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鬼百食》 第1章 糯米饭(一) 罗湘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了出租屋的钥匙。 这把钥匙有些旧了,表层全是铜锈。 她把钥匙插/进了出租屋的铁门,转动钥匙的时候,她感觉到隔壁屋的窗户开了。卡尺一声,震得她面前的铁门,也有些晃动。 这幢楼的年代已经很久了,铁门和窗户,都有些松。 “湘湘,放学了啊?” “唉,王姨。” 罗湘偏过头去看隔壁屋子里从窗户边露出脸来的王姨,王姨是这幢楼的包租婆,管着整幢楼上上下下四十九个出租屋。 “房费该交了啊,你家已经拖欠三个多月了。” 王姨从她的屋子里走出来了,她身材圆润,顶着一头稀疏的长发,手里还握着一把瓜子,一边磕瓜子,一边走到罗湘身边来。 “我….”罗湘抓抓自己的校服口袋,“我没钱啊王姨,我爸还没回来呢。” “你那死鬼老爸又去哪里了?” “上个月出去收鬼了,他说地方很远,没一两个月,回不来的。” 王姨把嘴里的瓜子壳啐在了地上,“我不信,都拖了三个多月了,你们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去啊?没钱就别住这儿,我王姨不是做慈善的,收留不了你们这些流浪汉。” 王姨说着把粗短的脖子伸了伸,朝罗湘的出租屋里看,“你爸有给你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有的话,拿来抵房费,也行。” 她朝罗湘挑眼睛,“听说你爸收鬼,有时候也能收到值钱的古董?” “没有的事。”罗湘尴尬地笑了笑,推开门,走到屋子里去。 屋子里的设施简单得离谱,两张床,用一条帘子隔开,一头是罗湘睡的,一头是罗湘爸爸罗安睡的。 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一个小木柜,墙上挂了一套校服,两套道士服。 王姨说这屋子有值钱的古董,罗湘是死也不相信的。 她从来没见老爸往家里拿什么古董回来,破破烂烂的东西倒是很多。 烂木头,破瓷碗什么的。 “王姨你看,真的什么值钱的都没有。” 罗湘让开身子,让站在外头,用力往里挤的王姨进来。 王姨进来后看了一眼屋子,撩开帘子,翻开被子看了看,瘪下嘴,要出去了,“没钱交房费,那你现在就搬,走走走,我把这屋子,租给那些有钱交房费的。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招了你们这样的穷租客。” “别啊王姨。”罗湘急了,老爸走时只给她留下了一个月的生活费,王姨要是让她搬出去了,她只能睡大街去。 况且….明天她还要上学…. “我找我同学去借,成吗?您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肯定把三个月的房费借来给您!” 罗湘拉着王姨的手,说得诚恳,王姨拿细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她一眼,“小崽子….” “王姨,求您了……一个礼拜到了,我还没借到钱,就马上搬出去,我说到做到!” “你这小崽子….”王姨上上下下看了眼罗湘,这小姑娘也是可怜的,跟着这么个没有责任心的死鬼爸爸,动不动就把她扔在出租屋里好几个月,也不知她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现在都上高三了。 她以前问过她妈妈去哪儿了,她低着头说了句不知道,就再也没说话。 王姨估摸着,罗湘妈妈,不是死了,就是撇下罗湘和她那死鬼老爸走了。 这可怜见的小姑娘,很可能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她妈妈。 “好了好了,别王姨王姨的跟我撒娇啊,成成成,我就给你一个礼拜时间,下周一必须给我钱啊,不然马上搬!” “好好好,谢谢王姨!” 罗湘乐了,连连点头。 王姨又骂了句,“臭崽子….” 颠着自己肥胖的身子,磕着瓜子,走到自己屋里去了。 罗湘舒了口气,走进屋子里躺着,望着墙上那两套道服。 但没躺一会儿,她就听到隔壁屋乒乒乓乓的声音,难不成王姨又变卦了要赶她走?她心猛跳了一下,从床上起来,走到外头走廊上,却见王姨一手拿着一根棍子,一手拿着一个铜锣,站在走廊上。 “梆!”她猛地敲了一下锣,扯开嗓子喊,“集合,都集合啊!” 这幢楼里的四十九户租户,只要是有人在的,都出来了。 住在一楼的,伸长了脖子看楼上的王姨。 王姨说,“你们这些光知道吃我白大米的鼠虫都给我听着!就在刚才!我隔壁屋的老罗家闺女,说要给我交租金了!你们听听啊!连老罗都要交租金了!你们这些人,还好意思拖着我吗?!快给我把租金交齐,不然,卷着你们的铺盖,该滚去哪儿滚去哪儿!” 有人不信,从楼上伸长了脖子问罗湘,“湘湘,王姨说的是真的吗?” 罗湘尴尬地点了点头。 楼上那人把头缩了回去,脚也缩了回去,最后整个身体都缩进了出租屋。 其他人也是,摇着头缩回出租屋去了,王姨见状,骂了声这些狗娘养的,气得把铜锣一撒,跑进屋里去了。 罗湘听见她进屋后,她的屋子里就传来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翻箱倒柜,热水瓶破裂,桌椅倒地,瓶瓶罐罐碎了一地的声音。 “王姨,火气真大啊….”罗湘感叹了一句,走回自己的屋子去,过一会儿又听见王姨那儿传来她杀猪一样喊叫的声音。 “怎么…气成这样?…” 罗湘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和课本,准备写作业,可是王姨的喊叫声,却越来越厉害。 而且声音是从嗓子眼里出来的,好像有谁掐住了她的脖子。 罗湘抬头看一眼墙上老爸的道服,暗道一声不好,忙从老爸的小柜子里翻出一道开天眼符,攥在手里,跑到了王姨屋子的窗前。 这开天眼符,听老爸说,是罗家祖师爷传下来的,除鬼的时候,只要身上带着,再凶猛的,再善于隐藏的怨鬼,都能被带着开天眼符的道士看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道开天眼符,罗湘站在王姨窗前,果真见到了那个正在作恶的怨鬼。 此时天色将黑,虽然西边日头还在,却是阴气郁结的时候,怨鬼在此时出现,也不奇怪。 罗湘见屋子里头,王姨被那化作一团黑影的怨鬼扯着脖子,压在身上。 那怨鬼下的狠心,力气很大,王姨已经口吐白沫,眼珠翻出来些,舌头也伸出来了。 那怨鬼带着她,忽而从这儿撞到那儿,忽而又从那儿撞到这儿。 撞得王姨屋子里的东西,摔的摔,破的破,全撒在了地上。 连那大柜子,也被怨鬼撞开了,里头衣服杂物全撒了出来,王姨收藏的玻璃瓶,全滚落在外。 这怨鬼也不知何故,这样缠着王姨。 而且,看架势….他是想掐死王姨啊! 罗湘心想,王姨这人虽不怎么样,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怨鬼掐死啊! 她看那怨鬼在拖着王姨翻滚的时候,看到站在窗前的她,似乎有所忌惮,便壮了壮胆,走到门前,用力推那铁门,并且呼喊楼上楼下的邻居都下来。 “大伙儿快下来!快下来!王姨出事了!王姨出事了!” 那些邻居,虽然平时也不喜欢这肥胖嘴臭的包租婆,但这时候,听了罗湘的喊叫,下来的人还是不少。 人气一旦在王姨屋前凝结,阳气就盛了,罗湘见那屋子里的怨鬼,因为王姨这儿阳气渐盛,渐渐支撑不住,撒开王姨的脖子,一团黑气,冲向出租屋顶。 出租屋里头的王姨,哎哟一声,猛地坐在了地上,擦了擦嘴边的白沫,拿晾衣架子撑着身子开门,“没事儿,我是羊癫疯发作了,吃了药就好了。” 众人听了,都甩一甩手,瞬时间作鸡犬散了,只有罗湘持着开天眼符站在门前,拉住了王姨。 “王姨,你刚才不是羊癫疯,是撞鬼了!” “你屋子里,藏了个怨鬼!我看见他掐着你脖子的。” 第2章 糯米饭(二) 王姨正弯下自己肥胖的身子,捡拾地上撞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把一件衣服捡起来,撩在胳膊上,笑了一声,“撞鬼?哈哈哈,湘湘啊,你真是….”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你那死鬼老爸,整天的不干正经事,就知道说些鬼啊怪啊的话,每次说去捉鬼捉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还不是去弄些障眼法,骗人吗?!你爸再这样下去,要被人当做诈骗犯关到牢里去的!” “王姨,我说的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身上带着开天眼符,而且知道那怨鬼就藏在王姨屋子的天花板上,罗湘不敢抬头看那怨鬼,只拿手指了一指天花板,“真的,那鬼就藏在你屋子天花板上头。” 王姨听了,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这屋子的年头久了,上面的屋子,水管老化了,楼上一放水洗澡,水就从他们的地板上,漏到她屋子的天花板上。 那天花板上,斑斑澜澜的全是水渍,哪有罗湘说的恶鬼? 王姨唉了一声,继续弯下腰去收拾东西,“好乖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被那么个臭老头儿带坏了?我说啊,这就是没妈的孩子似根草啊!” 罗湘听了脸色白了一阵,王姨来捡她脚边的一包东西,赶她走,“快走快走,别跟筷子似的杵在我这儿耽误我收拾东西!” 罗湘只好后退了几步,转身要回去,但她脚还没踏出王姨的屋子,就听她喊住了她,“湘湘,你看看,这是什么?” 罗湘回过身去看,王姨手里拿了几张皱巴巴的黄符,脸上满是怒意,她把其中一张黄符展开来,给罗湘看上面的字,“认识这上面的字是什么吧?‘吃一斤瘦五斤符’,我跟你爸买的,买来一个月,我就胖了二十斤!” “还有这个,‘婚姻圆满夫妻和睦符’,买来才一天我那个没心肝的老公,就抛下我和我儿子跑了!” “这个,‘家宅平安子孙昌隆符’,当初我要是不买这个,我儿子也不至于坐牢呀!” 王姨把罗安卖给她的黄符展开来看,越看越生气,把罗湘往外赶,“走走走,快给我走!我已经上过你爸好几回当了,可不想再上你的当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告诉有恶鬼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叫我花钱请你捉鬼吗?我告诉你,湘湘,你以前这么跟我说,我兴许就信了,可是受了你爸这么几回当啊,我是再也不会相信了!你快走!” 王姨骂着粗话,要罗湘赶紧出去,罗湘也只好快步走到了走廊上。 她刚在走廊上站稳,就看面前,王姨把她屋子的铁门,猛地关上了,哐当一声,震得整幢楼颤了一下。 这关门声音真够大的,王姨力气真大…. 罗湘揉了揉自己被关门声音弄得有些疼的耳朵,转身要回自己屋,却见王姨屋子的玻璃窗前,趴了一团乌黑的人形东西。 她朝那人形的东西看,那人形东西似乎也在朝她看。 慢慢的,那人形东西在窗户上显出一张脸来,那脸又黑又瘦,颧骨突出,眼窝凹陷,两道入嘴的法令纹,刀刻似的深。 “嘻….” 罗湘跑过去想看清楚,窗户上那张脸却朝罗湘笑了一下,转瞬消失了。 窗户内,王姨全然不知自己屋子里存在着的这怨鬼,弯着腰,骂骂咧咧地收拾屋子的东西。 罗湘回了自己的屋子,扫视一眼,屋子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她从书包里翻出罗安走时给她留下的生活费,抽出一张五块的,走去楼下面店,吃一碗清汤面。 清汤面,其实罗湘自己也会做的,从小罗安就不怎么管她,自己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了,一走两三天,只给她留下一点饼干之类的干粮。 后来她长大一些了,会自己爬上爬下烧水煮泡面吃了,罗安要出门收鬼时,就会给她准备好可以吃一个月的大米、菜和水。 从小也没人教罗湘怎么做东西吃,她自己饿的时候摸索摸索着,竟也学会了,做的东西,味道还不错。 楼下面店是一对外地来杭州打工的小夫妻开的,做的面味道还不错,罗湘上了高中后,学业忙了起来,回了家就做作业,没时间给自己做吃的。 她不想自己做东西吃的时候,就来这家店里吃。 小夫妻做的面上来了,清汤面是这家店里最便宜的面,只是猪骨汤配上细面条,上面再洒上一些细葱花。 罗湘接过面,道了声谢谢,就低下头埋头吃面。 “嘻….” “嘻…..” 正吃着,先前听到的怨鬼笑的声音,又在耳边了。 罗湘抬起头来看,那怨鬼居然就在自己面前,原先只是一团乌黑的气体,如今人的样子更加清楚了。 这怨鬼,瘦长的脸,瘦长的身材,嘴边和额头上稀稀拉拉的头发,分明就是个瘦老头儿。 那瘦老头儿低头看罗湘碗里的清汤面,低声道,“饿…饿….” 罗湘以为他要吃自己的面,忙把剩下的面都吃掉了,连汤也喝了下去。 等她放下面碗时,眼前的怨鬼已经消失了,罗湘往面店里头看,没见着这怨鬼,想是他已经出去了。 她在桌子上放了五块钱,走到外头去,见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湿哒哒的有一道道细长的乌黑的水渍。 而且这水渍,散发着一股恶臭,和臭水沟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罗湘捏了鼻子,顺着水渍的痕迹往上面走,发现这水渍,是通往王姨屋的。 罗湘绕过了墙角,果真见那怨鬼,缩着身子,从王姨铁门底下的缝隙往里钻,他边往里钻,嘴里还边嘟囔着,“糯米饭….糯米饭…..” “王姨….” 罗湘见那怨鬼整个身子都钻了进去,抬手想提醒王姨,但看里头王姨,耳朵里塞着耳机,转着肥胖的身子在打扫卫生。 她想起她之前说过的不相信自己的话,只好把手放下,收回了校服口袋。 算了吧,王姨现在是不会相信她的,还是等她找到一些怨鬼存在的确凿证据再说。 她回了自己的屋子,脱下校服,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两套道服。 灰色的,袖子很长,她穿上,袖管要卷几卷的。 底下倒是可以改短一点,不至于拖到地上。 罗安三个多月前和她说要去收鬼,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罗湘叹了口气,摊开作业本把没写完的作业写完,再一抬头,已经十点多了。 她洗漱完躺到床上去,一打眼又看到那两件道服。 要是罗安再不回来,她就要把其中一件道服改小,穿上去帮王姨收拾那怨鬼了。 从前罗安有许多捉鬼的旧书,罗湘看过,如今想起来,或许能实践一二。 她总不能看着王姨被那怨鬼害死吧。 况且,她翻开天眼符的时候,看到罗安留下了一把铜钱剑。 那铜钱剑是罗家祖先传下来的,流传时间已经很久,铜钱剑表面,却是一点铜锈也没有的。 这铜钱剑由历朝历代黄帝发行的铜钱组成,从秦朝的半两钱,到清朝宣统帝发行的,在背后印有龙型印的宣统铜币,总共八十一枚,都是罗家收鬼道士,历朝历代收集来的。 罗安说过,只要铜钱剑在手,功夫再次的小道士,想要收服一般的怨鬼,都不在话下。 她叹了口气,掏出之前拿出来的开天眼符,小心地折好,放回了柜子里。 这开天眼符,以前罗安在的时候,是万万不能给她乱碰的。 也是罗安好久不回来了,她才敢拿出来使用。 以前罗安总说这开天眼符如何厉害厉害,如今她自己用过了,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个总是喝醉酒不省人事的老爸,嘴里说的话,竟还有几句能相信的。 那个瘦老头儿样的怨鬼….为什么要缠着王姨呢? 他说他饿,刚才见他在面店里,也没找东西吃…. 罗湘翻了个身,嘟囔一句,“要是这时候老爸在就好了,好不容易有个洗白机会….” 第3章 糯米饭(三) 高中七点半开始上早自习,罗湘不住校,家又离学校远,她早上六点就起来准备去学校了。 罗安收鬼,不会总是呆在一个地方,罗湘也因此牵连,经常需要转学。 这里的公立高中不接受像罗湘专业中途从外地转来的学生,所以她在这儿上的是一个私立高中。 罗湘是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跟着罗安来到杭州的,转学进了这所私立高中后,就被安排在c班中。 所谓c班,是这学校用来安排学习成绩不好,又不好随意打发的学生,和像罗湘这样中途转学,从前成绩差强如意的。 因为从小经常被罗安关在屋子里,罗湘性格有些内向,又经常转学,导致一个要好的朋友都没有。 她转学来后,在这个班级里呆了一个多学期,居然一个普通些的朋友也没交到。 从前她是不在意这些的,反正朋友什么的,交到了之后,没多久她就又要转学,又要和她失去联系了,有或者没有,对她来说都一样。 可情况现在不一样了,她需要钱去交王姨的租金。 在班级里连一个知心的好朋友都没有,她向谁去借钱? “唉….”罗湘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把自己背后顺溜的长发撩到前面来,挑出上面的分叉,撕了来玩儿。 她正撕得认真,眼前晃来了一个短发女孩,那女孩笑脸盈盈的,“罗湘,你要加入什么社团?班里的同学都报好社团了,只差你了。” 罗湘把头发甩到背后去,抬头去看这短发女孩。 短发女孩那一双笑起来带弧度的桃花眼看着她,把一张表格递到了罗湘面前。 罗湘接过来看,表格最上头写了几个社团的名字,底下密密麻麻的填的是班里同学的名字。 男孩子报的多少乒乓社、篮球社这样偏向运动类的社团,女孩子报的,则是文学、电影、手工、烹饪…..这样内秀些的社团。 罗湘随意选了个,“手工社吧。” “不行哦,这个社团已经爆满了,你换一个吧。” 罗湘愣了一下,抬头看和自己说话的女孩子,“那还剩下哪个社团没有爆满啊?” “烹饪。” “烹饪?”罗湘看着表格上那两个字,烹饪社的话,食材什么的都得自己准备吧,要是做个什么特别费钱的食物,她哪里来的钱买食材? 罗湘拿着表格犹豫着,“只有烹饪社了吗?” “是啊,没办法,你报的时间太晚了。”短发女孩子耸肩,“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不会做菜?没关系的,我也不会,但是,我也报了这个社团。烹饪嘛,可以学的。” “那…好吧....我就报这个吧。” 有社团加入,总比没有好。 罗湘提笔在烹饪社下面写自己的名字,等着她填完拿表格的短发女孩子甜甜一笑,弯腰在罗湘耳边轻声说,“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白先也报了这个社团哦!你报这个社团,绝对不会亏的!” 白先… 谁?! 罗湘填完了表格,那短发女孩从她手下拿走了表格,提着往前走。 罗湘喊住了她,“那个….” “怎么了?”短发女孩转身来看罗湘,“又改主意了?那你只能不参加社团了。” “不是。”罗湘摇头,“我是想问,你叫余小卓是吧?我们班的班长?” 终于被罗湘认出来的余小卓,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别告诉我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余小卓。” 罗湘尴尬地笑了一下。 其实还真是…… “啊,差点忘了告诉你,每周五下午是社团活动日。” 余小卓又朝罗湘微笑,拿着表格出了教室门。 罗湘心想,她笑起来,真温暖…… 早上才听余小卓提起白先这个名字,下午放学的时候,罗湘居然就看见了他。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余小卓提起这个名字时,整个人会冒出微微的甜意和兴奋了。 白先在学校很受欢迎,大概是校草之类的存在。 她推着自行车出校门的时候,看到校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凑近一看,才发现大家都在看一个男生修自行车链条。 本来修自行车链条没什么好看的,好看的是,那个男生。 从罗湘这儿看过去,这人挺白的,五官很好看,即使是蹲着,她也能看到他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罗湘看了几眼,推着自行车要回家,就听她身后赶来看这男生的几个女生激动地喊,“白先啊!真的是白先吗?听说他自行车坏了。” 原来这人就是余小卓说的白先啊…. 嗯…是挺白的…. 罗湘这样想着,跨上自行车直往家去。 快到那幢旧楼的时候,罗湘看到王姨坐在楼下院子里,坐在秋千上,眼睛闭着,许是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而那秋千,却还慢悠悠地晃悠着,一下,又一下。 光看这一眼,罗湘就知道,那个缠着王姨的怨鬼,又在作祟了。 她忙停好了自行车,跑上楼去进自己屋子拿了开天眼符,站在走廊上往下面一看,就见王姨身后,站着她先前见到过的老头儿怨鬼。 那怨鬼,两只手握着秋千的铁链,一下又一下推着王姨在秋千上晃悠。 罗湘正看着,那怨鬼忽的放开了手,一团黑影,猛地从楼下蹿到了罗湘面前。 他那张布满皱纹,骨头突出的脸,就垂在罗湘面前,罗湘能闻到他身上臭水沟的味道。 “你看见我了….”罗湘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小姑娘,你看见我了….我饿…我饿…” “你…你想吃什么?”罗湘颤着嗓子问。 “糯米饭…” “我…我去给你买….”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怨鬼面对着面,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袭来的凉意,罗湘颤着腿要离开,那怨鬼忽然伸出手来,乌黑干枯的手,抓住了罗湘的手腕。 罗湘能感觉到,她的手腕上,一阵疼痛,伴随着一阵冷意。 “不要买,用床底下的糯米做。” 那怨鬼一手抓着罗湘,一手指着王姨的屋子,罗湘虽然害怕,但还是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王姨床底下有糯米?” 那怨鬼被罗湘问得发了怒,抓着她手腕的手,力气大了许多,“是我放在那里的!我能不知道吗?!” “快!快给我做!”他催她。 “等….等一下….”罗湘看底下还坐在秋千上的王姨,朝她喊,“王姨!王姨!你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底下坐着的王姨几乎要点到地上去的下巴抬了起来,她睁着惺忪的眼睛,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在二楼走廊上的罗湘,“什么事?” “我….我借到钱了,我要给你钱。” 罗湘知道只有钱的事,才能让王姨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二楼来。 果不其然,她这样说后,王姨果然快速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罗湘,“钱呢?” “在我书包里,你开门,让我进去喝口水。” 罗湘看一眼抓着她的手,面色狰狞的怨鬼,又看一眼满脸狐疑的王姨,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到了其中的一个。 王姨开了门,让罗湘进去,又给她倒了水,问,“钱呢?” 罗湘说,“王姨,我别怕,我现在被那个之前缠着你的怨鬼抓住手了,你把你的床挪开,下面有一罐陈糯米,那怨鬼说要吃拿它做的糯米饭。” 罗湘这样一说,王姨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但罗湘又说床底下有陈糯米,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床底下有陈糯米?那是我那死鬼丈夫临走之前放下的啊!我也是昨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湘看一眼抓着自己手腕的怨鬼的手,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越发多了,“王姨,原来这个缠着你的怨鬼,是你丈夫啊….” 有了藏在床底下的陈糯米做证据,王姨是不得不相信罗湘的话了。 况且,这个怨鬼,还是自己的丈夫。 一日夫妻白日恩,虽说他们之间情分已尽,但如今他已经死了,化身成鬼也想吃一碗糯米饭,她为什么不满足他呢? 王姨推开了床,从床底下边上的墙壁暗门中,取出了一小罐陈糯米。 那怨鬼一见着这陈糯米,就放开了罗湘的手,飘过去,两眼放光似的,盯着那糯米看,真不知道,这糯米对的吸引力,到底在哪里。 王姨把陈糯米从罐子倒出来,洗干净了放在一边,让罗湘做怨鬼要的糯米饭。 罗湘问,“王姨你不会吗?” “废话,我要是会,还要你做啊?!” “那我做吧….”罗湘只好挽起校服袖子,将洗干净了的陈糯米,放进电饭锅里煮熟。 等糯米饭熟的时候,王姨一直问罗湘,她丈夫化作的怨鬼是什么样子的。 罗湘张嘴想告诉王姨,那怨鬼却威胁她,“你要是敢说,我杀了你!” 他大概是不想让王姨知道自己现在的落魄样子吧。 罗湘只好改了口,“他不让我说。” “这死鬼,都死了还要面子呢!切!”王姨笑了一声,又问,“唉,你问问他,他好好地怎么就死了?他不是跟我说,要扔下我和儿子,跟漂亮女人,过逍遥快活日子去了吗?” 罗湘看那怨鬼,那怨鬼把头一偏,看样子是不想说,她只好瘪瘪嘴,不问他了。 又因为糯米饭已经煮熟了,她就过去打开电饭锅,将里头表层稍有些发黄的糯米饭盛出来,在凉水里晾凉了,又将豆腐干,猪肉切成丁,一把细葱,也切好待用。 “哟,这么仔细啊。”王姨在一边等着觉得无趣,过来看罗湘。 罗湘答应了一声,在油锅里下了少许油,待油热后,开始下肉丁和豆腐干。 肉丁和豆腐干,稍微翻炒几下就焦黄了,罗湘赶紧把糯米饭放下去,手上紧着翻炒,一边加入盐糖酱油等辅料。 炒糯米饭,要注意的是火候和手速,一旦炒得慢了,或是火候大了,就容易炒糊。 罗湘不敢懈怠,毕竟这是给怨鬼大爷吃的,要是她一不小心给炒糊了,人家一个不乐意,把她和王姨都弄死了怎么办? 可是王姨偏偏要在边上捣乱,磕着瓜子对罗湘炒的糯米饭评头论足,罗湘几乎是硬着头皮将糯米饭炒好了盛在碗中,洒上事先切好的香葱,以求色香味俱全。 “吃吧。”罗湘从王姨的筷子篓中拿了双筷子放在碗上,将糯米饭推到坐在桌子边等开饭的怨鬼面前。 那怨鬼拿起筷子,碗中的糯米饭,瞬间少了一层。 王姨看得目瞪口呆,一把放下了手里的瓜子,想起什么似的,搬来凳子,从柜子最顶端,摸出了几瓶烧酒。 “喝吧,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王姨对她眼中的一片虚无说。 罗湘却是看见,那怨鬼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是在揉眼睛。 “王姨,他好像哭了….”罗湘轻声对王姨道。 王姨笑,“哼,他这点小爱好,我还是记得的。” 那怨鬼就这糯米饭喝白酒,很快就喝完了王姨拿出来的几瓶烧酒。罗湘见他好似上了头,拿着筷子的手,开始不稳了。 他身上臭水沟的味道,也越来越重。 罗湘隐隐的感觉不好,想去自己屋里拿那把铜钱剑,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眼见那怨鬼手上乌黑的指甲,眨眼就长到了几十厘米长,他站起身来,双手掐住了王姨的脖子,“你害死我!我杀了你!” 这怨鬼这回是来真的,下手力气,比第一次大多了,而且王姨也知道这回是怨鬼作祟,而不是自己发羊癫疯了,她被掐住脖子后,两眼翻白,手在空中乱舞,不断地向罗湘求救,“湘湘,救我!快救我!” 罗湘看这情景,知道没有铜钱剑,单靠她自己,是完全不可能从怨鬼手下救下王姨的,眼下,她只有快点去自己屋里拿了那铜钱剑,才能救她。 她快步跑到王姨屋子门前,想跑到自己屋里去,双手握住铁门把手,却发现这门把,怎么都旋转不了。 她转头看那怨鬼,他乌黑的脸越来越狰狞,“你想去哪里?!再给我做一碗糯米饭!” 第4章 糯米饭(四) 罗湘站在门边不敢动了,她直愣愣地看着王姨,和纠缠着她的怨鬼丈夫。 那怨鬼样子,和吃了糯米饭之前大不一样。 他双手掐着王姨的脖子,眼睛几乎从眼眶里脱离出来,表面还布满了黑色的网状的污垢,蛆虫似的,看多了叫人觉得恶心。 他身上臭水沟的味道,也愈来愈浓重。 罗湘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可…可是,陈糯米…已…已经没有了….” 那怨鬼这才意识到陈糯米已经被自己吃完了,他看一眼桌子上的空碗,怒气更盛,这怒气,使他变本加厉地对待王姨。 他抓着王姨脖子的手,力气已经大到使王姨吐出舌头,啊啊地求救,他尖利的指甲,划伤了王姨脖子上的小静脉,有血红的血,从王姨脖子处流淌下来。 这下,屋子里除了臭水沟的味道,还夹杂了血腥味。 味道难闻不说,罗湘还有点晕血。 她闻得直想吐,她捂住自己的嘴,又捂住自己一边眼睛,尽量让自己不去看王姨脖子上的血。 她看王姨情况危急,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殒命,只好忍着恶心,大着胆子和那怨鬼说话,“我去楼下给你买碗糯米饭来好不好?你松松手!松松手!” 可那怨鬼仿佛没有听见罗湘的话,手上力气不减,头还低下去,埋到王姨的肩窝处。 罗湘听到他责问王姨的声音,“臭婆娘!你是不是很想我死?!是不是很想我死?!” 王姨是听不到怨鬼的声音的,罗湘忙帮忙传声,“王姨,叔叔问你是不是很想他死啊,王姨,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你快跟他道歉,求他原谅,不然你也活不下去了!” “没….没有….”王姨脖子被卡住,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恍若游丝。 “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王姨丈夫听了王姨的话,连连摇头,双手越缩越紧。 罗湘急了,问,“王姨,是没想他死,还是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啊?!” “我…没有想他死….我想他活着….为我们娘俩活着…”王姨支吾着,把话说清楚了。 王姨丈夫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手上力气减了下来。 脖子不再被紧紧卡住,王姨大张开嘴,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但她还没呼吸几口,那双焦黑的鬼手,又慢慢朝她脖子覆拢过来,罗湘眼见王姨刚刚脱险,又要被掐脖子,连忙和王姨说,“王姨,你快说自己对不起叔叔的事,请求他谅解啊!” “对不起他的事情?”王姨这时却好像是傻了一般,因为先前的缺氧,她的肥脸,红得有些过分。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罗湘看一眼红着脸恍若无辜的王姨,再看一眼咬牙切齿的她的怨鬼丈夫,把头摇了一摇,“王姨,你快说实话啊!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了。你的丈夫…对你怨气很大。” 王姨把肥脸上两道菜青虫似的眉毛皱在一起,想了一想,“真没有。” 不过几秒,她醒悟了似的惊叫,“难道是儿子?” 罗湘一听,愣住了,那怨鬼也愣了一下。 罗湘问,“王姨…原来你儿子,不是叔叔的啊….” 那怨鬼把自己放在王姨脖子处的手收了回来,身子飘到厨房边,拿起了先前罗湘拿来切肉丁和香葱的菜刀,又回到王姨身后。 但王姨说,“怎么可能不是!我的意思是,那死鬼是不是在怨恨我没有教好儿子,让他坐牢去了?” 那怨鬼这才把手里的菜刀放了回去,但脸上的怒意,丝毫未减。 罗湘对王姨说,“看他的反应….好像不是…” “那是什么?”王姨说,她感觉到脖子上不再受压迫了,一屁股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拿起她先前给罗湘倒的水,猛灌了一口,“这死鬼,到底在想什么?我对不起他?别开玩笑了!他别对不起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噢,他怎么不想想他当初是怎么对我和儿子的?把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拿去送给他情妇!把我爸的棺材本钱骗去赌钱,气得我爸心脏病发!这不都是他做的事情吗?这个没心肝的!我没变鬼弄死他就好了,他倒先念起我的不好来了?还想杀我?!” 王姨轻笑一声,伸手理了理自己黏嗒嗒的不知多少天没有洗的长发,看向罗湘,“湘湘,我说的这些话,他听清楚没有?你告诉我,他听了我这些话后,变成什么样子了?” 罗湘看着王姨丈夫,他听了王姨说的话后,好似很痛苦,双手把头抱住,蹲在地上,手抠着桌角,嘴里念念有词。 罗湘仔细听了听,把他嘴里说的告诉了王姨,“他说,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 怨鬼话说的声音虽低,但语速很慢,罗湘把下一句也听清楚了,转述给王姨,“我从赌场回来,雨下得很大,我敲门,你没有开门…” “我只好去外面,那时候天黑,我看不清楚,一脚踩窨井盖里了,尸骨到现在还在楼前的下水道里。” “哎呀!”王姨听罗湘转述完自己丈夫的话,拍了一下宽脑门,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时用的力气之大,带的椅子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上。 “我一直以为那天我没给死鬼开门,死鬼就走了,不想再见到我和儿子了!没想到他是摔到下水道里淹死了,报应啊!真是报应!” 王姨挺直了背站着,表情又哭又笑的,“就这么死了?他不该这么死的啊?该是给放高利贷的砍死才对啊!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罗湘看她悲悲切切的,想上去安慰她,但她却甩了一下自己的肥手,走过来打开门让罗湘出去,“老娘的事儿,还不需要你一个小崽子来管。” 她把肥手放在罗湘背上,推她出去,“你走,别管老娘!” “王姨,我...”罗湘只是想说,你得让我把怨鬼收了再让我走啊,不然那怨鬼再想杀你怎么办? 王姨却已经把门摔得震天响地碰上了,罗湘被关在门外,手握拳头,想把这话说完。 但听见里头王姨终于抑制不住的嚎啕哭声,她又放下了拳头 她想了想,既然这门都已经打开了,那怨鬼的怨气,兴许已经化解了,也不会再害王姨了。 看来王姨不想她收那怨鬼,她也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开了自己屋子的门,进去找到那把铜钱剑,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这铜钱剑,似乎感应到了怨鬼的存在,上头黄铜的颜色,原先有些暗沉的,现在越发地明亮如镜了...... 她放下铜钱剑,一抬头,又看到墙上那两套道士服。 王姨的事儿,把罗湘折腾得够呛,从前她很少做噩梦,这一夜睡下去,翻来覆去的居然全是噩梦。 梦里别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男人,在窨井底下,哭声一声连着一声,从远及近,一点点传到她耳朵里来...... 早上闹钟六点响,罗湘六点半才起。 她着着急急起床,换了衣服要去学校,临出门时,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又折回去,从换下的脏衣服里拿出开天眼符,小心地折了藏在衣兜内,这才出门去上学。 推了自行车去旧楼,走到外头水泥路上时,罗湘见水泥路边,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大堆人。 王姨穿了一身淡粉色的不大合身的裙子,指挥着几个男人。 那几个男人穿得都是邋里邋遢的,浑身是泥,散发着罗湘熟悉的昨夜怨鬼上的臭味。 她想凑过去看看到底出什么事儿,却听周围人齐声的一声,“抬上来了抬上来了。” 就见一具几乎和烂泥腐烂在一起的尸骨,从下水道中,被抬了上来。 周围空气中,瞬间充斥了尸体和烂泥混合在一起的强烈恶臭。 原来王姨是在捞自己丈夫的尸体。 这烂泥加尸体的臭味,实在难以忍受,罗湘掩了鼻子,骑上自行车,往学校的方向去。 快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看见一个背影和王姨丈夫很像的人,站在马路对面。 她骑过去等红灯,他转过身来,虽然样貌比昨夜好了许多,但罗湘认出,他就是王姨的丈夫。 他一张蜡黄的毫无生意的脸,冲她笑了一笑,动了一动嘴角,说了两个字。 虽然和他隔得有些距离,但罗湘还是看清了他动嘴角时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是谢谢。 第5章 糯米饭(番外) 王姨的丈夫阿全,是一个面黄肌瘦的瘦小男人。 当然,在他染上毒瘾和赌瘾之前,他不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王姨虽知道他有这两样要命的恶行,却因为儿子的存在,一次又一次包容庇护着他,她不想儿子没有爸爸。 但不久之后,她就明白了,儿子有阿全这样一个爸爸,还真不如没有。 阿全死去的那一年冬天,天气异常反常,往年总是晴空万里的十二月中旬,这一年总是在黄昏和夜里风雨大作。 破败的老楼外,又是狂风乍起,王姨在屋子里喂儿子吃饭,门嘭地一声开了,冷风灌进来,带来一个衣衫褴褛,佝偻着身子的瘦小男人。 那男人进了屋子,用脚把门带上,又是嘭的一声。 王姨还在读小学的儿子,看到外头进来这样一个人,猛地哭了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的运气都给你哭完了!”阿全进屋擦了把脸,进厨房拿了碗筷吃饭,看儿子一直哭个不停,他满心的怨气。 “你再哭一下,看老子不把你摔死!” 儿子还是哭闹个不停,阿全怒了,啪地一下放下了碗筷,站起来抱起儿子,作势要摔死他。 王姨连忙放下手里的小碗站起来,“你想干什么?!自己在外面受了别人的气,拿儿子出气干什么?!” 阿全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一排层次不齐的牙齿,“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受气?臭女人,嘴巴放干净一点!” 王姨说,“我会不知道你?是不是又输钱了?欠钱不还被人打了?切。你就这副德行,烂泥扶不上墙。” 阿全听着王姨数落他,忽然抄起了她放在桌子上的碗,嘭地一声全摔碎在了地上。 王姨被他吓了一大跳,捂着耳朵尖叫,“你干什么?!” 阿全怀中原本就被他吓得够呛的儿子,此时更加大声的哭起来。 嚎着嗓子,哭声撕心裂肺的。 王姨看不下去了,她又是心疼儿子,又是生气丈夫的不争气,她扑身向前想从阿全怀里夺过儿子,阿全却快速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不然有儿子好看的!” 王姨这才看见,阿全手里拿了一片碎瓷片,碎瓷片抵在儿子的眼睛处,只消他稍一用力,儿子的眼球就会被划伤。 怪不得他刚才摔碗,原来是要拿碎瓷片。 “钱,臭女人,给我钱。” 阿全拿碎瓷片抵着自己儿子的眼球,样子有些丧心病狂了。 王姨说,“我哪里还有钱给你?存款里的最后三万块钱,都给你拿走,送给那个骚婆娘了!你叫我哪里去找钱来给你?!” 她说话声音,又是哭,又是嚎的。 阿全听着难受,叫她闭嘴,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把钱给别的女人了?你跟踪我?” “谁愿意跟踪你?!我去买菜,刚好撞见了而已!”王姨忍着哭声,“你快把儿子放下,我真的没钱给你!” “我不信,你一定还有的!”被王姨撞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又想起那个女人,是如何卷走自己所有的钱财跟别的男人跑路的,阿全声音弱了下来,“老婆….你行行好,再给我点钱吧!我感觉我这几天运势很好,马上就能翻本了!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咱们把儿子送到全杭州最好的小学去读书啊…..” 阿全脸上是迷梦的自信和笑容。 王姨小声抽泣着摇头,“我没有了,一分钱也没有了。” 阿全听了这话,又暴戾起来,为威胁王姨,他把手上的碎瓷片,移到了儿子稚嫩的脖颈处,还特意划出一道小伤口了,“再不给,我杀了他!” 真是一点点钱也没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被阿全拿去卖掉换钱了,王姨看着脖子上有血沁出来的儿子,整颗心都在抽搐。 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绝不能让阿全伤害儿子。 阿全是影响她和儿子两个人安稳生活的大毒瘤,她要杀了他。 “厨房里还藏了点钱,我去给你拿…” 想好了对策,王姨冷静下来,抹了眼泪,去厨房找她藏好的钱。 蹲着身子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嘴里喊着怎么找不到了,叫阿全等一等,她在柜子里摸到了一把小巧好使的水果刀。 “找到了,在这儿呢,不多不少,正好一万。”王姨把水果刀藏在袖子里起身,朝阿全慢慢走来,“阿全,你先把儿子给我,我把钱给你….” 阿全听说有钱拿,自然是喜上眉梢,他正要放开儿子,却听屋外一声开门声。 “咔吱——” 王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手上一个不利索,让水果刀掉了出来。 哐当一声,清脆极了。 “好啊你….你居然骗我!”阿全怒不可遏了。 进来的人,是王姨的爸爸,阿全的岳父。 “你们又吵架了?”王姨爸爸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就住在王姨屋子楼下,听到楼上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他就拄着拐杖上来了。 “阿全啊….你怎么?….”王姨爸爸看向阿全,奇怪他抱外孙的奇怪姿势,阿全被猛地转过身来,面对面看着自己的岳父。 “爸,看到没?我要杀你外孙呢!” 王姨爸爸啊了一声,拐杖没有拿稳,整个人几乎摔倒。 “舍不得吧?这么个好外孙呢爸。”阿全贱笑,“你乖女婿我又缺钱了,你女儿不肯给,你给点吧。” 王姨爸爸拾起拐杖,整个人气得颤抖,“你…你…” “怎么样,给还是不给?不给我可就要杀了你外孙了!” “给!我给!我那儿还有五万块钱,你拿去吧!” “爸!”王姨叫起来,“那是你的养老钱棺材本啊!不能给他!” “不给,难道叫他杀了乖外孙吗?!你快去楼下拿钱,藏钱的地方你知道的。” 王姨爸爸捂住了自己的心脏,王姨气得跺脚,但又拗不过自己爸爸,也不忍心看儿子惨死,只好跑下楼去,翻出爸爸的五万块棺材本,塞给了阿全。 阿全接过钱,“不错啊,还是岳父知道心疼女婿。” 他把儿子推还给王姨,走到门边,推开捂着心脏的岳父,“滚开,你这老不死的!” 王姨爸爸本就被气得不行,再听他这样一骂,更是气得捂着心脏倒在了地上,王姨扑过去扶住自己爸爸,一探他的脉搏,已经薄弱地不可被探触。 阿全拿着自己岳父的五万块棺材本钱奔波去了赌场,他真是料到了自己这几天会赌运大发。 才几个小时下来,他就已赢到了许多。 五万翻到三十万,三十万又输到十一万。 阿全坐在赌场椅子上,看着周围围着的众人,忽的想起捂着心脏抽搐的老岳父,和泣不成声的妻儿。 他站起身来,猛地把眼前筹码一推,“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阿全带着自己赚到的十一万块钱回老楼,路上买了些好菜好酒和糯米,准备和妻儿好好庆祝一番。 他回到老楼,刚走到一楼,就见老楼前一片素缟,他见过,没见过的亲戚都来了。 灵堂设在老楼前的水泥地上,黑白的大照片,明明白白的是他的老岳父。 老岳父给他气死了。 他愣了一下,看眼前亲戚们哭成一团,缩了缩脖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姨在楼下打理父亲后事,屋子里空无一人,连点吃的都没有。 阿全怀里揣着十万块钱,把酒菜都放在了桌子上,一打眼就看见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 他利用自己身材的瘦小,钻到床底下去,抽开墙边的一块砖头,把十万块钱和糯米都藏了进去。 赌了几天几夜没好好吃东西,阿全本就饥肠辘辘,从床底钻出来之后,他更是饿得不行了。 这楼下的人,若是知道他回来,肯定对他怨恨相加,他不敢去楼下找吃的,只好揣了剩下的一点钱,去离老楼远一点的地方找吃的,顺便好好洗个澡,享受一番。 这一去,就去了五六个小时。 等他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外头风雨大作,冷风刮得人只想把脖子全缩到衣服里去。 阿全穿得少,更是被冻得像一只病鸡。 “老婆!开门!开门!” 摸到了自己屋子前,阿全用力敲门。 睡在里头的王姨听到,睁开了自己红肿的眼睛,把儿子揽到怀里,默不作声。 阿全又在外头喊,“老婆!开门啊!是我啊,我回来了!” “你滚!” …. “滚就滚!臭女人!” 被冻得不成人样了,王姨还不让他进门,阿全怒了,裹紧衣服往外头走。 他身上还有钱,去外面过夜,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外头风大雨大的,老楼外的水泥路年久失修,地下水道早已堵塞了,一到下雨天,路上的积水积起来,能没过人的脚踝。 阿全被风吹得,被雨打得东倒西歪,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王姨。 “哎呀!”忽地脚下一松,他竟踩到了一块破了的窨井盖。 这窨井盖坏了有一段时间了,因为缝隙很小,危险不至于特别大,所以一直没人管。 换做是一般的人,踩到这块窨井盖,最多是给绊一脚。 偏偏阿全染上两瘾后,身体就急剧地瘦小下去。 以他的身材,刚刚好能通过这道缝隙,摔倒地下水道去。 一脚踩进了地下水道,阿全被摔得浑身难受,腿似乎摔断了一条,手臂也扭伤了。 “这他妈是什么破地方?” 他骂骂咧咧地拿出手机想求救,窨井盖上头却有一股洪流冲来,他手上的手机,立即被冲到了一边。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涌进来的洪流冲向地下水道的前方。 那里散发着的恶臭,简直叫人难以忍受。 一大堆夹杂着烂泥的塑料袋向他飘来,正好堵住了他的嘴。 他想求救,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第6章 敲肉羹(一) “快点快点,听说今天教导主任严查迟到的学生!” 罗湘骑着自行车到了学校门口,听三三两两快步跑向校门口的学生这样讨论着,自己抬手看了一下手表,离上课时间真没几分钟了。 更要命的是,那个光头高个儿的教导主任,还真站在校门口,背着手,面带微笑,看快迟到的学生,慌慌张张地跑进学校。 她把自行车停在校门外的自行车棚里,从车筐里捞起书包背在背上,也要快步跑进校门。 才跑几步,却见自己身边蹲了几只小狗。 这几只小狗样子可怜极了,乌黑的大眼睛,牢牢地盯着罗湘手里的东西。 罗湘把手里没吃完的早餐一抬,“想吃啊?” 几只小狗都流哈喇子。 她随手就把剩下的早餐放在了几只小狗面前,看小狗们争先恐后扑向早餐的可爱样子,她玩心一起,就想抱起一只小狗来把玩。 可惜时间早已经不早了,她要是再在这几只小狗身上浪费时间,非得被教导主任抓住,狠狠一顿批不可。 罗湘咬咬唇,把凌在空中想摸小狗的手收了回来,站起身,往校门跑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早自修铃声已经响了。 校门缓缓关上,教导主任站在校门外,双手叉腰,一脸的趾高气昂。 那些和罗湘一样没来得及在铃响之前跑进校门的学生,被教导主任拦住。 他在记录他们的学生证上的班级姓名,看来是要报到班主任那里去。 罗湘站在自行车棚内,看着那边排着队低着头的迟到学生,用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学生证,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过去排队挨批呢,还是走过去排队挨批呢。 “汪!” 那几只小狗却叫了起来,声音洪亮,引得罗湘低头去看。 “怎么了?”她问。 “小声点,别叫了!” 她可不想被教导主任发现自己不敢进校门,偷偷藏在自行车棚里啊。 几只小狗不听她的,继续吼叫着,声音已经大到让罗湘觉得有些刺耳。 可是校门口微笑着查迟到学生学生证的教导主任,却恍若未闻。 “汪汪!” 又过了几秒,这几只小狗越发不安分起来,这回不仅狂叫,还用嘴咬她的裤腿。 “唉,别啊!放嘴!” 挣扎间,罗湘的学生证掉在了地上。 偏偏不巧,这学生证被其中一只小狗一口咬住,拖着往学校围墙边跑。 其他小狗见状,也不咬罗湘的裤腿了,都跟着那只得了学生证的小狗跑。 学生证丢了,补办是很麻烦的事情,罗湘没法,只好追上去。 所幸,那几只小狗跑到围墙边就不走了,罗湘背着书包赶到它们边上,从小狗嘴里抢过学生证,随便擦了擦就别在自己校服上。 “汪!” 罗湘拿了学生证要走,准备自投罗网去,那几只小狗又凶叫起来,其中一只硬扯着她的裤腿,另外几只,则扑打着围墙边的荒草。 这几只小狗,真是缠上她了…. 罗湘苦笑不得,弯腰要把咬着她裤腿的那只小狗抱开,才一抬头,就见另外几只小狗扑腾的围墙边,露出了一个刚好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狗洞。 原来是这样…. 罗湘望望那边校门口,迟到了的学生,还在排队进入。 有了这狗洞,看来,她可以不用自投罗网了…. 她把背上的书包拿下来,抱在怀里,朝几只兴冲冲看她准备爬狗洞的小狗笑笑,“谢谢啊….” 一低头就钻了进去。 狗洞里头就是学校,罗湘一使劲就从狗洞里出来了,她直起身子,拍拍自己校服上的灰尘,得意一笑,却见自己面前站了个瘦高的人。 这人穿着校服,皮肤白白的,手里拿了一把扫帚,一张俊俏的脸,瞪大了眼睛,正看着自己。 罗湘探头看了一下,原来这狗洞后就是一片草坪。 这个高个子男生,大概是来打扫草坪的。 “你居然….” 高个子男生说话了,罗湘抬头看他,“你认识我?” 对方摇头。 “那就没事了。”她微笑,抱起书包往教室跑,才跑了几步,居然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你这女学生,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啊?!” 被罗湘撞到的人,声音粗犷又短促。 罗湘抬头一看,这人是学校传达室的保安老大爷。 还好不是老师,真是惊险。 罗湘和老大爷道歉,“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快走吧!” 这老大爷心思不在罗湘身上,她道歉了,也就不追究了,挥手让罗湘走。 他走向那个拿扫帚的男生,“同学啊,你地还没扫好啊?这都上课了。” “马上就好了。”那男生说。 老大爷又说了他几句,正巧教导主任隔着老远在喊他李叔,他也就不管这男生了,快步跑向传达室。 罗湘本来是好好走在去教室的路上的,老大爷小跑着追上来,她竟看到那大爷的右腿上,挂着一只大狗。 那大狗全身是血,尤其是头部和肚子处,血已经凝固了,显出乌黑的颜色来。 这狗…罗湘想,伤势这么重,不会是死的吧? 她只是这样想了一想,就见那狗的脖子处,忽的动了一动,它的头,像要掉下来似的,在空中左右摇摆。 果真是死的啊! 罗湘被这狗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抱着书包,快步跑向教室。 是开天眼符吧! 罗湘快步跑向教室的时候想,一定是开天眼符让她看到了那只狗的鬼魂。 只是想趁早自习的时间,假装打扫卫生来教室外面透一下风,却先看到有女同学从狗洞里爬进学校,又见她忽然惊悚尖叫的白先,握着扫帚,站在草坪边,整个人都石化了…… “神经病吧刚才那个女生……” 早自习是没有老师看着的,罗湘从教室后门溜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气还喘不过来。 她喝了一口水,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余小卓过来跟她说,“罗湘,语文作业就你还没交,刚才林老师来催,我就把作业本交给她了。你的作业,你自己去交吧。” “知道了。” 罗湘从书包里翻出语文作业本,又喝了口水,走到办公室前去交作业本。 她敲门,先听见里头林老师抱怨说,“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肩上总是酸疼得厉害,再这样下去,我得请假去医院看病了。” 又听见里头老师说,“进来吧。” 她开门进去,“林老师,我来交作业。” 坐在办公室最里头的林静揉着自己的肩膀,“你放在这儿吧。” 罗湘走过去,把作业本放在林老师的办公桌上,不经意间抬头看了她一眼,额上瞬间有冷汗流了下来。 林老师的肩膀上,居然骑着一个面色发白,双眼赤红的男孩子!! 那男孩子将两只苍白瘦弱的手,放在林老师的肩膀上,不时用拳打击。 他每敲一下,林老师就轻声抱怨一声,“怎么又痛起来了...” 她伸手揉着自己的肩膀,那只揉肩膀的手,和那男孩子的手,几乎擦着,只隔了一两厘米。 这不是人,是鬼啊…… 没想又见一个鬼魂,罗湘心惊胆跳,放下作业本要跑,身后班主任却喊住了她。 “罗湘,你等等。” 罗湘颤着身体转回身去,“老师….怎么了?” 班主任说,“你的学费怎么还没交?” 罗湘低着头不敢去看林老师肩上的鬼男孩,“我爸出远门了,我自己没钱交学费...”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罗湘的班主任扶额,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 “那你妈妈呢?” 没想到班主任会问到自己的妈妈,罗湘愣了一下,“我跟爸爸一起住的。” “哦,是这样。”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站起来拍拍罗湘的肩,“你家里,还有别的亲戚可以帮忙交学费的吗?” “大概....有吧....” 罗湘的班主任又扶住了额头。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罗湘巴不得快点离开办公室,听班主任这样说,连忙快步跑出办公室,把门也带上,靠在墙上大口地深呼吸。 这开天眼符,真的不能随便携带啊。 怪不得以前罗安不让她碰这东西,原来带上它后,整个世界都会变成恐怖片现场。 “这孩子真是....看着怪可怜的。” 罗湘靠在墙上,听到里头班主任在说自己。 “她再不交学费可怎么办?我总不能给她垫。要是是个本地的孩子也就算了,偏偏她是转来的。这居无定所的,我给她垫了学费,她下学期就跑了怎么办?” “让她转个愿意帮她出学费的高中不就得了。”里头有老师调侃。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 罗湘不想再听了,起身离开,想到钱的事情,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 王姨的房费,加上这学期的学费,加起来都有一万块了吧。 她身上只有不到九百块钱,还得负责自己吃吃喝喝、衣食住行,老爸还不回来,她该怎么办? 她拖着鞋子走到教室门口,推门进去,在这还热热乎乎的九月,居然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低头一看,她握着的哪里是门把手,赫然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第7章 敲肉羹(二) 彻骨的寒意从指尖处传到四躯百骸,冷得罗湘连骨头也战栗了。 她摸了一把额上原是热汗,如今忽而冷却的汗水,把手收回,握成拳头,不敢去看那只苍白的手的主人。 因为它的主人,正是她在办公室里看见的,骑在林老师肩上的男生。 她低着头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能看见他,那男生却仿佛毫不在意的。 “还不进去?快上课了。” 他居然和自己说话了! 罗湘额上冷汗更甚,她不知该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 但那男生说了这话后就不理她了,自顾自开了门,一阵疾风过后,罗湘从门边看见他坐在了教室最后边,自己椅子边的座位上,和她成了同桌! 那座位本来是没人坐的,堆满了后座学生们的杂物,罗湘自己桌子里有些试卷放不下了,也放那个桌子上。 她想到自己以前没有看天眼符的时候,恐怕那男生也就那样坐在自己边上,更是感觉不寒而栗。 “罗湘?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快上课了。” “我这就进去。”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罗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林静就过来催罗湘进门了。 罗湘踱着步子进了教室,走到自己位置边。 那坐在她边上男生,正昂着头看讲台上分发试卷的林静,他目光炯炯的,苍白的脸,甚至有了一丝血色。 罗湘不想打扰他,绕到他身后,扯开自己的椅子坐下。 她坐下后,讲台上的林静说,“大家把昨天测试的语文卷子拿出来。” 罗湘掀起自己的桌子找了半天,居然没找到林静说的那张卷子。 再一转头,那张卷子,就安安稳稳地被她边上的男生压在手臂下。 罗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了,一声不响地从他手臂底下把卷子抽走,会不会不礼貌? 可是如果问他,自己能不能把那张试卷拿走,周围同学会不会以为她神经病,居然自言自语和一团空气说奇怪的话? 罗湘正迟疑着,偏偏不巧,林静拿着卷子,绕到了罗湘身边。 而且她一下子就发现了罗湘没有拿着卷子。 “罗湘,你的卷子呢?” 林静平时都是温柔可人的模样,但只要有学生在她的课上不认真听讲,她就会异常生气。 罗湘此时听林静问她的语气有些严厉,知道她是要生气了,回答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对不起,林老师,我的卷子找不到了….” “这不是在这儿吗?!就在你边上!” 林静从罗湘边上的座位上拿起那张卷子,甩在了罗湘面前。 那男生被林静从胳膊底下抽走了卷子,脸色忽的一变,原先还有些血色的脸,如今一丝血色也无了。 他突兀的牙齿从嘴里伸出来,喉咙里发出动物狩猎时才有的低吼声。 “对不起,老师….我刚才没….没看到….” 听罗湘声音明显不对了,林静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刚才语气太凶,吓到这个有些内向的孩子了。 “好了好了,没事的,找到就好了,快点看卷子吧。” 林静语气柔和了些,转身回了讲台上。 罗湘感觉自己身侧有一阵疾风刷过,跟着林静到了讲台上。 她转头一看,边上那个男生不见了。 讲台上背着学生写板书的林静,背上倒多了一个咧着牙的男生。 他在她背上,林静许是又感觉到腰酸背痛了,她一手撑着腰,一手在黑板上写板书,咬牙坚持着。 那男生离开了自己边上的座位,罗湘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把手伸到校服口袋里,摸到那张开天眼符,想把它拿出来。 但稍想了一下,她就改了主意,又把手收了回来。 下课的时候,那男生趴在林静背上,跟着林静走了。 罗湘把边上座位上自己的东西都理到自己这里,省得那男生再回来的时候,会在出现她不敢从他那儿拿东西的事。 这男生这样一走,就再也没有在教室里出现,直到放学的时候,罗湘看到他站在校门边,沉着一张脸,眼睛通红通红的。 罗湘假装没有看见他。 但她走到他边上时,他却说话了,“你看得见我,你叫什么名字?” 罗湘没说话。 他说,“我叫虎牙仔,你叫什么名字?” “罗湘。” 罗湘扯紧书包的背带,快步跑出校门。 跑到自行车棚前,她见她的自行车边,早上她喂给那几只小狗吃的早餐,一点也没有被吃过的痕迹。 不可能啊,罗湘疑惑,当时她看见那几只小狗一起扑向这团早餐的…. 难不成是… 想到今天这一天的遭遇,罗湘明白了,那几只小狗,也不是活着的狗,而是小狗的灵魂…. 她想到那只紧咬门卫李大爷的大狗,不由得回头望了一下校门。 但见校门前,李大爷根本不在,只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看她望向这里,狐疑地指了一下,“你找我?” 罗湘远远地摇了一下头,推着自行车走了。 自作多情了的白先,站在校门口,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那女生是不是暗恋我?” “湘湘,你回来了啊?晚饭吃了没?” “没有。” 罗湘回到旧楼,第一次见王姨对她这么热情。 “没吃正好,快来王姨家吃饭!王姨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 而且根本不等罗湘拒绝,王姨就把罗湘的自行车一停,拉着她上楼。 “今天回来得真晚,王姨都等急了!” 罗湘,“….我一般都是这个时间点回来的,今天骑得快,还有些早了。” 王姨愣了一下说,“嗨,我是说啊,我等你等得都有些急了!” 罗湘问,“王姨你等我干什么?” 王姨还没回答,罗湘又说,“不会是等我付你房费吧?!王姨,时间不是还没到吗?!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姨看罗湘这副怕她要钱的样子,笑得嘴大咧开来,眼角边的皱纹,又粗又深的像树杈子。 “你爸欠着的房费,我跟你两清了!不要你付了!” “啊?” 王姨从来不是这么大方的人,这突然地不要自己的房费了,里头一定有隐情。 罗湘被王姨拉到了她的屋子前,站着不肯进去,“王姨,你是不是要骗我进去,然后把我迷晕,把我卖到山里去赚你的房费啊?” “你这小崽子,想什么呢?!”王姨猛推了一下自己屋子的门,踮起脚来贴在罗湘耳边说,“我从我家那死鬼藏在糯米罐下面,找见了十万块钱!这钱啊,算是你给我找见的,我为了感谢你,就不收你以前的房费了!” 原来是这样,罗湘点了点头,不担心王姨把自己迷晕卖到山里去了,但她仍不肯进门,“我老爸从小就告诉我,白吃别人的不好,王姨,我就不去你家吃饭了。” “小崽子脑子挺机灵啊!知道我请你吃饭,是有求于你?”王姨大笑,推搡着推罗湘进屋,“你没说错,王姨请你吃饭啊,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罗湘问什么忙,王姨把坐在里屋八仙桌边的男人指给罗湘看,“帮他除鬼!” 罗湘一看,这坐在王姨屋子里的男人,居然就是学校门卫李大爷。 李大爷穿了一身破旧的衬衫,坐在椅子上喝白酒,见罗湘来了,他站起来笑脸相迎,“王姨说的就是你啊?你坐,你坐。” “李大爷,你要除鬼?” 罗湘能喊出自己,李大爷吃了一惊,“你认识我?真厉害啊真厉害!不愧是道士之后啊!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了!” 罗湘,“….你是我们学校的门卫,我能不认识你吗?” “哦,是这样….我说这校服怎么这么眼熟呢?!小姑娘,来,坐,坐。”李大爷尴尬着赔笑,让罗湘坐下。 罗湘不想坐的,王姨硬要她坐下了。 李大爷说,“我听你王姨说,你能收鬼,所以才找上门来的。我呀,被鬼缠身,已经有两三年了。” 他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腿,“我这腿啊,总是疼!厉害的时候,连下床都下不了。一开始我去医院找医生,拍了很多片子,都找不到病因在哪里。后来有人叫我去看那些能看见鬼的神婆,我实在是疼得没办法了,就去找过那些人。可是我找过的那些能除鬼的神婆,他们能看出我这儿缠着恶鬼,就是不能帮我除掉它!小姑娘,听你王姨说,你有几下子,和那些江湖术士不一样。你帮我看看,我这腿上的恶鬼,你能帮我除掉不?” 罗湘低头看他刚才敲过的腿。 那条腿上,小腿肚子处,早上还是只挂了一只大狗的,现在,竟是挂了大狗一只,另有小狗五六只。 而且这些小狗,就是早上指引罗湘去爬狗洞进学校的小狗。 见罗湘低头不说话,李大爷说,“小姑娘,你是不是担心钱的事儿?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把这恶鬼除了,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王姨一笑,接了李大爷的话,“瞧你又说胡话了!自己身上有多少自己不知道?都穷得响叮当了还多少钱都给!” 李大爷脸一僵,“可是恶鬼不除,我的腿就会永远痛下去啊!只要它痛着,我就永远赚不到比现在做门卫多一点的钱!” 罗湘问,“为什么不截肢?” 李大爷愣了一下才回答,“截肢,我也想过,可是,如果截肢之后,缠着我的恶鬼,从这腿,转移那别的地方去了怎么办?” “小姑娘,我不骗你,我这人,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从来没害过人,只有被人算计的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恶鬼缠上了,真是前世作孽啊!” “不是人,是狗。” “啊?”李大爷没听清,问罗湘,“小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缠着你的恶鬼,不是人,是狗。李大爷,你没害过人,但是你……害过狗吗?” 第8章 敲肉羹(三) “狗……” “狗?!!!” 李大爷一拍大腿,想起以前的事儿来了。 “有的!真的有!”他粗糙的树皮一般的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那是快三年前的事儿了,我打死了一只怀孕的母狗。” 将近三年前的冬天,李大爷还没来到杭州,他那时在自己老家打工。 那时候已经快过年了,李大爷和他的一群工友,刚刚拿到了老板发的一整年的工资,为了赶早上最早的一班车回家,他和一群工友,暂住在火车站里。 “那时候天很冷,我们为了把钱留给家里,都没有吃饭。大半夜的,大伙儿在火车站里,又冷又饿。”李大爷述说旧事,王姨屋子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的身体,又成为影子倒在地板上。 罗湘低头看他腿上挂着的母狗和小狗,又看他的影子,觉得那影子像极了一只饿极了大张着嘴,露出尖利獠牙的野狼。 “这时火车站里来了一只寻食的狗。喝!那狗,真是肥啊!肚子都快贴着地面了!饿极了的大伙儿,见了这狗都眼睛一亮。马上有人提议说,把这狗杀了当夜宵吃,看这狗不像城里人养的宠物狗,杀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罗湘问李大爷,“那人是你?” 李大爷摇头,“不是,但是当时大伙儿都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人先说出来了。” “那狗看着又大又肥,就是只大土狗,城里人不会养这样的狗的。大家打定了主意要吃它,就围到它寻食的垃圾桶边。一只狗嘛,能敌得过我们十几个人?没几下子,这狗就被我们逮着了。” “但逮着了之后我们就发现不对劲了,这狗,跟人似的有感情,好像知道我们要抓住吃它,居然从眼角边流下两行清晰的泪来。那嘴巴瘪瘪的,好像在求我们别杀的。我们中有养过狗的,把它翻过身来,仔细看了看,是只母狗。他又摸它肥大的肚子,原来这母狗肚子这么大,不是胖,是怀了小狗了!” “知道这狗怀了小狗,而且见它流眼泪,大伙儿都有些不忍心。那时他们就说,算了算了,不要吃它了,我们只是饿一会儿,到了家,就能吃上东西了。可要是杀了它,那就是五六条命啊!” 李大爷说到这里不说了,拿起碗,猛地闷了一口酒下去。 罗湘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说,‘你们这些怂蛋!什么时候连杀狗都不敢了?!你们不饿,我饿!你们不杀,我杀!’我抄了行李里买给媳妇的铁锅就上了,照着那母狗的头,梆梆梆几下,那母狗就倒了下去,头上全是血,嘴里也吐血,在地上挣扎没几下,死了。它到死前都在流眼泪。我的工友们见这母狗被我打得这么惨,都不敢吃它。最后是我一个人,带着这只母狗,找了家愿意帮我做狗肉的小饭店,把它煮熟带回了家。” “所以这母狗和它的小狗的鬼魂,才会死死咬着你的小腿肚子,它们怨恨你杀了它们。” 罗湘对李大爷说。 “是,是。”李大爷连连点头,“怎么可能不恨我?湘湘姑娘,我问你,现在咱们都已经找到这儿的原因了,你能帮我除了它们吗?” 李大爷说这话的时候用力敲自己的小腿。 罗湘盯着他的小腿,“李大爷你说,这母狗生前,最喜欢吃什么东西啊?” 李大爷听罗湘这样问,吃了一惊,他手里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到了桌面上,“湘湘姑娘你什么意思?!这狗喜欢吃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 李大爷说得很急,语气不大好,罗湘站了起来,“你不知道的话,我帮不了你的。” “唉,我说你这小姑娘!你是不是也是个江湖骗子啊?!狗喜欢吃什么?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狗狗狗,最喜欢吃的应该是屎吧!我说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除这鬼,所以故意问这样的问题来刁难我?!” 李大爷喝了些酒,越说语气越冲,他嘴里巨大的酒味,伴着日积月累的烟味,喷向罗湘。 罗湘向后退了一步,拎起书包要走,王姨忙拉住她,“湘湘,别急啊,李大爷他喝了酒,脑子糊了,说话大着舌头呢,他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当真啊!坐,快坐下,王姨还有几个拿手菜没烧好呢,你吃了再走。” 把罗湘按在了凳子上,王姨又对李大爷说,“你说你这暴脾气,该改改了啊!动不动就乱说话,看把人家小姑娘都吓坏了。我告诉你啊,我们家湘湘啊,除鬼就是要知道被除的鬼,生前最喜欢吃什么东西的。我那个死鬼老公,就是被她用一碗糯米饭除掉的。我们家湘湘一边做饭一边除鬼,效果老灵的!” “真...真的?”李大爷狐疑,语气好了许多。 “千真万确。”王姨点头。 罗湘也跟着点头,“如果不知道鬼要吃什么,不能用它爱吃的东西安抚住它,我根本无从下手。” 罗湘虽没亲眼见过罗安除鬼,但他知道他手里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符,随便一张就能镇住暴怒的怨鬼。 而她不仅没有那样的符,还没有罗安的本事,上次做糯米饭给王姨丈夫吃,稳住了他,实属意外。 不过罗湘认为,上一次她用王姨丈夫生前爱吃的东西镇住他不是偶然,这次,用母狗爱吃的东西镇住它的机率,应该会很大。 况且这几只狗对她没恶意,就算她不能镇住它们,她做东西给它们吃,它们应该也不会伤害她。 “李大爷你倒是快想啊,这母狗生前应该爱吃什么东西?”王姨催李大爷。 李大爷手撑在头上抓头发,“爱吃什么....爱吃什么....我哪知道啊,我又没养过它...狗,爱吃的应该是肉吧....” “噢,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把自己的头发挠了好几遍,李大爷拍脑门,“是敲肉羹,是敲肉羹!那时候它在垃圾桶边上吃的,就是敲肉羹!湘湘姑娘,你就做这个给它吃,准没错。” 敲肉羹,罗湘曾经吃过的。 敲肉羹是浙江南部山区人中间流行的早餐,价格很便宜,一块钱就能买一大碗;味道还很好,一大碗羹晶莹剔透,略带些酱色,里头夹杂着或沉或浮的肉丝,金针菇,细米线,青菜片和豆腐干。 罗安在浙南山区流连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他每天早上都带罗湘去吃敲肉羹。 “那好,就是敲肉羹了,李大爷,麻烦你帮我买好做敲肉羹要用的食材,明天下午放学了之后,还是在这里,我帮你除你腿上的怨鬼。”罗湘手攥住了自己书包的背带,再次站了起来。 李大爷问,“为什么非得明天?明天是个除鬼的好日子?” “不是,今天太晚了,来不及了。”罗湘说,“我还要写作业。” 李大爷噢了一声,“那好,那就明天吧,这腿上的疼啊,我还能再熬几天的。” “好。”罗湘说,拎起书包打开了王姨屋子的门。 王姨正巧从厨房端菜出来,见罗湘要走,大着声音喊,“湘湘,我说几次了,吃了饭再走!” 罗湘看一眼王姨手里端着的不知是鱼还是肉的乌黑色的东西,再看一眼桌子上一碗绿莹莹的青菜汤,摇了摇头,“不了,王姨,你们自己吃吧。” 她带上门走了,回到自己屋子里,把书包放下,找出里头下午回家时在路上买的面包,铺好作业本,开始写作业。 没写一会儿,她听到隔壁屋子传来李大爷的怒骂声,“什么破玩意儿?!几只狗也敢缠着我这么久?!王姨啊,那个湘湘姑娘,能不能帮我把这几个狗鬼,打得魂飞魄灭?” 罗湘摇了摇头,在心里和自己说,这李大爷啊,做了那么残忍的事,吃了这么多年怨鬼的苦,居然一点悔悟之心都没有.... 早上罗湘出门去上学,见李大爷拄着一根明显上了岁数的拐杖从王姨屋子里出来。 看见罗湘,他说,“这几个狗鬼,好像自己你今天要除了它们似的。我这腿啊,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疼得特别厉害,我今天,只能拄拐杖走路了。” 罗湘没和他搭话,低着头拽着书包走了。 今天罗湘特意注意时间了,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很早。 她停了自行车走进校门,碰到了从学校里出来的林静。 林静两眼乌黑,明显的是一晚上没睡好,她被几个老师扶着,走向停在校外的车子。 看见罗湘走来,林静对她说,“罗湘,老师今天有点不舒服,请假了,语文课你们自己自习,你帮我通知一下余小卓。” 罗湘点头,看林静弯着腰上了轿车,她背上的那个男孩,仍昨天那个样子趴在她背上,而且他今天,比昨天胖了十倍不止,整个人,就像是吹满了气的气球。 一定是他在作怪,林静才会需要请假去医院。 想到这,罗湘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人有些恍惚,站在校门口,连后面有人在推她都不知道。 “又是你这神经病啊,你做什么呢?今天不爬狗洞了,改堵在校门口了啊?” 罗湘听到身后的声音,转身去看,是昨天爬狗洞时遇到的高个子男生。 她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把头一低,快步跑向教室。 白先站在校门口,笑罗湘的羞态,“切,喜欢我就喜欢我,跑什么?别以为这样就会引起我的注意,我可是只爱学习不爱美人的...” 第9章 敲肉羹(四) 美人儿?…. 要说美人,眼前这神经病兮兮的女生,可能还真…. 算得上是一个。 看她背影不错,腿又长又直,黑色长直发垂到腰以上的地方。 刚才面朝自己时,白先还看见她校服包裹下的胸部,似乎挺雄伟。 至于脸… 白先拿自己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脑门,仔细回忆。 倒是没看清楚她的五官具体是什么样子,她总是低着头,除了她额前有些长了的齐刘海,他根本看不清什么。 “嗨!白先!干什么呢?怎么站在这儿啊?” 白先正回忆罗湘的面貌,有一只粗糙的大短手,从他身后,拍在了他的肩上。 白先回头,见是廖磊。 廖磊是这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混混,因为家里关系够铁,所以即使他成绩很差,还无恶不作,也能和白先同班。 他的父母,还和白先的父母是好朋友。 只是白先一直不喜欢廖磊这副浪里浪荡的模样,更因为他在初中的时候,曾经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害死了白先的同桌,所以他更加厌恶他。 除非父母要求,否则他几乎不和他搭话。 这会儿廖磊主动贴了上来,又是在校门口,人来人往的。 白先不好意思做出与他关系太恶劣的样子,只好耸了耸肩,“手放开!” 廖磊不放手,反而和他挨得更近了,“你看她呢是吧!那个长头发的女生。” 廖磊说的正是那个神经病兮兮的女生,白先摇头说,“怎么可能,我是鞋带散了,所以想系鞋带….” 但他一低头,自己两只鞋的鞋带,完好无缺,连一点要散的迹象都没有。 他只好伸手揉揉自己的眉毛,笑了一声,推开廖磊的手要走。 可前面原本好好小跑着的罗湘,却停住了脚步,几乎一个急刹车,转过身来,眼睛直直地看着白先和廖磊。 廖磊说,“嗨!怪不得你一直看着她呢!眼光不错啊,这妞真不错!” 白先这下可看到罗湘的全部面貌了,她确实是个美人儿,特别是她齐刘海下的一双眼睛,好看得令人发指。 眼瞳全黑的,好像婴儿的眼睛,纯真得不得了。 只是…. 她为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脸上全是惊恐之色? 原本罗湘是好好地走在前面的,但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自己身后有女孩子尖细幽怨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长指甲刮在黑板上,丝丝的,听得她毛骨悚然。 她转身去看,就见刚才催自己快走的高个子男生后,站了一个比他矮些,没穿校服,染了红色头发的男生。 那丝丝丝丝的声音,就从那个红色头发的男生身边传来。 她定睛一看,红色头发男生的身边,居然站了一个满脸是烂泥,指甲又长又尖的女鬼!那女鬼一只手抓着红发男生的肩,而且她那手,和红发男生,似连体婴儿,已经长在了一起。 就是那女鬼,发出丝丝的声音,还把另一只手伸向了高个子男生的肩。 “过….过来….” 虽然自己也有些害怕,但罗湘还是挪动脚步,朝那高个子男生喊。 女鬼看着凶猛无比,这高个子男生无辜被女鬼抓住肩膀,可不是什么好事。 “叫我?我来!我来了!”廖磊见白先盯着的长发女生不仅转过身来,还喊自己过去,以为她对自己一见钟情,乐不可支,放开白先的肩就要冲过去。 可他刚一动脚,那长发女生脸上的表情,就更加显出惊恐来了。 他疑惑不解,“怎么了啊你,我长得也不吓人啊,怎么这表情?!” 从罗湘的视角来看,红发男生向前挪步的时候,居然使抓着他的女鬼的手,更加近得接近了高个子男生。 眼看高个子男生就要被女鬼抓肩,罗湘哪里还忍袖手旁观,只好冲上前去,用力抓住白先的手,把他拖离红发男生身边。 情况危急,罗湘临场发挥,力气奇大。 好端端站着的白先,就这么被罗湘这么一个女孩子,硬生生从校门口扯到了教学楼外。 不仅白先自己目瞪口呆,廖磊目瞪口呆,所有正巧看见这一幕的学生,都目瞪口呆。 “你干嘛?....” 白先甩开罗湘的手,语气间有些生气。 出了这样的事,他能不生气吗?! 首先是丢人啊!他居然被她拖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 其次是奇怪啊!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就算她暗恋他,也不能来硬的吧?! 虽然—— 感觉很刺激(严肃脸)。 “不要再接近他,那个红头发男生,他很危险。” 罗湘完全没感觉到白先波涛汹涌的内心,她扯正了自己的校服,语气低沉地警告白先。 白先又懵了,“他的危险我早知道,不用你提醒。” 罗湘也懵了,难不成对方也能看见鬼? 可是看他刚才的反应,不像啊。 难不成是这危险两字,还有别的含义? 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白先,不再说话了,走向自己的教室。 罗湘离开,白先原本是想追上去问问她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但看她走去的方向,竟是c班的方向。 但那班级里,他和几个混混样的男生有过过节,要是他现在冒然追过去,被那几个男生看到,少不了挨一顿揍。 他只好悻悻地看她离开了。 罗湘进了教室,教室里闹腾得沸水一般。 原来大伙儿都知道林老师请假的事了,都在为今天一下子多出来的五节自习课开心。 看来自己请假的事,林老师不只拜托自己向余小卓转达了。 既然这样,罗湘也就不去找余小卓了,她放下书包,在座位上坐下,余小卓却自己找到了她。 “罗湘,看到短信了吗?明天要准备剩饭和鸡蛋。” 余小卓的话,罗湘听得云里雾里,她抬头看她,“为什么要拿剩饭和鸡蛋来学校?” “明天是星期五啊,烹饪社团的老师,明天要教蛋炒饭。我把短信发到你手机上了,你没看到吗?” 罗湘呆了一下,“那不是我的手机号,是我爸爸的。他在外面工作,很久没回来了,所以我没看到。” 余小卓问,“你爸爸经常出差吗?那你一开始报手机号的时候,怎么不报你妈妈的呀?” 罗湘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作业本,没说话。 余小卓立马感觉到不对劲了,“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反正明天你带着鸡蛋和剩饭来就可以了,以后这些要准备周五社团活动食材的事情,我不发短信了,周四的时候直接告诉你。” 罗湘还是低着头,“好的,麻烦你了。” 她这样低着头,整个人看着有些阴郁,余小卓有些尴尬,“那就这样啊....明天别忘了。” 罗湘默默点头,把自己的语文作业本推给她,“那个,顺便把我语文作业带走吧。” “好。”余小卓拿过她的作业本,自己轻声嘀咕,“林老师自从支教回来后,就总是腰疼背疼头疼,总是请假,今天的班级作业,又得麻烦我批了。” 余小卓只是轻声嘀咕,罗湘听得却是脑内一震。 支教? 支教回来? 她说怎么林老师背上的那个男孩子,衣着打扮看着那么奇怪呢! 他那身破破烂烂,又十分偏大的衣服,可不就是边远山区的孩子才会穿的吗?! 这个怨鬼,难不成是林老师支教回来的时候,从边远山区,背回来的? 暂不去说林静背的恶鬼,这一天因为一下子遇到了两只怨鬼,罗湘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下午放学回到旧楼的时候,人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李大爷和王姨,早就在等她回来了。 李大爷拄着拐杖站在阳台上,见罗湘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激动地直甩手,“湘湘!湘湘啊!快上来!” “我这就来。” 罗湘把自行车停好,上了楼,进了王姨的屋子,洗了手,见王姨厨房桌板上,放了一小块瘦肉,一把金针菇,一小包豆腐干,一把小青菜,一碗浸在水里的细米线,还有一小碗干的番薯粉。 李大爷说,“湘湘啊,我这一天下来,腿越来越疼了!估计再疼下去,就真得截肢不可了!我受不了了,你快点给我除鬼!” 罗湘说,“我先把敲肉羹做了。” 她洗了金针菇和小青菜,拿了碗,把金针菇、小青菜、细米线都切成拇指长短,又把瘦肉切碎,一块块平整地放在砧板上,拿刀的背面,把它们敲平整,敲成薄肉片。 金针菇小青菜这样的东西,很容易熟透。 番薯粉,更是一碰热水就成羹,如果不把瘦肉敲成薄肉片,其他小菜熟透了的时候,肉还是生的,羹根本不能吃。 敲肉羹,由此得名。 切好了各样要合在一起爆炒的小菜,又在番薯粉中加了许多水,和成稀薄的番薯粉水,罗湘想起一事儿。 铜钱剑没拿来。 她把手擦干净,去了自己的屋子,小心取出铜钱剑,放在自己伸手即可抓到的地方。 见她拿出铜钱剑来,原本还有一丝疑虑的李大爷,此时已经完全信服了。 他不断竖拇指,“厉害!厉害!果然厉害!这回可遇到有真本事的了!” 王姨也说,“湘湘啊,这东西值不少钱吧?!这小丫头片子,之前居然骗你王姨!” 罗湘没理他们,兀自把金针菇、豆腐干、小青菜和细米线,薄肉片下油锅爆炒。 只消翻炒几下,就加入兑了水的番薯粉,拿筷子搅拌几下,边搅拌边加入盐和酱油,不过几分钟,曾经她总吃的敲肉羹,就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拿勺子将粘稠透明的敲肉羹盛起,罗湘一手端敲肉羹,一手拿铜钱剑,走到了李大爷面前。 她让李大爷坐下,背朝她。 又把那碗敲肉羹放在他小腿肚后,轻声对吸血水蛭似的攀附在李大爷小腿上的几只狗说,“敲肉羹做好了,过来吃吧。” 才呼唤了几声,先有一只嘴馋的小狗,从李大爷腿肚子上下来,欢脱地扑向敲肉羹。 这小狗呼噜呼噜吸敲肉羹的声音,惹得其他小狗也跟着下来了。 最后那大母狗,也禁不住诱惑,从李大爷腿上下来,吸食它生前想吃,却因为被李大爷夺去生命,而无法吃到的敲肉羹。 罗湘看一眼李大爷的小腿肚,那里已经一只狗的怨魂也没有了。 她趁几只狗专心吃敲肉羹的当儿,将铜钱剑轻轻地放在了几只狗身上。 但见一道青烟从铜钱剑上升腾而出,几只狗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待到青烟散去的时候,放敲肉羹的碗旁,已经一只狗也无了。 李大爷也觉得一身轻松,放开拐杖,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懒腰,“舒服啊,真舒服!” 他乐得跳了几下,因为身高比较高,几乎碰着天花板。 罗湘还蹲着,李大爷跳跃的时候,她见他之前拿的拐杖上面,有一根螺丝钉因为老旧,从拐杖上脱落了下来。 那颗螺丝钉的位置,正在拐杖的扶手边。 她把那颗螺丝钉捡了起来,拿着铜钱剑站起来,问李大爷,“李大爷,鬼我已经帮你除了,你给我的报酬呢?” 她缺钱,很缺。 学费再不交,该出事了! 要不是为钱,她真不想为李大爷除鬼。 “报酬?...哦,报酬啊。”李大爷却似忘了报酬这一回事儿,“我给忘了!不好意思啊湘湘,我今天身边只有几十块钱,你的报酬,我下次给你好不好?” 罗湘把手里的螺丝钉扔进了王姨厨房的垃圾桶里,“好吧。” 第10章 敲肉羹(五) 厚着脸皮不肯给罗湘除鬼的报酬,第二天早上李大爷看见罗湘时,死皮赖脸地和她说话,“湘湘啊,上学去?我带你去吧,正好顺路。” 罗湘把自行车一推,“不用。”就骑着自行车出了小院。 李大爷在她后头看她离开,搓了搓手,一脸猥琐的笑。 去学校前,罗湘改道菜市场,买了几个鸡蛋,因此迟了早自习的时间,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逮进了教导处。 “你你你!我上回就看见你了!明明迟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见了!” 教导主任居然还记得她,罗湘意外极了。 “你过来,把学生证给我!” 教导主任一直记着上回没抓着罗湘的事儿,这回抓着她了,自是喜不自禁,教训她的时候,比教训其他学生严厉许多。 罗湘把学生证交给教导主任,听他一声比一声更严厉地骂她不遵守学校上课时间,头低着,心里只盼着早自习时间快点过,教导主任可以放她回班级。 “哈,你也在啊?!” 教导主任的声音尖细如同女人,在他连绵不断的责骂声中,忽的多了一个男生雄浑的粗声。 竟是昨天那个红毛男生。 “长头发齐刘海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而且他居然就隔着一小段距离,和教导主任,问罗湘的名字。 罗湘摇了摇头没回答,他径直走上前来,“我叫廖磊啊,你叫什么?” “廖磊!你干嘛呢?!光天化日的,当我瞎啊?!” 学校向来是严厉禁止男女学生有过多接触的,无奈就是有的学生,仗着自己家里权大势大,不顾校规校则,在学校里横行霸道。 教导主任早已看烦了这样的人,这会儿廖磊自己撞上枪口来,他恨不得蹦到他身上,把他强压下来。 可廖磊哪里会忌惮一个教导主任。 见罗湘的学生证在教导主任手里,他直接拿过就看,“c(3)班,罗湘,原来你叫罗湘啊!” 他又把自己的学生证给罗湘看,“看到没,我叫廖磊,a(1)班的。” 罗湘点点头,“看到了。” 廖磊走近一步,低下头,额前高高耸起的红毛,几乎碰到罗湘的刘海,他问她,“记住没?现在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廖磊语气和动作里的挑衅意味太浓,罗湘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你叫廖磊,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廖磊伸出右手的食指,想点在罗湘额头上,以表示他已经看中她了。 罗湘却惊恐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罗湘脸上又是这样惊恐不安的表情,廖磊觉得奇怪,蹲下去想扶她起来。 罗湘却把她的手猛地一拍,抓起书包,拔腿就跑。 根本不顾后头廖磊的吃惊,和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的怒喊。 罗湘本不想这样的,廖磊身边那个长指甲的怨鬼,她上次就见到过了,这回再见到,恐惧感已经比上回少了许多。 只是后来廖磊靠过来的时候,他身边的怨鬼也靠过来了。 而且那怨鬼,靠得比廖磊更近。 她直接把她的脸,贴到了罗湘的脸上,罗湘能感觉到她身上冰冷彻骨的寒意。 而且那张脸,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五官,连脸的轮廓,都不大清楚! 狂奔逃离教导处的时候,罗湘想,那个怨鬼,一定是脸朝地摔死的! 晕血加上被怨鬼吓到,罗湘一整个上午都不大有精神,上课时,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中午时休假回来的林静找到她时,她正靠在桌子上睡觉。 “罗湘。”林静轻声敲她的桌子,“怎么在睡觉?晚上被没睡好?” “没….嗯….”罗湘抬起头来,揉揉眼睛,看是林静。 “你的学生证,教导主任让我帮忙还给你的。” “谢谢林老师。” 罗湘把自己的学生证收下了,林静却没有要走的样子,她在她边上的那个空座位上坐了下来。 “教导主任说你早上被a班那个廖磊吓到了。你别怕,教导主任已经批评过他了,以后他不会再骚扰你。” 没想林静会因为早上的事安慰自己,罗湘很意外。 意外之余,她向她道谢,“谢谢林老师,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午休时间早过了,你快去社团活动吧。”林静拍拍罗湘的肩,站起来要走。 罗湘喊住了她,“林老师,你的肩,还酸吗?” “昨天去了医院,今天已经好多了。怎么了?” 但罗湘看见的,却是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子,还是原样趴在林静身上,只是他现在,似乎睡着了,所以没有用手用力攥着林静的肩。 “没事儿….”罗湘从桌子里找到从菜市场买的鸡蛋,“我就是关心一下老师你….” “谢谢你。”林静朝罗湘笑,眉眼弯弯的,满是爱意。 “我去社团活动了。”罗湘被她满是爱意的笑看得浑身不自在,把头一低,拿着鸡蛋要走。 “快去吧!”罗湘拍她的肩。 罗湘拿了鸡蛋,从林静身边经过,“老师再见。” “为什么不让我和白先一组?老师你偏心啊凭什么让她和他一组?!” “那白先凭什么要和你一组啊?你做饭做得好吗?成绩有我好吗?长得有我好看吗?” “你…..!老师她欺负我!” 罗湘赶到烹饪社团活动教室时,里头吵闹声一片,可是她一进去,教室里立即鸦雀无声。 她抱着鸡蛋,看无论是讲台上站着的老师,还是底下闹成一团的学生,都盯着她看,觉得身后一片鸡皮疙瘩。 “怎么了?”她问正巧站在门口的余小卓。 “没什么事儿。”余小卓把嘴压到罗湘耳边,轻声说,“是大家伙儿都抢着和白先一组呢!” “白先?”罗湘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谁啊?你之前说的那个…校草?” 余小卓把嘴一努,“对啊,就是他啊!” 罗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那边窗前站着一个瘦高个的男生,头发剃得短短的,背影看起来干净又精神。 待他转过身来时,罗湘看到他清秀的眉眼,和白净的皮肤,身后的鸡皮疙瘩起得越发厉害。 原来这人就是白先。 而且这人看到她之后,脸上居然显出危险的笑容来,更是让罗湘不寒而栗。 果然—— “老师我要和她同一组。” “我…我拒绝!” 但讲台上站着的明显已经退休许久,穿了一身新围裙的女老师,却用一种看救星的眼神看罗湘。 罗湘仿佛听到她说,[同学你就别卖乖了快点给我跟他同一组啊你知不知道老师我已经焦头烂额了!!!] 这女老师还把的两只袖子撩了起来,一副要和罗湘干架的架势,[你再不磨磨唧唧这一整个下午就过去了还弄什么社团活动啊同学你信不信老师我削你?!] “好,好吧….我和他同一组。” 罗湘此话一出,教室里的女生,都切了一声,站在讲台上的退休女老师,则舒了好大一口气,她走回讲台,说了三句话。 “我这个人惜字如金。” “除了这一次,以后活动你们都自己搞定。” “我姓张。” 说完这三句话后,这张老师就不说话了,站在讲台上,开始打蛋做蛋炒饭。 整个教室里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都屏息看这张老师做蛋炒饭。 罗湘看她先把两个鸡蛋打碎打均匀,又把蛋液和到剩饭里头,提前加入调味的盐和鸡精。 然后热油锅,下拌了蛋液的剩饭,铲子不住地翻炒,手速之快,底下的学生都发出赞叹之声。 几分钟之后,停火,撒葱花,蛋炒饭出锅。 大伙儿都围上去看张老师做的蛋炒饭,只见这蛋炒饭,剩饭的每一粒,都裹着蛋。 饭又是粒粒分开的,几乎粒粒可数。 余小卓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好吃!超级好吃!饭粒很韧,又香又脆!” 其他人也跟着拿勺子舀碗里的蛋炒饭吃,轮到罗湘和白先时,盘子里已经一粒蛋炒饭也无了。 白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盘子,皱一皱眉头,把自己的勺子收了回去。 罗湘却是看也不看,始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着张老师说开始做蛋炒饭。 白先空着手从讲台上回来,看罗湘安定坐着,忍不住问,“这么淡定,你会做饭?” “嗯。”罗湘点头。 白先说,“那一会儿你别做了,都让我来。我不会做,我要练习。” 罗湘也点头,她巴不得呢,做饭一手的油腻,洗起来太麻烦,“好。” 但她没想到白先说自己不会做饭,居然真的一点一丁都不会。 连炒饭是该先放油还是饭都不知道。 这直接导致,最后白先炒出来的蛋炒饭,是焦黑一团。 底下的学生一通折腾,张老师拿着她的一双雕花木筷,来验收成果。 “难吃!一分! “一!” “一!” “一!” “一!” …… 到白先和罗湘组炒的蛋炒饭前时,张老师连筷子都没提起来。 “负分!” 白先对着自己炒出来的一团乌黑的蛋炒饭,一脸的挫败。 罗湘暗笑他的蠢,却听张老师说,“得分最低的小组,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 第11章 敲肉羹(六) 饭粒、葱花、油渍,滴到地上的蛋液,乌黑的杂乱无章的脚印…… 经过二十来个人的折腾,烹饪教室里脏得罗湘不忍细看。 地上的油渍,单是用扫帚和拖把根本弄不干净,还好张老师在讲台上留了一瓶洗洁精。 其他社团成员都离开后,白先拿着扫帚,对着脏兮兮的教室,一个人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湘则拿了脸盆和洗洁精,打算先把地面上的油渍洗掉,再拿拖把拖一遍。 “你擦桌子,地面我来弄干净。”罗湘对拿着扫帚,站在墙角的白先说。 白先一看,桌子上的脏物,明显比地上的难处理多了。 罗湘主动打扫地面,把桌子让给他,实在太贴心了。 他放下扫帚,拿起讲台上的抹布,又变主意了。 这教室里只有这一块抹布,这抹布还又臭又脏,要拿着这抹布一个一个地打扫十几张桌子,白先表示自己做不到。 “还是我来打扫地面吧。”白先放下抹布,想从角落里出来。 刚一落脚,他就见除他呆的墙角,教室里其他地方都覆了一层薄薄的洗洁精泡沫。 罗湘蹲在地上,抓着一条不比他刚才抓过的抹布干净的毛巾,费力擦拭着地上粘住的饭粒和油污。 墙角外面的世界太恐怖,还是这个小墙角比较安全。 白先把自己踮起来的脚缩了回去,背靠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问罗湘,“你怎么一点不怕脏?” 罗湘说,“脏有什么好怕的?洗洗就干净了。” 看白先缩在墙角不敢出来,她说,“你就站那儿别动了,我一个人打扫就好。” 白先笑,“那怎么好意思….我一个男生,什么都不干….” 罗湘站起来,看他一眼,轻笑一下,没说话,继续弯下腰去处理地上的油渍。 白先靠在墙角里,只觉得刚才罗湘看他那一眼,好像把他骨头都看得酸疼酸疼的…. 为了缓解尴尬带来的骨头酸疼感,他开始没话找话和罗湘聊天。 “你叫罗湘是吧,c(3)班上个学期转来的。这是廖磊告诉我的,就是红头发那个男生,他是我同桌。” 罗湘蹲着没说话,他又说,“廖磊看上你了,不过你可别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不是好人,你惹上他,没有好事只有坏事。我劝你以后放学路上都小心点,别被廖磊逮着。” 罗湘还是蹲着,耐心地擦拭地面的污渍,白先觉得自己好意的忠告好似小石头沉了大海,心里很是不悦。 “你怎么不说话?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不会….也看上廖磊了吧?!” 罗湘站起身来了,轻声说,“嗯….” 白先被吓了一跳,“嗯?嗯是什么意思?!你真的喜欢上他了?!罗湘同学,你听我说,这个廖磊真的不是个东西!我跟他从小就认识,我再清楚他的为人不过了!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白先一连串话说出来,跟机关枪似的,这下罗湘也被白先吓到了,她抬头看他,“我没说我喜欢他啊。” 白先舒了一口气,“那你嗯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不是好人。” 地面已经够干净了,罗湘把脏抹布扔进水桶,跑去拎了两桶清水回来,通通倒在泡沫满地的地面上。 罗湘这一连串动作顺畅得行云流水,白先看得目瞪口呆。 他在心里感叹,这女生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廖磊要是想对这女生做些从前在肖云身上做的事,应该会被她暴打吧…. 说起来,肖云自杀已经有好几年了,不知她父母现在怎么样了,作为肖云从前的好友,他是不是应该去看望看望他们?…… 白先发呆的当儿,罗湘已经把地面拖得干干净净如镜面一般,她又忙活着收拾桌子上的脏物。 罗湘已经一个人干了这么多的活儿,白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大男人再空着手看她干活。 他看她已经把其中一块抹布洗得干干净净,走过去拿起就帮她打扫桌子。 但他从没干过这样的活儿,不知道擦桌子的时候,要一只手在下面接着,不让桌子上的脏物,再掉到已经干净的地面上去。 看自己好不容易拖干净的地面,被白先弄得又粘上了饭粒,罗湘黑了脸,夺过白先手里的抹布,“你不要帮倒忙了!” 白先被她夺过抹布,站在桌子边,运动鞋面上沾了几粒自己不小心弄上去的剩饭,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好凶….” 他觉得他担心她会被廖磊欺负什么的,完全是多虑了。 以她的力气和气魄,应该会把廖磊打得满地找牙吧。 但如果廖磊和以前欺负肖云时一样找一帮人来,估计她就打不过他们了。 白先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其实也不是全无用处。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应付得来的,你在这儿只能帮倒忙。” 罗湘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根本没注意白先的呆滞,也没注意自己之前语气不佳。 教室里到处是泡沫,神经病女生还对他凶巴巴的,白先巴不得她叫自己先走。 再看教室里的活儿已经没剩下多少,白先提起书包,这就要走。 “那好,我先走了,记住我说的话!” 临走前,他还不忘嘱咐罗湘。 毕竟,惹上廖磊,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的话,他真的很想告诉她,当年他的好友肖云,是怎么被廖磊害到自杀的! “我知道的。”罗湘擦干净了最后一张桌子,抬头一看,白先已经走了。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 想起之前白先的表现,她忍不住嘟囔,“这白先话真多!把他推为校草的那些女生,是都喜欢话唠吗?!” 自己顾自己嘟囔着,她关了门,走出教室一看,外面走廊上也一个人也没有。 周五学校下课时间比平时早半个小时,估计大伙儿早都走光了。 校服口袋里放着开天眼符,罗湘不敢在没有几个人的校园里逗留。 从前罗安总说,这世界上,比太平间阴气还重的,就是放学后的学校。 因为学校大多建在荒原墓地上,游魂众多,平时上课的时候,能靠学生的阳气压住,一旦放学,游魂就会四处逃散。 回教室拿了书包,罗湘快步奔到校门口。 即使如此,她还是遇到了几个不受阳气压迫后,出来游荡的游魂。 见到那几个游魂时,她心跳得快急了,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快步走出校门。 罗湘知道,学校里的游魂长时间被阳气压着,大多散了怨气,只要自己不做惹怒他们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事。 “罗湘!” 推自行车的时候,罗湘忽听身后有女人喊她的名字,她不敢回头,怕是游魂,只当做没听见,骑上自行车就走。 “罗湘!罗湘!” 罗湘自行车骑得奇快,那声音不仅没消失,反而追了上来。 还有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拍在了她的肩上。 “谁….谁啊….”那手拍在自己肩上,罗湘被迫停了下来,她不敢转身,两脚撑着自行车,眼睛往前看。 “是我啊,林老师!” 身后那手放了下来,罗湘仔细听,的确是林老师的声音。 “你骑这么快干什么?我喊你你没听见啊?” 原来不是鬼是人,罗湘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原以为会看见林静温柔美丽的脸,一瞥眼,却见一张苍白的脸悬在空中。 那脸上曲曲折折的多的是树枝的划痕,乌黑的伤痕中,能看到细碎的小石子。 这哪里是林静,分明就是缠着林静的那个鬼男孩! 罗湘还记着这鬼男孩说过,他的名字叫虎牙仔。 “罗湘,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虎牙仔对着罗湘喊了一声,那张苍白的脸,瞬间消失在空中。 这一切来也快,去也快,罗湘被吓得心脏加快跳动,不断地在脑内思考。 以后出门一定要带着老爸的铜钱剑,不然,身上带着这开天眼符,她总是会被怨鬼吓到!! 平复了心情,罗湘骑车回了旧楼,还没到旧楼前的院子,她就见旧楼外停了一辆救护车。 她一到,救护车就关上了车门,呼啸着离开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她不自觉地朝王姨的屋子看,果然看那儿有些不同。 王姨屋子的窗户,最上面的几扇破了,似是被人扒拉破的。 救护车离开后,人群散去,罗湘去停自行车,看到王姨拿着断成两截的拐杖站在秋千边,一脸的呆滞。 呆滞中又带着些失落。 “湘湘回来了?”看见罗湘,王姨嘴角露出些强挤出来的笑意。 罗湘问,“王姨,刚才怎么有救护车,楼里哪个老人摔跤了?” “哪里是老人,是你李大爷。”王姨说,“他好了腿,今天中午回来,蹦跶着要给我擦窗户。我拦不住他,就让他擦了,谁知道,他站上凳子后一个不稳,就给摔了下来!” 罗湘问,“然后救护车就来了?” “不是。”王姨继续说,“中午他只是稍微崴了脚。我看他又走不动路了,就把我爸那根旧拐杖拿出来给他拄着走路。刚才他拄着拐杖想下楼吃碗小面,没想到这拐杖年久失修,少了颗螺丝钉,一下断成了两截,他一个没注意,就从二楼楼梯滚下去了,而且摔得不轻。” “唉,可惜了。”王姨把断成两截的拐杖扔进楼前的垃圾桶,“刚才来的医生说他摔到腰椎了,恐怕是要半身残废。” 罗湘点头,“是挺可惜。” 王姨又说,“这算什么?!更可惜的是,偏偏我王姨早就已经看上他了!我本来想他腿好了,就和他在一起的。可他居然....居然又瘫了?!!” 罗湘,“...啊?!” “你小孩子不懂的。”王姨叹了口气,“看来是老天爷不让我和他成一对儿。” 罗湘,“王姨,我给李大爷除鬼的报酬,是不是永远拿不到了?” 王姨一听,鼻涕眼泪都下来了,“王姨我这么伤心的时候,湘湘你居然满脑子的钱?!” 罗湘,“...对不起王姨,你们大人的事我不懂,我先回自己屋了!” 王姨,“罗湘你站住!你怎么跟那个死鬼老罗一样无情?!你都不知道安慰安慰我吗?!!” 第12章 绿叶南瓜粥(一) 李大爷因为王姨给他的拐杖年久失修而摔下楼梯,半身残废,下半辈子恐怕都要与病痛为伴,永远躺在床上不得起身。 罗湘觉得他该。 罗湘没养过狗,也不吃狗肉,和狗的感情,没有经常养狗的人那样深厚。 即使如此,她也不能理解李大爷的作为。 即使再饿,面对一只身怀六甲,对自己孩子有着深厚感情,甚至流下眼泪来哀求人类不要伤害她,和她的孩子们的流浪母狗,李大爷怎么下得了手?! 他朝低着头流眼泪的母狗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或许再过几天,甚至就是天亮之后,这只母狗,就会产下五六只小狗?! 罗湘想起他说自己从来没害过人的话,兀自冷笑了一声。 没害过人?李大爷的善良,恐怕只是来源于他的无能。 倘若他是个壮汉,倘若他手握重要权力...... 这样一个连怀孕母狗都不会怜悯的人,会不去伤害那些比他弱的人吗? 回了自己的屋子,罗湘从柜子里找出那把收了母狗和小狗魂魄的铜钱剑。 那几只狗的魂魄,已经从铜钱剑身上消失了。 一点踪迹也无,仿佛它们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倒是铜钱剑身上的光彩,愈发的明亮照人了。 单是明亮照人倒也罢了,罗湘会觉得是房间里灯光问题,但她拿起铜钱剑仔细看,却见其中一枚铜钱里头,明明白白的有一只身材瘦小,垂着一排乳.房,精神很好的母狗,带着几只小狗,从铜钱剑的中间,跑到了最上头。 她揉揉眼睛再细看,几只狗却不见了,只有铜钱剑的黄润光彩,看得她有些恍惚。 大概是看错了吧。 罗湘在自己的床上平躺下来,顺手撩开帘子看帘子那边罗安的床。 他的床还是他走时的样子,被褥折得整整齐齐的,床单上一丝褶皱也无。 她不在家的时候,老爸没回来过。 真不知他是死是活。 即使罗安不在,也得好好吃饭,也得按时上学,完成作业。 即使罗安死了…. 生活也一切照旧。 这是罗湘在很小时候就领悟了的道理。 罗安也和她说过,“湘湘你别老是记挂我,我早晚是要死的。” 罗湘问,“早晚是什么时候?” 罗安说,“早晚就是早上和晚上。也许早上你出去上学,回来我就死了。也许晚上你睡一觉醒来,转头一看我已经死了。” 罗湘那时还小,却已理解了罗安这话的真实意思。 妖鬼很危险,作为收妖鬼的道士,要时刻做好赴死的准备。 周末不用上课,罗湘也没钱报什么补习班,她躺在床上,一直睡到阳光透过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玻璃窗,明晃晃地映在她的被子上的时候才起。 她起来一看,已经十二点了。 没吃早饭,她肚子饿得厉害,下去楼下的夫妻面店里吃了碗小面,抬头看见面店桌子上放了一套包在透明塑料纸里的秋装,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衣服了。 这几天天气凉快了下来,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就会猝然变冷。 她现在能穿的只有校服和短袖,如果不买点秋装,到时恐怕会冻到。 罗安给她的钱,抠抠减减,或许正好能买一件长袖外套。 但如果去买那些旧货的,也许能买两件外套。 旧衣服也没什么的,洗洗干净就能穿了。而且有的旧衣服质量特别好,买一件能穿上好长一段时间。 罗湘决定去附近的旧货市场上看看,临走前,她带上了铜钱剑。 毕竟她已经受够了动不动就被街上游走的怨鬼吓得像个神经病的日子。 旧货市场和专卖新衣服的服装市场不同。 这里杂乱,吵闹,到处都是大嗓门的摊子主人,和穷得响叮当的顾客。 各样从各地拉来的旧货,被买它们来的铺主随意扔在一边。 只用塑料纸圈起来,也不怕谁拿走几件。 这些旧货,也不知是从哪里拉来的,没有经过处理的旧衣服,就算是送,也没人要。 所以这些卖旧衣服的铺主,根本不担心自己的货会被偷走。 罗湘在旧货市场上转来转去,看中了好几件看着结实耐穿,样式又不算太老土的衣服。 只可惜,她好似被铺主看中穿了心思,这几件旧衣服,价格都比她的心理价位高。 罗湘在旧货市场里转了好几个圈,问了几个铺子,他们都不肯降价,她也找不到比自己看中的那几件,更合自己意的衣服了。 她叹了口气,咬咬唇,要离开旧货市场。 正要离开,一个熟悉的女声喊住了她。 “罗湘?” 这大白天的,这里还到处都是人,自己身上还带了铜钱剑。 罗湘没做防备,转身去看,“谁啊?” 这一看,就看到林静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裙子,站在自己身后。 她脸上笑盈盈的,柔顺的黑发垂在两肩边,看着像盛开的一朵白百合。 想到上次在学校里的遭遇,罗湘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过还好,这回的这个林静,不是虎牙仔变化的。 她是实实在在的林静。 “好巧啊,你也在这儿。”林静走过来挽住罗湘的手,“买衣服吗?” 罗湘点了点头。 林静说,“我也是来买衣服的,你过来帮我看看,这里哪件衣服比较好看?” 林静举起了两件针织外套,一件是粉红色的,一件是淡绿色的。 淡绿色的外套上面,还有一个小口子。 但是这淡绿色的外套样式很好看,在那口子上稍微补上几针,这件衣服就像商场里买出来的一样。 “这件吧,淡绿色的,这个好看。”罗湘手指淡绿色的外套。 “我也觉得这件好看,但是这件也不错。”林静歪头看罗湘,笑了笑,“昨天刚发了工资,要不我两件都要了吧。” 罗湘点头,“好。” 林静就向铺主买了两件衣服。 两件衣服打包好交到了林静手里,林静问罗湘,“你还要买吗?我正好没事,可以帮你挑一挑。” 罗湘摇头,“我已经买好了。” “那好,我们回去。”林静又挽住了罗湘的手,“你骑自行车来的吗?可不可以载我一段?” 罗湘带着林静到了自己停自行车的地方,她把自行车摆正,朝林静看,“林老师,你上来吧。” 林静把自己手里的塑料袋挂在了罗湘的自行车车把上,迈腿要上来。 可是她腿忽然一抖,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手里的塑料袋,就掉在了地上。 她整个人,也捂着自己的肩,倒在了地上。 是那个虎牙仔,又在作怪了! 罗湘见虎牙仔趴在林静肩上,拿两只手狠狠地捏林静的肩头! “林老师,你肩又痛了?!” 罗湘放下自行车去扶林静,她把手放在了林静的肩上,猛地握住了虎牙仔的手。 虎牙仔的手,又冰又冷,罗湘强压住自己心头的害怕,低声警告他,“你放手!” “你要帮她?”虎牙仔的声音比他的手,更是冷上几分,“你看看她,看看她的灵魂,看看她的灵魂有多肮脏!你居然要帮她?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虎牙仔变化了自己苍白的脸,给罗湘看自己死时的模样。 主要是给她看他脸上的伤痕。 那几道伤痕很深,深到罗湘可见里头的血淋淋的骨头。 虎牙仔….真的是眼前这个温柔的,像百合花一样的林静害死的? 罗湘不敢相信。 咬唇思考了片刻,罗湘稍稍亮出铜钱剑,作势要拿它收虎牙仔。 “你放手,不然我不客气了!” 这回恐吓起作用了,虎牙仔痛苦地低吼了一声,“多管闲事!!”,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脸恢复了苍白,手仍旧扒着林静,但已经不再用力捏她的肩。 林静额上的冷汗少了许多,她喘着粗气从地上起来,“我没事的,老毛病了。” 罗湘拍拍她的肩,扶她上了自己的自行车,骑车送她回家。 路上,罗湘问林静,“林老师,你要不要请个假?” 林静摇头说,“不用,我没事的。” 罗湘不说话了。 她一直载她到一条十字路口边,林静说自己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区,走几步就到了,前面车子很多,罗湘骑自行车带她很危险,把她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罗湘停车让她下来,林静下车后,朝罗湘温柔微笑,“今天谢谢你了。” 她从自行车把上取下塑料袋,从里头拿出那件淡绿色的外套,“你喜欢这件,喏,我送给你啦。” 罗湘受宠若惊,呆着不知该怎么办。 林静把外套披在了她肩上,两个袖子在她胸前一缚,拍了她一下,“快回家吧,周末也不准偷懒,记得写作业!” “我知道的。” “那就好。” 林静点了点头,带着另一件外套,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 快走进转弯角时,她回头朝罗湘笑,“快回去呀,作业没写完,周一要挨批的。” 罗湘还是那句话,“我知道的。” 林静点点头,走进了转弯角。 罗湘这才回身往回骑自行车,她沿着路往回骑,越想越觉得奇怪。 刚才林静走过的那个转弯角再往里,只有一个小区。 那小区是出了名的富人区,林静既然住在那里,为什么还要和她一样去旧货市场买衣服? 第13章 绿叶南瓜粥(二) 王姨眼睛尖,罗湘才刚进了旧楼大院,她就见着了她脖子上缚着的那条林静送她的淡绿色针织外套。 王姨说,“哎哟哟,湘湘,你的死鬼爸爸回来了啊?” 罗湘先是一惊,后又一喜,她真以为罗安回来了。 “我爸爸回来了?什么时候?” 王姨磕着瓜子笑了,“我问你呢,你还问我?”她的嘴咧开来,上头沾了一片瓜子壳也全然不知。 听王姨这样说,罗湘失望了些,“没回来啊….” “老罗没回来?”王姨走到罗湘身边,拿手撩她脖子上的外套,“我不信,他没回来,你哪里来的钱买名牌衣服?” “名牌衣服?”罗湘看王姨手摸自己脖子上的外套,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王姨你说什么?这是名牌衣服?王姨,你可别笑话我了。” “你别跟我装傻啊,想骗你王姨啊,下辈子吧!” 看罗湘抗拒,王姨更是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老罗回来了,赚了一大笔钱回来了。 她快步走向躲躲闪闪要跑的罗湘,粗手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快速地从她脖子上取下了那件淡绿色的针织外套。 她翻出针织外套上的牌子给罗湘看,“喏,牌子还在这儿呢。没个一两千,买不下来的吧?快告诉王姨,老罗是不是回来了?是不是发了财回来了?” 这针织外套上的牌子,罗湘不认得,明明是旧货市场上几十块买来的衣服,怎么就成一两千的了? 王姨的话,更是让罗湘哭笑不得,她也巴望着罗安早点回来呢。 可是罗安就是没回来,她能怎么办? “王姨,这衣服是别人送我的,不可能值那么多钱的。上面那个牌子,可能只是和你说的名牌标志有点像,这件衣服应该是仿的。” 她想从王姨手里夺回自己的衣服,可是王姨不肯,硬拿着摸来摸去。 “不可能,仿的不可能面料这么好。这牌子的衣服,我以前买过的,料子就是这样子的!” 王姨把针织外套翻来覆去地看,罗湘要夺也不能夺,急得跺脚,“这是我朋友送我的,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名牌衣服的,如果是名牌衣服,她也不会送我的!” 王姨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罗湘,眼神底有些相信她的话了,“没想到你还有出手这么阔气的朋友,好吧好吧,这是你朋友送的,老罗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把衣服还给罗湘,罗湘正要拿,王姨惊叫道,“哎呀湘湘,怎么这儿有个小口子?湘湘,你可看清楚了啊,王姨我刚才看衣服的时候,下手很轻的,不可能给你弄破的。你不要怪我!” 她像拿到烫手山芋似的把衣服仍还给罗湘。 罗湘有些尴尬,“这衣服这里,本来就有个小口子的。” 王姨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我弄破的….”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王姨忙把自己的嘴捂住,“没有,我没这么想,绝对没有!” 罗湘朝她尴尬笑了笑,拿过衣服,往自己的屋子走。 王姨站在她身后,仍旧嗑自己手里的瓜子,咔蹦咔蹦的,声音奇响。 快到楼梯口时,罗湘转过身,喊王姨,“王姨,我跟你说一事儿!” 王姨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大声回,“什么事儿?” 罗湘说,“你嘴巴上有片瓜子壳,就在这儿。” 罗湘指了指自己的上唇。 王姨眼睛一眯,看周围跟自己一样拿了把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租客,听到罗湘的话后,都抬头来看自己,嘴角是掩不住的嘲弄的笑意。 她一挥手,擦去了自己嘴上的瓜子壳,朝租客喊,“看什么看?有功夫看我,怎么没功夫交租金啊?!” 王姨说的话,罗湘根本不信。 要是这衣服真的是值许多钱的名牌,林静怎么可能送给自己? 她和她,不过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而且林静是这学期才来到c(3)班的,之前别说认识罗湘,连见都没见过她。 她为什么要送一个完全陌生的学生,一件价值不菲的衣服? 她是不认识这么名牌什么的东西,林静不可能认识。 即使是旧货市场买的,识货的林静,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送给她吧? 差不多从小一个人生活,罗湘的生活技能比同龄人高上数十倍。 针线活,根本难不倒她。 进了自己屋子,她从柜子里找出剪刀和针线,开始补外套上的那个小口子。 才一会儿功夫,她就将那个口子,补得几乎看不出来。 而且样式更加个性了。 她在小口子上,绣了一片栩栩如生的柳叶。 这下,这外套就能穿出去了。 罗湘满意地笑,抬起头来,又看见了墙上的两套道士服。 她歪头看其中一套道士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几下犹豫,终于将其中一件取下来。 剪刀上手,将不适合自己胳膊长度的袖子,剪去一部分;长于自己腿长的道服下摆,也剪去一些。 针线上手,将裁剪下来的布料,做成一条半米长度的腰带。 她的腰很细,盈盈一握,若是没有腰带,光修剪了袖子和下摆,也无济于事。 忙活了一阵子,总算将道服裁剪完毕,穿上后发现这道服已经完全适合自己,罗湘哼起了小曲儿。 她不知道罗安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但如今开天眼符和铜钱剑落到了她的手里,她又实践了两次,发现自己真能收怨鬼,就不想再把这两样东西还回去了。 毕竟,能看见和收怨鬼的生活,比之前的,精彩和刺激万分。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如果罗安回不来了,兴许她能靠收怨鬼,和罗安一样,成为一个收鬼道士。 一个能养活自己的收鬼道士。 周末过去,罗湘骑自行车去上学。 腰上沉甸甸的,是她的铜钱剑。 停了自行车进学校,她见林静和班主任,并排走在她前面。 班主任问林静,“你那件新买的针织外套找到了吗?” “找到了。” 班主任又问,“怎么就被你婆婆当做旧衣服卖到旧货市场去了?你没跟她说这是你新买的衣服吗?她怎么这样,是不是故意的?这么贵的衣服,要是真找不到了,真是可惜。” 罗湘听到林静在笑,“我婆婆是不小心的,我那么多衣服,她哪里知道哪件贵哪件便宜啊?而且,那衣服袖子上被我不小心划了个口子,她误认为是我不要的旧衣服,也不奇怪。” 这么贵的衣服…. 袖子上划了个口子?…. 罗湘越听越觉得奇怪,听到最后,心里咯噔一下。 没想到,真是姜老的辣,那件淡绿色针织外套,还真被王姨说中了。 心中疑虑颇多,罗湘没注意自己脚下速度,不自觉走到了林静和班主任前面。 等她意识到时,班主任已经喊住了她,“罗湘。” 罗湘回头一看,“林老师好,班主任好。” 班主任开口,“你….” 罗湘已经快步跑远了。 “这孩子….”本想和罗湘要要学费的班主任,气得摇头,“跑这么快干嘛啊,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林静笑,“她还不是怕你跟她要学费吗?这孩子看着怪可怜的,不交学费肯定家里有特殊原因,你别逼她。” 班主任说,“不是我逼她,是学校逼我啊!她再不交,校长又得找我谈话了。” 林静说,“要不我帮她垫了吧,我卡里还有点钱。” 罗湘一路跑到教室,气喘吁吁。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所以早自修也是语文早自修。 罗湘前脚进了教室,林静就进来了。 罗湘在座位上坐下,林静叫大伙儿拿出语文书复习前一课的知识,顺便把各人的语文作业都放到桌子上,她要亲自来收。 一时间哀鸿遍野。 罗湘从书包里找出作业本,放在桌子一角,林静就板着脸过来收作业了。 前面好多人都没写作业,林静心情有些不悦。 “做好了的?”走到罗湘桌子边,林静问,“没做好的我不要。” “做好了的。”罗湘说,“你说要做好作业的。” 知道罗湘说的是什么意思,林静的脸板不起来了,她笑着拿起罗湘的作业本,翻开来看。 字迹清楚又清秀,每一道题目都做得认认真真。 “好。”她笑着向罗湘点点头,拿起罗湘的作业本,去其他组收作业了。 林静转身过去,就让罗湘看见了趴在她背后的虎牙仔。 虎牙仔笑着和罗湘打趣,脸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疤,已经变成乌黑色,“好哟….她说你好唉,你很开心?” 罗湘咬唇盯着虎牙仔不说话。 虎牙仔把手重重地往林静太阳穴上拍,“我讨厌她说你好!我讨厌她说你好!你不好!你一点都不好!” 他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虎牙仔动手的同时,林静一声尖叫,手里的作业本滑落在身侧,人也倒了下去。 罗湘奔过去,扶起林静,顺势握住了虎牙仔敲打林静太阳穴的手。 “住手!”她瞪大眼睛看着虎牙仔。 虎牙仔也瞪着她,手却不动了。 林静感觉好了许多,让罗湘扶她起来。 余小卓也奔过来,帮林静捡起地上的作业本。 罗湘问林静,“林老师,要不要我扶你去办公室喝杯水?” 林静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罗湘扶着她,打开教室门,走向办公室。 在中途,罗湘看教室走廊上安安静静的,除了她和林静,其余什么人都没有。 刚才林静说要帮她付学费的话,她听到了。 这虎牙仔说的话她不相信,她下了决心要帮林静。 “林老师。”罗湘扶住林静,不让她再往前走。 她靠向林静,侧头在林静耳边轻声问,“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林静听了,迟钝了一下,狐疑地转头看罗湘,“怎么突然这么说?” “林老师,你的病痛一直反反复复治不好,是有怨鬼作祟。”罗湘握住了林静的手,“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第14章 绿叶南瓜粥(三) “怨鬼?”林静看向罗湘的眼神中多了质疑和惊讶,“你这孩子,怎么会说这种话?是不是平时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看多了?”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罗湘也跟着进去。 办公室里头一个老师也没有,林静给罗湘倒了一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摆出为人师表的样子,“罗湘,首先呢,老师很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病痛,这点我很欣赏你。但是,这鬼鬼神神的说法,实在不应该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呀。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你是恐怖片看多了,还是误听了什么人的说法?” 罗湘不说话。 林静说,“来,你坐下,我好好和你谈谈。你这样迷信的想法是不对的,要赶紧改正。” 林静来拉罗湘的手,罗湘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缠着你的怨鬼叫虎牙仔,是个小男生。看着十五六岁,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 “什么?”林静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痛,“什么虎牙仔?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罗湘问,“老师你是不是去支教过?” “是啊。”林静点头,“我去支教了一年,这个学期才回来的。” “我想,这个虎牙仔,应该是你在支教的时候惹上的。” 林静脸上表情凝固了,她看着罗湘,不知该说什么。 她确实去支教过,支教的生活,虽然辛苦,但也有酸甜的收获。期间,她教的学生都很喜欢她,她离开时,学生们都哭了。 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惹上怨鬼? 这罗湘,看着性格是孤僻了些,怎么说话也这样奇怪?她是不是,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 林静眼下是不大可能相信自己的话了,罗湘决定以退为守。 她对林静说,“林老师,你千万记着我的话,等你什么时候想起这个虎牙仔来,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又对林静说,“林老师,谢谢你的外套,我很喜欢。” 说了这话,也不顾林静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罗湘回身出办公室。 刚才她见自己告诉林静虎牙仔的存在时,虎牙仔趴在林静背上,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看来对自己有所忌惮,怕她会对付自己。 他近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折腾林静,罗湘也好想想办法,怎样才能让林静相信她的话,放心让她帮她。 出了办公室,罗湘心事重重,低着头,齐刘海一直垂到眼睫毛上方。 走了几步路,她感觉到背后有人拽住了自己的头发。 “喂,罗湘!” 这粗犷的声线,她一听就知道是廖磊。 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你也又迟到了啊?”廖磊把书包斜背在背上,含笑看罗湘,“书包呢?忘记拿了?” 罗湘抬头看他,“我早到了,书包在教室里,你把手放开。” “哦~~~”廖磊故意拉长了声线,拽着她头发的手,不仅不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他拉着罗湘的长发当绳子使,叫罗湘靠他近点。 头发被他拽着,要是不听他的站在原地不动,自己的头皮得痛死,在廖磊胁迫下,罗湘只好走近他些。 廖磊说,“你的刘海太长了,去剪一剪怎么样?” 罗湘看着他没说话,廖磊说,“今天晚上,我在理发店等你。” 罗湘瘪了瘪嘴角,还是一言不发。 廖磊说,“不好意思了?别客气嘛,我这个人,最看不惯的就是别人刘海太长。”他说着放开了拽着罗湘唱长发的手,移到了她的额前。 修长的手指轻易撩拨起她额前的刘海,“哟哟哟,小美人儿,为什么总是拿刘海遮着自己这么漂亮的眼睛。” 罗湘正想回他,因为不想看见你这样的垃圾。 她嘴还没张,白先从楼梯口下来,快步走到廖磊身边,握住了廖磊的手,把他从罗湘身边扯开。 “快走,班主任点名了!”白先对廖磊说。 廖磊切一声,“让她点去吧,死八婆。我倒想看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快走吧!”白先从廖磊肩上拿走了他的书包,拉着他的胳膊,使劲往楼上拽。 此时早自习正好结束,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教室里出来休息散步,廖磊许是怕被人看见自己被白先拖着走的尴尬样子,只好跟着他走。 临走前还不忘朝罗湘挤眉弄眼,“别忘了今天晚上的约定,我在校门口等你!” 罗湘看着白先把廖磊拖走,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因为方才廖磊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见廖磊身后的女鬼,向自己展示她光头的样子。 她的头皮崩裂,沟壑丛生,有些地方发丝儿带着发丝儿,有些地方,因为用力过度,头皮被蹭得通红。 “他叫人剃光了我的头发!你快跑!你快跑!”廖磊上楼时,那女鬼声嘶力竭地对罗湘喊。 白先中午时找到了罗湘。 教室里人多,白先就那样堂而皇之地走到了罗湘座位前。 罗湘听到教室里有女生大惊小叫,还有男生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好看还成绩好吗?”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白先还没开口,罗湘就先抬头问了。 白先说,“我来请教你,炒蛋炒蛋到底是先放饭还是先放油?” “油。” “那么蛋呢?怎样才能做到蛋和饭不分离?” “炒饭前先把蛋液和冷饭搅拌在一起。” 白先:“…..” 能不能给我一个喊你出教室的机会?! “还有什么事吗?”罗湘见白先一脸便秘的样子,忍不住问,“这周社团活动,还是要做蛋炒饭?” 白先摇头,他把自己的两只手都放在了罗湘的桌子上,“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罗湘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的数学试卷,“我还要做试卷,有什么事你在这里说吧。” 白先拿起她的试卷,“….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出来,我教你。” 说完不由分说就拿起了罗湘的卷子,径直往教室外走。 那卷子罗湘已经做了一大半,而且一会儿就要交。 不跟着他去拿回来,一会儿要交的时候,自己就得重新做一张,这样岂不是太吃亏? 罗湘想了想,跟着白先出了教室。 白先拿着罗湘的卷子,一直走到教学楼僻静的地方才停下。 白先对跟在自己身后的罗湘说,“早上廖磊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罗湘抬头,“哦。” 白先说,“记得我跟你说过他不是个好人吧?你可别犯傻,要是跟着他去了,可有你苦头吃的!” 罗湘问,“他会把我剃成光头吗?” 白先握着试卷的手一紧,“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罗湘向白先摊手,“把试卷还给我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廖磊,我自己会想办法对付他的。”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我劝你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现在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趁他还没对你下手,赶紧让你父母给你转学。” “转学?…..”罗湘轻笑了一声,“我连这个学校的学费都没钱交。” 白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你没钱交学费?” 罗湘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试卷,“白同学,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的。” 罗湘拿了卷子走,白先有些尴尬,他追上去拍罗湘的肩,“你等等。” 罗湘停下脚步,“又怎么了?” 白先指指她手里的卷子,“最后第二道题,中间加条辅助线就可以了。最后那道题太难了,你做是浪费时间的,最好不要做。” 罗湘拿起试卷看了看,果然如此。 她和白先道谢,“谢谢你!” 白先尴尬挠头,“不客气啊….” 罗湘谢过他之后又要走,白先站在后面,冲她喊,“喂!罗湘,一定要记得我的话啊!” 罗湘拿着卷子回到教室,班里的女同学看她的眼神,可以用饿虎扑食来形容。 罗湘觉得她们的眼睛都闪着饥饿的光芒。 她在座位上坐下后,余小卓跑过来问她,“罗湘,白先找你什么事儿啊?” 罗湘淡淡答,“他跟我说,我的头发太长了,有损校容,叫我注意点。” 这剧情发展和自己看的校园浪漫小说不同,看来白先对罗湘没意思。 余小卓松了口气,“他为什么这么跟你说啊?真没礼貌。” 罗湘答,“谁知道呢。” 余小卓点点头,跳着跑向在她座位上聚成一团的女同学。 她向她们汇报自己得到的情报,“罗湘说白先嫌弃她的长头发,叫她多注意呢!大家放心,白先还是我们的!” 廖磊到底是有经验的。 怕罗湘放学时逃跑,他早早地就在校门口等罗湘了。 罗湘去推自行车的时候,他走了上来,握住她的自行车把手,“我有车,跟我走吧。” 廖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罗湘回头看,一辆大红色的跑车停在自己身后,车门大开着,座位上甩着廖磊的书包。 罗湘摇摇头,不肯走。 “这样才肯走是吧?”廖磊从自己兜里拿出一把锁,蹲下身,只两下,就把罗湘的自行车锁在了柱子上。 他又握住了罗湘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推着她往车里走,“走吧走吧,我的好罗湘。” 虎牙仔?….. 虎牙仔?….. 罗湘说的话,让林静一整天心里都不得安静。 她下班后回到家里,从抽屉里翻出自己支教离开时,和那里学生拍下的合照。 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找不到罗湘说的那个,十五六岁,脸圆圆,眼睛大大,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小男生。 自己印象中,似乎也没有这样一个学生的存在。 这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静放下照片,揉着自己的肩,躺在床上发呆。 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她脑海里出现了和学生们拍合照时的情景。 那时所有的学生都来了,大家为了和她合影,都让家里大人给自己穿上了过年时才会穿的新衣服。 那几个小女生,个个要她帮忙扎个好看点儿的辫子。 林静脑海中的画面,从自己临近的几个女孩子身上,又转到支教学校破旧的教学楼,黄沙遍地的操场,和破损的矮围墙。 她想起那张吱吱呀呀会晃动的讲台,和怎么都写不上去字的黑板。 还有不得不用报纸糊上的破窗户。 猛然间,一张圆圆的小脸蛋出现在那破窗户后面。 她记得那时自己朝那张小脸蛋招手,“迟到了吗?你叫什么名字?快进来上课。” 恍惚间,那张小脸蛋,好像和自己说,“我叫虎牙仔….” 她也看见,那圆圆的小脸,一说话就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 “呀!” 林静想起那个叫虎牙仔的孩子了! 他那时没有出现在合照中,是因为他家离学校很远,等他得到学校赶到学校时,拍合照的摄影师已经回镇上去了。 林静还记得,自己安慰了那孩子很久,他才怏怏不乐地擦了擦眼睛,向林静讨了一张她的一寸照。 “虎牙仔!虎牙仔!” 林静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打开手机,找到罗湘班主任的号码,和她要了罗湘家长的电话号码。 拿到罗湘爸爸的电话号码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拨了电话。 但那边电话却是怎么都不通,两次都是无人接听。 林静又打了第三次,这回电话终于通了,她开了免提,问那边,“你好,请问是罗湘爸爸吗?” “噜噜噜!噜噜噜!” 因为开了免提,那边一点点声音,在林静这儿,也能听得意外清楚。 “嗷嗷嗷!嗷嗷嗷!” 这声音,似是什么东西在惨叫? 林静听得毛骨悚然,又问,“请问,是罗湘爸爸吗?” 那边没有声音了,电话嘟嘟两声挂断,林静再打,已经是关机状态。 “怎么回事?罗湘家长的电话号码登记错了?”林静放下手机,重又躺回自己的床上。 怎么刚才那“嗷嗷嗷,噜噜噜”的声音,有点像电视里乡下杀年猪时的声音? 刚才接起电话的那个人,正在杀猪? 第15章 绿叶南瓜粥(四) 理发店内灯光辉煌。 白炽灯下,空晃晃的椅子上只坐了一个长头发直刘海,一身蓝白条校服的女孩子。 干净的半人高的镜子中,映照出女孩的脸。 瘦削,略苍白的,只有她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夜里的星星,在镜子中熠熠生光。 一双修长的手从罗湘身后伸过来,给她戴上剪头发要用的外罩。 罗湘低头,见这手上青筋突出,修长的五指上,若隐若现的还有一只腐烂得只剩下白骨的手,覆在上头。 剃刀响起来了,轰隆轰隆的,仿佛夏日的滚雷,正伴着积满雨水的乌云,快速地笼罩过来。 “要开始剪了哦。”罗湘听到身后廖磊狡黠的笑声。 “廖磊。”罗湘握住了廖磊从她身后伸过来的手,按住了他手腕上突出的动脉,“我愿意的,做你的女朋友。” 廖磊放下手中的剃刀,“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做你女朋友的,你不要剃我的头发。” 廖磊笑出了声,“就这啊?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呢。” 他从罗湘身后绕到镜子前,拿起手里的剃刀,看似随意的,在自己额头鬓角边拨拉几下。 “你知道啊?”廖磊对着镜子剃自己鬓角边的短发,“我以前的事情你知道?” 罗湘点头。 廖磊翘起唇角,“你不是上学期转学来的吗?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白先?” 罗湘伸手把自己身上罩着的外罩给脱了,“不是他告诉我的,我听一个女的说的。” “女的?谁?” “她。”罗湘指了指那个跟在廖磊身后的女鬼。 罗湘指的地方,只是一团空气,廖磊觉得好笑,“什么呀?什么都没有。你玩儿我呢?” “有的,就在这里。”罗湘从椅子上站起来,握住廖磊的肩,“我看见的,她就在这里,脸摔得稀巴烂,五官和轮廓都看不清楚了。” 廖磊整个人都愣住了,四肢百骸也跟着僵硬,“你说什么?脸摔得稀巴烂?” “这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罗湘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能看见鬼的,我看见,在你身后,跟着一个脸摔得稀巴烂的女鬼,就是她告诉我,你把她骗到理发店里,威胁她做你女朋友,还把她的长发剃了个精光!” “你说什么?!” 廖磊明显被吓到了,他手上一松,手里的剃刀掉到了地上。 “你说你看到什么了?!” 罗湘轻声说,“鬼,女鬼。” 她还用眼神示意他,“她就在你身后呢,和你连在一起,像双胞胎似的。” 廖磊尖叫了一声,身子也瘫软下去,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你….你别吓我啊!” “我没有吓你,我真能看见鬼。”罗湘从另一只椅子上拿起自己的书包,“我先走了啊,你慢慢理头发。” “别走啊!罗湘!罗湘!”先前还是一副盛世凌人样子的廖磊,这会儿完全扛不住了。 他一想到罗湘说的话,就全身没力气。 眼看着罗湘走出理发店,想追出去问个清楚,却无可奈何。 廖磊气得坐在地上直捶地,“妈的!这罗湘到底怎么回事?!!” 罗湘的自行车被廖磊锁住,人也被他掳走,这一幕正好被白先看见。 为了追上廖磊,白先放下自己的自行车,叫了出租车跟廖磊的跑车。 无奈廖磊开得太快,出租车司机又怕违反交通规则不敢开太快,没过多久,他就把廖磊跟丢了。 等白先靠自己的印象,跑到白先常去的几条街上,一家理发店一家理发店地搜索廖磊和罗湘,终于找到他们的时候,罗湘已经成功地吓倒了廖磊,拎着自己的书包,潇潇洒洒地从理发店里出来。 白先也正好在外头目睹了罗湘吓倒廖磊的过程。 罗湘有好几次都是挨着廖磊耳朵说的话,白先听不大清楚。 只听到什么女鬼,脸稀巴烂之类的话,他自己揣摩了些,似是领悟了什么,心里不由得一惊,背脊一片凉意。 “喂,罗湘!”罗湘一出来,白先就追上去,扯住了她的书包带子。 “你怎么在这儿?”罗湘回头看白先,白先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叫她不要惊动理发店里的廖磊。 罗湘会意,和白先一起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看见廖磊把你带走了。”白先说,“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没死啊,也不需要你救的。”罗湘笑。 “我看见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廖磊后来很害怕的样子。” 罗湘笑笑没说话。 白先说,“我听到了一些,你说你能看见鬼,是不是?” 罗湘没想到他真听到了,惊讶之余还是否认了,“不是,我骗他的呢。是他真相信了。” 白先严肃着一张脸,“可是他真的害死过一个女生,那女生被他害得自杀,从十层楼上摔下来,脸朝地,摔得稀巴烂。” 罗湘故作惊讶,“是吗?那是正巧被我猜中了?其实廖磊的事儿,我有听别人说过。刚才他硬逼着我剃头发,我一时间没办法,就只好这样子吓吓他。” 白先嗯了一声,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罗湘刚想说不用,白先已经拉开了出租车门,把她推了进去。 他自己也挤了进来,问罗湘,“你家在哪里?” 罗湘报了自己的地址,白先说,“你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罗湘笑笑,“那里租金便宜嘛。” 白先点头,“那倒是,毕竟偏僻。” 出租车沿着路一直往北开,司机没开灯,除了驾驶座那儿,车内一片黑暗。 罗湘头靠着窗,看窗外路灯一盏接着一盏,白先也不说话,只皱着眉,细细地记下去往罗湘家的路。 出租车到了旧楼,罗湘开车门下去,脚还未触到水泥地,白先拉住了她的手。 “罗湘。”白先喊她,“那些话,你真的是骗廖磊的?” 罗湘低头看他拉着自己的手,白先忙放开了。 她莞尔一笑,“骗你的。” 白先也笑了一下,“她叫肖云,和我是好朋友。” “嗯。”罗湘点头,“我知道了。” 白先把车门关上了,“师傅,回市区吧。” 出租车司机哼了一声,白先关上车门,他猛地一脚油门,汽车尾气喷了罗湘一脸。 “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学生不好好读书乱搞男女关系的!还他妈搞四角恋?!” 白先,“…师傅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经过罗湘这一番惊吓,廖磊第二天没有来上学。 没有了廖磊的骚扰,罗湘觉得一身轻松。 她背着书包进教室,一眼就看到林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心事重重,整张脸都蜡黄蜡黄的。 “罗湘,来了啊。”看到罗湘,林静抬起头来。 罗湘见她眼下一圈乌黑。 “老师你怎么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不是没睡好,是一晚上没睡,来,罗湘你跟我来。” 林静站起来,走路有些轻飘飘的,罗湘忙放下书包扶住她,林静转头说,“谢谢。” 罗湘扶着林静到了一个空旷的实验教室,林静坐在凳子上,让她把教室的前后门都关上了,才开口。 “那个虎牙仔,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我支教的时候教过的一个孩子。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缠着我。” 林静扶着自己的额头,看着虚弱极了,“我这一整晚都回想支教时候的事情,我尽心尽力,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那里孩子的事,为什么这孩子会这样缠着我,叫我病痛缠身。” “罗湘,你知道吗?” 罗湘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问问他?” 林静点了点头。 罗湘伸手要去戳趴在林静身上,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的虎牙仔,还未碰到他,林静焦急地喊,“罗湘!” 罗湘问,“怎么了?” “他在我背上吗?” “是的。”罗湘点头。 “我….我害怕….”林静捂着脸,快要哭了,“我好害怕,我一想到我这些天,肩上一痛就是那个虎牙仔在作怪,我就觉得好害怕!我一想到,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在做什么,他都跟着我,看着我,我就觉得好害怕。” 林静完全哭出声来了,罗湘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餐巾纸给她擦眼泪,顺势抱住了她。 “老师你不要怕,有我在呢,我会帮你的。这个虎牙仔,我帮你除掉他的。” “嗯。”林静点点头,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流,“你准备怎么除掉他?”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老师你放心。”罗湘安慰她,“那个虎牙仔现在睡着了,有我在,他不会再折腾你的。现在还不方便,等今天放学了,我就帮你除掉他。” “嗯。”林静点头,“今天我跟学校请假了,就等你放学。” 她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快上课了,你快去吧,我也先回家里休息。” 罗湘扶她起来,林静之前哭得厉害了,走起路来颤悠悠的,连带着她肩上的虎牙仔,也跟着摇头晃脑。 只是没有醒。 扶着林静走了一大段路,林静要出校门了,罗湘问,“老师,你在家里,也会害怕吗?” 林静咬着唇,“点了点头。” 罗湘从自己校服内侧掏出了铜钱剑,放在林静手里,“这是我家祖传的收鬼利器,老师你先帮我收着,有了它,虎牙仔不可能对你怎么样,你不要害怕。” 林静接过铜钱剑,见这铜钱剑黄光四溢,瞬时间心里有了些底,“谢谢你。” 罗湘放开了林静的手,看着林静出了校门,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开,才转身回教室。 下午放学时,林静早早地就在教室外头等罗湘了。 罗湘整理了书包出去,林静拉住她的手,脸色似乎比早上好了许多。 “老师你还好吧?”罗湘问。 “嗯,好多了。”林静点头,她拉着罗湘上了一辆出租车。 那出租车一直往上周末林静回去的地方开,一直到了那个罗湘只听说过而没进去过的富人区。 林静拉着她,带她进了一幢别墅。 她让她把书包放下,要带她进自己房间,罗湘却说,“老师,你带我去厨房吧。” 林静问,“你饿了?不用自己动手的,我叫阿姨做点吃的给你。” “不是的。”罗湘摇头,“要除鬼,首先要做出怨鬼生前想吃的东西。” 第16章 绿叶南瓜粥(五) “怨鬼生前想吃的东西?”林静明白了罗湘的意思,“你是说要做虎牙仔生前想吃的东西?” 林静带罗湘进了厨房,把厨房门关上,皱着眉头,“我支教那地方,到处都是山,土地很少,土壤还贫瘠。孩子们没什么东西吃,整天就吃些土豆、玉米….” “我怎么可能知道虎牙仔生前想吃什么呀?难不成就是那些土豆玉米?可是那时他整天都吃,应该都吃厌烦了吧!” 罗湘问,“要不,我问问他?”她指林静的肩。 林静犹豫了下,说好。 罗湘伸出手小心戳了戳趴在林静肩上的虎牙仔。 虎牙仔原先还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罗湘一戳他,他就微微地睁开眼睛,看了罗湘一眼,语气甚是傲慢,“干嘛啊?” 罗湘问,“问你生前想吃什么东西呢。” 虎牙仔哼了一声,“我不想离开她,我什么东西都不要吃!” 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回罗湘再怎么戳他,他都无动于衷,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 看罗湘问了几句后,就沉默下来,林静也猜到了其中一二,她问罗湘,“他不肯说?” 罗湘点点头。 林静陷入了沉默。 罗湘看着厨房里干干净净的瓷砖地面,和琳琅满目的调味品,也陷入了沉默。 “林静,你他妈的给我开门!” 沉默中,厨房外传来一个男人暴躁的叫嚷身。 厨房门被他一脚踢开了,浓重的酒醉味扑鼻而来。 “林静!你他妈的说什么呢?!什么支教,什么虎牙仔的,你他妈的又想支教去了是不是?” 这男人手里持了一个空酒瓶,“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整个人猛扑上来,目标精确地抓住了林静的脖子。 “我他妈叫你乱跑!叫你乱跑!你忘了两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了吗?你真忘了?!”这男人撕心裂肺地掐着林静的脖子嘶喊着,喊着喊着声音里就夹杂了哭声。 罗湘看得听得一愣一愣的,林静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她连忙去拽那男人的手。 “你放开林老师!放开啊!” “你谁啊?”这男人把手放开了,转而把矛头指向罗湘。 林静喘了好大一口气,活了过来。 她抓住罗湘的手,“你别理他,他喝醉了。” “阿姨,阿姨,快来扶陈浩回去休息!”林静拉开了罗湘,大着嗓门喊阿姨。 原先在外头战战兢兢看两个主顾吵架的阿姨过来了,林静说,“陈浩又喝醉了,你带他去休息吧,我这儿还有事。” 这阿姨答应了一声,就拉着陈浩要走。 陈浩倒是肯走,只是临走前扒拉着厨房门对林静喊,“林静,我告诉你,你他妈的千万别忘了我们的一对双胞胎是怎么死的?!都他妈是你害死的!你害死的!” “我他妈今天变成这副样子,也是你害的!全他妈是你要去支教,我们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林静眼里噙了泪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陈浩。你快去休息吧,不要管我,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照顾你。” 陈浩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扶着阿姨的手往楼上走。 罗湘看着他离开。 他走得摇摇晃晃,连带着肩上的两个小鬼,也跟着摇头晃脑。 他肩上的小鬼,五官十分相似,是一对双胞胎。 女孩子在左肩上,男孩子在右肩上。 “吓到你了吧?别害怕,他是我老公。”陈浩走后,林静还对罗湘强颜欢笑,“没事的,他就是吓唬吓唬我,不会怎样的。” “嗯。”罗湘点点头。 她看到林静肩上的虎牙仔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隐隐约约的有两道泪痕。 他居然哭了? 罗湘觉得奇怪,凑过去看虎牙仔。 虎牙仔却把头偏过去,不让罗湘看他。 “绿叶南瓜粥。”虎牙仔别过头低声说,“我要吃绿叶南瓜粥。” “绿叶南瓜粥….虎牙仔刚说要吃绿叶南瓜粥,”罗湘问林静,“林老师,这是什么粥,怎么我从来没听过?” “绿叶南瓜粥….”林静也跟着重复,她笑了一声,“你没听过是正常的,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山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就是做的绿叶南瓜粥,给那群孩子吃。没想到虎牙仔,生前最想吃的东西,居然是这个。” “你先等等。”林静对罗湘说,“去外面客厅椅子上坐会儿,我去买做绿叶南瓜粥要的东西。” 林静让罗湘坐在客厅沙发上,又叫阿姨给罗湘拿了茶和面包来吃。 她自己倒是披了外套,要去菜市场买东西,临走前,林静说,“趁我去买东西的时候把作业做了,省得晚上开夜工。” 罗湘点点头,没想她都这会儿还记得这些事。 她看着林静离开,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忍不住抱怨,“这么敬职干什么….” 林静一去菜市场,就去了两三个小时才回来。 罗湘早已把作业写好了,面包和茶,也吃了许多。 她趴在沙发上看阿姨给她拿来的小说书看,林静风风火火地推开了门。 “真不容易,现在哪里还有老南瓜,都是去年剩下的了。”林静扔下外套,走进厨房,罗湘也跟着进去。 “南瓜叶也不好找,是那个卖菜的老伯带我去他家地里摘的,城里人,哪里会吃南瓜叶子。”林静说着把菜篮子里的老南瓜和南瓜叶子都拿了出来。 罗湘这才晓得,原来绿叶南瓜粥的绿叶,是南瓜叶子。 “材料都有了,你开始吧。”林静把南瓜叶子和老南瓜都洗干净了,又拿出一小把米来浸在水里。 罗湘走过去,拿起菜刀,把老南瓜切开去籽,又把南瓜叶子也切成小片。 这南瓜叶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刺,想来一会儿做出粥来,味道也不至于太好。 要不是没东西吃,谁会想吃这个。 一切材料都准备齐全了,林静从柜子里拿出高压锅,把老南瓜块和南瓜叶子,连带着一小抔米,都扔进去。 她又加了些水和几小勺盐进去,把锅盖盖上,天然气点上,就等南瓜粥熟。 罗湘说,“林老师,我的铜钱剑呢?一会儿收虎牙仔的时候要用上的。” “在这儿呢。”林静从自己裤子兜里拿出铜钱剑交给罗湘。 罗湘拿过,发现铜钱剑上头大的光彩,比起早上,少了许多。有几枚铜钱,甚至长了铜锈。 林静也发现了,奇怪道,“怎么会这样?” 罗湘说,“它认认吧,知道谁是它主人。” 林静笑笑,“多亏了你,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那么多。” 罗湘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是才知道的,以前我爸爸,都不让我知道这些事儿。” 林静点头笑笑,也不追问了,专心盯着那高压锅。 不消片刻,高压锅响起来了,林静把火调小些,“支教的时候,那里没有高压锅,我是拿土灶给孩子们煮粥吃的。一大锅粥,煮了一个上午才熟。孩子们馋得都流口水。” 罗湘听了去看林静肩上的虎牙仔。 恩,虎牙仔也在流口水呢,估计也是馋极了。 “好了。”又等了几刻钟,高压锅的水汽都散去,林静掀开锅盖,往里头加鸡精。 罗湘帮忙从柜子里拿出白瓷碗和勺子,递给林静。 经过高压锅的蒸煮,南瓜叶和老南瓜块,都变得酥软异常。 一大锅热粥,看过去一片绿,绿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黄色和白色。乍一看,还真像是南瓜苗开花时,郁郁葱葱中,几点浑黄色的花,点缀了整个初夏。 林静舀了一碗粥在白瓷碗中,问罗湘,“虎牙仔来吃了吗?” 罗湘戳戳虎牙仔,“喝粥了。” 虎牙仔睁大了眼睛,既不舍得从林静肩上离开,又不忍不去吃那香气腾腾的南瓜粥。 两相矛盾之下,他伸长了脖子和手,脚却不肯离开。 罗湘帮了他一把,直接把已经有脱离林静之意的他拖了起来,放在厨房椅子上。 她又把南瓜粥放在虎牙仔面前,给了他一把勺子。 虎牙仔看一眼罗湘,看一眼林静,再看一眼南瓜粥。 他也不用勺子,直接就捧起碗,身而为鬼,也不怕烫,咕咚咕咚地把南瓜粥往肚子里灌。 南瓜粥往他肚子里灌的同时,他的身子变得透明了,乌黑色的怨气,也从他头顶蒸腾出来。 怨气颜色慢慢地变淡,终于消散在天花板上。 罗湘走过去,把铜钱剑放在他头顶,他的整个身子,就成了一股白气,一点点地被铜钱剑吸收。 “把我的话说给林老师听。”整个人都快消失时,虎牙仔说。 罗湘按住了铜钱剑,“什么话?” “谢谢,还有对不起。” 罗湘松开铜钱剑,“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虎牙仔点点头,消失在了铜钱剑中。 先前有了一些铜锈的铜钱剑,这时也恢复了之前的光彩。 林静眼看着瓷碗里的南瓜粥消失,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虎牙仔消失后,她松了松脖子,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好像褪了一层皮。”她对罗湘说,“他走了吗?” “嗯。”罗湘点头,“他临走前要我对你说,他谢谢你,还对不起你。” 林静笑笑,没说话。 她叫阿姨来整理厨房,拉着罗湘往外走,“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罗湘说好,拎了书包就跟着林静往外走。 林静叫了出租车,一直送她到旧楼前。 和白先一样,她也很惊讶,“你怎么住这么偏僻的地方。” 罗湘无奈笑笑,“租金便宜嘛。” 林静点点头,“那倒也是。” 她打开车门让罗湘下去,“快回去吧,早点睡。” 罗湘下了车,刚想上楼,又想起一事儿,追上去拦住了出租车,要林静打开车门。 林静瞪大了眼睛打开出租车门,出租车司机也瞪大了眼睛,他骂罗湘,“你不要命啊?他妈的跑这么快!!” 罗湘不理这出租车司机,“林老师,我想起一事儿,你出来,我和你说。” 林静出来了,她说,“我看见你丈夫肩上一左一右坐了一对双胞胎,我想那应该是你们的孩子吧。你丈夫是不是错怪你了,那两孩子缠着他,说明对他有怨气,你是无辜的。” 林静听了一惊,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这事儿你别管,你快回去吧。” 罗湘点头,“好。但是林老师,要是需要我帮忙,我随时可以帮你的。” 林静笑笑,让她快回去,自己关上车门进了出租车。 林静坐在出租车内,从后视镜内看着罗湘和自己背道而驰。 出租车司机问林静,“你是老师啊?这是你学生?” 林静点点头,“是啊。” 出租车司机说,“你学生他妈的搞四角恋,你也不管管?” 林静哑然失笑,“要管的。” 第17章 绿叶南瓜粥(番外)捉虫 虎牙仔的生命,在他十五岁生日时戛然而止。 有限的生命中发生过哪些事情,他早已记不清楚了。 只有和林静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永远都无法忘记。 在虎牙仔出生那个山旮旯里,他们家是最穷的一户人家。 他在家里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哥哥脑瓜聪明,读书成绩一顶一的好。 家里的钱都拿去给哥哥读书了,虎牙仔的两个姐姐,为了供弟弟读书,只能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 虎牙仔虽然是家里的男丁,但因为哥哥的优秀,读了小学后就再没去上学。 爸妈让他在家里帮忙,耕田犁地,然后早点找个女人结婚,再给家里生几个劳力。 虎牙仔学习成绩不好,但是他也想上学。 特别是在看到其他小伙伴上完了小学,都是去初中了,只有他留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时候,他更想上学了。 他有试过早上的时候偷偷地爬起来,假装去给猪喂食,其实背起书包,和小伙伴们,一起爬山越岭,去山那边的初中上学。 但是往往他还没爬完半座山,爸爸就拿着一根棍子追上来了。 “读什么书,快回家喂猪去!人家读得出,你也读得出吗?”虎牙仔的爸爸每每都是这样教训他的。 而且往往口头教训之后,还少不了一顿毒打。 渐渐的,虎牙仔也就放弃了跟着小伙伴一起去上学的念头,乖乖地呆在家里耕田犁地,养猪赶羊。 ——直到林静的到来。 那天虎牙仔蹲在自家门前砍玉米杆子,有个上了初中的小伙伴走来,和他玩闹。 那男孩子说,“新来的林老师真漂亮啊!她是城里来的吧?我们校长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老师!” “怎么漂亮?比天仙还漂亮?”虎牙仔凑上去问。 “比天仙漂亮多了!说话轻声细语的,她笑的时候,就像一朵美丽的百合花!” “百合花是什么花?”虎牙仔问。 这男孩答不出来了,因为他也没见过百合花,他是听学校里其他老师这么夸刘静的,“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很漂亮很漂亮的花。” 虎牙仔放下手里的玉米杆子,还想再问些,那男孩子已经站起来走了,“虎牙仔,我得写作业去了,要是作业没写完,林老师会生气的!” “喂!” 虎牙仔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啊,那男孩子根本不理他,抱着书包就跑了。 虎牙仔想追到他家里去问,爸爸却听到外头的动静走了出来,“快点干活啊虎牙仔,又欠揍了是不是?” 虎牙仔瘪瘪嘴,不敢追那男孩子了,他坐下来,把没砍好的玉米杆子收拾在一起,砍着砍着就流下了眼泪,“我想上学!” “我想上学!我想上学!”虎牙仔越哭越大声,声音完全控制不住了。 虎牙仔的妈妈也被惊动,从屋子里出来。 “这臭小子,家里哪里还有闲钱给你上学啊?!”虎牙仔的爸爸上前,作势要打虎牙仔。 虎牙仔的妈妈却看不下去了,她拦住自己的丈夫,“算了,就让他去几天吧。” 虎牙仔的爸爸把手里的棍子一扔,无奈叹气,“去,让他去吧!不让他去几天,他永远不会安心的。” 虎牙仔第二天就从柜子里掏出自己收藏好的书包,和小伙伴一起走上了去学校的路。 许久没有上学了,他没有课本,以前的知识也忘没了,到了学校,虎牙仔不敢进教室。 其他学生看他穿得又破又烂,身上脏脏的,也不大愿意他走到教室里来。 虎牙仔在教室外蹲了好几节课,直到刘静来了,他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和爽朗的笑声,才好奇地从窗户边伸出头来,偷偷地打量教室里的这个老师。 那时林静穿了一身蓝白色格子的连衣裙,娉娉袅袅地站在讲台上,和学生讲着课本上的知识。 虎牙仔从窗边探出头来,她一眼就看见了。 她以为是哪个因为上课不认真而被前面老师赶出去的学生,“别在外面了,进来上课吧。” 虎牙仔站在外面,圆圆的脸,黑红黑红的。 “我不敢。”他回答。 教室里的学生都哄堂大笑。 林静也笑,不过是温柔的体贴的理解的笑。 她走到教室外面,把虎牙仔拉起来,让他坐在讲台边,“你以后就坐这儿。” 虎牙仔坐在讲台下,痴痴地看着林静,就这样上了她的一节课。 这后面不再有林静的课,虎牙仔就坐不住了。 那些老师说的什么东西他都不知道,他望着窗外,想着家里的猪和羊,还有地里刚发芽的玉米苗。 他要回去。 这节课还没上到一半,虎牙仔就撇下正在上课的老师跑回了家。 他在玉米地了坐了大半个下午,脑子里全是林静温柔的笑。 这之后,虎牙仔从其他孩子那儿打听了林静上课的时间,每次只有林静上课的时候,他才从家里赶来。 他不敢打扰林静上课,就藏在教室外,透过窗户,偷偷地看站在讲台,笑得像一朵百合花的林静。 日子就这样过去,能看到林静的日子,虎牙仔觉得特别快活。 这时到了初夏,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地上新种下去的庄稼还没有成熟,去年冬天攒下的粮食,又没有多少了。 学生们各个饿得面黄体瘦,刘静身上虽然有钱,却因为这里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学生们上课时,都是一张张饥饿的脸,林静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找到几家还有余粮的农户,好说歹说,才从他们那儿买到了几个老南瓜,和一小把陈米。 她又和学生结伴去山里,摘了不少野菜和南瓜叶。 那一天,林静和饥饿的学生们说,“今天我们不上课,我们煮粥喝。” 她煮的就是绿叶南瓜粥。 虎牙仔饿着肚子,翻山越岭找到林静的时候,她正站在操场上,给学生们发粥。 看到虎牙仔空着手站在一边,林静拉他过来,把自己的碗和勺子让给他。 虎牙仔捧着那一碗绿黄相接的大米粥,只觉得这是他这一生中,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虎牙仔原以为这样快乐的有林静的日子,会永远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但有一天,他的好朋友忧心忡忡地从学校回来,对他说,“林老师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虎牙仔问,“为什么?她要去哪儿?” “她生病了,她要回城里去看病了。” 虎牙仔的朋友又告诉他,“明天林老师和我们拍集体照,后天她就要走了。” 虎牙仔听得心一跳,后天是他的生日,他本来想请林静来他家吃饭的。 他已经和妈妈说好了,生日那天,想请学校里的林老师,来家里吃饭。 可是为什么,林静要走了? 拍集体照那天,虎牙仔本来是赶得上时间的。 可是他放羊的时候心不在焉,把羊给驱散了。 有一只小羊走丢了,他循着足迹去找,等他找到小羊赶回家里,再跑去学校时,林静早已和学生们拍好集体照,连拍照的师傅,都回镇里去了。 虎牙仔站在校门前,满身的污泥和羊毛羊粪,委屈地嚎啕大哭。 林静给了他几张自己的一寸照,他才不哭了,他开口想问林静,能不能晚一天再走,能不能陪他过完他十五岁的生日再走? 可是他还没开口,林静就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喊疼。 有其他老师来把林静扶回了宿舍,虎牙仔听他们说,林静怀孕了,山里营养不好,卫生条件差,她的孩子出了问题,要去城里打胎。 虎牙仔不知道打胎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林静生了大病,一定需要好好补补身子。 他家的母鸡每天下一个鸡蛋,已经攒了一篮子了,他明天就给她送来。 问了林静离开的具体时间,虎牙仔早早地就在家里做好了准备。 他提了一篮子鸡蛋,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却还是错过了。 林静病情加重,送她离开的面包车,天还没亮就走了。 虎牙仔咬了咬牙,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一篮鸡蛋,决定去追林静。 面包车走的是大路,他为了赶时间,决定抄小道。 小道虽然近,但是危险。 但为了林静,悬崖峭壁他也愿意去爬。 虎牙仔觉得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心从未跳得这么快过,脚步也从未如此之快。 他终于赶上载着林静的那辆面包车了。 踉踉跄跄地从山顶上滑下来,虎牙仔小心护着一篮子鸡蛋,也不管自己的裤子,给山上的石头,划得到处是洞,也不管自己的手掌,已经沁出了鲜血。 “林老师!林老师!林老师啊!” 他挎着鸡蛋,跟着面包车在满是粗糙石头的公路上狂奔。 鞋子跑破了,鞋底划出一个大洞,他也不管,只想追上面包车,把手上的鸡蛋交给林静。 再看她一眼。 “林老师!林老师!” 到最后的时候,虎牙仔已经筋疲力尽了。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手也没了力气,一大筐鸡蛋,从他手臂上滑落,掉在地上。 新鲜的鸡蛋,散落一地。 蛋黄蛋壳,都摊在马路上。 载着林静的面包车,却在虎牙仔眼中,转了一个弯,往山外去了。 虎牙仔闭上眼睛,抓了一把几乎碎完了的鸡蛋,想要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颤抖着站起来要回家,筋疲力尽的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湿滑。 那篮子他要送给林静的鸡蛋,让他摔下了马路。 马路下是一个遍布荆棘和尖利碎石的山谷。 虎牙仔一直往下落,身体的各个部分,都被尖利的石头,无情地划破。 在下落的过程中,他居然看到山谷的那一边,公路上,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 车上有人走下来查看后轮胎,又有人把林静从车上扶下来,让司机换轮胎。 虎牙仔看着那头细小的林静,在心里呐喊。 “看我一眼啊….看我一眼。” 山谷那边的人影,谁也没注意到他。 “看我一眼….求你….看我一眼….” 山谷那边的面包车,换好了后轮胎,马路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走上车去。 林静苍白着一张脸,问和自己同行的人,“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那人笑,“也许是山那边有人在唱山歌,你的身体还支撑得住吗?我们快回城里。” 林静点点头,任那人把自己扶上了车。 虎牙仔满脸是血,浑身是血,慢慢闭上了眼睛。 “看我一眼啊….” “为什么到我死,你都不肯看我一眼?…..” 怨鬼….. 由此而生。 山谷底下,虎牙仔瘦小的仍有余温的尸体边,黄灿灿的油菜花,开了一大片。 第18章 红烧排骨(一) 告别了林静,罗湘拎着书包,慢慢往楼上走。 夜已经深了,旧楼里的住户,大多已经入睡。 只有少数几个不爱夜里睡觉的,还守在门外,不停地搔首弄姿。 花姐就是其中一个。 花姐是住在七楼上的住户,罗湘平时很少见到她,只有偶尔去楼下吃晚饭的时候,才会遇到湿着一头长发,穿一身花色棉布裙子的花姐。 因为很少遇到她,也因为花姐总是神出鬼没的,所以罗湘从未仔细看过花姐的脸。 但王姨说,花姐是这世上一顶一的漂亮女人。 罗湘拎着书包,垂着头一步步靠着墙往上走,花姐就穿了一身花布裙子,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地扭着屁股走了下来。 她走得匆忙,许是在赶时间。 罗湘好好地走着,她就扑了上来,整个身子都贴住了罗湘。 罗湘感觉到自己身前一个晃荡,就有一大坨肉涌了过来。 眼看着花姐就要倒下去了,罗湘连忙甩了书包,两手抱住花姐,“花姐,你没事吧?” 花姐把湿头发一撩,露出一张从眼睛到嘴巴,全是紫红色淤青的脸来。 她这一头的湿头发,再加上这张脸,要不是她身上还有些温度,罗湘真以为自己扶住的是个女鬼。 “你是…楼下的湘湘?”花姐迟疑着从罗湘身上起来,自己扶住了楼梯栏杆。 罗湘从地上捡起书包,点头,“花姐你怎么弄成这样?” 花姐把自己的湿发撩拨了回去,“啊?刚才…刚才一个没看清楚,摔楼梯上了嘛。” 她说着甩开罗湘快步跑到楼下去,从包里掏出一双黑色廉价高跟鞋,一边穿,一边嘴里直念叨,“完蛋了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她这一连串动作看得罗湘一头雾水,什么没时间了? 为什么伤得这么重,还要赶着去外面?看她样子,也不像是去医院啊? 而且她那脸上的伤….. 怎么可能是摔的?摆明了就是被人打的吧?! 罗湘摇摇头,想起花姐的爸爸。 那个从前总是和自己老爸一起喝酒,最后从完全醉了的老爸那儿顺走钱包的胡子拉碴的男人。 因为旧楼租金便宜,再加上王姨空有凶悍的外表,其实经常收不到租金,还被新来的租客欺负。 所以这旧楼里面的租客,往往是形形□□各样的都有。 在他们身上发生点什么奇怪的事情,简直不足为怪。 罗湘看花姐消失在楼道口,理了理自己被她差点拉下肩头的校服,继续往自己房间走。 王姨早就睡了,她的屋前一片黑暗。 她从书包里掏出手电筒照明,再找到钥匙开门时,却见门上镶嵌着一颗圆滚滚的人头。 这人头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眼珠里爆出的血红血丝,像蚯蚓似的根根突出。 在手电筒的灯光下,这人头的脸色一片惨白,黑长的头发,异常明显地垂在脸颊两边,滑溜溜地爬到了罗湘的手上。 罗湘被吓了一大跳,连连倒退几步,倒在地上,背靠着走廊栏杆。 她手里握着的手电筒,从手中滚落,咕噜咕噜几个圈,竟沿着走廊,一直滚下楼梯。 乒乒乓乓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惊悚和明显。 看着自家门上那颗人头,罗湘猛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从兜里掏出铜钱剑,两手持着,指向那人头,“你谁啊?快从我家门上下来,不然我打你了啊!” 在黑暗中,那人头动了动,嘴也张了张,“对不起…” 她声音太轻,罗湘没听清楚,只听到个“起”字,“我起来?….” “我这就起来打你你信不信?!” 罗湘说起就扶着栏杆站了起来,还没站稳,那长头发人头冲了过来,脸对着她,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这下罗湘听清楚了,她用铜钱剑推开那人头,找到钥匙,打开门,进去后拧亮了白炽灯。 