧 四面的营帐也不知何时被掀开来,里头的看守士兵调笑着扔出吃剩的食物。 他们争抢着被踩烂的菜叶和几乎没有什么肉的骨头,夹杂着地上的沙雪一起往嘴里塞。 顾瀓沢看似冷眼瞧着,冰凉的指尖却悄悄蜷进了手心。 帐内美酒佳肴温暖舒适,而在帐外受尽风雪的这些却奴隶大多是太清面孔。 他察觉到身旁的褚云遥皱着眉头盯着人群中不断走动的小少年,提前往后撤上一步不打算阻拦。 她如同顾瀓沢预料的一般皱着眉头缓缓往那边凑近,跟着他们的胡夷士兵即刻上前阻拦,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句她能听懂的。 顾瀓沢出手挡开推搡她的士兵,一个转身的功夫原地就只剩下她身上披的那件兽皮。 跟随他们的士兵眼神顿时变得慌乱,扎进人群分头去寻。 人群中的惨叫声很快掩盖四周士兵的笑声,这场骚动越演愈烈了起来。 顾瀓沢身材高挑细长,凭借着自己的身手在人群中躲闪自如,终于在人流紧密之处发现了褚云遥的身影。 但他仅瞥了那头一眼,便回身往另一个方向探去。 一个佝偻老态的身影被人群挤到顾瀓沢面前,一个站不稳倒在了他身上。 顾瀓沢皱眉,原不想抬手去扶,不料那人直接攀住了他的手臂,艰难直起腰来身高也才到他肩头。 他的手臂感受到那人的力道,瞬间领会弯腰去扶他,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也不妨碍他听取情报。 “苏克牧渎正北打头,东西两面各分布几支精锐,狼牙在前鹰爪抵后。” “几时动兵?” “三日之内。” 顾瀓沢点了点头,看到他手上布满血肉模糊的裂口,想起褚云遥从铁匠铺之后说的那番话来。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才是。 他埋在狼牙军中十余名暗线都被人离奇挖出绞杀,如今只剩眼前这一个人了,风华正茂的他要扮作老态龙钟的年纪才得以存活。 “撤。”顾瀓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了些情绪,下一秒才惊觉自己有些过头。 “主子……” 他有些吃惊,然而下一秒才从顾瀓沢那得到正确的指令。 顾瀓沢转身没入人群当中,而他方才站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褚云遥在人群中奋力挣扎着寻找方才那个拎着食盒的少年身影,她隐约认出他是上一次帮助她逃跑那个小少年。 找到他便能知道千语和凌云凌风的动向,她努力踮起脚尖四下张望,没找到想找到的人,反倒被来寻她的胡夷士兵发现了。 半个时辰后,褚云遥坐在苏克牧渎为她准备的营帐中彻底寸步难行,顾瀓沢也被拦在门外不得同她接触。 他双手环胸坐在帐外的木台上,听着身后叮呤哐啷的打砸声和来回踱步的声音。 脚步声骤然停在门外,帐帘还未被掀开就被人严实捂上了。 “我要见姹澜公主!” 褚云遥拍拍胸脯:“我!” “要见!”她摊开左手手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从掌心交替出去。 “你们!”她戳了戳拦住她去路士兵的胸口。 “公主!!!!” 褚云遥大喊,瞧见眼前几人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几乎气疯了。 门外几个士兵瞧不见里面的场景,听到里头的动静之后忍不住相视一笑,用胡语小声交流了两句。 他们印象中的太清女子个个温柔似水,就跟草原上的小兔子似地受不得半点惊吓,这位倒颇为与众不同了些。 不似平常太清女子那般性子柔弱,又没有姹澜公主那股子盛气凌人,怪不得将军那么喜欢。 正聊着,一直坐在旁边的太清人似是听懂了一般忽地一笑,二人即刻拔出弯刀,扭头对上他凛冽无比的目光之后默默收了回去。 “别喊了,”顾瀓沢的声音隔着帐帘懒懒传进她的耳朵里,“他们听不懂的。” 第195章 时间不多了 与此同时,苏克牧渎还在一处帐中议事,一个士兵匆匆奔入帐中同他报备。 方才紧跟褚云遥的那一小队中果然掺杂了听得懂太清话的士兵,他隐蔽在最后头悄悄听着,回来一五一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知给牧渎将军。 林北小姐同她的侍卫闲聊一路,嚷着要给他找胡夷女人做媳妇,还……还提到了姹澜公主。 姹澜公主和牧渎将军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她连牧渎将军都明摆着瞧不上,怎么可能看得起他区区一个小侍卫。 二人除了聊婚娶便是姓名的由来,奈何他也只听了个半懂,如实报备完毕之后想必能打消苏克牧渎对林北姑娘的大部分怀疑。 苏克牧渎招招手,果真让他不必再跟,路过看管褚云遥的帐外之时瞧见那个侍卫还坐在木台上望天。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总觉得那人周身散发的气场和常人不同,还有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 正想着,那双眼睛就看了过来。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匆匆离去。 褚云遥拎着苏克牧渎给的兽皮想要递出去给外头的顾瀓沢,不出意料地再次被拦下。 他将兽皮扔到地上,抡起拳头当着他们的面活动手腕,“你们再拦我我就要生气了!” 狼牙军的营帐同之前的布局大不相同了,她原是想随处逛逛先找到凌云凌风和千语所在,再商议旁的,可一切好像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现下不仅寸步难行,连一起来的几个兄弟都不知被苏克牧渎安排到哪去了,也不知罗信跟着姹澜公主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褚云遥叹了口气走到一边靠着帐帘坐下,顾瀓沢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声音平缓淡定,懒懒坐在距离她位置很近的帐外。 她警觉地瞥一眼帐门两旁如同木头般直立的几个胡夷士兵,随后如同素日里随意闲聊般叹气,“不知道罗信在姹澜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不听劝阻,不远百里前来送命。” 后悔有什么用,从出关到入营再到现在,一切都没有按照她事先预想的一般发展,她听不懂胡部士兵说的话,甚至都出不了这个门。 褚云遥的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无力感,这才发觉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那你呢?后悔用生命来体验异族的风土人情吗?” 顾瀓沢低头不语,指节轻敲身下的木台。 “本小姐是黔驴技穷了,小白可有什么高见?” “我自有打算。” “也是……” 她放缓语调,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敬王殿下何许人也,定是部署好了一切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到这来体验风土人情。 褚云遥正经不过半刻钟,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将自己的计划没成功是因为顾瀓沢拒绝配合拿下姹澜公主。 “褚云遥,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林北,我现在叫林北!你不愿意唤我小姐就算了,喊这么大声是想跟我共赴黄泉吗?!” 苏克牧渎此刻若是听见,他在营地内外有再多部署也来不及给他收尸! 顾瀓沢丝毫不收着,抬手撑地起身,冲里头气恼道:“本王何时用得着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哪怕是换了旁人,短短三日之内就能让姹澜死心塌地? 姹澜公主绝不是什么蠢笨之仁,早前在帐中对峙之时,姹澜对褚云遥的请求不为所动,就是在试探他们。 顾瀓沢和罗信若是表达想生,姹澜定然会让他们死,连褚云遥也不会例外。 第一百九十六章 要么死,要么打一架再死 褚云遥连着喊了几声,帐外却忽然没了顾瀓沢的声音,她依旧被挡在门口,软磨硬泡许久才掀开帐帘一角往外头看了看。 人好好地坐在外头,头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搭在膝上的手冻地发红。 装聋作哑,活该被冻死! 她捏紧拳头恶狠狠地想,顾瀓沢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真同她一起死在漠北也是活该! 顾瀓沢抬头瞧着漫天飞雪并没有要停的势头,而现下到了午饭的时间,营中走动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拎着食盒的奴隶,被三两士兵看管着颤颤微微走在雪地里。 若以褚云遥吃不惯胡部饭菜为由调几个奴隶前去庖制吃食…… 他的大拇指轻轻在食指指节上打圈,双眼原本正望着远方出神,随着几道惊呼声扭头看过去,一道黑影劈头盖脸袭来。 他下意识闪身躲避,从腰间寻剑,却发现随身的兵器早就被收了个干净。 褚云遥抛出来的兽皮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帐内帐外的守卫顿时都慌了。 那可是将军最宝贝的一张兽皮,就这样被这个太清娘们给扔出来了? “你们看我做什么?”褚云遥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这么大的雪不让人进屋,合着冻的不是你们?” “哎哎,我给他的你捡什么?你要是敢给我塞回来我就……我就打断你的手!” 话刚落音,叠好抚平的兽皮被递到褚云遥面前,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听不懂太清话所以根本没有求生欲的守卫,接过兽皮转身扔到了地上。 铺天盖地的风雪逐渐掩盖行人眼前的路,阿碧拎着食盒掀帘而入,屋内炉火烧得极旺,罗信蹲在角落的铜盆前用力煽动着里头的炭火。 姹澜坐在矮桌前,桌上的马奶酒散发着甜热的香气。 阿碧跪坐到姹澜身边同她细语了几句,姹澜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抬眸看了一眼罗信的方向,随即打翻了桌上的马奶酒。 “叫那个太清女人过来。” “是。” 阿碧将食盒放在帐内的暖炉边以防饭菜变凉,总觉得帐内有道目光在暗暗盯着她,可直到她走出营帐罗信都规规矩矩蹲在角落没有挪动过一丝一毫。 姹澜瞳光流转,目光落到被炭火熏得微红的罗信脸上,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人打量,借着摇扇换手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姹澜弯如新月的双眼。 “饿了吗?”姹澜敲了敲桌子,挑眼看他。 “回公主,不饿。”罗信同样用她听得懂的胡语回她,话刚落音,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他透过掩面的紫纱依稀看见了她上扬的嘴角。。 “你们太清人的礼节向来麻烦,”她起身走向罗信,腕间的铃铛叮咚作响。 罗信正要起身,却被她抬脚踩在背上。 “这会子倒不讲礼节了?姹澜站在他右侧,而左侧就是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盆。“你是想让本公主仰视你?” “不敢。” 姹澜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地罗信,他的身子俯得很低,靠近火盆的左脸通红,左侧散乱的发间已经有些打卷了。 罗信背上一轻,后领被她拉了起来,想是为了交流方便,他顺势抬起一只脚改为单膝跪地。 姹澜弯腰同他对视,墨发自肩头滑到胸前,发尾垂到罗信的手边,散发着淡淡幽香,“我看你的表情倒丝毫没有不敢的意思。” 不等他回答,姹澜忽然疾走两步从侍女手中抽出弯刀划向他。 一股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鲜血滴落到地上罗信却始终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我欣赏你的身法,与其就这么被我杀了,不如同我比试比试?”姹澜指尖轻旋着刀柄,冲帐侧的兵器架扬了扬头,“兵器任你挑选,还是说……你想赤手空拳同我……” “不敢冒犯公主。” 罗信不痛不痒一句话,让姹澜的脸色沉了下去,“要么死,要么同我打一架再死!”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生什么气嘛 帐帘猝不及防被人掀开,狂风夹杂着冰雪猛地席卷进来。 褚云遥双颊和鼻尖被冻得通红,看见眼前这番情景连忙想上前阻拦,却被顾瀓沢从后头拽住了衣领。 “等等等等,我表哥有所冒犯,姹澜公主恕罪哇!” 她隔空喊道,却见姹澜公主手中的弯刀一转,直直指向她。 褚云遥听不懂胡语,但从顾瀓沢把她往后拉了拉的动作上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她要跟你比武。” 顾瀓沢话刚落音,领他们来的阿碧拿来了一把大刀扔到褚云遥的手上。 他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帮她稳住别说比武了,她连拿都拿不稳。 “公主何须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褚云遥一个劲地往顾澂沢身后躲,“我十个兄弟你随便挑,或者一天一个轮着跟你切磋,我……就算了。” 她哪会什么武功,切磋耍嘴皮子和抖机灵的能力倒可以一试。 姹澜的目光和弯刀同时撤回到罗信的身上,只见他缓缓起身后撤一大步,随即弯腰拱手吐出一句太清的客套话。 嘴上说着“得罪了”,手里却不着寸铁。 明里暗里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太清男人一个个的还真是毫不谦虚。 三两个招数过后,她才发现他还真不是谦虚,身法如同她所见一般矫捷灵敏。 徒手对弯刀反而还占尽上风。 她抬刀挥于耳际,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罗信。 这个男人哪怕是被她摁到火盆边上,哪怕是对她说着臣服的话,他的表情都是极其淡漠的,可眼神骗不了人。 他同那个太清女人身边的侍卫一样,表面毫无波澜,眼底却充满了杀伐凛冽。 这几个人太不一般。 罗信原本不打算让着姹澜,趁她出神之际疾步上去夺走了她手上的弯刀。 他一个闪身跨出去很远,刀柄在掌间一旋,向她飞了过去。 众侍女惊呼,还没来得及反应,弯刀便被人接住了。 伴随着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弯刀哐当掉在地上。 褚云遥看着头偏到一边的罗信,忍不住“嘶”了一声。 说好的切磋,怎么能不讲武德呢! 这姹澜公主分明不敌罗信,而且……方才最后那一击,罗信及时赶到拦住了弯刀,旁的不说,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她还没来得及出头,身旁的顾澂沢已经提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顾澂沢皱眉,眼神示意褚云遥沉住气,他们如今身在敌营,没什么可以说话的身份。 言多必失,还是不说为妙。 “什么叫没有说话的身份。”褚云遥偏头凑到他面前小声说道,“我可是苏克木渎看中的女……” “你很喜欢这个身份?” “我这不都是为了……”褚云遥不明白好好的顾澂沢为什么冷脸,本想说都是为了救人,奈何这种场合实在不是聊天侃大山的时候,最后只踮脚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弱弱道:“你生什么气嘛,快想想办法啦。” 他目光一转,扫过左脸红胀的罗信和正在细细检查姹澜公主有无受伤的阿碧。 略带撒娇的一句话莫名让他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拿出你从前撒泼耍赖的本事,”顾澂沢神情冷冽,见褚云遥有些犹豫,以为她是害怕,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同他们表明罗信是你的表哥,保下他不难,别怕。”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副精明的模样 “公主息怒,”褚云遥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步子,笑盈盈地麻烦阿碧给她翻译,“我这表哥是个粗人,不懂规矩,还望公主见谅。” 虽面上这么说着,余光瞥见沿着罗信指尖滴下的鲜血,她的心里还是免不了打鼓。 眼下几人的性命都被胡夷人紧紧握在手中,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姹澜面露嫌恶,眸中的厉色狠得像是要活生生将在场几人剜死。 不消多时,褚云遥领着罗信掀开帐帘迎上外头的风雪,跟在胡族士兵的身后缓缓向医帐移动。 天色大暗,风雪中各处帐内的灯火也跟着无比黯淡。 