那女鬼也跟着进来了,一阵阴风,屋子里的破门,就跟着被关上了。 罗湘把书包一甩,回头一看,在白炽灯下,那女鬼没有先前那么恐怖了。 要说恐怖,还是刚才在楼梯上遇到的花姐更恐怖些。 “我是肖云….” “那个,劳驾你…” 一人一鬼同时开口。 原来她就是那个跟着廖磊的女鬼,怎么找上门来了? 罗湘觉得奇怪,想说的话到了喉咙口又吞了回去,她问肖云,“你怎么来我家了?你不是一直跟着廖磊吗?” 肖云把头低着,手指绕在自己的长发上,卷开,又绕上去,“我想…让你帮我报仇…” 罗湘问,“报仇?廖磊的仇?” “恩。”肖云点头,“他害死了我,使我变成怨鬼,怀着一腔怨气在人间徘徊,除非怨气消除,否则永远不能投胎再世为人,我想你帮我报仇。” 罗湘想了想,“你…你想再投胎?” “嗯!”肖云用力点了点头,她抬起头来,眼里全是血红色的泪水,“我妈妈怀孕了,我想继续当她的女儿。当年我自杀的事,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补偿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罗湘晕血,一点点血还好,这一下这么多血从肖云眼睛里涌出来,她看得只想吐。 “那个,”罗湘拿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能不能别拿脸对着我?我….我晕血….” 肖云把头低了回去,声音又轻了许多,“对不起…又吓到你了…” 罗湘干笑一声,问她,“能不能跟我说下,你和廖磊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你为什么会自杀,变成怨鬼?” 肖云兴奋把头一抬,“你愿意帮我?” 罗湘,“…别抬头!别抬头啊喂!” 肖云又把头垂回去,“对不起啊又吓到你了….” 她低着头,细声道,“我和廖磊,还有白先,以前是好朋友。我们本来相处的好好的,后来有一天,廖磊好像发疯了一样,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 罗湘问,“你不答应?” “嗯。”肖云说,“我没有答应他,他为了报复我,把我骗去理发店,剃光了我的长发。他说我变丑了的话,就不会有人喜欢我了。我变丑了,就不能去上学了,也不能出去见人了,他要把我一辈子关起来。如今只有他才会喜欢我,在理发店里,他又逼我做他女朋友。” “你还是没有答应?” “嗯。”肖云重重地点了点头,“所以他继续报复我….” 罗湘听到肖云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她好像想起什么痛苦的事情,把自己蜷成一团,长发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他强/奸了我…” 罗湘一愣,她可以想象到,被廖磊剃了光头,正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也不敢告诉父母,自己怎么就没有头发了的肖云,当时是怎样的无助,怎样的痛苦。 等听到她说到强/奸两字时,罗湘几乎要跳起来,“这廖磊也太可恶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不是喜欢你吗?他为什么要折磨你?!” 肖云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蜷着身子,越哭越厉害,血红色的泪水,沿着她的下巴,一直流淌到地面上。 罗湘见了头晕得不行,她想过去安慰一下肖云,但又因为晕血不好走过去靠近她,只好蹲在墙角,远远地望着她。 肖云哭得够了,嚎哭改回抽泣,“我本来不想自杀的,可是后来廖磊逼我…他逼我去卖/淫,我已经那么脏了,我不想自己再脏了….除了死,我找不到其他办法!” 罗湘又是一惊,她本以为,先前的事,廖磊做得已经够过分了,没想到,这后面,还有比强/奸更过分的事情! 这么折磨折腾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廖磊他还是人吗?! 他真的喜欢她?! 肖云越哭越厉害,屋子地面上血水连成了一大片,罗湘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只好努力安慰肖云,“你快别哭了,我…我快受不了了…” 罗湘这话才刚说完,就觉得头晕得不行,她抬头看天花板,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头晕。 却见天花板也跟着旋转起来,连白炽灯和电风扇,也跟着转个不停。 肖云问她,“你怎么了?怎么脸比我还白?” 罗湘摇头,“我没事儿。” 意识快要丧失,这时候她能想到的,就是赶紧去敲王姨的门求救。 但她还没走到门边,王姨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就从门口传了进来。 “湘湘啊?你怎么回事啊?你死鬼老爸死了啊?大半夜的嚎什么嚎啊?把王姨我的小心脏的都吓出来了!” 王姨在门外猛敲了几下门,看屋里头没反应,更大力地敲,“开门啊湘湘,你死在里面了啊?” 罗湘硬撑着身体走到门边,手握住把手,用力打开了门,一个腿软,就扑倒在了王姨软乎乎肉呼呼的胖身子上。 王姨被罗湘虚弱的样子吓了一跳,“湘湘,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罗湘想说话却没有力气,只轻轻摇了摇头。 王姨说,“快回屋里去,是不是生病了?王姨给你看看。” 王姨说着驾起罗湘的两只胳膊,要把她弄回屋子里去,罗湘想到里头血流满地的场景,忙挡住了王姨。 “王姨,别进去,我屋里有鬼….” “啊?!鬼?!!” 王姨听罗湘这样一说,被她吓了一大跳,她驾着罗湘胳膊的手松了下去,罗湘就如一滩烂泥,倒在了地上。 意识迷迷糊糊的,罗湘听到王姨在喊街坊邻居帮忙,模模糊糊的又看到肖云的脸移到了自己面前,肖云细小的道歉声,也在耳旁,“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罗湘胡乱挥自己的手,“拜托!你那张流血的脸离我远点啊!” 第19章 红烧排骨(二) 罗湘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一块狭小平坦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是白色的,在墙角处有些裂缝。 上头有规律地排列着一些日光灯,大概每隔一米半就会有一盏。 横着的日光灯上,又整齐地排列着一些鬼魂。 鬼魂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大多是枯瘦枯瘦的,手臂上,甚至头皮上,明显的都是针眼。 罗湘睁大了眼睛,不敢多眨,怕被那些排列在日光灯上的鬼魂发现自己能看见它们。 那些鬼魂没有注意到她,她微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就听一个护士,拖着不锈钢托盘,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她在—— 医院病房的走廊上。 “哟,湘湘,醒了啊?”罗湘动了一下脖子,王姨就眼尖地发现她醒了。 她看罗湘在四处打量,于是说,“别嫌弃啊,昨天晚上来得太晚了,病房早没了,能有个走廊睡睡就不错,你别挑了啊!” 罗湘从自己睡的窄小的临时床铺上起来,王姨笑眯眯地凑过来,“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罗湘摇摇头,“不晕了。” “不晕就好。”王姨说,“昨天晚上你可把我吓坏了,又哭又嚎的。” 想起昨晚的事儿,罗湘尴尬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王姨,吵到你了。” 王姨一手叉腰,一手扇风,“这都不是事儿,湘湘,我是想问你….”她俯下身来,在罗湘耳边轻声细语,“你昨天说你屋里闹鬼,是真的?” 罗湘点头,“是真的。” 王姨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哎哟哎哟,那我还怎么住啊?!湘湘,这事儿你得给我处理好啊!” “那鬼不害人的。”罗湘撩了盖上身上的薄被子起来,王姨问,“哪儿去啊?” 罗湘说,“白天了吧?现在几点了,我得上学去了。” 王姨立即露出鄙夷的表情来,“上学上学,就知道读书?死脑筋!” 她把手一摊,“走之前把医药费拿来,从昨晚上守到现在,我啊,是腰酸背痛得不行了!你那钱,都是我王姨垫的!” 罗湘拍了一下脑门,冲王姨笑,“不好意思啊王姨,我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王姨腆着一张肥脸,自得其乐地看着罗湘。 罗湘身上穿的还是昨天晚上那身校服,她摸摸自己身上,却是一毛钱也摸不出来。 场面瞬间尴尬起来。 看着王姨摊着的那只手,罗湘艰难开口,“能不能下回再给啊王姨….” 王姨张了张嘴,小眼睛滴溜了一回,正要开口,林静穿了一身素白色长裙,微笑着朝罗湘走来了。 “醒了啊?感觉怎么样?”林静走到罗湘身边,把手里的单子给她,“我刚刚去付钱了,又叫医生开了点安神的药给你。” 她把手里的两盒药在罗湘面前闪了一下,笑说,“你身上没包,先放我这儿吧,等你回去了我再给你。” 罗湘点了点头,好奇道,“林老师你怎么会在这儿?” 王姨凑了过来,“她大早上的自己找来的,说是你的老师,你没去上学,不放心你,所以找来了。我就把她带这儿来了咯。” 林静微笑说,“是这样的,你昨晚那么晚才回家的,今天早上又没来放学,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罗湘朝林静笑,“谢谢老师关心。” 她又看王姨,“王姨你不是说守了我一夜吗?原来你是骗人啊!”她又把林静手里缴费拿到的单子塞到王姨手里,“喏,医药费林老师已经帮我交了,你可别再跟我要钱了!” 王姨被罗湘气得直扶自己的胸口,“哎哟,哎哟,这死丫头!这死丫头!” 林静被她二人吵闹的场景惹得捂嘴笑,罗湘也笑。 “饿不饿?”罗湘正笑着,林静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我带你去吃早餐。” 罗湘点头说好,林静就挽着她的胳膊,一点点向楼下走。 王姨看着她俩离开去吃早餐,却不顾念自己,气得直骂罗湘没良心,枉费她昨晚上不辞辛苦地送她来医院。 林静说罗湘刚从晕迷中清醒,不好吃那些太过油腻的东西。 她带她到了一家早餐店,叫了一碗菠菜猪肝粥,一碟小菜,自己不吃,就坐在对面看罗湘吃。 这家早餐店店面不大,倒是干净整洁,林静帮她叫了粥和小菜之后,看了看表说自己要回去上班了。 她把药从包里拿出来给罗湘,罗湘问,“林老师你等会儿我可以吗?我吃完了就和你一起去学校。” 林静笑着摇了摇头,“我帮你和班主任请假了,今天你就别去学校了,到处走走,好好放松放松。” 罗湘从桌子上拿过药,嗯了一声,林静又放下一些钱,“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就买去。” 她放下钱就挎着包走出早餐店,罗湘惊喜又意外,感动极了。 她收下钱,追出去喊林静,“谢谢老师!” 林静已经走了一段路了,又回身看她,“不客气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她拿手拍拍自己的肩膀。 罗湘会意,也笑了笑,“举手之劳嘛。” 再回到早餐店,菠菜猪肝粥和小菜都已经放在了罗湘刚才坐过的位子上。 罗湘走过去坐下,提起勺子想吃一勺,捞起一勺粥,却见里头的猪肝颜色不大对。 是黑色的。 烧焦了? 她低头闻了闻,果然一股浓郁的烧焦味道。 “老板,粥糊了,能换一碗吗?” 焦了的菠菜猪肝粥,罗湘是不想吃的。 她转身喊了好几声老板,都没有人理会她。 她觉得奇怪,心里也有点生气,这家早餐店怎么服务态度这么差? 站起来往厨房走,推开门,她喊了一声,“老板,你家猪肝粥怎么是焦了的?” 厨房里只站了一个围着粉红色围裙的长头发女人,听到罗湘喊,她才转过身来。 一双无神的黄褐色的眼睛,满是红血丝和眼泪。 一看到这张脸,罗湘之前的怒意,就降了许多。 她不由得把声音轻了下来,“老板娘,你怎么了?” 这女人摇摇头,只说,“对不起,我重新给你煮一碗吧。” “好的。” 罗湘给她让开了道,她慢慢走向罗湘坐的桌子。 走路姿势东倒西歪的,也好在这店里除了罗湘,就没别的客人了,不然,她非得撞到别的客人不可。 老板娘拿走了粥,罗湘在原地站着,忽的觉得背上有点冷。 她伸手摸了一下,背上滑溜溜的头发丝的感觉,跟昨晚一模一样。 “肖云?”她轻声问。 “嗯。”她身后的肖云哑着嗓子说,“湘湘,刚才那个是我妈妈,我爸爸死了….” 没想到吃个早餐会吃到肖云家里来,更没想到会知道这样的噩耗,罗湘惊讶极了。 她转身去看肖云,却见肖云脸上蒙了块白布,坐在椅子上抽泣。 看罗湘在看她,肖云说,“我…我怕我又吓到你,所以把自己的脸蒙起来了….” 罗湘,“…谢谢你啊。” “自从我自杀之后,我爸妈就一直一蹶不振,我一直以为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好一点的,没想到,会酿成今天这样的恶果!”肖云小声哭着和罗湘说,“我爸爸这些年一直在替我寻公道,他一直在找廖磊家,在找别人帮忙。我知道他气不过——为什么廖磊害死了他的女儿,却可以逍遥法外!” “这些年,我爸爸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常常一夜都睡不着。 人也瞬间老了许多。现在快到我的忌日了,他更加睡不着了。前几天他又出去找人帮忙,想处置廖磊,却没想到,恍惚间被车撞了!不治身亡!” 肖云越哭越大声,眼看着她的血泪要从白布后面沁出来,自己又要晕血,罗湘忙喊,“别哭了!” 这一声喊,把肖云和她虚弱的妈妈都吓到了。 肖云猛地吸了一下鼻涕,“对不起….” 肖云妈妈也拿餐巾纸擦了一下自己红肿的眼睛,“对不起….” 两人语气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都是一样的懦弱无力。 罗湘看自己吓到了肖云妈妈,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叫你别哭,我是…是打电话呢….” 肖云妈妈端着粥,看了一眼罗湘,瘪了瘪嘴唇,大概是想露出一个笑来。 但她怎么都憋不出来,一下眼睛更肿,更想哭了。 “阿姨你别哭啊…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吓到你了。”罗湘上去自己端了她手里的粥,放在桌子上。 肖云妈妈拿出餐巾纸来擦自己的眼泪,“你喝吧,这回不焦了。” 她又说,“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做完这最后一单生意,我就走了,今天不收你钱。” 本来能免费吃喝是一件高兴事儿,但肖云妈妈一脸“我不想活了”、“我想自杀”的表情,罗湘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看她愁眉苦脸的,忽然想起肖云说的一件事。 肖云妈妈,不会,还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吧? 罗湘想了想,走过去拉住了肖云妈妈的手腕,“阿姨,我怎么好意思免费吃你的啊?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我学过中医,帮你把把脉,看一下吧。” 她也不顾肖云妈妈的抗拒,就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故作深沉地捏了几下下巴,才说,“阿姨,怪不得你气色这么不好,原来是怀孕了啊….” “什么?!怀孕?!”肖云妈妈被罗湘说的话惊到了,“你…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可以去医院做检查,我敢打包票,你一定怀孕了。” 肖云妈妈听着,眼神好似死了又活过来,“怀孕?….怀孕?!!” 罗湘微笑着点头,背后又是一阵寒意,她以为是肖云又过来了,伸手拍了一下肩,轻声说,“你别吵。” 但她身后传来的,却是白先的声音,“阿姨怀孕了?你确定?你刚才把脉把的是阿姨手腕的外侧。你不知道把脉应该把手腕内侧吗?” 第20章 红烧排骨(三) 罗湘回头,见是白先,脸上闪过几分尴尬,“怎么是你?” “是我。”白先从罗湘身后走到肖云妈妈身边,伸出自己又长又直的手,四根手指,搭在了肖云妈妈手腕的内侧,“把脉应该是在这里的,你刚才把错地方了。” 罗湘,“….你怎么知道是在这里?” 白先把手收了回来,微笑说,“因为我爷爷是个老中医。” 罗湘更尴尬了,她也把手收了回来,“把内侧就内侧….” 白先补刀,“你说阿姨怀孕的事,是骗人的吧?” 白先这话说完,罗湘就眼看着肖云妈妈眼里的激动和活下去的意愿,迅速地消散了下去。 她连忙反驳白先,“我没有骗人!阿姨真的怀孕了!” “阿姨,你要是不信,就去医院做做检查看。这边不是才拐个弯就是医院吗?你赶紧去看看,一定是怀孕了!” 罗湘语气急切又真诚,肖云妈妈听得直点头,“小姑娘不要这样急,我相信你的,我会去做检查的。” 看罗湘这样肯定地和肖云妈妈说,她已经怀孕了,白先转了心思,也变了话锋,“也许是我记错了?把脉,真的是把手腕外侧?阿姨,我仔细看看你的面色,好像真是怀孕了….” 原先罗湘就说得已经够肯定了,再加上白先这样的说法,肖云妈妈眼里的喜意更浓,她笑着向白先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最近总是恶心想吐,我以为是我旧病复发了,现在看来,可能真是怀孕了。” 肖云妈妈开心了一阵,想起之前自己和罗湘说的话来,于是又问,“小姑娘,你想吃点什么?阿姨给你做。” 罗湘把桌子上自己还未动过一勺的菠菜猪肝粥拉到了面前,摇头道,“不…不用了….我吃这个就好。” 肖云妈妈虽然现在心情好了许多,但看着还是虚弱,她怎么好意思麻烦她再做别的吃的? 可白先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对罗湘说,“阿姨做饭很好吃的,你确定你不再吃点别的?就菠菜猪肝粥?你午饭就吃这个啊?” 罗湘问,“我就喜欢喝粥,怎么了?” 白先幽幽地回答,“单喝粥,吃不饱的…怪不得你这么….平…..” 罗湘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脸红了大半,“就你事儿多!”她闷头喝了一大口粥。 白先看她愤愤地闷头喝粥,自己捂着嘴笑了一下,对肖云妈妈说,“阿姨,我想要红烧排骨饭。” “好的,稍等一下,我马上给你做。”肖云妈妈扯了扯自己的围裙,蹲下身去,从冰箱里取出了一些冰冻的排骨。 罗湘仍旧闷着头喝粥。 “喂,你刚才是在安慰阿姨吧?” 碗里的粥已经快见底了,罗湘先是听到自己身边的椅子被人拖了开来,然后又听到白先轻声在自己耳边说话。 “才不是!”罗湘抬起头来大声驳斥白先,白先却把他的手伸了过来,死死按住罗湘的。 他把她的头按到了和桌面持平的地方,“小声点!不要让阿姨听到了!” 罗湘只好轻了些声音,“才不是!我是认真的。” 白先挑了挑眉毛,“我懂的。” 他松开手,罗湘抬起头来,他又扯开椅子,坐到了罗湘对面。 肖云从角落里,移到了罗湘身边的座位上,“红烧排骨啊....是我以前最喜欢吃的东西....” 罗湘,“哦。” 她拾起勺子,开始喝碗底剩下的一点菠菜猪肝粥。 肖云说,“菠菜猪肝粥啊....是我妈妈最不拿手的东西了....我们家店里最难吃的就是这个粥....” 罗湘把勺子放了下来,她转头去看自己身边坐着的肖云,眼神恶狠狠的,吓得肖云紧紧捏住了自己脸上的白布。 “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罗湘说,“那你闭嘴!” 肖云点点头,罗湘转回去,专心致志地喝粥。 白先被罗湘吓了一跳,“我没说话。” “我没和你说。” “那你和谁说呢?” 罗湘抬起头来,好看的眼睛眯了眯,眼神中露出一闪而过的戏谑,“肖云。” 怕肖云妈妈听见了伤心,所以罗湘是用嘴型告诉白先的。 白先认出罗湘的口型是说,“肖云”,他的躯体和表情,以人类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僵硬下来,变成了一尊石膏雕像.... 因为肖云妈妈做好了红烧排骨饭,端到了他面前,又一点点地如坚冰融化般活了过来。 “又骗人。”白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润光泽的红烧排骨,假装淡定地对罗湘说。 罗湘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知道我可以看见鬼的吗?” 白先从排骨上咬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下来嚼着,“你不是说你那是骗廖磊的吗?” 罗湘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 白先又夹了一筷子浓稠汤汁浇得刚刚好的白米饭,“那晚上在出租车上啊,你告诉我,那是骗我的。” 骗他的?.... 白先把一筷子白米饭塞进了嘴里,“你那时不是说,可以看见鬼这样的说法,既是骗廖磊的,又是骗我的吗?” 罗湘握着拳头站了起来,“....我那时的意思是!!!” 意思是! 我跟你说的我能看见鬼是骗廖磊的的说法是骗你的啊! 唉呀妈呀太绕了。 罗湘说到一半卡住了,白先抬头看她,夹了一根排骨,“你...要来块排骨吗?” 罗湘看着那块一眼就能让人觉得很好吃的排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就不运转了,竟痴痴地轻声说,“要....” 白先笑出了声,“让你刚才不点,现在没得吃了吧!” 然后他就把那块排骨塞进了自己嘴里。 津津有味地嚼着。 干爽利落地吐出了骨头。 ......罗湘觉得自己该走了。 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菠菜猪肝粥的钱,放在桌子上,快步走出了饭店。 肖云从她身后跟上来,“湘湘,你什么时候帮我报仇啊?” 罗湘头也不回就答,“很快。” 肖云在她身后说,“那...你加油哦,我先去找我爸爸了。” 罗湘再回头,身后已没有肖云,只有白先背着手,傻乎乎地追上来,“走这么快干嘛?我有事问你呢,刚才那店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肖云的爸妈开的,你怎么会在那儿?” 罗湘快步跑起来,“碰巧。” “怎么会这么巧?”罗湘跑得快,白先几乎跟不上,他气喘吁吁,“罗湘!你给我站住!你再不站住我就去教务处举报你逃课了!” 罗湘停了下来,“我请假了的。” 白先追上来,“你怎么跑这么快?这腿怎么长的?!” 罗湘没理白先的问题,她问白先,“你呢?我看你才是偷偷逃课了吧?” “我?...”白先微笑,“我怎么可能是偷偷逃课,我是光明正大地不去上课。这学期教的东西我早学过了,坐在教室是完全浪费时间。” 罗湘,“....你牛x。” 她迈开步子又要走,白先扯住了她的校服领子,“正好咱俩都有空,要不要一起去菜市场?” “去菜市场干嘛?” “明天是周五,你不知道明天烹饪社团要做的菜是红烧排骨吗?” 罗湘想,所以刚才在肖云妈妈的饭店里,你才点了红烧排骨饭? 啧,心机.... 不过,明天社团的事儿,罗湘还真不知道,今天她没去学校,碰不到余小卓,自然无从知道。 “走吧,我知道这儿有个菜市场。”白先改扯着罗湘的校服袖子了,拉着她往前走。 罗湘被他拉着,不情不愿地改变了自己的方向,“看在明天烹饪社团张老师的面子上......” 菜市场离罗湘和白先所在的位置不远,才走了一小段路,罗湘就远远地看见了菜市场热热闹闹的人群,闻到了菜市场特有的味道。 和菜市场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菜市场不远处的一个游乐园。 大概是因为工作日,所以里面没有多少人游玩。 连在里头游玩的人,都垂着头,提不起多少精神来。 罗湘走过那儿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游乐园里最突出的建筑物。 摩天轮。 大白天的,这摩天轮还没开启,罗湘望着它,白先问,“想坐啊?” 罗湘点点头。 “以前没有坐过?” 罗湘又点了点头。 白先把她拉了开来,“我告诉你,想坐也千万别坐这家游乐园里的摩天轮。” 罗湘觉得白先这话很奇怪,“为什么?” “这事儿只有我们这些住在这附近的居民知道,这摩天轮,虽然看着还很新,但其中有一个座舱,底下的踏板松了一颗螺丝。要是谁坐上去,正好中奖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游乐园老板不管吗?” “这老板都快跑路了。”白先打哈哈,“这儿的人,都知道他负债累累,已经无力偿还。” 罗湘抬头看那竖立着的高大的摩天轮。 看那一个个在她的视线中,成为小点的座舱。 其中一个,踏板松了一颗螺丝么?.... 只是松了一颗? 第21章 红烧排骨(四) 既然是要买排骨,那么进了菜市场,就直接向猪肉摊子走。 菜市场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罗湘是去年才来的杭州,除了自己住的旧楼附近和学校附近,杭城其他地方她都不大熟悉。 她认生,所以进了这菜市场,有些畏手畏脚的。 白先就这附近,照理是极熟悉这边街区的情况的,但他进了这菜市场,也畏手畏脚的。 罗湘看他一会儿踮脚,一会儿又捂鼻子的,忍不住戳他,“你干嘛呀?” 白先看看地下,一副无奈的表情,“脏啊地上….” “而且空气很臭….” 罗湘,“……菜市场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以前没来过,怎么知道。”白先说,“我一直以为菜市场是水果蔬菜琳琅满目,干净整洁又明亮的。” 罗湘看他,“白痴。” 她看他们所在的这片蔬菜区后面,就是卖猪肉的地方,于是朝那儿指了一指,“卖猪肉的在那儿呢。” “我看到了。”白先点点头,踮着脚,捏着鼻子,一跳一跳地往猪肉区走。 罗湘跟在他后面,看他瘦高的身子一跃一跃,真像是黑白无常。 他皮肤这么白,还姓白,那就是白无常吧。 白先走到了猪肉区最靠外的一个摊子,因为嫌弃里头更脏,所以不肯走了。 “罗湘,过来。”他喊罗湘。 罗湘略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过去。 她的刘海确实有些长了,已经遮住了眼睛,迷迷蒙蒙的,她竟见白先站的那个摊位里头,摊主是个穿红色及膝裙子的漂亮女人。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打扮得这么艳丽,来菜市场卖猪肉? 罗湘觉得奇怪。 为了看清楚,她撩起了自己的刘海,但见那摊主,就是一个穿红色裙子的漂亮女人。 她的头发是蜷曲着的亚麻色,一直垂到腰部。 许是为了干活方便,她把这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拿一根布条,草草地绑在脑后。 罗湘还见她的面容,美得妖艳。 一对泛着水光的迷人桃花眼,在这嘈杂的菜市场,已经够显眼了。 偏偏她还画了性感十足的大红唇。 她在那儿站着,要不是手里拿了把半个扇子形状的杀猪刀,罗湘真觉得她那身条打扮颜值,就应该是个封面女郎。 还是动不动就代言国际大牌的那种。 但事实上她就是个卖猪肉的老板娘,老板娘还在和白先攀谈。 “喏,这些都是排骨,自己挑吧。”老板娘把自己摊位上的排骨,都推给白先看。 白先低头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愣是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好。 罗湘走过来,他就问她,“选哪些比较好啊?” 罗湘看了看,“那些有肥有瘦的吧,我看肖云妈妈做的红烧排骨,都是选这样子的。” 白先问,“是吗?我怎么没印象了?” 罗湘,“….亏你还是吃了红烧排骨的人。” “我记得那几根排骨,都是瘦肉啊。”白先想了一下又说。 罗湘,“….我确定是有肥有瘦的那种。” 那妖艳的老板娘也来插话了,“你们要做红烧排骨?那就得要夹肥夹瘦的那种。” 白先听了点点头,向老板娘要了一只塑料袋,开始挑拣那一堆排骨里头肥瘦相间的。 罗湘在边上等着,看他挑得认真,也不想打扰。 她无聊在摊子边踱步,走到老板娘摊子的边缘,见那里的一只木桶上,放了一个硕大的猪头。 猪头大张着嘴,舌头已经被割去了,眼睛也张着,眼珠子瞪得很大;两只耳朵耷拉着,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猪肉味道。 罗湘从没见这么大的猪头,不由得仔细看了几眼。 但再看了几下,她竟看到,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的脸,和这猪头的脸,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那肥胖的中年男人,也是大张着嘴,舌头已经被割掉了,眼睛瞪得很大,好似有很多冤屈,死得很是凄惨! 这…这…. 罗湘握紧了拳头,揉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睛看。 猪头不再是猪头,而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头。 “小姑娘,还想买点什么?” 罗湘惊恐地站在一边,握紧了拳头,老板娘扭着屁股走了过来,手很自然地搭在了罗湘的腰上。 “想买猪头肉啊?不过这猪头已经被人订走了,我下次再给你准备好不好?” 罗湘摇了摇头,“我…我不买,我就看看。” 老板娘低头哦了一声,手握着她的腰,从背后推她离开那个猪头,“小姑娘,我看你和我很投缘,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等我什么时候有空,送猪肉去你家好不好?” 罗湘猛烈摇头,“不,不不不用。” 这老板娘,和自己靠得这么近,手还握着她的腰,罗湘不觉得她妖艳了,只觉得惊悚阴冷得异常。 她一点儿都不想这老板娘知道自己的名字和住所。 可是白先挑好了排骨,却朝她喊,“罗湘!你过来,我挑好了。” 那老板娘看向白先,轻笑了一声,“原来你叫罗湘啊,那我以后,叫你湘湘好不好?湘湘,快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好去拜访。” 罗湘觉得自己脸上的筋都在跳动了,“这,不好吧….” 老板娘笑,“有什么不好的。毕竟……” “我们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 难不成这老板娘也能看见鬼? 罗湘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老板娘感觉到她情绪地猛烈浮动,笑说,“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她放开了罗湘,走到摊位边,称了白先挑的排骨,又帮他打包好。 罗湘强撑镇定走到白先身边,老板娘就把打包的排骨递到了她手边。 她没办法,只好接住了排骨。 老板娘在把排骨给她的时候,轻轻摸了摸她的手,罗湘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全是茧子。 “我叫虞美人。” 罗湘拿了排骨,白先付了钱,她扯着白先要走,这老板娘突然说。 “湘湘,下次再来。” 她勾了勾唇角,冲罗湘露出一个诡异又妖艳的微笑。 罗湘和白先出了菜市场,白先大松了一口气,“空气终于好多了….” 白先心情大好,罗湘却阴沉沉的,白先问,“刚才那老板娘你认识?” “不认识。” “那她怎么排骨卖得这么便宜?我给了她二十块,她居然找了我十九块。” “可能找错了吧。我去还给她!”罗湘伸手抓了白先手里的十九块钱,把手里的排骨塞给白先,回身往菜市场走。 那个老板娘很奇怪,她想弄清楚。 那句同一类人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伪装成猪头的男人头是怎么回事。 菜市场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个猪头不对劲。 如果没有身上的开天眼符,罗湘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发现。 她很想知道,那个叫虞美人的妖艳老板娘,是怎么做到的。 “喂!喂!”手里拎着排骨,眼看着罗湘往菜市场走,白先无奈大喊,“那我先走了啊!” 罗湘没有回头,只朝后挥了挥手,“你先走吧。” 白先只好悻悻离开。 那么臭那么脏的菜市场,他是再也不想进去了…… 攥着十九块钱,快步进了菜市场,罗湘直往虞美人的摊头去。 可她一走近,居然见虞美人的摊子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摊了。 她只好问在虞美人边上摆摊的老大爷。 老大爷说,“她啊,就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摆摊,十九块钱你就拿着吧,她不缺这钱。我看她是看你长得可爱,所以故意送给你的吧。” 罗湘听着面红耳赤。 再问了几个摊主,他们的回答,和这老大爷几乎如出一辙。 罗湘没了办法,只好捏着十九块钱往回走。 看来这个虞美人,近段时间是遇不到了。 花了两块钱坐公交车回旧楼,罗湘满脑子的都是那个虞美人。 连吃了晚饭准备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忘怀。 她一闭上眼睛,就是那美丽异常的虞美人,穿了一身红裙子,冲自己笑。 “湘湘啊,我下次来拜访你家哦。” 吓得罗湘忙睁开了眼睛,从柜子里翻出自己修改好的那件道袍,换上当睡衣穿,手里又紧紧捏着铜钱剑,心里才安稳许多。 直觉告诉她,那个虞美人,神秘又危险。 可不知为什么,她对她,居然还有些,向往?…… 才隔了一天回学校,罗湘桌子上就堆了好几张试卷。 她拿起来看看,扔在一边。 她听到后门边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叫你们班的罗湘出来一下。” 回头去看,她发现那是廖磊。 廖磊还是一头红发,只是那头红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他的眼下也是一圈黑眼圈,整个人看着疲惫极了。 “你出来。” 看见罗湘在看自己,廖磊对罗湘勾勾手指。 罗湘走了过去,廖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外面扯。 罗湘听到教室里面有几个女生发出一声尖叫,“卧槽,怎么回事啊?!” “我问你,你那天跟我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廖磊把罗湘拉到隐蔽的灌木丛边,严厉呵斥。 “什么话?”罗湘问。 廖磊一拳头砸在了她身后的围墙上,“别他妈给我装傻充愣!那天你说我身边有女鬼,到底什么意思?!” 罗湘缩了缩脖子,“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好啊!你!他妈实话实说是吧?!”廖磊明显气急了,他拽着罗湘手腕的手,力气奇大,“你他妈再给我实话实说,老子拗断你脖子你信不信?!” 廖磊说着就把手放在罗湘纤细的脖子上,紧紧握着,罗湘赶紧到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嗓子眼也有些疼。 “我….我有办法。”她哑着嗓子说,“那个女鬼,我有办法帮你除掉的。” “什么?!”廖磊挑了一下自己左边的眉毛,把手松开,“你说什么?” “那个缠着你的女鬼,我有办法帮你除掉的。” “你说什么?”廖磊觉得罗湘说的话越来越奇怪,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逮到了一个神经病。 “我说我会帮你除掉那个女鬼的,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愿意做你女朋友的。” 罗湘努力酝酿了一下情绪,才做出楚楚可怜值得人信任的样子。 她握住了廖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廖磊,相信我,好吗?” 廖磊被她说得有些懵,迷糊间竟点了点头。 罗湘松了口气,拉着他的手离开这片灌木丛,却见教导主任黑着一张脸,站在灌木丛外的走道上。 罗湘猛地松开了自己握着廖磊的手。 教导主任大声喊,“干什么呢?你们两个在里头干什么呢?!” 罗湘还没开口辩驳,他接着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干什么!乱搞男女关系是不是?!说了多少次了!我们学校的学生,不准谈恋爱!!!” 第22章 红烧排骨(五) 教导主任说话还是那股子一群老娘们吵架的架势,声音又尖又利,刺激得人耳朵疼。 廖磊本来就因为被罗湘看穿了自己过去干的肮脏事情而懊恼,再被教导主任这样一喊,忍不住举起了拳头。 “你这娘娘腔,不说话会死吗?!”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教导主任扶住自己的心脏,大喘气,“我不行了,我….” 喘气之余他还不忘拉罗湘,“你是c班新转来的那个是不是?已经是转学生了怎么还这么不知廉耻?!你爸妈在哪里,赶紧把他们给我叫到学校来!” 廖磊一拳头打开了教导主任拉着罗湘的手,“他妈的!有什么事冲我来!是我逼她来这里的,这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也没乱搞男女关系,我让她做我女朋友,她拒绝了,听清楚了没有?!” 教导主任被廖磊打了手,当下就作柔弱状倒下去,哎哟哎哟喊个不停。 廖磊推了罗湘一把,“你先回教室,这里的事我会处理的。” 罗湘点点头,要走之前,又对他说,“今天社团活动结束以后不要先走,我还有事情跟你说。” 廖磊说好,挥手让罗湘走。 他自己则蹲了下来,“娘娘腔啊,你教导主任这位子是不是坐得不耐烦了?要不要我打电话给我爸爸,让他给你换个职位啊?” 教导主任懵了一下,转即连连摇手,“别别别,你看,要不……今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看怎么样?” “别。”廖磊摆手,“不能就这么算了。” 教导主任脸色瞬间白了许多。 廖磊说,“你就回去如实告诉校董他们,我,廖磊,下课期间,威胁一漂亮女生做我女朋友,被她拒绝了。正欲施暴,正好被你撞见。而你英雄救美,怎么样?” 教导主任摇手,“不不不用,咱就都当什么事儿都没,成不?” “不成!”廖磊语气凶悍起来,“你要是不这么向上面汇报,我还是叫我爸爸换你职位你信不信?” 教导主任点头,“信…信….我哪里敢不信。我会按你说的汇报的,你放心。” “这才乖嘛。”廖磊蹲着摸摸教导主任的头发,站起来,手插在口袋里,身体挺着往前走。 教导主任则叹着气,慢慢爬起来。 好险,差点丢了饭碗。 本想借那个女生,杀鸡儆猴,好好管管学校里的不正风气的,没想到这廖磊这么护着她,这回,他真是失算了…… 罗湘回到教室,还没走到自己的座位就被余小卓拉住了。 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罗湘,刚才找你那个是廖磊吧?” 罗湘点头,“是啊。” “你怎么惹上他了?”余小卓笑,“你不会在和他谈恋爱吧。” “怎么可能….”罗湘摇头,“我怎么可能跟他….” “那你跟谁呢?白先吗?昨天有人看到你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呢。” “你怎么知道的?….” 余小卓说,“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罗湘,我好心提醒你,白先是我们全校女生的幻想男友,你要是独占了的话,很容易被其他女生攻击的。” 余小卓说着拿手指悄悄指了指角落里几个围在一起讲悄悄话的女生。 “一边是桀骜不驯的帅流氓,一边是温文尔雅的校草学霸,罗湘,你以为你是言情小说女主啊?” 余小卓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语气,让罗湘看得听得直发颤。 她解释,“我跟白先,真的什么都没有,昨天只是正好碰到,所以一起买了今天社团活动要用的食材。” “哦,是这样。”余小卓笑着点点头,一脸和善的微笑,假得已经不能再假。 她松开自己拉着罗湘衣袖的手,“我不是好战派,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做人啊,还是不要太出风头比较好。” 原先教室里是有细小的女生聊天的声音的,余小卓和罗湘结束了谈话,教室里忽然一片沉寂。 罗湘走回自己的座位,刚坐下,就有一个跟她一样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举起了手,吹了一声口哨,“班长说得真好!做人就该低调一点。” 这女生说完,班级里又恢复了有细微聊天声音的状态,所有人都开始聊自己喜欢的明星、动漫或小说,好似之前余小卓和罗湘的谈话,根本没有发生。 罗湘明白了,班里的女生,因为误解了自己跟廖磊和白先的特殊关系,在排挤她….. 下午去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罗湘看到余小卓走在自己前面,就想上去和她说清楚自己和白先的事儿,希望她不要带着全班女生误解了。 可余小卓根本不想理会她,罗湘快步走上去喊她,她明明听见了,也当做没有听见,撩了一下长发,进了烹饪教室。 烹饪教室里,张老师和一些社员都已经到了。 张老师在黑板上投影了红烧排骨的做法,就坐在椅子上看书。底下人兴奋激动的聊天声,她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 罗湘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垂着头,有些不悦。 以前没有开天眼符,不能看见鬼,也遇不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她虽然内向,没有朋友,但在学校里,从没被人排挤过。 现在却…. 可是如果拿去了这开天眼符,不收怨鬼了,也就遇不着奇怪的事儿,不会因为和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扯上关系而被排挤了。 可是在罗安迟迟不归的情况下,她靠什么养活自己? 打工什么的,完全不适合陌生人一多,就容易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低头的她啊…. “喂,低着头干嘛呢?练功啊?” 罗湘愁眉苦脸着,白先进来了,“啪”一声把排骨扔在了桌子上。 “怎么样,昨天的钱还给那个老板娘了吗?” 罗湘随意嗯了一声。 白先说,“你怎么了,不开心啊?” 罗湘摇头说没事儿,白先就用手摁住了她脖子后面,“抬起头来给我看看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跟病猫一样了?” 罗湘没想到白先会摁自己的脖子,吓得往边上跳了一下,声音也不由得上升了好几个分贝,“你干嘛啊?” 白先说,“我就想看看….”他是被她吓到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罗湘嘟囔。 看到余小卓嘴边带着一丝冷笑地看着自己和白先,想到这样她会对自己和白先的关系误解更深,她不免对白先疏离了几分。 摸摸自己脖子后的那块皮肤,她决意今天都不要再理白先了。 拿过白先拿来的排骨,又扯开张老师给他们准备好的各种调料包,她低着头开始处理排骨。 白先:……她怎么….这么高冷….比我还….高冷…. 原来这学校里,居然还有对我不感兴趣的女生…… 很好,罗湘,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高大高冷帅气逼人从小学开始就被捧为校草一直到高中,估计到大学也会是一校之草的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说自己能看见鬼的学渣神经病女生怎么破?在线等,很急的。_(:3ゝ∠)_ 白先心里已经轮了好几个轮回,罗湘也把排骨都处理好了。 张老师说开始做红烧排骨,周围的几个桌子都冒出油烟味。 罗湘戳了一下白先,“愣着干什么?做菜了。” 白先才清醒过来,“啊?要我帮什么忙吗?” 罗湘伸出左手让他离她远一点,“不用,你什么都别干,我不想再打扫教室了。” 白先只好摊着手,在边上看罗湘做红烧排骨。 红烧红烧,最重要的就是上色。 做红烧排骨,排在最首位的是熬糖。 罗湘把几块冰糖放在锅子里头,开小火让冰糖慢慢融化成粘稠状的糖浆。 看时候差不多了,她一根根地放下之前就用盐、鸡精、八角、料酒,和酱油腌制好的排骨。 糖浆已经熬成粘稠的一小片了,罗湘放下排骨,拿勺子就翻炒,就让黏性极好的糖浆,层层裹住排骨。 她又加盐和八角,让排骨更加入味。 白先在边上看得直叹罗湘厨艺了得,罗湘伸手想去取水,他已经把矿泉水瓶递了过来。 罗湘浇了些水下去,就将锅下的火调为小火。 白先转头看其他组,却是没有一个组已经进展到了开小火的阶段,他们不是忙着腌制排骨,就是在大火中翻炒已经焦了首尾的排骨。 再看看自己这儿,突突的油汁,小火慢炖着,芳香已经溢出来了。 “好了,就等吧,等它熟。” 罗湘擦擦手上的酱油渍,在座位上坐下了。 白先也坐了下来。 他想开口说话,但是罗湘只盯着锅下的小火,面色淡定,嘴唇紧闭,看来一句话都不想说。 于是白先也不说话了。 他和罗湘,就这样盯着锅下的小火,坐了半个多小时。 锅子里“突突突”油汁小范围沸腾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红烧排骨的香味,也散发在周围。 其他组里的人被吸引了,连张老师也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罗湘低声说可以了,掀开了锅盖。 她拿了盘子,盛起排骨。 白瓷盘是张老师统一给每个小组配置的,她说白瓷盘方便摆盘。 罗湘每盛起一块排骨,就小心把它弄成垂直于瓷盘边的样子。 一圈下来,就成了两个圆,里头一个小的,外头一个大的。 白瓷盘里摆成太阳形状的红烧排骨,根根红润光泽,粘稠的汤汁缠在上头,平添了十分美色和食欲。 张老师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她又夹了一块起来吃,“好,好吃!做得很好!这组满分!” 罗湘笑了,这回不用打扫卫生了。 她从书包里掏出午餐盒子,把剩下的排骨夹到盒子里去。 白先吃着盘子里的排骨,问罗湘,“你要把这些剩下的带到哪里去?不会是拿回家当晚饭吃吧?” 罗湘愣了一下,她确实是这么想来着…. 肖云吃不了几块的话,剩下的,她吃…. 于是她点了点头,动作迅速地把午餐盒外头的酱汁擦干净,放进了书包,然后背在了背上。 他们组的任务完成了,张老师也已经打分,她可以走了。 廖磊应该在校门口等着她。 “喂,你去哪儿啊?”白先嚼着排骨问罗湘。 罗湘背着书包从教室后门走,“我有事。” 白先吐出骨头,再吃一块排骨,罗湘已经消失了。 所以—— 那么—— 他看桌子上的狼藉,这些是都要他一个人打扫干净了吗? 罗湘走到校门口,廖磊就靠在墙上。 “走吧,你们社团活动早结束了?”罗湘装作轻松地上去问。 “嗯。”廖磊回答,他替罗湘拿过书包,“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回他没有开那辆夸张的跑车来,而是带着罗湘打的,罗湘有些意外。 廖磊说,“昨天心情不好去飙车,被交警查到没有驾照,给我把车拖走了。” 罗湘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出租车离开了学校的范围,一直往闹市区开,廖磊坐在出租车后驾驶座上,两手交叉在一起,头靠在上面不说话。 出租车经过一处闹市,被迫停了下来,廖磊抬起头来说,“罗湘,我不是很相信你。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以前的那些事情的,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你在骗我。” “除非你能让我看见她。” 第23章 红烧排骨(六) 出租车停在了闹市区一处小区楼下,廖磊拎着罗湘的书包让她下车,领着她往一幢楼里走。 电梯开合间,廖磊已带她到一扇门前。 他摸出钥匙来开门,把书包还给他,罗湘自觉地把书包抱在了自己胸前,做好防御动作。 毕竟廖磊,是个危险人物…. 这房子门一开,就有一大股食物发霉了的味道传出来,廖磊让身让罗湘进去,罗湘脚刚踏进去,就被里头的场景吓了一跳。 各样颜色的衣服扔了一地,和各种快餐盒子,已经腐烂得厉害的剩饭剩菜混在一起。 地上还有各种封面比较需要和谐的杂志,cd,还有一把被摔碎了的木吉他。 不仅地面,连桌子,沙发,柜子上,一切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堆满了垃圾。 罗湘暗自腹诽,物以类聚啊.... 廖磊把沙发上一堆散发着汗臭味的衣服抱下来,理出一小块地方,“保姆好久没来了,你不介意的话,坐这里吧。” 罗湘咧咧嘴角,“我还是….站着吧。” 她注意到这房间对着沙发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 照片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廖磊,女的是一个面貌妩媚的中年女子。 而且那女的,剃了一个光头。 廖磊察觉到罗湘的视线,“我和我妈妈。” 罗湘哦了一声,廖磊说,“我妈啊,早死了。” 罗湘朝他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妈妈已经….” “没事儿。”廖磊翘起了二郎腿,从沙发角落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支,娴熟地夹在两指间,问罗湘,“所以,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让我看到那个女鬼?” 罗湘从校裤兜里掏出开天眼符,“这个。” “这什么东西?”廖磊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皱了眉头,嘴里叼着烟走向罗湘,“符咒?” “嗯。”罗湘点头,“有了它,你就能看见那个女鬼。” 廖磊猛吸了一口嘴里的烟,把它扔到地上碾灭了,向罗湘伸出手,“来,拿给我看看。” 罗湘把开天眼符收了回去,“你不害怕吗?看见她….” 廖磊愣了一下,表情凝固了,“你什么意思啊?” “是你逼死了她,没有你,她不会跳楼自杀的。你见过她脸朝地,把脸摔得稀巴烂的样子吗?我见过,很恐怖,她脸边的轮廓都没有了,整张脸,就像血红色的面糊糊。” 廖磊开始骂脏话,“草!罗湘你什么意思啊?诚心不想让我看见她是不是?!” 罗湘摇头,“我只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世上难道还会有老子害怕的事情?!”廖磊把手伸得更直了,“快他妈的给我啊!臭biao……” 最后那个“子”字廖磊是轻声骂出来的,罗湘听了直皱眉头,她把开天眼符塞到他手里,往后退了一步,“被吓到可不怪我,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廖磊展开手里罗湘塞给他的黄符,上头是龙飞凤舞的“开天眼”三个字,朱砂写的,样子倒是不错。 他从眼睛底下看一眼罗湘,哼了一声,把黄符捏在手中,“怎么我什么都没看见?” 罗湘手指他身后,“你看后面。” 廖磊故作轻蔑地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先看一眼,身后除了自己制造出来的那堆垃圾,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转头回来看罗湘,“被我猜对了,你是骗我的。” 罗湘则扶额,因为刚才廖磊之所以看不到肖云,是因为肖云知道廖磊能看见自己了,害怕地钻进了垃圾堆里! 一只鬼,居然怕人…. 罗湘真想问问她,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她哪里的胆子,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把她吓得够呛?! “我没骗你,你等等。”罗湘撩起自己两只校服袖子,走到那堆垃圾边,捏着鼻子东拨拉西拨拉,终于找到了肖云那丛乌黑的长发。 她拎着她的那丛长发,把她从垃圾堆里拎了出来。 廖磊本是看笑话一样看罗湘的,肖云被罗湘扯出来后,他就变了脸色,如临大敌。 肖云见廖磊看到了自己,也是变了脸色,怕得直往罗湘怀里钻。 罗湘没法,只好无奈地用右手拦住肖云的背,对廖磊说,“你看到了吧。” 廖磊此时吓得满脸是冷汗,他抹了一把自己额上的冷汗,连连点头,“看到了,可是….她怎么不是你说的,脸摔得稀巴烂的样子?” “这我也不知道。”罗湘答,“可能是,她是什么样子,得看她心情吧。” 肖云瑟缩在罗湘怀里,小声嘀咕,“变成那样需要很大勇气的…..我现在怕死了,哪里还敢变。” 罗湘,“….现在没有,你在学校里吓我的时候,就有勇气了?” 肖云,“憋了很久的勇气。” 罗湘,“.....”她推开了肖云,让廖磊看清楚她的样子,“看到了吧,就是这个女鬼,一直跟着你呢。” 廖磊眯眼,把肖云仔细看了个遍,虽然肖云瑟缩在罗湘怀里,但他也能靠这背影,认出她是谁。 一想到肖云死了之后这么多年,一直都跟着自己,阴魂不散,廖磊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气势汹汹地问肖云,“肖云,你死都死了,还跟着我干嘛?!你他妈刚才差点吓死我你知道不知道?!” 肖云低声说,“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报仇啊….” 她声音轻,这句话只有罗湘听见了。 她咬了咬下唇,肖云的愿望,也许很快就能实现了。 罗湘淡定地扯着肖云,廖磊则急得跳上跳下,“你还扯着她干什么?!你倒是给我收了她啊!你不是说会帮我收了她的吗?!” 罗湘想说马上就收,却见廖磊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百元大钞,扔在了罗湘脚下,“你要钱是不是?你很穷,爸爸不在家,妈妈又死了,家里没有照顾你,很缺钱,我知道的嘛!” “钱嘛,我很多的,我会给你的嘛!你现在就利索点帮我把这个女鬼收了好不好?!哎呀妈呀,吓得我东北腔都出来了!” 廖磊放鞭炮一样说了一大串,还扔了一大堆百元大钞。 罗湘本就缺钱缺得厉害,再看他这样随意扔钱,心疼就猛地加快了。 但她脑子并没有因为廖磊撒钱而变混,他的那句话,她还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死了的?”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的嘛!”廖磊说,他不住地踹脚,“你能不能别跟我说话了?快点收了这个鬼好不好啊?!” 罗湘低头答了声好,弯腰从地上捡起方才拎肖云时被自己甩在地上的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那盒她打包好的红烧排骨,放在了肖云面前。 “你最喜欢的红烧排骨,尝一块?” 肖云点点头,罗湘掀开盖子,她就从里头拿了一块出来,默默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你他妈在逗我?!”廖磊见罗湘收鬼的方式,居然是给鬼吃东西,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踹翻了身边一只椅子正欲发飙,却见肖云吃了一块排骨后,身上冒出缕缕青烟,她身体的颜色,也在一点点变透明。 没想到小小的红烧排骨能起作用,平时只是餐桌上菜品的红烧排骨,居然真的能收鬼! 看着肖云一点点消失,廖磊喜得大笑。 在罗湘的视角下,却是看见,肖云借长发遮住了自己的脸,一边做出自己正在消失的假戏码来骗廖磊,一边却在大吃特吃红烧排骨!! 肖云假装自己已经全部消失后,罗湘拿起自己的午餐盒,两眼直发怵。 说好了只给你尝一块!你居然全吃了?! 罗湘把午餐盒放进书包,拉书包拉链的时候,眼睛却不由得看紧了地上的百元大钞。 廖磊看罗湘对地上百元大钞看得急切,蹲着身子想捡又不敢捡的,一下就会了意。 他从柜子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塞到罗湘手里,“给你!算是我谢谢你的!” 罗湘摸着这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心猛地一跳,“谢谢你啊!” 她把这一沓百元大钞放进了书包,又从廖磊手里夺过开天眼符,“鬼也收了,我得回家了。” 廖磊点头说好,送罗湘一直到了小区楼下,还帮叫了出租车。 临上车前,罗湘转身和廖磊说,“明天晚上七点,在城东游乐园,我们一起坐次摩天轮怎么样?” 廖磊不解,“什么?” 罗湘咬唇说,“约会啊,笨蛋....” 廖磊摸着后脑勺笑了,“原来你白天说的话,全是真的啊....” “不然呢?”罗湘也笑了,她抱着书包,弯腰进了出租车,“我走了啊。” 廖磊满脸绯红地点头,“注意安全。” 罗湘上了出租车,关上车门,脸上灿烂笑容转眼消失不见。 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啊小姑娘。” 罗湘报了旧楼的地址。 出租车司机回过头来,默默看她一眼,猛踩了一脚油门。 妈的怎么又是这个不好好读书搞四角恋的女生??!! 第24章 红烧排骨(七) 出租车一路坎坎坷坷地到了旧楼,罗湘付了钱开车门下车,人还没站稳,那司机就踩了油门,绝尘而去了。 罗湘被喷了一脸的尾气。 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出租车喷尾气了。 而且刚才那司机,背影有点眼熟? 以手作扇,将自己鼻边的灰尘尾气一并扇去,罗湘拎着沉甸甸的书包,哼着歌回自己的房间。 廖磊给的钱真不少,够她过好长一段日子了。 怪不得以前每次老爸收了鬼回来,就给她买这个买那个,红着脸好像日子会永远不缺钱花一样。 原来收个鬼,遇到出手大方些的人的时候,能赚这么多钱。 把书包里的钱都取出来好好地放在柜子里,小心翼翼地锁了柜子,罗湘拿了一些钱,去楼下吃晚饭。 但她走到了楼下小饭店前,一眼看到的就是老旧的锁上了的铁门。 小饭店已经关门了。 她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咬咬下唇,真是懊恼之前在廖磊家,怎么就让肖云把她的红烧排骨都吃完了。 旧楼附近,能买到吃的东西的地方,也就仅此一家,今天晚上,她是铁定要饿肚子了。 罗湘叹了口气,垂着头往楼上走,才走没几步,就见旧楼走廊昏黄的路灯下,有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她第一时间以为是鬼,但仔细看看,那团东西是有影子的,应该不是鬼。 她看那团影子,在灯光下,虽然有些模糊,但也看得出大概的形状,那好像是….一个小孩子? 心中满是疑惑,她大着胆子走到那团东西前,皱着眉头仔细看,这还真是一个…. 小孩子…. 一个触目惊心的小孩子。 除了左手,他其他的四肢,都是畸形的。 他两只腿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完好的手,拽着自己脖子里的一根麻绳。 他的头也畸形得奇小无比,要不是他还在喘气,不然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已经死了。 “乞丐?”罗湘自己轻声嘀咕,“怎么会跑这儿来?这里哪里要得到钱。” 她看这小乞丐本身已经残疾了,可怜得不行,又不知为什么被人丢弃在这儿,夜里不比白天,他在这路灯下,肯定是雪上加霜。 她弯下腰去,想问他是从哪里来的,却有一个粗壮的两只胳膊纹满青龙文身的男人,大跑着冲到罗湘身边来。 他一推手就把罗湘从这畸形小孩子身边推开了去,“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咄咄逼人,眼神凶恶极了,罗湘看得有点怵。 她把自己手里的钱塞到了那个畸形小孩子手里,“我想给他点钱。” 这畸形小孩子抓住了钱,竟朝罗湘点头,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谢谢你….” 两胳膊都是文身的粗壮男人则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来,一只手抱起畸形小孩子,直往旧楼外面去。 罗湘听到他走后,外头有汽车发动的声音,还有那个男人的声音,“刘姐,我找到他了。” 随后是汽车绝尘而去的声音。 罗湘在旧楼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上楼去。 她想起以前看到过的犯罪团伙控制儿童,使他们畸形,之后控制他们乞讨的新闻。 她隐隐的觉得,自己刚才遇到的那几个人,就是那样的情况。 回了房间,就地倒下,罗湘望着天花板发呆,肖云的身影,就一点点出现在天花板上。 她身子的颜色越来越深,头发丝也顺着脸颊,慢慢落到罗湘脸边。 罗湘翻了个身,把她的头发从自己脸边撩开,“你明天晚上不能这样子了,做鬼了胆子还这么小。” 肖云蹲在罗湘身边,诺诺地点了点头,“明天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我的打算,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肖云靠到罗湘后脑勺边,“我要做什么?” 罗湘咬着下唇考虑了一下,“只要使劲抓窗户就行了。看你今天的表现,我估计除了这,你也做不出别的事情来了。” 肖云诚恳地点了点头,“以前他不能看见我,我整天跟着他,感觉还好,刚才他一能看见我,我就想起以前的事,就害怕得不行。” 罗湘侧着身子,没说话。 肖云说,“湘湘,我从我自己身上发现了这个规律,一个懦弱的人,即使变成鬼了,也会是一个懦弱的鬼。要不是遇到你,我想我永远都不可能报自己的仇。” 罗湘还是那样子侧着身子,肖云以为她在等自己继续往下说,“我还没找到我爸呢,湘湘,你说我爸会不会没死?我连他的尸体也找不到。” “湘湘?” 肖云伸手去触罗湘的后脖子,她翻了个身,正面朝着天花板,眼睛闭着,已然睡得熟了。 肖云托腮看着她的睡颜,看得久了才觉得无聊,自己缩了缩身子,从窗户口飘了出去。 罗湘一觉睡到下午才醒,她睁开眼睛,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得床铺一片光明。 楼底下王姨和街坊邻居们嬉笑怒骂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来,尽是些不堪入耳的内容。 她打了个哈欠,起来洗漱换衣服,去楼下找东西吃。 等她吃完东西再回来时,床铺边原本灿烂的阳光,已经消散了许多。 她看一眼手表,居然已经快五点了。 肖云缩在她房间角落里,“我等你很久了。” 罗湘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抱歉,我换了衣服就出门。” 她换的衣服是那套道服,这道服被她修改后,穿在身上,居然合适得很。 从柜子里取了一些钱出来藏在道服领子后的口袋里,罗湘喊肖云,“咱们走吧。” 肖云问,“穿成这样,真的好吗?” 罗湘说,“我觉得这衣服挺适合一会儿我们要做的事情的——报仇。” 旧楼边一般打不到出租车,罗湘也不愿意多花钱,她选择自行车去她和廖磊约好的游乐园。 肖云坐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我好激动呀!” 罗湘笑了笑,在一家五金店前停下自行车,买了一个小扳手,又重新骑上车。 经过文具店的时候,买了一张粉红色的纸,和一朵塑料花、一支笔。 即使是周末,这游乐园也冷清得很。 罗湘停了自行车,袖子里藏着小扳手,朝那摩天轮走去。 看管摩天轮的管理员靠在小亭子里,有气无力的。 罗湘站在摩天轮前,一个轿厢一个轿厢地看过去,果然发现了其中一个轿厢,在转动时,有些摇摇晃晃的。 她看准了那个轿厢,付了多于平时几倍的钱给管理员,说今晚要包下那个轿厢。 管理员收了钱,眼睛一亮,也没多问,就让罗湘进那轿厢。 罗湘进去后,先在角落里蹲下,那扳手敲轿厢的底板。 她发现那颗缺失了的螺丝,在左下角。 肖云也跟着进来了,这个轿厢转到了摩天轮的最高层,罗湘扶着栏杆望下去,城市是鳞次栉比的水泥城。 看足了风景,瞅准了轿厢要下落,自己即使掉下去也不会有太大危险的时机,罗湘蹲下身子,拿手里的扳手,敲掉了底板和缺失的那颗螺丝斜对的螺丝。 这样一来,下面的人再上来,这底板就会沿着中间那根柱子,左右晃荡。 在最上层的时候,一定能把廖磊吓个半死。 罗湘又拿出袖子里粉红色的纸,在上头写了几个字,和塑料花一起,夹在栏杆边。 这是她送给廖磊的礼物。 一切大功告成,她下了轿厢,在原地站定,眯着眼睛看那个现在还看不出多大问题的轿厢,正在慢慢上升。 七点的时候,天稍稍的有些黑了,廖磊穿了一身帅气西装,头发理得一丝不缕,手捧着一捧玫瑰花,朝罗湘走来。 罗湘咧起嘴角朝他笑,廖磊说,“这是什么衣服?和服?真漂亮。” “是道袍。”罗湘从他手里接过玫瑰花,让他摩天轮,给他指出那个她动过手脚的轿厢,“看到那个没有,我在那里放了一些想和你说的真心话,你一会儿进去之后,会看到一张粉红色的纸,我要说的就写在那上面。” “不过….”罗湘笑,“你得在你升到了最上面的时候,才能打开那张纸。而且,在打开之前,你要跳几下,让轿厢动起来,好让我看到你。” 廖磊觉得罗湘说的话很好玩,“这是什么游戏?” 罗湘说,“表白游戏。” 她推他上那个轿厢,捧着玫瑰,一脸甜美的笑。 “一定要到最上面再打开啊。”她提醒他。 廖磊扒拉着玻璃,拿起那张粉红色的纸,边笑边点头。 那个轿厢一点点升空,直到到了最高层。 廖磊满脸是笑,感觉自己人生第一次,得到了除了妈妈之外的女人的喜欢。 他依着罗湘的话跳了几下,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他跳得特别大力。 轿厢猛烈地晃动起来,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保持平衡,想打开纸片看里面写的什么字,却听“哐当”一声,底下的铁板,沿着对角线,松落了开来,露出他脚下一大片黑色的夜空。 廖磊被忽然松落的铁板吓了一大跳,惊慌之余,他抓住栏杆,打开纸片,却见上头写的是。 “她还在。” 轿厢又剧烈抖动了一下,廖磊没想罗湘会告诉他这些,手抓着栏杆,脚下是摇摇欲坠的铁板。 自己如果不小心踩到空隙的地方,就会从最高处,坠落而下。 而轿厢的玻璃,忽然发出了指甲划擦黑板的声音,廖磊看到那玻璃上自己呵出来的水汽中,有人慢慢写下了一个字。 “恨。” 慢慢的,不只是那面玻璃,他身边其他所有的玻璃上面,都被写上了各样的字。 这些字,无一不在述说着肖云对他的怨恨。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肖云的怨恨把他包围,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在数十米高的空中,他无处可逃….. 在那一刻,廖磊明白了地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罗湘站在摩天轮底下,盯着那个轿厢,一直看到那轿厢动了一下,然后过了很久,才有一声惨烈的喊叫传来。 她转头去看管理员,管理员原先低着头在玩手机,听到惨叫声后,猛地把手机放下,警觉地去摩天轮。 此时廖磊的惨叫声也吸引了大量的人来围观,有眼尖的人发现了那个不对劲的轿厢。 管理员也立即关停了摩天轮。 廖磊被人从轿厢里救出来的时候,双眼无神,双腿战战,腿上尿湿了一大片。 罗湘第一个跑到他身边,从他手里夺了那张纸条撕碎,又快速退出了人群。 有好心人过去问他是不是被吓坏了,要不要帮他叫辆救护车,却见他大张着嘴,下巴上全是自己的口水,手僵直地指着罗湘离去的方向。 好心人再问,他还是这个样子。 于是这个好心人明白了——这人被吓傻了。 第25章 红烧排骨(番外) 廖磊心里有两个妈妈,一个是黑长直发垂到腰间,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妈妈;一个,是双颊凹陷,脸色枯黄,眼里除了悲戚,就是悲戚的…… 头发全数落光的妈妈…. 有时在梦里,他也会看到第三个妈妈。 那个妈妈的面色,已经由黄呈现出黑色,她躺在布满鲜花的狭窄床上,任他怎么哭喊,都对他不理不睬。 那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再醒来的妈妈。 廖磊的妈妈,在他十四岁时得癌症去世,从那以后,廖磊再没裂开嘴笑过。 他觉得自己嘴角上挂了铅,沉甸甸的,再也不可能笑了。 也是在妈妈去世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眼里的爸妈,根本就没他想的那么恩爱。 除了妈妈,身为高官的爸爸,在外头还有很多女人。 有个貌美的女人,他甚至在某部影视剧里看到过她。 她演一个倾城倾国的女人,这个女人叫帝王失去了疆土,叫原先骄傲无比的帝王,落到阶下囚的地步,是个名副其实的毒妇。 在知道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这个貌美的女人,总是以各种名义给妈妈打各样的侮辱电话,称呼她为黄脸婆,叫她去死,叫她离开爸爸之后,廖磊明白了,原来漂亮的女人,真的会成为毒妇的。 我妈妈也很漂亮啊,他想,可我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 看来漂亮和狠毒之间,也并不是有百分百的联系。 但漂亮的女人,总归是比不漂亮的危险一些。 她们的吸引力太大。 妈妈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廖磊都打不起精神来。那时还和他是好友的白先和肖云,对他甚是关心。 他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白先是个男孩子,心思没那么细腻,安慰他几句也就罢了。 肖云不一样,肖云是个有着温柔笑容,和黑长头发,漂亮脸蛋的女孩子。 而且她细心。 她隐隐地觉察到了廖磊和从前的不同,开始在放学之后,邀请廖磊,去她家吃她妈妈做的晚餐。 有时候肖云妈妈店里客人多,来不及给他们做饭,肖云也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他喜欢吃的。 那时廖磊就两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看肖云围着粉红色的围裙,持着锅铲,站在油锅前。 她黑色的长发垂在脸颊边,她朝他看一眼,就露出甜得发腻的微笑。 廖磊觉得她真美啊,他想占有她,他想一辈子就这样,他想永远都和肖云在一起,叫肖云做饭给他吃。 于是他迈出了错误人生的第一步。 他向肖云求爱了,以自己一颗真诚的心,和一大束玫瑰花。 肖云被吓得够呛,差点把他告到班主任那里去。 “你这是干什么?” “我喜欢你啊,你跟我在一起吧,你以后不要住在你家了,跟我住在一起好吗?你晚上就跟我睡....” 肖云吓得拽住了自己的校服衣角,这话被白先听到,白先骂廖磊耍流氓。 “你怎么好叫肖云晚上跟你睡?而且我们现在还都是中学生,哪里有中学生就谈恋爱的….” 白先说得冠冕堂皇的,廖磊被他唬住了。 他收回了玫瑰花,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爸爸给他买的房子里,仰面躺在沙发上,看到了妈妈去世前,和他一起拍的那张照片。 他想起了那时的妈妈,头发落光了,整个人没精打采,可是她也再也不出门了,她呆在家里,每天都和他在一起…. 廖磊想到了一个可以让肖云永远和自己在一起的办法。 他要肖云和自己妈妈一样失去那一头长发,要她不能出去见人,要她再也离不开自己。 可这办法似乎也不顶用,肖云没了长发,哭哭啼啼的,再也不肯见他了。 他只得另想办法。 那时他因为心情郁闷时常去酒吧,所以交了一大堆酒肉朋友。 那些酒肉朋友们给他出主意,说得到一个女孩子的最快办法,就是毁了她。 “那时候,她就会知道,你有多爱她了。”那帮酒肉朋友给廖磊出主意的时候,嘴角满是意味不明的笑。 廖磊默许了他们,也在暗中帮助了他们。 因为成了光头而无法再出门的肖云,被廖磊骗出家门,绑上汽车,辗转到了一家废弃的工厂中。 廖磊带着一帮朋友一拥而上,他要彻底毁了肖云,然后在她意识最薄弱,最痛苦的时候告诉她,“我不介意的,我爱你,我爱任何模样的你。” 但肖云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自杀了。 消息在三天之后,由白先传达给他。 白先揍了他一顿,然后叫他去自首。 廖磊站起来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踉跄地回到自己的房子,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泪如雨下。 不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肖云怎么会死呢? 她应该无助地跑向自己,然后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啊! 廖磊在屋子里痛哭流涕的时候,他爸爸听闻肖云的事情赶来了。 他拿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第一次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喊廖磊,他说,“小磊,你不要怕,爸爸会帮你摆平的。” 廖磊满脸泪水地去看自己的爸爸,他大概是连夜赶来的,一路奔波,没有休息。 他头发丝上都是灰尘。 他哭着向他扑过去,满心的只有悲伤,没有害怕。 肖云的事,此后就草草了解,无人问津。 除了肖云的爸妈。 廖磊总是能在校门口,看到肖云的爸妈,红着眼眶,坐在地上,抱着肖云的遗像。 他从来不怕他们,那件事以后,爸爸就给他安了保镖,一是为了保护他,二是为了监督他。 廖磊不怕肖云爸妈会上来打自己,只怕看见肖云的照片。 但当他真的看到了肖云,而且不是照片,是已成了鬼魂的肖云时,他竟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他只有渴望,渴望再看她一眼。 但在那个和肖云有几分相像的罗湘面前,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是深深爱着肖云的,他也不想罗湘知道。 更何况,他也有点喜欢她…. 肖云是过去式,他不想她干扰他们的新生活。 于是在罗湘面前,他演出了害怕的样子。 罗湘也不负他的期望,相信了他,帮他收了肖云,又邀请他去坐摩天轮。 那一刻廖磊有些恍惚,他几乎就要相信,罗湘是真的喜欢他的。 直到他孤身一人坐上摩天轮,拆开那张纸,才知道一切,都是骗局。 罗湘是为帮肖云复仇而来。 她从来就不喜欢他,她和肖云相熟,应该和肖云一样厌恨自己。 站在数十米的高空,望着底下黑漆漆一片,地狱似的有冷风刮来的夜空时,廖磊觉得自己活得太失败了。 他有很多很多钱,他呼风唤雨,指点山河,他可以逾越法律,作奸犯科却不被惩罚;可他在这世上,在这茫茫人海中,却找不到一个,爱他的人…… 他宁愿自己此刻就死去。 第26章 椰子鸡(一) 夜色中罗湘匀速地骑着自行车,后座轻飘飘的,但绝非是空着的。 肖云喜滋滋地站在那儿,双臂摆平,做出飞翔的样子。 “湘湘,你说他之后会怎样?你看到没?他像个傻子。” “他就是个傻子。”罗湘纠正她,“估计会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吧,在那里渡过他余下全部痛苦的生命。” 肖云笑说,“嘤,真好,我觉得我现在整个鬼都轻松多了。” 罗湘用脚刹住了自行车,在路边停下,叹道,“我也觉得轻松多了。” 她转头看路边,肖云妈妈开的粥店,虽然卷拉门关着,但里头有光。 “我走了。”肖云从她自行车后座上飘下来。 “嗯。”罗湘点头。 肖云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挺直了身板,作势要穿过卷拉门飘到屋子里头去,但她进了卷拉门,又回身钻出来半个身子,朝罗湘猛地扑了过来,两手抱住了罗湘的脖子。 罗湘觉得自己脖子上冰凉一片。 肖云说,“湘湘,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我要去我妈妈肚子里了,咱们七个月后再见。” “那你千万别喝孟婆汤,不然会不记得我。” 肖云说,“我尽量吧。”她笑着放开了手,慢步倒退,“还有一件事拜托你,如果你以后遇到我爸爸的鬼魂的话,麻烦帮我告诉他,我已经又回到妈妈身边去了。” 罗湘点头,肖云笑着往后退进了卷拉门,小饭店的灯熄灭了,罗湘听到肖云妈妈穿着拖鞋,拖拉着上二楼的声音。 罗湘抬头看二楼的灯亮了起来,自己发了会儿呆,才踏上自行车,回旧楼去。 夜色中,罗湘路过一盏又一盏路灯,看自己的影子,忽而长,忽而短。 在另一头的夜色中,有人捡起了杂草边的一支塑料花。 “塑料花啊….也太抬举他了。”那人轻声自言自语,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露出涂成大红色的艳丽嘴唇,“不过…小姑娘做这事,挺有天赋啊。” *** 罗湘低着头进教室的时候,发现周末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班里男生女生都围成一团,聚在一起看互相的手机。 罗湘问了一下,才知道周末的事情,有围观的人拍了视频,发到了微博上。 那个游乐园因为设施故障,导致游客受伤的事,现在已经传遍网络。 “听说吓傻了,话都不会说了,真惨。” 直到上课前,班里的同学还在讨论廖磊的事情,班里一个从前暗恋廖磊的女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大伙儿都追着问她知道这事儿是什么感想。 她沉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这些人觉得无趣,又来问罗湘,“你男朋友变傻子了,你伤心不伤心啊?” 罗湘摇头说,“我跟他不熟。” “真无情。”正巧有老师进来上课,这些人就一哄而散,回到自己的位子装模作样的翻书。 这节课是数学课,老师要分析他们前几天做的数学试卷。 批改过的数学试卷从前往后传,到罗湘时,已经只剩下她的那一张,她拿过试卷,发现试卷是反面朝上的。 她翻过来想看分数,却见试卷的正面,被人写了大大的两个红字。 biao子。 她抬头看坐在自己前面的人,个个都穿着校服,背影相似,低着头认真听老师分析试卷。 她完全看不出,是哪个人在她试卷上写了这两个字。 下午放学时,白先找到了罗湘。 彼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白先站在她教室门口,显得很着急,“罗湘,你快点出来,我找你有事。” 罗湘抬头看他一眼,把好几张今天发下来的,都被人写了“biao子”二字的试卷塞进书包,走到白先面前,“什么事啊?” 白先还是那个着急的样子,“出了学校再说。” 他伸手想拉罗湘的手,但罗湘把手往后缩了一缩,他只好扯住她的书包带子,拉着她快速往学校外走。 白先拉着罗湘的书包带子,边快速地往外走,还边回头看后头,是不是有人跟着他们。 他人又高,配上这样的动作,活像一个偷了东西怕被抓的小偷,罗湘笑他,“干什么啊东张西望的,像做贼。” 白先拉着她出了校门,把她的书包带子一放,叹气说,“你不懂,c班区域有看不惯我的人,要是被他们看到我出现在c班领域,非打架不可。” 罗湘觉得奇怪,“你这样的人也会有人不喜欢你?” 白先说,“不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罗湘笑了下,他补充道,“我是说男生,我们学校的女生,大都喜欢我,我从小就是校草级别的人物。” 那些男生为什么不喜欢你,因为你太受欢迎?” 白先自恋地摸了一下自己理得干净利落的短发,叹气道,“可不是吗?!从小就这样,烦死人了。” 罗湘又笑了下,把自己的书包挂在自行车车把上,骑着要回旧楼。 白先从后面追上来,身手矫捷地坐上了她的后座。 罗湘只觉自行车猛地一抖,她用力撑住了,自行车才稳当地往前行。 没想白先会自己跳到后座来,罗湘黑了脸,“你下去。” 白先说,“等我把重要事情告诉你,我就下去。”他从自己校服兜里掏了一个红包出来,“肖云妈妈去医院做了检查,她确实怀孕了,这是她要我帮忙转交给你的红包。” 罗湘背对着白先,空出一只手来,把手背到背后,“给我。” 白先把红包收了回去,“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了,我就给你。” “你问。” “周六晚上,你是不是约了廖磊去坐摩天轮?” 罗湘答,“是。” 白先拽着红包的手紧了一下,“廖磊的事….是你做的?” 罗湘面不改心不跳的,“不是,那是意外。” 白先把红包塞到了罗湘背在背后的手里,罗湘拿到,立即收回手,把红包塞进书包。 白先从自行车车跳了下去,后座重量轻了许多,自行车又是猛地一阵抖,罗湘握住了刹车,两脚撑着地面,转头去看白先。 白先站在她身后,脸上神情有些古怪。 “你撒谎了。”他走向罗湘,“廖磊向我炫耀,你约他坐摩天轮,我怕你被他欺负,所以那天一直跟着他。” 罗湘问,“你都看见了?” 白先点头,“我还看到你一个人,低着头嘀嘀咕咕,好像在跟谁说话。” “我在和肖云说话,我告诉过你的,我能看见她。” “那么这件事?”白先眼里露出疑惑和惊恐来,“是肖云嘱咐你….” “嗯。”罗湘点头,“我为肖云报仇,廖磊那是自作自受。” 白先盯着罗湘的眼睛,脸上一片诡异的宁静,罗湘以为他相信了,骑上自行车要走。 但白先又追上来,扯住她的自行车把,“你骗人,如果是肖云拜托你的,她为什么不找我报仇?!” 罗湘惊了一下,转头看白先,“你什么意思?!” “她自杀,我也有份。”白先痛苦道,“那天,如果不是因为我轻信了廖磊,把躲在家里的她喊出来,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罗湘皱了眉头,想起肖云说的,再看白先垂着头,一副自责又痛苦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白先头顶的头发,“她没让我找你报仇,说明她认为那事儿没有你的责任,你不要太自责。” 白先伸手把罗湘放在他头顶的手拂去了,“不要碰我头发,被女生摸头太没面子了。” 罗湘尴尬地把手收回,“反正你别太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肖云现在已经回到她妈妈身边了,会开始她新的人生。” 白先抬起头来,看了罗湘一眼,放开她的自行车把,慢慢地往回走了。 罗湘却是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又高又瘦的背影。 走了几步,白先回过身来,“喂,罗湘,你可别骗我!” 罗湘答,“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一句话也没骗过。” 白先笑了起来,清秀的眉眼弯弯的,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相信你。” 他把书包甩到自己背上,快步往回走。 罗湘也骑上自行车,往旧楼去。 *** 在旧楼院子的路灯下,罗湘再次看到那个缩成一团的小乞丐。 她往旧楼外看,没看到什么车子,也没看到人。 她停自行车的时候,那小乞丐动了起来,后半身趴在地上,拿两手慢慢地往前挪动。 罗湘站在原地,他就这样慢慢地爬到了罗湘面前。 罗湘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摸出十几块零钱,她把这些零钱放在小乞丐面前。 可这小乞丐看都没看这钱一眼,只抬头看罗湘,瘦削的脸,除了眼睛是两团白色,其他都是乌黑乌黑的。 他开口说话了,“我不要钱,我要你帮我报仇。”他的牙齿也是乌黑乌黑的。 罗湘啊了一声,皱了眉头,“你怎么知道我….” 小乞丐说,“你的名声已经在我们怨鬼界传遍了,‘拿人钱财,与人复仇’,他们说这是你的招牌开场白。” 罗湘,“….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小乞丐以为罗湘这是拒绝了他的意思,眼里立刻有乌黑的眼泪流出来,“求求你帮我报仇,求你…..他们把我害得太惨了,不报这个仇,我永远咽不下这一口气!” 他抖动着自己两只疲软的胳膊,“你以为我是天生的残疾畸形吗?!不是,不是的!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他们把我骗到这里来,折断了我的手和脚,不给我饭吃,把我关在黑屋子里,任我的伤口脓肿溃烂。” “他们把我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然后叫我推着一个平板车,去街上乞讨!不论我要到多少钱,他们都只给我吃馊了的饭菜;一旦我要的钱少了,就会用鞭子狠狠地抽打我!” “我恨他们!我恨死他们了!!” 罗湘看他这样子,听了他语无伦次的哭诉,实在不忍心拒绝,咬了咬下唇,轻声问,“你能付给我多少钱?” 第27章 椰子鸡(二) “多…多少钱?”小乞丐擦了一把脸上乌黑的泪水,倒使得自己的脸越发黑了,“我把钱藏在公共厕所里了,那是我平时乞讨来的钱,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钱,但肯定有一大把,只要你帮我报仇,我就把那些钱都给你!” 罗湘看着他,他脸上漆黑一大片,眼珠子白白的,活着的时候只有一只手还能活动,成了怨鬼,倒是四肢都能动了。 “你怎么死的?”罗湘忍不住问他。 小乞丐答,“为了保护姐姐。” “姐姐?”罗湘问,“你是和你姐姐一起被拐卖的?” “不是,他不是我的亲生姐姐,是我被骗到这里来之后认识的。她跟我一样,被刘姐关在黑屋子里,白天放出去乞讨,一直到天黑才被接回来。” “她跟你一样,也被折磨成…”罗湘看着他被折断的手和脚,喉咙就像被石头卡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乞丐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说,“不是的,她很健全,而且,她很漂亮。” “那么你们……” “湘湘!一个人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呢?!”王姨扯足了嗓门的声音,打断了罗湘和小乞丐的对话。 罗湘听着小乞丐说话,心中充满了对他的同情和对拐卖和折磨他的人贩子的愤怒,已然忘记了自己还站在旧楼院子里。 一个人站着,还低头嘀嘀咕咕,也难怪王姨会扯大了嗓门喊她。 罗湘抬头看站在二楼的王姨,“没什么。”她又低头对趴在地上的小乞丐说,“要不去我屋里说吧。” 小乞丐点点头,往前爬了几步。 罗湘上去弯下腰,想把他搬起来,小乞丐却说,“不用管我,我自己会走的。” 她才松开手,慢步走上二楼,小乞丐就跟在她身后慢慢地爬,好似一条浑身乌黑,残疾了的老狗。 擦肩经过王姨屋子的时候,王姨朝罗湘挤眉弄眼,“湘湘,最近缺钱花吗?你不是能和老罗一样驱鬼吗?王姨帮你接了一单生意。” 罗湘在她面前站定了,“什么生意?” “除鬼的生意呀。”王姨说,“你花叔叔生病了,症状很奇怪,我看不是普通的病,像是被鬼缠住了。我和他说了,你能驱鬼,他这会儿要死要活地要你给他驱鬼呢!” 罗湘看一眼地上趴着的小乞丐,“今天可能不行。” 王姨问,“那你什么时候可以?你花叔叔被鬼缠得厉害,可能坚持不了几天了。” “被鬼缠是慢性病,花叔不会那么容易死的。”罗湘说,她迈开了步子,摸出钥匙打开门,让小乞丐先进屋子。 “什么叫慢性病?湘湘你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跟放屁一样的!”王姨靠在门边,小眼睛瞄着罗湘,一脸的不满。 罗湘问,“王姨,花叔是不是说我帮他除鬼,你也有钱拿?” 王姨捂嘴笑了一下,“这你都知道啊?咱们家湘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说给多少?” 王姨伸出一只手,“这个数。” “五百?” “不对。”王姨摇头。 罗湘皱眉,想到花叔那让人不敢恭维的人品,“五十?!” “也不对。是这个数!”王姨再把手伸了一遍,“五千!” “这么多?!”罗湘有些不敢相信,花叔从前不是穷得响叮当,要靠偷鸡摸狗的事情才能苟活吗?怎么突然这么有钱了? “怎么样?这单生意接不接?”王姨看罗湘露出迟疑的表情,就知道喊罗湘驱鬼的事儿算是有着落了。 看在钱的份上…罗湘说,“接,不过我最近有点忙,要帮花叔驱鬼,可能要到十一之后。” 王姨笑说,“这有什么,叫你花叔多挺几天就成了。” 罗湘也笑,“王姨你刚才还说我说话像放屁呢,现在自己也这么说。花叔病得严重吗?怎么我这么些天,一次都没见过他?” “他啊,早搬走了!你整天的上学,不知道吧。”王姨露出了街坊之间互相告密才会露出的诡异的喜悦,“他啊,发了大财了!” 怪不得肯出五千块钱除鬼呢,罗湘想,原来是发大财了。可是花叔这样一个人,哪里来的渠道发财? 看他这么明目张胆的,也不像是偷来抢来的。 罗湘忽然有了很不好的感觉,她问王姨,“花姐…她还好吗?” 王姨脸上那种诡异的喜悦的表情消失了,她挥着肥手说,“晦气!晦气!好好提她干什么?!她早死了。” 罗湘的心咯噔一下跳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儿?” “很早之前了,那时候天还热呢,缠着我的那个死鬼,也没被你发现呢。” 罗湘的心又咯噔跳了一下,原来那天晚上,她遇到的那个花姐,不是人…. 是鬼。 “怎么了?怎么傻掉了?”王姨拍了一下罗湘的额头,“想到一下子能赚这么多钱,开心傻了?” “没事儿。”罗湘自己拍了拍脸,转身要回自己屋,王姨喊她,“记得啊,十一之后要给你花叔除鬼!” “嗯。”罗湘点点头,关上门,去桌子边喝了一大口水,又看向那个畏畏缩缩趴在地上的小乞丐。 “怎么了?”她看他缩成一团,以为是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吓着他了。 小乞丐却说,“我身上脏,你屋子里很干净,我不敢乱走,怕给你弄脏了。” “没事的,弄脏了我会打扫的。”罗湘把书包甩到一边,从柜子底下找出一张报纸来,坐在上面,就在小乞丐边上。 “你再给我说说你的事情吧,告诉我拐卖你的人是谁,我去找到她,给你报仇。” “是刘妈妈。”小乞丐说,“那天把我捉去的那个人,叫的刘姐,就是刘妈妈。” 这个刘姐,当时坐在车里,罗湘只看到了她戴着墨镜的侧影。 小乞丐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以前我住的地方找她,我把她指给你看。” 罗湘点头,“好的。” 小乞丐望了望窗外,“我得走了。” 罗湘也望窗外,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我怕我姐姐受欺负,我得去跟着她。” “你姐姐怎么了?” “她…她被刘妈妈逼着跟老头子睡觉…” “卖、淫?”罗湘问。 “嗯。”小乞丐点头,“那些老头子很坏,姐姐一个人应付不了,我得去守着她。” 小乞丐说着慢慢爬向门外,罗湘走过去把门打开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小乞丐抬头看她,眼里慢慢的有乌黑色的泪水,“谢谢你。” *** 罗湘骑着自行车,按着小乞丐指的路,一直到了一条小弄堂口。 这弄堂虽小,人却很多,而且大多是穿着暴露的年轻女性。 这些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抹着劣质的香水,站在弄堂口搔首弄姿。 这小弄堂,居然是一小片红灯区。 小乞丐下了罗湘的自行车慢慢往前爬,罗湘停了自行车,跟着他往里走,到了一家亮着红灯的理发店前。 那理发店前摆了一张塑料椅子,上头坐了一个上穿吊带,下穿短裤的年轻女孩子。 女孩子低着头,有轻轻的呜咽声传来,小乞丐爬到她脚边,叫了声姐姐,也流下泪来。 想来这个就是小乞丐的姐姐了,罗湘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个…姑娘…” 这小姑娘抬起头来了,一双干净的通红的眼睛看着罗湘,“什么事?…” 罗湘看她脚边的小乞丐,“那个,是…小…” “我叫噶水。”那小乞丐说。 噶水?什么怪名字?罗湘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和这小姑娘说,“是噶水让我来找你的。” “噶水?!”这小姑娘明显激动了起来,她险些跳起来,“他没死?” “其实是…死了。”罗湘说,“只是…”她怕她不相信,这里又人多眼杂不好说话,拉着她就要走,“我们去别的地方说吧,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 “不行…”这小姑娘却挣脱了罗湘的手,“我不能走?” “为什么?”罗湘问。 小姑娘回头看理发店,那里走出一个戴墨镜的瘦小女人,“你谁啊?想带我女儿去哪里?” 这瘦小女人摘下了墨镜,一双下三白吊眼,虎视眈眈地看着罗湘。 她上上下下打量罗湘,又走上前扯她身上的校服,“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学生妹,怎么,没钱花了,想来这里做野鸡啊?” 小乞丐跟罗湘说,“她就是拐卖我的刘姐!” 原来这就是刘姐,怪不得看着这么凶神恶煞的。 罗湘被她逼得倒退了几步,尴尬地咬了咬嘴唇,“不是啊,我是…”她抱住了小乞丐姐姐的胳膊,“是来piao的!” “就你?”戴墨镜的女人轻蔑地笑了,“小妹妹,你妈妈没教过你,饭可以乱吃,但话,是不能乱说的吗?” 罗湘是铁了心要带走小乞丐的姐姐,她壮着胆子对刘姐说,“你这个做妈妈的,还管别人性取向吗?你不让我带她走,不就是想要我的钱吗?!我给你就是了!” 她伸手到裤兜里去摸,却是只摸到一张纸币,摸出来看,还是张一块钱的纸币。 刘姐,“滚滚滚滚滚滚!” 第28章 椰子鸡(三) 刘姐不仅要罗湘滚,还从小屋子里头喊出了两手花臂的粗壮男人。 这男人正是之前在旧楼小院,推开罗湘,抱走噶水的强壮男人。 噶水说,“这是刘姐男朋友,他力气很大,而且很凶,湘湘姐,你快走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罗湘抬头看那个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一脸横肉的男人,弱弱地放开了噶水姐姐的手臂,“今天没带够钱,我下次再来!” 她倒退几步,往小巷外走。 “哼,穷鬼。”她听到身后的刘姐对她冷嘲热讽,又听那花臂男人说,“这个小姑娘,比小花漂亮。” 原来噶水的姐姐,名字是小花。 在花儿一样的年纪却被这样两个恶霸控制,被当做物品一样卖出去,遭受非人的折磨和残忍的利用。 名字叫小花,真是讽刺。 罗湘出了小巷子,骑上自行车,往旧楼去。 一路上是城市繁华的街景,灯红酒绿下,无数人拥挤着从这个地方涌向那个地方,高楼耸立着,绿树繁阴着,这里无限欢乐,这里的白天永不消散。 却在许多阴暗的地方,有人受着折磨,有人在烂泥中攀爬着求生,他们的痛苦,从未被人看见。 *** 今天又是这样,发下来的卷子上,被人写上了侮辱性的话语。 罗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班里那些看不惯她和白先走得近的女同学干的。 她把被写得乱七八糟的卷子放起来,林静皱着眉,拿着一张卷子走到了罗湘身边。 “罗湘,你出来一下。”林静的语气不大对。 罗湘站起来,跟着她走到教室外,林静把手里的试卷展开来给罗湘看。 这是一张完全空白的试卷,只在姓名一栏上写着她的名字。 “怎么什么都没写就交上来了?”林静问,“最近都在忙什么,作业也不顾了。” 罗湘拿过卷子,纯净的一双眼睛看着林静,“林老师,我交上去的卷子是写好了的。这卷子不是我的。” 林静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你交了两张,可是找来找去,只找到这一张空白的…” 罗湘仔细看空白卷子上她的名字,虽然模仿得很像,但的确不是她的字迹。 应该是,她交卷子的时候,谁把她写好了的卷子,换成空白的了。 一时间,罗湘想到了很多人。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卷子那么多,也许这张漏写了。”自己手上什么证据也没有,也不好轻易指责别人,罗湘思忖再三,只好和林静道歉。 林静好似不大相信她,但她也没戳穿她,只说,“以后多注意点儿,不要丢三落四的。” 罗湘点了点头,林静让她回教室,她走了几步,她又拉住了她,“湘湘,要是生活里有什么麻烦,一定要和我说,我会帮你的。” 罗湘回头看林静,“谢谢老师!”终是什么都没说,拿着空白的卷子回了教室。 走过别人的桌椅到自己的桌子前的时候,罗湘听到许多人掩着嘴偷笑的声音。 她坐到自己椅子上,把空白试卷铺平,按着自己的记忆,快速地填上了答案。 林静是个好老师,她本就关心学生,因为罗湘帮过她一个大忙,又隐约知道些罗湘家里的情况,更对她上了一份心。 她从教许多年,单从班里学生看罗湘的眼神和表情,就猜到了里头事情的十之*。 可她和罗湘一样,因为不知道到底谁是主谋,所以不好把那人挑出来单独教育。 这一天有三节语文课,林静特地拿了一节课出来,讲了许多大道理,字字句句都指向罗湘和暗中欺辱她的人。 罗湘听得满心感动,欺辱罗湘的人,听得咬牙切齿。 因了林静的帮助,事态开始变化了。 下午放学后,罗湘推着自行车在学校慢步走,班里几个女生商量好了忽然从后头冲上来,故作亲昵的,一个抢过罗湘的自行车,一个拿了她的书包,还有一个环着她的肩,拥着她走进了一条小路。 这仨女生罗湘见过,觉得面熟,却叫不出名字。她前后看看,小路上除了她们,其他一个人也无。 有一个女生从书包里掏出了绳索和胶带,罗湘惊恐,“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叫你老实点!”这拿着绳索的女生说,“你呀,和那个林静一样,都有话太多的毛病!把你手捆上,嘴封上,你才会听话呢!” “这小路虽然偏僻,可是到了晚上,那些爱去酒吧的流氓混混,晚上出来遛弯的农民工什么的,都爱来这儿撒尿。你呢,就好好呆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找你玩吧!”拿着罗湘的书包的女生,把她手里的书包甩在了一边,一脚踢中了罗湘膝盖的后边,叫她整个人往前摔倒。 “真是,抢了我们的帅痞廖磊就算了,还和白先走那么近,太过分了!一人泡两男,真是不要脸!” “还跟她废话什么啊,快点把她绑起来啊!再晚点回家,我妈该骂我了!” 这三个女生七嘴八舌议论着,死死按住了罗湘,罗湘挣扎了几下,被其中一个女生拿水壶打在了头上,“你再动一个试试!” 头上吃痛,罗湘有些晕,霎时间,眼前的三个女生,竟成了无数个。 在这无数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中间,又忽的出现了一个白皮肤,瘦高身材的人,那个人走近了,她身上的束缚也忽的不见了。 “你们干什么呢?!”她听到那人在和自己身边的几个女生说话。 那几个女生忙把手上的东西都收起来,“白先啊…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们在这儿玩呢,哈….” 白先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走到了跪坐着的罗湘前,长臂一捞,就把她半拥在了怀里,“玩儿?这叫玩儿?你们没看她不舒服吗?” “嗨,估计是低血糖吧,你看她瘦不拉几的,没玩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白先一手扶着罗湘,一手又从地上捞起了罗湘的自行车,低声问她,“你没事吧?” 罗湘说,“有点晕。” 白先直着身子,从高处睥睨了那三个女生一眼,扶着罗湘要走,罗湘拉住他,“我的书包….” 于是白先把罗湘推到自己扶着自行车的手臂边,空着的手臂朝那三个女生伸出,“她的书包呢?!” “这里这里这里!”有个女生红着脸,从地上捡起书包,挂在了白先手臂上。 白先接过,把书包挂在自己肩上,扶着罗湘往小路外走。 三个女生在后头尖叫,“啊啊啊啊,终于被白先看见了!!!好帅好帅好帅!他好帅啊啊啊!” “可惜眼神不大好,喜欢罗湘那样的丑女。” 三个脸大眼小脖子粗,皮肤又黑又粗糙的女生,达成了一致看法。 走在前头听到她们全部对话的白先,表示自己的视力,一直是2.0。 “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拥着罗湘在路边走,白先轻声问她,“记住刚才那三个女生长什么样子了没有?以后再遇到她们要当心点!” 罗湘揉揉自己的后脑勺,稍微有些疼,但头已经不晕了,她一一回答白先的问题,“不晕了,不用去医院,记住长什么样子了,以后会小心的。” 白先点头,长腿跨上罗湘的自行车,“我送你回家。” 罗湘看看自己的自行车后座,再看看白先挺直的背影,“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你送的。” 白先回身把她按上了自行车后座,然后自己快速骑了上去,还骑得飞快。 罗湘只好坐着,把两只手拽着自行车座椅,尽量不去碰到白先。 看白先一路骑得飞快地往旧楼去,罗湘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家怎么走?” “上次不是跟你一起去过吗?” “可是那时候,是坐出租车的啊…” “路线什么的,我稍微看一下就不会再忘记了。” 罗湘,“…牛x!” 自行车在旧楼前停住了,白先把一只长腿在地上撑着,看看周围荒芜的环境,问罗湘,“你晚饭怎么解决?” “里头有家小饭店的。”罗湘回答,从自行车把上取下书包,背在身上,又从白先手里接过自行车,在老位置上停好。 白先跟着她进了旧楼院子,他抬头看七层高的旧楼,这楼外墙上有许多斑驳,有的房间不知是不是因为长久没有人住,在走廊上竟有长长短短的野草。 旧楼下罗湘说的小饭店,也是小小的一间,铁栅栏的门上,全是铁锈。屋外还倒了许多食物的残渣,有一些穿着破旧的人蹲在地上吃饭,看白先进来,都朝他好奇地看。 有个肥胖的女人朝他吹口哨,“哟,湘湘把男朋友带回来了,小伙子长得真好看,过来让王姨瞧瞧仔细!” “就是普通同学。”罗湘和王姨解释,看一眼白先,“谢谢你送我回来。”指一指那家小饭店,“我请你吃晚饭。” 白先皱眉看着那家小饭店,又低头看看罗湘,下了很大决定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好的。” 罗湘平时自己晚饭只吃最便宜的素汤小面的,这次要请白先,于是奢侈地叫了两碗牛肉面。 等面的时候,罗湘问白先,“你怎么也会到那条小路上来?真是太巧了。” “不巧的。”白先两只长臂撑着自己的头,笑着看罗湘,“我从校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三个女生和你一起走在路上了。我想你平时都一个人走,突然有了同伴,感觉不大对,所以就跟上去了。” 罗湘点点头,“原来这样。”她再次向他道谢,“谢谢你,不然我今天肯定完蛋了。” “看到你,就想到肖云。”白先说,“我很怕肖云那样的事情,再发生在你身上。” 罗湘,“…我和肖云不一样,我没她那么懦弱。” 白先微笑着说,“没看出来。” 罗湘笑了一笑没说什么,小饭店的老板娘把两碗牛肉面端上来了,她把其中一碗推给白先,又拿了一双筷筒里最干净的筷子给他。 白先接过了,低头吃了一块牛肉,忽然问,“这里的人都叫你湘湘?” 罗湘点头,“是啊,怎么了?” 白先微笑,“没什么。” 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这小名吼吼听啊!!!湘湘!!!好温柔的小名!又顺口又好听呢!!! “湘湘姐,快救救我姐姐吧!” 碗里的牛肉面快吃完的时候,噶水出现了,他满脸是乌黑的泪水,扯着罗湘的校服裤腿。 罗湘低头看他,“出什么事了?” “刘姐又在逼姐姐跟老头子睡觉了!而且这回是来真的,她已经把姐姐绑起来了!!” 罗湘啪嗒一声把筷子敲在了桌子上。 对面白先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一个人低着头嘀嘀咕咕跟谁说话呢?!” 罗湘定定地看着他,“我在跟一个鬼说话。” 第29章 椰子鸡(四) “一…一个鬼?!” 罗湘觉得白先说话的时候,舌头明显无规律地快速抖动起来。 她安慰他,“你别怕,他不害人的。” “你确定是一个鬼,而不是一只鬼吗?” 罗湘低头看了看脚下匍匐着的,黑漆漆一团的噶水,“其实…要说一只鬼,也不是不可以……” 她起身去付了两碗牛肉面的钱,两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走到白先面前。 白先低头吃着面,猛一抬头,就见罗湘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问。 罗湘走到他身侧,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吃完了吗?” 白先把嘴里的面条嚼了几口吞了下去,“吃完了。” 她拉他起来,“走,我有事跟你说。” 白先听话地站起来,罗湘拉着他往小饭店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身去看自己身后,轻声说,“噶水,你也来。” “噶水?”白先听到了罗湘的轻声细语,“什么东西?” “那个鬼的名字。”罗湘说,“他叫噶水。” “鬼还有名字啊,这名字,也真够奇怪的。”白先说了几句,被罗湘一直拉着往楼上走。 底下王姨见状,磕着瓜子一脸猥琐的笑,“吃完饭,该进洞房了。” 白先听了王姨的话,满脸的红,罗湘早习惯了王姨这副样子,她没有理会她,一直拉着白先进了自己屋子,把门关上,问他,“白先,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白先不在意地问,站在墙角边,把罗湘住的这个简陋的屋子看了个遍。 这房间也太简陋了,像样的床也没有,只在地上铺了一床被子,电视冰箱之类的家具也没有,只在墙角竖了一个柜子。 空调就别提了,天花板上,甚至连电风扇都没有。 白先很难想象,罗湘这个一个看着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女孩子,平时竟是住在这样的地方的。 罗湘从柜子里翻出一张开天眼符,拿在手里,走近了白先。 白先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手里拿的黄底红字的长条儿,“这是什么?” 罗湘把开天眼符展开,让他看仔细,“开天眼符。” 白先伸手想要摸开天眼符,修长的食指就快碰到开天眼符了,罗湘猛地把手收了回去,“不能随便碰,拿着这个会看到鬼。” “什么?”白先修长的手指停顿在了身前,他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你是说,只要碰到了这个,我就能看见鬼了?” “嗯。”罗湘点头,“准确地说,是拿着这个,你就能看见鬼。” 白先把手收了回去,攥成拳头,“原来你见鬼的能力,不是天生的?” “嗯。”罗湘重重地点头,“只有拿着这个,我才能看见鬼。” “那个,白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就是帮他报仇。”罗湘手指地上趴着的噶水,白先看不见噶水,只皱了皱眉。 “可是现在情况有些复杂,我一个人,恐怕完成不了他的心愿,所以要你帮忙。” “你愿意帮我吗?如果你愿意,我就把这个开天眼符给你,你拿到之后,就能像我一样看到鬼了。” 白先还是皱着眉,他低头看罗湘手里的符,伸出手去,想碰又不敢的,“那噶水为什么要你帮忙复仇?你帮他复仇,又有什么好处?” “他会给我报酬的,我需要那个钱。噶水是一个小鬼,死的时候还只有十三四岁,你有在街上遇到过那些身体畸形瘦瘦小小的乞丐吗?噶水生前就是那样子的乞丐,不过他不是天生畸形的。他是被人拐卖,然后折磨成这副样子的。” “他怎么死的?” “为了帮他的姐姐,他姐姐,也是跟他一样被拐卖的。他们被一个叫刘姐的女人和她男朋友控制住。现在那个刘姐,正在逼她姐姐卖、淫,我得去救她。”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罗湘长喘了一口气,她桌子边找到水杯猛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嘴角,然后再来问白先,“怎么样,帮不帮这个忙?因为我是女的,所以那个刘姐不让我接触噶水姐姐,我想如果是你的话,情况应该会不一样。你帮了我,等我拿到噶水给我的报酬,可以分你一半。” 白先垂着头思考,眼睛盯着罗湘手里的黄符,“你说的…是真的?” 罗湘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白先伸出了手,“给我,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罗湘拿着黄符稳步走到白先面前,“把手张开。” 白先把修长的,手心全是乱纹的手张开了,罗湘把开天眼符放到他手心去,黄符的角就要落到白先手心的时候,他忽然握紧了拳头。 “等…等一下…”白先说,“有了这个符,那些鬼,是不是也能知道,我能看见他们?” 罗湘点头,“只要你表现得不要太夸张,就不会被注意到。怎么,你害怕了?” “没有。”白先拿干净清秀的眼睛看着罗湘,“我只是担心,我长得这么好看,万一被风流成性的女鬼看上了,她们硬要调戏我怎么办?” 罗湘,“……” “那我不把这个给你了。”她作势要收回开天眼符,白先又张开手,大喘了一口气,“给我吧!” “你不害怕了?” “能看见鬼,想想就觉得好刺激!我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白先把手伸到罗湘面前,“给我,快给我!快把它给我!” 罗湘把开天眼符放到了白先手中,“你可以折几下,放到裤兜里,方便携带。” 白先照做了,他把左手贴着放了开天眼符的裤兜,往罗湘屋子的天花板和窗户处看,“怎么没看见你说的那个鬼鬼?这符是不是过期了?” 罗湘静静开口,“他在你脚下,左脚边。” 白先往自己身子左侧低头,果然见自己脚边趴着一团乌黑的东西。 这团乌黑的东西,仔细看还有着四肢和脑袋。 只是他太瘦小了,整个鬼缩在一起,黑漆漆的,像一只老狗。 白先睁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我!的!天!哪!” “真…真的是鬼?!!” “嗯。”罗湘点头,“他就是噶水。噶水,你身边的是白先,我学校里的同学。” 噶水缓缓抬头,全白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白哥哥好…” “mygod!!!”白先看到他的脸,尖叫了一声,一步迈到了罗湘身边,“湘湘,他的脸!脸脸脸!!还有眼…眼睛!!” “鬼就是这样的,样子不好看,还有点恐怖。”罗湘尽量用很平和的语气跟白先说话。 “好…好吧…”白先深呼吸了一口,“说实话,我…我现在有点害怕…” “没事的,他不害人。我第一次能看见鬼的时候也挺害怕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白先又深呼吸了好几口,“好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嗯。”罗湘点头,“那我们走吧,去救噶水姐姐。” 她开了门,让白先先出去,自己跟在后面,让噶水走在自己脚边。 白先下楼的时候腿有些颤,罗湘捂着嘴偷笑,白先说,“别…别笑!现在我所看见的一切,对我来说冲击力都太大了,心理上一时间难以接受,是很正常的!” “习惯习惯就好了。”罗湘说,她看他直着腿下楼梯的确有些困难,于是走上前扶住了他,“慢慢走。” 白先说“我感觉现在我这样子有点丢脸。” 罗湘笑,“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扶着他到了院子里,王姨说,“这就洞房完了啊?这么快?!” 白先看着王姨,笑说,“没,没经验…” 王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里的瓜子都抖在了地上,边上其余各人,也跟着一通大笑。 罗湘推着自行车走到白先身边,“王姨别乱讲!白先你快上来,我带你去噶水姐姐在的地方。” 白先坐上了自行车后座,噶水也跟过来,两手抱住了罗湘的小腿。 罗湘骑车踩脚踏板,噶水就跟着她的小腿,前后晃荡。 白先起先还是好好地在后头坐着的,后来突然把自己的长身子倾斜过来,靠在了罗湘背上,“唉,我觉得好丢脸啊….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能看见鬼。” 罗湘说,“我就请你帮这一次忙,之后我收回开天眼符,你的生活会回到原来样子的,放心。” 白先在后头没支声,只默默地看着路边的房屋道路和行道树。 “…我好像看见了很多鬼。” “假装没看到,千万别多看。”罗湘提醒他,“有的鬼,不好惹。” “嗯。”白先点点头,把头靠在罗湘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不过能看见鬼,还是很刺激的。” “到了,下车了。” 自行车到了小花在的红灯区,罗湘停了车,让白先下来。 噶水已经先行离开了罗湘的小腿,快速蠕动着向小花所在的破屋子去。 罗湘和白先,也紧随其后。 白先问,“这里是哪里?” “红灯区。”罗湘说,“一会儿你尽量少说话,我来说就好。” 白先默默点了点头,他跟着罗湘进了小巷子,发现小巷子里,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小小的屋子,外头坐着各样打扮性感的女人,而且,这些女人,还都…色眯眯地上上下下地看他。 他不由得更加贴近了罗湘。 “怎么又是你?怎么,这回带够钱了?”罗湘走到小花所在的小屋子,发现小花不在外头,倒是刘姐翘着二郎腿坐着。 难道小花已经?…她抬起头往屋子里头看。 刘姐站起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干嘛啊,看什么看呢?” “小花呢?”罗湘问,“这回我带够钱了。”她从裤子兜里掏出了几张一百块。 刘姐看一眼罗湘手里的几张一百块,嗤笑一声,“才这么点。” 罗湘又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了几张,刘姐才松口,“在里面哭呢,怎么,你还真喜欢女人啊?” “我带他来的。”罗湘把躲在自己身后的白先扯了出来,“是他,不是我,我只是付钱。” 刘姐就笑了,吊三角眼弯成了两道细缝,“哎哟,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小男生啊?这腿,这身材,这脸蛋…怎么,你喜欢里头那个女人啊?” 白先摇了摇头,“我都没见过她。” 刘姐说,“这样,反正都是piao,要不你就piao我吧!小年轻不要害羞,你们这个年纪,血气方刚的,有*是正常的。看你这么细皮嫩肉的,还是第一次吧?!别紧张,我来教你。我一定细心教你!把所有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她把自己涂了大红色指甲的手,翘着兰花指拍到了白先胸口。 一股劣质而浓烈的香水味道,一齐冲进了白先和罗湘的鼻子。 白先一怂,往后退了一步,拉住罗湘的胳膊,“怎么回事?不是说来救噶水姐姐的吗?” 罗湘说,“看来应了你的话了,你长得这么好看,真的会被女鬼调戏的。” 第30章 椰子鸡(五) “怎么了?害羞啊?还是…害怕?” 看白先往后退拉住了罗湘的胳膊,刘姐嘴角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你piao我,我一分钱都不收你的。”刘姐看白先满脸通红,知道他是毫无经验的小处男,更是来了劲,“我还要倒贴你钱呢!小弟弟,不要怕,跟姐姐来。” 她柔弱无骨的手,从白先胸口慢慢下滑,沿着他胳膊的外侧,滑到了白先手边,和他十指相扣。 白先从来没和陌生女人这样亲近过,霎时间满身都起了汗毛,他用力挣开了刘姐的手,“不,不用,我还是比较想piao里面那个女的。” 刘姐斜眼看白先,冷哼了一声,“无趣。” “阿才,你好了没有啊?”刘姐转身往小屋子里头喊。 “好了。”小屋子里传来男人粗哑的声音,花臂的男人裸着上半身从小屋里出来,怀着狐疑的眼神,把罗湘和白先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白先看他眼睛红得过分,又看他满身魁梧的肌肉和热淋淋的汗液,直觉上判断,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人,可能会对罗湘不利。 他刚才被刘姐调戏时的窘态全消失了,快速把罗湘拉到自己身后,握紧了拳头,轻声说,“小心点,我看他不大好对付。” 罗湘也轻声回他,“他是刘姐男朋友,和刘姐是一伙的。” 白先点了点头,把罗湘护得更紧了。 看白先和罗湘这副警戒样子,花臂男人只笑了一笑,对刘姐说,“事情办好了,她再不肯,我就打死她。” 刘姐抬头看了一眼花臂男人,娇嗔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力气小一点!力气小一点!!货成色不好了,客人会不满意的!” 花臂男人点头,“我下次会注意的。” 刘姐从自己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动作轻盈地帮花臂男人擦拭身上的汗水,斜眼对白先说,“你进去吧。” “啊?”白先看罗湘,“什么意思?” “叫你去piao啊!小呆瓜!”刘姐又笑了,“真是,气死个人了!没见过这么蠢的。” 罗湘推了白先一把,“你进去吧。” 白先挠挠自己的短发,朝小屋子里走了几步,罗湘站在外头,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刘姐立刻站在了她面前,“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怎么总是想看里面呢?怎么,你同学办事,你也要亲自监督检查,站在他边上给他拍手鼓掌喊加油,是吧?!” 罗湘被刘姐说得红了脸,连连摇头,往后退了几步,走在小屋子外侧,靠墙站着,不去看里面了。 刘姐跟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罗湘把手里全部的钱都给了刘姐。 刘姐拿过数了数,在手上把一小沓钱甩得哗哗有声。 她再斜眼看一眼罗湘表示鄙视,握着钱扭着小身子走进了破屋子。 那叫阿才的花臂男人走出来了,他和罗湘一样背靠着墙站着,忽然又蹲了下去。 罗湘看他手上夹了一支烟,两只耳朵上,也各夹了一只。 他点了其中一支烟,就蹲在墙边吸。 噶水原来是趴在罗湘脚边的,看阿才过来了,身子猛地一缩,躲到了罗湘身后。 “他要打小花姐姐,我去救他,被他踢了一脚,就死了。”噶水在罗湘背后轻声说。 罗湘侧头去看阿才,他蹲在地上,胳膊和胸口,以及背上的肌肉,可以看得特别清楚。 他的肌肉狂野得有些恐怖,再加上纹身,更是触目惊心。 阿才察觉到罗湘在看他,叼着烟抬头起头来,朝罗湘笑了一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罗湘往边上挪了一步,没有搭理他,阿才自己笑了起来,眼角鱼尾纹皱成一大团麻线,他抓了抓自己有些宽松的裤子的裆部,“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 罗湘摇摇头,觉得他整个人笼罩着一股不详的黑气,又往边上迈了一步。 阿才蹲着看罗湘,笑一笑,拿快抽完的烟头屁股点着了新的一支烟,把头低下去,不再和罗湘说话,也不看她了。 罗湘这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 白先犹豫着,一步走成三步地进了小破屋。 这屋子不大,却在中间的地方,拿一块木板做了隔板。 隔板里头有一张小床,床上躺了一个长发凌乱,在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子的女孩子。 她里头没穿衣服,胳膊和雪白的大腿,都露在外面。她的胳膊和大腿上,到处是乌青的伤痕,有的大概是旧伤,已经成为黑色。 听到白先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女孩子抬起头来,一张蜡黄色的脸,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草草看了一眼白先,又闭上了。 “你随意吧。”白先听到她有气无力的说话声。 白先尴尬着走了几步,想找个位子坐下。 却见这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只有一张床,连张凳子都没有。 而且这床的被单,还是乌黑色的,闻着有一股恶心的腥味。 他在床边上站定了,“那个…你是噶水的姐姐吧?” 躺在床上的小花扑腾着直起了身子,她撩开自己脸边凌乱的长发,抬头看白先,“你也认识噶水?” 白先点了点头,小花说,“你和那个直刘海长头发的女生……” “我们是同学。”白先说,“你再忍几天,我和她,会把你救出来的。” 小花的眼里立刻有了生机,“你也认识噶水,那噶水,是不是没有死?!!” 她这样问,白先没想太多,他直接回答,“他已经死了。” 小花就把身子直直地躺了回去,眼睛里又是什么生机也没有了。 白先跟她说话,“那…就是这样…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和她救你出来。” “不用了。”小花躺在床上,从乱糟糟的头发里传出一声轻叹,“噶水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白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安慰她,却见她翻了个身,把后背对着他,躲到了单薄的被子里面。 她不想听他说话。 白先只好从小破屋隔间里面退出来。 刘姐坐在小破屋外的椅子上,见白先出来了,笑着问,“这么快就完事了啊?!” 白先点点头。 刘姐说,“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处男啊都是这样的,这个事情,是要靠练习的,慢慢的练习多了就好了。” 白先还是点点头,迈着步子走向背对着他站着的罗湘,刘姐在他要出小破屋的时候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冷?”她踮起脚来探探他的脸颊,“脸上也一点温度都没有呢,不会是害羞得没干成事儿吧?” 白先偏头看她,脸红了一大半,刘姐放开了他的手,拍拍他的背,“没关系,不要丧气,以后刘姐好好教你。” “去吧,你同学在等你呢!”她拿涂了鲜红色指甲的手指着外面的罗湘。 白先看她一眼,几步走到了罗湘身后。 “好了,我们走吧。”他对她说。 罗湘回头见是他,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出了小巷子。 “怎么样?噶水姐姐怎样了?”出了小巷子,罗湘着急地问白先。 “不大好,被打得浑身是伤。” 跟在白先和罗湘身边的噶水,猛地哭了出来。 白先安慰他,“不过不碍事儿,好好休息,没几天就会好的。” 噶水哭得更厉害了,“刘姐怎么可能会让姐姐休息?!!她会折腾死她的!!湘湘姐,我不要你帮我报仇了,你救救我姐姐好不好?!” 罗湘蹲下身子,替噶水擦去了眼泪,“小花我会救的,你的仇,我也会报的。” 白先站在他们身边,轻声问,“要不我们报警吧,让警察把这里的红灯区给端了。” 罗湘抬头看白先,“其实我也想过这个办法,只是…” 噶水尖叫了一声,“不能!不能这样做!!不可以!!这样会害死姐姐的!” 白先奇怪,“为什么?” “以前我和姐姐试过报警,可是还没等警察来,刘姐就已经带着我和姐姐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而且,刘姐知道是我报的警后,打断了我的一条腿不说,还饿了我和姐姐好几天!!” “他们已经很有经验了。”罗湘叹气,“恐怕我们报警之后,也会这样。你别看这里稀松平常的,街上走来走去的人,说不定一大半都是里面人的眼线,一旦有警察过来,里头的人,就会马上撤走,去到更加隐蔽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就更找不到小花了,而且,小花可能会遭受更加残酷的折磨。” 白先听着直皱眉头,“我怎么没想到……” “我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到的。”罗湘站了起来,推了自行车,对白先说,“我们先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白先依言坐上了罗湘的自行车后座,噶水趴在小巷子口,看着罗湘和白先离开。 白先问,“噶水不跟着我们一起走吗?” “他要守着他姐姐。”罗湘答。 白先又问,“你打算怎么帮噶水报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想让刘姐和阿才,也尝一尝被人拐卖,被人折磨,被人利用,被人当做货物出卖的感觉。” “你有对策了吗?” “还没有。”罗湘摇头,“两个都不好对付,阿才力气太大,我打不过他;刘姐对我很戒备,我很难从她身上下手。” “看来你找我帮忙,实在是找对了。”白先笑了起来,伸出长腿人工刹停了自行车,他靠上前去,一只长臂伸到了罗湘身边。 他手里有一张小纸片,“你看看这个。” 罗湘从他手里拿过纸片,展开来看,纸片里头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还印了一个大红的唇印。 “咱们可以先从刘姐身上下手。”白先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眉眼出奇得干净。 第31章 椰子鸡(六) 罗湘载着白先到了他家小区门口,白先下车,长手臂伸到背后去敲自己的肩膀,“我以后再也不坐你的自行车了。” 语气里充满幽怨的意味。 罗湘问,“为什么?”是嫌她骑车骑得不够稳当?可是一路来的时候,她明明骑得不偏不倚,又稳又直呢。 白先说,“是我太高了,你的自行车太矮了,缩着身子坐在后面,真够受罪的。” 原来是这样,罗湘坐在自行车坐垫上,两脚叉在地上,抬头看白先,嘴角有微笑,“那没办法的,我的自行车就是这么点大小。太大的自行车,我也骑不动。” 白先向罗湘走近了几步,“以后我载你,你坐后面,咱俩就谁都不受罪。” 罗湘笑了,“好啊。” 白先说,“太晚了,快回家写作业去吧。” 罗湘点头,脚蹬上了自行车,才准备踩下去,白先伸手握住了她的自行车把,另一只手,忽的覆在了她头顶。 他撩了一下她的刘海,“刘海这么长,不会遮挡视线吗?” “确定有点,该剪了。” “是啊…”白先点头,收回手的时候,故意蹭了一下罗湘披在肩膀后面的长发。 她的头发手感可真好啊…软绵绵的…白先兀自想着。 罗湘说,“我得走了。” “好,再见。”白先把手伸在胸前,稍稍挥了挥。 罗湘也朝他挥手,“明天见。” 她骑着自行车远去了,白先转回身,手插在校裤口袋里,慢慢往家走。 起先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的,走过一幢楼,在两盏路灯的间隔段的黑暗中,他脸上绽出一朵花来了。 罗湘这个女孩子好特殊!他笑着想,这样子漂亮又能看见鬼,还不会对他发花痴的女孩子,真是叫人不喜欢也难啊…… 骑去一段距离后,罗湘在路边刹住了车,她回身往后望。 糟了,忘记收回白先身上的开天眼符了。 她咬唇思考,要回去找他拿回来了吗?可是大概这会儿,他已经回到家了吧… 她也不知道他家具体在哪一幢楼里,也没有他家的电话,就这么回去找,可能到天亮都找不到他…. 算了,就让他带着吧,罗湘重新踏上自行车踏板。 白先啊,今天晚上要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千万要记着我说过的,不要对它们做出特别大的反应! 白先一路微笑着回自己家,心情好得仿佛自己就在云端,电梯到了自己家的楼层,电梯门打开时,他见楼道里坐了一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就那样屈膝坐着,头埋在膝盖里,安安静静的。 老年人一般都习惯早睡,怎么这么晚了,这老太太还不睡觉? 而且这老太太,看着有点像楼下的梅奶奶。 “梅奶奶?”白先试着叫了一下她,“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又做什么好吃的想给我爷爷吗?” “小白啊…”那白头发老太太抬起头来了,皱巴巴的脸看着白先,“我没事,就在这儿坐一小会儿。” 白先觉得奇怪,“您怎么认出我来了?” 梅奶奶三年前得了老年痴呆症,除了爷爷和她自己的女儿,其他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了,怎么现在,忽然认出他来了? “你是白医生的孙子,我怎么可能不认得?”梅奶奶站起来了,颠着脚按了电梯,“我下去了,小孩子早点睡觉!” 白先看着她,“梅奶奶晚安。” “小白也晚安。”梅奶奶朝白先笑,“什么时候放假啊?到梅奶奶这儿来,梅奶奶给你做梅花糕吃。” 白先点头,“好嘞,十一放假的时候我就来。” 梅奶奶点头笑了笑,电梯门关上了,白先也回身,拿出钥匙,开了自家的门。 家里头灯光大亮着,客厅沙发上,穿了一身蓝布衣服的爷爷,正弯着身子抽烟。 白先被他呼出来的二手烟呛了一声,“爷爷你怎么又抽烟了?” 老头子抬头看了一眼白先,“心里闷。” 白先说,“怎么了?又想奶奶了啊?” “嗯。”老头子点头,“不知道她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白先的奶奶是去年过世的,白先的爷爷奶奶向来感情深厚,奶奶去世后,身为老中医,从前极注意养生的爷爷,居然抽起了烟,还养成了不到凌晨不睡觉的坏习惯。 白先和父母看在眼里,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了他。 “今天又睡不着?”白先问他,“安眠药吃了吗?” 提到安眠药,白先就想到刘姐,他问,“对了,爷爷,你的安眠药放哪里了?还有的多吗?” “就在我房间床头柜里,多的是,我不想吃,我宁愿醒着。”白先爷爷叹气,把烟灰掸到了烟灰缸里。 白先进了他房间,在床头柜里找到安眠药,拿了一些出来用纸巾裹着,探出头来问爷爷,“爷爷,你知不知道噶水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哪里的方言?” “噶水?”白先爷爷想了一下,“哼,海南话嘛,老头子虽然老了,但是以前的事儿都没忘呢!噶水是海南话屁股的意思,哼,说起来感觉亲昵得很呢。” 白先爷爷说着流下了眼泪,把手里的烟一放,开始抹眼泪。 白先慌了,没想到这两个字会让爷爷流泪,马上出来问他,“爷爷你怎么了?” “想起你奶奶了,前年的这个时候,我带着你奶奶去海南看过我年轻时候知青插队的地方….” 白先安慰爷爷,“爷爷你老是一个人在家,闷得太厉害了,才会想以前的事。我看楼下梅奶奶刚才在我们家外面呢,是不是想找你聊天?而且,我看她,老年痴呆症已经好很多了,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楼下找梅奶奶聊天的。” 他这一说,爷爷哭得更厉害了,“臭小子,你存心气我是不是?!你不知道你梅奶奶上个礼拜已经去世了吗?!!臭小子,没良心!没良心!!” 老头儿抹着眼泪,掐了烟,蹒跚着步子往自己房间走,把房门关上了,只剩白先傻傻地站在客厅里面。 梅奶奶…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那他刚才在楼道里看见的老太太是…… 卧槽? 卧槽啊!!! *** 白先这一天都在想办法靠近c班区域找罗湘,只是不巧,从前和他有过过节的几个男生,这下就盯上他了。 他一找机会靠近c班区域,就见那几个男生抱着臂膀在墙上看着,一个个对他虎视眈眈,他只好丧气转头回去。 廖磊不在了,他桌子边空空荡荡的,他把自己所有的教科书和材料都堆在了廖磊的桌子上,拿手撑着下巴发呆,看来放学之前找到罗湘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等放学了,那几个男生离开学校之后了…. 至于让罗湘主动来找自己…他趴在课桌上叹了口气,下辈子吧。 白先被昨天晚上自己经历的事情弄得心思全无,叹气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会儿正是物理课上,也没把握好叹气的声音,这一叹气,全班的人都听见了。 物理老师以为是白先为自己不会做的题目而叹气,站在讲台上,握着试卷的手有些抖,“白先,是不是这题不会做?没关系的,仔细听老师讲解,看黑板。” 白先抬头,见黑板上稀稀拉拉的写了几个公式,物理老师一手拿着试卷,一手拿粉笔,不知为何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呢。 而且刚才他说了什么,说实话他没听清,只听到了黑板两个字。 这是…叫他去黑板上解题? 白先站了起来,全班哗然。 物理老师也有点懵,“怎么了?” 白先拿着试卷,迈着长腿走到了黑板前,皱了一下眉,把黑板上的公式,和试卷上的题目再看了一遍。 提起粉笔写了一通,完成后将粉笔物归原处,看向物理老师,“老师我解完了。” 物理老师,“……” “好…好…谢谢你啊….”物理老师无奈地拍拍白先的肩膀,“你回去吧。” 白先迈着长腿回去坐下了,教室里众人都用力鼓掌,白先则一张面瘫脸,长身子顺着桌子趴下,真没劲啊......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白先早早提了书包,在c班区域外转悠。 好在那几个男生已经先回去了,罗湘的班级里,只剩下了几个女生。 “罗湘!喂!湘湘!”白先兴奋地站在教室门口喊她。 罗湘理着试卷,“等一下!” 明天就是十一长假,各科教师都发了许多试卷,她理得手忙脚乱的。 “是白先啊…” “白先哦,又来找那个丑女了。” 班里剩下的女生,见白先在等罗湘,都是一脸的嫉妒和恨意。 白先听到,尴尬了一下,仔细一看,这几个女生,正是昨天下午堵罗湘的那几个。 “喂,你们。”他喊她们。 几个女生激动地尖叫出声,“白…白先!你还记得我们啊?!” “当然记得了。”白先说,“你们要是再敢欺负罗湘,我不会对你们客气的,懂不懂?!” 他语气坚决,几个女生听得有些怵,她们把头缩下去,嘟囔着,“这罗湘有什么好的,要你这个样子维护她…” “好了。”白先和几个女生说话的当儿,罗湘已经理了书包出来了,白先自然地把她手里的书包接过拿在手里,告诉她,“我想到办法了。” 罗湘点头,“咱们出去说吧。” “好嘞!”白先有些激动。 两人往外走了几步,罗湘问,“昨天晚上…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忘记收回开天眼符了。” “嗨,别提了!差点吓死我!”白先说,“不过挺刺激的,你要是不介意,这符就送我了吧,我挺喜欢的。” “你喜欢就留着吧。”罗湘说,她蹲下身子去开自行车的锁,“怎么样,想到什么办法了。” “我…”白先刚开口,却见自行车棚前边,站了几个把书包甩在一边,袖子都撩起来了的男生。 “喂!白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来我们c班区域吗?!我们说过要见你一次,就打一次,你忘了啊?!” 白先,“…….” 他骑上了自行车,让罗湘赶紧坐下,“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32章 椰子鸡(七) 九月末的天气,已然有些凉意了。 特别是在风驰电掣的自行车上,白先骑得飞快,大风从罗湘耳后灌过来,擦着她的耳朵,把她的长发都一溜儿地吹到脸边去了。 她伸出一只手去撩挡住了自己视线的长发,自行车猛地一抖。 从侧面钻出几个凶悍的男生来,龇着牙,“跑什么跑?有本事下车打一架啊!!” “我不跟你们打架。”白先朝那个男生说,把一只长手伸到背后,抓住了罗湘的手,“抓紧点!抱着我,要加速了!” 还… 还要加速? 已经够快了……. 罗湘还没来得及把两只手伸到前面去抱住白先,自行车就猛地停了下来,后轮急速地向后退,她往前一倒,抱紧了白先,“不是说加速吗?怎么停下来了?” 白先笑,“换个方向加速。” 他快速地将自行车连带着坐着的罗湘倒了个方向,跑了几步,大踏着踏板朝反方向骑去。 那追着他们的几个男生,被他这样一糊弄,朝错误的方向跑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等他们换了方向重新追白先和罗湘的时候,白先已经快速地通过了一个红灯,在远处朝他们笑。 “甩掉咯!”白先笑着说,放慢了速度。 罗湘把两只手从他腰上松开了,改抓着自行车坐垫,“他们为什么要和你打架啊?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我们以前都是学校篮球队的。”白先缓着语气说,“也怪我,那个时候太爱表现了,每次都爱抢球、扣篮出风头,不顾他们的感受,才把他们给得罪了。” 罗湘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她看白先外表文文弱弱的,还真看不出,他运动方面这么好。 “要不是因为他们,那个社团活动,我才不想报那个什么烹饪社团呢!”白先在前面平稳地骑着车,向罗湘抱怨起来,“又油又脏的,而且我还什么都不会。” 其实这事儿罗湘也疑惑很久了,白先他一个男孩子,社团活动居然报烹饪社团,真是奇了个大怪。 “除了篮球社团,还有其他适合男孩子的社团可以报,你为什么不选其他的?”罗湘问出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惑。 “唉,还不是怪我自己太厉害了!”白先说,“什么乒乓球啊,排球啊…只要有我在,别人就永远打不赢我。要是我去参加了那些社团,可能又得招一批新的男生厌恶。” 罗湘,“…….你夸自己来还真是一点不带含糊的啊。” “我说的是实情,总是太优秀有时候也是一种困扰。”白先说,“你不会懂的。” 罗湘,“….我确实不懂。” *** “好,到了。”白先停下了车,让罗湘下来。 罗湘看看四周,他居然把她带到了一个旧小区里来了。 这小区年代已经很久,屋子都是从前的五层楼,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情况只比她住的旧楼稍稍好一点。 他怎么带她来这儿了? “这是哪里?”罗湘问,“你不是说想到办法了吗?难道这办法藏在这里了?” “就是藏在这里了。”白先两手插在裤兜里,直直地站着,望着身边一幢楼的最高层,“就在那里。” 他手指一个小窗户。 罗湘抬头望,只见那窗户糊了一层厚厚的报纸,报纸已经发黄了,把里头遮得严严实实,她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意思?”她完全不懂白先说的话。 “喏,你看这个。”白先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解开锁屏后,点开短信,给罗湘看他的短信。 白先的短信是昨天晚上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发的,“亲爱的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单独见你?明天可以吗?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刘姐的短信是今天中午才回给白先的,只有一行字,上头写了小区的名字和她所在的楼层房间,还有一个大红唇的表情。 原来白先带她来的,是刘姐住的地方,罗湘拍了一下白先,“你真有两下子啊。” “还有这个呢!”白先又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装满了粉末状东西的透明小瓶子,“安眠药粉。”他在罗湘耳边轻声说。 罗湘忍不住要拍手鼓掌了,“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白先笑,“手到擒来!” 他推了一把罗湘,“走,我们上去看看。” 往楼上走的时候,白先给刘姐打了电话,罗湘听到电话里刘姐娇滴滴的声音,浑身起了汗毛。 白先挂了电话,也长喘了一口气,“每次跟她说话,都觉得她要猥亵我。” 罗湘说,“难道不是吗?….” 白先愣了一下,把手机放在裤兜里,点头,“还真是。” 走到离顶楼只有一层台阶的时候,白先不走了,他把书包甩给罗湘,“你在这儿等着我,把自己藏好了,别让刘姐看见你。” 罗湘点点头,“好,你注意安全。” 白先打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快步迈上了楼梯,敲响了刘姐房间的门,“姐姐,我来了。” 门立刻开了,刘姐喷了很浓的香水,罗湘躲在楼下楼梯间,也闻到了味道。 她可以想见白先此时的痛苦。 *** 白先进门的时候发现刘姐是全副武装好了的。 她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情趣内衣,黑色渔网的丝袜,长而柔顺的头发散在一边肩上,身上满是香水味道。 屋子里拉了窗帘,在地上点着几只心型的淡黄色蜡烛,燃着幽幽的明光。 刘姐在白先身后关上了门,迈着猫步走到了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弟弟…” 白先往前冲了一步,假意不小心甩开了她的手,“你这儿有水吗姐姐,我路上赶来,有点渴呢。” “有的,要多少有多少。”刘姐挑着眼睛看白先,“你要喝….矿泉水啊,还是….”她喘了一声,“我身上的?” 白先,“….你身上的?你身上怎么会有水?” 刘姐眯着眼睛靠过来了,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我身上,多得是呢….” 白先往后缩,考虑到安眠药的粉末状,“那就橙汁吧!我不要喝水了,我想喝橙汁。” 刘姐拿手指在白先下巴上刮了一下,抬着腰起来,“没有橙汁,只有可乐。” “那就可乐吧可乐!” 坐在沙发上等刘姐拿可乐过来,白先趁着屋子里的微弱的光线四处打量,在沙发斜对面的一扇半开着的门里头,他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双眼无神的女孩子。 是噶水姐姐。 真是大惊喜啊,白先想,一会儿不仅能放倒刘姐,还能救走噶水姐姐了。 “喏,可乐,喝吧。”刘姐拿着可乐过来了,伸出了手臂,坐在白先边上,揽住了他的肩。 白先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把可乐盖子藏进了自己袖子里,“我想去厕所….” “去吧。”刘姐放开了他的肩,歪着嘴笑,“紧张了啊?” 白先笑着点点头,顺着刘姐指的走进了厕所,从袖子里取出可乐盖子,小心翼翼地倒上了一盖子的安眠药粉,又出来了。 他回到沙发边,把有着安眠药粉的盖子和可乐瓶身合上,好玩似的猛摇了几下,问刘姐,“姐姐,你喝可乐吗?” 刘姐看着白先略有些幼稚的举止,笑着接过可乐,“真拿你没办法….” 白先把可乐瓶盖拿在手里,看刘姐猛灌了几口,默默地再在空盖子里倒上了药粉,再盖上,摇晃,问刘姐,“姐姐,你还喝吗?” “再喝一点点。”刘姐此时已经有些晕了,拿着可乐的手,也有些松,白先索性抓着可乐瓶子,把剩下的可乐和安眠药粉,都灌进了她嘴里。 喝完了所有可乐的刘姐打了个巨长无比的嗝,“头有点晕。” 白先伸出手指戳了她一下,把她戳倒在了沙发上。 他凑过去拍她的脸,“姐姐,你怎么了?” 刘姐打着鼾,一点反应也无。 他起身去把房间里的灯开了,打开那扇半掩着的门,“她已经被我放倒了,你走吧。” 噶水姐姐晃着身子站起来,扶着门,“谢谢你….” 她走了几步又倒了下去,“我没力气,走不动….” 白先蹲下仔细看她,她身上的伤比昨天更加严重了,想是昨天晚上,又被刘姐他们打了一顿。 她这样虚弱的样子,要靠自己离开这里,难度系数很大。 他摸出手机帮她拨了110,让她报警。 对报警这事儿,噶水姐姐明显是有经验的,拿过电话,才没几句,就已经把自己的位置和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 白先收回自己的手机,他得赶在警察到之前把刘姐带走。 随手找了件大衣给刘姐穿上了,白先拖着她往外走。 其实这时候,把她剩在这里,交给警察处理,也是可以的。 只是…… 他想起罗湘的话,总觉得只是这样,也太便宜这个毁了噶水和噶水姐姐全部人生的女人了。 罗湘缩在楼道角落里,算了时间的,她大概只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白先就拖着睡着了的刘姐下来了。 “噶水姐姐也在,我已经让她报警了,咱们快走。”白先一上来就把事情全说明白了。 罗湘上去,想帮他扶住瘫软的刘姐,白先却说,“我自己行的,快走吧,得赶在警察来之前。” “好。”罗湘点头,快步往下走,低着头也没看仔细,忽的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后面白先看见,脸刷地白了。 罗湘撞上的,是那个浑身肌肉的刘姐男朋友。 “你们干什么呢?!!”阿才刚才上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被白先扶着的瘫软的刘姐。 罗湘撞上他之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拿粗壮的胳膊遏住了罗湘的身子,“放开你手里那个,不然我一手就能捏死这小姑娘。” 第33章 椰子鸡(八) 阿才肌肉和青筋爆起的粗壮胳膊遏住了罗湘的身子,就在她脖子下面胸腔的地方,罗湘闻到阿才身上浓郁的酒味,和若有若无的汗臭味,再加上他力气极大无比,真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白先看罗湘憋得满脸通红,一脸痛苦,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把手里拖着的刘姐放下一只胳膊,“我放开她,你也放开你手里的,咱们有话好好说。” “谁跟你有话说呢?!!”阿才粗着舌头说,他见白先放开了刘姐,也松开了自己遏着罗湘的胳膊,“我说,现在,就现在!把我女人交给我!” “好好好…”白先答应了,两只胳膊都从刘姐身上松了下来,睡着了的刘姐浑身没有力气,白先一松手,她就瘫倒在了地上。 “我放了,你也放了她吧。”白先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刘姐,朝罗湘伸出手。 罗湘也把一只手伸向白先,和阿才说,“你放开我。” “哼。”阿才冷哼了一声,“傻子才放了你。你这么好看,我得把你掠回家去!” 他把之前放下了的胳膊,又重新遏到罗湘脖子上了,但又伸出一只手去,捞地上躺着的刘姐。 白先扶住了额头,“果然跟流氓是不能讲道理的。” 阿才一手遏着罗湘,一手还要去捞刘姐,两相之下,不免有些费力,白先伸出脚,把原本就被他故意放在台阶边的刘姐,踢下了台阶。 眼看着还差一点点就能捞到刘姐了,偏偏被眼前的白先给踢得滚下了楼梯,阿才怒不可遏,吼了一声,“妈的!滚你个球啊!” 白先说,“你先滚个看看。” 白先语气里带着的轻蔑之意让阿才更加怒火攻心,他抡圆了空着的胳膊,朝白先挥来,却是被白先一手握住,趁势将他推向台阶。 他又一脚踢在阿才□□,疼得他手上一松,罗湘握着自己的喉咙,猛地咳嗽了几声。 倒是从他胳膊下出来了。 白先眼尖手快地抱过罗湘拉在自己身后,问她,“你没事吧?” “还好,就是喉咙疼。”罗湘说。 白先说,“你走到后面去,离我们远点。我怕伤着你。” 罗湘依言照做了,白先看她走得已经够远,架起了准备和阿才打架的姿势。 双腿稳稳地扎在地上,拳头又快又准,不时打中阿才的脸,长腿也常飞身而起,踢在阿才刚被他伤着的裆部。 罗湘站在上阶台阶上,看得目瞪口呆。 白先….怎么这么能打? 简直人不可貌相啊…. 直到白先把鼻青脸肿,一身肌肉却毫无用武之处的阿才踢下了楼梯,摇头晃脑抱着头却丝毫动不了,罗湘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白先打得浑身是汗,头发上也有汗水淋漓下来,他回头看罗湘,“发什么呆,快走了。” “哦哦,好好!”罗湘快步从上层台阶跑下来,跟着白先往楼下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从地上捡起他俩的书包。 白先两只长腿从躺着的阿才身上迈过去,捡起地上瘫软着的刘姐,对阿才说,“等着警察来收拾你吧!” 罗湘紧随其后,以为阿才身材太大,拦在楼道里,所以也只好从他身上迈过去,迈过去的时候,她见他浑身是伤,鼻青脸肿,可见白先对他下的力气有多大了。 两人下了楼,罗湘推自行车,白先则扶着刘姐在边上走。 罗湘偏头看浑身是汗的白先,语气里全是惊叹,“真看不出你这么能打。” 白先摸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擦在校服上,“我上个学期刚打出散打九段,我爸是军人,他从小锻炼我体格。” 散打九段?… 罗湘愣了一下,忍不住要放下自行车给他鼓掌了,“厉害,实在是厉害。” “这不算什么。” 罗湘问,“那之前学校里那几个混混追着你要打你,你怎么不跟他们打?” 既然你这么厉害,完全不用带着我狼狈地逃跑啊… 难不成是因为我在,所以拖累你了? 白先微笑,“怎么能跟他们打?我学武术,从来就不是为了在同学们面前逞强。” 罗湘又想给他鼓掌了,厉害厉害,真是厉害,不仅很能打,而且很有武术精神啊。 俩人聊着天,不觉已经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白先皱眉看他胳膊上的刘姐,问罗湘,“接下来,把她带去哪里?” 罗湘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公交车站牌,这里正好有一路,终点是火车站。 罗湘抬头看的时候,白先也看到了,他问,“火车站?” “嗯。”罗湘点头,“咱们得速战速决,安眠药药效能持续多久?” “最多二十四个小时。”白先说,他掏出自己书包里的钱包,翻看了一下,“走吧,钱带够了。” *** “啧,怎么把我的小猪仔打成这个样子了?可怜哟。” 有一袭红裙子略过阿才膀肿的眼睛,所能见的一小道缝隙。 在迷蒙间,他看到一张绝美的成熟女人的脸,朝他倾倒下来,“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她带着香气的柔软的手抚摸在他的脸上,只在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做人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警察在罗湘和白先离开后来到这片破旧的小区楼,他们按着小花所说的,冲到了最顶楼,却见房间门大开着,里头报警的女孩子已经昏厥,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拐卖她的犯罪人员,却是一个都没有看见。 他们去敲周围邻居的门,邻居们对顶楼上的住户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只有一个独居的老人,告诉警察们,他们来之前,在楼道里,他好像听到有人在打架。 几个没有抓到罪犯的警察不甘心,大迈着步子在小区楼里里外外搜索,有一个走到小区楼道的时候,见前头站着一个穿红裙的妖艳女人。 这女人手里,还抱了一只小猪仔。 她朝他咧嘴笑了一下,红唇娇艳欲滴,整个人活像是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 他跑上前去想和她了解情况,却见她抱着小猪仔,拐了个弯,消失在了楼与楼的夹缝中。 *** 明天就是十一黄金周,火车站里人来人往的全是人,罗湘拿着白先给的钱去买了三张票,又买了许多吃的,提着向他走来。 白先问,“买了去哪里的票?” “一个很落后的地方,山区里的山区。”罗湘说,她提起椅子上所有的东西,“火车到站了,咱们走吧。” 白先扶着刘姐,跟着她往前走,刘姐此时有些醒过来了,摸着自己撞疼了的头,问白先,“我这是在哪儿呢?怎么身上这么疼?” “姐姐,我要带你去旅游。”白先和刘姐说话时朝罗湘笑,是痞痞的坏笑,“一个你去了,就再也不想回来的地方。” 罗湘也笑了,火车鸣着汽笛进站,她走在前头,找到了位置,让白先把刘姐放在最靠窗的地方,方便她不能逃跑。 白先坐下后休息了会儿,忽然靠过来对罗湘说,“湘湘,我知道噶水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 “我爷爷说,噶水是海南方言里,屁股的意思。” “屁股?”罗湘问,“听起来好亲昵啊。” “嗯。”白先点头,把两只手垫在脖子后面,“噶水那么小就被拐卖了,可能记不得自己的名字,噶水,应该是他的乳名吧。” 从杭州站到罗湘买的终点站,火车要开二十三个小时,白先说药效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果然不假,期间刘姐醒过来好几回,只是意识不大清楚,都被白先骗过去了。 罗湘和白先怕她中途清醒过来逃跑,都不敢大意,二十三个小时间,两人轮着休息。 又因为买不到卧票,坐了整个二十三个小时,到达终点站时,俩人都腰酸背痛。 不过好在刘姐也因为坐着太累,直到火车到达终点站,也没有醒来。 这终点站处在山坳里头的一个小镇上,三人下车时正是清晨,三三两两的当地人背着篓筐到镇上来赶集,都看到了这三个穿着和本地人很不一样的人。 更何况他们是两个清醒的人,带着一个昏厥的女人的组合。 有经验的独身男人立即靠上来了,小着声音问白先卖哪个。 白先下意识地把罗湘护到了自己身边,指着昏厥着躺在地上的刘姐说,“这个。” 独身男人一看是刘姐,就不大乐意了,“怎么是这个,年纪都这么大了,样子也不好看….” 他贼眉鼠眼地看罗湘,“要不你卖这个吧,卖贵点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白先说,握紧了罗湘的手,“这是我家里的。” 罗湘,“….不要乱说!!” 但正是因为白先这样表态了,独身男人才不看罗湘了。 “你媳妇儿啊?你早说嘛!让人误会!”他蹲到地上,拿棍子拨弄躺着的刘姐,“这么老了,还能生吗?她怎么一直睡着?是不是傻子啊?” “不傻,人很聪明,能干活,很能生,而且每每生的都是儿子。”白先说,“更重要的是,便宜!就四百块,你拿去吧。” “四百块?”罗湘忍不住嘟囔,“这钱还不够我们来回火车票的!” 这独身男人本来还有些犹豫,一听罗湘这样说,是怎么都要把刘姐买下了,“我就要这个了!”他从身上掏出四百块钱塞给白先,背起刘姐,“这回真没白来赶集!!” “唉!喂!”罗湘是真觉得卖便宜了,想喊着独身男人加点钱,可白先说,“算了,不计较这个钱。” 罗湘这才罢了,和白先一起站着,看那独身男人背着刘姐越走越远。 刘姐躺在他背上,被他用一根麻绳和自己捆住了,瘫软的,不像个人,是个物件。 很清楚的,罗湘听到他说,“四百块钱买个女人,真是赚大发了!我们村里的男人,可都指着这个女人活哩!” 罗湘又觉得白先卖值了,“刘姐下半辈子算是完了,不过,她也活该!” “嗯。”白先说,他把手里独身男人给他的钱都给罗湘,“咱们快回去吧,买个卧票,我累死了。” 罗湘收过白先给她的钱,在原地站着发呆,白先说,“快去买票啊,晚了又得是坐票!” 罗湘低头看白先紧握着她的手,“先把手放开啊喂!” 白先把汗湿了的手放开了,让罗湘去买票,“不好意思刚才入戏太深了哈哈哈哈。” 罗湘看他的窘迫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她走去窗口买票,脸上忽然红了一大片,“白先,回去的票,卧铺只有一张了,买还是不买?” 白先,“买买买买!!!” 第34章 椰子鸡(终) 罗湘最终买了那仅剩下的卧票,还买了一张坐票,就在卧铺旁边。 把票拿了和白先一起上火车的时候,白先敲着自己酸疼的背和脖子,嘴里痛苦地哼哼着,走路也不大稳了。 罗湘不由得上前扶住了他,“一会儿你睡卧铺吧。” 白先看她,也不说话,等找到了位子,只把眼睛闭上,一屁股在硬座上坐下了。 罗湘扯他的衣服,“喂,说好你睡卧铺的。” 罗湘买的卧铺是在最高一层,白先睁开眼睛抬眼看了一眼那卧铺,“太高了,懒得爬。”就把脖子缩缩,头低下,作势要睡了。 罗湘再戳他,他就不动弹了,且有沉重的呼吸声传来,是真睡着了。 她只好轻手轻脚爬上那卧铺,躺了一会儿,因为太过劳累,背靠着枕头还没发多久呆,便觉有睡意如潮水袭来,再抵挡不住了。 朦胧中,火车车厢哐当哐当的声音,好似天边的潮水一样,罗湘猛然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片沙滩边。 眼前蓝色的浪潮,呼卷着袭来又退去,耳边和鼻间,都是海的腥咸味。 她发现自己赤脚踩在沙滩上,软而细的沙子嵌入了她的指甲缝间,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噶水!噶水!” 身后有在海边住久了的女人的嘶哑声音,她回头去看,自己身后蹲了一个光着屁股玩沙子的小男孩。 这小男孩恋恋不舍地看着被自己堆成金字塔形状的沙子,回头看一眼在远处呼喊自己的女人,低声回,“妈妈我马上回来。” 身子却还是杵在原地,玩着那堆沙子。 直到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人走到他身边,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罗湘一瞧,这女人,居然就是刘姐!! 只是她那时,好像还年轻一些。 眼看着噶水被刘姐抱了起来,刘姐脸上满是阴谋得逞的笑意,罗湘再抑制不住自己了,她跑上前去,“噶水!别跟她走!!” 她伸出手去想从刘姐手里抢过噶水,却是踩着了一块石头,扑了空,竟眼看着刘姐抱着噶水远去了。 刘姐起先还是抱着噶水的,到后来,她放下了手里的噶水,那体型偏小的男孩,竟然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四肢萎缩,只能堪堪地在刘姐身后爬行。 “噶水…..”罗湘趴在沙滩上痛苦喊他,直觉得自己的耳朵和嘴里,都被沙子塞满了。 连胸腔里也都是了,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 火车缓慢地停了下来,她背靠着的枕头从她肩后滑下,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沙滩大海和噶水,只有一派拥挤的乘客,和一扇黑着的窗子。 她低头,看到底下坐着的白先也睁开了眼睛。 神情恍惚的,不知在想什么。 白先也发现罗湘在看他了,“湘湘,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沙滩,大海,还有噶水。” 罗湘惊讶地看着他,但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真巧,我也梦见了…. 但后面白先的话,就让她有些庆幸自己没说真巧了,白先说,“还有,噶水在喝一锅汤,是椰子煮老母鸡。” “感觉还挺好喝的。”末了,白先补充。 “椰子鸡…”罗湘受了他的启发,自己念叨着,“不知道噶水会不会喜欢呢。” 白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罗湘摇了摇头,问他,“你要不要和我换个位子?一直坐着很累吧?” 白先撩起袖子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不用,都快到杭州了。” 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再坐三十分钟就好。” 罗湘在卧铺上头直着身子看他,他的脸在车厢不大亮的灯光下,线条显得异常柔和。罗湘第一次发现,他的鼻子是这样挺,眉毛也不需修的好看,因为闭着眼睛,所以没有多大表情,可她总觉得,他唇边带着一缕和善的笑。 “在看我吗?”白先忽的睁开了眼睛,看向罗湘的眼神直勾勾的。 罗湘的脸刹地红了,她把头偏过去,“没看你。” 白先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罗湘的脸更红了,她用力甩开白先的手,“都说没看你了。” 白先站在她卧铺底下,表情有些尴尬,“我只是想叫你下来,火车到站了。” 原是自己意会错了…. 罗湘比白先更尴尬,她慌忙间下卧铺,脚上没踏稳,踩着栏杆竟就摔到了白先怀里。 好在白先手臂上力气大,她倒下来,他就抱住了她,“没事吧?” 罗湘的脸烫得可以煮鸡蛋了,“没事。” 白先放下了她,拎起两人的东西,往外走,“你太轻了,以后得多吃点,太瘦了不健康。” 罗湘低着头红着脸点点头,跟着白先往外走,一路上都在害怕他回头来看自己,发现自己的窘迫状态。 好在他一路都没回头,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大段的路,出了火车站时,罗湘已经恢复了正常。 又是以前那个总是带些阴郁气质的少女。 “噶水?你怎么在这儿?” 在火车站外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罗湘竟发现噶水趴在自己自行车边。 噶水看到罗湘来了,抬眼看她,“小花姐姐已经自由了,刘姐和阿才也不见了,我知道是罗湘姐姐你做的,就来找你道谢。没找到你的人,只找到你的车,我就在这儿等你。” 罗湘说,“确实是我做的,你上来吧,我带你回旧楼。” 她和白先告别,“这次谢谢你了,再见,噶水的酬劳,回学校之后我会给你的。” “其实不给也…”白先看到脚边趴着的乌黑一团的噶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好的,回学校之后给我吧。” 罗湘朝白先点点头,脚踏上自行车踏板,“那么,我先走了。噶水,上来吧。” 噶水用自己两只软趴趴的手,爬上了后座,罗湘踏了一脚踏板,骑出去很远,在超市前停住了,她问噶水,“噶水,椰子鸡是不是你生前最想吃的一道菜?” “椰子…鸡?”噶水带着苦涩的记忆回忆,自己所剩无几的童年回忆里,似乎正有,一道这样的菜…. “嗯。”噶水最终点了点头。 罗湘把车子停下,“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十分钟后她拎着一整只椰子和母鸡出来,重新上车,回到旧楼,叩响了王姨的门。 王姨慵懒地打开了门,看一手椰子一手母鸡的罗湘,“干嘛啊湘湘。” “想借王姨的厨房用一用。”罗湘说,“除鬼。” 王姨夸张地大幅度皱眉,还是把门大开了,“进来吧。” 她自己则关上门出去了,“你自己忙活吧,我就不瞎掺和了,记得留点吃的给我就好。” 罗湘正在屋子里剖椰子,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好。” 椰子剖开了,把白嫩的椰肉和清爽的椰子水都倒出来,母鸡也洗干净了,罗湘拿出王姨买来就没动过的砂锅,把椰肉、椰子水,还有塞着香料和去腥辅料的母鸡都塞到砂锅里去。 第一遍用大火,让椰子肉和椰子水的清甜味道,都透到鸡肉里去。 第二遍用小火,慢慢地炖煮,加了适量的盐,让盐的咸,和椰子的鲜,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第三遍不必再着急了,只叫它慢慢地炖着吧,把鸡肉里头的油脂都炖出来了,鸡肉的味道才更酥软可口。 噶水在地上趴着看罗湘忙活,问,“湘湘姐姐,你怎么知道这椰子鸡怎么做?” “我也觉得很奇怪。”罗湘说,“总觉得自己天生就会做这道菜似的。” “湘湘姐姐,去过我的家乡吗?我依稀记得,我的家乡,是一个永远不会下雪的地方。” “也许小时候跟着老爸去过吧。”罗湘说,她问噶水,“喝了我这鸡汤,你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了,你就不想再消失之前,让小花看看你吗?” “我希望她忘记我。”噶水说,“被刘姐控制的日子,对我对她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黑暗日子,她应该忘记以前重新开始,我不希望我的出现,再带给她痛苦的回忆。” “这话说的….”罗湘觉得噶水根本不像是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经过这么多磨难和苦楚,他的心理年龄,或许早已超过她。 砂锅内的汤水汩汩地沸腾起来,母鸡已经煮得烂烂的了,罗湘把火关了,去自己屋子里拿了铜钱剑,再回到王姨厨房来。 噶水在地上趴着,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载了鸡汤的砂锅。 罗湘拿了一只小碗出来,舀了一勺鸡汤,递到噶水面前。 鸡汤煮得久了,颜色呈现出一种腻腻的黄色,鸡汤上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可是因为白嫩的椰子肉在颜色和口感上的衬托,这层油花,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噶水低下头,像狗取食一样舔了一下碗中的鸡汤,眼里泛出黑色的泪花来。 罗湘把铜钱剑放在了他头顶,他乌黑的身体渐渐变得正常了,后又渐趋透明,在消失前的一刻,噶水说,“湘湘姐,我藏的钱,在公共厕所最左边的墙上,从下往上数第十九块砖头里面。” *** 刘姐结局 山坳里的生活,一日如一日的无趣。 自从那日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臂弯里醒来,刘姐就已认清了自己的现实状况。 她在一个深山里,除了走路和牛车,没有其他交通方式的深山。 她是这个村里,唯一一个还能生育的女人。 那个白白嫩嫩的好看弟弟,说带她旅游,实际却把她卖给了这个村落。 她其实怀疑,这事是那个齐刘海的女孩子唆使他干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就是阴沉沉的。 但已经无所谓了,她知道,她是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她,让她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干活了!”家里的男人又在催她起来干活了,明明天还没有亮。 刘姐叹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喂完了怀里的孩子,穿了衣服起来,找到农具,打开低矮破旧泥屋的门,去田里劳作。 背上被男人用鞭子抽得伤疤已经长肉了,她一动就有些痒。 干活的时候,汗水流到伤口上,撕心裂肺的疼。 可往往这样疼的时候,她连咬唇都不敢咬一个,因为只要稍稍表现出一点不满,她的男人,就会再次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她。 在田里一直农作到日上正中,她的孩子才会提饭和水来给她喝。 刘姐对这些孩子,并没有特别的感情,相反,她厌恶,恨死了他们! 这样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孩子,她有许多个,他们虽然都同姓,可她—— 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到底是村里的哪一个男人。 阿才结局 那个漂亮的穿红裙子的女人又来了,今天她带来的是萝卜青菜和一些剩饭。 饭有些馊了,味道不大好,可阿才依旧吃得开心。 因为虞美人说过,作为小猪仔,可不能太偏食。 为了讨虞美人的欢心,阿才一直奋力地吃着,他什么都吃,什么时候都吃,自从来到了虞美人身边,他没有一刻不在吃。 他以为只要这样不停地吃,迟早有一天,虞美人会懂自己对她的一片痴心。 他,阿才,愿意为了她放下从前的一切,重新做一只小猪仔。 “今天吃得也很干净。” 虞美人的笑容和声音,已经成为阿才活着的精神支柱。 可是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在他吃完她带来的食物之后,她从自己身后,掏出了一把巨大的杀猪刀?!! 她美丽的脸,为何变得扭曲了?!! 她又为什么会说,“你已经吃得肥肥壮壮了,现在可以杀了。”?!! 原来我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只小猪仔啊…. 身体里的血被放干净之前,阿才躺在杀猪板上,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叹息…… 第35章 葱油拌面(一) 噶水消失之后许久,罗湘才缓过劲来,她把噶水用过的碗洗干净了,放回王姨的橱柜里。 自己打包了一些鸡汤做晚饭,其余的都留给了王姨。 提着铜钱剑出门的时候,她看到王姨靠在栏杆上嗑瓜子,“里头,那个没有了吧?” “已经没有了。”罗湘说,“谢谢王姨的厨房。” “不用谢。”王姨眯着眼睛嗑瓜子,大嘴把瓜子壳连带着唾沫吐了出去,罗湘要走,她又拉住了她,“花叔的事,还没忘记吧?明天就是十月一号了。” “不会忘记的。”罗湘说,“明天王姨你来喊我,我跟你去给花叔驱鬼。” “乖,咱家湘湘真乖!”王姨乐了,上来拿自己脏脏的手拍拍罗湘的脸,“在这楼里,王姨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罗湘低头看她脏兮兮的手,假笑着咧了咧嘴唇,用力扯开了她,开门进自己屋子,“王姨,里面的鸡汤是我留给你的,就当是谢谢你借我厨房用了。” “乖!真乖!王姨爱死你了!”王姨听了罗湘的话,肥手翘起莲花指来了,罗湘把门关上,听到她在外头说,“都说没妈孩子像根草,可咱家湘湘,就是因为从小没有妈妈照顾,才会这么能干的吧!” 罗湘在自己屋子里干站着,觉得王姨这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 是夸她呢?还是… 她把打包来的鸡汤都喝了,脱下身上的脏校服准备明天洗,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居然就是白先那张略带着点和善微笑的脸。 这人怎么现在看起来那么温柔了呢?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可从没这么觉得。 罗湘睁开眼睛,盯着屋子里的天花板发呆,一定是因为他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她才会觉得他温柔的。 原先她还以为,他是不会同意她对刘姐的做法的,可是实际上…. 白先和自己对刘姐这样的人,有着同样的看法。 这样挺好的,她想,以后再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还可以找白先帮忙。 他那张好看的脸,在这种事情上,还真是一个顶十个的有用呢。 *** 大清早的王姨就来敲自己的门了,罗湘睁着朦胧的眼睛,把门打开,王姨打扮得比平时干净多了,她一瞬间有些认不出来。 “怎么还在睡觉啊?”王姨推开罗湘,“快点起来,去花叔那儿了。” 罗湘打着哈欠应了一声,从柜子里找到自己的毛巾和牙刷牙杯,去这一层楼最尽头的公共厕所刷牙洗脸。 她洗漱好了回来,王姨早等得不耐烦了,“快点呀!我和你花叔约好是七点的!” 罗湘问,“几点?” “七点呀!” “那…现在几点?” 王姨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手表,“五点半。” 罗湘,“…..” 她说怎么刚才刷牙洗脸的时候,天那么黑呢?!她还以为是她眼睛没睁开!! “这么早去干嘛啊?”实在没衣服穿,大放假的也不好穿校服,罗湘选择了穿道袍。 早晨的天气稍有些冷,她在里头加了一件薄毛衣。 衣服才刚穿好,铜钱剑也才拿上,王姨又来拉罗湘了,罗湘关上门,“王姨你急什么,去晚了花叔也不会死的呀!” 王姨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严肃道,“万一呢?” 听得罗湘觉得背脊发凉。 旧楼下王姨喊来的出租车早在等着了,王姨拉着罗湘在后座坐下,对司机说,“麻烦快一点。” 王姨身子大,和罗湘坐在后座,几乎把她的脸挤到和窗子贴在一起了,罗湘闻着出租车里头各种奇怪东西夹杂在一起的味道,和王姨身上的香水味,几乎要晕厥。 难以言喻的难受之间,她终于把王姨推开了一点,“王姨你别靠我这么近,快压死我了!” “哦哦,不好意思。”王姨有些失神地说,“光想着事儿,没顾着你。” 罗湘问,“你在想什么事啊?” “你花叔的钱呗!”王姨说,“你花叔说了,只要你帮他把鬼驱了,他就和我结婚,让我也住进他那大房子里去呢!” 罗湘,“…啊?!王姨你怎么跟花叔…” “哎呀你不懂!小孩子家家的!”王姨让她轻点声音,“所以咱们得快点去呢,可别让你花叔先死在缠着他的怨鬼手里了。” 罗湘点点头,把视线转向窗外。 出租车经过的街道,蓦然的有些眼熟。 她呆了一下,然后把身子猛地探到司机座边,“师傅,停车!” “卧槽你吓死我了!”