耳边风声如雷,远处的帐灯被风雪遮盖,像是没有尽头,褚云遥忍不住回望他们方才走过的地方,脚印被白雪飞快掩盖,一经如洗。 她真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眼下羊入虎口,连带着顾瀓沢也一起在这困境中动弹不得。 他堂堂太清皇室,底线比常人要高上几重也是正常的…… 褚云遥长叹一口气,在风雪的掩盖下小声问罗信:“你就不问我点啥吗?” 罗信摇了摇头,“小姐所为何事?” 她皱着眉头有些苦恼,当然是她把那位扔在里头把他换出来的事情。 这又不是什么寻常酒馆,把太清的王爷说撇下就撇下,这可是凶险万分的敌营!一不小心就真的会嗝屁的 “属下以为,小姐这么做自有小姐的道理。”罗信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浅浅一愣之后压低了声道:“小姐不必担心。” 敬王死在关外,正了却太后一桩心事,届时不仅无人追查,朝中还会偃旗息鼓飞快平定此事。 话毕罗信看见褚云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随后便听得带路的胡夷人轻呵一声。 医帐到了。 褚云遥的脚步迟钝,落在队伍后头迟迟没有踏上台阶。 瞧他副精明的模样,定是半点亏都吃不得的,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然而此时某处帐中酒香四溢,二人对坐,灯影摇晃下映照的是两张精明的面孔。 “听闻你们太清的灯都是珐琅做的,一个比一个模样精巧别致,你可见过?” “公主见笑,中原的草灯怎能同北境的马油灯相比。”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接,顾瀓沢声音浅淡,指尖在案上的酒杯杯口轻旋,湿润温热的酒很快沾湿指尖。 “你的胡语很好,但是跟刚才那个比却差了些。”姹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只见顾瀓沢嘴角弯了弯,抬指在鼻尖轻点,“我区区一个侍从,自是不如少爷的。” 姹澜轻掀面纱抛到一边,将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随后听得一阵清脆铃声,她踏着莲足步履轻盈来到他身旁:“此等容颜,却只当个侍从,你可委屈?” 掩面的轻纱落到火盆中瞬间燃尽,顾瀓沢的唇角露出莫名笑意,姣好的两张面孔氤氲在橘红的灯火中,似乎下一刻就要融化。 他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已经蓄了十成十的力,就在即将下手之际,有人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阿碧瞧见眼前的情形脚下即刻一顿,不仅是她,连同身后前来传信的狼牙军右卫息差的步子都变得慌乱了起来。 “公主……”阿碧用胡语轻唤一声,本想是提醒一声,却见她毫不在意地看了二人一眼,身子一软,直直倒入那个中原男人怀中。 顾瀓沢顺势抬手替她挡住面容,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妩媚地看着他,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无事便滚。” “将军要摆宴答谢公主的救命恩人。”息差望着那男人俊朗的面貌,心下默默为苏克牧渎捏紧了拳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公主的位置 姹澜闷声不应,毫不掩饰对苏克牧渎的轻蔑。 息差得不到回复无法交差,只好念出苏克牧渎原先就准备好的话。 大战在即,将军预备杀几个太清人砍下他们的手臂和头同军旗一起悬于帐外,恐怕几个下头人眼瞎辨不清太清人的模样,误伤了姹澜公主的恩人可就不好了。 只见她双手忽然环上顾瀓沢的脖颈,温热的酒气喷洒在他耳际:“听见了吗,他威胁你呢。” 褚云遥在医帐中见到千语的时候,自是心想此番得来全不费功夫的。 他们所在的医帐是给军中下等人看病的次等帐,医者是一个名为朗格的眼瞎老妇,不大能听懂太清话。 替她打下手的帮手除了千语之外,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童。 褚云遥借以帐中昏暗为由比划着手语命几个跟随的胡部士兵退至帐外,一番小心交涉下来总算将局势摸了个清楚。 胡部此次几乎倾巢而出,由苏克牧渎带领的狼牙军在前大肆吸引注意,其余兵力分别蛰伏在东西两面,除此之外还有一支鹰爪军紧随其后。 凌云和凌风被关押在此地最中心的营帐当中,内外皆有重兵把守,苏克牧渎早已下令命三支精骑,前后四十余人,风雪一停便动身押解他们前去桑吹城关当众处决。 更令她吃惊的是,顾瀓沢安插在营中的暗卫屡屡被破,最后一个也在不久前和她失去了联系。 眼下看来,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已经是件难事了。 褚云遥看了一眼灯下包扎的罗信,一股无力感席卷心头。 起初她把一切都想得如此简单,贸贸然带着人来到此地,却不料身陷囫囵,如今进退两难,如何才能找到脱身之法? “你可有法子接近关押他们的营帐?”她啧了一声,在千语回答之前自我推翻:“就算有……我身后这么多小尾巴也甩不掉啊。” “有。” 千语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暂时脱身的办法有,不过要吃些苦头。 阿碧奉姹澜之命将褚云遥和罗信带至苏克牧渎帐中的时候,先前跟随她前来的兄弟们都在宴桌前坐得笔直。 褚云遥一露面都齐唰唰站了起来整齐地唤上一声小姐,响彻营帐。 她一眼扫过去,最先对上顾瀓沢淡漠的眼神,片刻后便笑盈盈的走向苏克牧渎,正要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被阿碧抬手制止。 “这是我们公主的位置。” 苏克牧渎没有说话,指了指右下的空案请她坐下,两只眼睛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不舍的情绪一览无遗。 褚云遥面露遗憾地落座,心里却偷偷松下一口气,还趁姹澜落座、苏克牧渎挪开目光的间隙悄悄将桌子往旁边挪了些。 她的手触碰到顾瀓沢膝盖的时候,他肉眼可见地做了一个避开的动作。 直到姹澜和苏克牧渎同时将目光转向他们的方向,目光却落在不同人的身上的时候,褚云遥不得不抽空多想一下子了。 人果然只有在绝境之下才会出此下策。 敬王殿下这算是抛弃底线色诱成功了?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做初一一个敢做十五啊。 两个有婚约的胡夷人各有关心,帐中局势明朗,罗信和其它兄弟却好似充耳不闻低头淦饭。 席间众人面上若无其事波澜不惊,私底下早已不动声色交换了眼神。 大到整个营地的分布,小到凌云凌风帐内外的看守数量何时换班都摸得一清二楚。 第二百章 你跟来作甚 褚云遥有自己的小心思,没有发现席间总有弟兄似有似无地以各种姿势悄然瞄上她一眼。 狼牙军的守备比想象中的还要森严,冒死施救的计划她只知其中一半,却不知现下在众人心中,最重要的是保全她的安危。 帐帘不知是第几次被人掀开,息差挎着大刀疾步走进,凑到苏克牧渎耳边说了些什么。 天气恶劣严寒,宴席的最后一道食材被冻坏,庖厨无法交差,已经跪在帐外请罪了。 说到这时,苏克牧渎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偏头正巧看见放下汤盅的褚云遥摸了一把嘴角,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苏克牧渎眉头自然舒展,举起酒杯往褚云遥的方向玩笑般点了点,一饮而尽。 宴菜不可不齐,最后一道菜便跟军中战士们共用,以烧骆肉替代。 骆肉肉质粗糙,用韧劲十足的牛皮包裹着在火堆里翻烤片刻,加以佐料之后却有别样风味。 身旁有侍女为她解开紧箍着牛皮的绳子,打开的瞬间她下意识偏了偏头。 牛皮包裹下是一整块带着暗红血水的骆肉,小刀划成大片浸入旁边盛满绿色汁水的碗中,最后再整齐摆放到她面前的平碟里。 褚云遥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罗信,面前众人都好似司空见惯一般面不改色地享用几乎可以用黑暗料理来形容的烧骆肉,只有她还愣在原地左顾右盼。 姹澜见褚云遥面色复杂,即刻开口询问,还没待她想好如何回答,一旁的顾瀓沢不紧不慢开口了。 她没听懂那一串胡语,只知道他说完之后,姹澜淡淡“嗯”了一声,而苏克牧渎则面露关心忙不迭叫人把她桌上这道菜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松软香甜的骆奶糕。 褚云遥不明原因,只得匆匆撇上顾瀓沢一眼,随后端起酒杯预祝苏克牧渎凯旋。 席上大多面无表情应着,私下里却捏紧了拳头。 现下事态危如累卵,深处敌营寡不敌众,每个人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誓死护褚云遥周全。 途中褚云遥按照计划离席方便,身后原本严密的守卫换成了两个为她掌灯的侍女。 帐外风雪肆虐,她们手中的灯反复熄灭,褚云遥干脆命她们放弃,借着两旁昏暗的帐灯艰难前行。 侍女拖着手中的熄灭的灯台隔着点距离跟在褚云遥身后,庞大的兽皮将有些瘦弱的身体包裹地严严实实,许是太过沉重,她的步子总有些踉跄不稳。 几人继续往前没走出去多远,只见她脚步忽然停滞了一会,黑暗中看不清究竟做了什么动作。 紧接着又下弯腰,双手在胸前摆弄了一会,披在身上的兽皮随着直起的身体滑落。 冻得直哆嗦,差点连站都站不稳,蚀骨的凉意从脚心直冲天灵盖,才一会,她半个身体都快冻麻了。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瀓沢抢在两个侍女之前抖了抖兽皮上的风雪重新披到她身上。 “我如个厕,你跟来作甚。” 褚云遥话中少了些底气,抬手推开的动作也被他牢牢按在原地。 “我虽不似你那般贪杯,但人总有三急的。” 顾瀓沢的手从背后环到她面前,修长的十指从容地帮她系好胸前的带子。 她站在原地脚底疼得刺骨,身体也冻得有些麻木,还没来得及犟嘴腰间便被他的手环住,下一秒整个身体都腾空了。 第二百零一章 番叶 “顾瀓沢你干什么!” 褚云遥咬着牙低低唤道,余光瞥见后头两个侍女蹲下身子一人捡了她一只鞋子抱在怀中匆匆跟了上来。 “我不想戳穿你,所以你最好老实一点。” 顾瀓沢穿得不似早前那般单薄,大小近乎相同的的兽皮披在二人身上截然相反,在褚云遥身上略显臃肿庞大的兽皮到了他身上却更显得他身长玉立,难言眉宇间的雍华。 “你先放我下来!”褚云遥身体有些僵硬,咬着牙小声在他耳边说话:“敬王殿下这般对谁都不好,咱们现下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莫要……” 她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落到了某个营帐侧边的木台上。 顾瀓沢特意将她在一处没有守卫的营帐侧边放下,身后的侍女小心翼翼跟上来想要帮她穿上鞋子,也被他挥手赶开。 四周昏暗无比,褚云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得他缓缓蹲下身来,用同样冰凉的手将她的双足往怀里揽。 她几乎僵在原地,双眼在黑暗中慌乱地四下乱瞟。 一阵酥麻从脚底窜上眉心,褚云遥拧着眉毛,平常一肚子的包袱此刻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脚底的暖意很快攀升上来,她有些急迫地想要将脚收回来,只动弹了一下就被他结结实实按住了。 “别动。” 顾瀓沢头也没抬,也不知在想什么,就这样把她的双脚揽在怀里,还用兽皮严严实实盖了一圈。 四周安静地只剩下风雪拍打帐帘的声音,褚云遥有些无所适从,抠了抠衣角,尴尬地找起话题来。 “还是太清的菜肴好吃啊……”她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最后那道菜上来之后顾瀓沢替她推脱的场景来,停顿了一会之后开口问他:“你方才跟姹澜公主和苏克牧渎说什么了?” “与烧骆肉相佐的是番叶汁,与你的寒症相克。” 褚云遥“啊”了一声,她从苏毗那了解过一些医理和药材,番叶性寒,泄热导滞,的确与她的寒症相克,不宜多食。 “你一会回去可断不能多食,番叶苦寒降泄,吃多了容易窜。”她一脸严肃如是说道。 顾瀓沢在风雪呼啸的掩盖下轻笑了一声,再抬头时又恢复冷然。 他招招手,候在一边的侍女便麻利地上前替她穿好鞋袜。 紧接着便又是一段她听不懂的胡语对话,顾瀓沢的声音如同冰雪一般落在那二人的头上。 看着那两个侍女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这顾瀓沢什么时候又端起架子来了? 当真是为了活命屈尊降贵讨得姹澜公主欢心了? 褚云遥皱着眉头从木台上跳下来,她这一跃,双腿直直插进了深厚的积雪里头,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往前倾去。 顾瀓沢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褚云遥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撞进他的怀里。 她下意识“嘶”了一声,他的胸膛很结实,撞得她鼻子疼。 褚云遥拱了拱酸胀的鼻子,很快,一股浓烈的脂粉钻了进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大脑一片空白,随后用力挣开他。 说什么绝不出卖色相,一个大男人,身上的脂粉味呛得她肺管子痒,任谁闻了不说一声孔雀开屏。 顾瀓沢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随即背到身后。 褚云遥莫名有些气恼,甩开膀子往前走,一身厚重的衣裳却沉得她走不动路,原本轻易就能被他追上的,却迟迟听不见身后有脚步声。 第二百零二章 为爱燃烧 “我,要如厕,我身上这玩意太碍事了,我,脱掉它,如厕。” 褚云遥被侍女拦在帐厕外头,说什么也不让她将身上的兽皮脱掉。 她无奈扶额,在两名侍女的注视下进入帐厕。 褚云遥对着帐厕里四个火盆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苏克牧渎对她的戒心远不比上次松懈,原本是想借由身上的寒症复发去到千语所在的医帐,眼下被顾瀓沢这么一搅和,只得另谋计策了。 如此想来她更加气恼,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顾瀓沢处处阻挠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褚云遥从帐厕回来之时便见顾瀓沢站在原先的地方,手里提着一盏四四方方的牛皮灯,身后也多出了几个提着相同的牛皮灯的胡族士兵。 几人立足之地瞬间亮堂了起来,光亮甚至盖过了两旁营帐中的灯火。 两个胡夷侍女似是头一回瞧见这般稀奇玩意,忍不住面露惊奇地对视一眼。 “方才灯火太暗,我没看清,现下看来果真是跟了姹澜公主,穿得都不一样了。” 褚云遥抬手勾了勾他领间的兽毛,摸着光滑顺溜,灰白灰白的,灯火一照好看得不行。 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说出口的话酸溜溜的,更加没注意到顾瀓沢逐渐上扬的嘴角。 “怎么?就许你讨苏克牧渎心疼?” “什么讨他心疼,你可别胡说!早些时候给你提意见你不听,现在来窃取我的智慧,晚了!” “你的智慧?”顾瀓沢忍不住发笑,“的确,狗腿也叫智慧的话,满天下的狗都要尊你为王了。” “你!你才是狗,你全家……”褚云遥紧急嘴刹,立刻拐了个弯骂道:“你全家数你最狗!” 她忍不住挥拳,一个激动差点打翻了他手中的方灯。 随着顾瀓沢一个皱眉闪避的动作,她察觉出了一丝不简单。 这灯不简单。 通过这几日的了解,胡夷人通常用的是最原始的油灯和火把,光线昏暗不说,少数像这样架框以牛皮包裹的灯火不仅失去了明度,遇上点风便会熄灭。 从方才那几个胡夷人的反应来看,也应当是从未见过能抗住风雪还如此亮堂的灯火。 顾瀓沢站在原地仔细调整灯芯的位置,脸颊被灯火映得微红,有些不屑地“切”了一声,双手环胸将腿一迈,把他扔在了身后。 稀罕之物当然是要先献给位高之人,这小子还敢说自己不狗腿。 他提灯踏雪,从容追上她的脚步,“这是献给公主的火麻灯。” “我又不是傻子,你不必同我解释。”褚云遥把嗤之以鼻和不屑一顾八个大字写在脸上。 “你可知火麻有何效用?” “不知道。” 能有何效用,都在手里烧着了还问有何效用?火麻可能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够为爱燃烧。 他和姹澜公主的爱! 她暗中咬着牙往旁边靠了靠,刻意和他拉开距离,脚下也始终快他一步。 “苏毗门下弟子三千,也不知将你教到第几成了,可瞧过医经十三章?” “医经十三章?” 褚云遥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跟她讨论学术? 医经十三章长篇大论晦涩难懂连个插图都没有,她能看进去才怪。 “你想鄙视我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她正值心烦意乱的时候,干脆缴械投降放弃和他打嘴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身份尊贵智商超群,到时候跑不掉还不是要跟她一起埋入黄土,来年化作春泥随风飘扬滋润大地。 第二百零三章 医经十三章 顾瀓沢好意提醒:“火麻的效用同番叶相近。” 火麻药用也可润肠通泄,只是药量不好把握,药性又同番叶相克,两者同食会令人腹泻不止。 褚云遥脚下一顿,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他抬手帮她掸了掸掺杂在发间的雪花,动作从容平淡,看向她的一双眸中却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想想也是,招待宾客的宴菜向来看管严密,怎么会突然出了岔子,原是顾瀓沢刻意为之。 他收回手之后又抖了抖另一只手里的牛皮灯,语气平平地告诉她,今晚这灯不仅要献给姹澜公主,还要以最快的速度挂满整个狼牙军营。 常人都只知火麻入药药性难控,不能与番叶同食,却不知其燃烧的烟雾吸入人体更加容易催化番叶在人体内的作用。 如此一来,他献上火麻灯,再以夜里方便照明为由在军中大力推行制作,一切顺理成章。 “你从哪想到的这个法子?”她双眸亮得发光,难言脸上的喜色,很快又拍了拍脑袋大悟道:“对对对对,医经十三章。” 她承认她输了!苏毗不止一次同她说过医经十三章是好东西,她横竖看不下去,如今看来还真是个好东西。 褚云遥冲顾瀓沢招了招手,二人便同时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褚云遥凑到他身旁低声将她的计划全盘说与他听。 军营中存放火油的营帐离专门医治奴役的医帐不远,她预备同上回那般纵火吸引注意。 这下有了火麻和番叶牵制他们就更好行动了。 “千语去探过了,咱们的马在东边,紧挨着出口,届时你乘乱逃跑便是。” 褚云遥见顾瀓沢沉默不语,忽然想到他的暗哨在这营中全军覆没一事,紧接着咬紧了嘴唇。 顾瀓沢堂堂一个娇生惯养奢靡惯了的王爷,独身一人应当走不出这大漠。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阔绰又潇洒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届时我拨一个兄弟随你一道,保你周全回到太清。” 顾瀓沢忍不住嗤笑一声,也再没作答。 褚云遥权当他听进去了,也不再言语,默默在心中计量一会如何去到医帐。 头顶风雪渐消,耳边也逐渐只剩下几人踏雪而行的脚步声。 两道身影在风雪之中脚步齐平,顾瀓沢持灯往褚云遥那边无限偏移,随着二人的脚步一点一点照亮昏暗的前路。 他偏头从她被冻地发红的脸颊扫了一眼,他不知怎地竟心生一丝不忍来。 眼下形势乃是险中之险,她所愿之事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姹澜明日便会启程离开狼牙军营地,届时这些兄弟们苏克牧渎都不会留,而褚云遥连自保都是难事。 于是罗信表面上同意褚云遥的计划,却背着她私自同顾瀓沢另谋计策,为得只是将褚云遥安然带回太清。 身旁传来褚云遥咳嗽的声音,她拢了拢身上的兽皮,近乎吃力地向前迈着脚步。 这一折腾果真不是没有效用的,褚云遥头脑昏沉地坐在案前听着顾瀓沢用胡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紧接着便传来姹澜的轻笑声。 第二百零四章 军师何在,医师何在 外头的风雪逐渐消停,军营各处逐渐亮了起来。 议事的军帐中央摆放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太清边陲的地势只是一角,桑吹城内大小的布局俨然占了大半。 士兵临摹完毕将参照的地图递到苏克牧渎手中。 他满意地将地图收入囊中,问道:“军师何在?” 士兵会意,飞快回答:咱们的军师在后帐休息,太清来的那位黑袍军师和军师说了些什么,在饭前离开了营中。 “户沿!”苏克牧渎大喊了一声,紧接着便从后头走出一个懒洋洋的青年胡夷青年来。 狼牙军的军师户沿和那个神神秘秘的太清人大多时候意见相左,一二来去便演变成了极不对付的关系。 苏克牧渎询问那人在走前都同他说了些什么户沿坐在桌上,抓起一把葡萄干漫不经心地复述;“他说他出去半刻便回来,应当能赶在晚宴之前。” 户沿再次提醒苏克牧渎不要轻信他,顺带戳了戳他的脊梁骨。 现下晚宴都结束了还不见人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看着就不靠谱。 苏克牧渎没有接话,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帘便被人掀开。 息差来报,太清来的那位姑娘身子不适。 苏克牧渎忧心美人,正要同息差一道前去瞧瞧,门外却进来了一个黑袍人,从头到脚依旧遮盖得连一根发丝都瞧不见。 户沿白眼一翻,道是那位太清来的能人回来了。 褚云遥所在的帐内燃了七八个火盆,一个个火势都旺得不行,热气蒸得连脖子带耳朵根都是红的。 罗信立在塌前,额间隐隐约约有细汗冒出,被被窝裹得严实的褚云遥却还在瑟瑟发抖。 帐中除了炭火盆中噼啪作响的声音,便是褚云遥沉重且缓慢的呼吸声,罗信背对着她,满脸的愁容。 他原本便不愿她如此,现下心中更加生出悔意来。 前路未卜,只希望敬王殿下能够将她安然带回太清,才不负九泉之下的将军啊。 褚云遥先是轻咳了一声,紧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猛烈咳嗽起来,就在他正要询问之时,帐帘被人掀开了。 冷风顿时灌了进来,令帐内的热气骤减,褚云遥原本昏沉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罗信见状赶忙往旁边站了站,替她挡住灌进来的风。 这一切皆被进来的姹澜和顾瀓沢收进眼底,后到一步的息差连忙命人放下帘帐莫要让风吹进来惹的人头疼。 姹澜瞧见息差独自来了,忍不住调笑:“他心爱的小美人儿病了,那家伙竟然没来?” 息差恭恭敬敬行礼,只道苏克牧渎有要事在身,不便走开。 罗信在褚云遥身旁小声帮她翻译着,听到他已经命人去请军医的时候,挣扎着从榻上坐了起来。 姹澜双眼弯弯,脸上笑意更甚,方才阿碧从医帐拿了药过来,医帐现下正是无人的时候,想要找到那个风流鬼可要费上点劲。 “无碍无碍!”褚云遥立刻接话,提出要去那个老太所在的医帐。 姹澜轻轻瞧她一眼,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罗信那张紧绷着的脸。 那本是给奴役看病的地方,眼下林北小姐可是苏克牧渎的心头宝,怎能屈尊降贵去到如此污秽的地方,不过眼下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医师,为了林小姐的病情着想也只好如此了。 罗信最后一个字落音的时候,褚云遥不自觉嘴角抽了抽。 说好的救命恩人呢……阴阳怪气的话突如其来,还一套一套的。 不过也好,正遂了她的愿。 第二百零五章 冷汗涔涔 “林姑娘可还安好?” 阿碧皱着眉头站在破败的医帐外,用胡语朝里头问道。 里头动静甚微,许久才传来老医妇的声音:“眼下这天气恶劣,林姑娘是旧疾复发了,现下正为她施针养神。” 阿碧稍稍掀开帘帐,里头简易的塌上躺了一个被絮被裹住的人影,老妇坐在她的面前,将头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姑娘,林姑娘可吹不得风,赶紧放下。” 阿碧皱了皱眉头,还想多问,身后忽然传来息差的声音。 他嘴里正咒骂着什么,脚下慢悠悠地往这边走,走近一看才发现他脸色有点不大好。 哪知息差还未走到她面前便捂着肚子做出万分痛苦的表情,险些摔倒在地。 阿碧即刻追上去询问,却闻到了一股辛辣刺鼻的臭味飘来。 息差冷汗涔涔,此刻更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本是他负责守着褚云遥的,她还气恼他借由身体不适将麻烦事抛给她,如此看来也不是假的。 阿碧连忙唤了几个小兵来将他抬走,几个人蹒跚走在雪地上,一个个也逐渐冒出了冷汗。 长夜渐寂,西北角的一处军帐中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听见动静之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了数十批狼牙士兵,登时将军帐团团包围。 打斗声持续从里头传来,为首的军官带领两三人冲进帐幔,不消多时便传出来几声惨叫,如同鸡崽一般被人踢了出来。 几人被外头的将士接住,身后的众将士见状也齐齐亮出长刃警备地向前探去之时立马被为首的拦了下来。 此营帐已被姹澜公主征用,若再有贸然闯进打扰的,格杀勿论。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令众将先后打了个冷战,随即悉数退下。 回程的队伍中有人捂住了肚子同领队告假前往帐厕,到那一瞧,帐厕门前已经排上了长队。 这是在正巧有个个子矮小的士兵从他身旁走过,他抬手拍了拍矮士兵,却不成想还未开口那矮士兵便捂着头跑远了。 褚云遥扶着头顶大了两圈的头盔,双脚捣腾地飞快,险些在雪地里跌倒。 在确认过营中十几个帐厕都排起了长队之后,她一路偷摸躲闪,终于来到了存放火药的营帐。 营帐前出人意料地无人看守,她猫着腰悄悄靠近,刚伸出一只手碰到帘帐,便被人一把拉了进去。 头盔哐当掉到地上,褚云遥忍不住轻呼一声,冰凉的刀刃险些划破她的喉咙。 身后禁锢她的人忽然松了手,她回过神来看清是千语和几个褚家军兄弟的时候方才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刚解决掉营帐内外的守卫,已经有几个弟兄带着火油分散到营地各处了。 几人正要行动,帐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褚云遥隔着帘帐的缝隙一瞧,阿碧正带着人匆匆朝这边赶来。 阿碧带领人马皱着眉头挨个帐帘搜寻,褚云遥中途不知从哪蹦了出来,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还未等褚云遥说话,便被人一左一右禁锢住身体。 第二百零六章 都是自己人 若不是她方才警觉,执意闯进去看了一眼,到现在还不知道几个奴隶竟敢胆大包天地欺骗公主的人。 “放开我!”褚云遥挣扎道:“我可是你们公主的救命恩人!” 阿碧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姑娘若有所需,吩咐下来便是,何故鬼鬼祟祟盗了将士的衣裳偷跑出去。” 事已至此,她心中断定了褚云遥居心不良,不再同她多说,领着人抓了她便走。 狼牙军营地灯火通明,一路上虚弱捧腹的士兵却越来越多,最后连押解着褚云遥的几个也开始捧着肚子痛苦大叫起来。 她找准机会推倒阿碧见缝便溜,与此同时,整个营地都热闹了起来。 褚云遥顺着人流一路狂奔,大老远便看见放置火油的营帐被火舌吞噬得只剩一下一个雪白的顶,瞬息之间顶上仅剩的一点白色也消失不见。 此刻又忽逢狂风大作,燃烧的木架被吹得往一旁掀倒,引燃了旁边的营帐。 现场一半是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的,另一半则是惊慌失措救火的人,来来去去还有不少人被躺在地上的自己人绊倒,接来的水泼了周围人一脸。 褚云遥低着头在人群中朝主帐的方向走,猝不及防被人拉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胡语。 她被人紧紧攥住胳膊,听不懂也不敢抬头,余光偏见不远处蓝色衣裳的阿碧正匆匆赶来,慌忙中踩了那人一脚夺路而逃。 褚云遥慌不择路,被阿碧逼到了一处死角,她后背紧贴着墙沿,看着阿碧手中发亮的匕首眼中涌上一丝惶恐。 她们所在的位置远离人群,若非刻意搜寻,几乎难以被人发现。 阿碧步步紧逼,她的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一切都是你们做的?”阿碧心下显然已经有了答案,下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想回家而已,阿碧姑娘,你也是太清来的,咱们都是自己人……”阿碧手中的匕首近在咫尺,褚云遥的眼皮忍不住抖了一下,“你给我送衣裳,你是个好人,能不能放过我一次,我真的只是想回家而已。” “自己人?”阿碧讽刺地冷笑了两声,“太清于我而言只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之地,至于那日拿给你的衣裳?那是你的侍卫从公主那讨来的!” 褚云遥趁他说话之际闪身往旁边逃去,可奈何体力不支,被阿碧轻易追上踢翻在地。 “你别过来……” 褚云遥疼得喘不过气来,掏出袖间千语给她防身的刀对准了自己,却惹得阿碧一阵冷笑。 “你还真以为姹澜公主的救命恩人这几个字给你镀上金子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褚云遥脸色煞白,嘴角却略带嘲讽地上扬。 姹澜公主救命恩人的命不值钱,值钱的是太清国褚小将军的妹妹,褚云遥。 阿碧显然并不相信,直到褚云遥从怀中掏出将军令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才变幻了一下,将信将疑地从褚云遥手中抢过。 她刚把令牌举到眼前,身体便被一把长刀穿透。 阿碧来不及扭头去看身后持刀之人,长刀飞快离体,只能看到面前被鲜血喷溅了一脸的褚云遥。 她倒在冰凉的雪地里再也没有言语,双眼就这么睁着,看着面前的褚云遥脸上逐渐浮上惊愕和恐慌。 第二百零七章 美色误事 一队人马飞快奔入营中,为首的正是数日前在城关处追赶褚云遥的匪徒,也是苏克牧渎麾下左卫急堂。 一行人马四下散开查看营中形势,急堂则如同影魅一般奔入苏克牧渎所在军帐。 狼牙军中央议事处,四下领将陆续有人来报,存放火油的军帐失火,一连引燃了四下好几个营帐,不少将士忽然上吐下泻腹痛不止,各个帐厕和军帐外头都围满了人,很快便要乱作一团了。 急堂单膝跪地,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息差。 息差跪在地上也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看什么看?!”息差骂骂咧咧地瞪回去,自己眼下这副熊样子,任谁多瞧他一眼都会让他觉得没面子。。 再看高坐主位的苏克牧渎现下脸色更算不上好,他脸上的汗珠沿着鬓角滑到下巴,强打着精神吩咐左右。 最后帐中只剩下了左右护卫和两个军师。 户沿拿着从军医那取来的药和入水中给苏克牧渎服下,将一把染着鲜血的匕首放到他面前。 户沿第一时间断定是饭菜做得不干净,下令抓捕经手的庖厨,一一砍去四肢扔出营外。 话刚落音的功夫便迎来黑衣人一阵冷笑,“将军的吃食向来同军中将士不同,更何况他今夜特意备了上好佳肴宴请宾客,怎会同将士们出现一样的状况?” “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少插手旁的。” 户沿自是不服,将军宴请宾客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呢,这会有什么资格出来说话。 “这么说来,将军宴请宾客之时你也在场?” 一时间,帐内静默。 苏克牧渎全身泛寒,嘴角有些颤抖,抬手缓缓朝黑衣人摇了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听说营中近来活跃着一批太清来的生人,颇得姹澜公主和苏克牧渎的欢心,今夜的宴席也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他原本想亲眼瞧瞧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奈何来晚了些,宴席结束后又出了这档子事,公主和将军既不与将士们同食,又为何会同时腹痛不止? “眼下攻城在即,营帐离奇失火,千名将士同时突发不适,将军还是谨慎为妙。” 话刚落音,即刻有人来报。 姹澜公主早前同两个太清人在帐中比试,禁止任何人入内,方才帐外有人察觉里头很久没有动静便入帐查看,发现公主已经晕厥在地,不见那两个太清人的踪影。 苏克牧渎登时拍案而起,不料整个人都软绵绵的,险些扑倒在案上。 他急忙询问褚云遥的去向,得到的却是士兵一脸茫然的摇头,那十余名太清人皆已不知去向。 苏克牧渎即刻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号令全军加强营中警备,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带回来! 话毕,他便颤抖地往旁边倒去,急堂飞奔上前和户沿一起将他扶了起来。 终究,终究还是被美色误了事。 苏克牧渎嘴唇苍白,全身都冒着冷汗,每吸一口气腹中的绞痛便会重上三分。 “将军可还留着他们来时的衣物?”黑衣人开口询问,深眸中波涛暗涌,心下似乎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很快,褚云遥一行人太清的衣裳统统被扔在了他的面前,他们一行人是趁夜晚交接之时扮作巡骑营的将士出关的,几人均身着一致的青色便服。 帐中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黑衣人伸出手在里头翻了翻。 