出租车司机猛踩了刹车,看罗湘着急地看门下车,往小巷子内的一个公共厕所走去。 “她干嘛啊她?”出租车司机说,“去那里干什么?” “可能要上厕所吧...”王姨皱眉看罗湘。 “卧槽!可她进的是男厕啊!!”司机也看着罗湘。 王姨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不好意思,我家孩子这儿有些问题。” 出租车司机这就乐了,拿出手机,对着罗湘的背影“咔嚓”就是一张照片,转眼就发进了杭城出租车司机的微信群里,“兄弟们,哥儿今天载到一个神经病女孩儿,长得可好看了,只可惜不怎么能憋尿,还不知道自己该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微信群里这就炸开了,司机们都开起黄腔来,调侃的工夫,不比台上说相声的差。 直到和他搭档,今年轮到开夜班的司机老盛,发了一条,“神经病算什么,哥还载到过女鬼呢!什么时候再遇到她,哥给你们拍照片看啊!” 司机们,“...吹牛逼吧你就!” 没想到去花叔家会经过噶水曾经住过的那个小区,罗湘想到噶水说的他藏起来了的钱,下车去男厕里找,果然在左边墙上的第十九块砖头里边,找到了一把硬币。 都是一角和五角的,虽是一把,仔细数数,却只有二十块钱。 捧着这一把硬币,罗湘觉得无比的沉重,这些钱,不知道噶水一角一角地藏了多久才藏起来的。 她在路边垃圾桶他里找了只稍干净点的塑料袋,把硬币放进去拎着回出租车。 王姨问,“怎么去上个厕所还能拿钱?” “朋友给的。”罗湘说。 王姨问,“哪里的朋友?” “那边的朋友。” 王姨就不说话了。 出租车司机,“....这女孩子果然是个神经病啊!” 出租车终于到了花叔现在住的地方,罗湘和王姨下车,王姨要付钱,这出租车司机居然死活不要,“你家孩子看病应该挺费钱的吧!这钱我不要了,你留着给你孩子看病吧!” 王姨笑得弯了腰,“哈哈哈好啊谢谢你了!” 罗湘却是没什么表情,在出租车边等王姨,“王姨,快点!” “来了!”这出租车司机心肠这么好,王姨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她是和他要了名片才让他走的。 “刚才那司机真是个好人啊!”直到走到花叔现在住的屋子的门前,王姨还夸着那司机。 罗湘嘟囔,“没收你钱,你当然觉得他好了。” 王姨没理罗湘,兀自敲了门,“花儿啊,我来了。” “花儿?!” 王姨敲了好几遍门,花叔才把门打开了,他佝偻着背,面色苍白着,让罗湘和王姨进屋子。 罗湘走进去后,先看的不是花叔,而是他屋子里的装潢。 花叔明显是发了大财了。 他屋子里的各样家具电器,各样一看就能知道是价值不菲的。 这屋子,就算不是花叔买的,他付租金,应当也是一大笔钱。 他以前那样穷的...人又懒,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大笔钱?... “湘湘,快看看你花叔!”王姨见罗湘一直在打量花叔的房子,忙把她拎回花叔面前。 花叔佝偻着身子,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在沙发上坐着,朝罗湘点了点头。 罗湘朝他走过去,看看他的脖子后和背上,什么东西也没见着。 她问他,“花叔,你能站起来吗?” 花叔点头答应了,他的脖子脆弱得可怕,他点头的时候,罗湘很怕他把自己的头从脖子上甩下来。 花叔站起来后站得不稳,全靠王姨扶着,罗湘仔细去看他前端,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直到她和他说,“花叔,我能撑开你两只胳膊看看吗?” 花叔点头说好,罗湘稍稍用力,把他佝偻在一起两只胳膊扯开,真就见到里头不一样的东西了。 是花姐的头。 花姐面色青白的头,散发着一股恶臭味,还能见她眼窝里蠕动的蛆虫。 罗湘脸色有些不大好了,她早想到了,缠着花叔使他饱受病痛的怨鬼是花姐,但没想到,她会以这种形式让她看见。 真是....有够能刺激神经的... “花叔...”罗湘开口要说花叔病痛的来源,王姨先喊出了口。 “这什么东西啊?!人...人头?!” 花叔点头,从皱巴巴的嘴唇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是啊。” 王姨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36章 葱油拌面(二) 花叔佝偻着背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再加上一身皱巴巴的皮,简直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湘湘是吧?你爸爸老罗….好久没有跟我一起喝酒了。”王姨被他怀抱着的花姐人头吓晕,花叔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抱着花姐的头站起来,迈过躺在地上的王姨的身子,往厨房走去。 放在厨房外的巨大冰箱的门被打开了,花叔慢条斯理地抽开一个冰柜,把手里的物件放进去,转身看罗湘,“你真能收鬼?” 罗湘点了点头。 花叔说,“原来老罗真没骗我,他的闺女能收鬼,那么,他也是能收鬼的吧。” 他关上了上层的冰箱门,打开下层的,“王姨说你收鬼是靠做东西给鬼吃的方式,也是真的吗?” 罗湘紧攥着自己的两只手,又点了点头,“是的。” 她的背上手心额头全是冷汗了,因为方才,她竟然看到,花叔冰柜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鲜红色的肉块。 那肉块,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肉,其中几块肉,分明长着人的手和脚!! “你来吧。”花叔朝罗湘招手,“过来,帮我做道菜,做给我女儿吃。” 罗湘看着他,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花叔从冰箱里拿了湿面条和一只盛满了白色膏状东西的大碗,走向厨房,在砧板上拿起了菜刀,啪地一声剁在了砧板上,厉声道,“快过来呀!愣着干什么呢?!” 她才挪了一下,跑到厨房,和花叔保持一米的距离,“你要我做什么?” “葱油拌面!”花叔说。 罗湘这才看到,刚才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大碗里头的东西,是猪油。 “你做吧,要做得好吃点的。”花叔把厨房里的位子给罗湘让出来,“我女儿,一辈子没怎么吃过什么好的东西,我不想她变成鬼,也吃不到好吃的。” 罗湘点了点头,打开了煤气灶,开始烧水。 花叔再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把小香葱,放在砧板上,问罗湘,“要我帮你切一下吗?” 罗湘看他因为来回走了这样几步路,脸色居然比之前差了许多,还大口喘着气,连忙说,“不,不用了。” “那我先出去了。”花叔侧着身子慢慢走出了厨房,在外面看着罗湘。 水开了,罗湘在沸水里加了一小勺盐,又取了一小把湿面条,放到沸水里面。 花叔说,“多放点,我女儿饿。” 罗湘于是多放了一小把。 “再多放点!” 于是罗湘把剩下的面全放进去了。 花叔这才不说多放一点了。 面条放太多,锅又有点小,这就不能盖锅盖了,罗湘只好把锅盖取下,一边煮面一边拿筷子匀速地搅拌。 花叔说,“我女儿命苦啊,小时候就没了娘,跟着我,没得吃没得喝的,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葱油拌面了。” 罗湘低着头拿筷子搅着热滚滚正在沸腾出一大片白色泡沫的面条,听到花叔念叨,忍不住问,“花叔,花姐到底怎么死的?” 花叔眼睛垂了下去,“出车祸死的。” 罗湘有些不相信,但没表现出来,只淡定地撩着热水上头的白色泡沫,“怎么会出车祸?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为什么王姨说花姐在她暑假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她却在开学之后的深夜遇到她? “半个月前吧,我让她别出门了,她偏不听。仇家都追上门来了,还不知道躲躲!”花叔叹气,“要说啊,也都怪我。” 面条已然到了八分熟的样子,罗湘拿过一个漏勺,把火关了,把面条捞起来,放在一边的大碗里。 这时候,把小香葱切成细细碎碎的。 又在另一只空碗里,加酱油、盐、鸡精、陈醋和少量的糖提鲜。 “怎么怪你了呀?”放着调料的时候,罗湘问花叔。 花叔说,“反正我也是快要死了的人了,这些秘密,我就都告诉你吧。” “你花姐从小就没有爸妈,是我把她从桥底下捡来,一点一点养大的。我把她养得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是为了叫她出人头地,别跟我一样像蛆虫一样活着!可她长大了,就不听我的话了!高中读了才不到一年,就说不想读了。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只好让她出来工作。” 花姐和花叔之间的关系,居然和自己与老爸之间的关系一模一样,罗湘有些愣,看向花叔说,“后来呢?花姐出来做的是什么工作?” “能是什么工作?!她长得那么漂亮,没做几天营业员,就去卖了!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啊!!” 花叔猛地咳了一声,“那个来钱快,她看着挺轻松,可是我,心痛啊!” 他开始敲自己的心脏部位,下垂的眼里有浑浊的泪水。 罗湘找了一个平底锅出来,舀了一大勺猪油,放在平底锅里头,看着猪油从一大片白块,慢慢融化,发出猪油的浓烈香味,最后成为一堆淡黄色的液体。 她把火关了,把原先白净的面条倒入料碗里,搅拌均匀了,撒上小香葱,又倒上热猪油。 只听“滋拉——”一声,热腾腾的猪油浇在面条上,也浇在香葱上。原先只是一点点香气的小香葱,霎地被热猪油泼熟后,香气就在空气中爆炸了。 花叔在外面吸了一下鼻子,“香,真香。” 他拍了拍冰箱的门,“乖女儿,出来吃面条咯。” 冰箱一点动静也无。 花叔说,“其实我知道她死了,她被仇人的车撞死了,当场就没气了。我把她抱到医院里,医生只看了一眼就没救了,让我把她烧了。我说,‘□□妈!我女儿得永远和我在一起!’,然后就把她抱回了这里。” “你知道这么好的房子,我哪里来的吗?用我女儿这么多年攒的卖身钱租的。” 罗湘看他越说越激动,开始不停地咳嗽,有夹杂着血的痰,从他嘴里咳出来。 花叔痛苦着,什么也看不到了,罗湘却看到,花叔低下头猛咳嗽的时候,花姐真从冰箱里,慢慢地爬出来了。 “老爸。”花姐一出来就拍花叔的背,动作熟稔“你怎么又咳嗽了。” 罗湘把葱油拌面端着,放到了花姐面前,“花姐,这是花叔让我给你做的。” 花姐抬头看罗湘,脸色苍白的,却是没有她上回见到时的那么多的淤青,“谢谢。” 花姐抬起了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下了,很快又挑起一筷子,这回是连嚼都不嚼了,直接就吞到喉咙里去了。 到最后,竟然直接用手抓碗里的面。 罗湘看得目瞪口呆,花姐到底,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不好意思,太饿了。”吃得满嘴是油和香葱,花姐把碗里的面都吃完了,擦了一把嘴,“你做得很好吃,不过还是…”她看痛苦地蜷在一旁的花叔,“我爸爸做得比较好吃。” 罗湘没说什么,默默地把空碗收拾了,花姐说,“我把我爸爸没告诉你的说给你听吧。” 罗湘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只是希望,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可以知道…”花姐说,“我爸爸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是个好爸爸。” 罗湘呆了一下,把空碗放下,学着花姐,在瓷砖地面上坐了下来,“你说吧。” “我很能赚钱的。”花姐低头想了一会儿,“在那个地方,我是最能赚钱的那一个。有姐妹眼红我,把我当做仇人,我就是被她们撞死的。那时我被她们揪着打,我爸爸为了保护我,把我关在家里,还传出话去,说我已经死了。我知道的,他这么做,不仅仅是想保护我,还是想我可以摆脱过去,重头再来。” “都怪我不争气。”花姐说,“我知道爸爸得了重病,没钱治疗后,忍不住又出去卖了。我换了个地方,每次都是深夜才出门,但没想到,还是被之前那帮姐妹抓住了。” 罗湘问,“那我那个时候遇到你,你身上的伤,都是她们打的?” “是的。”花姐说,“我换了地方她们也不让,你说她们得是多恨我?” 罗湘摇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花姐说,“她们怪我抢走了她们的客人,可这能怪我吗?是那些男人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他们的。” “我就是想赚点钱给我爸爸治病,她们为什么要那么对我?!现在好了,我死了,我爸爸也活不成了。”花姐凄惨地笑,“有点想谢谢他们,死对我和爸爸来说,也能算是解脱。” 第37章 葱油拌面(三) 花姐说着开始抹眼睛,“眼睛有点难受。” 罗湘看她苍白的脸,眼睛原先是好好的,被她用力一揉搓,竟慢慢地突出了来,血红色的眼珠子,在外头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被花姐按了回去。 “做鬼真不好,想哭也哭不出来。”花姐淡定地说,“可能是以前哭得太多了,所以变成鬼不能哭了吧。” 罗湘倒是被她吓着了,撑着地面的手,略略地有些发酸。 她把手收回来甩了几下,花姐站了起来,低头看看蹲着的昏迷着的花叔,对罗湘招手,“湘湘,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罗湘问,“是什么?” 花姐说,“你来就知道了,快跟我来。” 她飘荡着往一个房间去了。 罗湘站起来,跟着她走进了那个房间。 “是这个。”花姐站在门内侧,手指着一个柜子,“你打开看看。” 罗湘过去,把柜子打开了,里头居然齐齐整整地摆着数多人民币,粉粉红红的一堆看得她眼睛有点直。 花姐说,“帮我做几件事,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罗湘抬头看花姐,“你要帮你做什么?” “两件事。”花姐略有些透明的身子在床边坐下,“第一,帮我安排我和我爸爸的后事,不用太麻烦,把我们的尸体烧了,骨灰洒到一个风景秀丽些的地方就可以;第二件…你把那个也打开看看。” 花姐说的是柜子上头的一个黑色笔记本。 罗湘打开了,黑色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几个字“爸爸欠的钱”。 黑色钢笔字字体秀丽颀长,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字。 “这本账本是我以前写的,里面都是我爸爸欠的钱,我希望你帮我还掉,总共五千块。柜子所有钱加起来有两万五,还了债和处理完我们的后事后,这柜子里的钱,就都是你的了。” 罗湘翻看着黑色笔记本,这里头有一页,居然写着她爸爸的名字。 花叔统共欠了老爸三千块钱,是所有债主里头最多的。 “好的,我答应你。”罗湘合上了笔记本。 “谢谢。”花姐说,“你先清点一下钱吧,省得以后出什么岔子。而且…” 她笑了,“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你也找不到我的。可别因为粗心吃亏哦。” 罗湘点点头,听她的把柜子里的钱都拿出来,细细地数过去,确实是她说的两万五。 她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花叔对王姨说给报酬五千,王姨肯定会跟她平分,这两万五里头,得再去掉给王姨的钱。 到最后,她至少应该能拿到一万左右…. 计算一番后,她在心里惊了一下,一万,会不会有点多? 只是帮花姐还债和简单处理后事的话…. 她抬起头来了,在稍稍有些遮挡眼睛的齐刘海下,拿一双纯澈的大眼睛看着呈现一团半透明状态坐在床上的花姐,“花姐,不需要我再帮你做别的事情了吗?比如,报仇。” “报仇?”花姐问,“报谁的仇,撞死我的那几个人的仇吗?” “嗯。”罗湘点头,“我可以帮你做到的。” 花姐偏头看着罗湘,“真的可以吗?你看着这么瘦弱,而且年纪也还很小。” “我可以的!”罗湘说,“花姐你相信我。” “好吧。”花姐站起来,“你尽力而为就可以。” 外头的花叔和王姨都醒了,花姐往外飘,罗湘跟在她身后。 花叔还是保持之前那个样子,佝偻着蹲在地上痛哭,王姨指着花叔对罗湘做表情,“头….人头….” “王姨你看错了,那个不是人头,是塑料模特的头。”罗湘走到沙发边,淡定地扶起吓坏了的王姨。 “真…真的?”王姨往沙发上一坐,沙发就陷下去一大块。 “嗯。”罗湘点头,把花叔也搀扶到沙发边,“王姨,我现在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在我回来之前,麻烦你照顾一下花叔。” 王姨抱住了罗湘的胳膊,“叫我单独跟他呆在一起?!!” “花叔说会给你加钱。” “….好,你去吧,我会照顾好你花叔的。” 罗湘笑了一声,往门边走,花姐走在她前面,还没等罗湘开门就自己先出去了。 “王姨,一定要照顾好花叔!”出门前,罗湘对王姨说。 王姨点头,“好。” 罗湘把门关上了,王姨把肥脸偏过去看花叔,“花老头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没事…”花叔低声说,王姨点了点头站起来想找点吃的垫垫肚子,花叔却是从沙发上倒了下来,“嘭“的一声,头砸在了她的脚上。 更要命的是,花叔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王姨带罗湘出来的时候时间还很早,在花叔家折腾了这么久,居然已经是中午了。 还好今天是阴天,阴沉沉的一点阳光也没有,花姐躲在罗湘身后,不至于因为白天就藏匿起来。 “花姐,撞死你的人都在哪里,你知道吗?”罗湘问。 “知道的,我带你去,就在这附近。”花姐指了一个方向,让罗湘拐弯,待到罗湘走到一家外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ktv的时候,花姐让她停下来。 “她们就在这里面,不过现在是白天,只有值班的女孩子在。”花姐伸出手掰手指头算了一会儿,“走吧,今天是莺莺值班。” 罗湘问,“莺莺是谁?” “大姐头,撞死我,应该全是她的主意,其他几个女孩子,只是帮帮忙而已。”花姐说,“以前她最讨厌我,打我的时候,也是她打得最厉害。” 花姐驾轻就熟地往ktv里面走,罗湘紧跟其后,转了个弯就到了前台,因为还是白天,所以里头一个客人都没有,连前台坐着的人,都拿背冲着外面。 罗湘过去,轻声问,“你好,请问你是莺莺吗?” 前台坐着的黑裤子白衬衫的人伸了一个懒腰,“你找莺莺姐?” 他转过身来了,竟是一张稚嫩的男孩子的脸,“莺莺姐不在。” 罗湘问,“今天不是她值班吗?她去哪里了?” “你有很长时间没来上班了吧?!”男孩子笑着说,“偷懒了?还是,找到土豪包养了?” 罗湘不大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花姐在边上解释,“别理他,他把你误认为是这里上班的公主了。” 认错了也好,这身份问莺莺的下落也算合适,于是罗湘附和男生说,“是啊,最近过得可滋润了,这都得谢谢莺莺姐以前照顾我,我想请莺莺姐吃饭呢,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她。” “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她?她现在在哪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男生说,“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老实人,估计现在生活过得可滋润!” 罗湘笑说,“真好,真羡慕她。” “我也羡慕她,钱捞够了就找个老实人过太平日子,人人都只会羡慕她既有钱又有和睦的家庭,没有人会在意她的钱是怎么来的……” 罗湘看到前台桌子上放着一支笔,于是拿起来问男生,“你那儿有莺莺姐电话吗?我的手机丢了,里头号码全没了。” “有的,你等等。”男生拿出自己的手机翻找了一会儿,把莺莺的号码报给罗湘。 罗湘记在手掌上了,道了谢要走,男生靠在前台边冲她眨眼睛,“记得早点回来上班啊!” “好。”罗湘冲他笑,走出了ktv。 “没想到她真的嫁人了。”花姐说,“以前总听她念叨说钱赚够了要找个老实人嫁了过太平日子,真让她给实现了。” “这也是我的愿望啊,赚够钱给爸爸治好病,然后过太平日子。”花姐笑了下,“真讽刺啊,一样的愿望,然后她杀了我。” 罗湘看着花姐,她痛苦的样子,像刀刻似的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 “去找个地方给莺莺打电话吧。”罗湘四处看了看,往可能有公用电话的地方走。 花姐在后面跟着,忽然说,“湘湘,后面有人跟着我们。从ktv跟到这里来了?” 罗湘心一紧,难道是ktv里的前台男生感觉到不对劲跟出来了? 她停下脚步,快速转过身,却是一张笑脸凑了上来,“我看到你和一个女鬼走在一起哦。” 是白先。 罗湘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 “我出来晃悠晃悠,就看到你和这个女鬼,从ktv里走出来。我觉得好奇,就跟上来看看。”白先说,他转身看花姐,“姐姐你好。” 花姐问罗湘,“怎么他也能看见我?他是你爸爸的徒弟?” “不是。”罗湘回答,“只是我同学。” “还有事,我们先走了。” 白先伸出长手拦住她,“别啊,刚才你和这个鬼姐姐说的话做的事我都看到听到了。要不….”他笑,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再带我一个吧!” 罗湘,“…..为什么啊?” “我对这种事有点上瘾了。”白先说,他也不管罗湘答应还是不答应,硬生生把她转了个个儿,按着她往回去的路上走,“让那些恶贯满盈的人获得他们应有的结局,真的是一件刺激极了的事情!” “刺激?…..” “不是,是很有意义。”白先义正言辞。 他揽着罗湘再次经过那家ktv的时候,前台的男生在门口伸懒腰,他看到罗湘和一个男生一起走来,朝她竖大拇指,“加油!” 罗湘朝他笑笑,“谢谢。” 白先小声说,“他把我当你客人了。” 罗湘点头,“是的。” “真有趣。”白先说。 他拉着罗湘停了下来,手搭在她下巴上,让她抬头,“咱们应该从这儿把电话打出去。” 罗湘抬头,眼前是一幢十几层高的大楼,白色的外墙,蓝色的玻璃,还有进进出出的或健康或病态的路人。 大楼最顶端,六个烫金大字,“白氏中医医院”。 白先说,“这是我爷爷的医院,今天他闲着没事想来医院看看,我就跟着来了。没想到会遇到你,咱俩真是有缘啊!” 罗湘说,“我也觉得。” 白先拉着她往里走,“你打算以什么身份给那个莺莺打电话?” “她以前的同事。” “你知道她的真名吗?莺莺可能只是她工作时用的化名吧。” “……” 花姐说,“你说对了,我们工作的时候不会用真名,都用化名。其实连我,也不知道莺莺的真名叫什么。” “所以用同事身份很容易露馅的。”白先说,他带着罗湘进了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用医院身份,才保险。” “你们坐,这是我爷爷的办公室,他出去看自己的徒弟工作了,不会回来的。” 罗湘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白先坐在办公室里唯一的旋转皮椅上,他把手按在办公桌座机上,问罗湘,“电话号码是多少?” 罗湘把电话号码报给了他,白先长指头快速地按了数字,只听嘟嘟两声后,那边有人接了电话。 白先按了免提。 “您好。” 那边是一个男声,“你是哪位?” 白先嘴角向上微微翘了一翘,修长的食指,在办公桌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这里是白氏中医医院,您有一份健康检查单没有领取,逾期将无法领取,请您在今日下午五点之前,带着本人身份证到医院领取。” 那边的男声说,“可是我最近没有到医院检查过。” 白先说,“这是您妻子的手机吧。” 那边嗯了一声,“好的,我马上就过来,谢谢你了。” 竟连名字都没有确认。 白先挂了电话,“这个做丈夫很不放心自己的妻子啊,都没确认名字。” 罗湘点头,“他疑心很大。” 白先把两只修长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左右脸颊,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我们就从这儿下手。” 第38章 葱油拌面(四)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了…. 罗湘在医院门口等了不过三十来分钟,就见一穿着拖鞋,胡子邋遢,连上衣扣子都没有扣好的男人急匆匆地从外头街道上走进来。 他走得很急,自己黏腻的头发上沾了落叶都不知道。 罗湘已经换上了白先给她拿来的干净护士服,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先生,请问您是来领取健康体检单的吗?” “是…是啊…”这男人说话时一股泡面的味道,“护士,请问我要去哪里领?” “请您这边走。”罗湘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让这男人跟着自己走。 她要带他去的是白先在的办公室。 白先已经换上了白大褂,和花姐在那儿等着。 走到办公室前,罗湘装模作样地敲了一下门,听到里头白先闷闷的一声“请进”,她才打开门,让这男人进去。 办公室里白先穿了一身白大褂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敲打着台式电脑,罗湘注意到,他戴上了口罩,还….戴了一副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黑框眼镜。 伪装得倒是挺全。 花姐缩在角落里,头低着,听到罗湘带着莺莺丈夫进来的动静,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看了这男人一眼,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尖叫。 能看见听见花姐的罗湘和白先,都被她突然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只有莺莺丈夫呆呆的,问罗湘,“护士,你怎么了?” “没…没事。”罗湘给莺莺丈夫找了张凳子坐下,问他,“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他从怀里掏出两张身份证,一张自己的,一张莺莺的,问罗湘,“要哪一张?” “当然要你….”罗湘想了一下改口,“谁做的检查要谁的。” 于是莺莺丈夫把自己妻子的身份证给了罗湘。 罗湘拿过,看到上头莺莺的真实姓名是东眉。 她把身份证递给了白先,白先拿过,在台式电脑前装模作样地敲打查找检查单。 罗湘在边上站着,看到花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走到那男人面前,“怎么会是你?怎么会…..” 她又想哭了,可惜还是什么都哭不出来,只能把眼睛拿出来又放回去。 “湘湘,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啊!!”花姐看莺莺丈夫看不见自己,只好转头和罗湘说话,边跳边叫。 莺莺丈夫就在这儿,罗湘不敢明目张胆和花姐说话,只好朝她看看,以眼神问她,“怎么了?” “为什么偏偏是阿辉啊!凭什么?!凭什么?!”花姐嘶号着在办公室乱窜起来,她忽而向上,忽而向下,撞得天花板上的吊灯,来来回回地晃悠。 这个叫阿辉的男人问罗湘,“护士,这是怎么了?” 罗湘抬头,看花姐痛苦地扒在墙上嘶号,淡定道,“楼上在整理东西。” 此时白先装模作样完了,他推了推黑框眼镜,语气严肃又谨慎,“请问你和东女士是什么关系?” 这个叫阿辉的外表看着老实极了的男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是我妻子,医生,你告诉我,她的检查单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白先左手食指推自己的眼镜脚,“本来这事儿是不能告诉你的,毕竟是你妻子的个人*,但你和她的夫妻关系,实在……” “医生!”阿辉急了,握着拳头差点冲到白先面前,罗湘忙站到白先身边把他拦住了,“你冷静一点。” “我….我怎么冷静得了?!那是我老婆啊!而且,她已经怀孕了!” 白先啊了一声,“真的很可惜….先生,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你能理智看待。” “她到底怎么了?” “她的检查单上,显示艾滋病,阳性。” “……”阿辉在原地傻掉了,握紧着的拳头慢慢地松下去,“我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都怪我太相信她了!怪我!”阿辉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胳膊,问白先,“能把检查单给我看看吗?” “不可以。我是看在你是患者丈夫的面上才告诉你的,检查单只能本人才能领取。” “是这样吗?”阿辉问,他叹气苦笑道,“算了,不给就不给了。谢谢你,医生,是你是个好人。”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往外走,连拿走桌子上东眉的身份证都忘了。 罗湘看着他慢慢走出去,默默把东眉的身份证,塞进了自己的衣兜。 “我知道莺莺为什么要杀我了。” 阿辉走后,花姐从天花板上下来,她看着更加痛苦了,“不仅仅因为我抢了她生意,还因为阿辉。” 她凄惨地回头望阿辉离开的方向,“阿辉有次我和莺莺出街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客人是个骗子,玩弄了我们,还要抢我们的钱和手机!那天,要不是遇到阿辉,我和莺莺都完蛋了。他单纯善良,把狼狈的我和莺莺拉上他的车,还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路人,还送我们俩回家。” 这是….三角恋的故事了? 罗湘看着面色惨白的花姐,“你和莺莺都喜欢上阿辉了啊?” “嗯。可是阿辉更喜欢我的!”花姐说,“他和告白过的!只是…我一想到爸爸还在家里等着我赚钱回去给他治病,我就答应不下来。而且….我觉得我这样的人,也根本配不上他。” “没想到给莺莺捷足先登了,她还为了防止我再回来插足她和阿辉,在深夜里跟踪我,一脚油门撞死了我。真是厉害,不愧是我认识的大姐头。” 白先把身上的装备都卸了下来,问花姐,“鬼姐姐,那个阿辉,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程序员。” “果然….”白先说,“看着呆呆傻傻的,他平时作息应该都特别有规律吧。” “嗯。”花姐点头。 “这就好办了。”白先说,他从裤兜里找出自己的手机,照着刚才座机上打过的号码,拨了过去。 这回接电话的是个欢快的女声。 “是送快递的吗?你在小区门口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我不是送快递的。” 那边谨慎起来了,欢快的语气霎时间消失不见,“你是谁?” 白先在这头笑了起来,是轻浮的,带点侵略性的笑,“莺莺,你不记得我了?” 罗湘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真是演技爆表了。 “你到底是谁?!” “我啊,你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装的?你的身份证还在我这儿呢,东眉。” 那边安静了,许久才问,“你想怎么样?” 白先把手机按住了,问花姐,“鬼姐姐,阿辉他,有什么地方每天都要去吗?” “有个酒吧,叫街尾酒吧,阿辉每天下班后都要去喝一杯才回家。” “大概几点?” “晚上十点的样子。” 白先松开了手机,“明天晚上十点,街尾酒吧,你来,我告诉你我想要的是什么。” 那边沉寂着,可以从手机里听到有人打开了门,沉重拖沓着拖鞋走路的声音,东眉说,“好,就这么说定了。” 白先挂了电话,笑说,“搞定了,明天就能有结果了。” 罗湘把套在外面的护士服脱下来,“才一天没见,你的演技长进好多。” “好像刘姐的事儿把我的演员天赋激发出来了。”白先站起来伸懒腰,问罗湘,“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儿要做吗?突然想起来,应该带你去看看一个老朋友。” “看谁?” “廖磊。” 廖磊这个名字,好似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这会儿白先提起来,罗湘才想起,廖磊的事情,也不过是半月以前。 她问他,“要去疯人院?” “不是。”白先说,“你跟我走就好。” 罗湘点头,“好。” 离开前,她问花姐,“花姐,得明天再帮你报仇了,你今天还有别的什么事要我帮你做的吗?” “暂时没有了。”花姐说,“你去吧。” “那么你呢?准备去哪里?” “我打算在这儿附近逛逛,然后回爸爸那里。” “好。”罗湘说,“那晚上咱们再见面。” 花姐点头让她离开,罗湘跟着白先往外走,白先说,“晚上你要去哪儿?那个女鬼住的地方?” “嗯。” “我也想去。” 罗湘,“…..你去干什么?” “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鬼屋。” “……花姐住的地方并不恐怖。” 白先要带罗湘去见廖磊的地方,不是疯人院,居然是在闹市区的天桥下。 桥洞底下花坛边,地上铺了一条草席子,上面躺着的衣衫褴褛,脸上乌黑一大片的落魄男人,就是廖磊。 罗湘问,“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家不是很有钱吗?他家里人怎么没送他去疯人院疗养?” “那是以前了。”白先说,“我不知道你是凑巧还是听了我的话故意那么去做的,叫廖磊在那个即将倒闭的游乐园里出了事情。那个游乐园正要倒闭,再遇到廖磊这样的事情,老板承受不起廖磊家里提出的赔偿要求,直接卷铺盖跑了。廖磊爸爸为了找到他,不惜动用不正当的手段全国范围内找他。什么手段你也知道的,就是到处给人塞钱嘛。” “但真是不巧….他因为这事儿被人检举了,后面又被查出以前做的糟心事儿,这会儿在牢里蹲着准备接受检查呢。廖磊爸爸一出事儿,廖磊后妈就跑路了,已经丧失心智的廖磊,疯疯癫癫得跑到了这里来。” 罗湘听着白先说的,看着不远处原先躺着的廖磊,忽的站了起来,对着一棵行道树挥舞双手,嘴里说的,全是她听不懂的话。 因为廖磊而惨死的肖云,若是看到廖磊如今的下场,一定会欣慰微笑吧。 罗湘想起肖云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懦弱的人,即使死了,也只能是一个懦弱的鬼。” 如果没有外力帮助,一个懦弱的怨鬼,只能永远怀着一腔怨恨,在人世痛苦徘徊。 帮助怨鬼报仇,消除他们的怨气,使恶贯满盈的恶人获得他们应有的惩罚,冥冥之中,有什么不能推着她走上了这条路。 但她觉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白先说。 罗湘转头看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你刚说什么了?!” 第39章 葱油拌面(五) “我说我也觉得天气挺好的。” “可是我…”罗湘抬头看天,这阴沉沉的满是厚云朵的天气有什么好的? 再说,她也没说天气好不好之类的话。 “我没说天气好,你为什么要说也觉得。”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天气。”白先说,他让罗湘看自己身侧,“是梅奶奶说天气好的。” 梅奶奶?…. 是谁?! 罗湘侧着身子,挨着白先高高的身子去看,白先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穿黑色长袖裙子的老太太。 老太太皮肤很白,头发也全白了,银丝似的,有点发亮。这老太太不是活物,虽然面色和善,朝罗湘微微笑着,但罗湘一看她脖子上一道明显的被人掐过的乌青色痕迹,就知道这梅奶奶是个鬼。 “刚才路上来的时候遇到的,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你没发现?”白先问。 “没有。” 刚才一路来的时候,罗湘满脑子从前的肖云,和想象被吓疯了之后的廖磊,该有的模样,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和白先身边跟了个老太太。 “是住在我家楼下的老人,我叫她梅奶奶。今天天气好,没有阳光,她在楼里呆得闷了,出来遛弯了。” 怪不得会提到天气,罗湘想,她还以为白先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吓了一大跳。 “小白….”那叫梅奶奶的干净老太太说话了,声音低沉的,有些沙哑,“快到晚饭时间了,我先回去了,你和你朋友逛吧。” 白先说,“再见。” 罗湘也轻声和她道别,“再见。” 他们看着她弯着腰慢慢地向前走,穿过马路,走过人行道,逆着人流的方向,消失了。 罗湘忽然觉得空气中多了一股甜腻的味道,隐隐的里头好像还有豆沙的味道。 真是奇怪了。 她摸摸自己的鼻子看看周围,这附近,可是一个卖小吃的摊子都没有的。居民区,也远得很呢,这甜腻的豆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那边廖磊疯疯癫癫地蹦上蹦下,白先觉得自己看够了,问罗湘,“回去了吗?” 罗湘点头说,“走吧。” 她沿着来的路慢慢往回走,白先跟在她身后,脚步又慢又稳。 罗湘想,要不是今天是阴天没有阳光,要不然,她跟他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地上该是一长一短两个黑影子吧。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温馨。 罗湘原以为他们两人会保持这样的距离回到花姐那儿,但白先忽然加快了步伐,走到了她身边,和她平行着,“我得和你道个歉。” “啊?….为什么?” 他怎么莫名其妙的。 “在你给我这个之前。”白先把开天眼符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在我也能看见鬼之前,我一直以为,能看见鬼的你是神经病。” “……” “你突然拉着我快速跑着离开廖磊那次,我以为你是犯病了,差点想让你们班班主任带你去看病。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你是看到鬼了吧?” “嗯。”罗湘说,“肖云的鬼魂跟着廖磊,那次她还变幻出狰狞的样子吓唬我来着,我以为她要伤你,没多想就拉着你跑了。” 白先嘴角微微上扬,“我就知道是这样。” “….你不谢谢我吗?” “谢谢,不过我觉得肖云不会伤害我,那时候是你自作多情了。” “…….”罗湘抬头看白先,“不过那时候肖云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她应该确实是无意伤害你的,那么做,只是想让我注意到她。” “肖云一直很善良。” “所以变成怨鬼之后也不能自己给自己报仇。” 白先沉默着,走过一大段路,快到花姐家时,他说,“拿着这个符,我最近遇到了好多奇奇怪怪的鬼魂,有的看起来非常恐怖,我几次被吓得半死。你一个女孩子,难道不会害怕吗?为什么每次你都看起来很淡定。” “我也会害怕的,到现在也有的时候会被鬼魂吓到,我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淡定。” “你怎么做到的?明明很害怕却能够看起来淡定。” 花姐家已经到了,罗湘敲门,“王姨开门,我回来了。” 她抬头看身边站着的白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可能天生的吧。” “湘湘!湘湘!” 花姐家门内王姨踏着重步子跑过来,哐当一声把门开了,“终于回来了!” 伴随着她的肥脸一起出来的,是花叔惨白的脸,还不单是惨白,因为吐过血,所以他嘴一下的地方,都是暗红的一大片,散发着血的腐臭的味道。 白先被花叔吓得抱住了罗湘的胳膊,“这怎么回事啊这?!” 罗湘因为看到花叔身上的血而有些头晕,她强撑着拉着白先进门,问王姨,“花叔去世了?” “是啊!差点吓死我了!”王姨说,“你走后他就嗝屁了,吐得地面上全是血。” 血?吐血了?!吐了一大片? 罗湘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她靠近了白先,把脸躲在他身后,“帮我挡着点儿!” 白先原先还有点害怕,她这样一来他就觉得好笑了,“你不是说你不害怕的吗?” “我是不怕鬼,可我…我晕血啊!”罗湘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手扯白先的胳膊,“你千万帮我挡着点儿!” 罗湘和白先走到屋子里头,罗湘不敢看,白先见客厅沙发边全是血,花叔的尸体仰着躺在地上,花姐站在他身边,对罗湘说,“我爸爸的病早就已经治不好了,本来死期就是这几天。湘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要帮我处理我和爸爸后事的。” “我记得的。”罗湘说,她躲在白先背后和王姨说,“王姨,你知道殡仪馆电话是多少吗?上次王叔叔从旧楼下水道挖出来的时候,你不是叫过那边的人吗?” “那个死男人虽然是个王八蛋不姓王!”王姨白了罗湘一眼,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报了地址,“对,就是这里,你快过来吧。” 挂了电话后王姨说,“这个人是殡仪馆看大门的,他的价格比里面正儿八经的工作人员便宜多了,就是速度慢,得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才来。你和你男朋友在这儿等着吧,王姨我的小心脏都要被吓停掉了,我要先回去了。” 她缩了缩身子疾步从屋子里缩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告诉罗湘,“这破事儿办的,真是糟心!湘湘,那钱你必须得多分我点啊!还有这老头儿到死都没告诉我他的钱放在哪儿了,一会儿等人来的时候,你和你男朋友翻翻屋里啊!” 还没罗湘答应,王姨就用力关上门躲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罗湘、白先两个活人,和花叔、花姐两个鬼魂。 还有花叔躺在地上的尸体。 白先把罗湘扶进了看不到客厅场景的房间里,他看她面色苍白得有些恐怖,为了帮她转移注意力,于是说,“殡仪馆的人要凌晨两三点才来,现在连下午七点都没到,这里有麻将吗?咱们四个,正好凑一桌。” “……” “要不斗地主也行。” 罗湘躺在了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就这样休息会儿吧,我头晕。” 白先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 “我有点饿,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那个冰箱里有,你去看看吧。” 白先出了房间走向厨房外那个冰箱,顺手就打开了上面的冷冻柜,罗湘躺在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吃的东西在下层!”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听到白先开关冰箱门的撞击声,和他急促的呼吸声。 “湘….湘湘啊….”白先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跟她一样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也是苍白的了,“我们要不要….报个警?….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有点慌。” “不用的,你把冰箱门关了吧,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这儿等殡仪馆的人来就好。”罗湘抬了抬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你要是觉得害怕,可以跟我一起在这儿躺一会儿,要不你先回去吧。” 白先在床边坐下了,“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他把手撑着膝盖上,拿手机给家里编辑短信,对罗湘说,“收鬼和帮惨死的怨鬼报仇这事儿我挺感兴趣的,要不我们就……” 他发了短信去看罗湘,却是看她已经睡着了。 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不过比起先前,好似宁静了许多。 他伸手拿了被子给她裹上,自己在一边侧躺着,刚要闭上眼睛休息,手机震动了一下,提示有短信发来。 他以为是爷爷发来的,解锁之后,却见短信说的是,“你别以为换了号码我就不知道是你了,没错,孩子的确是你的。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彻底从我生活里消失?!” 发短信的人,竟是那个东眉。 白先给短信截了图,为那个娶了东眉的,叫阿辉的老实男人感到可惜。 阿辉啊阿辉,你可知道,你头顶全是草原? 第40章 葱油拌面(终) 殡仪馆看门的老大爷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到了花姐家门口,罗湘不敢出去看到客厅里的血迹,是白先给他开的门。 老大爷看着邋里邋遢的,眼睛藏在皱纹里,即使是在强烈的灯光下,也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到底睁开没睁开。 他身上有难闻的味道,胡子一直从嘴唇边耷拉到下巴处。这么多的胡子,他也不知道修理修理,还让这胡子上沾满了乌黑的泥垢和树枝。 从小耳濡目染和爷爷一起生活的白先,对这副样子的老大爷有些抗拒。 他领他进屋,指了指地上花叔的尸体,“就是这个。” 这老大爷却是一动也不动,在原地站着,“这算怎么回事啊?还要叫我收拾啊?你懂不懂规矩啊?” “要我自己收拾?”白先不可思议,他还以为这老大爷会把全部事情都做好的。 “当然了!”老大爷不耐烦地说,“你不收拾我走了。” “我收拾!马上!”白先只好去厨房里找了几个塑料袋把自己的手和脚都裹上了,又去找了件旧衣服给自己穿上,强压着心里的害怕和恶心,把花叔的尸体驾了起来,问老大爷,“这要放到哪里去啊?” “哎呀真笨!”老大爷看白先两手架在老头儿尸体胳膊下,面色苍白用力咬着嘴唇的样子,急得敲沙发,“去找个被子来啊!你傻不傻啊?!” 白先放下了花叔冰凉僵硬的尸体,进了房间,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剩余的被子,只好把罗湘身上的被子拿了。 罗湘问,“外头怎么样了?” “你先别出来,好了我会叫你的。”白先抱着被子出去了。 这回他是壮着胆子,拿被子把花叔尸体结结实实地包裹在了一起,头和脚都看不来了。 老大爷说,“这才对嘛!” 他从腰间取出麻绳,把被子牢牢地束缚在一起,要把花叔尸体背下去,白先说,“记得再上来,还有一个。” 老大爷在地上唾了一口唾沫,“还没拿到钱呢你以为老子肯走?” 他背着包有花叔尸体的被子先下去了,白先又去找了条毯子,把冰箱里花姐的碎尸块包裹在毯子里。 花姐说,“辛苦你了,回头记得叫湘湘把钱分你一点。” 花叔说,“小伙子,能不能帮我去买点酒来烧了,黄泉路上,也想喝点酒的。”被花姐白了一眼,“都死了还只知道喝酒喝酒!你忘了你是因为酗酒才得的病吗?” “记得的。”花叔缩到墙角里去了。 收尸的老大爷再回来,白先已经把客厅里的血迹都处理掉了,老大爷看地上有一圆滚滚的大包裹,皱了眉头,“还有一个在这里面?” 白先点头,“是的。” 他把包裹抱起来掂量掂量,“哼,小小年纪不学好,等着以后倒霉!”他抱着包裹下去了,白先继续擦地板,罗湘在房间里问,“白先,是不是都好了?” 白先把最后一抹布的血水拧在了水桶里倒掉,“都好了,你出来吧。” 罗湘慢慢地走出来了,花姐说,“第一次知道收鬼的还会怕血,湘湘,你爸爸也怕血?” “我爸爸不怕的。”罗湘说,她看白先累得满头大汗,于是说,“真是谢谢你。” 白先把脏毛巾扔到垃圾桶里,“举手之劳。” 他招呼罗湘,“你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罗湘过去,他把手机里的东眉发来的短信给罗湘看,罗湘说,“这个阿辉真惨啊!” 花姐也凑过来看短信,“哈”地笑了一声,“可笑!阿辉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会遇上她!之前还跟我说什么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不能再回头了,叫我把阿辉让给她,原来这孩子根本不是阿辉的!” 花姐愤愤的,“我也已经把阿辉让给她了,可这狠毒的女人为什么还是不给我一条生路?!” 白先和罗湘相顾无言,白先说,“可能对狠毒的人来说,想杀人就是想杀人,你对她再好她还是会杀了你的。” 罗湘点头,“有道理。” 背了两次尸体的老大爷回来了,他看罗湘和白先一起坐在沙发上,于是问,“你们两个谁给钱?” “我给!”罗湘站了起来,“一共多少钱?” “一具尸体一万,统共两万。” “怎么这么多?!”王姨不是说这个老大爷要价很便宜吗? “还有封口费你们懂不懂?!”老大爷说,“快给钱吧我的姑奶奶,自己做下这种事情,居然还跟我讨价还价。” 罗湘回头看看冰箱,懂了,白先也懂了,他站起来说,“大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你管我误会也好,不误会也好,反正赶紧给钱就对了!再不给钱我涨价了啊!” 罗湘快步进了屋子,拿了两万块钱,塞给了老大爷,“拿着吧。” 老大爷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沾了唾沫清点了数目,小眼睛躲在皱纹里看罗湘,“算你识相。” 他问罗湘,“手上有我号码吗?” 罗湘摇头,老大爷拿了一张粗制滥造的名片塞给罗湘,“半个月之后打这个电话,跟我拿骨灰。” “怎么要半个月这么久?” “你管我咯。”老大爷说,“老子手头事情很多,忙不过来的!” 他提着钱开了门走了,白先说,“这老头儿真不讲道理。” “跟他讲道理也讲不清楚的,还不如花钱了事。”罗湘说,她回头问花姐,“花姐,要半个月以后才能拿到骨灰,你介意吗?” “不介意的。”花姐说,“等你们帮我报了仇,帮阿辉脱离苦海,我就和老爸去阴间了,反正我也看不到自己骨灰最后会怎样,也不介意这些灰尘到底会去哪儿了。” 花姐这是,在暗示她可以随意处置骨灰吗? 罗湘在沙发上坐下,“再睡一会儿就帮你报仇去。” 白先说,“又到我们通力合作的时候了!” 罗湘问,“你扮演东眉情人的角色,那我扮演什么好呢?” “还是扮你的小护士,下班后在酒吧喝杯小酒放松,正巧遇见阿辉的小护士。还得是忘记带现金的小护士,你得想办法要到阿辉的微信,然后把这短信截图发给他。” “好。”罗湘点头,“我负责阿辉,你负责东眉。” “通力合作。”白先说。 两人靠在沙发上,头仰着看天花板,商量完计划后相视一笑。 *** 花姐说阿辉晚上十点左右才会到街尾酒吧,罗湘和白先八点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白先戴着口罩墨镜,挽着罗湘的胳膊,罗湘则拿着东眉的身份证,在人群里搜索东眉。 最终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找到了她。 虽然比身份证上照片稍微好看了点,但还是认得出的。 罗湘把身份证塞给了白先,“东眉在你的一点钟方向。” “好。”白先松开了罗湘的胳膊,朝东眉走去。 罗湘则在吧台边找了个和大门最近的位子,叫了一杯酒,静静等阿辉。 “这儿有人吗?”走到东眉面前,白先低声问。 东眉摇头,白先拉开椅子坐下了,东眉看着他,问,“是你?包得这么严实干什么?这里又没人认识你。” 白先说,“感冒了,眼睛得了红眼病,怕传染给你和我们的宝宝。” 东眉冷哼了一声,白先说,“你带多少钱了?” 东眉这就爆发了,“钱钱钱!又是钱!上次都给你十万了你还不知足吗?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白先把来之前和罗湘一起去电子设备店里买的录音笔打开了,东眉继续爆发,“我求求你了!就算是为了我和你的孩子,你快点消失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阿辉这么好的男人,你就让我跟他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白先在墨镜后面看着东眉不吭声,东眉说,“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惨吗?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去*吗?你戴个墨镜什么意思,不好意思看见我是不是?!你知道要脸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她站起来,探过身子用力扯去了白先脸上的墨镜和口罩,却见墨镜和口罩下的人,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帅气的脸。 她呆住了。 白先有些痞气地笑,“你认错人了哦。” 他站起来,关了录音笔,往外走。 “喂!你是干什么的?!你给我站住!” 东眉来追他了,白先快速往外走,经过门边的时候把手里的录音笔塞给了罗湘,“接下来看你的了!” 罗湘对他竖了大拇指。 十点的时候阿辉准时地进了酒吧,罗湘心想程序员就是厉害,一板一眼的从不出错。 她端了自己的酒走到阿辉身边,惊奇道,“你不是昨天那个?….哎呀真巧!” 阿辉也认出她了,“护士小姐?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真巧啊。” “可不是吗?”罗湘笑,他看阿辉身前好几杯喝空了的酒杯,于是问,“怎么了,喝这么多酒,心情不好啊?” 阿辉苦笑不语,罗湘说,“真巧,我也心情不好。” 阿辉问,“你怎么了?”以为自己遇到了天涯沦落人。 “出来喝酒,忘带钱了。” “就这点事?”阿辉笑,“我帮你付了就好了,多少钱?” 罗湘报了数目,酒吧里声音太嘈杂,阿辉没听清楚,索性扔了一大堆钱出来,“来来来,你随便拿。” 他已经有些醉了,罗湘靠过去扶住他,“要你帮我付钱多不好意思,你微信号多少?我回头发个红包还给你。” “护士小姐,你,你啊!你还没有男朋友吧?!”阿辉虽然木愣,但也听出了里头的意思,他笑着报了自己的微信号,罗湘拿笔记在了自己的手上,对他一笑,从椅子上下来,拍拍他的肩,把手里的录音笔塞进他上衣口袋里,“谢谢你帮我付钱,我先走了。” 阿辉眯着眼睛笑,手伸到口袋里,以为罗湘给的是她的联系方式,摸出来的,却是一只录音笔。 他按了按键,里头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他能听出,那是他妻子东眉在说话。 罗湘完成任务出门,在酒吧外看到白先背靠着墙站着,他穿得兜帽衫,一只腿在墙上撑着,手里捏着发暗光的手机,看着活像个小混混。 罗湘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白先时,他蹲在地上修自行车链条的样子,感觉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她看见了白先在光鲜的三好学生之下,从未被人知晓的模样。 白先也看见罗湘了,他问她,“要到微信了?” 罗湘走过去把手掌摊开给他看,他毫不犹豫地输了号码加了阿辉。 酒吧里头听了录音坐在角落里发呆的阿辉,立马加了白先。 白先把截图发给阿辉,还没等阿辉说点什么,就把他拉黑了。 坐在酒吧里头的阿辉点开了截图看,再一次被里头的字眼刺痛了眼睛和神经。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屋外去,想找到那个给自己录音笔和截图的小护士,酒吧外的路上,却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 那个奇怪的冒充自己前男友的男人跑开了,东眉想不到,这世上能有人跑得这么快,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在人群中。 她有很不好的感觉,最近阿辉总是疑神疑鬼的,问她这个那个,脾气也不大好。 那个男人,是不是阿辉喊来调查她的?如果真的是,那么之前她说的,岂不是会被阿辉知道? 阿辉,还会要她吗?…… 她的脑子有些迟钝了,眼睛也迷迷蒙蒙的看不清东西。 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前面是红灯。 她站在车流中,不断有汽车不耐烦地冲她按喇叭,终于有一辆开得快的汽车冲了过来,将她撞飞到了空中。 她又轰然倒下,身下鲜血有如泉涌,铺开了一大片。 还好,真幸运,没死啊…..只是两条腿没了…. 东眉痛苦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她周围已是被人和车堵住,有人在报警,也有人在喊人帮忙。 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拿带血的手摸出来看,来电人是阿辉。 她喜出望外,“阿辉,救….” 那边却是冷静得残酷的声音,“东眉,我们离婚吧,我知道你得了艾滋病,也知道孩子不是我的了,我不想再被你骗下去了。” 深色的夜,静谧得有些可怕。 第41章 梅花糕(一) “出车祸了。” “我看到了。” “你故意引她到那边去的?” “没有,我跑了一圈又回到酒吧门口了,她怎么去那儿的我不清楚。” “哦。”罗湘把头低下,和白先一起,走过那块车和人全部堵在一起的地方。 “罪有应得。”白先说,“她杀了那个善良的鬼姐姐,还差点坑了阿辉一生。” “嗯。”罗湘点头,她拉住了白先,让他看车祸人群边的最外头,花姐和花叔两个鬼魂,飘悠悠地在往人群里面望。 “湘湘?”背对着罗湘和白先飘着的花姐最先注意到了他们,她快速地飘到他们面前,笑容满面,“谢谢你,看到她那个样子,我真觉得自己出了一大口恶气了!” 罗湘看她的鬼魂已经不似从前的颜色深重,“你的怨气已经化解了,可以重新投胎去了。” “是呀,这得多亏你!”花姐说,“我和爸爸得走了,晚了时间不能进地府的,再见了。” 在人群外观望的花叔也飘过来了,站在花姐身侧等她,罗湘摆手道,“花姐再见。” 花姐说,“再见。”拉着花叔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白先问,“这就算完事儿了?” “是啊,怎么了吗?” “这….也算是收鬼?收鬼什么的,不用画个阵摆个香炉什么的吗?” “不用。”罗湘说,她从腰间取下铜钱剑,“有时会用上这个,不过我看花姐是用不上,她自己能走。” 白先对罗湘手里的铜钱剑很是好奇,“这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先回去再说吧。”罗湘把铜钱剑收起,因为她看到,刚才她抽出铜钱剑的那一刹那,夜色中有不少起先还远在千里的怨鬼,忽地涌向了她所在的位置,用一种渴望又害怕的眼神看着她。 铜钱剑暴露在外头太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 白先自然也看到那些形态奇怪的怨鬼了,他不敢多问,只跟着罗湘往前走,“那个梅奶奶,你有兴趣跟我一起帮帮她吗?” “她怎么了?” “听说过东郭先生与蛇的故事吗?梅奶奶被自己亲手养的毒蛇咬死了。” “又是一个善良的鬼啊?”罗湘说,“怪不得我看那个梅奶奶,即使死了,也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呢,完全不像个怨鬼。” “嗯。”白先说,“梅奶奶其实不姓梅,因为她做的梅花糕特别好吃,所以我才叫她梅奶奶。” “梅花糕?”罗湘问,“豆沙馅儿的吗?” “是的。”白先拉住了她,“往这儿走,从这儿也能到花姐家的。” 他拉她去的,是一条歪曲扭巴,却经过一小片街边小吃的路。 在一个简单得有些简陋的小摊子前,白先停了下来,掏出纸币,“老板,要两个梅花糕。” “好嘞!”那老板接过了钱,就将自己面前黑色的锅炉翻了个面儿,罗湘见锅炉下的煤火红彤彤的,人一往前凑就觉得热得慌。 这摊位前空气里弥漫着的是豆沙和糯米粉的香味甜味,带着稍稍的热意,把人额头上都熏出了点儿汗出来。 “一人一个分开装?”老板问。 “是的。”白先回答,“都给我吧。” 黑色锅炉打开来了,热气更是升腾起来,伴随着甜腻的香气,一冲儿往小摊上头的夜色去。 打开了的黑色铁板下,出来的是小吃的面,是一个又一个的六边形,六变形的面儿上,撒着红绿丝儿,还有黑白两种芝麻。 “拿着!”白先拿了一个梅花糕,又给罗湘一下,“尝尝看吧,这就是梅花糕。” 罗湘拿起梅花糕,鼻间全是它的甜糯香气,她低头小心咬了一口,那六边形薄薄的皮儿就破了,甜的热的香气弥漫的豆沙,潮水一样卷上了她的舌端。 “烫啊!”罗湘咬了一口不敢再咬了,哈着气吹手里的梅花糕,白先看她被烫到的这副傻劲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傻啊,跟之前完全是两个人,之前那个阴郁的满脸写着“我要报仇,马上就要!”的女孩子,简直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地底世界)来的。 他把空着的手搭到了她肩上,推着她往前走,“我们走吧。” 白先这么高的人,要把手搭在罗湘肩上,就得把自己身体稍稍倾斜了些,身体倾斜了,体重也自然地挨过去了。 罗湘说,“你真重!” 白先把手收了回来,身子也摆直了,两人就愉快地一起往花姐家走,白先说,“梅奶奶做的梅花糕,可比这好吃多了。” “是吗?有多好吃?” “好吃得你把舌头吞下去。” 罗湘笑了,“是烫得咬到舌头吧?” 在楼道里她就找钥匙去开花姐家的门,吃完了最后一口梅花糕开门进去,开了灯,先找着了花姐留给她的钱,又在客厅沙发边拎起噶水的那一大袋子硬币。 “噶水的钱。”关门的时候罗湘让白先拿着硬币,“咱们一人一半,虽然少,但也是噶水的一点心意。” “还有花姐给的报酬,我得先回旧楼还了账,再把钱给你。” “好。”白先打开了装有噶水硬币的袋子看,看到里头五毛一角的硬币,不由得有些心酸,“这都是噶水乞讨来的钱吧?” “嗯。”罗湘说,“别看这么一大袋,其实只有二十块钱,我们一人一半。” 正巧路边有一没了腿和中年男子躺在地上乞讨,身边有一大喇叭,唱着“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白先在他面前站定了,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他面前,问罗湘,“不介意吧?我看他不像是假乞讨的,噶水应该也很愿意用自己的钱帮助他。” 罗湘说,“不介意的。” 那缺了腿的中年男人果然是真乞讨的,见白先给了他这么一大袋硬币,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连连低头道谢,罗湘说,“不知道他的背后,又是怎样的凄惨故事。” 白先咧了咧嘴唇,没说成话,他招手拦住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我送你回家。” 也不管罗湘答应了没,就拉着她上了车,“刚才那个人有什么故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把梅奶奶的故事告诉你。” 罗湘和司机说了旧楼地址,对白先说,“你说吧,我听着。” 白先说,“梅奶奶是住在我家楼下的独居寡妇,虽是独居寡妇,但她从前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富裕的,直到有一天,她在桥洞边,捡到了一个怀孕的落魄女人。” ……. 那个女人是从外地来的,年纪还很小,却是大着一个肚子,面色蜡黄蜡黄的,很是可怜。 “姑娘,你没事吧?”梅奶奶有晨跑的习惯,捡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正是早晨五六点,那会儿正是冬天,天气冷得很,夜里才刚下了一场雪。 那个女人的脸,被冻得坑坑洼洼,全是冻疮。 “痛….”听到梅奶奶的问话,那女人只有这样一句话。 大半辈子无儿无女的梅奶奶,看她一个独身女人,穿着异常单薄,还挺着一个大肚子,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姑娘你快起来,跟我回家暖暖去,这大冬天的,你一个人在这儿是要冻死的!”梅奶奶弯下腰,伸出手拉住了那个女人的手,把她从桥底下拽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哪里来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家人呢?” 那姑娘只说自己叫幺儿,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说了。 梅奶奶问,“幺儿,你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 幺儿点头,梅奶奶又问,“孩子他爸呢?怎么把你一个人扔桥洞底下了?” 幺儿说,“他不要我了,孩子也不要了。” 梅奶奶叹气,“你几岁了?” “十八。” 梅奶奶就把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幺儿的,眼里有泪水打转转了,“傻姑娘,你这个傻姑娘啊!” 梅奶奶很同情这个男人被抛弃的傻姑娘,她把她接回家不久之后,幺儿就生产了。 她生了一个女儿,梅奶奶很喜欢,把幺儿生的孩子,当作自己亲生孙女一样对待。 梅奶奶觉得自己一个人住着也是挺无趣的,又喜欢这对母女,于是让她们永远留下来,就当她们是母女和祖孙。 幺儿的女儿从出生到一直上中学,都是梅奶奶照顾的,她把她当孙女,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她,零花钱,甚至给的比幺儿还多。 那也是因为幺儿自从住到了梅奶奶家,就游手好闲,什么事都不做,只知赖着梅奶奶要这个要那个,梅奶奶因为可怜她在异乡孤身一人,虽然有所怨言,却是什么都没说过。 甚至为了支付孙女昂贵的学费,已经许久没有干过活的梅奶奶,重操旧业,在街头卖起了梅花糕。 梅奶奶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她会看着孙女上大学,结婚,生子,却没想到,因为过重的劳累,她居然倒下了。 她开始生各种各样的毛病,记忆力也开始退缩,直到有一天,她躺在床上把裤子尿得湿漉漉的,大便也控制不住了,全拉到了床上。 幺儿打麻将回家,闻到家里的恶臭,冲到梅奶奶房间,打了她一巴掌。 她说,“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起来给我做饭?!” 听到这里,罗湘忍不住问,“幺儿怎么这个样子?!太过分了!她忘记当初是谁把她从桥洞底下捡回来的吗?” 白先说,“你先别生气,听我把下面的说完。” 罗湘点头,“你说吧。” 那时候梅奶奶的病还没到特别严重地步,她去看了医生,知道自己得了老年痴呆症,这样不能控制自己排泄和记不起事情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频繁。 她开始考虑拿出自己最后一点钱,把自己安排到疗养院去。 但没想到这事儿给幺儿知道了,幺儿气势汹汹地骂了疗养院的院长一顿,说她想挑拨她和梅奶奶之间的母女感情,拿走了梅奶奶全部的钱,把梅奶奶接回了屋子里,还把她关了起来。 这时候,梅奶奶知道,她只有一个机会了。 那就是给她在海外的弟弟写信。 她和她弟弟出生名门望族,因为在内战时相互信仰不同而分离。 弟弟带着他们家一大半的家产离开大陆,去了台湾成家立业;她则留在大陆,嫁给了一个军人,后来军人成为烈士,她也成为了孤家寡人。 如果不是这样的特殊情况,梅奶奶是不愿意写信给弟弟的,当年弟弟拖家带口离开大陆,被她骂过卖国贼,她发过誓,永远都不会再和他往来。 可如今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了从前的那些恩怨了。 梅奶奶写的求救信很快到了她弟弟那边,但她弟弟也已是重病缠身,接到她的信没几天,就在医院里去世了。 让梅奶奶想不到的是,她弟弟居然和她一样,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当年的孩子,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她弟弟当年带走了几乎家里全部的财产,这些财产,居然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 而当梅奶奶弟弟的律师得知,梅奶奶在大陆还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孙女时,就开始考虑让这对母女,继承梅奶奶弟弟的遗产。 白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罗湘问,“后来呢?那笔遗产,真的被幺儿母女拿到了吗?那个律师,难道就不知道幺儿母女不是梅奶奶亲生的吗?梅奶奶的信中,应该有提到幺儿对她的恶劣态度吧?” 白先微笑着,“后面的事,明天我再告诉你。” 罗湘问,“为什么?” 白先指出租车窗外,“你到家了。”他把车门打开,让她出去,“明天我再来找你,把故事的下半段告诉你。” 第42章 梅花糕(二) 留了故事的下半段,白先第二天很早就来了,罗湘穿着被她当成睡衣穿的裙子朦朦胧胧的开门,见他提了两袋子早餐,站在门外。 “早啊。”白先说。 “早。”罗湘把头低了下来,顺手从地上捡起昨夜脱了还没洗的道袍披上,脸从脖子处开始热起来红起来,她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你先坐会儿,我去洗漱。” 她拿了洗漱的脸盆毛巾和牙膏牙刷去二楼的公共浴室,白先则在罗湘的小屋子里转转,把早餐放在屋子里唯一能放东西的木柜子顶上,视线被墙上的那一套道士服吸引了。 这套道士服不似罗湘身上穿的那样窄小,它宽宽松松的,下摆很长,袖子也异常长和宽松。 罗湘端着脸盆回来,见白先站在道士服前,于是说,“这是我爸爸的道士服。” “哦。”白先点了点头,“上次来你家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 他把柜子上的早餐拎过来,“豆浆和梅花糕。” 罗湘直接坐在床垫上拿了一个梅花糕出来,“谢谢。” 白先问,“能问一问你爸爸去哪儿了吗?我实在是觉得很奇怪,你居然会一个人,住在这种…额,总体来说环境比较糟糕的地方。” “他几个月前去一个地方收鬼了,现在还没回来,所以我一个人住。这房子是爸爸以前租的,我也没钱租其他地方的房子,所以一直住着。” 白先看一手豆浆一手梅花糕地吃,想到学校里同学么之间嘴碎的话,忍不住问,“那你妈妈呢?她在哪里?” 罗湘低着头喝豆浆,“不说这个吧。” “对不起。” “没事的。”罗湘抬起头来,把豆浆的吸管在嘴里咬,“梅奶奶的故事你昨天还没说完呢,我心里有一些困惑和猜想,想先说一说。” “你说。” “我觉得幺儿和她女儿得到了那笔遗产,至于她们是怎么得到的,我觉得是幺儿和律师勾结,是吗?” “说对了一半,幺儿确实得到了那笔遗产。”白先说,“但不是因为那个律师。那律师,是梅奶奶弟弟的好友,是一个特别正直和善良的老人,而且他很富有,不会贪图梅奶奶弟弟的遗产。” “那幺儿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都靠她女儿。” “啊?!”罗湘觉得这简直无法想象,“难不成连梅奶奶孙女也…” “梅奶奶的孙女,长得很像幺儿,聪明,漂亮,而且学习成绩很好。更重要的是,她写作能力很好。梅奶奶弟弟的律师在确认幺儿身份的时候,梅奶奶的孙女很适宜地给报社写了一篇新闻。” “什么新闻?” “善良外地女遇到本地孤寡老太太,不忍心见她孤寡一世,竟自愿留在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太太家中照顾她生活起居十几年,甚至老太太得了老年痴呆症之后都不离不弃的新闻。” “这…”罗湘皱了眉头,“这不是骗人和颠倒是非吗?明明是梅奶奶见幺儿可怜才收留她们母子的,而且这十几年,都是梅奶奶在照顾幺儿她们,梅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后,幺儿对梅奶奶的态度也很恶劣。” “事实的确是这样,只可惜…”白先看罗湘已经吃了一个梅花糕,于是又递了一个给她,“当时报社的社长很是被梅奶奶孙女的这篇声情并茂的虚假新闻感动,连核实事实都没有做到,就把这新闻刊到了报纸上。这新闻,还被评为该报纸年度最感动人的新闻。也正是这个在当时影响力颇大的新闻,使得梅奶奶后面下场很凄惨。” “她后面….怎么了?”罗湘想到梅奶奶脖子上那道掐痕,“难道是,被虐待至死?” “是的。”白先说,“梅奶奶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只认得自己的女儿和我爷爷,以前我总听梅奶奶疯疯癫癫地喊‘幺儿’,还以为她特别喜欢这个女儿。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幺儿不是梅奶奶亲生的,她喊‘幺儿’,是因为恨,而不是爱。” 白先带了两个梅花糕来,罗湘把两个都吃掉了,他还是没有说到梅奶奶的结局,罗湘忍不住在心里嘟囔,真是话唠。 但她又不好直接打断他,只好听着他讲。 白先沉了一大口气,终于缓缓地把梅奶奶的结局说出,“那篇新闻很厉害,让一向理智冷静的台湾律师,也将这件事信以为真。再加上幺儿和他狡辩,说梅奶奶当时之所以会写那封信,是因为老年痴呆症后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律师最终把梅奶奶弟弟的遗产给了幺儿,毕竟,他认为她是一个特别善良的女人,这笔遗产,是她应得的。” 白先拿一种特别无奈的眼神看着罗湘,罗湘问,“那么梅奶奶最后怎么样了?” “梅奶奶被幺儿虐待至死,你看她脖子上那道掐痕,就是幺儿做的。得到遗产后,她本来只需从这笔遗产里取出一小部分的钱,就可以给梅奶奶一个安乐的晚年。但她实在是贪心又狠毒,她一点都不念着梅奶奶对她的好,反而把她掐死在病床上。之后又演了一场孝女送终的戏码,把梅奶奶火化了。” “梅奶奶真可怜。” “是啊。”白先说,“她满腔的怨气,在她住过的地方徘徊,痛苦又无奈。多亏你给了我开天眼符,她才能把自己的故事告诉给我。梅奶奶说怨鬼是不能投胎转世的,我这才想到找你帮忙。” 肖云也是说过这样子的话的,有怨气的鬼,如果不能消除怨气,就只能永远在人世徘徊而不能重新开始生活。 罗湘听到这里已经决定帮梅奶奶,她问,“那个幺儿和她女儿,现在在哪里?” “她们还住在梅奶奶留下的屋子里,不过因为得到了那笔遗产,所以日子过得很奢侈。梅奶奶很生气,现在每天一到晚饭时间,就往幺儿和她女儿吃的饭菜里面加许多盐糖和味精。” 罗湘喝着豆浆差点喷出来,“这不会是梅奶奶报仇的方式吧?” 白先说,“就是她报仇的方式。” “梅奶奶真的很善良。”罗湘喝完了豆浆,把桌子上所有的垃圾都收拾到了垃圾桶里,白先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梅奶奶家看看?” “好。”罗湘点头,只是….. 她看到了自己放在床铺边的花姐的账本。 “让我先把花姐交代的事做了。”她拿起账本,从柜子里取出相应的钱。 白先问,“什么事。” “帮花姐还钱。”罗湘把手里的账本甩了一下。 关了门出去还钱,罗湘在前头走着,白先在后头跟着,还了好几个住户的钱,罗湘都觉他们眼神的有些奇怪,奇怪中又带着点猥琐,猥琐里还有些期待。 于是她回头去望白先。 正巧白先也把视线斜着下来,看向她,“看什么呢?” “没什么。”罗湘摇头,继续往楼上走。 最后一个住户在七楼,是一个叫叶琉璃的人。 罗湘知道他,他是一个落魄的作家,就住在七楼。 王姨总是抱怨他是天下第一穷,写得赚不到钱的故事,永远交不出房租,有时候连饭也吃不起,而且还不倒垃圾,把垃圾都堆在自己房间里,开门进去,像进了垃圾的海洋。 但即使叶琉璃已经三年多没有交房租了,王姨也没有把他从旧楼赶出去。 “真臭啊….”上了七楼,就能闻见一股浓烈的恶臭味了,其中夹杂着泡面和墨水的味道,熏得人头疼。 白先捏着鼻子,罗湘也把鼻子捏紧了,走到叶琉璃的房门前,她把账本放在窗台上,用力敲门,“有人吗?我来还钱。” 里面一点声音也无。 白先把手掌按在了落满了灰尘的木门上,用力敲了一下,“有人没有?” 门却自己开了,里头有比外面更加浓烈的臭味冲出来,夹杂着一大股灰尘,门框上的蜘蛛网,落了白先和罗湘一身。 罗湘只好放开捏着鼻子的手扇开面前的灰尘和蜘蛛网,往里头看,“叶琉璃,你在吗?我来帮花姐还钱。” 里头有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嗯”的一声,“进来吧。” 罗湘把脚踏进去,只觉软软的一坨,接着是“吱”的一声惨叫,一只肥硕的仓鼠从她脚下蹿了出去。 叶琉璃的屋子真是垃圾的海洋,除了墙角放台式电脑那一块干净些,其他地方都是各种垃圾。 罗湘小心翼翼那个坐在台式电脑前的人走去,捏着手里的钱,“你的钱,一共三百。” 她把手臂伸过去,叶琉璃却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罗湘以为他在专心思考写作,于是把钱放在了桌子边。 可她才把钱放下去,这桌子就塌了一个角,就像泥塑被打碎了。 再看那台台式电脑,屏幕完全是黑色的,屏幕之下,还长着不少苔藓。 更夸张的是台式电脑的键盘,残破不堪就算了,上头还有流着黑水,每一个按键,都覆盖了灰尘和霉菌。 “喂!你打扰到我思考了!”垂着头坐在电脑前的叶琉璃说话了,语气雄烈,吓了罗湘一跳。 “啊?不好意思….”罗湘往后退了一步,“钱在桌子上。” 叶琉璃没理她,连一句知道了也没有。 罗湘以为是自己刚才动作太粗鲁吵到他了,再加上他不善的语气,只想快点出去。 可这屋子里昏暗极了,满地都是垃圾,她一走快就容易被垃圾绊倒。 “快出来!” 罗湘小心地迈过各种垃圾往外走,外头的白先炸了毛似的跳上跳下,他甚至用手拨开门边的垃圾,一下蹿进来把罗湘拉了出来,又用力关上了门。 “你怎么那么慢?!”白先问。 “地上垃圾太多,我…” “你没看到他是个鬼吗?!大活人的话,头顶会长出一双手来吗?!”白先的手心全是冷汗了。 第43章 梅花糕(三) “头,头上长手?”罗湘重复白先的话。 是说叶琉璃吗?刚才屋子里光线实在太暗,她连叶琉璃的轮廓都没有看清楚,哪里还能看到他头上长手什么的。 “你不会是其实已经看到了,但一点都不害怕吧?”白先问,“这样不行啊,每次看见鬼,都是你很淡定我被吓一跳,实在太丢脸了。” 白先这副颓败样子,罗湘解释,“不是的,当时屋子里光线太弱,我根本没看到那个叶琉璃是人是鬼。如果我看到他头上长双手,我也会害怕的。” 白先笑笑,完全一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你不要再来伤害我的样子。 罗湘只好岔开话题去,“不知道那个叶琉璃是怎么死的。” 白先说,“穷死的吧,很多作家都是穷死的。不知道他屋子里有没有留下什么作品,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 “从来没听说过他写了什么作品。”罗湘叹道,她抬头从楼道的缝隙间看到一缕阳光。 射线状的,把楼道里的灰尘照耀得似悬浮在广袤宇宙中的细小恒星,漂浮着,移动着,好似有着自己的生命和喜怒哀乐。 灰尘也能这么美啊,在阳光之下的时候…. 罗湘看着那道光束,竟有些痴呆了。 白先在她前面走着,已经下了一大段台阶,“在看什么?还不下来?” 罗湘这才回过神来,摇头说,“没什么。”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 白先走在前面,“我们去梅奶奶家看看吧,看怎样才能帮到她。” “好的。” *** 从旧楼坐出租车到白先家半个多小时,路上经过肖云妈妈开的饭店,罗湘看到肖云妈妈站在饭店门口和客人聊天,挺着肚子,人有些圆润了,脸色也红扑扑的,看着精神很好。 想到她从前疲弱的样子,罗湘觉得自己从前帮肖云消除怨气没有帮错。 “走吧。”进了小区,白先领着罗湘往里走,罗湘想起上回就是在这儿,她在夜色里和白先说再见,他的身子在暗夜的灯光里,显得瘦又高。 “梅奶奶和我爷爷是好朋友,我却没怎么见过幺儿母女,只知道幺儿姓连,她女儿叫连礼,一会儿我假装没带家里钥匙去她家问我爷爷是不是在他家,你就找机会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给梅奶奶报仇的机会……” 白先在罗湘身边说了大串的话,罗湘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她站在楼道里,眼睛直直的,看着尽头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女人。 这女人穿的是一身红色长裙,栗色的波浪长发,红唇魅眼,挎了一个黑色公文包,底下是黑色高跟鞋,鞋跟很细很高,她每踩一步,罗湘就听地面瓷砖“咚”的一声。 那女人走近来了,身上的香味愈来愈明显,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幽幽的,但又迷绕在人的鼻间。 罗湘看着她越走越近,终于走到了自己身边,亭亭地站着,比她高出一个多头,从高处低下头看她,“这不是湘湘吗?”她的声音很轻,但罗湘听得仔细。 她认得她,罗湘也认得她。 她是虞美人。 “我说的你记住了吗?”白先虽也看到了虞美人,但不似罗湘,几乎没什么反应。 这样打扮的女人他见多了,实在不觉得什么特殊的。上回在菜市场,他的注意力全被菜市场糟糕的环境吸引了,也没注意当时卖猪肉的摊主。 “嗯。”罗湘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这句“嗯”,是回答了白先的问题,还是虞美人的问题。 “记住了就好。”白先按了楼层,罗湘注意到,虞美人只在边上含笑看着,自己没有动手。 电梯下来了,电梯门开,罗湘踏步进了轿厢,外头的虞美人也跟着走了进来,看着虞美人,罗湘不由得往边上角落挪了一步。 她看着外头的白先,希望他也快点走进来,可就在白先要走进轿厢的时候,电梯门忽的关了,严丝合缝,一点缝隙和预示也没有。 罗湘尴尬地看着红灯的楼层数字,背脊发凉。 虞美人走了过来,高跟鞋踏踏的,“好久不见啊湘湘。”她修长恍若没有骨头的手搭在了罗湘的下巴上,罗湘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她手上一用力,就迫使她把头抬起来看着她,“一,二,三,四……” 她在看她的眼睛,罗湘被她抬着下巴,一动都不敢动。 “做得不错。”她把手放下了,罗湘觉得自己的下巴有点疼。 “你真的很有天赋,差一点点就天衣无缝了,如果处理廖磊的时候没有落下塑料花,处理刘姐的时候注意到了街边的监控,处理莺莺的时候,知道…..” “如果让被报复对象看到了自己的脸,就应该设法让她忘记,或者,让她根本没办法说出口。那个莺莺,不仅没有死,而且还看到了你朋友的脸吧。” 罗湘听得背脊不仅是发凉,而是隐隐疼痛了,虞美人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她好像,知道她做过的所有事……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帮你善后了。”虞美人嘴边带着嘲讽的微笑,“塑料花已经捡起来了,监控已经抹掉了,连莺莺….也已经因为流产时失血过多而死在病床上了。” “湘湘,我为你做的,你还都满意吗?”虞美人把头低下来,长发在两侧罩住了罗湘的脸,帘幕似的。 她的眼睛看着她的,朦胧间罗湘看到一道一瞬即逝的绿光。 “不满意也没办法,做都已经做了,回不了头了。”虞美人把头抬了起来,罗湘缩在角落里,双腿已然开始打颤。 “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做那些事?”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呀。”虞美人妩媚撩起耳朵一抹头发,“刚才那个男生是谁,男朋友?” 罗湘摇头。 “你喜欢他?” 罗湘还是摇头。 “我劝你最好不要,你应该和我在一起,我们才是同一类人。”虞美人把自己的手握住了罗湘的,电梯门开,她放开自己的手,迈出门去,罗湘也跟着出去。 白先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跑了上来,“你没事吧?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还没上电梯,电梯门就关了,我以为电梯出故障,只好用跑的。” “我没事。”罗湘看着白先,表情呆呆的。 白先走过来问,“你怎么好像傻掉了?” 罗湘不说话,虞美人浅笑一声,踏着高跟鞋敲响了这层楼一户住户的门,“我来了。” 门开了,从里头探出一个笑容僵硬的女人,“虞姐姐快进来吧。” 白先说,“这个就是幺儿。” “啊?!” 虞美人怎么会找到幺儿家里来的? 在白先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原本弯腰脱下高跟鞋换拖鞋的虞美人转过了身来,罗湘看到她笑,红唇艳艳的,看得人发怵。 虞美人换了鞋子要进门去了,幺儿便要关门,白先冲了过去,“不好意思,能在你家里暂留一会儿吗?” 幺儿站在门口看白先,脸色不大好,“你谁啊?” “我是楼上的,我爷爷和梅奶奶是好朋友,我忘记带钥匙了,爷爷要好几个小时后才回家,现在没地方去….” “没地方去就要来我家啊?!滚….” 幺儿拒绝了白先,并要把门紧紧关上,虞美人倒是伸出了手,重又把门打开了,“算了,让他们进来吧,毕竟是邻居。” 幺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门,扔过来两双拖鞋,让他们进来。 罗湘弯下腰,脱了鞋子,准备换上幺儿的拖鞋,有人从背后帮她把鞋子递了过来,她接过,道了声谢谢,那人说,“这回咱们连目标都一致了,你还不承认跟我是同一类人吗?”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虞美人该说的,可是声音,却是男声…. 罗湘甚至在不锈钢的门把手的镜面里,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 第44章 梅花糕(四) 不锈钢门把镜面里男人的脸,眉眼和虞美人极其相似,只是在五官之间,少了虞美人的妩媚,而多了独属于男人的阴郁。 罗湘穿上拖鞋回头望,身后的虞美人,仍是那张绝美的男人的脸,和她刚才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她的声音也是女人的,那是一种能够勾人心魄的声音。 看罗湘换好了拖鞋,虞美人朝她一笑,嘴唇一勾,就扭着身子坐到了屋子里头的沙发上。 罗湘跟着进去,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有着僵硬笑容的幺儿,另一个看着还很年轻,面貌极其漂亮,正翘着腿往自己脚上涂指甲油。 想来这个女孩子就是幺儿的女儿连礼。 白先最后一个进屋,才走到沙发边,他的手机就响了。 那头虞美人正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大沓文件,幺儿皱着眉头低头要看,白先的手机响了,幺儿就转头看白先,“喂,手机!” 显然是恼怒白先的手机铃声吵到了她。 白先道了声抱歉,拿起手机接电话,罗湘看他接起电话后喊了一声爷爷,后面脸色就不大对了。 “你现在在哪里?” “好,我马上叫人过来。”白先挂了电话,看向罗湘,“我爷爷今天出去爬山了,刚才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不小心滑倒摔到山坡下去了,我得赶去看看他。” 怎么事情来得这么突然?而且正好是…. 罗湘回头看了坐着低头整理文件的虞美人一眼,果真看到她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白先看着很着急,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爷爷摔到山坡下,自然比帮梅奶奶报仇重要得多。 罗湘说,“你先去照顾你爷爷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白先跑到门边换自己的鞋子,“好,你放心,要是我爷爷没什么事儿,我马上就回来了。” “嗯。”罗湘点头,躲在屋子里面的梅奶奶也出来了,她倚在门边和白先说,“小白快去吧,别让白老头儿等急了。” 白先跺跺脚,跑了出去。 罗湘看站在自己身侧的梅奶奶,她样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和蔼,如果不是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掐痕,她根本看不出她是个鬼。 “小白和我说过你,小姑娘,麻烦你了。”梅奶奶和罗湘说,罗湘轻声道,“不麻烦的。”梅奶奶微笑了一下,走到连礼边上坐了下去,把两手交叠放在腿上,看连礼涂指甲油。 连礼身边的幺儿低头翻看虞美人给她的一堆文件,她的手指翻动地飞快,罗湘怀疑她根本没有看,只是象征性地翻一翻。 虞美人翘着二郎腿,右手撑着头,侧着看站在门边的罗湘,“站在那儿不累吗?过来坐吧?” 她唇边仍是挂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罗湘背脊发凉,可还是慢慢走到沙发边,在沙发最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了下来,和虞美人大概有半米的距离。 虞美人一笑,撑着头的手放下来,长臂忽地伸了过来,握住了罗湘局促地摆在沙发面上的手。 她修长的手指,在罗湘手背上划圈圈,一圈,又是一圈。 她手指的尖端,几乎触到了罗湘手背下的每一根神经,刺激她后脑勺发麻,心跳也猝然加快。 “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虞美人问。 罗湘摇头,把自己被她握住的手抽了出去,攥成拳头,“不渴也不饿。” 虞美人朝她那边挪了过来,身子和她靠得紧紧的,“那你抖什么?真不是饿得贫血了?” “不是。”被她紧紧挨着,感觉更加惊悚了,罗湘站了起来,“我….我想去上个厕所。” “去吧。”虞美人把手一指,“卫生间在那儿。” 罗湘连跑带爬冲了过去。 虞美人含笑看她落荒而逃,回身对幺儿说,“你慢慢看,我去上个厕所。” “嗯。”幺儿点头,手上文件翻飞。 她的女儿连礼,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仍专心地涂着指甲油。 *** 这虞美人是怎么回事? 明明看着就是个漂亮女人,为什么能有男人的声音?在不锈钢的门把镜面里,也是一张男人的脸。 罗湘百思不得其解。 她靠在卫生间洗漱台上,拿冷水拍了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刘海被水打湿,稍显得有些狼狈的自己。 她看得聚精会神,卫生间的门突然开了,虞美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子里,而且越来越近,没一会儿就靠在了罗湘的肩上。 罗湘感觉自己背上一重,就从镜子里看到,虞美人紧紧地靠在了她背后,头搁在她肩膀上。 她的手,也紧紧握住了她的。 “你想干嘛?!”罗湘挣扎了一下。 “别动。”虞美人说,“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她把脸靠在了罗湘的脸边,闭上了眼睛,似在用心感受,罗湘只觉得浑身发麻。 她无法动弹,只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可镜子里虞美人的脸,却是…. 罗湘觉得自己要疯了。 镜子里虞美人的脸,分明就是一张男人的脸! 黑色的短发,带些阴郁气质的五官,还有嘴边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完完全全的就是个男人。她甚至看到了他脖子上突出的喉结! 可….她偷偷回身看虞美人,镜子外的她,又是一张美人的脸。 罗湘看得正凝神,虞美人的眼睛忽地睁开了,罗湘被她吓了一大跳,几乎要晕过去。 虞美人说,“你在想,刚才那小子爷爷的事,是不是和我有关?” 镜子里阴郁男人笑了,镜子外的虞美人,是面无表情的,“的确是我做的,那个孩子太碍眼了,我不想看见他。” 果然是她!可是…. 罗湘问,“你怎么做到的?你明明人在这里,而且,你也不可能才那么一会儿就知道白先爷爷在哪里。” “谁说我不可能做到?”虞美人语气里带着嘲讽的意味。 罗湘被她的话惊得脑子有些迟钝,她颤着声线问她,“你……你到底,是….是人是鬼?!” “都不是。” “那….那你是…” 虞美人不做回答,大力放开了罗湘,“自己猜!” 她开门出去了,对外面的幺儿说,“怎么样,想好了没有,签还是不签?不签的话我走了。” 坐在沙发的幺儿抬起了头,“我签!我签!”幺儿拿起了茶几上的一支笔,刷刷几下在文件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罗湘走出卫生间,便见虞美人站在茶几边,拿起了幺儿签了字地文件,“这样就对了,你放心,你和你女儿的后半生,都包在我身上了!” 幺儿点头,眼里有感激的泪水。 之前一直冷漠的连礼也抬起头来了,对虞美人说,“谢谢虞姐姐。” 虞美人站着检查文件,罗湘走过去,依稀看到文件上“房屋产权转让”几个大字,她想再看清楚些,虞美人已经检查完了,把文件放进了公文包里。 幺儿仍旧用那种看救世主的眼神看着虞美人,虞美人朝她伸出了手,“幺儿你把手伸给我。” 幺儿依言把手给了虞美人,虞美人轻轻握住了她的,罗湘奇怪她们这么做是为什么,却见虞美人握住的幺儿的手,慢慢地变小变窄,长出坚硬的呈块状的白色指甲,末了,她的手臂也变细了,直至和木柴一般大小。 幺儿原先穿的衣服空下去,一个头顶白色细毛的小猪头,从她衣服领口里露出来。 罗湘看得心跳加速惊魂未定,虞美人见怪不怪地从衣服堆里抱起了小猪仔,对连礼说,“把你手给我。” 涂着指甲油的连理抬头没看见自己妈妈,也不觉得奇怪,只问,“我妈妈呢?” 虞美人说,“上厕所去了。”连礼就把自己的手递给了虞美人。 如法炮制的,连礼也成了一只长得和幺儿一模一样的小猪仔。 虞美人把她从空衣服堆里抱起来,在茶几下拿起一个藤编的篮子,把两只小猪仔都放了进去。 罗湘问,“你….你怎么做到的?” “就这么做到的。”虞美人说,她拿起公文包,拎着篮子要走。 罗湘追过去,“你要把她们带去哪里?” “怎么?”虞美人在门边站直了,“你想管闲事?” 罗湘摇头,虞美人说,“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幺儿母女残忍害死好心收留她们十几年的老太太不说,还吞了本该属于老太太的遗产。这样恶毒的人,变成猪仔,不正是她们该有下场吗?你到这儿来是想为老太太报仇的吧?你瞧,我已经帮你做到了,就这么干脆简单。” 她脱下脚上的拖鞋去穿高跟鞋,“你还要给老太太做吃的消除她怨气吧?你快点,这房子已经是我的了,我不喜欢陌生人在我的房子里停留太久。” 房子?房子变成虞美人的了? 罗湘恍若大悟,原来刚才虞美人让幺儿签的,是这房子的产权转让书!虞美人应该夺走了幺儿母女得到的所有遗产,而且是让幺儿母女自愿给她的! 这虞美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虞美人穿了高跟鞋,开门要出去,罗湘站在门内,大声问她,“喂,你会把她们怎么样?” 虞美人往前走着,按了电梯,电梯门开了,她拎着装有两只猪仔的篮子进去,看也不看罗湘,“你不是知道吗?想一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罗湘站立着,惊呆了。 她和虞美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菜市场! 她的猪肉摊子前! 难不成当时她卖的猪肉就是….罗湘想到当时看到的显现出肥硕中年男人断头的大猪头,想到自己吃了从她那里买来的猪肉做的红烧排骨,一时没忍住恶心,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乱吐酸水。 实在太恶心了…. 虞美人卖的猪肉,都是从被她变成猪仔的人身上来的吗? 那么她吃的,岂不是?…. 她越想越觉得恶心,抱着马桶,胃里的东西一阵又一阵吐出来,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能吐酸水。 梅奶奶在卫生间外问她,“小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罗湘抹了一下嘴,站起来到洗漱台边漱口洗脸,梅奶奶说,“刚才那女人说我吃了你做的梅花糕,就能去地府投胎重新做人,是真的吗?” 罗湘洗了脸漱了口抬起头来,“是真的,我这就给你做。” 第45章 梅花糕(终) 做梅花糕的材料都是现成的,虽然储存的时间已经有些长,好在不影响口感和外观。 罗湘在梅奶奶的指点下,从梅奶奶从前住的屋子的旧柜子里找到红豆、面粉、酵粉和红绿丝儿,还找到了一台落满了灰尘的黑色铁质模具。 罗湘把因为储存时间久了,而被蛀虫吃了一小部分的赤豆浸在水里仔细挑拣那些还可以使用的,颗粒饱满的赤豆,梅奶奶说,“小姑娘,还好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辛辛苦苦藏起来的这些东西,就要被那娘俩扔到垃圾坑里去了。” 罗湘低着头把浮在水面上的空瘪赤豆捞去,“嗯,得亏白先告诉我梅奶奶你的存在,要不然我也帮不了你的。” 梅奶奶微笑,脸上的皱纹都跟着向上扬起,“小白啊,他真是个好孩子。” 罗湘把大瓷碗里剩下的全数颗粒饱满的赤豆倒进了高压锅,加水点火准备煮第一遍,梅奶奶说,“小白家就住在这楼上呢,他一直和他爷爷一起住,他爷爷是个老中医,年轻时候就怪努力的,到快退休的时候,终于建了一所自己的私人中医医院。白老头儿医术很好的,以前我有什么大病小痛的,都找他!” 高压锅“突突突”地响起来,罗湘在边上候着,等高压锅的蒸汽都没有了,才打开锅盖,加了一大勺白糖进去,搅拌均匀了,再盖上盖子,给赤豆煮第二遍。 梅奶奶说,“小姑娘这么会做饭呀?哎哟,手蛮巧的,脑子也灵活。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知道煮赤豆,要煮第二遍时才加糖的小姑娘了。” 罗湘朝梅奶奶笑笑,撩了一下垂在自己耳边的长发,没说话。 梅奶奶继续说她自己的,“小白他爸爸妈妈都是军人,他爸爸老厉害的,在军队军衔很高的!他妈妈也是个铁娘子,巾帼不让须眉的。他爸妈很忙的,所以小白才一直跟他爷爷一起生活。” 高压锅响了第二遍,罗湘把火关了,拿了把木勺子,等蒸汽全数散去,才打开高压锅,把甜又浓稠的赤豆汤倒在大碗里,拿木勺子把它们碾碎。 梅奶奶看她动作娴熟,便在边上微微笑着,“弄好了凉一凉,把面粉兑水了弄成面糊,冰箱里有猪油和小元宵,这上头柜子里还有些红枣,你都拿出来,一会儿我教你怎么做。” 罗湘唉了一声,把已经处理好了的红豆沙放在一边,去冰箱里取了猪油和小元宵,又把面粉拿出来,一点一点地加温水,边加温水边拿筷子搅拌,直到梅奶奶说,“这么点稠度已经可以了。” 罗湘放下筷子,去洗带着灰尘的梅花糕模具。 末了拿干净的抹布擦干净,拧开煤气灶,开了大火,把模具往上一放。 梅奶奶指厨房砧板边上的小毛刷,“拿着个,沾点清油,刷一刷锅底。” 罗湘照做了,等清油被火的热度烤得滋滋响的时候,梅奶奶说,“往里放面糊吧,接着是豆沙和猪油,最上面要撒小元宵,红绿丝儿,红枣,和白糖。” 烤热了的模具有些烫,罗湘小心翼翼地把面糊倒进模具,等过一会儿,看面糊有些定型了,再加入猪油和红豆沙,末了上面再盖一小层面糊,再依次放上小元宵,红绿丝儿,红枣,末了是撒上一大把白糖。 “成了,把火调小些,咱们在这儿等着,闻着味儿就能知道它熟没熟。” 罗湘依梅奶奶的话把火调小了,眼睛盯着模具上头红绿交错的颜色,她看到模具边上的面糊先被烤熟了,焦黄的颜色,伴随着一大股焦香味。 再是最上头的白糖,被烤得快速化成糖水蔓延开去,沿着模具的边,一直淌到梅花糕的最底层。 面粉的香气,和白糖的甜腻味道越来越重,空气中还有红枣熟了的甜味,梅奶奶说,“可以了,关火吧。” 罗湘把火关了,拿了只不锈钢小勺子就想去挖一个梅花糕出来。 梅奶奶说,“这哪儿成啊,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娜不锈钢勺子会烫到手的。喏,拿那个筷子吧。” 罗湘点点头,把烫手的不锈钢勺子扔到了一边,拿起一双长又直的木筷子,戳了戳其中一个梅花糕。 她只想用筷子试一试里面熟了没有的,却是把一整个梅花糕,都戳了起来。 “神奇吧?”梅奶奶微笑,朝罗湘伸出了手,“给我尝尝,放心吧,我不怕烫。” 罗湘把这个全靠筷子戳着才能起来的梅花糕给了梅奶奶,梅奶奶接过,脸上有些满意的笑容。 她拿起梅花糕,没有吃,反而把它横着抬起来,让罗湘看它被筷子戳了一个洞的面。 “怎么样,像不像梅花?”梅奶奶问。 罗湘看这梅花糕,有着红绿丝儿的那面,四周围是个小小的八边形,乍看不像梅花,仔细看了,还真有些像。 于是她点头,“像的。” 梅奶奶这才把梅花糕竖起来,咬了一小口,在嘴里细细地嚼,“味道跟我自己做的差不多,小姑娘有天赋的,以后嫁给小白,小白每天都乐呵呵地起床。” 罗湘没想到她会提到白先,还说什么嫁给白先的话,脸霎地红了,“梅奶奶你不要开玩笑了,我跟白先,只是同学….” “现在是同学,以后就不是了。”梅奶奶把剩下的梅花糕也细口慢嚼着,“小姑娘,我跟你说,小白家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他爷爷人好,他爸妈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干涉他任何事。你不要担心自己和他之间身份差距大,小白家的家长,不会考虑这些的。只要女孩子小白自己喜欢,他们家长就喜欢。” 罗湘抬头看梅奶奶,一脸茫然,“梅奶奶,你在说什么?” “你还小,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梅奶奶说,因为吃了梅花糕,化解了怨气,她脖子上那道掐痕明显地淡下去了。 她身子的颜色,也呈现出透明的倾向,“和小白好好的,错过了他,一定你要后悔的。” 临消失前,梅奶奶还对罗湘笑着。 罗湘看她和蔼的样子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脑子还有点懵。 梅奶奶,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没怎么明白? 不管了,她已经帮了梅奶奶了,再在这儿呆下去,虞美人可能要生气,毕竟这里已经是她的房子了。 罗湘快手快脚地把剩下的梅花糕装在保鲜袋里,确认了煤气灶已经关上,提了梅花糕和自己的东西,出了这屋子,把门关上。 她按了电梯,快出这个小区的时候,看到白先推着一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儿,从一辆黑色大车子里出来。 白先看到她,把手里的轮椅交给了边上保姆模样的女人,过来问她,“你….” 罗湘把手里的梅花糕一提,“已经办好了,梅奶奶已经走了。” 白先皱眉低头看她手里的梅花糕,“这是你做的?” “嗯,我没做过这个,是梅奶奶在边上教我才做成的。”她取了一个出来,“你要尝一尝吗?” 白先把梅花糕拿过,一口塞在嘴里,连连点头,“好吃,跟梅奶奶以前做的一模一样。” 几乎狼吞虎咽般把这个梅花糕吞了下去,白先又拿了个,“给我爷爷吃。” 罗湘朝他笑,看他嘴边沾了一点豆沙,正欲伸手帮他抹去,白先爷爷喊他了,“孙子!快过来!” 白先回自己爷爷,“马上。” 他回过头来对罗湘说,“那我不送你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罗湘点头,提着梅花糕往外走,路过白先爷爷的轮椅的时候,和他打了招呼,“爷爷好。” 白先爷爷狐疑地看着她,问白先,“这小姑娘谁呀?” 白先说,“同学。” 过了一会儿又改口,“一个好朋友。” 白先爷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孙子终于会扑食了。” 白先把手里的梅花糕塞进了爷爷嘴里,“爷爷你吃梅花糕,这是她做的,很好吃。” 白先爷爷猝不及防,被梅花糕塞了一嘴,原先还有些恼怒,才咬了一口梅花糕,就不了,“好吃,有点像你梅奶奶做的。” 白先推着爷爷的轮椅继续往前走,才走了一会儿,临时想起一事儿,又把轮椅交给了保姆。 白先爷爷:“臭小子!!” 白先不管他,快步往罗湘离开的方向跑去,好在他反应得及时,罗湘还没走远,他追上去,搭上了她的肩膀。 罗湘有些惊诧地回头,“怎么了?” 白先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只手机,“这个给你,路上买的,方便联系。里头电话卡已经有了,我的号码也存着了。” 手机是白色的,很薄,罗湘拿过,翻过来看,见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标志。 “苹果手机啊?”她抬头看他,“很贵的吧?你送给我吗?” “是啊,不然呢?我又不是卖手机的。”白先把手插在裤兜里。 罗湘低着头,打开了手机,在通讯录里面看到了白先的电话号码。 通讯录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号码。 她低着头,拿着手机一声不吭的,白先有些紧张了。 他以为自己的好心,伤害到了她的自尊。 毕竟不是所有女孩儿,都会希望有男孩子无故送她一个远超出她生活水平的手机的。 罗湘这样子自强自立,又有些阴郁敏感的女孩子,可能更加不希望。 “湘湘,你…” 罗湘抬起头来了,大眼睛黑亮亮的,“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手机。” 白先心中的紧张霎时间烟消云散了。 “我会努力赚钱还你钱的。” 果然还是…… 白先有些失望,但还是做无所谓的样子,“好的,不过也不用太着急。” “我手上已经有些钱了,等我再抓几个鬼,就能还你钱的。”罗湘语气认真。 白先,“…真不用着急的,我不急着用这个钱。” 罗湘微笑,“反正我攒够了钱就会马上还你的。” 她把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我先回去了,再见。” 白先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好,再见。” 罗湘点点头,慢慢转身走了,白先在后头站着,看她黑色的长发垂在背后,柔软如黑色锦缎。 走了有一段距离了,罗湘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慢慢按下自己早已熟背于心的那个电话号码——罗安的电话。 听着那端的嘟嘟声,罗湘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一面着急罗安还不接电话,一面又希望这嘟嘟声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终于—— 那头有人接起了电话,罗安慵懒的,慢吞吞的低沉声音传来,“喂,谁啊?” “我,老爸,我是湘湘。” “湘湘?!”那头的罗安似乎很惊讶,“好好的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罗湘:…好好的?!消失了三个月,一句话也没有,这叫好好的? 她强压住心中对罗安的怨怒,“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罗安只答了一个字,便有一声响亮的噪音传来,电话断了,罗安的声音凭空消失。罗湘再打,那边已经是“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嘶——”的一声,好像有谁在拼死挣扎。 罗湘拿着手机走在路上,回想刚才那声巨响,心从嗓子眼蹦到了舌尖。 第46章 心太软(一) 老爸他,到底在哪儿?… 罗湘走在路上,回想刚才听到的“嘶”的一声,脑海中出现的,竟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被绑在铁板上的画面。她能想见,滚烫的热水,铺天盖地从空中倾泻而下的场景。她甚至感觉自己能听到,热水浇在干燥的铁板上,那“滋啦啦”的声音! 那被绑着的人,该是如何的疼痛?!那“嘶”的一声,可不是那个人因为太过疼痛而倒抽了一口气吗? 不能再想了…. 罗湘在路边蹲了下来,越想越觉得害怕,她的心跳得飞快,后背的虚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罗湘因为自己的想象而四肢无力,蹲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 “湘湘?” 听到有人温柔地喊她的小名,她抬起头来,才把那人的脸看了一眼,就几乎要往后倒在地上。 怎么是她?! “怎么了,蹲在这里,要死不活的样子。”刚才叫她名字的人,把一双大白腿在外面露着,红色的短裙,晃荡在她眼前。 “我没事。”罗湘强撑着站起来。 虞美人看她站得勉强,摇摇晃晃的,伸手过来扯住了她的胳膊,“别装了,明明这么虚弱还说自己没事。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这是她第几次问她住在哪里了?罗湘用力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扯去了,“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可以的!” 虞美人切了一声,没放手,反而换了一只手,把另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秀手搭在了她腰上。 “走吧,倔强的小姑娘,我的车就在前面。”虞美人手上用了大力气,推着罗湘一直往前走。 罗湘虽然不肯就这样被她带走,却也无可奈何。 虞美人推着她一直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跑车边,她开了车门,把她推进去,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 虞美人身子靠着车身,把头低了下来,蜷曲的长发落在罗湘的脸颊边,她的手,慢慢抚上了她的肩。 她修长的中指挑开了她单薄的衣服,指甲敲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罗湘身上起了一大层汗毛,她抓住了她的手,“你想干什么?” 虞美人歪嘴笑,把手从她衣服下收回来,转而握住了罗湘身侧的安全带,“系安全带。” “那你干嘛把手伸到我衣服里去?!”罗湘厉声问。 虞美人捏了一下她的唇,“我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吗?这么小气做什么?!” 她大踏着步子到了罗湘身边,把高跟鞋脱掉,扔到后座,手握住了方向盘,“住哪里,快告诉我。” 罗湘偏头看车外,拿手拽了一下安全带,发现这安全带和普通的不一样,她居然找不到可以打开它的地方。 “你走不了的,快告诉我,你住哪里!”虞美人又发问了。 罗湘咬唇看她,无力地叹息,报了旧楼的地址。 虞美人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怎么住那里,委屈了我的小姑娘。” 罗湘把眼睛闭上,低声说,“要你管。” 没想到这么低的声音,虞美人也能听到,她回她,“你的事,以后都归我管。” “凭什么?!”罗湘睁开了眼睛,“我跟你,又不熟!” 而且她似乎不是人,力量强大得可怕,叫她本能地想要躲避。 “因为我就爱多管闲事。”虞美人开着车,目视前方,声音淳厚低沉。 罗湘发现她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已经不能用“她”来形容了。 她不过闭了会儿眼睛,身边的虞美人,就已换下了身上的红色短裙。 他的样貌也变化了,栗色蜷曲长发不再,只是一头爽利的黑色短发。 他现在穿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装,她注意到他扶着方向盘的手边,西装的袖扣,是一把金色的长刀。 他变幻成她在镜子里见到过的男人的样子了。 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他男人的样子,罗湘不大害怕,只是疑惑,“你怎么做到的?你到底是什么?” 虞美人专心开着车,目视前方,学罗湘之前说的话,“要你管?” 罗湘,“……” 她低下了头,重新闭上眼睛,虞美人在她身边说,“怎么,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所以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罗湘摇头,“没有。” 虞美人把手按在了罗湘的手上,这动作来得太突然,再加上她变成男人后的手,竟是如此粗糙厚重,而且没有任何温度,像是死人的手,罗湘被吓了一跳,尖叫出声。 “草!”虞美人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你他妈想吓死我?” “对..对不起…” 虞美人不说话了,罗湘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明显地加快了速度。 跑车的天窗大开着,大风从天窗内灌进来,又灌进了她的衣服,冷得她不断发抖。她虽然尽量蜷缩在一起,却也能感觉到身体的热度,快速地被大风刮去了。 在罗湘感觉自己就要被冻死的时候,虞美人一脚刹车让车子停了下来,罗湘没做好准备,身体往前冲了一下,头磕在前头车窗玻璃上,疼得她直发颤。 “下车!” 罗湘磕到了头,脑子有些懵,低头解终于可以解开的安全带时,速度不免有些慢,虞美人过来,食指在她刚刚磕红了的地方用力点了一下,“真笨!” 他推开她的手,帮她把安全带解了,又帮她开车门。 罗湘低着头道谢,虞美人说,“以后跟我过吧,你这么笨,单靠自己,迟早被那些怨鬼拆了骨头吞到肚子里去。” 罗湘,“…啊?!” “算了。”虞美人又似改变了主意,把罗湘往路边一推,自己上了车,快速开车离开。 罗湘呆站在路边,身上被他车子扬起的淤泥溅得四处都是,她甩甩手把胳膊上的淤泥往下甩,又听到有人喊她,“湘湘!” 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站了一个同样被溅得浑身是淤泥的女人。 这女人比她更惨,不仅身上有,脸上也全都是了。只剩下两只眼睛,还稍能转动。 “湘湘,是我,林老师。” 林老师…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罗湘向林静走去,从包里拿了餐巾纸出来帮她擦脸上的淤泥,“林老师你怎么来这里了?找我吗?” “嗯。”林静点头,“找你驱鬼。” 罗湘拿着餐巾纸的手紧了一下,“是你丈夫身上的那两个小鬼吗?” “是的。”林静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掸了下来,“去你屋子说吧,路上人来人往的,被别人听见了不大好。” 罗湘点点头,把手里脏了的餐巾纸扔到一边,领着林静往自己屋子去。 因为自己和林静身上都有淤泥,进了屋子后,她放下包,利索地去公共浴室打了一盆清水来。 干净的手帕浸在水里,罗湘捞起手帕稍稍拧了一下,递给林静,“林老师,你擦擦脸吧。” “谢谢。”林静接过手帕,稍偏了偏头,拿着手帕,清理自己头发上,和脸上的淤泥。 罗湘看着她,等着她擦完了,就帮她把手帕洗干净。 可林静擦干净了头发,擦到了脸上时,她却见,没有了淤泥的林静的脸,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她的两只眼睛都青紫着,原本秀气小巧的鼻子歪在一边,人中处,是几道明显的抓痕。 她的嘴边也全是淤青,一边脸明显地肿了起来,那边脸上的淤血,已然凝结成了一大块! 这么明显的伤,完全不可能是自己摔伤或是怎样,只可能是被人打的。 “林,林老师…”罗湘震惊,“你这是…被谁打的?!” 第47章 心太软(二) “陈浩打的。”林静把脏了的毛巾浸到脸盆里,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罗湘却不能和她一样平静,“陈浩?林老师你的老公吗?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打女人?!而且还是林老师你…这么温柔的女人…” 想到林静有恩于自己,她不仅帮她付了学费,还给过她生活费,罗湘更是激动,“不行,这不行!林老师,要不我们去警察局吧?我们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湘湘,你别激动。”林静拉住了罗湘的手,让她平复心情,“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陈浩他不是故意打我的,他就是这次喝得有点多了,下手没轻没重的。” “这..这次?”罗湘问,“林老师你的意思是,他打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次打得比较严重而已?” 林静青肿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来,她小心地拿毛巾擦拭自己染了淤泥的伤口,可总是不小心按到伤口,疼得直龇牙咧嘴。 罗湘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我来帮你擦吧。” 可即使是罗湘,林静也总是说弄到她伤口了。 “算了,别擦了,就这样吧。”到最后,林静只能泄气地把毛巾往边上一扔,“跟我走,别耽误时间了,陈浩还在等你。” 罗湘问,“陈浩被那俩小鬼缠住了吗?” “嗯,他疯疯癫癫的,都快把家里砸了。” “然后还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吗?” 林静看向罗湘,嘴角还带着血丝,微微笑了一下,“湘湘,忘了这件事吧,他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他,他很爱我。” “好吧。”罗湘低头,关了自己房间的门,扶了林静,朝楼下走去,“这里轻易打不到出租车的,也没有公交车,我只能骑自行车带你去给林浩除鬼。” 林静愣了一下,“那得多久?” 罗湘望了望楼下鸟兽一样蹲在院子里的旧楼住户,眼神有些飘忽,“一个小时吧,不过我带着你,可能要两个小时。” 她才把这句话说完,底下一起蹲着的住户中,就有一个人把头抬了起来。 抬起头来的人是个男人,二十五六岁,脸色苍白,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 罗湘看到他看着自己,然后用一种非常鄙视地语气和她说,“你撒谎。” 罗湘暗自嘟囔,撒谎怎么了,她这不是为了林老师好吗?就让那陈浩疯癫去吧,谁让他打林老师,他活该的! 下了楼,罗湘去推自行车,林静就在院子里等她,罗湘推了自行车过来,看见那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站在林静身边,他苍白的嘴唇动也不停,在和林静说话。 林静却肿着一张脸,只顾看着罗湘。 罗湘以为那男人告诉了林静自己在说谎,于是快步过去拉住了她,“林老师,你上车吧。” 林静坐上了车,罗湘假装不经意地问,“刚才那男人在和你说什么有趣的事吗?” 林静问,“男人?什么男人?我刚才一个人站在那儿,谁也没过来和我说话。” 罗湘懂了,“那应该是我看错了。” 趁自行车拐弯出旧楼的时候,罗湘回头望了一眼旧楼院子。 那个穿黑色衬衣的瘦高男人还站在原地,只是把后脑勺冲着她。 那后脑勺上,赫然竖着一双筋骨分明的大手! *** 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罗湘真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从把林静送到了她家。 林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几次用脚在后面撑自行车,“湘湘,加油啊!” 罗湘却是越骑越慢,弄得林静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到了她家的别墅,罗湘载着她要让她在离门近一些的地方再下自行车,林静却自个儿先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湘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真的是想多了。” 她开了门,罗湘也停了自行车,跟着林静进屋子里去。 一进屋子,罗湘就闻到一大股浓烈的酒精味,她感觉不大好,把林静拉到了自己身边,“林老师,你老公又喝酒了?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林静踢开了自己脚边的一个空酒瓶,“没事,他没喝,我走之前就已经这样了。” “阿姨,阿姨,出来打扫一下卫生!” “太太。”罗湘上次见过的那个阿姨从厨房里探出了头,“你可算回来了,先生他,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林静问,“他人呢?” 阿姨食指指楼上,“在上面呢,太太你上去看看吧,要小心!” 她把头缩了回去,门也跟着关上。 林静说,“跟我一起上去看看吧,别怕,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罗湘点了点头,跟着林静往楼上走。 这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也到处的都是空酒瓶,木制楼梯上,还有深深浅浅的水渍,闻着一大股酒精味。 应该是被人倒了酒。 罗湘跟着林静慢慢往上走,越往上,酒精味就越浓郁,林静推开了二楼主卧的门,轻声唤陈浩,“老公,我回来了,把那个小姑娘也带来了,你别怕,快出来吧。” 主卧里的大衣柜,发出了东西滚落的声音,林静轻手轻脚过去打开了大衣柜的柜门,一个头发乱糟糟,只穿了一条内裤的男人,跪着从里头扑了过来。 他抱住了林静的腿,脸埋在林静双腿间,罗湘听到他哭泣的声音,“老婆,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怕…” 她看到那男人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懵懂地问林静,“老婆,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了?”他伸手要去碰林静的伤疤。 林静挡开他的手,“别碰,疼。没什么事,是我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的。” 罗湘站在边上,想甩一个大白眼给林静。 明明是被陈浩打的,怎么她改口得这么快?她一直以为林老师是一个善良又智慧的女人,现在看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误解了….. “湘湘,你过来看看他吧,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这样了。一直喊着怕鬼,还说有鬼缠着他,疯疯癫癫的,让他去医院他可不肯去。”林静扶了陈浩去床上坐着,喊罗湘来看。 罗湘走过去,眯着眼睛在陈浩身边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看到什么鬼。 她问林静,“林老师,你确实他这样不是因为酒喝多了吗?” 罗湘就是这么一问,谁知陈浩中了邪似的发起飙来,“没喝!我一点都没喝!家里的那些酒,都给我扔了!扔了!老婆,老婆,你一定要相信我呀!我爱你,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 林静哄小孩似的把陈浩的头捂在了怀里,“湘湘,你再仔细看看,真的没有看到鬼吗?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我老公身边有鬼吗?” 罗湘看到陈浩听到林静这句话后,在林静怀里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这家伙心里有鬼!而且他是在装疯卖傻,不然何以听到自己身边有鬼后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不是说知道自己被鬼缠吗? 罗湘看着陈浩躲在林静怀里的猥琐样子,因为林静催促,只好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看看那两个小鬼,是不是藏起来了。 走过陈浩之前藏身的大衣柜时,她果真在一大堆衣服底下看到了两张苍白的小孩子的脸。 她轻声问他们,“是你们做的?” 两个孩子摇了摇头,从衣服堆里出来,站到了林静身边,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那个女孩子说,“救救我妈妈。” 罗湘冲她眨了眨眼睛,暗暗说了句好的。 为了吓唬陈浩,她继续在房间里绕圈子,数次后站在了那个大衣柜边上,“林老师,还真有鬼,这鬼就藏在这里了。”她把衣服抖落起来,“就在里面。” 把头埋在林静怀里的陈浩,从林静胳膊缝隙里看了那大衣柜一眼,想到自己之前还藏在里面,吓得“妈呀”一声,紧紧抱住了林静,“老婆救我啊!” “没事的。”林静安慰他,她又问罗湘,“湘湘,得麻烦你帮我除鬼了。除了鬼之后,报酬我不会少你的。” 罗湘说,“林老师的老公被鬼缠,我一定要帮忙的。这俩小鬼功力尚浅,除他们不用太麻烦,让师...师公吃几个用自己尿煮的鸡蛋就可以了。” 陈浩从林静怀里炸了起来,“什么?居然有俩个鬼?!还要我吃尿煮鸡蛋?!” 第48章 心太软(三) “好了……”陈浩捏了鼻子,手上提一个大敞口的玻璃罐子,从卫生间走出来。 玻璃瓶里黄色的液体晃荡着,每晃荡一下就有浓郁的尿臭味涌出来。 林静从陈浩手里接过玻璃瓶,“就这么点?” 陈浩点头,看向罗湘,“除鬼的小姑娘,这么点够了吗?” “不够的话再让他喝点水尿。”林静说。 ”不用了,已经够了。”罗湘说,她看向那个底部晃荡着陈浩尿液的玻璃瓶,问林静,“这鸡蛋,谁来煮?” “我来吧。”林静微笑,也不嫌脏,提着玻璃瓶就去了厨房。 保姆在里头帮林静拣鸡蛋,和林静说,“让我来吧,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这也正是罗湘想说的,她想出这个馊主意,是为了整家暴林静的陈浩。林静参合进来了,她这馊主意,岂不是也害了她原想保护的林静? 这样可不行。 罗湘说,“林老师,你就让阿姨煮吧。” 林静已经拧开了火,把搪瓷罐子拿了起来,几个鸡蛋往下放,再慢慢倒入陈浩的尿液。 搪瓷罐子罐口有些小,林静倒尿液的时候,手上不免也沾染了一些尿液。她毫不在意,盖上搪瓷罐子洗了手,冲罗湘笑,“这样就可以了吧。” 罗湘点头,看她这么在乎陈浩,不免有些惋惜她。 林静这么爱陈浩,倘若她知道了从前她一对双胞胎的死,始于陈浩,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罗湘咬了咬下唇,看陈浩和邻居充满爱意的对视,再看他们一对惨死的双胞胎,白了一张脸站在边上,大眼睛怒视着陈浩,眼里满是不甘和仇恨。 “救救我妈妈!”那个女孩子忽然尖叫起来,她扑倒了陈浩和林静的中间,大嘴一张,狠狠咬住了陈浩的手。 那个男孩子也不堪示弱,扯住了陈浩的胳膊,一小点手指拧住陈浩的薄皮,用力过撕扯。 陈浩似全身过电,甩着胳膊喊疼,又是发抖又是口吐白沫,吓得林静忙喊罗湘,“湘湘!湘湘!你快过来,救救陈浩啊!” 罗湘却是双手抱臂在原地站着,咬着下唇。一动不动。 林静没法,一时半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掀开搪瓷罐子的盖子,徒手从里面掏了一个鸡蛋出来。半生不熟的,也叫陈浩吃。 陈浩也是不要命了,抢过林静给他剥好了的鸡蛋,大张着开嘴往下吞。 罗湘看着那两小鬼只知扯着陈浩的胳膊,给陈浩的痛苦,不是特别大,心中顿生坏主意。 她教导他们,“别光扯胳膊啊!掐他!掐他脖子!” 这句话说出去后,一时间,陈浩林静,还有保姆,外加两个小鬼,都把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罗湘。 林静问,“湘湘你说什么?” 两小鬼则是会意地一点头,双双把手握住了陈浩的脖子。 陈浩这之前还有些气息,这被俩小鬼一掐脖子,一口气没抽上来,再加上光滑的鸡蛋, 堵住了食道,他更是进退两难,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陈浩!老公!”林静被陈浩突如其来的晕倒吓到,忙跪下给他做人工呼吸。 罗湘走过去,“老师,让我来。”顺手抄起一只大碗,盛满了水倒在了陈浩的脸上。 陈浩被冷水激起,醒了过来,只是俩小鬼还掐着他脖子,所以呼吸不大顺畅。 罗湘看着陈浩毫无生机可言的眼睛,“他们都已经告诉我了。”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了?” “你杀了他们,两个孩子,双胞胎!你杀了他们!” 陈浩靠着最后一点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你这小姑娘,怎么鬼除不了,还乱说话?” 林静也问,“湘湘,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千真万确。林老师,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那两个孩子的死和你无关,和他有关。”罗湘坚定的手指指着陈浩,“可你总不信我。” 林静捂住了自己的脸,“我记得你说过那样的话的,可是我……” 陈浩从地上爬了起来,“老婆,你别听这个女疯子瞎说!孩子的死和我无关的!老婆,我爱你!” 他竟趁罗湘不注意,拿了一只瓷盘出来,高高地举起,作势要砸罗湘。 罗湘往边上躲了一步,那俩小鬼也很合作地更加用力扯陈浩的脖子,陈浩喘不过气来,人带盘子摔倒在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罗湘说,“那俩孩子说了,只要你把真相告诉他们的妈妈,他们就放你一条生路!” 陈浩躺在地上大喘气,思考了许久后终于开口,“我说,我说!” *** 陈浩和林静是多年的青梅竹马,俩人从小相识,到了结婚年龄后就登记结婚了。林静性格温柔,家境也和陈家相差不多。陈浩和他的父母都很喜欢她。 只是林静工作后,接触的人多了,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不再满足于每天围着陈浩转,她爱自己的工作---教师,对她的学生们的爱,甚至超过了对陈浩的。 一次学校组织的支教活动之后,林静居然说要留在那里继续支教,这让陈浩怒不可遏。 他感觉到林静对他的心已经变了,他不再是她的全世界,他对她的怒火让他吃不下饭。 那时陈浩恨不得赶去林静支教的地方扒了林静的皮,可有一件事让他的怒意稍稍缓解了下来。 林静怀孕了。 陈浩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气又急。他气林静乱跑,又急孩子出事。 为了照顾林静和孩子,陈浩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去了林静支教的山沟。 陈浩的到来,让林静很高兴,也很感动。 但是她…仍然不想支教生活。 那些孩子需要她,她想再撑几个月再走。 陈浩一开始还是好言相劝,后来没了耐心,常常在饭桌上摆脸色给林静看。 于是林静说,“你要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就回去吧。” 陈浩问,“那你呢?你跟我回去吗?” “我现在不能走。” “孩子怎么办?” “孩子…孩子会理解我现在的做法的。你放心,我会每周去县上医院做孕检,买营养品,绝对不会亏待了我们的孩子。” 陈浩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看着林静如今还平坦的小腹,听到外头孩子们喊林静的声音,恨得牙痒痒。 “他妈的!”陈浩推翻了自己面前的木桌子。 林静整理着教学材料,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啊?” “没干嘛,又要去给那群傻子上课啊?” “他们不傻,就是学得有些慢。”林静耐心纠正了陈浩,抱着教学材料往外面走。 陈浩喊她,“林静,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我回去还是不回去?” 林静在门口站住了,“不回去。” 上课铃响,她快步走了。 陈浩垂头坐在凳子上,眼睛直瞪着房间角落里放林静平时饮用水的水缸。 许久之后,他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下自己带来的背包,取出了一盒阿莫西林。 之前他来的担心自己会感冒,所以特意把阿莫西林放在包里。 拿着一盒阿莫西林走到了那水缸边,他发了疯似的把盒子撕开,取出药丸,扯开糯米粉胶囊。 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入林静喝水的水缸中… 此时陈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莫西林,孕妇忌用。 误事的量达到一定,会导致…… 流产。 第49章 心太软(终) “原来是这样…..”林静捂住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脸。 现在陈浩的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的了,他低着头,声音低沉的,“对不起,静静,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你不肯跟我回来,我是气疯了才会想到那个办法的!” 林静松开自己的手,青紫的眼睛,只睁开一条缝,“爱我?” 语气比林浩更是低沉,带着明白后的透彻和绝望。 “你说是因为爱我?” 她扶着桌子踉跄地站起来,罗湘去扶她,被她甩开了。 她眼看着林静因为太过生气,身体摇摆不定,手上一松,竟直直地扑向了跪在地上的陈浩。 罗湘看到林静这样,心上一紧,担心陈浩被戳穿后会恼羞成怒,会当着她的面家暴林静,她上前一步,快速蹲下去,拉住了林静,却是再次被林静挡开。 林静以一种罗湘从未听到过的严厉和绝望语气说,“湘湘,你走开,这些家务事,我要自己解决。” “可是…” “让你走你就走!” 语气坚决的,不容罗湘反驳。 罗湘一惊,只好站起来走开。 林静虚弱地坐在地上,把瘦削的手生伸向了陈浩,捧住了他的脑袋。 “陈浩,你看着我….” 陈浩头抬了起来,眼里噙着泪,“老婆,你理解我的是不是?” 林静高高扬起了自己另一只,转瞬之间,挥手而下,结实用力的一巴掌打在林浩脸上。 林浩猝不及防,“你怎么…” “我理解你个大头鬼了!”林静说,她踹开了被她打得有些呆滞的陈浩,“陈浩啊陈浩!我真没想到,那两个孩子的死,是因为你!你可知道,因为那两个孩子,我心里受了多少苦,担了多少自责吗?” “自从我回来,你就每天晚上出去喝酒,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你把外面的女人带回来过夜,早上再让她们偷偷离开,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每次喝醉了酒,就疯疯癫癫地喊着孩子,又哭又闹,每次不把我打到起不来不罢休!等你酒醒了,就会跟我道歉,说是如何爱我爱我!你以为我每次都是真的原谅你了吗?!如果不是念在那两个孩子的份上,我绝不可能忍气吞声!” “那两个孩子,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去支教,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全部是我的错!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害了我们娘仨!” 林静扶着桌子大哭,眼泪不住地从脸颊边流淌下来,她哭得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陈浩抱着她的腿,跪在地上,也是又哭又喊。 保姆阿姨听到动静从外面到厨房里来看,问罗湘,“怎么了?” 罗湘和两个小鬼一齐转头看向她,“林老师(妈妈)在处理家务事。” 阿姨点点头,懂了似的,走了。 罗湘再转回头去,林静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林老师这是想....剁了陈浩?... 罗湘忍不住问她,“林老师,你在干嘛?” 林静拿着菜刀,听到罗湘问,手上一松,菜刀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没什么。”她说,“杀人偿命,如果我杀了他,岂不是自己也要赔命?这太不值了。” 她故作淡定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问罗湘,“我两个孩子在哪里呢?” 罗湘指了指陈浩身边,走到林静身边去,发现陈浩腿下一滩黄色的还带些温度的尿。 陈浩刚才,肯定是被林静吓坏了.... 罗湘能看见两个小鬼,林静却不能,她苦笑着摇摇头,对罗湘说,“谢谢你让我知道真相,这两个孩子留在人世恐怕不好吧?我这一生没有缘分和他们做母女,你送他们走吧,让他们快快活活地投胎,重新做人去。” 罗湘点头,问林静,“那林老师,你帮我想一想,你那两个孩子,在生前,会喜欢吃什么东西?” 罗湘才问出这个问题就有些后悔了,林静那俩孩子去世的时候才是胎儿,从未见识过人世,他们吃过的唯一东西,恐怕只有...... 林静的羊水.... 罗湘尴尬地看了一眼林静,她要去哪里弄林静的羊水呀? 林静看着罗湘,却从容笑说,“别担心,我知道的。”她瞥了一眼瑟缩在厨房地板上的陈浩,叹了口气,“是心太软。” “心太软?”罗湘问,“那是什么东西?” “甜甜的夹了糯米的枣子,那俩孩子去世前,我在医院病房里,隔壁床的病人给我吃了一颗枣子。我问那病人这叫什么,她说,‘心太软’,然后....我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俩个孩子,也....” 林静额上又有汗水了,罗湘握住了她的手,“林老师。” “没事,想到引产时候的痛了。”林静强撑镇定,“那个柜子里有红枣和糯米粉,你拿点出来做心太软吧。早点让那俩孩子解脱,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 罗湘松开了林静的手,从柜子里取出了红枣和糯米粉,看着这红如血的红枣,和白如雪的糯米粉,罗湘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做。”她坦白。 林静说,“阿姨会的,你去喊她来做。” 罗湘于是出去喊阿姨来厨房,回来的时候看到林静坐在椅子上,陈浩仍瘫倒在地上。 他的头上,多了几个鸡蛋壳,脸上,也是黄白相间的鸡蛋液,是林静砸的。 温柔如林静,即使再怎么恨陈浩,也提不起菜刀来砍死他;即使他再怎么伤害她,她对他始终也是,心太软...... 阿姨是做惯了各色菜式的,进了厨房,听罗湘说了要做心太软,就开始忙活着干自己的活。 干红枣泡了水发开,剪刀小心剪开饱满的红枣肉,取出尖细的核。细腻的糯米粉加了合适的糖水,有力的手细细地揉着,揉成极有韧度的小面团。 罗湘在边上看着,看阿姨把小面团塞进剪去了核的红枣,又把红枣细细地揉着,力求小面团,不要从红枣里头掉出来。 阿姨塞了几个小面团的红枣,林静说,“够了,两个孩子,吃不了太多的。” 阿姨点头道好,把火点着了,蒸锅里放上水,待水开了,就把几个放在白盘子里的糯米红枣放上去蒸着。 红枣不大,水又热,一放上去就枣子的香味飘出来。 罗湘站着,看那俩小鬼已经被红枣的香味吸引,一个吸吸鼻子,一个摸摸脸蛋,都争着来阿姨这儿瞧。 罗湘一手拦住了一个,“别急!” 俩孩子乖巧地点点头,竟也不去阿姨那儿,就站在罗湘身边,乖得不得了。 真是林老师的孩子啊...骨子里都和林老师一样端庄懂礼貌呢.... 罗湘在心里可惜这俩孩子这么懂事却不能出世,回头去看林静,见她闭着眼睛,安静地坐着,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好在宁静。 她一定是累极了,所以才这么一会儿时间,就累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好了!尝尝看吧。”阿姨把盖子一掀,蜂蜜往热乎乎的糯米红枣上一淋,端着盘子走到了桌子边。 罗湘回过身来,被阿姨把一个糯米红枣塞在了嘴里。 她嘴里立即是烫热的一派甜,糯米极其软,又极其甜,软到了她的心里,甜到了她的骨头里,直叫她,头晕乎乎的,一直往地上倒去.... “小姑娘,你怎么了?!”阿姨才刚放下手里的手套,要去喊林静,就见罗湘白了一张脸倒了下去,吓得忙扶住她。 罗湘眨眨眼睛,只觉得头晕眼花,她回头看林静,林静好好地坐着,腿下,却是有一大滩血。 那滩血是从林静腿下流下来的,一大片的长条,好似一大红色的绸布...... 罗湘刚才吃糯米红枣的时候,才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就已晕得不行了。 “哎呀!太太!你怎么流血了?!”阿姨一见林静的状况,就顾不得罗湘了,她放开罗湘,罗湘只好自己扶着桌子强撑。 那俩小鬼一看自己的妈妈出了事,也顾不得吃什么心太软化解怨气了,他们扑向林静去,哭着喊着要罗湘再救救他们的妈妈。 可罗湘这会儿已经是晕得不行,即使想救,也是有心无力。 她把背对着林静,阿姨拨了电话叫救护车,俩小鬼叫叫嚷嚷,厨房里乱成一片。 只有跪在地上的陈浩淡定地站了起来,罗湘觉得自己身后一片寒意。 “他来了…”罗湘听到陈浩自言自语,他的眼神底,有一片意味不明的寒意和冷酷。 “什么?” “他来了,我的救星。” “谁?” 陈浩不理罗湘,径直走向了林静,把手放在她小腹处。 罗湘低着头,在缝隙间看到陈浩把意图保护林静的阿姨打倒在地,他的拳头,又快又狠地落在林静的小腹处。 他好像在试图,把什么东西,从林静的小腹处打落出来…… 恍惚中,罗湘看到了一张黑色的狰狞的,只有她拳头大小的婴儿的脸….. 第50章 醉双黄(一) 罗湘没有看错,那张狰狞黑色的婴儿脸,就是从林静肚子里出来的。 而且是被陈浩硬拽出来的。 林静腿下全是血,脸色苍白,陈浩则狞笑着,捧着那个浑身黑色的小婴儿,因为手上和脸上沾染了不少血,所以看着甚至比那小婴儿更恐怖上几分。 林静有危险,罗湘不能不管,她强忍着难受站起来,极力撑大了声带斥陈浩,“你干嘛?你对林老师做了什么?” 陈浩捧着小婴儿,满脸的血,眼睛也成了血红色。 “嘻嘻。”他发出尖利的笑声,罗湘扑过去想绊住他,他已抱着小婴儿,大迈着步离开了。 罗湘强撑着慢步走过去查看林静的情况,拿手探她的鼻下,已经没有了气息。 她慌了,霎时间心乱如麻,心跳得很快,手上也出了不少虚汗。 怎么办,怎么办,林老师没有呼吸了…. 转头看阿姨,阿姨被陈浩踹倒之后就昏迷着,显然一点忙都不能帮到她。 她颓丧地坐在地上,腰间被口袋里不知是什么东西硌得有些疼,摸出来看,是白先送她的手机。 她的眼间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 摸到手机后罗湘报了警,又打电话给白先求救。 她坐在一片血泊里,垂着头,心中的害怕已经没有多少,只是头晕。 警察接到报警后很快到来,天旋地转的难受中,有人把一只坚实的手递给了罗湘。 罗湘握住了他的手,被他搀扶着坐到外面的沙发上。 那人又快步离开了,垂着头,罗湘在自己的头发丝间歇中看到那人穿着警服的笔直的腿。 白先很快到达林静家,看到坐在沙发上,满身血污,垂着头,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罗湘,原先紧张的心,瞬间拧成了一股麻绳。 “你怎么样?”白先走到罗湘身边,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他感觉在他的手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她有些过分的发抖。 “白…白先…” 白先来了,罗湘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紧握住他的手,“我..我还好…” 话虽这么说,声音却不住地发抖,“林…老师…” 她崩不住了,终于放声大哭,瘦弱的身子紧挨住了白先,“怎么办,林老师死了!林老师死了!” 罗湘在电话只说自己晕血了让他赶紧过来,没有说自己为什么晕血,白先听到罗湘的哭诉,先是惊讶,后又抱住了更加大幅度发抖的罗湘。 他开口想安慰她几句,但看到几个戴着口罩的法医,抬着担架从厨房里出来,上面被白布遮着的人,应当就是罗湘说的林老师。 林静没有教过白先,但白先听说过她。 因为她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老师。 “真是可怜,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 白先听到其中一个法医从口罩底下发出的悲戚声音,“因为流产失血过多而死的,如果及时就医,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另外一个叹气,“别说了,快干活。” 几个法医一起簇拥着担架,进了停在外面的警车。 白先把罗湘抱在怀里,手搭在她背上,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里头收集完证据和处理好现场的警察都出来,有一个警察说,“去做个笔录。” 白先扶着罗湘站起来,和她一起往外头的警车走。 上了车,罗湘状态好了一些,不再发抖了。她跟车上的女警要了一根皮筋,把自己的长发扎了起来,眼睛里有了几分生机。 她对坐在她对面的警察说,“是陈浩,他家暴林老师,我亲眼看见的。” 对面那警察打开了录音笔,“陈浩是谁?” “林老师的丈夫。” 几个警察无言,互相对视了一眼。 罗湘转头看了四周,“阿姨呢?阿姨被陈浩打晕了,怎么她没跟我们一起出来?她不用做笔录吗?” 几个警察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拿录音笔的那个警察说,“小姑娘,你还是先冷静一下,等我们回局里再做笔录。” “可是我…我现在很冷静。” 那警察意味深长地看着罗湘,“现场只有你和死者,没有你说的什么阿姨,也没有什么陈浩。” 罗湘有些激动了,“怎么会?怎么可能?!陈浩跑了,我报警的时候,阿姨明明就躺在地上。” 那警察以同情的眼神看罗湘,“小姑娘,你一定是吓坏了。这户人家家里正好在厨房里装了摄像头,我们调取了录像,当时厨房里,只有你和死者。而且,我们问了附近的邻居,他们的证词是,死者一直和丈夫一起生活,没有孩子,也没有其他人。死者丈夫,因为出差,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 罗湘眼睛里的神采又消失了,她声音有些发抖,“你…你说什么?只有我和林老师?陈浩出差一个多月?不不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白先重又抱住了罗湘,“湘湘,你别激动,冷静一下,你可能是吓坏了,产生了幻觉。” 罗湘还是不断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姨她见过两次,怎么可能不存在。陈浩呢,陈浩,怎么可能出差一个多月?! 他明明.... 他明明在她面前杀死了林静!! *** 在警局,罗湘还是坚持自己最开始说的话,警察们拿她没法,直到看时间实在太晚,又实在问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让白先带罗湘先走。 罗湘不肯,“林老师就是陈浩害死的!” 几个警察都已无话可说了,只有最先把罗湘从血泊里扶起来的那个警察比较有耐心,一直把罗湘和白先送到门口,“我们在死者房间里发现了不少酒瓶,怀疑死者出事前喝了不少酒,这应该是导致她流产大失血的原因。你一定是吓坏了,才产生了幻觉。有时间的话,去找心理医生看看吧。” “我没有产生幻觉,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警察叹气,拍了拍白先肩,“好好照顾她。” 他转身要走,罗湘跟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我问你,你们有在林老师肚子里找到那个夭折的胎儿吗?” 警察停步,回身看罗湘,“这我得问问法医。” “如果找不到的话,记得再联系我!”罗湘朝警察摊手,“有笔吗?” 那警察把自己口袋里的圆珠笔给她,她抓住他的手,在他手上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罗湘把圆珠笔还给了警察,扶住了白先的手,“送我回家吧。” 白先抓紧了她的手,“好。” 俩人才走了几步,那警察拿着手机从后面追上来,“我叫周有光,我会再联系你的。” 罗湘回头看他,“谢谢你。” 白先喊停了一辆出租车,先让罗湘上了车,自己才再上去。 罗湘和他一起在后头坐着,俩人都沉默着。 出租车拐了一个大弯,白先说,“湘湘,我相信你。” “嗯。”罗湘点头,抬头间不经意看了前头开车的司机一眼,竟见驾驶座上,开车是两个人。 “师傅。”罗湘低声喊前头开车的人。 “干什么?”有两个不一样的声音回答了她。 其中一个转过头来,是一张稀巴烂的男人的脸。 他冲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白先把罗湘拽到了自己怀里,“你干什么?” “没什么,觉得奇怪而已。”罗湘说,“你看到没,他被怨鬼缠身了。” 白先无语,他当然看到了,他又不瞎! 那怨鬼看上去很不好对付,他完全想不明白,刚刚才情绪崩溃地从警察局出来的罗湘,这时候招惹陌生的人和怨鬼,是想做什么。 “这个师傅有点面熟的。”罗湘说。 出租车到了旧楼后,她不顾白先的阻拦,硬是对那出租车司机说,“师傅你身上惹到脏东西了,要不要我帮帮你?” 那出租车师傅低头找了钱,回身看罗湘,仔仔细细地把罗湘和白先看了一回,呸了一声,“又他妈是你们!能不能好好读书不要早恋啊你们俩熊孩子!” 第51章 醉双黄(二) 罗湘和白先对视了一眼,白先有些尴尬,但他发现罗湘眼里,却是一派平静。 这平静中,又带着些许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好似是….决绝? 他猜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师傅,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身边有个怨鬼跟着,如果不把他除了,你会遭受厄运的。” 果然….. 罗湘从后座下车,直接到前面,打开车门,抢了出租车司机放在座椅边的手机,打开输了自己的号码。 速度之快,出租车司机目瞪口呆。 “真是神经病啊…”那司机从罗湘手里夺回了自己的手机,想把里头她输进去的号码删除,可罗湘说,“你先别删,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找不到我就真完蛋了。” 司机犹豫了,听了罗湘的劝告,果真把手机放回了座椅边。 但他还是不屑的,低声嘟囔了一声“神经病”,才开车离开。 白先跟在罗湘身后,送她回自己屋子。 “湘湘。”他问她,“那个缠着司机的怨鬼,好对付吗?” “好对付的。”罗湘说,她拖着步子往楼上走,觉得台阶摇摇晃晃的。 应当是晕血症又发作了,但她不想求助白先,只自己撑着,扶着墙慢步往屋子走。 到了屋子外头,摸出钥匙开了门,灯亮了,她才见门边蹲着一个有着灼灼目光的“人”。 是头上长手的叶琉璃。 叶琉璃蹲着,一双手顶在头上,像一对鹿角。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叶琉璃问。 “要你管。” 罗湘关了门进屋,已是筋疲力尽,她全身瘫软地倒在床上。 白先后脚到了她屋子前,还没进去,面前的门却是转瞬关上了。 门边蹲着的叶琉璃,则站了起来,“又是你。” “你好啊…”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叶琉璃,白先有些紧张,他不由得仔细地去观察他头上的那双手。 那双手显然不是叶琉璃自己的,叶琉璃瘦削,那双手,却是肥硕油腻。 叶琉璃发现了白先在看他头上的一双手,“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叶琉璃受了白先语气冷淡的刺激,尖叫起来。 原先虽瘦削苍白,但还算有点人样的脸,瞬间变为他死后重度腐烂的样子。 流着乌黑的脓水的,爬满蛆虫和各类飞虫的… 白先捂住嘴,用力敲罗湘屋子的门,“湘湘!快开门!叶琉璃发疯了!” 罗湘原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中是一片血色,白先一敲门,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手脚并用从床上蹦起来,因为用力过猛,所以腿有些抽筋了。 她也不管这些了,跳着去给白先开门,“不好意思,忘记你在我身后了。” 罗湘的出现让叶琉璃安静了下来,他脸上的腐蚀消去,又成了之前瘦削苍白的样子。 罗湘看他,他便靠着她屋子的外墙瘫软下去,靠着墙缩成了一团。 “进来吧。” 罗湘把门大开了,让白先进屋。 白先快步走进去,“刚才那个叶琉璃吓坏我了。” “嗯。” 罗湘又倒在了床上。 白先问,“怎么了?还在为林老师的事情伤心吗?” 罗湘没搭话。 “还在晕血?” “嗯。”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罗湘翻了个身,闻到头发丝上的血腥味,又翻了回来。 这一翻回来,她就看到白先那张清秀干净的脸,放大了挨在自己脸边。 他俩的脸凑得那么近,双方的呼吸,几乎就在对方的鼻子边。 “你干嘛?”罗湘坐了起来。 “你头发上有血。” “我知道。”罗湘的脸有些红了。 “我帮你擦擦吧。” “不,不用…” 可白先已经起来了,拿了她平时洗脸的毛巾和脸盆,开门去公共厕所打水。 “对你真好哟。男朋友?”在外头缩着的叶琉璃把头伸进来问。 “……” 见罗湘不搭理他,他也就识了个无趣,再缩了回去。 白先打了水回来了,问她,“只有冷水,你介意吗?” “没事的。”罗湘说。 于是他坐了下来,把毛巾拧干了,又撩起她的一缕头发丝,细细地帮她擦头发上的血污。 “你的头发…”擦了些许后,白先忽然说。 罗湘惊得满脸通红,“怎么了?” “手感很好。”白先淡定道。 “…..哦。” 已是深夜,浸了冷水的毛巾擦着头发,感觉是冰凉彻骨的。可白先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丝,甚至碰触到她的头皮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温暖。 在冰冷与温暖的无阶段交替中,罗湘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了。 她头晕,但又不是晕血的那种晕。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晕。 白先专心地帮罗湘擦头发丝上的血污,根本没有察觉到罗湘微妙的神情变化,也没察觉到,每次他拂过她的发丝的时候,她的身体都轻微地颤抖。 “其实我不是天生就晕血的。”为了打破自己难以言明的头晕,罗湘决意说些什么消散注意力。 “那时候我还很小,我不知道自己具体几岁。我跟我妈妈生活在一起,在一个到处是人,到处是汗臭味和尿骚味的,窄小又简陋的群租房里。那个屋子里的床是上下铺,我和妈妈住在上铺。有天我在上铺睡觉,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打架的声音…..” 这是罗湘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妈妈,白先眉头一皱,想起学校里说她没有妈妈的传闻。 “然后呢?” “然后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妈妈…躺在一大片血泊里。我想下去看看她,可是她用口型告诉我,‘湘湘,不要动’。” 白先捏着罗湘头发的手紧了一紧。 “从那以后,我就有点怕血了。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养父罗安,我跟你说过吧,他是一个收妖鬼的道士。他的工作很危险,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而且每次回来,都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 “有天傍晚,我坐在小板凳上等老爸回来吃饭,那时候是夏天,傍晚的时候,天边有一大片血色的晚霞。我看着那片晚霞发呆,老爸回来了,从头发丝到鞋子都浸满了鲜血。他说,‘湘湘,我回来了’,然后就倒了下去。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和妈妈一样死了。” 罗湘眼里有泪水了,她抹眼泪,“他没有死,是累得晕过去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晕血了,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到现在,只要一看到、闻到别人的血,我就会头晕,严重的时候还会晕迷。” 白先沉默着,“……这是一种心理障碍,湘湘,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用。”罗湘把毛巾从白先手里夺了过来,甩在脸盆里。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我累了,想休息,你自便吧。” 白先呆愣着,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伤着了她。 他端起淡血色的脸盆,到公共浴室把水倒了,再回来,罗湘仍蜷缩着,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白先在她床边站着,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这会儿在这里,肯定是打不到出租车的,爷爷腿伤在自己的中医院修养,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决意留在这里陪罗湘。 *** 罗湘身边的床还是空着的,白先小心走过去,躺了下去。 他和她隔了一层帘布,面对面躺着。 周围的空气都静谧着,屋外连虫子的叫声都已消失了。 白先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节奏的,十分清晰。 头脑一片空白中,身侧罗湘说话的声音,好似从天边来的。 遥远,却又清晰。 “白先,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在阳光下长大的,而我,我是下水道里的爬虫。我曾经目睹我妈妈的死亡,我的养父,现在生死不明。林老师在我眼皮底下被丈夫家暴至死,王姨、肖云、噶水、花姐、梅奶奶,如果不是感同身受,我不会不择手段地帮助他们。我见识过太多的阴暗,所以特别渴望光明。” “……” “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如果你不这么做,林老师的今天,就会是你的明天!” *** 如果不经常遇到那个阴森森的神经病小姑娘,老盛还是喜欢开夜班车的。 深夜的街宁静,人少,和白天喧嚣的街市完全不一样。 而且夜里,单子虽少,但常常一接就是一个大单。 凌晨一点多,老盛送了一个醉熏熏的女孩子回家,这女孩子有点晕了,付了比他要的更多的钱不说,还对他投怀送抱,又亲又捏。 老盛差点按捺不住自己。 若不是想到家里的妻小,女孩子家里人也急着过来和他道歉,把女孩子拉开,他真可能做出些事情来。 看那女孩子被家里人拉走,老盛回味着嘴唇上女孩子留下的香味回去。 他心情好极了,哼起了歌。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几天前老朋友的聚餐啊他刚刚唱过这首歌。 “想起你了。”朦胧间老盛听到后头有中年男人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大在意,继续往前开。 直到后头,发出中年男人大力的尖叫声—— “停车!——停车!——” “老盛,你停车!救命,死人了!死人了!” 老盛被吓得心跳加速,他踩了刹车,从后车镜里看,后面车座上,明明什么人也没有。 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老盛,我在这儿呢…” 声音又从车子前头传来了,老盛慢慢抬头看,车子前,一道黑影,缓缓地向他俯冲过来… 他觉得自己的肝脏有点疼。 第52章 醉双黄(三) 罗湘原先以为,这世上,只要是个男的,晚上睡觉就会打呼的,但白先不是。 他睡着的时候,是安安静静的,好几次,她睁着眼睛侧躺着,都以为帘子后边的他,已经悄然离开了。 她小心地伸过手去,触到他温热的手腕,才意识到——这个人还在身边睡着,而且睡得很安稳。 她放心了,可也越发睡不着了。 林静的死亡已是永远无法挽回的了,她一遍又一遍回想当时的情景,从陈浩说出他残害了两个双胞胎的事实,到林静拿鸡蛋砸陈浩,一直到林静瘫倒在地,腿下一滩鲜红的血。 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她总是隐隐感觉到不安?为什么警察们会说,她熟知的陈浩和保姆阿姨,当时都不在现场? 罗湘睁大了眼睛躺着,看着灰尘满满的天花板,听着楼上踢踢踏踏有人走路的声音,脑内一片混沌。 又有一丝思绪在混沌中显现出来。 那两个双胞胎的鬼魂! 林静的死亡是痛苦的,她的怨气应该凝聚成怨鬼才对! 可是,那个时候在厨房里,她看见的,只有陈浩从林静腿下硬拽出来的那个浑身乌黑的小婴儿。 林静的鬼魂,还有那两个双胞胎的鬼魂,在那乌黑小婴儿出现的同时,全数消失了。 而且,那个小婴儿,身上凝聚的怨气,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怨鬼都要重! 罗湘僵直了身体坐起来,她隐隐的明白了一个事实。 陈浩利用了她。 家暴林静,让林静以为他被鬼缠来喊自己帮忙驱鬼,只是他的伪装。陈浩最终的目的,是那个怨气满满的小婴儿。 或许就是她,间接地害死了林静。 如果她不去帮林静除虎牙仔的话,陈浩也不会知道她能驱鬼的事情…… 没有最开始的一切,林静如今,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她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腰酸背痛,她会把这归结于职业病,然后在偶尔的疼痛中,好好地活着…… 罗湘闭上眼睛,往下倒去,不敢再细想。 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个善意之举,会给林静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那么白先呢? 她偏头透过帘子看后头俊脸有些隐隐约约的白先。 白先原先是看不见鬼,也不知道鬼的存在的,是她,把他拉入了这个深潭。 他以后,会不会跟林静一样,因为她开启了契机,所以遭遇不测?….. 不,不可以,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 而且还是,发生在白先的身上! 罗湘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自己的手掌。 她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之前罗安在的时候,从来都不让她碰开天眼符和铜钱剑,也很少跟她提起,他捉妖驱鬼的事情。 因为他在极力保护她,因为“能看见鬼,能驱鬼”这个深潭,普通人踏进来后,往往是有去无回,危险至极。 他自己已经够危险了,他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不希望自己的养女,也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罗湘的拳头越握越紧,牙齿也深深地嵌入下嘴唇,她感觉到自己在浑身发抖。 窗外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铺到她脸上时,她睁开了眼睛,快速起身,推了身边还很睡得很熟的白先一把,“起来,天亮了。” 白先被她一推,睁了眼睛,略作迷糊地看着她,“怎么了?又有怨鬼找上门了?” “没有。”罗湘站起来,到帘子后头,也不顾帘子后的白先,才刚刚睁开眼睛,意识不甚清楚。 “你快回家吧。”她拉他起来,推着他的背,把他往屋子外面赶。 白先睡得迷糊,被罗湘推了背往前走,浑身的力气,竟一点也施加不出来。 初秋的早晨,温度有些低,雾气也还未消散,屋子里头和外面的温差太大,白先被冻得直打喷嚏。 可罗湘根本不管他,旧楼外头打不到出租车,她就骑了自行车,让白先坐在后面,骑了两三条街,到了热闹些的地方,才把他放下。 “你快回家吧。” 白先被她这一连串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罗湘咬唇望前方,强逼自己语气平静下来,“要是被旧楼里的邻居看到你早上从我屋子里出来,我会被他们说闲话的。” 白先想了一下,“这倒也是,这些街坊邻居的,最喜欢说这些桃色八卦。” “嗯,所以你还是趁着早上赶紧回家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旧楼了,你是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人,下水道这样阴暗的地方,不适合你。” “啊?你说什么?” 罗湘打到了一辆出租车,推白先进去,“走吧,不要再和我这样的爬虫来往了。还有,把那张我送你的开天眼符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我现在想要回来了。” 白先,“….wtf?!” 罗湘微笑,“一定要把开天眼符还给我,白先,你不是那种强占别人东西的人,是不是?” “我当然不是!” “那明天放学的时候还给我。” 罗湘把出租车门关上,自己快速地骑上自行车回旧楼去。 白先坐在出租车内,扒在窗口看罗湘快速离去的身影,他想喊司机停车去追她,但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身子靠在座椅上,头向后仰着。 他觉得罗湘真是蠢到家了。 开天眼符明明就在他口袋里,她为什么要他明天放学的时候还给她? 还有,为几个怨鬼忙活了一整个假期,明天开学,她作业完成了吗? *** 回到旧楼自己的屋子后,罗湘一直处于放空状态,脸也不洗,牙也不刷,只躺在床上发呆。 直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将她从放空的状态中惊醒。 是昨天深夜的出租车司机,他自称老盛。 老盛在电话里讲述了这一整夜,直到清晨,他遇到的怪事。 在送了一个客人回家后,他先是听到了中年男人的声音,后害怕地一直往前开车,可无论怎么开,他都离开不了那一条直道。 直到天亮,他在迷蒙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哪里是开车开了一整晚,他的车和他自己,明明就在昨晚他离开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鬼打墙”。 “是那个缠着你的怨鬼做的。”罗湘在电话这头的声音异常冷静,“报酬两千块,我帮你驱鬼。” “艹!他奶奶的!老子就知道没啥好事儿!妈的怎么这么贵啊?你不就是个黄毛丫头吗?凭什么收费这么高啊?那些大师也没有收费这么贵的!” “那你去找别的大师吧。” “唉,可别。其实除了你,我还真不认识其他什么能驱鬼的人了,而且我看小姑娘你长相不错,俗话说相由心生,我看你心肠,一定也很好。我吧,家里特别困难,真的,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劳动力…” “一千八,不能再少了。我家里也只有我一个劳动力。” “好,你现在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接你。” “旧楼,你来过好几次的。我在门口等你,你过来吧。” “好,马上。” 那边电话挂了。 罗湘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拍了拍自己的脸,端了脸盆去公共浴室洗脸刷牙拾掇自己。 从公共浴室回来后,她拿了梳子把自己的长发梳通顺了,又拿皮筋,把长发绑成马尾垂在脑后。 从墙上取下那套适合她尺寸的道士服仔细地穿上,领子和袖口,都整理得干净整齐。 又从柜子里取出安放妥当的铜钱剑,别在腰间。 末了,她拿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和额头,深吸一口气,开门出去。 旁边屋子的王姨也开了门,端着脸盆,一脸惊诧地看着穿着得当的罗湘,“湘湘,这么早就要去哪里呀?” 罗湘朝她微笑,“赚钱。” 王姨点了点头,挠挠自己鸡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打着哈欠往公共浴室走。 她说,“上次花叔的钱你还没给我呢,一会儿回来了记得给我。两千五,一块钱也不能少!” 罗湘脸上的笑容凝聚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她现在非常后悔刚才给老盛报价那么低。 她应该说五千的。 *** 老盛早迫不及待了,罗湘还没下旧楼,他已在旧楼外等了许久。 罗湘走过去,他把手里的烟掐灭了,给她开车门,“怎么这么慢。” “已经很快了。”罗湘坐到副驾驶座上,老盛关了车门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怎么样,要怎么驱鬼?” 罗湘侧头看他身边围绕的那个怨鬼。 那个怨鬼是一个中年男人,样子不算恐怖,只是有些难看。 他见罗湘坐下,也没有露出恐怖的样子来吓她。只是静静地抱着老盛,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生前最想吃什么呢?”罗湘问。 老盛惊讶,“啊?我想吃什么?我现在呀,最想来一杯黄酒,就一点小菜,和几个老朋友好好地喝一顿,昨晚上,可吓死我了。” 那怨鬼点头说,“其实我也是。” 罗湘问,“那你们一般都拿什么做下酒菜?” 老盛说,“当然是醉双黄了!” 怨鬼附和,“其实我也是。” “恩,知道了。”罗湘回过身来,对老盛说,“找一个安静点的有厨房的地方,我帮你驱鬼。还有,先付费再驱鬼。” 老盛对罗湘说的虽心中留有疑惑,但还是选择相信,毕竟昨晚上“鬼打墙”这样的事情,他真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拍了自己的大腿,“那就去我一个朋友家吧,他那儿最合适。他一个人住,家里清静。” *** 到了家,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又喝了几口清茶,白先呆坐着,心里想着罗湘,越来越坐不住。 他站了起来,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湘湘,十一假期的作业完成了吗,你会做吗,要不要我教你?” 