胡夷人自然不能分辨太清的服饰,只看见他从清一色的十几件衣裳里挑出了唯一一件不同的青黑色外衣,拇指和食指在衣料上摩挲片刻,紧接着便出人意料地笑了。 第二百零七章 美色误事 一队人马飞快奔入营中,为首的正是数日前在城关处追赶褚云遥的匪徒,也是苏克牧渎麾下左卫急堂。 一行人马四下散开查看营中形势,急堂则如同影魅一般奔入苏克牧渎所在军帐。 狼牙军中央议事处,四下领将陆续有人来报,存放火油的军帐失火,一连引燃了四下好几个营帐,不少将士忽然上吐下泻腹痛不止,各个帐厕和军帐外头都围满了人,很快便要乱作一团了。 急堂单膝跪地,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息差。 息差跪在地上也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看什么看?!”息差骂骂咧咧地瞪回去,自己眼下这副熊样子,任谁多瞧他一眼都会让他觉得没面子。。 再看高坐主位的苏克牧渎现下脸色更算不上好,他脸上的汗珠沿着鬓角滑到下巴,强打着精神吩咐左右。 最后帐中只剩下了左右护卫和两个军师。 户沿拿着从军医那取来的药和入水中给苏克牧渎服下,将一把染着鲜血的匕首放到他面前。 户沿第一时间断定是饭菜做得不干净,下令抓捕经手的庖厨,一一砍去四肢扔出营外。 话刚落音的功夫便迎来黑衣人一阵冷笑,“将军的吃食向来同军中将士不同,更何况他今夜特意备了上好佳肴宴请宾客,怎会同将士们出现一样的状况?” “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少插手旁的。” 户沿自是不服,将军宴请宾客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呢,这会有什么资格出来说话。 “这么说来,将军宴请宾客之时你也在场?” 一时间,帐内静默。 苏克牧渎全身泛寒,嘴角有些颤抖,抬手缓缓朝黑衣人摇了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听说营中近来活跃着一批太清来的生人,颇得姹澜公主和苏克牧渎的欢心,今夜的宴席也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他原本想亲眼瞧瞧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奈何来晚了些,宴席结束后又出了这档子事,公主和将军既不与将士们同食,又为何会同时腹痛不止? “眼下攻城在即,营帐离奇失火,千名将士同时突发不适,将军还是谨慎为妙。” 话刚落音,即刻有人来报。 姹澜公主早前同两个太清人在帐中比试,禁止任何人入内,方才帐外有人察觉里头很久没有动静便入帐查看,发现公主已经晕厥在地,不见那两个太清人的踪影。 苏克牧渎登时拍案而起,不料整个人都软绵绵的,险些扑倒在案上。 他急忙询问褚云遥的去向,得到的却是士兵一脸茫然的摇头,那十余名太清人皆已不知去向。 苏克牧渎即刻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号令全军加强营中警备,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带回来! 话毕,他便颤抖地往旁边倒去,急堂飞奔上前和户沿一起将他扶了起来。 终究,终究还是被美色误了事。 苏克牧渎嘴唇苍白,全身都冒着冷汗,每吸一口气腹中的绞痛便会重上三分。 “将军可还留着他们来时的衣物?”黑衣人开口询问,深眸中波涛暗涌,心下似乎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很快,褚云遥一行人太清的衣裳统统被扔在了他的面前,他们一行人是趁夜晚交接之时扮作巡骑营的将士出关的,几人均身着一致的青色便服。 帐中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黑衣人伸出手在里头翻了翻。 胡夷人自然不能分辨太清的服饰,只看见他从清一色的十几件衣裳里挑出了唯一一件不同的青黑色外衣,拇指和食指在衣料上摩挲片刻,紧接着便出人意料地笑了。 第二百零八章 时间紧迫 夜深如墨,狼牙军营地乱作一团。 褚云遥缩在某处营帐前的木台下,接连急促的脚步声持续在耳畔萦绕,不曾间断片刻。 她几乎匍匐在地上,雪水渗透进内衫,刺骨的凉。 “怕吗?”耳边传来顾瀓沢的低声询问,她摇了摇头,抵在雪地上的手猝不及防被他握住。 一阵暖意传来,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是被冻得没了知觉,感受到一点温度之后立刻颤抖了起来。 也就是她晃神的这半刻时间,外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路过的士兵脚步变得更加杂乱。 褚云遥反手拉住他,一点一点往后绕去,好看的眉眼被血色糊得有些骇人。 时间紧迫,这个地方再不能呆下去了。 她盯着他的双眼,强行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于颤抖,“敬王殿下可还记得在桑吹城中答应过我的话?” 二人行至开阔的木台之下,顾瀓沢微微前倾身子点了点头。 他曾在桑吹城中允诺,定会倾尽全力助她救出褚家军被俘的两名副将。 “这原本便是我的一个玩笑,敬王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褚云遥从袖间掏出千语给她防身用的匕首递到他手上,“我已吩咐过手底下的弟兄,待营中动乱之时首要为敬王殿下打算。” 他的目光落到别处,在她的注视之下轻轻皱起了眉头。 她莫非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明知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却还要费心思保全他? 褚云遥不算愚钝,应当想到他若无部署,断不可能孤身犯险。 顾瀓沢恍惚间又皱了皱眉头,手心的匕首滑入袖中,紧接着颇为嫌弃地开口:“本王何须旁人支配。” 褚云遥自然知道单单他们三人是绝不可能逃出这营地的,只是顾瀓沢手底下的暗线众多,此行也绝不可能是孤身一人随他们来到此地,待时机成熟自然有他显山露水的时候。 “此行凶险,还望敬王殿下万事小心。” 她自不戳破,也不打算再同他周旋,礼貌两句过后动了动身子准备离开。 也是极巧,她刚露把头探出去的功夫便同一个身着胡部军甲的士兵对上了目光。 她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便听得身后的人叹了口气,轻易伸手过来便将她捞了回去。 “你放开!” 顾瀓沢的手臂紧贴着褚云遥的脖子将她圈在狭窄的空间里,听见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嘘地一声,抬手往外指了指。 帐台外迅速聚集了一小撮士兵,笔挺的身姿在周围捧腹弯腰的人群中格外突出,轻易就能分出区别。 一队人由方才同褚云遥对上眼的士兵带领,小心翼翼朝这边凑近。 “你……你待在这别动,我……我去引开他们。” 褚云遥小声对他说道,无暇顾及旁的,自然也感觉不到来自顾瀓沢打量的眼光。 听起来还算诚恳忠烈之辞,但她此刻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将门之后的飒气果敢。 外头的人步步紧逼,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满心想着若她能引开外面这些人,好歹也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 就在一柄长枪破风而入挑到她面前的时候,褚云遥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迅速贴上了她的脸颊。 一股幽香猝不及防钻入她的鼻腔,好似雨后山茶的味道,又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短暂的芳香过后,便是血腥的味道。 第二百零八章 时间紧迫 夜深如墨,狼牙军营地乱作一团。 褚云遥缩在某处营帐前的木台下,接连急促的脚步声持续在耳畔萦绕,不曾间断片刻。 她几乎匍匐在地上,雪水渗透进内衫,刺骨的凉。 “怕吗?”耳边传来顾瀓沢的低声询问,她摇了摇头,抵在雪地上的手猝不及防被他握住。 一阵暖意传来,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是被冻得没了知觉,感受到一点温度之后立刻颤抖了起来。 也就是她晃神的这半刻时间,外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路过的士兵脚步变得更加杂乱。 褚云遥反手拉住他,一点一点往后绕去,好看的眉眼被血色糊得有些骇人。 时间紧迫,这个地方再不能呆下去了。 她盯着他的双眼,强行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于颤抖,“敬王殿下可还记得在桑吹城中答应过我的话?” 二人行至开阔的木台之下,顾瀓沢微微前倾身子点了点头。 他曾在桑吹城中允诺,定会倾尽全力助她救出褚家军被俘的两名副将。 “这原本便是我的一个玩笑,敬王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褚云遥从袖间掏出千语给她防身用的匕首递到他手上,“我已吩咐过手底下的弟兄,待营中动乱之时首要为敬王殿下打算。” 他的目光落到别处,在她的注视之下轻轻皱起了眉头。 她莫非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明知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却还要费心思保全他? 褚云遥不算愚钝,应当想到他若无部署,断不可能孤身犯险。 顾瀓沢恍惚间又皱了皱眉头,手心的匕首滑入袖中,紧接着颇为嫌弃地开口:“本王何须旁人支配。” 褚云遥自然知道单单他们三人是绝不可能逃出这营地的,只是顾瀓沢手底下的暗线众多,此行也绝不可能是孤身一人随他们来到此地,待时机成熟自然有他显山露水的时候。 “此行凶险,还望敬王殿下万事小心。” 她自不戳破,也不打算再同他周旋,礼貌两句过后动了动身子准备离开。 也是极巧,她刚露把头探出去的功夫便同一个身着胡部军甲的士兵对上了目光。 她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便听得身后的人叹了口气,轻易伸手过来便将她捞了回去。 “你放开!” 顾瀓沢的手臂紧贴着褚云遥的脖子将她圈在狭窄的空间里,听见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嘘地一声,抬手往外指了指。 帐台外迅速聚集了一小撮士兵,笔挺的身姿在周围捧腹弯腰的人群中格外突出,轻易就能分出区别。 一队人由方才同褚云遥对上眼的士兵带领,小心翼翼朝这边凑近。 “你……你待在这别动,我……我去引开他们。” 褚云遥小声对他说道,无暇顾及旁的,自然也感觉不到来自顾瀓沢打量的眼光。 听起来还算诚恳忠烈之辞,但她此刻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将门之后的飒气果敢。 外头的人步步紧逼,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满心想着若她能引开外面这些人,好歹也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 就在一柄长枪破风而入挑到她面前的时候,褚云遥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迅速贴上了她的脸颊。 一股幽香猝不及防钻入她的鼻腔,好似雨后山茶的味道,又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短暂的芳香过后,便是血腥的味道。 第二百零九章 他没这个本事 主帐外军医来报姹澜公主的情况,苏克牧渎招招手命他退下,手中狼骨制成的珠串几欲裂开。 竟然敢自投罗网,看来太清城池此番他唾手可得了。 苏克牧渎带领着人马挥舞着大刀走出营帐,一个个脸色发红,在呼啸的寒风中冷汗涔涔。 由于某些不明原因,满营的狼牙军总是却了些气势。 褚云遥猝不及防被人拉到外面,眼看着狼牙军蜂拥般围了上来,顾瀓沢挡在她前面,手里不止何时多了一把长剑。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瀓沢,眼神凛冽肃杀,身法干净利落一剑封喉。 在番叶和马油灯的作用下,大部分狼牙军都强撑着身体作战,有些甚至还没来得及冲上来就倒在了雪地里。 顾瀓沢牵着她一路来到了东边的马棚,长腿往马上一跨,随即向褚云遥伸出手去。 褚云遥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苏克牧渎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即也传了过来。 她来不及多想,刚一伸手过去就被顾瀓沢捞上马。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苏克牧渎用胡语大喊,营地东门却无人应答,漆黑夜色下只有一地的尸体和掺杂的鲜血的雪水。 “前面没路了!” 褚云遥话刚落音,面前的顾瀓沢身子微微向后一侧,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前面。 木栅围起来的门近在眼前,褚云遥在顾瀓沢怀中紧紧闭上了双眼。 就在二人即将撞上之时,木门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顺势打开。 胡马长嘶一声,两人旋即消失于黑暗之中。 苏克牧渎杀红了眼,即刻下令带了营中大半精锐调了出去追捕二人。 守在帐中的户沿半刻钟之后才接到消息,他焦急地从椅塌上站起来斥责了传令小兵禀报不及时,随后将他轰了出去。 帐后黑影徐徐显现,户沿俨然换了副脸色。 “昶吉大人果然好计策,刻意将敬王的身份暴露,在营中动乱之时引得苏克牧渎分散兵力,可是大人又如何断定此事之后鹰爪能替代苏克牧渎打上前锋呢?” “你别忘了敬王潜入营中目的,苏克牧渎失了这两位至关重要的人物,百口莫辩,届时只能乖乖将前锋位置拱手相让。” 户沿恍然大悟,眼角低垂再三,一脸的犹豫模样。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帮助鹰爪统率霍达?” 户沿摇摇头,他跟在苏克牧渎身边多年,自是知道他好色愚笨,若把桑吹交到他的手里,不消三日便要还回来。 他是想问,苏克牧渎若是将那二人捉了回来,岂不是大功一件,他又如何能判定…… “他没这个本事。” 户沿张了张嘴,无力反驳。 帐外有人疾奔而来,二人刻意隐匿于帐后避而不见。 此时中心营帐已经火光滔天,从帐台到帐顶都已经被火舌舔舐殆尽。 从起火到倒塌在火海,那处关押着太清国褚小将军两名副将的营帐中始终没有人出入的痕迹。 直到天色微亮,狼牙军营地的大火才算被彻底扑灭。 距离营地不远的沙丘上,罗信盯着营地倒塌焦黑的方向难掩脸上的悲戚,双腿陷入了掺杂着寒雪的沙中。 千语警觉地在四周巡逻,时不时看向罗信的方向,他已经不言不语跪了两个时辰了。 凌云凌风被关押的主帐守卫严密,她小心翼翼周旋了七日才得以接近他们一次,那日她扮作送食的小兵进入营帐,在守卫的监视下看见了凌云凌风。 第二百零九章 他没这个本事 主帐外军医来报姹澜公主的情况,苏克牧渎招招手命他退下,手中狼骨制成的珠串几欲裂开。 竟然敢自投罗网,看来太清城池此番他唾手可得了。 苏克牧渎带领着人马挥舞着大刀走出营帐,一个个脸色发红,在呼啸的寒风中冷汗涔涔。 由于某些不明原因,满营的狼牙军总是却了些气势。 褚云遥猝不及防被人拉到外面,眼看着狼牙军蜂拥般围了上来,顾瀓沢挡在她前面,手里不止何时多了一把长剑。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瀓沢,眼神凛冽肃杀,身法干净利落一剑封喉。 在番叶和马油灯的作用下,大部分狼牙军都强撑着身体作战,有些甚至还没来得及冲上来就倒在了雪地里。 顾瀓沢牵着她一路来到了东边的马棚,长腿往马上一跨,随即向褚云遥伸出手去。 褚云遥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苏克牧渎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即也传了过来。 她来不及多想,刚一伸手过去就被顾瀓沢捞上马。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苏克牧渎用胡语大喊,营地东门却无人应答,漆黑夜色下只有一地的尸体和掺杂的鲜血的雪水。 “前面没路了!” 褚云遥话刚落音,面前的顾瀓沢身子微微向后一侧,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前面。 木栅围起来的门近在眼前,褚云遥在顾瀓沢怀中紧紧闭上了双眼。 就在二人即将撞上之时,木门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顺势打开。 胡马长嘶一声,两人旋即消失于黑暗之中。 苏克牧渎杀红了眼,即刻下令带了营中大半精锐调了出去追捕二人。 守在帐中的户沿半刻钟之后才接到消息,他焦急地从椅塌上站起来斥责了传令小兵禀报不及时,随后将他轰了出去。 帐后黑影徐徐显现,户沿俨然换了副脸色。 “昶吉大人果然好计策,刻意将敬王的身份暴露,在营中动乱之时引得苏克牧渎分散兵力,可是大人又如何断定此事之后鹰爪能替代苏克牧渎打上前锋呢?” “你别忘了敬王潜入营中目的,苏克牧渎失了这两位至关重要的人物,百口莫辩,届时只能乖乖将前锋位置拱手相让。” 户沿恍然大悟,眼角低垂再三,一脸的犹豫模样。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帮助鹰爪统率霍达?” 户沿摇摇头,他跟在苏克牧渎身边多年,自是知道他好色愚笨,若把桑吹交到他的手里,不消三日便要还回来。 他是想问,苏克牧渎若是将那二人捉了回来,岂不是大功一件,他又如何能判定…… “他没这个本事。” 户沿张了张嘴,无力反驳。 帐外有人疾奔而来,二人刻意隐匿于帐后避而不见。 此时中心营帐已经火光滔天,从帐台到帐顶都已经被火舌舔舐殆尽。 从起火到倒塌在火海,那处关押着太清国褚小将军两名副将的营帐中始终没有人出入的痕迹。 直到天色微亮,狼牙军营地的大火才算被彻底扑灭。 距离营地不远的沙丘上,罗信盯着营地倒塌焦黑的方向难掩脸上的悲戚,双腿陷入了掺杂着寒雪的沙中。 千语警觉地在四周巡逻,时不时看向罗信的方向,他已经不言不语跪了两个时辰了。 凌云凌风被关押的主帐守卫严密,她小心翼翼周旋了七日才得以接近他们一次,那日她扮作送食的小兵进入营帐,在守卫的监视下看见了凌云凌风。 第二百一十章 快马你骑 腥臭腐烂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帐中,两人浑身烂肉奄奄一息,只能靠人喂食。 千语在守卫的催促下将碗中的稀粥一点点喂进他们的嘴里,走出营帐之后摊开手心,上头是鲜红的一个“死”字。 在帘帐合上的瞬间对上凌云凌风两道满是血色却依旧坚毅无比的目光。 他们自知再无法回到故土,不愿受辱,但求一死。 千语不愿褚云遥陷入危险,思量再三之后选择隐瞒,她将此时告知罗信,二人筹谋几日,趁着狼牙军放松了对中心营帐的守卫,佯装成士兵突破薄弱的防守潜入了帐中。 他们把多出来的火油,都浇在了中心的营帐,凌云凌风葬身火海。 狼牙中心营帐之处火光冲天之时二人一身的士兵穿戴混入其中佯装救火。 天色蒙亮,营中的大火才将将扑灭。 营中的狼牙军士兵忽然开始扑杀自己人,为防止误伤,贴着胡髯佯装狼牙士兵的太清人纷纷露出了真容。 千语手中的长刀从一人胸口拔出,一个转身的瞬间认出了来人正是敬王身边的冠清。 “殿下于何处?” “他与我家小姐出营了。 冠清大惊,营外暗卫无人通传此事, 千语皱眉,冠清若不知敬王动向,表明敬王身边无人守卫,苏克牧渎率大批兵力追捕,想必…… 冠清一声令下,一行人即刻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撤出狼牙军营地向南而去。 将亮的天空呈雾蓝色,褚云遥孤身坐在马背上,紧握着缰绳的手心不自觉冒出了汗。 脚下是掺着白雪的黄沙,距离她最近的一批追兵约莫有百来号人,依稀能瞧见为首的苏克牧渎。 顾瀓沢藏匿于不远处的沙丘背后,他从腐朽的枯树后面探头,同不那么熟练地捏着缰绳的褚云遥对上目光。 褚云遥皱了皱眉,朝他做了个口型:“躲好!” 他眉眼舒展抬手挥了挥,背身隐于枯树后。 她这才放心回头,继续朝着追兵的方向耀武扬威一般笔直地坐着。 二人同乘,马的速度越来越慢,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兵追上。 适才褚云遥提出帮顾瀓沢引开追兵的时候,他竟出人意料地一口应下了。 她当场沉默,心中暗自腹诽,生死关头果然无人能做君子,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敬王殿下呢。 “你这般瞧着本王做什么?”顾瀓沢瞧着山丘下远近不一,结群奔驰而来的追兵笑了笑:“你自请帮本王引开追兵,现下这副表情倒像是本王逼你的。” “这怎么敢呢?敬王殿下是因为体恤烈士家属才惨遭险境,本是小的应尽职责。” “本王何其尊贵,能救本王的命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 “是是是,”褚云遥默默翻了个白眼,向他伸出手:“刀还给我。” 是是是,一万条小喽啰的命都比不过你的命,平日里依仗权势在太清只手遮天的敬王殿下,现下终于暴露了贪生怕死的本性。 褚云遥一手接过匕首,另一只手将缰绳递到顾瀓沢的面前,却被他躲开。 “快马你骑。” “为何?” 褚云遥本以为他良心尚在,结果被顾瀓沢猝不及防问了一句: “现下是本王值钱还是你值钱?” 她咬牙:“你。” “你想吸引他们的注意,披上两层兽皮骑上快马,轻松便能掩人耳目。一会本王就躲在沙丘后头,你乘快马一路向南,不要回头。” “那你……” “你只管引人耳目带走追兵,本王自有援兵。” 褚云遥摸了摸腰间的将军令,再三咬牙,还是递给了顾瀓沢:“将军令给你,帮我带回去交给我母亲。” 她原本想说,若他不方便展露身份,可以借将军令装作褚家旧部入城,看他这么欠扁的样子便也没说了,反正他向来诡计多端,不用她挑明了说应该也会明了。 第二百一十章 快马你骑 腥臭腐烂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帐中,两人浑身烂肉奄奄一息,只能靠人喂食。 千语在守卫的催促下将碗中的稀粥一点点喂进他们的嘴里,走出营帐之后摊开手心,上头是鲜红的一个“死”字。 在帘帐合上的瞬间对上凌云凌风两道满是血色却依旧坚毅无比的目光。 他们自知再无法回到故土,不愿受辱,但求一死。 千语不愿褚云遥陷入危险,思量再三之后选择隐瞒,她将此时告知罗信,二人筹谋几日,趁着狼牙军放松了对中心营帐的守卫,佯装成士兵突破薄弱的防守潜入了帐中。 他们把多出来的火油,都浇在了中心的营帐,凌云凌风葬身火海。 狼牙中心营帐之处火光冲天之时二人一身的士兵穿戴混入其中佯装救火。 天色蒙亮,营中的大火才将将扑灭。 营中的狼牙军士兵忽然开始扑杀自己人,为防止误伤,贴着胡髯佯装狼牙士兵的太清人纷纷露出了真容。 千语手中的长刀从一人胸口拔出,一个转身的瞬间认出了来人正是敬王身边的冠清。 “殿下于何处?” “他与我家小姐出营了。 冠清大惊,营外暗卫无人通传此事, 千语皱眉,冠清若不知敬王动向,表明敬王身边无人守卫,苏克牧渎率大批兵力追捕,想必…… 冠清一声令下,一行人即刻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撤出狼牙军营地向南而去。 将亮的天空呈雾蓝色,褚云遥孤身坐在马背上,紧握着缰绳的手心不自觉冒出了汗。 脚下是掺着白雪的黄沙,距离她最近的一批追兵约莫有百来号人,依稀能瞧见为首的苏克牧渎。 顾瀓沢藏匿于不远处的沙丘背后,他从腐朽的枯树后面探头,同不那么熟练地捏着缰绳的褚云遥对上目光。 褚云遥皱了皱眉,朝他做了个口型:“躲好!” 他眉眼舒展抬手挥了挥,背身隐于枯树后。 她这才放心回头,继续朝着追兵的方向耀武扬威一般笔直地坐着。 二人同乘,马的速度越来越慢,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兵追上。 适才褚云遥提出帮顾瀓沢引开追兵的时候,他竟出人意料地一口应下了。 她当场沉默,心中暗自腹诽,生死关头果然无人能做君子,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敬王殿下呢。 “你这般瞧着本王做什么?”顾瀓沢瞧着山丘下远近不一,结群奔驰而来的追兵笑了笑:“你自请帮本王引开追兵,现下这副表情倒像是本王逼你的。” “这怎么敢呢?敬王殿下是因为体恤烈士家属才惨遭险境,本是小的应尽职责。” “本王何其尊贵,能救本王的命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 “是是是,”褚云遥默默翻了个白眼,向他伸出手:“刀还给我。” 是是是,一万条小喽啰的命都比不过你的命,平日里依仗权势在太清只手遮天的敬王殿下,现下终于暴露了贪生怕死的本性。 褚云遥一手接过匕首,另一只手将缰绳递到顾瀓沢的面前,却被他躲开。 “快马你骑。” “为何?” 褚云遥本以为他良心尚在,结果被顾瀓沢猝不及防问了一句: “现下是本王值钱还是你值钱?” 她咬牙:“你。” “你想吸引他们的注意,披上两层兽皮骑上快马,轻松便能掩人耳目。一会本王就躲在沙丘后头,你乘快马一路向南,不要回头。” “那你……” “你只管引人耳目带走追兵,本王自有援兵。” 褚云遥摸了摸腰间的将军令,再三咬牙,还是递给了顾瀓沢:“将军令给你,帮我带回去交给我母亲。” 她原本想说,若他不方便展露身份,可以借将军令装作褚家旧部入城,看他这么欠扁的样子便也没说了,反正他向来诡计多端,不用她挑明了说应该也会明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别怕 脚下追兵近在咫尺,褚云遥最后望了一眼顾瀓沢的方向,用力甩了甩缰绳。 迎面而来的风散发着生涩的味道,穿越到太清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只记得初来时是晚春,一整个夏日都在喧嚣打闹中找寻回去的方法,再便是褚云深死讯之后闭门不出暗无天日的秋天,到现下这风雪漫天的气候,算来算去,也快一个年头了。 褚云遥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白雪黄沙,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悲戚,原本雾蓝的天色大亮,东边的沙丘上橘红的太阳正冉冉升起。 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怀中的匕首,忽然想起前胡被屠了满门的小公主阿舒其来,失去至亲的她隐姓埋名化作鸿雁阁的掌柜曼娘,孤苦伶仃地行走在这天地间。 她们二人是如此地相像,却又不大相同。 她该庆幸褚云深还活着,如此一来在这世间她便毫无念想了。 或许是抱着些侥幸心理,褚云遥对死很坦然,说不准在这个世界死了便能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回头,身后却空荡一片。 四下静得要命,丝毫没有追兵追来的迹象,橘红色日光下的白雪正在缓缓消融,顺着马蹄印看向逃跑来的方向,远远有鹰盘旋在上空。 苍鹰低旋不下,多为逮捕猎食之姿。 褚云遥离开前伫立的沙丘上已然沙雪混沌,黄白间掺着鲜红血色,半步便是一具尸体。 顾瀓沢和苏克牧渎缠斗在一起,不一会儿顾瀓沢便占了上风,周围的士兵见大事不妙,纷纷上去帮忙,首当其冲的一个被顾瀓沢一剑削下头颅,再一个转身长剑又刺穿另外一个的胸膛。 顾瀓沢在人群中孤军奋战,随着存活的追兵越来越少,他挥剑的手也开始吃力了起来。 苏克牧渎乘其不备在他身后挥刀,奈何刀锋还未落下,便被一股巨力踩在脚下。 冗长的一声马鸣,苏克牧渎却顷刻间没有了声息。 顾瀓沢并未来得及转身,只感觉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他嘴角控制不住渗出鲜血,手中的长剑插入沙土之中。 有人从后头扶住了他,慌乱间还踉跄了两步。 “你回来做什么?”他见是本该走掉的褚云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奈何四面八方都是胡夷族士兵,二人已然无路可逃。 “死骗子,你又设计我!”褚云遥的声音带着些哭腔,被水汽模糊的双眼隐隐看见他肩胛处有鲜红血痕。 不知道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不知道又在谋划些什么,反正这一次他休想得逞! 他的衣裳几乎被血染红,能清晰看见他的胸口和后背皆已中刀,鲜血从伤口处潺潺流出。 “你们不能杀他!” 围上来的胡夷士兵无人能听懂她的话,但苏克牧渎有令,这个男人是太清皇室,定要留一口气带回去。 顾瀓沢力竭倒地的时候紧紧将褚云遥护在怀中,四周是嘈杂的胡语,独独能听懂的是他的那一句:“别怕。” 褚云遥不明白,对自己厌恶至极的顾瀓沢为何最近频频出现在她左右同她说这些安慰至极的话。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声音在她的心里莫名有了份量。 其实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怕死,至少之前所有面临危险的时候不是,方才她一人策马狂奔的时候也不是。 直到他说别怕,她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褚云遥攥紧他的领口,脸贴在他的胸膛,睫毛轻颤着闭上了双眼。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别怕 脚下追兵近在咫尺,褚云遥最后望了一眼顾瀓沢的方向,用力甩了甩缰绳。 迎面而来的风散发着生涩的味道,穿越到太清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只记得初来时是晚春,一整个夏日都在喧嚣打闹中找寻回去的方法,再便是褚云深死讯之后闭门不出暗无天日的秋天,到现下这风雪漫天的气候,算来算去,也快一个年头了。 褚云遥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白雪黄沙,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悲戚,原本雾蓝的天色大亮,东边的沙丘上橘红的太阳正冉冉升起。 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怀中的匕首,忽然想起前胡被屠了满门的小公主阿舒其来,失去至亲的她隐姓埋名化作鸿雁阁的掌柜曼娘,孤苦伶仃地行走在这天地间。 她们二人是如此地相像,却又不大相同。 她该庆幸褚云深还活着,如此一来在这世间她便毫无念想了。 或许是抱着些侥幸心理,褚云遥对死很坦然,说不准在这个世界死了便能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回头,身后却空荡一片。 四下静得要命,丝毫没有追兵追来的迹象,橘红色日光下的白雪正在缓缓消融,顺着马蹄印看向逃跑来的方向,远远有鹰盘旋在上空。 苍鹰低旋不下,多为逮捕猎食之姿。 褚云遥离开前伫立的沙丘上已然沙雪混沌,黄白间掺着鲜红血色,半步便是一具尸体。 顾瀓沢和苏克牧渎缠斗在一起,不一会儿顾瀓沢便占了上风,周围的士兵见大事不妙,纷纷上去帮忙,首当其冲的一个被顾瀓沢一剑削下头颅,再一个转身长剑又刺穿另外一个的胸膛。 顾瀓沢在人群中孤军奋战,随着存活的追兵越来越少,他挥剑的手也开始吃力了起来。 苏克牧渎乘其不备在他身后挥刀,奈何刀锋还未落下,便被一股巨力踩在脚下。 冗长的一声马鸣,苏克牧渎却顷刻间没有了声息。 顾瀓沢并未来得及转身,只感觉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他嘴角控制不住渗出鲜血,手中的长剑插入沙土之中。 有人从后头扶住了他,慌乱间还踉跄了两步。 “你回来做什么?”他见是本该走掉的褚云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奈何四面八方都是胡夷族士兵,二人已然无路可逃。 “死骗子,你又设计我!”褚云遥的声音带着些哭腔,被水汽模糊的双眼隐隐看见他肩胛处有鲜红血痕。 不知道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不知道又在谋划些什么,反正这一次他休想得逞! 他的衣裳几乎被血染红,能清晰看见他的胸口和后背皆已中刀,鲜血从伤口处潺潺流出。 “你们不能杀他!” 围上来的胡夷士兵无人能听懂她的话,但苏克牧渎有令,这个男人是太清皇室,定要留一口气带回去。 顾瀓沢力竭倒地的时候紧紧将褚云遥护在怀中,四周是嘈杂的胡语,独独能听懂的是他的那一句:“别怕。” 褚云遥不明白,对自己厌恶至极的顾瀓沢为何最近频频出现在她左右同她说这些安慰至极的话。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声音在她的心里莫名有了份量。 其实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怕死,至少之前所有面临危险的时候不是,方才她一人策马狂奔的时候也不是。 直到他说别怕,她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褚云遥攥紧他的领口,脸贴在他的胸膛,睫毛轻颤着闭上了双眼。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放......P! 冬季严寒食物稀少,头顶的苍鹰已然开始按耐不住饥饿向下俯冲,从死人身上最脆弱柔软的地方下手,啄食着他们的眼珠。 一支箭羽破空而来,一群苍鹰被惊起,紧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外围有人被箭羽击中,直直从沙丘上滚落下去。 千语和冠清、罗信一行人策马而来,褚云遥和顾瀓沢的状况得以松动。 “先带殿下走!” 冠清在前头替褚云遥斩杀出一条血路,褚云遥二话不说扶着顾瀓沢上马,拉着缰绳双腿将马肚一夹,二人随即冲了出去。 “你抱紧我,千万别睡!” 褚云遥反复让顾瀓沢抓好自己,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被甩下去。 “你听见没有?” “喂,你还在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上了马之后才发现随手牵来的是苏克牧渎的烈马,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拉上缰绳的,跑出去没多久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一连串的话下来搭靠在她腰间的手都一动不动,她侧脸去看,却一不留神惊了马。 不过顷刻间,他的手伸过来替她拉住了缰绳。 “马都骑不好还敢逞强。”顾瀓沢双手环住她,声线明显可闻地虚浮了些。 褚云遥没有说话,寒风中好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二人一路向南,来到了之前遇到姹澜公主的那片绿洲。 下马时褚云遥的腿有些发抖,顾瀓沢伸手扶住她,二人险些摔倒在地上。 顾瀓沢还想同她说话,却被她一个转身无视了。 她牵着马轻车熟路穿过树林向湖边走去,顾瀓沢提着剑跟在后头,血色将两人的脸糊得严实。 走了几步实在是有些无力,他把铁剑扔在一旁,靠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下。 褚云遥背对着顾瀓沢的方向宽下身上的兽皮在厚重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翻了翻,撕下一一大块相对干净的布块分成几小块用来包扎伤口,其中一块浸湿了湖水被递到顾瀓沢面前。 还没等他伸手,便听得面前的褚云遥叹了口气,紧接着便被她的小手托住脸颊。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褚家二小姐如此会照顾人……” “高高在上的难道不是敬王殿下吗,诡计多端,还总把人耍得团团转。”褚云遥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为他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声音里带了点淡淡的埋怨。 他当真就这么自信能撑到援军来?若她晚一步赶回去,他就已经被苏克牧渎砍死了! “本王没骗你,本王也不知援军究竟何时赶到。” 顾瀓沢只当褚云遥是在埋怨他欺瞒援军一事,缓缓同她解释。 确切地说,他也不知道援军能不能及时找到他们,所以在听到她要引开追兵的主意之时,顺水推舟将她支走。 “推个屁!” “主意原本便是你出的,不能因着他们没追上去赖到本王身上。” “你放……屁。” 顾瀓沢眉眼舒展,脸上肉眼可见地带了些笑意。 “疯子,我懒得同你说。” 褚云遥赌气似地把给他擦脸的布块扔到他手上,别过头去不看他。 直到顾瀓沢些许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光顾着赌气,忘记了他还有伤的事情。 “你快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止血。” 褚云遥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来,原本是她从医帐中顺出来给凌云凌风的。 她说着,上手去扒顾瀓沢的衣裳,却被他抬手按住。 “小伤。” “大伤小伤都是伤,都会疼的。” 褚云遥挑眉:“不会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你疼不疼?”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来说,杀人如麻冷血暴戾的男主孤独地站在世界的顶峰,通常都会因为女主独一份的关心而心动,极尽霸道中带着点温柔地对女主说道:“你是第一个关心本王疼不疼的女人。”然后他们坠入爱河极致缠绵,然后…… 顾瀓沢抬抬嘴皮打断她:“有。” “噢!”褚云遥粗暴地拍开他拒绝的手帮他检查伤口。 的确,顾瀓沢这种诡计多端的小人怎么可能拿得稳美强惨的霸道男主剧本。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放......P! 冬季严寒食物稀少,头顶的苍鹰已然开始按耐不住饥饿向下俯冲,从死人身上最脆弱柔软的地方下手,啄食着他们的眼珠。 一支箭羽破空而来,一群苍鹰被惊起,紧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外围有人被箭羽击中,直直从沙丘上滚落下去。 千语和冠清、罗信一行人策马而来,褚云遥和顾瀓沢的状况得以松动。 “先带殿下走!” 冠清在前头替褚云遥斩杀出一条血路,褚云遥二话不说扶着顾瀓沢上马,拉着缰绳双腿将马肚一夹,二人随即冲了出去。 “你抱紧我,千万别睡!” 褚云遥反复让顾瀓沢抓好自己,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被甩下去。 “你听见没有?” “喂,你还在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上了马之后才发现随手牵来的是苏克牧渎的烈马,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拉上缰绳的,跑出去没多久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一连串的话下来搭靠在她腰间的手都一动不动,她侧脸去看,却一不留神惊了马。 不过顷刻间,他的手伸过来替她拉住了缰绳。 “马都骑不好还敢逞强。”顾瀓沢双手环住她,声线明显可闻地虚浮了些。 褚云遥没有说话,寒风中好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二人一路向南,来到了之前遇到姹澜公主的那片绿洲。 下马时褚云遥的腿有些发抖,顾瀓沢伸手扶住她,二人险些摔倒在地上。 顾瀓沢还想同她说话,却被她一个转身无视了。 她牵着马轻车熟路穿过树林向湖边走去,顾瀓沢提着剑跟在后头,血色将两人的脸糊得严实。 走了几步实在是有些无力,他把铁剑扔在一旁,靠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下。 褚云遥背对着顾瀓沢的方向宽下身上的兽皮在厚重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翻了翻,撕下一一大块相对干净的布块分成几小块用来包扎伤口,其中一块浸湿了湖水被递到顾瀓沢面前。 还没等他伸手,便听得面前的褚云遥叹了口气,紧接着便被她的小手托住脸颊。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褚家二小姐如此会照顾人……” “高高在上的难道不是敬王殿下吗,诡计多端,还总把人耍得团团转。”褚云遥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为他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声音里带了点淡淡的埋怨。 他当真就这么自信能撑到援军来?若她晚一步赶回去,他就已经被苏克牧渎砍死了! “本王没骗你,本王也不知援军究竟何时赶到。” 顾瀓沢只当褚云遥是在埋怨他欺瞒援军一事,缓缓同她解释。 确切地说,他也不知道援军能不能及时找到他们,所以在听到她要引开追兵的主意之时,顺水推舟将她支走。 “推个屁!” “主意原本便是你出的,不能因着他们没追上去赖到本王身上。” “你放……屁。” 顾瀓沢眉眼舒展,脸上肉眼可见地带了些笑意。 “疯子,我懒得同你说。” 褚云遥赌气似地把给他擦脸的布块扔到他手上,别过头去不看他。 直到顾瀓沢些许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光顾着赌气,忘记了他还有伤的事情。 “你快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止血。” 褚云遥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来,原本是她从医帐中顺出来给凌云凌风的。 她说着,上手去扒顾瀓沢的衣裳,却被他抬手按住。 “小伤。” “大伤小伤都是伤,都会疼的。” 褚云遥挑眉:“不会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你疼不疼?”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来说,杀人如麻冷血暴戾的男主孤独地站在世界的顶峰,通常都会因为女主独一份的关心而心动,极尽霸道中带着点温柔地对女主说道:“你是第一个关心本王疼不疼的女人。”然后他们坠入爱河极致缠绵,然后…… 顾瀓沢抬抬嘴皮打断她:“有。” “噢!”褚云遥粗暴地拍开他拒绝的手帮他检查伤口。 的确,顾瀓沢这种诡计多端的小人怎么可能拿得稳美强惨的霸道男主剧本。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冒充错了人 狼牙军营地大火第二日,鹰爪统率霍达骑着马带兵耀武扬威地替代苏克牧渎,昏迷的苏克牧渎被两个部下火速带离,灰溜溜地往胡部回返。 鹰爪军取而代之后又大肆张扬将营地往桑吹的方向移了二十里,方圆五里潜行的胡夷士兵增加了数千名,蛰伏在距离城关十里之地按兵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一般。 春雪消融,漠北寒风萧瑟。 桑吹城墙外人头攒动,除了一些在关外被洗劫一空的商贩,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在附近被烧杀抢掠幸存下来的流民。 晏将军上任当天发生一次暴乱,从那之后城门戒严,城外流民苦苦哀求,却是至今再也没有放人进去过了。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城门边胡夷装扮的一男一女身上,二人皆身披兽皮,男的身形高大俊朗非凡,脸色却苍白如纸,身上似是受了些伤,被身侧模样姣好的女人扶着,扶他的那只手里还拿着铁剑,另一只手则攥着一个令牌模样的东西敲打城门。 半个时辰过去,城内的士兵果然被女人叫得烦了,城门半开,长矛的尖端第一时间抵在了女人面前。 数双眼睛顿时瞪大了往这边瞧,还有脖子不够长的轻手轻脚围到面前来凑热闹。 “找死……”士兵竖眉瞪眼刚想发难,却被她身后男人的目光所震慑。 顾瀓沢拿过褚云遥手里的铁剑,不动声色地将她往后带了带,避开面前的长矛。 “麻烦通传一下,我找你们晏将军。” “晏将军?”士兵嗤笑:“你当我们将军是何人?想见便见?老子警告你,快滚!” “王哥……她手里拿的好像是……将军令。”一旁的士兵提醒道。 他定睛一看,果真有三分相像,伸手正要去夺,却被顾瀓沢提剑拦下。 “大胆刁民,竟敢对官兵动手?!”守门士兵怒不可遏,齐刷刷亮出长矛。 褚云遥抬手将令牌示出,一时间城门内外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城门外开始沸腾了起来,她拿的不是普通的将军令,而是已经亡故的褚小将军的。 “走走走,前有胡夷人盗取令牌冒充褚家军旧部在城中为所欲为,后竟有你个小女子胆大包天,连这个都敢偷!” 为首的士兵将长矛一挑,喝令她二人后退,眼下形势,不表明身份是进不了城门了。 褚云遥心知朝中局势动荡,顾瀓沢若被人知晓出入关外,难免会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遭人诟病,所以他的身份万万透露不得。 她抢在顾瀓沢之前开口,道明身份之后,城门外再次陷入沉默。 褚二小姐?这人竟是……同褚小将军名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褚二小姐? 城外一阵哄笑,这将军府的二小姐不好好呆在将军府,竟跑到关外穿着胡夷人的衣裳?说出去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城门被人骂骂咧咧地合上,褚云遥身后接连有人好心相劝。 “小姑娘,你只怕是冒充错了人。” “一瞧你便不知褚二小姐的行径,敢冒充她,若是被她知晓定要将你扒皮拆骨弃尸荒野了。” “这姑娘瞧着好生软弱可欺,连褚家的边都沾不上,莫要说褚家二小姐了……” 褚云遥低头无言,领着顾瀓沢沿墙根靠下,连将军令都不管用,看来只能等罗信等人赶来了。 她起身欲寻他们来时乘的马,却被身旁人出言拦下。 就在他们同城内士兵对话那阵子,马就已经被人拖走了,现下想必已经被剥皮放血,即将成为他们腹中之食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冒充错了人 狼牙军营地大火第二日,鹰爪统率霍达骑着马带兵耀武扬威地替代苏克牧渎,昏迷的苏克牧渎被两个部下火速带离,灰溜溜地往胡部回返。 鹰爪军取而代之后又大肆张扬将营地往桑吹的方向移了二十里,方圆五里潜行的胡夷士兵增加了数千名,蛰伏在距离城关十里之地按兵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一般。 春雪消融,漠北寒风萧瑟。 桑吹城墙外人头攒动,除了一些在关外被洗劫一空的商贩,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在附近被烧杀抢掠幸存下来的流民。 晏将军上任当天发生一次暴乱,从那之后城门戒严,城外流民苦苦哀求,却是至今再也没有放人进去过了。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城门边胡夷装扮的一男一女身上,二人皆身披兽皮,男的身形高大俊朗非凡,脸色却苍白如纸,身上似是受了些伤,被身侧模样姣好的女人扶着,扶他的那只手里还拿着铁剑,另一只手则攥着一个令牌模样的东西敲打城门。 半个时辰过去,城内的士兵果然被女人叫得烦了,城门半开,长矛的尖端第一时间抵在了女人面前。 数双眼睛顿时瞪大了往这边瞧,还有脖子不够长的轻手轻脚围到面前来凑热闹。 “找死……”士兵竖眉瞪眼刚想发难,却被她身后男人的目光所震慑。 顾瀓沢拿过褚云遥手里的铁剑,不动声色地将她往后带了带,避开面前的长矛。 “麻烦通传一下,我找你们晏将军。” “晏将军?”士兵嗤笑:“你当我们将军是何人?想见便见?老子警告你,快滚!” “王哥……她手里拿的好像是……将军令。”一旁的士兵提醒道。 他定睛一看,果真有三分相像,伸手正要去夺,却被顾瀓沢提剑拦下。 “大胆刁民,竟敢对官兵动手?!”守门士兵怒不可遏,齐刷刷亮出长矛。 褚云遥抬手将令牌示出,一时间城门内外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城门外开始沸腾了起来,她拿的不是普通的将军令,而是已经亡故的褚小将军的。 “走走走,前有胡夷人盗取令牌冒充褚家军旧部在城中为所欲为,后竟有你个小女子胆大包天,连这个都敢偷!” 为首的士兵将长矛一挑,喝令她二人后退,眼下形势,不表明身份是进不了城门了。 褚云遥心知朝中局势动荡,顾瀓沢若被人知晓出入关外,难免会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遭人诟病,所以他的身份万万透露不得。 她抢在顾瀓沢之前开口,道明身份之后,城门外再次陷入沉默。 褚二小姐?这人竟是……同褚小将军名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褚二小姐? 城外一阵哄笑,这将军府的二小姐不好好呆在将军府,竟跑到关外穿着胡夷人的衣裳?说出去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城门被人骂骂咧咧地合上,褚云遥身后接连有人好心相劝。 “小姑娘,你只怕是冒充错了人。” “一瞧你便不知褚二小姐的行径,敢冒充她,若是被她知晓定要将你扒皮拆骨弃尸荒野了。” “这姑娘瞧着好生软弱可欺,连褚家的边都沾不上,莫要说褚家二小姐了……” 褚云遥低头无言,领着顾瀓沢沿墙根靠下,连将军令都不管用,看来只能等罗信等人赶来了。 她起身欲寻他们来时乘的马,却被身旁人出言拦下。 就在他们同城内士兵对话那阵子,马就已经被人拖走了,现下想必已经被剥皮放血,即将成为他们腹中之食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以形补形 老翁长叹:“那些人都是行镖串路的,心性不坏,手中有吃食便会分给大家,总比落到某些被钱财迷瞎了眼的手上要好。” “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罢……”褚云遥话未说完便感觉手心一紧,顾瀓沢手掌的温度逐渐传了过来。 “不问自取便是偷,强夺旁人之物行救济之事,是否还要给他安上一个普渡天下之美名?” “这……” 老翁嘴角凝滞,这公子虽看起来不大好惹,但也没想到他会出言反驳。 