按了发送。 老盛载着罗湘到了他朋友的居所,在一个破旧的小区里。 屋子在一楼,门前几棵长得茂盛极了的香樟树。 因为常年不见太阳,这屋子阴气有些重。 罗湘感觉到自己腰上别着的铜钱剑,在轻微地左右颠动。 老盛怎么敲门,他的朋友,也是躲在屋子里不肯开门。 老盛骂着脏话在罗湘边上给朋友打电话,罗湘有些紧张起来了,偏偏这时候,她的手机一响,有人给她发短信来。 “叮咚”一声,吓得她一颤,老盛手里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露出里头的电子芯片。 “艹他妈的!”老盛骂。 第53章 醉双黄(四) “喂!喂!你他妈倒是开个门啊!”手机碎成了两片,想再用是不可能的了。 老盛把摔成两半的手机胡乱塞进自己的裤兜里,因为心疼手机钱,所以暴躁起来了。 他开始用拳头用力地敲打落满灰尘的木门,罗湘则拿出手机,看是谁给她发来了这条叫她惊心动魄的短信。 是白先。 “作业?……”罗湘看了短信,把手机放好,“当然是不会做的……” 她这些年跟着罗安,辗转多个城市,多个学校,哪里好好读过几天书。即使是她想安心学习,罗安的到处搬家,也不允许。 “开了开了,门开了!”那边老盛因为气急了,使了大力气,终于撞开了木门。 一大股带着浓烈鸡蛋臭味和灰尘的空气带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老盛喜开颜笑,“老流啊,是我啊,你说你是怎么回事?上回哥几个聚会,你也不来,今天我自己找你来了,你倒好,把门一关,全当自己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又在鼓捣些什么了?” 老盛迈着八字步往屋子里头走,罗湘跟在后面,只觉屋子里阴风阵阵。 回头看屋后的香樟树,枝繁叶茂的,遮住了这屋子所有能够采阳的窗子。 腰边佩戴的铜钱剑又开始不安地躁动,罗湘的心,也跟着这铜钱剑动作起来。 她抽出了铜钱剑,持在手里,腰往下弯,小心地往里头走。 这屋子阴气实在太重,明明是大白天,里头却阴暗漆黑。 地板上落满了灰尘,不时有恶臭味传来,还有数只硕大的灰老鼠,吱吱叫着从罗湘身边蹿过,有几只,甚至从她的脚面上爬了过去。 而且这几只老鼠…. 罗湘觉得自己看见的地面,又开始不规则地四处游转了。 这几只老鼠身上,带着血。 人的血。 “过来,这里。” 罗湘被几只带血的老鼠耽误了脚步,前头的老盛已经站在了一间屋子前面。 “我这老朋友就在这屋里呢,我猜啊,他肯定还在里面睡觉。你在外面等着啊,我去叫他起来。” 罗湘掂着铜钱剑,想了一下,“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这屋子阴气重,那房间又偏偏关着门,或许正是里头的东西,让铜钱剑隐隐颤动。 “唉,可别!”老盛却露出了猥琐的笑意,“大男人睡觉,小姑娘不好看的。” “为什么?” “他不喜欢穿衣服睡觉。”老盛笑得眼睛眉毛都快没了,他敲门,“老流啊,我进来了啊。我得提前跟你说好啊,你家大门已经被我撞坏了,不过那不是我故意的,那是你逼我的,你可不能怪我啊!” 那屋子里头的人,对老盛说的,一点反应也无。 老盛咳了一声,手握住把手,用力转了一下。 又是一大股带着臭鸡蛋味和灰尘的空气,朝他扑面而来。 而且那股肮脏的空气,不是游散的,它是有形状的! 那形状,正巧是一个….. 中年男人的模样!! 罗湘握着铜钱剑,那股有着中年男人形状的空气朝她扑来,带着一大股冷飕飕的阴气,她举起剑,没有多想,朝那股空气劈了过去。 那团中年男人形状的空气立即消散在了空中,只是臭鸡蛋的味道,也愈来愈浓烈了。 老盛呆站在门口,望着屋子里头,和罗湘说,“快,快报警!” “里面怎么了?”罗湘问。 “死,死了,我的老朋友死了。” 居然是这样?! 罗湘愣了一下,再回忆了一下刚才被她劈碎的中年男人的脸,再回想了一下缠着老盛的怨鬼的脸。 两张脸,在她的脑子里,真的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缠着老盛的怨鬼,就是老盛的老朋友。 罗湘很想问问老盛,他和他的这位老朋友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他的老朋友,会对他怀有怨气?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老朋友的事情? 可这一切得等先处理了老流的尸体再说了,罗湘掏出手机,报了警,和老盛说,“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老盛看着有些颓丧,站在客厅中间,低着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说好了要一起喝酒的,怎么就死了呢?!他才四十岁!四十岁!” 罗湘张了张嘴,想安慰他,最后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老盛抬起头来,原先笑容满面的脸已经是灰黄色的了,“什么事?” “那个缠着你的怨鬼,应该就是你的这个老朋友。” “啊?!”老盛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你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是他?!” 才过了几秒,老盛又似清醒了过来,“是的,是的,我是他在世的时候唯一的好朋友,不缠着我,他缠着谁去?” 罗湘说,“他是个怨鬼。” “那又怎么样?” “他缠着你,说明对你有怨恨。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老盛,“......” 他呆站着,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罗湘往四周看看,发现那个他们进门前,还紧紧搂着老盛的怨鬼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 几分钟后警察们赶来,老盛仍那样呆滞的样子站在客厅中。 罗湘站在屋子外面,低着头,回白先的短信,“不会做,你教我吧,不然我完不成。” 打了这一行字后,死盯着屏幕,她又无从下手了。 明明已经做好决定不再拉白先进这趟浑水了,她现在这么回复,之前做的事情,岂不是都成无用功了? 她咬了下唇思考,终于把这整行字都删除了。 换成四个字,“不用,谢谢。” 按了发送后,她长舒了一口气。 “罗湘?” 忽然而至的低沉男声又让她的心紧了起来,她抬头,见是周有光。 “周警官?” “是你报的警?” “嗯。” “真巧。”周有光说,他手上戴了一双白色手套,语气有些不大近人情,“你上次说的,我已经去法医那里核实过了。那个死婴,确实在林静的肚子里。只是比较小,所以那天我没有看见。” 罗湘呆愣着,“啊?怎么会?不可能的,那个死婴....” 那个死婴确实应该在的,陈浩拿走的,是死婴的怨气化作的怨鬼.... 罗湘反应了过来,猛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她真是蠢到家了!那天实在是太焦急,居然把死婴和婴儿化的怨鬼弄混了! 还以为自己能让周有光发现一些事实的,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屋子里已经有法医在处理死了多日,尸体已经腐烂不堪,还被老鼠啃食过的老流。 周有光戴了手套、口罩,看底下的人来来回回忙碌地整理现场。 老盛和几个警察说了自己从踹门进来到发现尸体的过程,罗湘站在屋外看着他们,手里的铜钱剑,又开始有小幅度的抖动。 周有光发现了她手上的铜钱剑。 “这是什么?” “啊?!这个?”罗湘把剑举起来,“是...是玩具。” “玩具?能给我看看吗?”周有光把手伸了过来。 罗湘摇头,“不能。” 周有光原先还平静如水的眼神立即变得汹涌起伏了,“为什么?” “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看?” “我要取证。” “这东西和里面的尸体没有一点点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你为什么不给我看?” 罗湘,“......” “给我看看,不然我要告你妨碍警务。” 罗湘,“......” “拿来!”周有光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到了罗湘面前。 罗湘只好把铜钱剑给了他。 “你几岁了?在哪个学校读书?” “...你在,怀疑我?” “如果你拒绝回答,我才会怀疑你。” “十八,在第一私立高中读书。” “十八周岁?” “虚岁。” 周有光把铜钱剑还给了罗湘,“你跟里面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周有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罗湘一眼。 罗湘问,“怎么了?” “没什么。”周有光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罗湘,“...什么事?” 周有光又意味深长地看着罗湘,“你自己知道。” 他摘了手套和口罩,跟着处理完了现场的警察们一起走了。 老流的屋子被封条封住,老盛走了出来,站在屋外,眼泪涟涟的。 “老流啊老流,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你真是没良心的男人啊!”他说。 罗湘问,“还要不要驱鬼?” “要,当然要。”老盛说,“你能看见鬼的吧?其实我更想知道,老流缠着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交代给我?” 那个老流现在又出现了,就站在屋外的香樟树下,罗湘看着他,对老盛说,“可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老盛皱眉细想,“没有啊。” “要说真的有的话,那就是.....那顿酒,一直没请他喝。还有,去年过年的时候,在麻将桌上欠了他五块钱没有还。” 老盛说出此番话后,站在香樟树底下的老流,就开始连连点头。 罗湘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她说,“那么,老盛师傅,醉双黄,到底是什么下酒菜?” “醉双黄啊?那是我和老流自创的下酒菜,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黄酒腌生螃蟹就黄瓜,你瞧这十月凉秋,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螃蟹了。还得是母的。” 站在香樟树下的老流,又开始点头,“是的,是的,想吃醉双黄。” 罗湘说,“那我给你们做这道菜吧,在老流上路前,你们再叙一杯酒。” 第54章 醉双黄(终) 十月里头新鲜的大螃蟹,母的,肥得每个爪子里都是鲜嫩鲜嫩的肉。一掀开盖儿,就是滑溜溜嫩黄色的蟹黄。 罗湘手里端了一个大碗,把切碎的尖辣椒、生姜和葱丝,都放进冒着浓烈酒味的黄酒里头。 这大碗的最里面,还有两只被切成两半,流着蟹黄的大母蟹。 拍黄瓜做起来容易,她早拾掇好了。 菜市场上买来的新鲜黄瓜,洗一洗,案板上拿菜刀柄一拍,就断成了好几截。撒上香醋和麻油,细盐和糖也搓一点上去,辣椒油也是可以有的。拍黄瓜的做法,各有各的讲究,但只有一个原则。 脆,爽,开胃,就行了。 身边几张塑料椅子搭就的破桌子,上头盖一张破塑料布,老盛和他的老友老流,早坐在上面喝着黄酒聊天了。 老盛看不到老流,低着头喝酒,也不知絮絮叨叨着什么。 罗湘把醉蟹端过去,拿了张塑料椅子,在老盛身边坐下了,才听到他说。 “老流你命苦啊,一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你年轻的时候读书可厉害了,可后来呢,怎么就被打发到乡下去了啊!你做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要钱,没有钱;要老婆,没有老婆。哎哟我可怜的老朋友啊,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临时前都是一个老童男啊!” 老盛明显的是喝醉了,这地方是老盛借了别人的小摊来的,就在马路边上。 人来人往的,说这些似乎不大合适。 罗湘暗咳了一声,拍了老盛一下,“老流说不喜欢你说这种话。” “不喜欢,他当然不喜欢了!他是文人嘛,他是文化人,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老盛迷糊着,“老流啊,你太惨了,你怎么就把自己憋死在了家里呢?!你要是有个妻儿,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啊!你说你呀!怎么就是这么清高,这么孤傲,这么不肯将就呢?!” 坐在老盛边上的老流,听老盛说了这么多,一口饮尽了自己面前的一碗黄酒。 罗湘忙帮他倒了一杯,老流说,“他说的没错,我之所以会惨死在家中,都是我的孤傲害得。我但凡找个普通农妇做妻子,生他一个两个孩子,就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罗湘问,“那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因为他清高呗,他文人傲骨,他一身正气,不爱钱财,也不爱世俗!”老盛接了话,“小姑娘,你是不知道。我这个老朋友啊,真是一个活在古代的人!明明已经活得那么穷了,连口饭都吃不了了!还死要面子。这下可好,这不就是活受罪了吗?!” 罗湘点头,“哦,是这样。” 可她又有了疑惑,“那他为什么会因为你欠他的五块钱和一顿饭,转而成了怨鬼呢?他不是个清高,不爱钱财和世俗的人吗?” 老盛呆住了,他捂住脸,“我不知道。” “我知道,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那么清高的样子。这个男人,自私、狭隘、好面子,因为读了几本书,教过几年书,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就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没本事,才一直受穷,才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了。” 路边有熟悉的女人声音传来,伴随着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音,这女人说的一连串话,都指向老流。 “他之所以会一个人惨死在家里,半个月多都不被人知道,都是他自己的错!这个怨鬼,所有的可怜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根本不值得同情!” 罗湘朝那声音来的地方看去,是虞美人一身红裙,精致的妆容,站在路边。 她朝罗湘伸手,“把你手里的铜钱剑给我。” 罗湘不解,“你要拿它干什么?” “杀了这个鬼。”虞美人说。 她上前一步,从罗湘手中夺过铜钱剑。 铜钱剑在她手里几个回身,就被甩在了坐着的怨鬼老流身上。 老流乌黑的身子一被铜钱剑压身,即刻有一道黑气喷涌而出。那黑气中,还有蟹的腥味和黄酒的酒味。 “还…还要吃…” 老流的身子虽已经被铜钱剑打得支离破碎,嘴巴却还是完整的。那嘴,即使是脱离的身子,也念叨着一些话。 虞美人过去,高跟鞋用力地踩在还不肯消失的老流的嘴上。 “贪婪!” 老流的嘴也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了,虞美人把铜钱剑还给罗湘,罗湘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巧路过,看你有危险,舍不得你死,只好下来多管闲事。” “我有危险?开什么玩笑?” 罗湘低头,想把铜钱剑重新挂回腰边,虞美人却快速地靠了过来,“怎么?不相信是吧?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把手里有腥臭味的黑爪子递给罗湘。 这黑爪子,散发着一股阴气,好像是…某个怨鬼身上的器官。 “是刚才那个怨鬼的爪子,我过来的时候,他正把这爪子往你身上靠。要是我再晚几分钟,你这个小身板啊,指不定就已经被他掏空了!” 虞美人捏碎了黑爪子,手在罗湘胸口敲了一敲,唬得她往后一躲。 “哼。”虞美人冷笑,紧追着罗湘,又抓住了她的胳膊,“驱完鬼了吧?跟我走吧,带你去吃好顿好的。” 罗湘看喝得醉醺醺了的老盛,“可是我….” “还没拿到钱是吧?”虞美人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松开罗湘的胳膊,径直朝老盛走去。 她一手拎着了他的领子,几乎把他从凳子上拎起来,“臭熏熏的臭男人!把钱拿出来!” 老盛摇头晃脑,“多,多少钱?” “有多少拿多少!” 老盛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了,虞美人拿过,把钱包里没用的证件扔还给老盛,其余的,连带着钱包,都塞给了罗湘。 罗湘拿着钱包,看里头厚厚的一沓钞票,“这样不好吧…我跟他说好的是一千八。” “一千八?!”虞美人长吸了一口气,“你这个蠢姑娘!居然只收这么点钱?你当自己是要饭的啊?!” 罗湘摇头,“他说他很穷,家里只有他赚钱,他还要养家里人,我看他,好像很可怜,就没敢多要钱。”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虞美人又长吸一口气,“蠢姑娘!” 她的手指点在罗湘的额头上,“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吧!快走吧,这里又臭又脏,我一秒钟也不想呆下去了。” 罗湘点点头,从钱包里数了两千块出来,又把还剩下好多钱的钱包,塞还给了老盛。 虞美人坐在她的红色跑车里头等罗湘,手指间夹了一支烟。 车子边烟雾缭绕。 罗湘听到她说,“你真是蠢到家了。” 罗湘坐到了副驾驶座,低声说,“我愿意蠢,又没怎么着你。” “自己蠢还不肯承认了是吗?!确实是不能怎么着我,但是,如果怎么着你了,你对自己负得起责任吗?” 罗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虞美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如果老流真想杀她,以她刚才的懈怠和放松,恐怕这时候,也已经是一个鬼了。 “是,没错,正是那些活着的时候遭受不幸和苦难的人,死后才会变成怨鬼。可你也用不着,每次都那么同情这些怨鬼吧?你同情他们的时候,有想过,他们对你是怎样的感情吗?” 虞美人扔了烟,开始开车了。 有风从罗湘耳边吹过,她听着虞美人说话,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你不用回答,听我说就好。怨鬼是鬼,人是人,怨鬼是很少会有人的感情的。死前的痛苦,造就了他们的怨气。这些怨气驱使他们在人世徘徊的同时,也使得他们变得贪婪和疯狂。像你这样冒冒失失地抓鬼,总是不和怨鬼保持距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怨鬼伤到。再严重点,你会死的。” 前面是红灯,虞美人把车停下了。 红灯显示秒数还有七十几秒,罗湘低着头,把虞美人的话想了又想。 “谢谢你的警告。” “别急着现在谢我,以后你要谢我的机会多了去了!”虞美人说,她把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捏住了罗湘的下巴。 “湘湘,看我。”她的声音悠长又魅惑的,很有力量。 罗湘不得不抬头去看她。 “湘湘大美人儿,你为什么要同情那些怨鬼,你忘记小时候的事情了吗?你忘记从前,是谁杀了你妈妈了吗?” “......” 罗湘用力扭了头,把虞美人的手拍去了,“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 虞美人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笑说,“是那些你同情的正在遭受苦难的人,是他们,杀了你的妈妈。” “......” 罗湘低下头,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 这会儿车正在车流中,可她把手握紧了拳头,特别想冲下去。 虞美人纤细、骨节分明的手,过来抓住了罗湘微微颤抖着的拳头。 “别怕,我的湘湘,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她把头低了下来,蜷曲的长发扫在罗湘的脸上。 罗湘觉得脸颊边一湿热,抬头看,虞美人已化作男人的样子,翘着嘴唇,得意地微笑。 第55章 酿螃蟹(一) 罗湘捂住了自己的脸,“你,你干什么?!” “亲你呀!”已是俊俏男人模样的虞美人,嘴唇的笑意,攻击性十足。 他甚至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放在了罗湘大腿上。 罗湘抖擞了一下,“你不要这样,我还是个未成年人。” 虞美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把手收回来,“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未成年人啊。” 他又变回之前女人的模样了。 罗湘看着她,觉得这女人的模样,虽然和他男人的样子,颜值不相上下,但她怎么看,都觉得她女人的样子,顺眼多了。 如果是她女人的样子,拍一拍自己的脸,摸一摸自己的大腿…. 甚至亲上一口她的脸…. 不不不不行,还是接受不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虞美人又笑,笑得更加大声爽朗,“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车拐了个弯,从热闹的车流里挣脱出来,往两边都是高大绿树的路上去了。 罗湘沉默着,直到车再拐弯,往越发荒芜的地方去的时候,才开口问,“不是说带我去吃大餐吗?怎么越走越荒凉了?” 虞美人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带你去我家。” “……我现在说下车还来得及吗?” “早来不及了,已经到了。” 罗湘往前面看,果然是到了一处山间别墅前。这别墅前,是一大堆她从未见过的绿色植物墙。 明明是秋凉的十月,这些植物上,却开了许多繁星似的小碎花。 虞美人把车猛地一转,停在了这些开着小碎花的植物墙前,罗湘被她硬拽着胳膊拎起来,脚不着地的,往那别墅前的庭院里去。 庭院里的情景和外头一派生机的植物墙完全不同,里头荒无人烟,杂草丛生,连石头的台阶上,都长满了绿色的苔藓。 罗湘觉得这儿像个鬼屋。 她更觉得自己被虞美人骗了。 被虞美人拽着到了大门前,罗湘抓住了门把手,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门上,不肯进去。 虞美人挑眉看她,“怎么了?” “我觉得这屋子很危险。” “不危险。这是我住的地方。” “万一危险怎么办?我得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负责任。” 虞美人,“….” “还知道学以致用了啊?!”她咬牙,“松手!跟我进去!” 罗湘看她几乎要恼羞成怒的样子,更是不肯了,“我不进去!我觉得你要杀我。” 虞美人原先还恼怒她临时变主意,罗湘这样一说,她便觉得她滑稽极了。 “乖乖,我怎么舍得杀你?”她笑着拍了拍罗湘的脸,“快跟我进去,你不是说想吃大餐吗?你进去我就做给你吃。” 罗湘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我就想回旧楼,麻烦你行行好,把我送回去吧。” 虞美人看着她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在门上的窘迫姿态,唇角稍稍往上翘了一下,“真要这样子拽着这门?” 罗湘点头,“你送我回去,反正我不进你家。” “我昨天才在这儿杀了一个人,这门上还有他的血呢,你看看,就在你左手边。你真要这样拽着这门?” “......” 罗湘放开自己的左手看了看,那底下,居然还真有一小块溅起来的血斑。 真...真是人血? 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瘫软下来,手从门把上松落,被虞美人拽住。 她就像拎一只小猫一样,踹开半开着的大门,把她拎了进去。 “不就是点血吗?至于吓成这样吗?”罗湘在见到血后,脸色立即一片惨白,虞美人表示很不屑。 “我晕血...”虽然只是那么一小块血斑,但一想到这小块血斑,居然就这么被自己压在手掌下,她就不寒而栗。 “晕血?”虞美人点点头,似懂了点什么,她把她拎进一楼宽敞的卫生间,开了水龙头,让她洗手。 白色清澈的水让罗湘感觉到了些许的安心,她把手放到水下,反反复复洗了好多遍,才觉得好些了。 虞美人抱臂在后头看着她,“晕血?天生的?” 罗湘摇头,“不是。” 想了一下又点头,“是天生的。” 虞美人从柜子里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出来,硬把罗湘拽过来给她擦手。 “骗人呢?湘湘,在我面前,你得做好一句谎话都不能说的准备。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 罗湘说,“知道你还问我?” 虞美人愣了一下,把毛巾扔了,拽住她手,把她从卫生间里拽出来。 “在这儿做着,我给你做吃的。”她把她甩在了一楼大厅的一张巨大的沙发上,自己则往大厅另一边,被茶色玻璃掩映住的厨房走去。 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走在地上,进了茶色玻璃后的空间,一点声音也无。 外头大厅的沙发是黑色的,乍一看似一片黑色的海。 罗湘坐下去,便觉自己在沉沉地往下陷。 她想站起来,在里头的虞美人说,“就在那儿坐着吧,一会儿有客人来,你别乱走。” “客人?你的客人?” “是我的,也是你的。”虞美人在厨房里的声音闷闷的,罗湘闻到新鲜猪肉和螃蟹混杂在一起的甜腥味。 “你在做什么吃的?”罗湘问。 “酿螃蟹。” 酿螃蟹...是什么?罗湘不懂。 她和虞美人共同的客人,又是什么意思?罗湘也不懂。 罗湘在沙发上靠了下去,这沙发又大又软,她靠下去,想躺进了一片海。 她闭着眼睛,乌黑的海水不住地涌进她的眼睛、鼻子里来,可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只觉得安心、稳定...... “湘湘?湘湘?!” 一片黑暗中,罗湘听到有女人焦急喊她的声音。 她以为是虞美人,“怎么了?客人来了?” “湘湘!不要动!”在她回应后,那女人的声音愈发地焦急和刺耳了。 罗湘心头一颤,睁开了眼睛。 “妈妈?.....” “湘湘,不要动!” 她眼前的乌黑一点点淡化去了,这淡化的乌黑,又化为一大片血红。 一大片血红色描出的那个女人的脸,伤痕累累,头发蓬乱。 虽然只看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身子,但罗湘知道,她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之下的,是一副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 那身体上,有男人用烟头烫出来的伤疤,有乞丐用石头砸出来的缺口,还有路边的小孩子,用牙签扎出来的小口子…… 罗湘希望自己现在马上立刻就死去。 *** “看到什么了?” 虞美人握住了罗湘的手的时候,血红色的一切又都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又是空旷的大厅,黑色的海一样的大沙发。 “你故意的。”罗湘冷静下来,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刚才似幻觉又似真实的经历,“这沙发有问题。” 虞美人穿了一身围裙站在她面前,“是你自己靠上去的。” “你没有告诉我这沙发会让人想起过去的事情。” “我道歉。” 罗湘站了起来,“没关系,我离它远点就可以了。” 虞美人笑,“逃避有用吗?” “没用。”罗湘找了把被放在角落的木椅子,拿袖子擦了擦椅面,坐了上去。 “不想报仇吗?” “想,可是我那时候那么小,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哪些人了,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找他们。” “你不知道,我知道啊,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罗湘抬头看她,乌黑的眼睛熠熠生光,“你真有办法找到那些人?!” “只要你说一句‘去报仇吧’,我马上就带你去找他们报仇。”虞美人笑着眨了眨眼睛,她走到罗湘身边拉起她,“跟我来厨房打个下手,那两个客人快到了。” “恩。”罗湘站起来,随她往厨房走。 她们才走了几步,便听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虞美人说,“客人来早了,酿螃蟹还没好,湘湘,你帮我招待一下他们。” 她放开了罗湘的手,也不回头看两个客人,径直进了厨房。 罗湘则收拾了心情,脸上挂了些许笑容,转身去看后头虞美人说的客人。 “欢迎….” 在看到那两位客人的时候,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虞美人所说的两个客人,居然是陈浩,和一个相貌美丽的女人。 这女人罗湘认识,她经常在放学和上学路上,在各种广告牌上看到她的脸。 这女人叫夏心,是当下特别受欢迎的女明星。 陈浩扶着这夏心的腰,原先也是满脸的笑,看到罗湘之后,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是你?!”他的语气里有惊恐,“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罗湘也想问他呢,为什么他能在林静死后完美脱身,又为什么出现在虞美人家里?! “怎么了,怎么了啊?”夏心扭着腰拍了一下陈浩的脸,指着罗湘说,“你们认识?” “林静的学生。”陈浩说,他扶着夏心,和夏心一起坐到了那张沙发上。 “哦,她啊。”夏心笑着看向罗湘,“真是巧。” 她的笑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危险。 罗湘觉得她看她的时候,就像看一只逃脱了陷阱的猎物。 “你们先坐着吧,我去厨房看看。”夏心的眼神让罗湘坐立不安,她找了个理由,快步躲进厨房。 虞美人正把一大堆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细小的肉沫,看罗湘来了,笑说,“怎么胆子变这么小了?” “那个夏心,我觉得很危险。” “傻姑娘,危险的不是她。你再仔细看看,危险的到底是什么。”虞美人低着头剁肉馅,也不看罗湘一眼,语气里甚是胸有成竹。 罗湘依言,半个身子躲在厨房里,探出头去看,夏心和陈浩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聊天。 他们看起来经常来这里,陈浩丝毫不显得拘束,大大方方地坐着,还自己泡了两杯茶放在沙发前的小木桌上。 罗湘盯着背对着她的夏心仔细看,终于在被她的长发遮盖住的肩膀处,看到了那个让她觉得异常危险的东西。 那是一团乌黑的,只露出一张拳头大小脸的婴儿。 那个陈浩从林静肚子里拽出来的鬼婴。 第56章 酿螃蟹(二) 罗湘回了厨房,虞美人问,“看到了?” “嗯,看到了。” 虞美人还在剁肉馅,白色的肥的猪肉,细腻的红的瘦肉,在她手下,被一把精致的小菜刀来回地扭动。 在刀下,原先成大块的猪肉变得细腻,白的和红的结合起来,几乎不分彼此。 “过来帮个忙。”虞美人手上沾染了不少猪肉糜,拿手指被她放在一边的香葱和料酒,“把这些猪肉沫腌一下,我要杀螃蟹。” 罗湘过去,帮她把切碎了的猪肉糜放进碗里,倒进料酒、香葱、盐和花椒粉,细细地搅拌了,放在一边。 虞美人则从洗手池里拿了一只她手掌大的螃蟹出来,手起刀落,她手里的螃蟹,肚子已被她打开,露出里头肥腻的蟹黄和蟹膏。 虞美人杀了两只螃蟹,又拿细长的挑针样的器具,将螃蟹里头的蟹肉,都细细地挑了出来。 她把蟹肉堆在一起,挑干净了里头残余的脏东西,剁碎了抹进先前罗湘腌好的猪肉糜中。 那猪肉原先是红色的瘦肉多于白色的肥肉的,这下放了这么多肥厚的蟹肉进去,白色的成分就多了许多。 罗湘看着虞美人动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这么多蟹肉放在一起吃,味道不知该有多好。 虞美人忙活着搅匀拌了蟹肉的肉糜,看罗湘吞口水,回头来笑话她,“想吃啊?” “当然想,看着很好吃。” 虞美人哼了一声,“毕竟是我做的。” 罗湘问,“就不能再多杀一只螃蟹吗?我也想吃。” “哟哟,这么理直气壮了?刚才是谁硬把着门把,不肯跟我进屋来着?”虞美人越发笑话罗湘,她从厨房顶层的柜子里取了一大罐白色细腻的面粉出来,“你要真想吃这个,等哪天有空了,我再做给你吃,乖啊,现在,帮我把那些肉糜,塞到空了螃蟹壳里面去。” “用什么塞?” “那儿有只勺子。” 罗湘把勺子拿了,舀了一小勺肉糜,试着塞到了螃蟹壳里头。 螃蟹壳大,她这一小勺,连塞了螃蟹壳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就这么接触着这香味满满的肉糜,罗湘忍不住又理直气壮地问虞美人,“为什么得等下一次?” 虞美人抿嘴笑着看她,“嘴馋了啊?” 罗湘低头塞肉糜,不肯承认。 “这些猪肉不干净,你要是想吃,就拿去吃吧。吃不死人的,你又不是没吃过。” 猪肉…. 不干净….. 罗湘抬头看虞美人,“是….是你之前卖的那种猪肉?” 人变的猪肉? 虞美人点头,“嗯,还想吃吗?” 罗湘手上一抖,“不想吃。” “那就安心帮我干活。” 虞美人拿出了一只大锅,在里头加了许多油。 这油不知是拿什么提炼的,香味很是浓郁,跟市场上卖的那些油全部不一样。 “塞好了吗?” “快了。” 油热得很快,罗湘不得不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一整只大螃蟹壳很快被她填满,她把填满了肉糜的螃蟹壳给了虞美人。 虞美人便把它放进面粉里头滚了几圈,后才放进热烫的油锅里。 肉糜取代了原先蟹黄蟹膏的位置,一放进油锅里,就跟着油锅里的油泡上下翻滚,罗湘快速地塞了第二个螃蟹,递给虞美人。 虞美人也是和之前一样,给它滚了面粉,放进油锅里油炸。 罗湘在边上看着她忙活,虞美人说,“把小锅拿起来,帮我熬点酱汁。” 罗湘,“…啊?!” “不会?” “嗯。” “不会也得上!” 罗湘只好硬着头皮,拿了那个小锅,又把虞美人摆在一边的油盐酱醋和各种调料拿到自己身边,“怎么熬?” “自己看着熬吧。” 罗湘,“……” 于是她取了酱油、醋汁和料酒,又加了少许胡椒,给虞美人熬了一个茶色的香喷喷的酱汁出来。 “看着还不错。”虞美人说,她把两只炸得外层金黄色,但各个爪子都还健全的螃蟹推到罗湘面前。 罗湘把小锅里的酱汁倒了上去,两只螃蟹的香味,立即浓郁起来了。 虞美人又洒了一些绿色的香葱上去。 “好!很好!”她拍罗湘的肩膀,“拿出去给他们吧。” “我拿出去啊?” “我拿出去,罗宋汤你来做。” “算了还是我拿出去吧。”罗湘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厨房,端了两只螃蟹,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她走到了夏心的旁边,看到她肩膀上那个鬼婴,正以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 “酿螃蟹。”罗湘把螃蟹放在了他们面前的小木桌上,“罗宋汤还在做。” 陈浩原先是握着夏心的手,和她脸挨着脸的,罗湘过来,他抬起头,语气不大好,“筷子呢?你要我们用手抓着吃吗?” “啊,不好意思,我忘记了。”罗湘又往回跑。 她拿了筷子,剩下的罗宋汤也已经好了。 虞美人让她端了一碗,跟她一起走到外面去。 虞美人刚进来时就把高跟鞋脱了,这会儿她赤着脚,端着罗宋汤,从容地走在罗湘前头,从罗湘的视角看过去,她竟还比她高出许多。 罗湘很后悔以前没有及时吃补钙的营养品,那些营养品,都是罗安有钱的时候给她买的。因为价格昂贵,她珍藏了好久不舍得吃,后来都过期了。 “罗宋汤来了。”虞美人比夏心还好看上几分,她扭着身子到了陈浩和夏心身边,把自己手里的罗宋汤放下,又接过罗湘手里的罗宋汤和筷子。 陈浩拿筷子夹起酿螃蟹,咬了一口。 即使跟他有一段距离,罗湘也听到他咬螃蟹时卡尺卡尺清脆的声音。 还有螃蟹和罗宋汤一起的,浓郁的香味。 夏心也开始吃螃蟹,她比陈浩稍文雅些,没有那么大的声音。 可罗湘看见她,原先正常的眼珠子,在吃了几口螃蟹后,在卡尺卡尺的咀嚼声音下,慢慢地呈现出了乌黑的颜色。 那鬼婴之前是在她肩头的,她开始咬螃蟹之后,他爬到了她的喉咙处。 夏心吞咽的时候,便带着他,一起上下蠕动。 夏心整个螃蟹都吃完的时候,鬼婴居然也胖了许多。 罗湘盯着那个鬼婴看,自己心里嘟囔,这鬼婴,是寄生在夏心身上了吗? 夏心吃的东西,都给鬼婴吸收了。 光顾着看鬼婴和夏心了,罗湘都没注意到,身边的虞美人一直在喊她。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虞美人已经把她拉着坐到了她大腿上。 陈浩问,“虞小姐和这个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虞美人笑着。 罗湘啊了一声,从虞美人腿上蹦起来,“你别乱说!” 虞美人捂着嘴笑了,陈浩和夏心,也跟着笑。 虞美人说,“跟你开玩笑的,别站着,来这儿坐着。” 罗湘这才扭扭捏捏地在她身边坐下了,她听陈浩说,“虞小姐的厨艺真是好,夏心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一点点东西了,没想到你做的东西,她居然能一点不落地吃下去。” 好几天没有吃东西? 罗湘去看夏心,果然见她虽然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但脖子处,是掩饰不住的黄和疲惫。 她的眼睛下一大圈乌黑,虽然经过精妙地掩饰,但还是看得出来。 大概是不屑于和她们说话,陈浩和虞美人聊天的时候,夏心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陈浩和虞美人多说了几句,她甚至伸手轻轻地拉陈浩的胳膊,低声说,“回去吧。” 虞美人早已看穿内里的关系,她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陈浩正着急找不到离开的理由,虞美人主动提出让他们离开,这就觉着得到了解脱,他跟着站了起来,极其礼貌的,“谢谢虞小姐的款待。” 虞美人笑着引他们出门,“不用客气的。” 陈浩扶着夏心的腰,出了门,虞美人说,“再见。” 陈浩点头道,“虞小姐再见。”又对虞美人身后的罗湘说,“小姑娘,希望下次也能再见到你。” 态度和之前,竟是差了许许多多。 罗湘不大好意思地点点头,虞美人送他们到别墅前,看着他们开车离开,一双薄薄的红唇,唇角终是慢慢地向上浮动了。 “鱼上钩了。”虞美人对她身后的罗湘说。 罗湘不大懂她的意思,“什么上钩?” “两头大肥猪。” 罗湘,“……” “回去吧,等着他们明天再来咬钩。”虞美人从后面抱住了罗湘,推着她往别墅里面走。 罗湘问,“夏心为什么会好几天吃不下东西?因为那个鬼婴吗?” “对。”虞美人说,她嫌罗湘走得慢,直接从后面抱起了她,把她抱进了屋子。 大门关上,别墅大厅里头,即使没有开灯,也是光亮如白天。 罗湘被虞美人放在地上,回身看到虞美人已经成了男人的样子。 他一身合身的白色休闲棉布衣服,扭着脖子,“还是这样子比较合我心意,要不是女人的样子更加容易使鱼上钩,我才不愿意整天穿着高跟鞋搔首弄姿。” 罗湘注意到他变成男人后,手上居然多了一小把匕首。 而且这匕首,尖锐的部分,就对着她。 “看到这个了?”虞美人注意到罗湘在看他手里的匕首,顺手把匕首举了起来,“插在门上的,进屋的时候顺手拿了进来。” 罗湘慢慢往后退,“你好好地拿匕首干什么?” 虞美人笑着逼近她,“突然想到你晕血的事情,想放你一点血。” 第57章 酿螃蟹(三) 什么?明知道她晕血?还要故意放她的血?! 罗湘两只手扭在一起向后跑,“自己的血我也晕的!你不要拿我开玩笑!” 虞美人说,“我可没有开玩笑。”她拿着匕首,明明一秒前还在门口站着,一秒后,已经站在了缩到沙发后的罗湘面前。 他空着的手,有力地抓住了罗湘的手腕。 和女人时的手不一样,变成男人后的他的手,明显得变大,而且有了许多粗糙的茧子。 在他的手掌之上,还有数道或细或粗的伤疤。 这些伤疤的年代已经十分久远,粗看就像老树身上虬曲的树皮。 “放开我!放开….”双手被虞美人捉着,再联想到再过一会儿他就要拿匕首割开自己的皮肤取血,罗湘就浑身难受。 在虞美人的钳制之下,除了拼命挣扎,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罗湘挣扎得太厉害,虞美人有些恼了。 “别动!” 他的语气,是罗湘从未听到过的凶狠。 她被他吓得有些呆滞,一时间脑内一片空白。 她看着他把匕首尖锐的刀刃凑到自己手背上,快而准地划下一刀,看着自己的血,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从伤口处流出,却只能呆呆地看着。 她以为自己会头晕,但是没有。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血。 看着罗湘手背上的鲜血,虞美人唇边有些许得意的笑容。 他放开了罗湘的手,把匕首扔到一边,手伸到她的腰间,几下摸索,拿到了那把铜钱剑。 他把罗湘手背上的血,抹到了铜钱剑上。 有了血的浸润,那原先锈迹斑斑的铜钱剑,竟快速地将锈迹褪去,露出原本的黄铜色。 之前罗湘拿这铜钱剑收鬼,吸收了怨鬼后,铜钱剑的锈迹,也会暂时地消失,但不过几秒,锈迹便会回来。 然而这回,沾染了罗湘的血的铜钱剑,过了十几分钟,也仍是精神奕奕的黄铜色。 罗湘从呆滞中恢复过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虞美人说,“怎么样,这回晕不晕血了?” 罗湘按按自己的太阳穴,摇头,“很奇怪,没有晕。” “没有晕就对了。”他揽了罗湘的肩,“走吧,送你回家去。明天周一,得上学吧?” 罗湘点头,跟着他出了别墅,又到了那辆红色跑车上。 虞美人让她坐下,给她系好安全带,在他的手顺着安全带的带子,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抚过罗湘的脖子时,罗湘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做到的,是不是你让我不晕血了?” 虞美人笑了一声,收回自己的手,“不告诉你。” 他坐到了驾驶座上,快又稳地将车往山下开。 罗湘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鬼?妖怪?还是…神仙?” 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无数次,也问了虞美人好多次。 “不告诉你。”虞美人踩了油门,把车越开越快,罗湘觉得自己在坐过山车。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能告诉我?还是不想告诉我?” “…...” 虞美人把车开得飞快,山间夜色的黑暗,恢复成城市夜景的五色斑斓,罗湘觉得只花了几分钟。 虞美人把车停在旧楼下,打开车门让她出去。 罗湘下了车,发现他面色不大好。 她觉得奇怪,明明之前在山上,他还笑嘻嘻地摸她脖子,怎么到了这里,就这么一副可怕的脸色了? “你怎么了?” “不用你管!”虞美人的语气比面色更是差上几分,罗湘下了车,他立即甩上车门,冷着一张脸,以比之前更快的车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为什么好端端地走得这么急?她都没有说谢谢他,让她不晕血了..... 罗湘站在旧楼下,看着虞美人离开,脑中来来回回地重复这那个问题——虞美人,到底是人是鬼? 兴许他既不是人又不是鬼! 这样子无论世间什么事情都能知道,还能轻易蛊惑人心,将活生生的人变作小猪仔的他,也许是个,堕落的暗黑神仙?! 罗湘摸摸自己被他摸过的脖子处的皮肤,拖着步子往楼上走。 在拐角处,她见着了自被她发现后,便经常出来溜达的叶琉璃。 “大作家,晚上好啊。”罗湘和他打招呼。 叶琉璃却不理她,他甚至缩在角落里,似乎很害怕见到她。 “你怎么了?”罗湘上前一步。 叶琉璃尖叫,“走开!带着你的东西走开!” 他头上的那双手,肥厚程度也随着他惊恐的尖叫,快速地成了皮包骨头的嶙峋样子。 罗湘耸肩,不再管他,继续往楼上走。 这叶琉璃今天也奇怪极了,平时都爱坐在她门前,今天居然这么怕她。 奇怪极了...自从她拿了罗安的开天眼符,能够看到怨鬼之后,这个世界,就奇怪极了...... *** 叶琉璃到第二天早上,还是一副害怕自己的样子。 罗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准备去学校,仍是在楼梯间的小角落里遇到了缩着的叶琉璃。 “大作家,早上好啊。”她和他问好。 叶琉璃又是尖叫,缩成了一朵干瘪的蘑菇。 罗湘觉得无趣,因为上学时间快迟到,所以快速地跑下楼去,骑了自行车,往学校去。 这个十一假期,是她从出生到现在,过得最精彩最刺激的一个假期。 见识多了怨鬼的可怜与凶险并存,人心的险恶和生活的惨淡,重回学校的平淡生活,罗湘倒有些不适应了。 一进教室,她就倒在桌子上,用自己桌前的一大堆教科书做掩护,几乎整个上午都在神游和发呆。 直到—— 班主任声嘶力竭地从后门冲进了教室。 “罗湘!你的语文作业呢?!你的数学作业、英语作业、物理、地理历史政治作业呢?!!都去哪儿了?!” 全班人都被班主任的声嘶力竭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罗湘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忘记了。” “.......”没想到罗湘会这么直接,班主任无所适从。 “出去!去自习室补作业!不补完不准回来上课!” 沉默之后,他把一沓厚厚的卷子放在了罗湘桌子上。 罗湘抱起卷子,“老师,实在对不起,我假期里忙着做别的事去了,真的很对不起。” “忙着什么事?” “打...打工...” 班级里有人发出了嘲讽的笑声,班主任的语气软了下来,“...好了好了赶紧补作业去。” 罗湘点头,低着头拿了笔,走出教室。 班主任紧跟其后,“以后不能这样了。” “嗯。”罗湘点头。 她抱着卷子打算去自习室,班主任喊住她,“林老师的事,你知道了吗?” 罗湘回身去看班主任,发现他眼里有泪光。 她点头,“我知道的,其实...” “好好读书,千万别辜负林老师给你垫付学费的一片心意!”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回身走了。 罗湘自己眼里也有了泪光。 这泪光,终于又凝聚成大片的泪水。 林老师.... 她抽了一下鼻子,抹一下眼睛,往自习室走去,越往前走,脚步就越发坚定。 林老师,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害死你的陈浩,看似无辜的夏心,我一定要让他们为你的死,付出应有的代价!! *** 怀着一腔誓要为林静复仇的怒火,罗湘补作业的速度奇快。 她抱着已经补完了的作业到办公室交给班主任,班主任从一大堆试卷里抬起头来看她,“放这儿吧,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罗湘点头,转身要走,班主任说,“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就跟我说,我可以帮你申请贫困补助,你以后不要再去做这些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没想从前看着冷冷淡淡的班主任如今如此热心,罗湘从心底里感谢他,“谢谢老师。” “我想这也是林老师生前想和你说的。”他抬了一下眼镜,“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罗湘出去了,因为看到班主任情绪不大好,所以临离开之前,特意带上了办公室门。 在她快把门关上的时候,她看到,里头坐着的班主任,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扑在办公桌上,嚎啕大哭..... 这个班主任,很在意林静啊.... 他们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罗湘慢着步子走回自己的桌子边坐着,拿手撑着下巴,盯着窗外的几棵玉兰树细想。 这个班主任老师,姓什么来着? 她之前,都没注意过...... “喂!罗湘,十一假期你都干什么去了?!有人看到你和白先在一起!” 班级里男女声夹杂在一起的吵闹间,罗湘听到有人喊她。 她回头去看,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说的话。 “不是!不是白先!白先怎么可能搭理她!我们看到的,是她和一个中年大叔在一起。还有,还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那个女人,长得好像ktv里的妈妈桑哦!” 这回说话的人,罗湘倒是看见了。只不过这人,她叫不出名字。 “你打的到底是什么工?” “是在ktv里做公主吗?不然怎么会和中年大叔走在一起?” “真的是做公主?!好脏啊….” 责问声越来越多,班级里的人,几乎各个都凑上来问她。她根本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人的问题。 而且,这些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故意抹黑她。 她咬了咬下唇,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但余小卓从人群里走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知道她十一期间出了什么事情!我哥哥是警察,他前几天遇到过她!” 罗湘,“….你说什么?!” 班级里头立即一片“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的嘘声。 第58章 酿螃蟹(四) 余小卓向前走了一步,“自己做过的事情还不肯承认吗?我哥哥说了,他看到你和一个出租车司机在一起,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当时,如果不是因为你还是未成年人,他肯定把你关到局子里去了。” 罗湘问,“你哥哥是谁?周有光?” “是,想不到吧,做了坏事,会这么快被我知道。” 罗湘笑,“真巧,他居然是你哥哥。” 她又说,“我和那个司机之间的事情,是你哥哥误解了。” “怎么可能,我哥哥他是警察。警察都是拿事实说事的,我看根本不是他误解,而是你不想承认!既然已经做了这种事,拜托你就别狡辩了好不好?” 余小卓朝她越走越近了,“罗湘啊罗湘,我真是看错你了。之前我还觉得你一个外地人,没有妈妈,家里又穷,真是怪可怜的,还想跟你做个朋友,照顾照顾你。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不知廉耻的人!” 没有妈妈?… 罗湘看着余小卓,这之前的疑惑,这会儿全数解开了。 她这之前就觉得很奇怪,明明她没有和别人提起过她的家庭状况,怎么那次在廖磊家,他会知道自己没有妈妈,连白先也,偶尔会提起,她没有妈妈的传闻。 原来这些,都是余小卓说出去的。 刚开学的时候,她拿着社团的表格来找她,无意间知道了她没有妈妈的事情。 那时她说了抱歉,对她露出同情的脸色,其实背后,却把这件事,当做好玩的八卦,传播给全校的人了吧。 “原来是你。”罗湘低声嘟囔了一句,放学铃已经响过一遍,她现在什么人都不想理,只想回旧楼。 不再理会咄咄逼人的余小卓,罗湘低下头,整理自己桌子上的东西。 她把几本书和作业本塞进书包,拉上书包拉链,再抬头,面无表情的,“请你让开,下课了,我要回家。” 余小卓不肯让,“今天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走的!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张清纯、楚楚可怜的脸,背地里却干着见不得光的事情!” 余小卓再三责难,罗湘有些生气了,她看她,以不屑的眼神,“我做着什么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做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妨碍你了吗?!” “让开!”她抬起手来,想把余小卓推开。 白先在教室外头喊住了她,“湘湘!怎么还不出来?” 罗湘把手收了回来,“我这就过来!” 余小卓回头看到白先,这才往后退了一步,给罗湘让了路。 罗湘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早晚会让白先认识你的真实面目的!你这个肮脏的烂女人!” 罗湘没理她,从她身边走过了,到了白先身边。 白先很自然地取下了她肩上的书包,“这么重,我帮你拿吧。” 罗湘低着头,“谢谢。” 她跟着白先走出了教学楼,往校门口去。 白先说,“他们又在欺负你?” “没有。” “我都看到了。” “那你还问我?” “你打算怎么处理,就一直这样下去?你越是表现得软弱,他们越会变本加厉。” “我不知道,还没考虑过。” 他们一起走到了自行车棚前,罗湘开了自己的自行车的锁,“把书包给我吧。” 白先把她的书包挂到了车把上。 罗湘起身,扶着自行车,直直地站着,仰头看白先。 白先低着头,和她四目对视,他笑起来了,“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看啊?” 罗湘也朝他笑,“开天眼符,说好了今天还给我的。” “我差点忘了。”白先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把开天眼符从口袋里掏出来。 原先平整的开天眼符,如今已被他弄得到处是褶皱。 罗湘从他手里拿过开天眼符,仔细察看了,确定他没拿假的来糊弄自己,才把这张符放进兜里。 “谢了。”她骑上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骑出自行车棚。 白先跟上来,握住了她的自行车把,“为什么?” 罗湘不得不停下,“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收回去?” 罗湘抬头看他,在学校里,他的脸总是俊俏干净的,他的身姿,也永远是挺拔有力的。 现在他穿着校服,唇边有善意的笑容,是一个永远走在阳光底下的正直青年。 她想起为花姐复仇那回,他穿了一身休闲的运动装,一只脚抵在墙上,驮着背,稍稍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时的样子。 在夜店五色斑斓的灯光下,他的脸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因为我不希望带给你危险。” 罗湘挡开了白先把着她自行车的手,“白先,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你看,前面,后面,左边还有右边。” 白先依照她的说的前后左右地看。 这四周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和平时一样,围了一大堆愚蠢的女生而已。 “就是因为我和你走得太近了,我才会总是在校园里遇到麻烦的。我不希望我在外面给你招惹危险,你也不要在学校里给我带来危险。咱们扯平,以后就是陌生人,可以吗?” “陌生人?!”白先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以后也绝对不会是!” 罗湘脚蹬上了自行车,用力踩了几下。 她发誓,这一定是她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了。 因为在她用力踩了那几下之后,她的自行车,就如滑翔一般,快速地沿着学校前面的水泥路向前去了。 她把白先,还有一众围在白先周围的女生,以及三三俩俩走在放学路上的同学,都甩在了身后。 她觉得整个身心都爽利了。 好像一切烦恼都消失了。 *** 回到旧楼,一切都还照旧。 在淤泥里拼命苟活的旧楼邻居们,永远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罗湘停了自行车,在楼下面店吃了一小碗面,回到自己的屋子,看见叶琉璃守在通往公共厕所的路上。 他仍是那么一副惊恐的样子,她懒得理他。 开门进了屋子,把鞋子和累赘的书包都甩掉,罗湘躺在床上,侧过头去,看见的是前几天白先躺过的床。 恍惚间,她竟觉得他还躺在那里。 “长那么好看还那么热心干什么?!”罗湘自言自语,从床上爬起来,“你这样子,我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单是看着脸和身材,就能傻乐一整天。” 她翻开了教科书和作业本,嘴里咬了笔,开始写作业,企图用作业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可她越是想把注意力都投到作业里去,就越容易想起白先。 怕迟到爬狗洞,第一次看到拿着扫把慵懒地扫落叶的他;差点被肖云变幻的恶鬼伤到的他;笔直地站在红灯区小巷子外头,一脸羞涩,不敢进去,又怕使她失望的他;还有骑着她的自行车,甩掉追赶他们的混混的他。 帮她挡开班级里女生欺辱的他,用利落的手脚和有力的拳头,打退浑身肌肉的阿才的他;云淡风轻地说自己刚刚打出散打九段的他….. 罗湘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舍不得他。”罗湘放下了笔,仰头朝后躺去,她从床垫子下面掏出手机,无聊地解锁再锁上屏幕。 “可我做的事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他跟着我以身犯险。” 她把手机放下了,两只手捂住脸,“白先啊白先,你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正直善良又热心?!你这样会让我忍不住拉你进泥潭的!” 彷徨矛盾间,手机响了。 罗湘拿起手机,也没看是谁打来了,就按了接听。 没想对面竟是刚刚充斥了她满脑子的白先。 而且他语气不是很好。 “罗湘,你今天让我丢脸死了你知道吗?” 罗湘,“….啊?” “他们都觉得你甩了我,我还死缠烂打。”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甩你….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不是….” 难道不是纯洁的友谊吗?! “我不管,现在那些人都是那样认为的。你自己想想,怎么补偿我吧?” “….哈?” “而且你还欠着我的手机钱!你和我划清界限,是不是想赖手机钱?” “没,对不起,是我忘了。” “这周末是中秋,你来我家吧,我爷爷说你做的梅花糕很好吃,很想再尝尝你的手艺。中秋节来我家,陪我爷爷过中秋,算是你对今天事情的补偿,不然,有你好看的!” “…….” “不同意?那你付我精神损失费!” “…那好吧,中秋节我去陪你爷爷。” “很好。” 白先挂了电话。 罗湘看着显示通话十分钟的屏幕,一脸懵x。 坐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的白先,修长的手指敲着键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看着面前的网页,“这些小说作者写的东西,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网页的最上头,显示小说的名称,“守护甜心:霸道校草不可以”。 第59章 酿螃蟹(五) 这个世界上,罗湘最不想看见的人,如果廖磊排第二的话,那第一一定是王姨。 特别是气势汹汹来要钱的王姨。 可惜今天一大早,罗湘一开门,就看到了叉腰站在门口,肥硕的肚子和胸口一晃一晃的王姨。 王姨还朝她摊着一只肥硕的粗手,“钱呢?湘湘!我的两千五!” 罗湘低头,这就回身去屋子里,从柜子的最底部掏出她放钱的布袋子。 布袋子里一小叠纸币,从一块到一百块都有。 她数了两千五出来,递给王姨,布袋子立即缩了一大半下去。 王姨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接过钱,食指在嘴里蘸了唾沫,仔细地数钱。 “正好。”她数了钱,甩着这一小叠纸币,眼睛却盯着罗湘的布袋子,“湘湘啊,你看,一个月过去了,你该交房租了。” 罗湘,“….上个月不是刚交过吗?” “上个月交的,是老罗以前拖欠的!而且这之前,你交的也只是房租呀,这水电的钱,我可还没跟你要呢。” 罗湘嘟囔,“知道了?还要多少钱?” 王姨问,“你还有多少钱?” 罗湘打开布袋子,想数一数自己还剩多少钱,王姨却是手快眼快,从她手里把布袋子抢了过去。 她往食指上吐了一口唾沫,把小叠纸币,数得哗啦啦作响。 “成了,这些我都拿着了,就算是,你预交了下个月,还有下下个月的房租。” 什么?要把她这些剩下的钱都拿走?!罗湘急了,伸手去捞王姨手里的布袋子,“不行啊王姨!你把我的钱都拿走了,我接下来吃什么?!我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王姨觉得罗湘这话说得有道理,她从小叠纸币里抽了几张面额小的出来,“这些你拿着,应该够吃了。” 罗湘把纸币展开看,居然才百来块钱。 百来块钱用一个月,王姨这是当她神仙吗? “好了,湘湘,就这样吧,你房租交得勤快,王姨打心底里谢谢你呢!”塞了罗湘百来块钱和布袋子,王姨脸上有道不明的快乐笑容。 罗湘还没和她反驳几句抢回钱,她已飞身一跑,脚底抹了油似的,消失在了楼道中。 瑟缩在罗湘屋子门边的叶琉璃说,“她儿子出狱了。” 罗湘丧气地弯腰锁门,“王姨儿子出狱关我什么事?” “她需要你的钱补贴儿子。” “哦。”罗湘面无表情的,拽了几下门把,确定门是否已经锁上了。 她拎着书包,要去学校,叶琉璃仍跟着她。 虽然他眼底对她的害怕,依旧没有散去。 “我以前从来不交房租,王姨来催我交房租的时候,我就把自己写的小说给她看。我拿自己写的小说抵房租。” 罗湘推着自行车,目视前方,没有搭理叶琉璃。 叶琉璃也只顾着说自己的话,“我写的小说很好看,很多人喜欢。我最近出去溜达的时候,发现它已经拍了电影,就快上映了。我有预感,这电影的票房,一定很高。” 罗湘搭了一句,“那你能赚很多钱吧?” 叶琉璃没了声音。 她这才反应过来,叶琉璃早已经死了。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票房再高,也和他无关。 她忙转头和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忘记你已经….死了。” 叶琉璃头上的两只手耷拉着,“没关系,就算我活着,我也一分钱都拿不到。” “为什么?” “这小说虽然是我写的,但在它问世之前,就已经被人偷走了。”叶琉璃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上学去吧,别迟到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了,罗湘骑着自行车,和他的距离,愈来愈远。 骑过了几个路口,在等红灯的时候,罗湘拿出手机,略查了查最近会上映的电影。 凑巧的是,最近会上映的电影,只有一部——《子夜》。 这电影是个恐怖悬疑故事,看简介大概是一个普通少年总是在夜里遭遇各种冤魂鬼怪的故事。 电影的海报上,饰演主角的男演员,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大半的脸,看着的确像个恐怖故事。而在他身后的,两只手揽在他肩上的女人,则有一张略显苍白和柔弱的脸。 而且这女演员是—— 夏心。 网页上的电影相关信息,还提示在这周末,夏心会在某电影院参加电影发布会。 红灯的秒数跳完,罗湘关了网页,把手机放在兜里。 刚才在那张海报上,她也看见夏心肩头的那个鬼婴了,这张海报,应该是不久之前制作的吧。 这鬼婴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夏心拍的照片上,它也能留下痕迹。 *** 这电影大概真的很火,罗湘进教室,听到班级里有许多人在讨论这个电影。 他们讨论的更多的,是这电影的原著和周末的电影发布会。 罗湘又去网上查了小说原著《子夜》。 这一查,她才知道,《子夜》在网络居然热门到了如此地步。 几乎每个看小说的人,都把《子夜》奉为恐怖小说的经典之作。而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经典。 百科里显示《子夜》的作者,是一个叫夜靥的人。在他的名字下,还有链接。 罗湘点进去,链接中作者的脸,一点点地凸显出来。 这个叫夜靥的人,写的是恐怖小说,真人照片看着,却是阳光极了。 罗湘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个写恐怖小说的作家。 她想起早上离开旧楼时叶琉璃说的话——他的小说,在问世之前,就被人偷走了。 难不成叶琉璃说的,就是这个人? 罗湘在百科里把夜靥的名字输进去,再仔细看他的照片。 终于在一张昨天才刚发布的图片里,发现了这个夜靥的可疑之处。 他没有手。 准确的说,是在开天眼符的帮助下,她看到的夜靥的真实面目,是一个没有双手的残疾人。 罗湘觉得自己应该帮一把叶琉璃。 如果他能付给她一点钱的话。 *** 昨天放学时的闹剧,让罗湘颇为担心,早上进教室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看到余小卓仇视的目光。 不过好在班主任立即来解了围,他宣布了下周即将期中考试的消息。 顺便提到,因为期中考试的缘故,这周的社团日取消了。 班级里其他人都是唉声一片,罗湘倒是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要不然,到了周五,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白先。 虽然周末的中秋节,怎么面对他和他爷爷,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这一周,或许因为白先自己也在忙着准备期中考试,罗湘在一整周的时间里,都没有见到他。 他也没有给她发短信,或者打电话。 怎么说呢,罗湘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但她又怕见到他。 周六的中午,罗湘在旧楼下的面店里吃她的清汤素面,白先打了电话过来,“今天中秋节。” “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来我家?” “过一会儿吧?” “要我接你吗?” “不用,我记得你家在哪里的。” “那你尽快过来吧,爷爷说想见你。” 白先挂了电话,罗湘把手机拿在手里,微微的有些发怔。 她喝了一口面汤,清醒过来,上楼换了衣服,再出门的时候,看到虞美人站在旧楼的院子里。 旧楼里平时总喜欢聚在院子里晒太阳嗑瓜子的邻居们,此时一个都不见了。 “湘湘,下来!” 虞美人站在院子里,抬头看见了罗湘。 罗湘快步从二楼走到了院子里,“你怎么来了?” “周六,你休息,想带你出去放松放松。” 罗湘,“….又要去你在山上的家吗?” 虞美人抿嘴笑,“怎么?留下阴影了?” 罗湘没说是还是不是。 虞美人手搭在了她腰上,“怎么老是这么几件衣服?走,我带你买衣服去。” 罗湘,“…不用。” “走吧。”虞美人把她推上了车,“吃饭了吗?想吃什么?这回真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已经吃过了。” 吃的清汤素面。 “那直接去买衣服吧,快到冬天了,你总得有几件过冬的衣服吧。” 罗湘掂量着自己单薄的衣服,点了点头。 不过罗湘点头之前,可没想到,虞美人带她去的,是这么高级花钱的地方啊!! “够了吧,已经够了!” 在狂买了十几套冬衣之后,罗湘的脸色都变了,“你买得的衣服都这么贵,还买这么多,花的钱,我好几年都还不清。” 虞美人在信用卡账单上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谁要你还了?” 罗湘抱着一大堆衣服跟在她身后,“我不想白拿你的东西。” 虞美人踏踏的高跟鞋声音停了下来,她回身看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这小性子,怎么练成的?” 她松开了手,“走吧,以免你一辈子都还不上衣服钱,我们换个地方看戏去。” 她踏踏的高跟鞋又响起来了。 罗湘抱了大堆的衣服,被遮挡了视线不说,还被拖累的步伐。 她抱着衣服,视野被衣服分割得支离破碎,在一步一蹉跎的步伐下,忽然有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的。 这双手有点粗糙,手心布满树根般的伤疤。 这双手一直拉着她,进了电梯,又帮她搬走了面前的所有衣服。 罗湘眼前清楚了,她在明晃晃的电梯里头,看到自己一张憋得有些红的脸。 虞美人站在她身边,声音在一堆衣服的掩蔽下,有些闷闷的,“先把这些衣服放好了,一会儿带你去看戏。” “什么戏?” “夏心的自杀戏。” 第60章 酿螃蟹(终) 夏心的自杀戏? 自杀?! 罗湘不是很懂虞美人说的。 她这话是指,夏心在演的自杀戏,还是,夏心真的要自杀? 如果按常理去想,应当是夏心演的自杀戏,但如果是虞美人说的话….. 罗湘偷偷抬头去看虞美人,这时的虞美人,因为身前被一大堆衣服遮住了,所以完全失去了刚才在商场里的冷艳气质。 因为衣服实在太多,她甚至稍稍弯下了膝盖——这样让她看着近人烟多了。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罗湘跟着虞美人出门,脚上一软,发现自己竟然踏上了毛地毯。 而且这外面,安静极了,她走在毛地毯上,身边一点声音也没有。 虞美人抱着衣服,用脚踹开了她面前的一扇大门。 门开,里头是偌大的空间。 门对着房间里头的落地窗,一望出去,就是底下城市的高楼大厦。 通过房间里的摆设,她判断自己在一个酒店里。 特别高档的那种。 虞美人把抱着的衣服都甩在了沙发上,拉住罗湘的手,“别发呆,走,带你去看戏。” 罗湘点点头,又跟着她出门。 再走在那软绒绒踏上去一点声音也无的毛毯上,罗湘问,“你怎么做到的?我们刚刚还在商场里。” 虞美人拉着罗湘的手,快步地朝前走,不搭理她。 罗湘讨了个没趣,只好闭上嘴,跟在她身后,快步向前走。 到了一处房间的门前,她松开她的手,在门口站住了。 她扣起食指和中指,用力敲门,“夏心,是我。” 顿了一顿,“你死了吗?” 罗湘身上一凉。 虞美人,怎么这么问夏心? 这夏心要是这会儿真死了,也没办法回答她啊。 她没想到,里头还真有人回答,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清脆的,“死了。” “这就好。”虞美人说,她推门进去。 罗湘这才发现,这房间的门,本就是开着的。虞美人刚才敲门的动作,简直多此一举。 门大开了,一进屋子,罗湘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她习惯性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虞美人给了她两个白眼。 罗湘这才把手放了下来,低声说,“忘了自己已经不晕血了。” 虞美人没搭理她,只顾着自己往里走,罗湘跟着她走,到了浴室前,看见了一大缸子血水。 夏心就在浴缸的血水里面。 她的脸煞白的,右手耷拉在浴缸边,手腕处一道深深的割伤,血色已然成了深红色。 虞美人走到浴缸边,随意地坐下,似乎看不见浴缸里的情景。 罗湘站在门边,看着浴室里的一切,紧咬住下唇。 原来虞美人说的自杀戏,是真的自杀。 果然,每一句从虞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应该被特别认真地对待。 她说谁死了的时候,那人就是死了。 “湘湘,过来,你不想看看她吗?” 虞美人坐在浴缸边,把一只秀美的手放在血水里,欣赏似的,撩拨一下,又撩拨一下,激起数多小小的水花。 罗湘摇了摇头,虞美人鄙视她说,“胆子这么小,真给我丢脸!你给我过来!” 罗湘还是摇头,虞美人站了起来,身子一侧,猛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扯到浴缸边。 罗湘的手被她握着,硬生生地放在了夏心的脸上。 夏心刚死不久,脸上还是柔软的,只是温度有些低了。她的皮肤很好,脸摸上去,又嫩又滑。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要是平时,罗湘一定觉得她真漂亮,可这会儿,除了害怕和恶心,她真说不出其他感受。 偏偏虞美人还死握着她的手,不让放。 “感觉到了吗?”虞美人游蛇一样的声音,又冷又滑,“这就是尸体的感觉。” 罗湘点点头,“感觉到了。” 虞美人放开了她的手,罗湘从浴缸边弹跳起来,冲到洗手池边用力搓手,虞美人说,“想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吗?”罗湘问,“不是你弄死她的吗?”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虞美人说,她站起来,也到洗手池边洗手,“我没想杀她,杀了她的,是她自己。” 她洗了手,扭着身子,走去了浴室外的大沙发上坐着。 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包夏心抽了剩下的烟,她拿了一支出来,侧着身子吞云吐雾。 罗湘也在沙发上坐下了,但一坐下,她就觉得自己屁股处痒痒的,好似有谁在挠她。 她站起来,掀起沙发的垫子开,赫然在垫子下,看到一双乌黑的婴儿的手。 虞美人吐着烟,“把它弄出来。” 罗湘抓住了这只乌黑的手,把这婴儿从沙发里拉了出来。 这婴儿,正是她见过两次的鬼婴。 “知道这是谁吗?”虞美人拿烟指着鬼婴。 “林老师的孩子。”罗湘说,“我看到陈浩把它从林老师肚子里弄出来的。” 虞美人掸了一下手里的烟,“错了,是夏心。” 罗湘,“…啊?!” 那它为什么会从林老师的肚子里出来? 看罗湘一脸惊讶,虞美人笑说,“这种现代的技术,你应该比我更懂啊。试管婴儿,你知道吗?这孩子之前,就是个试管婴儿。” 罗湘,“……” 虞美人接着说,“这孩子本质上是陈浩和夏心的,陈浩的精子,夏心的卵子,合成一个试管婴儿,然后放到林静的肚子里去。” 罗湘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放到林老师肚子里去?林老师不是自己能生吗?怎么会接受试管婴儿。” “林静不是堕了一对双胞胎吗?那以后,她的怀孕功能就下降很多了。陈浩为了帮夏心完成夙愿,就骗林静说,想和她再要个孩子,求她试试试管婴儿的办法。然后在中途的时候,买通医院里的人,把本属于他和夏心的孩子,放到林静肚子里去。” 虞美人抽着烟说着事情,好似在聊稀松平常的八卦。 但这事涉及自己关心的林静,罗湘不得不提起了心,“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为了红?”虞美人说,她抽完了一支烟,又从烟盒里拿了一支,“夏心一直和陈浩保持着婚外恋情人的关系,夏心作为一个演员,一辈子的夙愿自然是发红发紫。陈浩一直暗中帮助她,只可惜呀,她没有做演员的天分,怎么都红不了。” “这夏心,之前有部戏在泰国拍,夏心听说泰国的古曼童可以帮人完成夙愿,这不就惦记上了吗?这陈浩,为了帮她,也是丧心病狂。听说和自己有至亲骨肉的古曼童最有灵性,居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为了免去夏心怀孕期间的痛苦,又打起了原配林静的算盘。” 虞美人每说一句话,就抽一口烟,“古曼童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其实就是小怨鬼,这种怨鬼,在娘胎里的时候受尽折磨,到了满月快出世的时候,又被人生生取了性命,他们的怨气,在所有怨鬼里,是最甚的。就更别说夏心的怨鬼了,这可是她自己的孩子!再吸收了林静和她两个双胞胎孩子的怨气,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虞美人掸烟灰指自己,“比如我,那危害就大了!” “那天请他们来我家里吃饭的时候,我偷偷把全部事情告诉了这个小怨鬼。这小怨鬼跟着夏心回来,没多久就反噬了夏心,让她自杀,弄死了她。” 罗湘听着虞美人说的,再看自己手里抓着的漆黑一片的鬼婴,忍不住身上一凉。 这鬼婴真这么厉害? “把它给我。”虞美人手里的烟又抽完了,她朝罗湘伸手,罗湘便把鬼婴给她了。 她说,“怨鬼的怨气越大,味道就越好。” 竟张开嘴,把那怨鬼直接吞了下去。 末了还擦自己的嘴角,冲罗湘笑,“可惜了,应该拿黄酒和香葱腌制它的。” 罗湘看得目瞪口呆,“你…你居然吃了它?!” 虞美人笑,“你有意见?” 罗湘摇头,“没有。” “那你问什么?难不成你也要吃?” 罗湘再摇头,“不想吃。” 虞美人便笑,“走吧,这场戏看完了,咱们看电影去。” 她扭着身子走在前面,罗湘跟着她,却是一步三回头。她是在隔着一段距离,看仰卧在浴缸里的夏心。 很奇怪,为什么夏心的鬼魂,不在这里。 这样自杀而死的人,难道没有怨气吗? “湘湘,快点!”虞美人走在前边,看罗湘踌躇着,已经不耐烦了。 罗湘只好快步跟上去,她问她,“为什么这里没有夏心的鬼魂。” 虞美人张嘴,“因为被我吃了。” “…啊?” “那个小怨鬼,怨气很重,夏心一死,它就把它的鬼魂给吃了。我再吃了它,不就是我吃了夏心吗?” 罗湘点头,“原来如此。” “笨啊!真笨!”虞美人看罗湘懵懂的表情,忍不住握拳在她额头上轻轻砸了一下,“要说捉鬼这一行,你还是太嫩了。湘湘,我还是那句话,你来跟我过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虞美人把夏心的房间门关了,罗湘站在外头,仰头看她,“跟着你一起卖猪肉吗?” “你说什么?卖猪肉?!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湘湘你太搞笑了,笑死我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身子也东倒西歪,罗湘扶住她,和她一起慢慢往前走。 虞美人说,“你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不肯跟我过,是吧?” “我觉得我自己能养活自己,捉鬼,虽然我还嫩,但我会成长的。我不会再让自己遇到危险了。” 虞美人,“……” 两人到了电梯门前,虞美人按了一楼。 在等电梯上来的时候,虞美人说,“这么有骨气的话,以后遇到危险别求我帮你。” “我从来没求过你,都是你自己凑上来帮忙的。” 虞美人,“…你厉害,我说不过你。” 电梯门开了,虞美人习惯性地撩了一下长发,电梯里却有一个穿正装的男人冲了出来,直直地撞在了她身上。 “你干嘛呀?!”虞美人生气了,一伸手把冲撞自己的男人推倒在地。 那男人抬起头来,竟是陈浩。 “怎么是你们?”陈浩看到虞美人和罗湘,眼里竟有惊喜,“你们也来看夏心的电影发布会吗?” 罗湘点头,“是的。你呢?你也是吗?” “是呀。”陈浩看起来很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发布会都开始快开始了,夏心还没出来。她说想化妆之前泡个澡,一直泡到了现在。” 虞美人笑着看倒在地上的陈浩,“可能是睡着了吧,你快去看看。” “我猜也是,那我先去看看了,咱们一会儿再见。”陈浩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走廊里头走。 罗湘看着他,原先手是松开的,这会儿越握越紧了。 电梯门开了又关,虞美人已经在催她了,她终于大声问出声。 “陈浩!家暴林老师,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害死她,和她的两个孩子,你后悔过吗?!” 陈浩在走廊处站住,却不回身看她,“小姑娘,不要乱说话。林静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这样乱说话,我的律师会找上门的。” 罗湘低声说,“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你走吧。” 她进了电梯。 虞美人笑她,“你干嘛呀?神经兮兮的。” “我只是为林老师感到不公!她那么爱陈浩,陈浩却在外面和夏心婚外恋。这就算了,他还为了夏心,残忍地害死了林老师!!我要为林老师报仇!林老师不能就这么死了。” 虞美人面无表情了,“要我出手吗?” 罗湘抬头看她,张口想说“要”,但想到自己之前说的,又改口了。 “不要。” “你就倔着吧。” 电梯到了一楼,一楼大厅处,正是《子夜》电影的发布会。 大厅里灯光大亮着,记者和夏心的粉丝们,挤做一大堆。大厅前头摆着巨幅电影海报,夏心的脸,在黑色调为主的海报上,显得阴郁异常。 罗湘和虞美人站在最后头,挑了椅子坐下,虞美人翘着腿,脸上笑嘻嘻的,罗湘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她自己坐着,看着前头的巨幅海报和大堆等着夏心出现的人群,想到此时的夏心,却是躺在浴缸里,成了一具尸体,就紧张地双腿打颤。 虞美人发现了她双腿的略微颤抖,按住了她的腿,“紧张?” “嗯。” “乖乖等着看戏。”她的手侧滑进她的大腿内侧,直接握住了她大腿内侧的肉。 陈浩跌跌撞撞地跑进大厅,把一大堆记者和□□短炮的摄像机吸引到他周围的时候,虞美人狠狠地拧了她一把,疼得罗湘直接站了起来。 陈浩在底下撕心裂肺地喊着,“夏…夏心自杀了!走吧!你们都走吧!” 本就愁抓不到什么大新闻的记者,听到陈浩这样说,立刻如打了鸡血,都涌上去,想到楼上去拍夏心的尸体。 几分钟后,整个大厅都没有人了。那些夏心的粉丝,也都冲到楼上去了。 只有陈浩站在最中心,站在海报的边上,跪着,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全是汗。 “哈哈哈哈!”虞美人开心地笑出了声。 第61章 佛手瓜鱿鱼须(一) “你笑什么?!”陈浩汗涔涔的脸从汗涔涔的乌黑色头发里抬起来,他看着虞美人,眼底是乌黑色的波涛汹涌。 虞美人不答,反而问他,“你哭什么?” 陈浩抹了一把脸,把眼中的泪,连同脸上咸湿的汗都擦了去。 “我没哭!”他站起来,拧了几下汗湿得滴出水来的衬衫,再问,“你到底笑什么?!” 虞美人捂着嘴,高跟鞋踏踏的,扭着身姿,纤细的腰摆着,慢慢地往展台走去。 有妩媚的笑,在她脸上慢慢地绽开来。 罗湘跟着她站起来,低着头,跟着她慢步走到了展台边。 到了展台边,罗湘仰头看那巨幅的海报。 海报上夏心美丽却有些阴沉的脸,被黑直的长发遮住了一大半。 她曾对着镜头做出各样的姿势,将自己完全代入到《子夜》里女主角的角色中,她以为自己出演这部电影后,会大紫大红,走向演艺生涯的巅峰。 为了这巅峰的时刻,她不惜付出自己孩子的生命,甚至,伙同陈浩,加害于无辜的林静…. 罗湘站在海报边盯着夏心看,想到如今,她已经成了一具僵硬的躺在浴缸里的尸体,她已经死了,她全部的梦想已然成了泡沫…… 这让她不由得舒一口气。 和罗湘不同,罗湘站在展台边,关注点全在海报上,虞美人一走到展台,便故意将自己修长的身子往前一扭,扑进了陈浩的怀里。 即使他身上有她极其厌恶的汗臭味。 刚刚还沉浸在夏心死亡的悲痛里的陈浩,此时抱着虞美人软香的身体,看着她那张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丽脸庞,不禁心中一软,身下一挺。 他觉得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就这样被虞美人,轻易地拨动了。 “我没她好吗?”虞美人趴在陈浩身上,媚眼一眨,“难道你觉得…她比我更好看吗?” 陈浩喉咙紧了,声音也有些发涩,“谁?” “夏心啊…”虞美人撩拨自己的长发,语气似是无意的,眼睛却又紧紧盯着陈浩的眼睛。 被她盯着,陈浩的心越跳越快了。 “我…我不知道….” “那么身材呢?你觉得她的身材比我好吗?气质呢?她的气质比我好吗?又或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愿意演个什么电影,可能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红遍大江南北?” 虞美人的声音越来越媚,这声音里头,几乎能拧出透明粘稠的水来,罗湘知道她又在耍什么小把戏了。 这回她的目标是陈浩,陈浩完了。 但是…. 罗湘紧盯着陈浩。 说好了陈浩的事她自己来,不要她帮忙的,她怎么又…. 看虞美人一脸魅相的,脸和陈浩的脸越来越近,嘴唇几乎要贴在一起,罗湘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虞、” “虞姐姐….” “嗯?”虞美人回头看罗湘,大半个身子还靠在陈浩身上。 陈浩仰躺着,心快从嘴里跳出来。 “我得走了,时间不早了,我晚上约了人吃饭。” 虞美人看着她,面无表情的,“白先?” 罗湘点了点头。 她挥手,“去吧。” 罗湘唉了一声,转身要走,虞美人说,“等一下。” 罗湘只好站住了。 “衣服我会帮你拿回家的,在白先家吃了饭,晚上回去要注意安全,如果他方便的话就让他送你回去。” 罗湘看着她,很难想象这会儿虞美人的心理活动。 她明明那么近的贴着陈浩,陈浩急促温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脖子间,她明明刚刚才和陈浩说着挑逗暧昧的话,怎么能这么快就对着她面无表情地,像老妈子一样交代事情? 