周围几个耳尖偷听的扭过头去窃窃私语,只有一个叫何驰的少年接上了话: “无水无食南下不得,桑吹城门不开,我们只有等死的份,还有群混混整日恃强凌弱,食物原本就珍稀,都被他们抢夺糟践,若不是镖行的人相护,那群小混混迟早得将我们活剐了!” 他们将食物集中埋在沙土里保存,天气好的日子便挂在墙上风干,每日三餐平均分发食物,老弱会多给一些,俨然形成了一个有序的小族群,而日日给饭吃的他们便是族群的制高点。 与墙外的普通人而言,跟故乡只隔着一墙的距离,活下去坚持到城门打开便是他们唯一的期盼,而那群走镖的能够让他们每一个人在寒风中生存,如此便够了。 “即便是这样,马已经杀了,你们若得罪他们,不出三天便会饿死在这里。”老翁叹了口气,向褚云遥小声劝道:“姑娘还是劝劝自家夫君,莫要横生是非同他们不快。” 褚云遥尴尬地笑笑,牙关咬紧回头对顾瀓沢说:“听见了没有,夫~君~……” 顾瀓沢笑意很深,宠溺地摸了摸褚云遥的头:“都听娘子的。” 也不知是不是身上有伤,他的嗓音无尽温柔,听得褚云遥短暂愣了会神。 顾瀓沢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给他取暖,再加上这副言听计从的模样,乍一看他们还真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镖局的人果真带着炙烤好的肉干和碗罐过来了。 为首的人叫秦善,人如其名,一副笑眼弯弯慈眉善目的模样,头一句话便是感谢二人的马令大家饱餐一顿。 褚云遥礼貌点头,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这人还真是不客气,不打招呼杀了别人的马,就算由头行善也该同物主道个歉…… 不过换句话说,这马原本也是她从苏克牧渎那抢来的,苏克牧渎都没计较,她就更不必计较了。 褚云遥把肉干撕成小条正要往嘴里送,顾瀓沢的手就伸过来了。 “你吃你自己的!”她下意识皱眉,感受到秦善的目光之后默默放低了音量。 顾瀓沢手里的肉干比她大两倍不止,自己一口没动,竟还来抢她的。 “你做什么?” “马肉粗腥,你不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很了解我吗?”褚云遥抓着他的手拉过来凑近闻了闻。 他手上的肉干上并没有马腥气,而且肉质看起来鲜嫩精细,不像是马肉。 顾瀓沢面色平淡,把手上的肉干褚云遥面前递了递:“还吃吗?” 褚云遥摇头,她好像……也不是很饿。 “姑娘,”秦善离开了一小会之后拿着两个牛皮水袋递给了褚云遥:“实在抱歉,今日的肉干都分发完了,这里是一点能够御寒的马血,二位……” 褚云遥连连摇头表示拒绝,转手推给了顾瀓沢:“你身上有伤,多喝点以形补形。”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以形补形 老翁长叹:“那些人都是行镖串路的,心性不坏,手中有吃食便会分给大家,总比落到某些被钱财迷瞎了眼的手上要好。” “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罢……”褚云遥话未说完便感觉手心一紧,顾瀓沢手掌的温度逐渐传了过来。 “不问自取便是偷,强夺旁人之物行救济之事,是否还要给他安上一个普渡天下之美名?” “这……” 老翁嘴角凝滞,这公子虽看起来不大好惹,但也没想到他会出言反驳。 周围几个耳尖偷听的扭过头去窃窃私语,只有一个叫何驰的少年接上了话: “无水无食南下不得,桑吹城门不开,我们只有等死的份,还有群混混整日恃强凌弱,食物原本就珍稀,都被他们抢夺糟践,若不是镖行的人相护,那群小混混迟早得将我们活剐了!” 他们将食物集中埋在沙土里保存,天气好的日子便挂在墙上风干,每日三餐平均分发食物,老弱会多给一些,俨然形成了一个有序的小族群,而日日给饭吃的他们便是族群的制高点。 与墙外的普通人而言,跟故乡只隔着一墙的距离,活下去坚持到城门打开便是他们唯一的期盼,而那群走镖的能够让他们每一个人在寒风中生存,如此便够了。 “即便是这样,马已经杀了,你们若得罪他们,不出三天便会饿死在这里。”老翁叹了口气,向褚云遥小声劝道:“姑娘还是劝劝自家夫君,莫要横生是非同他们不快。” 褚云遥尴尬地笑笑,牙关咬紧回头对顾瀓沢说:“听见了没有,夫~君~……” 顾瀓沢笑意很深,宠溺地摸了摸褚云遥的头:“都听娘子的。” 也不知是不是身上有伤,他的嗓音无尽温柔,听得褚云遥短暂愣了会神。 顾瀓沢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给他取暖,再加上这副言听计从的模样,乍一看他们还真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镖局的人果真带着炙烤好的肉干和碗罐过来了。 为首的人叫秦善,人如其名,一副笑眼弯弯慈眉善目的模样,头一句话便是感谢二人的马令大家饱餐一顿。 褚云遥礼貌点头,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这人还真是不客气,不打招呼杀了别人的马,就算由头行善也该同物主道个歉…… 不过换句话说,这马原本也是她从苏克牧渎那抢来的,苏克牧渎都没计较,她就更不必计较了。 褚云遥把肉干撕成小条正要往嘴里送,顾瀓沢的手就伸过来了。 “你吃你自己的!”她下意识皱眉,感受到秦善的目光之后默默放低了音量。 顾瀓沢手里的肉干比她大两倍不止,自己一口没动,竟还来抢她的。 “你做什么?” “马肉粗腥,你不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很了解我吗?”褚云遥抓着他的手拉过来凑近闻了闻。 他手上的肉干上并没有马腥气,而且肉质看起来鲜嫩精细,不像是马肉。 顾瀓沢面色平淡,把手上的肉干褚云遥面前递了递:“还吃吗?” 褚云遥摇头,她好像……也不是很饿。 “姑娘,”秦善离开了一小会之后拿着两个牛皮水袋递给了褚云遥:“实在抱歉,今日的肉干都分发完了,这里是一点能够御寒的马血,二位……” 褚云遥连连摇头表示拒绝,转手推给了顾瀓沢:“你身上有伤,多喝点以形补形。”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许 顾瀓沢听话接过,递到嘴边却听见褚云遥埋怨的声音传来:“你若是喝了可别亲近我,一股子血腥味晚上会做噩梦的。” 那马肉不对劲,她自然也怀疑到了马血上头,也没有想到他竟真打算喝,连忙出声阻止,到最后秦善还是笑眯眯地领着两袋满当当的马血慢悠悠归去了。 到日落时分,寒意一点一点又袭了上来,众人冷得直打颤,褚云遥不忍见羸弱的老翁受冻,便将自己的兽皮递了出去。 兽皮很宽,足够容纳老翁和何驰两人,顾瀓沢身子宽大坐靠在墙边,将褚云遥揽在怀里两人同盖一张兽皮。 褚云遥一开始小声嘟囔着男女授受不亲,可一受寒头便疼得要命,倔强一会之后小小的身躯直接缩进了他的怀里。 她时不时挪动一下身子,顾瀓沢的伤口被压得直皱眉也不曾吭声。 就在褚云遥昏昏沉沉要睡着之际,人群中突然骚乱了起来。 “快,快把兽皮藏起来……” 褚云遥迷迷糊糊听见何驰的声音,紧接着吵闹声就到了耳边。 “你小子还敢藏?给老子藏!” 他们口中的“小混混”果然找上了门来,何驰被打得动弹不得,旋即又盯上了顾瀓沢。 一人上来便要扒他们身上盖的兽皮,另一个人则盯上了顾瀓沢手里的铁剑。 “住手!”褚云遥出声阻拦,却令他们笑得更加猖狂。 一干人等朝着顾瀓沢的方向调笑:“若是个男人便站起来,不要让女子来替你出头!” 褚云遥咬牙,你们最好祈祷他站不起来,否则一个也别想活! “给他们。”顾瀓沢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微弱。 “顾……”她喊不出名字来,连忙扑到他身边,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致,抬手至他的额间去探,瞬间慌了心神。 失血过多之后又开始冷汗、发热,不久便会陷入昏迷,乃至丧命。 她不愿同他们纠缠,把兽皮和铁剑都扔给了他们。 趁着夕阳最后的一点光亮,他们看清了褚云遥的脸,在她转身之际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往外拖。 褚云遥另一只手飞速掏出弯刀往拉她的人身上一刺,下一秒便被甩了出去。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脸,脸上无一不闪过一丝喜色。这女子的姿色堪称绝色,脸上的表情凶得很。 “你想同我鱼死网破便来试试!” “鱼死网破?那我先杀了你男人,要我说,你也有几分姿色,这男人半死不活的,要不跟了我得了。” 话未落音,他一下便失了重,一个没站稳跌了出去。 “谁,谁敢踹老子?” 小混混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见踹他的正是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面子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吆五喝六立马带了人围上去。 顾瀓沢那一脚几乎倾注了全力,没两下就被人一左一右禁锢住了双手。 “还敢踹老子,今天本大爷就给你点颜色瞧瞧。”小混混没脸没皮地冲褚云遥笑着,抬腿就往顾瀓沢身上踹了一脚,紧接着又看向褚云遥:“你若是从了我,他便少受些皮肉之苦,若是不从……” 小混混可以将声音拖长,与此同时上来好几个人对顾瀓沢拳打脚踢。 顾瀓沢的脸色很难看,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来两个字:“不许!”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许 顾瀓沢听话接过,递到嘴边却听见褚云遥埋怨的声音传来:“你若是喝了可别亲近我,一股子血腥味晚上会做噩梦的。” 那马肉不对劲,她自然也怀疑到了马血上头,也没有想到他竟真打算喝,连忙出声阻止,到最后秦善还是笑眯眯地领着两袋满当当的马血慢悠悠归去了。 到日落时分,寒意一点一点又袭了上来,众人冷得直打颤,褚云遥不忍见羸弱的老翁受冻,便将自己的兽皮递了出去。 兽皮很宽,足够容纳老翁和何驰两人,顾瀓沢身子宽大坐靠在墙边,将褚云遥揽在怀里两人同盖一张兽皮。 褚云遥一开始小声嘟囔着男女授受不亲,可一受寒头便疼得要命,倔强一会之后小小的身躯直接缩进了他的怀里。 她时不时挪动一下身子,顾瀓沢的伤口被压得直皱眉也不曾吭声。 就在褚云遥昏昏沉沉要睡着之际,人群中突然骚乱了起来。 “快,快把兽皮藏起来……” 褚云遥迷迷糊糊听见何驰的声音,紧接着吵闹声就到了耳边。 “你小子还敢藏?给老子藏!” 他们口中的“小混混”果然找上了门来,何驰被打得动弹不得,旋即又盯上了顾瀓沢。 一人上来便要扒他们身上盖的兽皮,另一个人则盯上了顾瀓沢手里的铁剑。 “住手!”褚云遥出声阻拦,却令他们笑得更加猖狂。 一干人等朝着顾瀓沢的方向调笑:“若是个男人便站起来,不要让女子来替你出头!” 褚云遥咬牙,你们最好祈祷他站不起来,否则一个也别想活! “给他们。”顾瀓沢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微弱。 “顾……”她喊不出名字来,连忙扑到他身边,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致,抬手至他的额间去探,瞬间慌了心神。 失血过多之后又开始冷汗、发热,不久便会陷入昏迷,乃至丧命。 她不愿同他们纠缠,把兽皮和铁剑都扔给了他们。 趁着夕阳最后的一点光亮,他们看清了褚云遥的脸,在她转身之际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往外拖。 褚云遥另一只手飞速掏出弯刀往拉她的人身上一刺,下一秒便被甩了出去。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脸,脸上无一不闪过一丝喜色。这女子的姿色堪称绝色,脸上的表情凶得很。 “你想同我鱼死网破便来试试!” “鱼死网破?那我先杀了你男人,要我说,你也有几分姿色,这男人半死不活的,要不跟了我得了。” 话未落音,他一下便失了重,一个没站稳跌了出去。 “谁,谁敢踹老子?” 小混混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见踹他的正是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面子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吆五喝六立马带了人围上去。 顾瀓沢那一脚几乎倾注了全力,没两下就被人一左一右禁锢住了双手。 “还敢踹老子,今天本大爷就给你点颜色瞧瞧。”小混混没脸没皮地冲褚云遥笑着,抬腿就往顾瀓沢身上踹了一脚,紧接着又看向褚云遥:“你若是从了我,他便少受些皮肉之苦,若是不从……” 小混混可以将声音拖长,与此同时上来好几个人对顾瀓沢拳打脚踢。 顾瀓沢的脸色很难看,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来两个字:“不许!”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言 “你敢!”褚云遥眼圈发红,手中的匕首握得紧了,“你若是敢动他一分一毫,将来侥幸入了这桑吹城也定将必死无疑,他受的伤,你要百倍千倍奉还,将军令为证!”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那声音坚定有力,字句带着威胁。 身旁有人用颤颤巍巍的声音接话:“白日里大家伙儿都瞧见了,这姑娘手上真有将军令。” “是啊是啊,我在前头瞧得真真切切,铜烧的令牌,上面刻有官印,绝不可能是假。” 小混混们互相对视一眼,禁锢顾瀓沢的手松了三分。 为首的小混混“嗬”了一声,覆手上前,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将军令,调笑着凑近想掌掌眼。 哪知刚凑近,脖间便传来一阵剧痛,血液瞬间喷薄而出。 他痛得哇哇大叫,被手下慌忙抬走,渐渐便没了声息。 谁也没有想到白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真敢举刀杀人,四下鸦雀无声,众人都悄无声息地跟他们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姑娘,你没事……” 老翁的声音远远传来,良久都不见人回答,他叹了口寒气,终不再多言。 顾瀓沢抬臂,冰凉的手指擦过她的额间落到她头顶,带着安慰似地拍了拍:“你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那边依旧是无言。 夜色黑沉,城门楼上燃起了灯火,褚云遥的指尖冰凉,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在顾瀓沢握上她手的瞬间有些绷不住了。 他的手心现下同她一般冰凉,却一直紧紧攥着她,分明是他受了伤,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他明明厌恶她至极,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关心她了?往日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更是跌进了尘埃里,这一切莫非又是他使的苦肉计? 褚云遥不解,也不敢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在保护自己。 “哭什么?”顾瀓沢另一只手忽然抚上她的脸,将她的头抬了起来,冰凉的手指抚去她脸上的温热的眼泪。 他只当她是害怕,更加细声安抚。 褚云遥更是绷不住,带着哭腔问道:“你这般护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顾瀓沢沉默良久,刚开口吐出一个字,便被城门边一阵喧闹打断。 “大人,就是他们谋害了我大哥,求大人为我们这些无辜平民做主哇。” “世上竟有如此狠毒的毒妇,求大人严惩哇……” 城门不知何时开了,一列士兵手握火把走向他们,小混混的手下正同为首的那个如泣如诉地指控褚云遥的恶行。 顾瀓沢支起身子将褚云遥护在身后,不一会儿二人便被火光包围。 “大人,就是这个……” 小混混话还在嘴里打转,下一秒便被为首的一脚踹出去很远。 城门再次开合,城内巡夜的士兵悄悄议论,方才有个名叫阿索的守城小兵求见晏将军,说什么城外有急事禀报。 按理说他这等小兵是没有直接面见将军的机会的,三言两语之后将军竟当真传了他说话,片刻后便带人开了城门。 有人眼尖,瞧见了将军停在城门下的马车上去了两个人,夜色昏沉,只能从身量来判断是一男一女,男的好似身缠疾病很是虚弱,但只让那个女的扶,一来一去折腾好一会才攀上马车。 什么人须得将军亲自去接?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言 “你敢!”褚云遥眼圈发红,手中的匕首握得紧了,“你若是敢动他一分一毫,将来侥幸入了这桑吹城也定将必死无疑,他受的伤,你要百倍千倍奉还,将军令为证!”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那声音坚定有力,字句带着威胁。 身旁有人用颤颤巍巍的声音接话:“白日里大家伙儿都瞧见了,这姑娘手上真有将军令。” “是啊是啊,我在前头瞧得真真切切,铜烧的令牌,上面刻有官印,绝不可能是假。” 小混混们互相对视一眼,禁锢顾瀓沢的手松了三分。 为首的小混混“嗬”了一声,覆手上前,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将军令,调笑着凑近想掌掌眼。 哪知刚凑近,脖间便传来一阵剧痛,血液瞬间喷薄而出。 他痛得哇哇大叫,被手下慌忙抬走,渐渐便没了声息。 谁也没有想到白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真敢举刀杀人,四下鸦雀无声,众人都悄无声息地跟他们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姑娘,你没事……” 老翁的声音远远传来,良久都不见人回答,他叹了口寒气,终不再多言。 顾瀓沢抬臂,冰凉的手指擦过她的额间落到她头顶,带着安慰似地拍了拍:“你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那边依旧是无言。 夜色黑沉,城门楼上燃起了灯火,褚云遥的指尖冰凉,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在顾瀓沢握上她手的瞬间有些绷不住了。 他的手心现下同她一般冰凉,却一直紧紧攥着她,分明是他受了伤,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他明明厌恶她至极,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关心她了?往日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更是跌进了尘埃里,这一切莫非又是他使的苦肉计? 褚云遥不解,也不敢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在保护自己。 “哭什么?”顾瀓沢另一只手忽然抚上她的脸,将她的头抬了起来,冰凉的手指抚去她脸上的温热的眼泪。 他只当她是害怕,更加细声安抚。 褚云遥更是绷不住,带着哭腔问道:“你这般护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顾瀓沢沉默良久,刚开口吐出一个字,便被城门边一阵喧闹打断。 “大人,就是他们谋害了我大哥,求大人为我们这些无辜平民做主哇。” “世上竟有如此狠毒的毒妇,求大人严惩哇……” 城门不知何时开了,一列士兵手握火把走向他们,小混混的手下正同为首的那个如泣如诉地指控褚云遥的恶行。 顾瀓沢支起身子将褚云遥护在身后,不一会儿二人便被火光包围。 “大人,就是这个……” 小混混话还在嘴里打转,下一秒便被为首的一脚踹出去很远。 城门再次开合,城内巡夜的士兵悄悄议论,方才有个名叫阿索的守城小兵求见晏将军,说什么城外有急事禀报。 按理说他这等小兵是没有直接面见将军的机会的,三言两语之后将军竟当真传了他说话,片刻后便带人开了城门。 有人眼尖,瞧见了将军停在城门下的马车上去了两个人,夜色昏沉,只能从身量来判断是一男一女,男的好似身缠疾病很是虚弱,但只让那个女的扶,一来一去折腾好一会才攀上马车。 什么人须得将军亲自去接?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有什么邪性 北方沿路而下许多地域还在倒春寒之际,丝丝暖意就已经覆盖了整个皇城。 各宫各处都派遣了丫鬟小仆晾晒一整个冬日未得见光的物什,上至珠钗首饰,下至过冬的被褥披风,大大小小的物件从寝宫院内摆至宫道当中。 萧贵妃宫中的小宫女雀儿小心翼翼绕过宫道中各式物件跑进自家宫里,提着裙角跨过宫门之后立马加快速度一路小跑至寝宫右处的客殿。 “娘娘,北边来信,派出去的人已经数日没有寻到二小姐……” 采莲一个眼神将莽撞的小宫女雀儿制止在原地,宫内帐幔轻拂,她从缝隙间瞧见了另外三道身影,慌忙跪倒在地,从发丝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雀儿满心不安地从殿中退出,唯恐在圣上、六殿下和端懿公主面前丢了贵妃的份子,涨红了脸低着头走下殿门口石阶,还未来得及抬头便撞上了璟王身边的小随从。 那仆从与雀儿撞作一团,二人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对方,身后小花园内便传来了顾穆惜的声音:“快些跑,本王要那边的蝴蝶,那只花的!” “方才那小子去何处了?还不速速将皇兄赐予的琉璃广口瓶拿来!” “回……回殿下,阿林这便来。” 阿林飞速从地上爬起来,怀中死死护住一只剔透的琉璃瓶,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非一般地奔进了小花园。 “你这蠢材,怎地又让它跑了!?还不快追!” 宫里的小随从手法生疏,拿着网子从树梢捞到花丛好几下都没捕到合他心意的,气得他连连大叫。 雀儿险些闯了大祸,有些懊恼地坐在地上。 今日她冲撞了圣驾,贵妃虽嘴上替她求情,但该责罚的还是一样不会少,这若是还损坏了璟王殿下的物什,便只有以死谢罪了。 “抓着了抓着了!” “快让本王瞧瞧!”顾穆惜惊喜地奔去,小心翼翼地从阿林手中接过琉璃瓶,还未走出小花园便脱手滑了出去。 入夜,雀儿拎着宫灯从贵妃寝殿中走出,萧贵妃已然安寝,对她冒失的惩罚便是一夜不眠。 她给自己披了一件单衣,径直向小花园走去,熟络地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看月亮。 澄透的月亮投映在湖面,夜风带着些许凉意不断歇地吹动着花草,偶尔惊起一阵鸟雀振翅的声音。 夜半时不觉趴在石桌上昏睡了过去,抑制不住的一个喷嚏过后睁眼便是一双深黑的眸子。 雀儿揉了揉鼻子,不仅丝毫没被深夜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到:“敬王殿下宫中的阿林,夜深了,你何故在此?” 对方显然不记得她,皱着眉头反道:“你是何人?为何知晓我的身份?” 阿林有些惊讶,他原是是璟王宫中最不中用的小仆从,近来璟王殿下府上人手都派去了北边,这才有他出府跟随的机会。 头一回跟随璟王来到萧贵妃宫中,竟有人认得他? “我是萧贵妃宫中的雀儿,白日里我们见过的。”雀儿的笑容中略带着歉意,若不是他死死护住了琉璃瓶,他们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见不到便算了,若是因为自己的鲁莽害了他,黄泉路上他也要在后头掐着她的脖子。 后头的事情虽与她无关,但在阿林口中听到琉璃瓶碎了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口一跳。 阿林为璟王殿下捕到了合意的蝴蝶,璟王殿下欢欢喜喜抱着琉璃瓶还未走出花园便被绊倒在地。 雀儿忍不住惊呼,莫非那琉璃瓶有什么邪性,任谁捧了都要摔跤。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有什么邪性 北方沿路而下许多地域还在倒春寒之际,丝丝暖意就已经覆盖了整个皇城。 各宫各处都派遣了丫鬟小仆晾晒一整个冬日未得见光的物什,上至珠钗首饰,下至过冬的被褥披风,大大小小的物件从寝宫院内摆至宫道当中。 萧贵妃宫中的小宫女雀儿小心翼翼绕过宫道中各式物件跑进自家宫里,提着裙角跨过宫门之后立马加快速度一路小跑至寝宫右处的客殿。 “娘娘,北边来信,派出去的人已经数日没有寻到二小姐……” 采莲一个眼神将莽撞的小宫女雀儿制止在原地,宫内帐幔轻拂,她从缝隙间瞧见了另外三道身影,慌忙跪倒在地,从发丝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雀儿满心不安地从殿中退出,唯恐在圣上、六殿下和端懿公主面前丢了贵妃的份子,涨红了脸低着头走下殿门口石阶,还未来得及抬头便撞上了璟王身边的小随从。 那仆从与雀儿撞作一团,二人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对方,身后小花园内便传来了顾穆惜的声音:“快些跑,本王要那边的蝴蝶,那只花的!” “方才那小子去何处了?还不速速将皇兄赐予的琉璃广口瓶拿来!” “回……回殿下,阿林这便来。” 阿林飞速从地上爬起来,怀中死死护住一只剔透的琉璃瓶,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非一般地奔进了小花园。 “你这蠢材,怎地又让它跑了!?还不快追!” 宫里的小随从手法生疏,拿着网子从树梢捞到花丛好几下都没捕到合他心意的,气得他连连大叫。 雀儿险些闯了大祸,有些懊恼地坐在地上。 今日她冲撞了圣驾,贵妃虽嘴上替她求情,但该责罚的还是一样不会少,这若是还损坏了璟王殿下的物什,便只有以死谢罪了。 “抓着了抓着了!” “快让本王瞧瞧!”顾穆惜惊喜地奔去,小心翼翼地从阿林手中接过琉璃瓶,还未走出小花园便脱手滑了出去。 入夜,雀儿拎着宫灯从贵妃寝殿中走出,萧贵妃已然安寝,对她冒失的惩罚便是一夜不眠。 她给自己披了一件单衣,径直向小花园走去,熟络地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看月亮。 澄透的月亮投映在湖面,夜风带着些许凉意不断歇地吹动着花草,偶尔惊起一阵鸟雀振翅的声音。 夜半时不觉趴在石桌上昏睡了过去,抑制不住的一个喷嚏过后睁眼便是一双深黑的眸子。 雀儿揉了揉鼻子,不仅丝毫没被深夜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到:“敬王殿下宫中的阿林,夜深了,你何故在此?” 对方显然不记得她,皱着眉头反道:“你是何人?为何知晓我的身份?” 阿林有些惊讶,他原是是璟王宫中最不中用的小仆从,近来璟王殿下府上人手都派去了北边,这才有他出府跟随的机会。 头一回跟随璟王来到萧贵妃宫中,竟有人认得他? “我是萧贵妃宫中的雀儿,白日里我们见过的。”雀儿的笑容中略带着歉意,若不是他死死护住了琉璃瓶,他们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见不到便算了,若是因为自己的鲁莽害了他,黄泉路上他也要在后头掐着她的脖子。 后头的事情虽与她无关,但在阿林口中听到琉璃瓶碎了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口一跳。 阿林为璟王殿下捕到了合意的蝴蝶,璟王殿下欢欢喜喜抱着琉璃瓶还未走出花园便被绊倒在地。 雀儿忍不住惊呼,莫非那琉璃瓶有什么邪性,任谁捧了都要摔跤。 第二百一十八章 莫要迷信 “莫要迷信。”阿林从不信得这些鬼神之说,不禁皱眉小声提醒道。 雀儿不以为然,大着胆子拉过阿林一同靠在通往湖心亭的曲栏边坐下。 起初二人坐得远,各自往旁边张望,直到一同叹了口气下去才打开话匣子。 雀儿原是褚二小姐院里的小丫鬟,自褚小将军逝后二小姐便失了势,院里原本成群的丫鬟仆从被分的分卖的卖,雀儿体型瘦小身子骨又弱,在人牙子手里倒了好几回都没个着落,最后被回府探亲的萧贵妃带回了宫里。 都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雀儿起初忐忑,但好在萧贵妃和善婉顺待人极好,与二小姐的性情截然不同。 哪怕她再犯错,萧贵妃也不曾重重罚她,相比在二小姐身边一不小心便要丢去性命的惩罚来说,今夜这般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提醒罢了。 在雀儿心里,萧贵妃逐渐变成了顶好的主子,也是唯一的主子。 她感叹完自己,转身又对着阿林叹了口气,“说来你我二人倒是境遇相同,但我比你要幸运些。” 从前人人都说京城第一骄纵是褚二小姐,自从褚小将军英年早逝之后,第一骄纵的名头便落到了璟王的头上。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璟王幼时体弱,先帝便格外疼惜着,疼着疼着便无法无天了起来。 “要我看来,璟王殿下一天天长大,倒是越来越有二小姐的风范了。” “放肆!” 阿林低声制止她,而后抬指抵在唇尖对着她“嘘”了一声。 “眼下只有你我二人,这有何不可说的……”雀儿嘟囔着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世上真会有像阿林这般任劳任怨的奴才。 阿林拧了拧衣角,开始有些后悔同雀儿交谈,抬头望着渐浓的月色,期盼着快快天亮好能回到璟王府去。 世上怎会有下人不遵从主子的道理,尽心尽力替主子本就是下人的本分。 但很快他便发现,今夜是自打他出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黑夜。 “六殿下和端懿公主今日可是为了宣王殿下的事儿来的?” 阿林默不作声,只丢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她少打贵人们的事情。 雀儿不依不饶:“你只管大胆同我说,我不会牵连你的。” 阿林依旧闭口不言,她也不恼,在寂静的月夜里自顾自说起自己的来。 她说到自己如何从将军府中进宫,说到萧贵妃待人如何温善,说到二小姐褚云遥和萧贵妃的过往,循序渐进,最终还是说到了昨儿个白日里的事上来。 萧贵妃心善,从不介意二小姐的蛮横无理,每每二小姐恶语相向,她都只是耐着性子听着,转头还要在旁人面前替她粉饰。 知晓二小姐私自北上的时候,萧贵妃派了好些人悄悄跟着一路相护,没成想还是跟丢了。 北边传来消息说二小姐孤身一人出了桑吹城关几日未归,城外蛰伏胡部数万人,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雀儿叹了一口气,声音松快了许多。 “在将军府时田嬷嬷便时常同我们说,轮回在天,恶人善人都有自己的命,像二小姐那般性子暴虐蛮横无理杀伐犹如脚底之蚁的人,也应当有自己的命。” 她仰头对着明月许愿,希望二小姐下辈子能当个温顺善良之人。 第二百一十八章 莫要迷信 “莫要迷信。”阿林从不信得这些鬼神之说,不禁皱眉小声提醒道。 雀儿不以为然,大着胆子拉过阿林一同靠在通往湖心亭的曲栏边坐下。 起初二人坐得远,各自往旁边张望,直到一同叹了口气下去才打开话匣子。 雀儿原是褚二小姐院里的小丫鬟,自褚小将军逝后二小姐便失了势,院里原本成群的丫鬟仆从被分的分卖的卖,雀儿体型瘦小身子骨又弱,在人牙子手里倒了好几回都没个着落,最后被回府探亲的萧贵妃带回了宫里。 都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雀儿起初忐忑,但好在萧贵妃和善婉顺待人极好,与二小姐的性情截然不同。 哪怕她再犯错,萧贵妃也不曾重重罚她,相比在二小姐身边一不小心便要丢去性命的惩罚来说,今夜这般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提醒罢了。 在雀儿心里,萧贵妃逐渐变成了顶好的主子,也是唯一的主子。 她感叹完自己,转身又对着阿林叹了口气,“说来你我二人倒是境遇相同,但我比你要幸运些。” 从前人人都说京城第一骄纵是褚二小姐,自从褚小将军英年早逝之后,第一骄纵的名头便落到了璟王的头上。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璟王幼时体弱,先帝便格外疼惜着,疼着疼着便无法无天了起来。 “要我看来,璟王殿下一天天长大,倒是越来越有二小姐的风范了。” “放肆!” 阿林低声制止她,而后抬指抵在唇尖对着她“嘘”了一声。 “眼下只有你我二人,这有何不可说的……”雀儿嘟囔着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世上真会有像阿林这般任劳任怨的奴才。 阿林拧了拧衣角,开始有些后悔同雀儿交谈,抬头望着渐浓的月色,期盼着快快天亮好能回到璟王府去。 世上怎会有下人不遵从主子的道理,尽心尽力替主子本就是下人的本分。 但很快他便发现,今夜是自打他出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黑夜。 “六殿下和端懿公主今日可是为了宣王殿下的事儿来的?” 阿林默不作声,只丢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她少打贵人们的事情。 雀儿不依不饶:“你只管大胆同我说,我不会牵连你的。” 阿林依旧闭口不言,她也不恼,在寂静的月夜里自顾自说起自己的来。 她说到自己如何从将军府中进宫,说到萧贵妃待人如何温善,说到二小姐褚云遥和萧贵妃的过往,循序渐进,最终还是说到了昨儿个白日里的事上来。 萧贵妃心善,从不介意二小姐的蛮横无理,每每二小姐恶语相向,她都只是耐着性子听着,转头还要在旁人面前替她粉饰。 知晓二小姐私自北上的时候,萧贵妃派了好些人悄悄跟着一路相护,没成想还是跟丢了。 北边传来消息说二小姐孤身一人出了桑吹城关几日未归,城外蛰伏胡部数万人,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雀儿叹了一口气,声音松快了许多。 “在将军府时田嬷嬷便时常同我们说,轮回在天,恶人善人都有自己的命,像二小姐那般性子暴虐蛮横无理杀伐犹如脚底之蚁的人,也应当有自己的命。” 她仰头对着明月许愿,希望二小姐下辈子能当个温顺善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