这个虞美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做的那些事情,又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罗湘低着头慢步地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又听到虞美人魅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了。 “今晚上有空吗?嗯?……我在这上面订了一个房间,床好大好大的….你要是愿意,咱们可以在这上面喝杯….” “交杯酒。” 罗湘觉得自己后背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不想再听虞美人的声音,她小跑着往前跑,想快点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不对,这里,应当已经成为虞美人的狩猎之地了。 但跑得急了,却是撞上了一个有些软乎乎的人。 “怎么回事啊?!”被撞上的人颇为不满,罗湘闻到他身上难闻的汗臭味,更是不满。 怎么就在快出门口的时候撞上个胖子了呢?真是倒霉。 而且这人力气很大,在她撞上他之后,他竟伸手,把她推倒在了地上。 “陈老板,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和几个制片人吃了顿饭,怎么就听说夏心自杀了?” 那个撞了她的胖子脚步沉稳地往陈浩那边去了,罗湘站起来,拍怕自己的上衣和裤子,打眼一看,只看到了那个胖子肥硕的背影。 和两条空荡荡的袖臂。 是他! 夜靥! 罗湘站稳了,咬着唇,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这会儿正是下午四点,白先没打电话或发短信来催她,她决定上前探一下究竟。 夜靥的两只手臂不见了,而叶琉璃头上,正巧长了两只不属于他的手臂。 叶琉璃和这个夜靥之间,一定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怨恨往事。 “你怎么又回来了?” 走到肥硕的夜靥身边,虞美人眼尖,一眼就见着了罗湘。 罗湘尴尬地抚额头,“我就是….” “行了,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和陈浩会处理的。”虞美人说,她的手已经挽在陈浩手上了。 陈浩脸上红红的,想是已经从心里接受和爱上了虞美人。 “这人谁啊?走道不看路的,刚才撞了我一把。”夜靥说。 虞美人笑说,“别介意,我妹妹她年纪小,还不懂事,从小被我娇生惯养着,人也轻浮呢。” 罗湘握了握拳头:她们怎么就成了姐妹关系了? “行了快回去吧。”虞美人见罗湘一脸倔样站在夜靥身边,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走吧,不然小男友该着急了。这里的事情,陈浩会处理的。” 虞美人这是摆明了不想她插手这边的事情了。 罗湘想了想,犹豫再三,还是走了。 不能让白先等急了,说好了今天晚上跟他还有他爷爷一起过中秋的,她不能失信。 可她满脑子想着不能失信于白先,偏偏有人要叫她失信。 这人正是周有光。 周有光穿着警服,右手打了石膏,站在酒店外,一见着她,就用自己还算灵活的左手,扯住了她的衣领。 “又是你这个小姑娘。”他的语气不大和善。 罗湘也不大和善,“怎么又是你啊?!今天真是倒霉,撞上个胖子,又撞了一个…” 一个条子。 “一个什么?”周有光的脸黑了下来。 “没什么。”罗湘摇头,她伸手要去扯他抓着她衣领的手,“你放开我,我有急事,赶着要走。” 周有光不放,“里面出了大事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 “撒谎!”周有光的语气,立刻严厉了许多,“你从里面出来的,怎么会不知道?” 罗湘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去,“知道一点….” “只是一点?” “真的就一点!” “行,知道一点也是一点,跟我去局里,把事情说清楚。” 罗湘,“….为什么?!” “你是目击证人。” “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也有可能是潜在的目击证人,走,去局里做个笔录,算是例行公事。” 罗湘掏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我…我能不去吗?我真有急事。” “不能。”周有光语气坚决,他用自己的左手推着罗湘上了警车,对前头开车的人说,“走吧,我就说我这回不会无功而返的,这不,逮着一个。” 被周有光遏着身体不能动作的罗湘,“….逮着是什么意思?” 周有光不说话,前面开车的人倒是说,“那必须的啊,老大出马,一个顶十个!即使负伤,也能一个顶五个!” 罗湘,“……” 握着口袋里关机了的手机,她现在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站在自家阳台上,拿着手机,已经打了数个电话,却被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白先,也是这么觉得的。 和陈浩手挽着手走出酒店,打算先去吃饭再共度良宵的虞美人,看到周有光押着罗湘上了一辆警车,自诩已然身经百战,对任何人都能手到擒来的她,心上也是一紧。 她快速地撇开了陈浩的胳膊,“今天还有事,晚餐不吃了,明天再说吧。” 陈浩还未说什么挽留的话,她已脱下了高跟鞋,坐进了自己停在酒店外的红色跑车内。 陈浩认出,这是一辆开了有一段时间的保时捷。 他心里盘算着给她换一辆新车,等她真的做了自己的女人后。 第62章 佛手瓜鱿鱼须(二) 警车里空气流通不大好,罗湘坐着,觉得胸闷气短。 周有光撑着头,看着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哪里都有你?” 罗湘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我刚从外地调到这里,接手了三个命案,这三个命案里,却每次都有你。你说,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 罗湘哼了一声,“巧合而已。” “真的只是巧合?”周有光摇头,“我不信。小孙,你信吗?” 小孙是前面开车的那个警察。 “老大,说实话,要换成别人,我还真不相信。但这个…只是个小姑娘呀。小姑娘家家的,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这小孙说的还似是人话,罗湘偏头看他,见他一张温和的脸,穿着警服的身板虽瘦削却挺直,怎么看都比眼前这个周有光顺眼。 周有光却歪着嘴笑了,这笑意,罗湘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善。 “有些人的外表,是很具有欺骗性的。” 罗湘看着他,有些恼怒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说?!你又没有证据,凭什么这样说我?” 周有光抿了一下嘴唇,拿左手的大拇指擦了擦自己鼻尖,眼睛稍稍眯着,像盯猎物一样盯紧了罗湘,却是不说话了。 罗湘低下头,觉得他不说话的样子,比说话时候的样子还可怕。 她觉得他就是个猎人。 一个拿着枪的,眯着眼睛在树林里谨慎行走,以为自己聪明无比,其实却。 愚蠢无比的猎人。 她抬起头来,想起余小卓的事儿,坚定地看向这个愚蠢的猎人,“你认识一个叫余小卓的人吗?” 对面的周有光看着罗湘愣了一下,转而微笑道,“真巧啊。” “她跟我同个学校,而且还同一个班级。” “哦。”周有光云淡风轻的,“真看不出来,你还能在那种好学校里读书。” 罗湘咬了咬牙,想问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嘴稍张了张,还是迟疑了一下,把头低下,声音也软弱了许多,“你跟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班的人都误会我了,我快被班级里的同学孤立了。” 周有光听着,唇边有淡淡的笑意,但就是什么都不说。 罗湘低着头,看着他缠了一层又一层纱布的右手,也不知该说什么。 周有光忽而把自己的右手举了起来,“在看这个吗?” 罗湘也跟着抬头,目光聚焦到他严肃淡漠的脸上。 “前几天追击一个罪犯的时候受的伤,被他拿刀砍了,血流得到处都是,我都见我手上的白骨了。” 周有光说话的当儿,警车已到了警局。 车子缓慢而稳定地停在了警局门前,车门大开,周有光让罗湘先下去。 她一下去,就有几个看着比周有光年轻许多的警察,朝她走来。 “跟我们走吧。”他们对她说。 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罗湘心猛地一蹬。 她准备和这几个警察走时,周有光却从车上跳了下来,“我带她去做笔录,你们忙自己的吧。” 那几个年轻些的警察便走开了,周有光走在前面领路,背影挺直又强势,罗湘呆着不走,他转身看她,语气凛冽,“还不快走?” 罗湘只好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周有光说,“不肯跟我走,是因为心里有鬼吗?” 罗湘不回答,只跟在他身后走,周有光走了一段,回身看她,见她略低着头作出柔弱的样子来,冷哼了一声,“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人,明明可以行走在阳光下,却偏偏爱往阴影里去。” 他特别强调,“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不要以为一副好的皮囊会永远不腐,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为了一点点金钱就放浪形骸,以后遇到真的爱的男人了,该拿什么交代给他?” 罗湘,“….你在说什么?” 怎么她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 “你和那个出租车司机。”周有光说,他已带她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像模像样的坐下去,拿出记录本来,在上面写写画画。 “上回,是看在你年纪还小的份上,我才没有揭穿你,如果你以后再有这样的行为,我一定把你抓到局子里来。” 他这样说一通,罗湘是真懵了,上回那个出租车司机老盛,她只是帮他送走了好友化作的怨鬼而已,怎么在周有光嘴里,他们就成了那种不干不净的关系? 难不成是因为她拿了他的钱?! 可帮老盛除鬼,她怎么能不要报酬? 她也是要穿衣吃饭的呀。 “我说,你是不是对上次的事情有所误会…..”罗湘问周有光。 周有光正低着头,仔细地在一大叠文件里找着什么。 “我和那个司机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罗湘语气缓和,是意图和他解释清楚当时的事情的,可翻找着文件的周有光,却抬起头来,猛拍了一下桌子,“你还要狡辩吗?!我真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小姑娘!” 一大叠文件从周有光手里脱落出来,罗湘拿起看,居然全是那个姓盛的出租车的司机的犯罪记录。 这个老盛,在过去的三年里,居然多次因为□□而被拘留。 “之前整理档案的时候发现的。”周有光说,“要不是因为这些,我也不会轻易怀疑一个高中生。” 可你….就是怀疑了呀! 还把自己并不确定的事情,告诉了余小卓,间接导致她在班级里被孤立的惨淡境遇! 罗湘拿着老盛的犯罪记录,简直欲哭无泪,她张嘴想反驳周有光,但见他一脸的肯定和凶横,便放下了文件,在椅子上坐下,靠着木桌子,想一个人静一静。 “行了,别装了。”周有光是完全同情不起她来的,他收拾了桌子上的文件,拿过表格给罗湘填,“只要你把这回在酒店里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罗湘抬起头来,提起桌子上的笔,心想自己是绝对不会把夏心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个愚蠢至极的猎人的。 手细捏着笔,低着头,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笔。 犹豫间,身后踢踏的高跟鞋声音响了起来,罗湘心上的大石块落了下来,快速站起来回身,果然见是虞美人。 虞美人红裙长发,性感红唇,衣领有些低,露出了吸引人的□□;她的腰纤细又柔软,即使是那样随意地站着,也有些迷人的线条。 “你来了!”罗湘看着她,激动极了。 “嗯。”虞美人点头,扭着腰走到周有光的桌子前,把罗湘护到自己身后,她自己的身子,则轻轻往前一倾,靠向了坐在桌子后头,一脸嘲讽笑容的周有光面前。 “周警官….”她的声音水蛇一般魅惑人心,“也不知道我这妹妹是怎么了,我刚才想和她一起出门吃个晚饭,一回头,她就被你带走了。要不是我跑得快,还真追不上你们啊….” 周有光坐着,面对妖娆万分的虞美人,不为所动,“她是潜在目击证人,我带她回来是为了做笔录。” “做笔录?”虞美人问,她拉过罗湘的手,轻轻揉搓着,“好好地做个笔录,怎么把我家妹妹的脸,都吓白了呀?” “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被吓到是正常的。” “你倒还知道小姑娘会被吓到啊?” 周有光这样一说,虞美人倒是不再摆出妖娆的姿态了,她在椅子上坐定了,翘着二郎腿,从包里掏出烟来抽。 烟雾缭绕中,她问周有光,“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不可以。” “是吗?!”虞美人站了起来,弯下腰,故意拿胸冲着周有光,她还故意把自己嘴里吐出来的烟,喷到周有光脸上去,“罗湘她还只是个高中生,是未成年人,你这样把她带到警局里来,考虑过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吗?我家湘湘从小内向胆小,你要是把她吓得心理出问题了,我找谁说理去?!” 周有光听着虞美人说的,不说话。 虞美人直接用软弱似无骨的手捏住了周有光的下巴,“你再说一遍,可以还是不可以?!” 没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居然如此妩媚且强势,周有光被她一问,居然问得有些愣。 “行,可以了是吧?谢谢你,周警官。” 虞美人快速收回手,把没抽完的烟按灭在周有光的办公桌上,站直了身体,扶住了罗湘,“走吧。” 罗湘看周有光,周有光坐着,是一副呆傻的模样,不过她还是不放心,“这样就可以走了吗?不用,做笔录了?” “去他妈的笔录!恶心的臭男人!”虞美人骂,她扶着罗湘,对周围来往的警察都视若无物,“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呢,原来就他妈是个好色的臭男人。唉,湘湘,刚才我进去的时候你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了吗?直勾勾的,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罗湘拨自己额前的刘海,“这个真没注意到。” “没关系,下次我演示给你看。”虞美人让罗湘上车,“这个周有光就他妈是只纸老虎,只知道虚张声势,看着凶狠,其实就是个草包。湘湘,有我在,你别怕他!” 罗湘点点头,虞美人也上车了,“还去白先家吃饭吗?” 去白先家,吃饭? 罗湘问她,“几点了?” “快十点了。” 罗湘摇头,“不去了,送我回家吧。” 虞美人歪着脖子笑,“放人家鸽子了,小男友该伤心了。” “还不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周有光吗?”罗湘说,“我也不想放他鸽子的,伤心就伤心吧,我会跟他解释的。” 虞美人再一笑,不再说话,只专心地开车。 罗湘倒是不大爽快,“我和白先只是普通纯洁的同学关系,不是男女朋友。” 虞美人扶着方向盘,“你什么时候跟天天跟我睡在一起了,我就相信你这句话。” “什么?!”罗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什么了?” 可虞美人愣是不肯说话了,到了旧楼,她把她放下,什么话也不说,便快速地飙车离开。 罗湘拍着自己身上被她喷到的汽车尾气,感觉虞美人这个人,她完全没办法去理解她。 边整理衣服边往楼上走,绕过王姨的屋子,罗湘拿钥匙开门,这年代太久了的铁门,却是怎么都打不开。 她使了很大力气,那门还是开不了,就在她泄气地放开手,想找王姨帮忙时,铁锈斑斑的铁门,却自己开了。 而里头的场景,着实让罗湘觉得触目惊心…… 第63章 佛手瓜鱿鱼须(三) 乌黑的,她的整个屋子都变乌黑色的了。 屋子里有黄中带黑的脓水,带着恶劣的臭味,快速地滚到她脚边。 脓水又沿着她的小腿往上爬,痒痒的,好似有无数黑色蚂蚁列队前进。 罗湘惊诧地低头去擦小腿上的脓水,手一触,却是什么都没有擦到,只闻到愈发浓烈的恶臭味。 这味道…有点熟悉….. 罗湘捻着自己的手指,往乌黑的屋子里头望,想起王姨丈夫的尸体,被人从地下水道里挖起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在地底幽暗处,被脏水浸泡久了的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味,弥漫了整个旧楼。 “谁?是谁?” 罗湘在屋外站着,警惕地握紧了门框,“你是哪个路子上的怨鬼?” 屋子的一团乌黑不动声色,罗湘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冤屈需要我帮忙?你先出来,咱们好好说话。” 屋子里的一团乌黑有动静了,那团乌黑的气体原先充斥了整个屋子,现在开始慢慢地凝聚在了一起。 屋子里的恶臭味,随着黑气的凝结,反而变淡了。 罗湘在门口站着,见那黑气凝聚成长形的人的模样,那人头上长了一对角,乍一看好似鹿角,又似一双手。 罗湘松了口气,原来这屋子里的黑气是叶琉璃搞出来的。 “等你好久了。”叶琉璃在门口处凝成了自己原先的样子,“电影好看吗?” “什么电影?子夜吗?”罗湘进屋,把手里的东西甩在地上,找个地方坐下,“你好好的到我家里来做什么?还把我家里弄成那样。” 叶琉璃说,“等你等得太无聊了。” 他又问,“子夜好看吗?” “没看,中间出了点事情,夏心自杀了。”罗湘说,“你怎么知道我去看电影了?” 叶琉璃站在门边,发出一声窃窃的笑声,“我跟着你去的,不过,那个女人太可怕,我跟到半路,就不敢继续跟着了。” “那个女人?”罗湘问,“虞美人吗?” “嗯。”叶琉璃说,“她是个恶魔。” 恶魔? 罗湘觉得叶琉璃对虞美人的形容,还是很贴切的。 她笑了笑,找了个地方轻松地坐下,今天这一天,又是夏心自杀,又是被周有光押着做笔录,好不容易回了家,叶琉璃居然还在这儿候着吓她,真是折腾死她了。 而且…晚饭还没吃呢。 罗湘站了起来,打开柜子,找到了自己放钱的小钱包,再回头,却见叶琉璃扒着房门,一脸惊恐。 “怎么了?”她问他。 “你想干什么?!” “拿钱去楼下吃点东西。”罗湘把钱包抬了抬,“你怎么了?” 叶琉璃指那柜子里的铜钱剑,“我还以为你要拿那个东西。” “这个啊?”罗湘把铜钱剑举了起来,她的表情是轻松的,叶琉璃却害怕得直往屋外躲。 罗湘只好把铜钱剑扔了回去,又关上柜子,不可置信的,“你怕这个啊?真是奇怪,之前遇到的怨鬼,是没有一个怕它的。” 叶琉璃躲在屋外,不说话,罗湘拿着钱包走出屋子,关上门,叶琉璃说,“你还没告诉我,电影好看不好看。” 罗湘如实回答,“我没看,夏心死了,发布会都乱套了。” 叶琉璃低低地哦了一声,飘在了罗湘前面。 罗湘看着他头上那一对似鹿角的手,又想起那个肥胖的,没有双手的夜靥了。 “喂,叶琉璃。”她喊住他,“今天,我看见那个夜靥了。” 叶琉璃在前面站着,身子僵直又纤细,“然后呢?” “我看到没有手,所以我想,你头上的这一对手,是不是他的?” 站在前头的叶琉璃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罗湘的这一句话,对他刺激似乎特别大。 罗湘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站在原地有些懵了,叶琉璃又转过身来,原先只是苍白的瘦脸,这会儿是乌黑色的了。 这脸显出他死后腐烂过度的样子,露出颜色不大好了的肌肉和神经,还有凌乱的黄色牙齿,他长大了嘴,将自己的嘴扯到最大程度,“啊——”一声,又“啊——”一声,尖叫声,一声比一声更尖利。 罗湘捂住了耳朵,“你别叫了!” 叶琉璃不听她的,反而越叫越起劲,罗湘见自己的脚下,原先是有些肮脏的水泥地,这会儿,却是一片乌黑了。 她的鼻间,也全是尸体腐烂过度的恶臭味。 她实在是受不了叶琉璃了,大声对他说,“你别叫了,我就帮你报仇!” 叶琉璃大张着的乌黑色的嘴,快速地合上了,空气中的臭味,和脚下的乌黑色,也全数消失。 他恢复了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好。” 罗湘说,“但我得收你点钱,你瞧….”她把自己手里的钱包打开给叶琉璃看,“之前攒的钱都被王姨拿走了,我一点钱也没有了。” 叶琉璃看了那钱包一眼,便冷淡地别过头去,“我没有钱,一分钱也没有。” 罗湘,“....帮你报仇的事,我得在考虑一下。” 叶琉璃又张大了嘴,罗湘捂住耳朵,“行行行,你别叫了,我帮你报仇还不行吗?” 叶琉璃点点头,往前头飘去,“不是要吃东西吗?快点,楼下的小饭店该关门了。” 罗湘跟着他快步往前走,到了楼下的小饭店里,正巧赶上楼下的小饭店要关上卷拉门。 罗湘把手伸过去,“别关门,我还没吃饭。” 那开小饭店的夫妻把半关着的门打开了,系着围裙的女人问她,“湘湘啊,想吃点什么?” 罗湘捏着钱包,看看女人,咬唇,“那个…还是要…” “清汤面是吧?”那女人早看穿她了,朝她笑一笑,便进了厨房。 罗湘在外面捡了个位子坐下,叶琉璃也坐了下来。 “真好,还有钱吃面。我当初,常常穷得一点钱都没有,写小说的时候,只能喝水充饥。” 罗湘从筷筒里取出一双稍稍干净些的筷子,没搭理他。 叶琉璃继续说,“那个夜靥,你知道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吗?” 罗湘摇头,叶琉璃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的。我们是一起写小说认识的,那时候大家都落魄,惺惺相惜,慢慢的就成了好兄弟。” “可我现在很恨他,非常恨他。” “因为他害死了你?”罗湘问。 “他不仅仅害死了我,他还抢走了我的东西,我的作品,我的《子夜》!”叶琉璃越说越激动,“那时《子夜》刚刚完成,我开心得不行,喊他来陪我喝酒。” “就是在这个小饭店里。”叶琉璃敲桌面,“我很高兴地告诉他,《子夜》终于写完了,我觉得这回我写的,一定能够得到出版社的青睐。他笑着恭喜我,不断地给我添酒……” 叶琉璃直直的身子,在桌子上倒了下去,“我喝醉了,就像这样,什么事都不知道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睡在房间的小床上,桌子上放着夜靥替我准备的早餐。我欣慰地起身伸懒腰,打开电脑,却发现——” 叶琉璃的声音痛苦地低沉了下去,“我电脑里的《子夜》不见了。” 罗湘问,“是夜靥偷走了?” “嗯。”叶琉璃点头。 “你那个时候,没有备份吗?” “哼。”叶琉璃苦笑,“我备份的那个u盘,也被他拿走了。” 罗湘便沉默了,老板娘把清汤面拿上来给她,她喝了一大口汤,看向对面坐着的痛苦极了的叶琉璃。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自己的东西被偷走了?” 叶琉璃点头,“我想了很久,再决定去找夜靥。因为我并不相信,我最好的朋友,会这样对待我。可我没想到,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头。我根本不了解夜靥,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和他做朋友。” 往后的事情,叶琉璃不说,罗湘也能知道了。 夜靥偷走了叶琉璃辛苦所写的《子夜》,谎称是自己的作品。叶琉璃发觉真相后赶到夜靥面前与他当面对峙,却被他残忍杀害。 叶琉璃死后,夜靥毫无顾忌,开始在网上发表《子夜》。 《子夜》写得非常好,夜靥一下子成了读者心中的大神,靠着《子夜》,夜靥从一个不知名的作者,变成了大作家。 如今,《子夜》被拍成了电影,广受关注,夜靥年入千万,成了大富翁,每每出现在公众面前,都是人生励志的楷模。 而《子夜》的原作者叶琉璃…. 却化作怨鬼,躲在旧楼之中,幻想着自己还未死,守着电脑,希望自己能再写出一篇比《子夜》更好的小说来…… 将夜靥和叶琉璃的情况对比在一起,罗湘不禁悲从中起,她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地吃着自己的清汤面,叶琉璃靠在桌子上,从胳膊肘里散出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吃完了最后一根面条,罗湘定了定神,对叶琉璃说,“而且不收你一分钱。” 叶琉璃把头埋在自己胳膊肘里,发出的声音悠远又低沉,“湘湘,谢谢你。” *** 今天,有一个问题久久地缠绕在周有光的心头。 那个妖艳的红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为什么,会这么,漂亮….. 具有一切的吸引力。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女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出现在他眼前…… 他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女友不断地拍他的肩膀,意识都没回到自己脑中来。 “喂喂喂!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猛砸了周有光一杯水后,周有光终于清醒了过来。 只穿一条睡衣的女人很不开心,“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避孕套没有了,你去楼下买几个上来。” 周有光啊一声,“是吗?” 他提起了自己的裤子,“今天不做了,我想起局里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一下。” 他快速地系上了腰带,穿上衬衣,披上外套,拎了自己的包,急匆匆地开了门。 “我艹!”躺在床上的女人,愤愤地骂了一句。 见周有光把门关上了,她又朝门扔了一只拖鞋过去,“和你的工作做/ai去吧!王八蛋!” *** 再过一个月,周有光就要和女友结婚了。 当初千辛万苦从外地调到杭城来,也是因为她。 周有光知道,女友绝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和他闹分手,所以走得特别坦荡。 毕竟这个女人已经被他牢牢拴住了,永远都不可能逃脱。 低头走在路上,周有光满心的都是那个穿红裙的妖娆女人。 她吐的烟,她身上的味道,她丰满的□□….还有她纤细的腰,以及她咄咄逼人的语气…… 恍惚中,在一家他常去的路边麻辣烫的摊子前,他居然又看到了那个穿红裙的妖娆女人。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高跟鞋的一只已经掉了,脚上肉色的丝袜,绵密、纤细,裹着她姣好柔嫩的足….. *** 虞美人吃着麻辣烫,吞下了一根青菜,抬头理头发间,也看到了周有光。 她站起来,冲他笑,千丝万缕的魅惑朝周有光扑卷而去,“这不是周警官吗?真巧。” 周有光快醉倒在她的声音里。 “一起吃夜宵吗?” 周有光行尸走肉般点了点头。 虞美人勾唇笑,“那你快过来呀,站在马路中央,不怕被撞死吗?” *** 漆黑的街上,只这一家麻辣烫摊子还亮着灯,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的辣味和麻味,随着热的蒸汽,纠缠着卷在一起,急速升空,尔后消散。 虞美人看着周有光,心想自己还不知道一个警察是怎样的味道。 周有光则站在马路中间,觉得就在这一刻。 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妖娆的女人。 第64章 佛手瓜鱿鱼须(四) 夏心彻底火了。 关于她在《子夜》电影发布会前自杀的新闻,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报纸和网络上。 这些报导,无一例外地在感叹夏心的早逝的同时,又赞叹她的敬业精神。 “将自己全身心地融入了电影角色,甚至为其得了抑郁症而死”。 大众对夏心的评价,霎时间从一个不知名的花瓶女,上升为敬业又美丽的专业女演员。 他们在感叹她的死亡的同时,也深深地被她吸引。 微博上关于夏心的搜索量,在短短一天内升为第一,并且居高不下。 《子夜》原本就拥有大批忠实读者,夏心的自杀,又为它引来了更多的观众。 《子夜》在放映的第一天,就打破了国产电影曾创下的最高票房。 罗湘在手机上刷着这些消息的时候,叶琉璃就坐在她身边,脸上表情,又是开心,又是气愤的。 “他一定很高兴吧。”他说,“又能赚更多的钱了。” 罗湘笑笑不说话,她把手机放下,低头写自己的作业。 下周一要期中考试,她还没好好准备。 叶琉璃叹气,撑着头看她做试卷,“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呢?自己写的小说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可,我本来是挺高兴的。可是…..一想到享受这成果的人不是我,我就又沮丧地想去死。” 罗湘低着头写作业,“你已经死了。” “是呀。”叶琉璃说,他躺了下去,“这小说以后会如何,都与我无关了,我眼下只想报了仇,消减了怨气,重头做人。” 罗湘仍是低着头,她算完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抬头看叶琉璃,“可我还没想到该怎么替你报仇。” 叶琉璃说,“只要先接触到夜靥,一定会有机会报仇的。” 罗湘噢了一声,又问,“那么,你希望我怎么报仇呢?让他死,还是……” “不,不行!不能让他死!”叶琉璃说,“只让他死,也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痛苦、绝望地活着!” “明白了。” *** 虞美人在下午的时候送衣服过来,罗湘开门,见她不是一个人来的,竟还带了一大堆搬家公司的人。 “这屋子太简陋了,不能住人,我叫人来给你拾掇拾掇。” 这就不由分说,让那些搬家公司的人进屋,帮她打扫干净屋子,又添置许多家具。 罗湘在外面抱着自己的书包站着,满脸的尴尬,“这么多东西,得多少钱啊?” 虞美人一脸不屑的,“又不要你还,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 罗湘张嘴想说要还的,虞美人已经快速地握住了她的嘴,“别他妈老倔着!老子跟你说,老子想给你什么东西,你他妈就接着!总说还钱还钱的,扫不扫兴啊?!”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不自量力’啊?你倒是看看,这些家具、衣服的钱,你能还得起吗?!” 她说完一大串话又松开了手,罗湘摸自己的嘴,“你干什么呀?今天吃火药了?” 虞美人哼一声,不说话,浑身的傲娇劲儿。 罗湘轻声说,“疼死了。” 虞美人笑了,“对不起,下手重了。” “你还知道笑。”罗湘不停揉搓摸自己的嘴,“超级痛!” 虞美人笑得更大声了,“真是对不起了。” 她笑着偏过身子,弯腰想看看罗湘的嘴,却见走廊尽头,躲躲藏藏地站了个怨鬼。 她原先脸上对罗湘的关切之色消失了,换了严肃的表情,“那个是谁呀?你怎么又惹了个怨鬼?” 罗湘说,“他呀,那个是叶琉璃,《子夜》的原作者,你可能不知道吧,其实夜靥……” 虞美人打断了她的话,“我当然知道。” 罗湘低头,“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叶琉璃好像很怕你。” “他当然怕我,所有怨鬼都怕我。”虞美人说。 “为什么?” “因为我会吃了他们呀!”虞美人撩长发浅笑,又把手放在一脸呆滞的罗湘头上,“我的小姑娘,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模一样。” 罗湘,“….我不想和你一模一样。” 虞美人说,“相信我,你会的。你和我,天生就是同一种人。” 罗湘,“…..又是这句话。” “你还记得呀?” 搬家公司的人已经忙活完了,虞美人打开手提包给他们付钱。 罗湘见她拿出厚厚一沓粉红色人民币,咽了口口水,“让他们搬个家还要这么多钱啊?” “你以为呢?” 虞美人拉了她的手,带她进了屋子,让她看重新摆设过的屋子,“怎么样,是不是很值这个价?” 罗湘看屋子里面,各样电器都已有了,靠墙边的小床,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虞美人走到屋子里面,转了个圈,打开衣橱,让罗湘看里面她给她添置的衣服,“怎么样,喜欢吗?” 罗湘点了点头。 虞美人笑,“喜欢就好。” 她关上衣橱门,又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粉底出来补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罗湘甩下了自己的书包,“你要去哪里?和陈浩见面吗?夜靥…夜靥在不在?” 虞美人一脸将罗湘的心思了然于心的畅怀微笑,“又在动什么歪心思了吗?夜靥不在,不过,我可以让陈浩叫上他。” “那好!你等等我。”罗湘冲过去从衣橱里随便捡了件外套出来披上,“我要和你一起去!” 虞美人弯下身子帮她整理外套,“目标是夜靥?” 罗湘点头。 虞美人帮她整理了外套,推着她往外走,“帮那个怨鬼报仇?” 罗湘又点头。 “行,走吧。”她用力关上了门,“我打个电话,让陈浩捎上夜靥。” 罗湘跟着虞美人下了楼,又坐到她那俩红色的保时捷里头。 虞美人系安全带的时候,突然说,“那个周有光,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这人是个真草包。” 回想起昨晚上的事儿,虞美人还有些窃喜,“以后跟你说,我觉得这人特别有趣,本来想昨晚上弄死他的,他那么有趣,我又舍不得了。我打算慢慢玩儿死他,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加入。” 罗湘,“….我对他没兴趣。” 虞美人踩了油门,“到时候可别后悔啊,这人的有趣程度,超出你的想象。” 罗湘,“….再有趣我也不感兴趣。” 虞美人插了耳机打电话,不理她了。 罗湘在边上坐着,听她娇滴滴地跟陈浩说,“晚上吃饭带上大作家吧,我家妹妹是他粉丝,吵着闹着要见他呢。” 那边陈浩好似立刻说了可以,虞美人挂了电话,罗湘问,“你和他….” “还没怎样呢,小孩子别瞎想!” 罗湘闭了嘴。 *** 虞美人和陈浩约的地方,在一个僻静的小山庄里头。 罗湘跟着虞美人进去,只觉得里头阴风阵阵。 虞美人揽住了她,“这里池塘多,傍晚容易起风。” 罗湘点点头,自己抱住了胳膊。 到了吃饭的地方,虞美人才放开她,她笑着扭着身子进去,从背后抱住了背对着大门,坐在沙发上的陈浩。 “等很久了吧?”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全是水。 陈浩笑着说没有,拉过椅子来给她坐。 虞美人坐下了,罗湘也跟着在边上坐下。 这屋子里不见夜靥,她忍不住四处看,虞美人问,“大作家呢?没来?” 陈浩说,“他马上过来。” “饿不饿?”陈浩又问虞美人,“咱们不等他了,先吃吧。” 虞美人自然说好,罗湘只坐着,也不吭声。 菜都快上齐了,夜靥才腆着肚子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各位,路上堵车了!”他笑着坐到了罗湘边上的椅子里头,“都吃了啊?” “你太慢了!她们都饿了。”陈浩说。 夜靥笑说,“堵车!我也是没办法!” 他扫视了桌子一眼,“陈总,没点那个菜啊?” “没有。”陈浩说,“就等着你自己来点呢。” 夜靥笑着指陈浩,“陈总你这是在故意捉弄我呢吧?你不是知道我吃饭必点那道菜吗?” 什么菜这么好吃,要夜靥每餐都记着? 罗湘好奇,忍不住问,“是什么菜?” 夜靥笑说,“佛手瓜鱿鱼须。” 佛手瓜鱿鱼须?…. 有什么特殊的吗? 等菜上来了,罗湘见那桌子上的一盘白白绿绿的凉拌菜,真没觉得这菜有什么特殊的。 可夜靥说,“以前没出名的时候穷啊,什么吃的都没有。每次拿了一点点稿费,就和好友去市场上买没人要了的臭鱿鱼,再配上点自己种的佛手瓜。两个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怎么做菜,就随便放点调料凉拌了,但没想到,嘿,特别好吃!” 所以是…每每吃饭都拿这道菜让自己回忆过去辛苦的日子吗? 罗湘盯着那道菜看,不禁疑惑,夜靥嘴中说的好友,是不是就是叶琉璃呢? 果然…… 夜靥见罗湘对他说的往事很感兴趣,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可怜了我那朋友,也是个爱好文学的,小说写得特别好!只是运气不大好,年纪轻轻就得病死了,一部小说也没写出来!光辜负了一肚子的才华!” 罗湘冷笑一声:得病死了?难道不是你杀了他吗?一部小说也没写出来?难道不是你偷了他的小说,然后坐享其成吗? 她不再搭理夜靥了,夜靥也自讨了没趣,笑说,“这小姑娘性格有点内向啊。” 虞美人说,“你别管她,她从小就这样。小姑娘命不好,从小没有爸妈,性格不免有些缺陷。” “哦。”夜靥点了点头,果然不搭理罗湘了。 他伸手想去夹一块佛手瓜,手上却是一松,又一哆嗦,那佛手瓜,便连着筷子掉在了地上。 “最近这手总这样。”夜靥尴尬解释,“键盘摸多了,后遗症。” 陈浩笑着让他注意休息,别那么拼命,罗湘却手疾眼快地夹起了一块佛手瓜,递到了夜靥面前,“我帮你夹,你吃吧。” 夜靥,“….这,不太好吧?” 罗湘笑,“没事儿,你吃吧。” 毕竟你是个没有双手的残疾人,我有义务帮你一把。 第65章 佛手瓜鱿鱼须(五) 那块佛手瓜就那样垂在夜靥面前。 不规则的椭圆形,透明的淡绿色,带些鱿鱼须的腥甜香味。 夜靥笑声含蓄,“这…这算什么呀?” 罗湘说,“你吃呀,你手不方便,我帮你夹。” 夜靥还是笑,“这样…不好吧。” 虞美人笑说,“湘湘,快别闹了!知道你崇拜夜大作家,也不用这样子呀!你瞧瞧,夜大作家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罗湘看夜靥的脸,他的脸明明是正常的颜色,一丝红意也无的。 虞美人,大骗子! 她在心里唾弃了一声,把筷子收回,低下头,故作不好意思,“对不起,吓着你了。我就是太崇拜你了,看你不方便,就......” 夜靥整理自己的衣服领子,“没,没事……” 刚才罗湘抬头要喂他佛手瓜吃的时候,他竟发现,这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子,长得竟意外地有些好看。 餐桌上气氛又陷于平静,罗湘低头吃着自己的,夜靥则把持着轻微颤抖不已的手,夹起了一小块鱿鱼须,塞进了嘴里。 他慢慢嚼着,鱿鱼须的润滑有弹力,在齿间慢慢地蔓延放大。 吞下了鱿鱼须,他稍稍抬起头,装作漫不经心的,问罗湘,“你叫什么名字?” 罗湘咋呼呼地吞下了嘴里的东西,转头看他,“我叫罗湘!” 神情激动的,笑容里开出水花儿来。 夜靥看她笑得这么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这名字挺好听的。” 罗湘点头,“你觉得好听就好。” 夜靥笑得更加起劲了,他拿出手机,“有微信吗?你加我一下。” 罗湘点头说有,也拿出手机,让他扫了二维码。 “以后常联系啊,你要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嗯!”罗湘点头,笑靥如花。 夜靥看着她,有些呆了。 这小姑真是单纯可爱极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子的女孩子了..... 目睹了罗湘勾搭夜靥的整个过程的虞美人,翘着二郎腿,笑容也是灿烂。 她贴向陈浩,在他耳边细语,“吃饱了吗?” 气息热乎的,细羽毛似的,扰得陈浩心里痒痒的。 陈浩木愣了十几秒后才回答,“饱了。” “这个山庄……”虞美人纤细的手摸上了陈浩的下巴,“有过夜的地方吗?” 虞美人的语气是这样魅惑人心,说的话也是别有一番意味,陈浩心领神会,“当然有,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我叫人给你布置。” 虞美人在他耳边哈气,“有床就行哦。” 陈浩便笑了,虞美人趴在他后背上,眯着眼睛看罗湘和夜靥,“大作家没喝酒吧?” 夜靥说,“没呢,怎么了?” “你说呢?”虞美人笑着,“我和陈总要共度良宵,你既然没喝酒,就帮我把湘湘送回家吧。小姑娘明天还得上学,不能在外面呆太久。” “成!包在我身上了!”正愁没机会和罗湘单独相处呢!虞美人就这样推了一个好机会过来,夜靥自是喜开颜笑。 他高兴地拉开自己的椅子坐起来,问罗湘,“你住哪儿,我送你去。” 罗湘答了旧楼,夜靥的表情就有些古怪了。 “怎么了?”虞美人问他,“嫌太远,不肯送啊?” 夜靥说,“不是,只是….”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住那种地方?那地方偏僻,而且….不好!很不好!” 虞美人说,“那你在市中心送套房子给她呗。湘湘家里穷,住不起好房子,只能住那种地方。” “那倒也是,那地方虽然不好,但租金便宜。” “行,走吧,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罗湘已经站起来了,夜靥帮忙推开了她的椅子。 她从椅子后走出来,跟着夜靥出了屋子,往前头不远处的停车场走。 虞美人则揽着陈浩,扭着身子,往山庄里头走。 夜靥走了几步,又回身看虞美人和陈浩抱在一起的背影。 “陈总真有福气,身边美女不断!这娘们儿身材真他妈好,今晚有他爽的!”他提了一下自己的裤子,不自觉的,还抓了一把□□。 罗湘侧头看他矮胖的身子,只觉得他恶心至极。 *** 夜靥的车子一路往旧楼去,一路上,罗湘靠在副驾驶座的车窗上,觉得任何和夜靥单独相处的一秒,都让她浑身难受。 要不是为了帮叶琉璃报仇,她真想离这个夜靥远远的。 夜靥倒是一直在找机会和罗湘说话,因为她一直耷拉着身子,爱搭不理的,所以问,“怎么了?晕车了?” 罗湘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要跟我说话,我怕吐出来。” “可别吐在我车上!我新买的车!”夜靥有些着急,车速也不由得加快起来。 他不再说话了,罗湘靠着车窗,心中恶心的感觉才好了许多。 等到了旧楼,夜靥更是连一刻都不想停留,罗湘下了车,想着自己得和他说声再见,再加点好感度。 可她的手才刚刚举起,夜靥的车,已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很怕再进到这个地方吧… 罗湘笑他的胆小,慢步进了旧楼,再上楼梯,到自己的屋子。 一开门,看着里头焕然一新的装修,先有些呆,后来才反应过来。 她完全不敢相信,她以后都能生活在这样的屋子里。 虞美人甚至让那几个工人,帮她拉了根水管到屋子里。 以后她洗漱不用再跑到那个又脏又小的公共卫生间了。 把自己全身都弄干净了,罗湘躺上那张小床。 本想好好感受一下这高级货躺着是怎样舒适的感觉,没想自己太累,没躺几秒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天已大亮,又该背上书包上学去。 *** 这周一和周二是期中考试,罗湘到了学校,见教室里几乎每个人都低着头认真看书,才想起来接下来要期中考试。 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过一会儿又被班主任要求站起来布置考场。 在整理自己和边上那只桌子的时候,罗湘见余小卓过来。 “听说你和白先分手了?” “我跟他就没谈过恋爱。” “少装逼了,不就是被抛弃了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早知道白先会跟你分手,你这种□□女,谁会真心喜欢啊?” 余小卓的话越说越过分了,罗湘抬头看她,眼神中有些狠意。 她张嘴想反驳,但又看到她身后有几个女生,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俩,便知这余小卓是故意来挑事儿的。 她要是做了些过激的反应,指不定后面那几个女生会一起扑上来攻击她,到时候,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罗湘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她拿了考试要用的东西,去找自己的考场。 这回期中考,各个班级的人都被弄乱了,罗湘找到自己的考场,进去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放下东西,才一抬头,竟看见了白先。 “你怎么也在这个考场?我是不是……走错了?” 罗湘以为自己走错了,白先说,“你没走错,我的位置就是在这儿。” 罗湘哦一声,低下了头,白先仍保持着那个双手撑在她桌面上的姿势,“喂,周六的事,你没个解释吗?” “那天和朋友去看电影了,把跟你说好的事儿忘记了…..” “就这样?那周日呢?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跟我道歉?” “周日……” 罗湘在心里想措辞。 那时候是有想过要给他打电话道歉来着,只是她心里一直抗拒。 总觉得,和白先,不应该有太多的联系。 见罗湘一直低头不说话,白先背过身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不想说算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变了,好像跟以前不是同一个人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挫折,我觉得很伤心,非常伤心。” 罗湘:…… 他这一大段自白让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罗湘还呆着呢,白先在前头坐着,才不过几秒,又快速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全然换了情绪,“唉,我跟你说一件事儿。” “什么事?” “那张开天眼符,我还给你的那张,其实是假的。我临摹的,而且还特意做了旧,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像?要不是我自己告诉你,你永远都发现不了吧!” 罗湘,“…什么?!” 白先还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真开天眼符给罗湘看,“真的在这儿呢!” 罗湘,“…..还给我!” 白先当然不肯,他快速地放起了开天眼符,罗湘站起来想走到前面和他抢,考试的预备铃声响了。 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走进来,见她还站着,皱了眉头。 罗湘只好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位子坐着。 现在她非常后悔当初送开天眼符给白先。 她当初就应该把另一张符给撕了! 不对,烧了! 第66章 佛手瓜鱿鱼须(六) 这一整天的考试一结束白先就跑了,罗湘收拾了东西起来,白先早跑没影了。 几门考试的间隔间,她见他低着头那么认真地复习下一门的内容,没好意思跟他提开天眼符的事情,只全身心地等着今天的考试结束,再和他算账。 没想他早就有准备的,根本不给她一个要回开天眼符的机会! 行,他要拿着就拿着吧。 关于不要让他踏入见鬼这个火坑里的努力,她做得已经足够了。既然他这么想留着它,就让他留着吧。 要是他以后因为开天眼符而碰着了什么特别厉害的怨鬼,受伤,或者因此丧命,可都与她无关! 罗湘愤愤地背着书包出学校,因为太过专注生气白先的事儿,连虞美人喊她都没有听见。 虞美人有些生气了,踏着高跟鞋走到她面前,把住了她的自行车把,“湘湘你干什么呢?喊你那么多声都不理我!” “你怎么来了?”罗湘见是她,很是惊讶,“你来干嘛?” “接你回家。”虞美人说,她拉起罗湘的手,“走。” 罗湘跟着她走,到了路边,竟见她今天开来了一辆新车。 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看着怪狂野的。 “换车了?” “对,陈浩给换的。”虞美人在手包里找钥匙,“之前那辆车是二手车,我早看不上了。陈浩愿意换辆新的,我很高兴。” 罗湘想起昨晚上的事儿,“你和他……” “那当然了!”虞美人没找着钥匙,回身捏罗湘的鼻尖,“不然他怎么舍得给我买车?!” “可你不是…男….男的吗?” 虞美人笑,“谁说我是男的了?” “我亲眼看见的。” “你看错了,老娘是货真价实的女人。非常性感的那种。”虞美人一笑,又低头去找钥匙。 罗湘闲着无聊,四处看看,竟见余小卓站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看着她。 发现自个儿被罗湘看见了,余小卓也没觉得尴尬,脸上表情更是恶狠狠的了,她甚至迈开了步子,快速地朝罗湘走来。 罗湘不由自主地往虞美人身边挪了一步,虞美人低着头,被她撞了一下,不耐烦的,“干嘛呀?” “一个同学…..”罗湘低声说,“她是周有光的妹妹。” 虞美人这就来了兴致,抬起头来,正见着了气冲冲的余小卓。 她对她友好微笑,“你是我们家湘湘同学?” 余小卓却报以冷漠,“罗湘,这是你什么人?” “她是谁,和你没关系吧?…..” 余小卓没想罗湘会这样回答,脸上生气的神色更是明显,她撇头看虞美人的车,“你不是说你家很穷吗?怎么来接你的人开得起豪车?!” “这也和你没关系吧?” 俩人才说了几句话,语气间的火药味便显出来了,虞美人立刻知晓了罗湘和这个女孩子的关系,忙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着揽住罗湘的肩,“谁说湘湘家里穷了?湘湘家里有钱着呢!这孩子呀,就是怕家里太有钱,容易和你们有距离,所以才故意说自己家里穷的。” 余小卓,“…..真的?” “真不真,你自己看不出来吗?”虞美人笑。 余小卓迟疑着,没说话。 虞美人笑着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来,同学,我送你点礼物。” 罗湘对虞美人这样握着别人手的姿势有些阴影,她再低头看余小卓的手,果然见她的手,快速地缩小下去,慢慢地显现出干瘦猪脚的样子。 虽然罗湘也挺希望这个讨厌的余小卓变成小猪仔的,但这大庭广众的,虞美人就这么干,不大好吧… 罗湘看余小卓的手越来越像猪脚了,眉头也越皱越紧,她用胳膊肘戳虞美人,偏偏虞美人就是不理会她。 余小卓则呆呆地看着虞美人,已经傻掉了。 要不是周有光从余小卓背后走来,拍了余小卓的背,罗湘真觉得虞美人会在这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把余小卓变成只小猪仔带走。 “怎么哪儿都有你?”虞美人见周有光来了,才放开手。 余小卓的手恢复了原状,罗湘也松了一口气。 见到虞美人,周有光也很是惊喜,“真巧呀。” 虞美人揽住罗湘的肩,“有什么巧不巧的,我来接妹妹放学而已。” 她又在手包里摸索钥匙了,这回很快就找到了。 上了虞美人的新车,罗湘系好安全带,虞美人说,“那个余小卓,暂时不要把她变成小猪仔。她的心还不够坏,养大后肉不好吃,还浪费饲料。” 罗湘,“….跟我说这些干嘛?我又不想把她变成小猪仔。” 虞美人偏头看她,笑眼弯弯的,“记住这些话,我在认真教你怎么挑选食材呢。相信我,你以后一定用得着的。” 罗湘吐舌,“才不会呢!” 虞美人回过头,握住方向盘,往学校前头开去了。 眼看着虞美人和罗湘离开的周有光,站在余小卓身边,目光都怔怔的。 余小卓自然也是,她不知道刚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怎么的,竟见那妖艳的红裙女人,把自己的手变成了…… 猪脚?!!! “小卓!”周有光反应过来了,他从口袋里掏钱给余小卓,“你打个的自己回家吧,我有事要先走了。还有,回去之后告诉你姐一声,我不回去吃饭了,让她别等我。” 余小卓拿着钱,懵着点点头。 再醒过神来,周有光开着自己的车,追上了虞美人的那辆越野车。 *** “周有光追上来了。” 开过几条街,等绿灯的时候,虞美人和罗湘说。 罗湘透过后车镜去看,还真见着了周有光。 “他想干嘛?” “想上我。”虞美人掏出烟来抽。 罗湘被她的话和她吐出来的二手烟呛得厉害,“什…什么?!” “想上我可没那么简单。”虞美人手伸到窗外,把手里的烟扔了,竟又趁着绿灯的最后几秒,身子钻出窗外,对着后头的周有光,竖了….. 中指….. 罗湘简直目瞪口呆。 周有光也目瞪口呆。 呆得绿灯过了,也没察觉。 要后头的车子按喇叭催他,他才踩油门过去。 不过即使过去了,他不想再跟着虞美人了。 刚才等绿灯的时候局里来电话了,他述职前,上一任留下的妙龄女被碎尸案,有了新进展。 这个案子现在由他负责了,任何一点新进展,他都不能放过。 *** 虞美人把罗湘放在旧楼就走了。 罗湘邀她一起吃晚饭,虞美人看一眼那个小饭馆,切一声,转头就走。 罗湘则走进那饭碗,要了清汤面,坐着等面上来。 叶琉璃顶着头上的两只手来了,说自己等她已经等了很久。 “我昨晚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了。”叶琉璃说,“怎么样,帮我报仇的事....” “还要再等一等。”罗湘低声说,“我现在跟他,还不是特别熟,没有下手的机会。” 叶琉璃低头,也不知有没有把罗湘的话听进去。 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张小纸条,“这个给你。” 罗湘拿过来看,“这是什么?” 纸条上有字,是潦草的邮箱账号和密码。 “邮箱里有几个文档,是以前我和夜靥写的。夜靥很喜欢他那时的创作,我想你可能用得上。” 罗湘把纸条收下,“我回去看看。” 夜靥又说,“这里面还有几个文档是我写的小说,等给我报仇之后,麻烦你把它们发给这个邮箱。” 他又摸出一张纸条,罗湘收下了,他说,“记得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罗湘奇怪,“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你照做就行了。” 叶琉璃把头低得更深,虚弱极了的样子,缓慢地弯着身子往饭店外走。 罗湘端过了老板娘递来的清汤面,提起筷子想吃几口,书包里手机却震动不已。 她打开书包,拿出手机,是白先给她发了短信。 短信内容:有警察来我家里,你自己注意安全。 第67章 佛手瓜鱿鱼须(七) 警察?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警察去白先家里?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警察,罗湘脑海里,浮现出的就是周有光那张脸。 严肃的,眼神犀利,一旦盯住了猎物,就不会再松手的丛林猎人的脸。 虽然他是个愚蠢的猎人,但好歹还是个猎人,他有着猎人追逐的天性,于她而言极具危险性。 拿着手机,罗湘再没有心思吃东西,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给白先打个电话。 电话里头铃声响了一会儿,在罗湘的提心吊胆中,白先终于接电话了。 他开口便是,“我没事,你别担心。” 罗湘,“….警察怎么会去你家里?是我们以前做的事儿,露馅了吗?……” 那边声音低沉着,“是的。” 罗湘再想问,他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再和你仔细说,发给你的短信记得删除,以防万一。” 罗湘“嗯”了一声,那边电话便断了。 握着手机,看着眼前没吃完的一碗清汤面,罗湘付了钱,站起来,精神有些恍惚。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是不是,给白先惹□□烦了?…… *** 回了自己房间,一切收拾妥当,躺在床上,时针已指到十二点,罗湘笔直地躺着,愣是一点睡意也无。 为了打发时间,她打开手机,输入密码登陆了叶琉璃给她的邮箱。 邮箱里标着叶琉璃字样的文档她没看,只看了夜靥的。 那是几篇小散文,字句矫揉造作得不忍直视,她看了不到几行字,就觉得头昏眼花。 什么呀,这写的都是什么呀?夜靥的写作水平,真是跟狗屎一样。 失眠加上担心白先,罗湘情绪很不好,再看了夜靥写的小散文,她感觉自己要暴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用力翻身从床上起来,罗湘怒开灯,强忍着反感草草把夜靥的小散文给看完了,又打开了微信。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今天,她是别想睡了。 叶琉璃也等着她帮他报仇呢,这会儿深夜,或许正适合给夜靥下套子。 点开了夜靥的微信,面对着那个空白的聊天界面,罗湘细细想了许久,才开始打字。 “在网上看到这几篇文章,篇篇都很有文采,读着很有感觉,不知不觉竟到了现在,因为这几篇好文章,我现在一点睡意也无了。也不知作者是谁,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又附上文章几张截图,发了过去。 这些话真恶心,简直跟夜靥这个人一样恶心….. 拿着手机看自己发出去的东西,罗湘的眼神有些呆滞。 她闭上眼睛,觉得眼皮重极了,可又怎样都睡不着。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而这中间,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过去的事情,竟连一刻睡着的时间都没有。 收拾了自己去上学,到了学校,直到坐在考场中自己的位子上,罗湘都是呆滞着的。 白先来了,高瘦的身材挤进她前面的位置,她才一下子清醒过来,手拍上他的肩,“喂,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白先回头看到她眼下两个乌黑的眼圈,低声说,“没关系的,已经被我摆平了,你别担心。” 罗湘点头,但还是问,“到底怎么回事?” 白先说,“还记得花姐吗?那个你喊来帮忙处理花姐尸体的老头儿因为被发现携带碎尸被抓了。” 罗湘大惊,“是他把我们捅到警察那儿的?” 白先摇头,“不是他,是警察在那个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我,觉得我形迹可疑,才找到我的。” 罗湘奇怪,“发现你?为什么只发现了你?我….我呢?那时候我明明和你一起走的。”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那个小区门口的电子设备老化了,拍得不清楚,只拍到了我。”白先说着,手搭上了罗湘的头顶,“你昨晚是不是一晚上没睡?眼睛都黑成熊猫了。” 罗湘说,“怎么可能睡得着?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良心上怎么可能过得去?” 白先一笑,唇角弯弯的,“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那些警察排除了我的嫌疑,不会再来找我。” “那就好。”罗湘把头低低地挨在课桌上,闭着眼睛打哈欠,“好困,整个人都没有力气。” 白先揉她的头顶,“今天一整天都要考试,你这样状态能行吗?” 罗湘抬起头来,揉眼睛,“应该能行吧。” 她又把手伸到头顶推开白先的手,“监考老师快来了,你别摸我的头发了,一会儿被人误会,我又得吃不了兜着走。” 白先看着她笑,收回手,在校裤上擦了两下,转回身去了。 湘湘真是可爱呀。 一手撑着脸,一手转着笔,白先脸上笑盈盈的。 担心他的样子,尤为可爱。 他心里有一朵花儿,嘭地一声,炸开了一片花瓣。 *** 一夜没睡再考试,基本就等于….各科都零分。 终于考完了最后一门,罗湘拖着自己的身子,慢慢走出教室,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还好白先手长,动作又快,一把拉住了她。 “没事儿吧。” “快累死了。”罗湘无力抬头看白先,“你试试看一晚上没睡,再考一天的试,考的还都是自己不会的。” 看罗湘一脸的生无可恋,白先笑出声来,他扶着她,先到了自己的教室门口,“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我收拾了书包,再和你一起回你的教室。” 罗湘嗯一声,靠着墙蹲了下去。 她感觉眼皮很重,即使蹲着,她也感觉自己快要睡过去了。 只是…. 周围有女生说话的声音,叫她抬起头来,强装清醒,又站了起来,贴墙颤巍巍地站着。 那几个女生,见她站了起来,仍未停止议论。 “就是这个女生呀?”罗湘听到她们说,“长得还挺漂亮的,怪不得白先喜欢。” 罗湘:……学习成绩好的女生果然更加通情达理!她差点以为她会受到她们攻击! 再议论了几句,那几个女生就走开了,白先也拎着书包,出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走吧,我送你回家。” 罗湘迈开步子,到了自己班级前,却不敢进去,因为余小卓和几个女孩子在教室里呢,坐成一堆,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她摸了摸自己校裤里的手机,再看一眼书包,低头说,“算了,不拿书包了,走吧。” 白先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见她这样,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扶着她走出校门,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准备送她回家。 一进出租车,罗湘就筋疲力尽地躺下了,她闭着眼睛,头靠在座椅上,“我要睡一会儿,到旧楼了你喊我。” “你睡吧。” 白先默默把长胳膊伸到了她背后,扶住了她。 一路颠簸,出租车开开停停,总是遇上红灯。 白先见罗湘的头也总是前后倾倒的,又把自己放在她腰间的胳膊抽出来,扶住了她的头。 这样的姿势,还能顺便摸到她的长发,以及触手可得的尖细的小耳垂。 白先小时候听爷爷说过,没有耳垂,或者耳垂很小的人,大抵小时候生活过得不如意。 她小时候过得很苦吧,白先的手指不由得碰上了罗湘细小得几乎没有的耳垂。 手感还挺好的,偷摸着触了一下,白先收回手指,眼神又聚焦到罗湘的脸上。 罗湘这会儿睡得很死,眼睛闭着,额前的齐刘海,乱糟糟的仰着,从他的角度看,已然没有了平时的模样。 不过也还是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的,白先想,自己喜欢的人,不管怎样都是可爱的。 偏头再看她的小耳垂,他又想去摸了,但罗湘校裤间手机的震动,叫他收回了视线。 那震动快速的一下,应当是有谁给她发了短信。 白先看着罗湘校裤口袋边那一块手机的方形,心中满是疑惑。 罗湘认识的人不多,他给她这手机的时候,里头只有他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这会儿,会是谁发短信来? 鬼使神差的,白先从罗湘校裤里掏出了手机。 原来不是短信是微信,白先拿起手机,罗湘没设密码,他一滑就打开了微信。 里头有人发来的信息,也一目了然。 “你在哪里看到的文章?这文章的作者其实是我。湘湘,你真有眼光,我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个知音。这周周末有空吗?想请你吃饭。” 再点开那人的微信头像,白先看到一个肥硕的油腻胖子的脸。 拿着手机,再看前面罗湘给那人发的微信,他的表情有些凝固了。 这么暧昧的语气,这么油腻的中年胖子,这么可爱水灵的漂亮小姑娘…… 罗湘她,又露出黑色尖利的小獠牙了…… 第68章 佛手瓜鱿鱼须(八) “湘湘,到了,醒醒。” 罗湘在白先摇晃她肩膀的轻微震动中醒来,双眼迷蒙,“啊?到哪儿了?” “到你家了。” 罗湘愣了几秒,看看窗户外头笼罩在夕阳中的破败旧楼,慢慢清醒过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起身,推开车门,弯着腰小心走出去,脚踏在了软实的地面上。 白先坐在出租车里,朝她笑着,从车窗间伸出一只胳膊,“手机落在座椅上了。” 罗湘接过,他说,“刚才你睡着了,我一时好奇,看了你的微信。” 罗湘,“……” 她想到自己发给夜靥的那些话,是那么暧昧,再看眼前白先这一副已将全部事情了然于心的样子,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紧张得说话也不利索了。 “我…我和那个人….” 话还未说完,白先坐着的出租车,已抖着向前冲去了,白先从后车窗里探出头来,和她挥手,“明天见!” 罗湘呆站着,低头打开手机,翻到微信,看到了里头夜靥发来的那段话。 她沉思了几秒,抬头望望白先离去的方向,又低下头,慢慢回复夜靥。 “这几篇文章的写作水平,可比你后来写的《子夜》高多了。没想到原作者是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夜大,我真没看错你。你真是我心中唯一的那个大神!” 打完字发过去,罗湘自己都觉得恶心。 再拿着手机慢吞吞地上楼,她见叶琉璃顶着两只手坐在台阶上,嘴里念念有词,双手也不断地颤抖。 罗湘停住脚步,“你做什么呢?” “写…写小说….”叶琉璃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罗湘低头细看,发现他的两只手,颤抖着,真是做着打键盘的动作。 他还真是在….“写小说”。 既然如此,她就不打扰他了。 这一晚上的失眠再加上一整天的考试,累得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偏偏是,人最想睡觉的时候,越有人不想你睡。 夜靥居然打电话过来了。 罗湘一接起电话,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他。 夜靥在电话里激动地说着,“是…是虞老板给的电话号码,湘….湘湘,你真…真觉得我那几篇小文章写得好呀?” 罗湘累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听他这样说,只能点点头,发出轻微的赞同的“嗯”声。 那边的夜靥更是激动,那几篇文章,他很久以前写的,当时只是随便放在了网上,石沉大海。 后来靠叶琉璃的《子夜》发家致富,虽然他成了大作家,但他并不开心,毕竟,《子夜》不是他的作品。 可如今,竟有这样一个有灵气的小姑娘出现,说是他的忠实粉丝,喜欢的,还是真正是他写下的作品…. 这怎能叫他不激动? 她是知音呀!她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知音! 夜靥在电话里兀自嘟囔着,“既然你喜欢,那我把这几篇文章整理一下,叫出版公司出个小集子吧。” 罗湘心不在焉地答着,“嗯,好。” “湘…湘湘….” 听着罗湘这样的声音,夜靥觉得自己身上热得快着火,“你…你要真这么喜欢我,就和我睡一觉吧….” 罗湘已经累得半昏迷,完全没听到他到底说了什么,只知机械地回答, “嗯,好。” *** 半醒半睡地再听夜靥唠叨了一整个晚上,罗湘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手机还在通话中。 那边的夜靥也已经睡了,发出响彻云霄的呼噜声。 她挂了电话,伸懒腰起来,刷牙洗脸,仍按部就班地去上学。 到了学校,整个人还是迷糊着的。 余小卓等人的挖苦她全然没听在耳朵里,虽然她听得懂,她们那是在讽刺她这回考试考得太烂呢。 但那又如何呢? 罗湘靠在桌子上想,跟着老爸颠沛流离了十几年,她没好好上过几天学。 顺利念完高中,等老爸回来,已是她全部的愿望。 放学时她没遇到白先,问了一个看着似乎是他们班同学的女生,才知白先请假了。 请了一周。 “他爷爷生了重病,他父母又不在身边,只能留他照顾。”这女生是这样说的。 罗湘“噢”了一声,独自回家去。 身边忽然没了白先,空荡荡得哪里都难受。 又这样难受了几天,竟也到了周末,夜靥在一个中午打电话来,说要请她吃饭。 罗湘这才从全部迷糊中清醒过来,换上虞美人给她买的秋衣,她调整好状态,笑脸盈盈地坐上夜靥的车。 “去哪儿吃呀?”她问。 “酒店。”夜靥回答得干脆。 罗湘低头系安全带,还没听出这两字里的玄乎,直到车开出了一大段距离,她才醒悟过来。 “干嘛去酒店吃饭?” 夜靥歪嘴笑,“那里有气氛嘛!” “我不想去。” 夜靥,“……” “现在还早。”罗湘盯了一会儿窗外的树木,“你上次不是说要出小集子吗?我想知道小集子是怎么来的,毕竟是我最喜欢的文章。” 夜靥愣完之后笑,“还能怎么来的?印刷厂印刷出来的呗!” 印刷…厂…. 罗湘眼睛亮了,她欢快地转身,犹豫了一秒,娇嗔着握住了夜靥的胳膊,“我想去印刷厂看看,可以吗?” 夜靥笑,“去那儿干嘛呀?而且,那小集子还没开始印刷呢!” “就想去看看,我从来没见过印刷厂,总觉得那是特别神圣的地方!你想,那么多好看的小说和漫画,都是从那儿印刷出来,不是很神奇很神圣吗?” 夜靥笑得更厉害了,“唉哟我的小姑娘,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印刷厂的环境可不太好,油墨的味道也不大好闻,你确定要去?” 罗湘小鸡啄米般点头,“去去去去!等去了印刷厂,咱们再去酒店吃饭,你看行吗?” 夜靥摇头说,“真拿你个小精灵没办法!” 但他的车已经转头,直朝着印刷厂去了。 *** 印刷厂的环境,真如夜靥所说,不大好。而且大量油墨的味道,闻起来也不大妙。 但罗湘还是硬装出一副喜悦和好奇的样子,蹦来跳去这儿看看,那儿摸摸。 夜靥则和他熟识的印刷厂厂主站在一起,笑盈盈地看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 罗湘蹦了一会儿,夜靥实在受不了这嘈杂的环境,慢步出去了。 罗湘看着他走开,脸上喜悦的表情,一点点消沉下去。 她的眼珠子,变得狡黠而乌黑。 “老师傅…..” 她叫住了一个正在印刷机前工作的工人,笑着指向印刷机,“这个机器,好不好操作呀?” 工人戴着口罩,声音糊糊的,“好操作的。” 罗湘仍笑,指着那快速运转的传送带,“这个速度这么快,会不会出事故呀?” 工人抬头,狐疑地看她,“一般不会出事故的,除非….” “除非什么?” “有什么卡住它了,这时候要是有人硬去拽,很容易被传送带卷进去。” “是这样呀…..”罗湘稍稍眯眼看着那传送带,脸上笑意浮现。 果然,没来错地方….. 生活呀,到处都是致命的危险,只要你拥有一双…. 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一双,善于创造的手。 第69章 佛手瓜鱿鱼须(九) 从印刷厂出来后,夜靥驱车去酒店,罗湘坐在他边上,手绞着安全带,坐立不安。 那么多可以吃饭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去酒店,这里头的意思,十分她猜到了九分。 夜靥人高马大,体型肥硕,到时候打起来,她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 这可如何是好? 夜靥倒是开心,开着车还哼小曲儿,罗湘低头想着到了酒店该如何应对,夜靥说,“干嘛老低着头呀?这么漂亮的小脸蛋儿,低着头别人就看不见咯!” 罗湘一笑,抬起头来,顺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夜靥的右手从方向盘上空出来,握住了罗湘的。 罗湘一愣,看他一眼,心中翻涌起一阵恶心,但她强忍下去了,微微笑着,让他握着。 夜靥说,“你的手可真软,到底是小姑娘。” 罗湘微笑,偏头看窗外。 她想起重要的事情来,从衣服兜里摸出手机,“能给你拍一张照片吗?你知道的,我特别喜欢你。可我平时要上课,又不能经常见到你….我想给你拍一张照片,想起你的时候就看看照片。” 夜靥没想到罗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心上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便坐直了身体,“你拍吧,拍好看点!” 罗湘点头,举起手机,镜头对准夜靥,点开相机,又点了视频。 假装找角度拍张好看点的照片,罗湘嘟着嘴,装作无意询问的语气,“夜大神,那《子夜》,真的是你写的小说吗?” 夜靥呆住了,“什么?”他把自己握着罗湘的手收了回去,有些紧张,“怎么…怎么突然这么问啊?” “是因为《子夜》的写作水平也太低了!”罗湘说,“和那几篇散文根本不能比,我只是觉得奇怪,你的水平,怎么会突然下降那么多。所以才怀疑….《子夜》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原来是要说这个,夜靥长出了一口气,“当然是我写的了,写小说的人,有时候写作水平上上下下浮动,是正常的。” 罗湘举着手机,“好吧,不过那也差太多了。写《子夜》的时候,夜大神你都没好好写吧!” 前头就是一个红灯,夜靥踩了刹车,把车停下,转头看罗湘,“湘湘,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知道为什么《子夜》的写作水平突然偏低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你得记着,这件事,你谁都不能说出去。你得把它烂在心里。” 罗湘这就露出好奇的表情,“我发誓,一个人都不说出去。” 夜靥沉了一口气,“《子夜》确实不是我写的,那是我故去友人的作品,我只是借用。” 终于!他终于说出来了!罗湘心上一喜,相机切换到照片状态,给夜靥拍了一张。 “你瞧,真帅!”拍了照片,她凑过去给夜靥看。 夜靥尴尬笑着,“还好吧,不难看。” 罗湘收起手机,看出他的尴尬,笑说,“夜大神放心,那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而且,我本来喜欢的,就是那个写散文的你,而不是写《子夜》的你。” 夜靥点头,又开始开车。 “有你真好。”他低声说。 罗湘主动把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能认识夜大神,我也觉得非常幸福。” 夜靥几乎要哭出来,“湘湘,你真是我生命里的贵人。你是第一个这样理解我,欣赏我的人。要不是你现在年纪还小,我真想娶你回家。” 罗湘偏头,作单纯状,“好呀!夜大神你明天就娶我回家吧!我一直都想嫁给夜大神呢!” 内心:真想呵呵这死胖子一脸。 *** 《子夜》非夜靥创作的事实证据已经在手,这酒店吃饭后面的事情,却仍旧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罗湘和夜靥面对面坐着,夜靥的肥脸上,窃喜和愉悦充满了每一个脂肪细胞。 几道主菜已经吃完,连甜点都上来了,罗湘还是没有想出逃脱的办法。 直到最后一道甜点上来,她低头拿勺子,再抬头,见白先直愣愣站在自己面前。 “真巧。”白先见她看见了自己,脸上立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罗湘则一脸呆滞,“你怎么….” 白先过来扯住了她的胳膊,“爷爷生病了你不管,居然跑出来跟陌生男人吃饭?你快点跟我回家去,不然我让奶奶揍你!” 罗湘,“…….” 夜靥:“怎么回事儿啊?” 罗湘已经被白先扯起来了,她站着,回头和夜靥说,“真对不住,我要先回家看看爷爷了。” 夜靥也站起来,“就这么走了?我还想请你吃夜宵呢!” 罗湘答,“不吃了!” 白先黑着脸,迈开了大步子,拎着她的胳膊,向外头走去。 夜靥虽也快步跟上来,但出了门,还是不见了两个人的踪影。 “真他妈….”夜靥骂了半句,从怀里掏出烟来,愤愤地吸上一口,倒也回去了。 白先拎着罗湘从一辆车子后头走出来,罗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白先松开她,“你知道你的手机有一种功能叫查找我的吗?我就是靠这个知道你的精确位置的。”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白先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高瘦的身子开始往前走。 “……” “还不快走?真想等着吃夜宵呀?”见罗湘呆在原地不走,白先催她。 “我不想吃。”罗湘跟了上去,“你爷爷不是生病了吗?你怎么不照顾他,反而来找我了?” 白先高瘦的身子在前头凝住了,他站着,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是罗湘头一次见到的严肃和冷冽。 “可我更担心你!我看你一会儿在郊区,一会儿在城区的,还跟一个死胖子在一起,能不担心吗?!谁知道你跟那个死胖子大半夜的出来想干什么。” 罗湘,“…..他不叫死胖子,他是夜靥。现在也不是大半夜,现在连六点钟都不到呢。” “我他妈知道。” 白先迈着长腿,语气不耐烦的,又开始往前走。 “你刚说脏话了,你生气了?” “我他妈只是担心你被他欺负而已。” “…..他没欺负我。” “那是因为我来得及时!” “你上次不是看到我的微信了吗?我跟他在一起只是……” 罗湘追上去,把叶琉璃和夜靥之间的怨恨往事,以及在印刷厂里头的事情,和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白先。 白先听完,朝罗湘伸手,“视频我看看。” 罗湘把手机给了他。 白先点开之后,看得直皱眉头,“你就想把这个直接发网上?” “对啊,怎么了?” “这不行,这视频里面还有你的声音,万一被人认出来是你,会惹麻烦。我帮你把夜靥说话的部分剪出来,你再发到网上去。” 罗湘觉得有道理,“可以。” 再提到夜靥说娶她之类的话,白先眉头皱得更紧,“我能给他发条微信吗?” 罗湘点头,“你发。” 于是白先发了一条:“今天说要娶我的话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话,夜大神,我明天就想嫁给你!” 罗湘,“….发这个给他干嘛?” “到时你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再和他见面?” “应该是下周末了。” “还去那个印刷厂是吧?到时记得叫上我!”白先揽着罗湘,和她一起走到了路边。 他拦了出租车,替她开门,“你先回家吧,我回去照顾爷爷。” 罗湘低头坐进了出租车,才坐下就接到夜靥的电话。 电话里头他语无伦次的,“湘….湘湘….虽然你年龄还没到….我已经在买钻戒了!你喜欢怎样的?” “最简单的就好,我们下个周末见面吗?那个时候,小集子能不能印刷了?” “肯定能了!那我先挂了,我挑钻戒。” “嗯。”罗湘挂了电话,撩了长发,偏头去看司机,“师傅,去旧楼。” 那司机原先吊儿郎当地把手伸在车窗外抽烟,听罗湘这样说,便把烟扔了,头也缩回来,“小姑娘,又是你呀。” 罗湘,“….老盛?!” 第70章 佛手瓜鱿鱼须(十) 出租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这沉闷的气氛,又一直延续到老盛把车停在了旧楼前的那一秒。 “两百六。” “什么?!”罗湘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怎么这么贵?” “你说呢?!”老盛说,“上回说好了帮我驱鬼,收费是一千八,结果你却趁我喝醉拿了两千!小姑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多拿了两百?…. 罗湘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回事儿。 “快快快,拿钱来!老子还要回去换班呢!耽误了时间,老子要你好看!” 老盛态度恶劣得令人发指,罗湘无语,低头在衣服兜里找了半天,也只找到百来块钱。 她把钱递给老盛,“就只有这些。” 老盛挑眉,“这么点钱?!说好了两百六啊!” “可是我身上真的只有这么点钱,你再怎么骂,我也拿不出钱来啊!” 老盛看罗湘不是在说谎的样子,换班的时间都快到了,也只好夺过这百来块钱,“滚滚滚,快给老子滚。你这小姑娘手脚不干净,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罗湘,“……”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看老盛绝尘而去。 他那辆脏兮兮的出租车,后备箱的位置,挂了一个黑黢黢的女人影子。 那女人前胸与后背相反,360度倒着头,头发很长,全拖在了地上。 老盛又惹上怨鬼了。 *** 走回自己的屋子的时候,罗湘见叶琉璃还在昨天那个位置,动作也是和昨天一样的。 他还在“写小说”。 “叶琉璃,”罗湘喊他,“我下周末就能帮你报仇了。” “哦,知道了。”叶琉璃的态度淡淡的,他整个鬼全部沉浸在虚无中,似乎已经把自己和夜靥之间的怨恨忘记了。 罗湘见他认真“写作”,于是也不打扰他,只回了自己的屋子,躺着休息。 她实在太累了,一觉醒来,又是早晨,又得去学校。 白先请假请得很长,罗湘等到了这一周的周四,还是没有见到他。 他爷爷的病,可能很严重。 周五下午烹饪社团照常开课,其他小组都是两个人合作,到了她这儿,却是孤零零的。 菜做得再好吃也没人吃了,而且这还是烹饪社团最后一次活动。接下来的高三下半学期,因为高考,也不会再有什么社团活动了。 看着自己做的菜,再看看其他人,罗湘徒然生出悲戚的感觉来。 她第一次这么希望白先能够站在自己身边,吃一口她做的菜。 即使他说她做得不好吃。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周,虞美人也异常得平静,她既没有联系她,也没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消失了,无影无踪。 倒是夜靥,因为《子夜》的大热,名字常常被同学提起,罗湘拿手机刷微博的时候,也常常看到他的身影。 #《子夜》创造中国电影奇迹,票房神话无人能敌# #夜靥成为中国作家富豪榜首富# #夏心真正的演员# 这样的微博话题,始终处在热门状态。 罗湘看着看着就觉着无聊了,她现在非常期待,明天,或者后天,她把那段剪辑过的视频发上微博时,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那些夜靥的粉丝,一定会觉得天崩地裂吧。 真是精彩。 拭目以待。 *** 夜靥的电话,则在周五的晚上就打来了。 其实之前他一直都有发各样暧昧的微信给罗湘,只是都被她以“学习太忙”为理由挡开了。 这会儿他打电话过来,罗湘不再端着,笑盈盈得听他说话。 “小集子可以印刷了,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看。戒指我也买好了,大钻戒,鸽子蛋,可贵了!湘湘,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的爱!” 罗湘笑着点头,“好期待啊!真想明天快点到来!” 夜靥在那边也是笑,“我也是,特别期待。” 顿了一下,他不笑了,“湘湘,上周末那个又高又帅的男生,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在怀疑她? 罗湘也顿了一下才答,“是我表哥,他上次是不是太没礼貌了,我明天带他一起来吧,让他给你道歉。” “表哥?”夜靥还是不相信,“可你们长得不像啊。” “我外公有过两个妻子,我妈妈是第一个妻子生的,舅舅是第二个妻子生的,所以表哥跟我不大像。” “是这样…”那边的夜靥声音淡淡的,“湘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问了我就去睡觉了。” “你问。” “你….在我之前交过男朋友吗?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处/女吗?” “……” 罗湘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夜靥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吓到你了,我的小姑娘。” 罗湘摇头,“确实有点吓到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我。” 那头夜靥笑着说,“我道歉。” 他又说,“再见,明天见,我的小妻子。” “嗯。” 罗湘挂了电话。 她又打电话给白先,“夜靥说明天带我去印刷厂,你有空吗?” 电话里白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有空,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 “没事。”白先说,“你早点睡,养好精神,明天好好对付夜靥。” 很快就挂了电话。 罗湘拿着黑屏了的手机,仔细看着,脑子里回荡的,全是白先沙哑的声音。 有点疲惫,又有点…. 成熟。 竟比他平时的声音好听。 *** 夜靥果然心急,周六早上,罗湘还没醒,便已被他的电话扰醒。 “我在你家楼外等你,快下来。” 罗湘挂了电话,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下楼去,上了他的车。 她一上车,他就给她来了个熊抱。 罗湘被吓得心脏巨快跳动,“吓我一跳!” 夜靥笑着松开手,从裤兜里掏出黑色小盒子,“打开看看。” 罗湘接过小黑子,打开,里头是一枚钻石戒指。 钻石如黄豆一般大小,看着挺有气魄,只是光泽暗淡。 鸽子蛋,原来也不过如此…… “喜欢吗?”夜靥笑着迎上来。 罗湘强笑,“喜欢,很喜欢。从来没见过这样贵的东西。” “喜欢就好。”夜靥摸摸罗湘的脸颊,系上安全带,“去印刷厂咯!” 罗湘则收起戒指,打电话给白先,“表哥,我们出发了,你起床了吗?” 那头白先说,“早起了。”他又说了一个位置,让罗湘来接她。 罗湘告诉了夜靥,夜靥笑说,“你表哥家比你家还穷啊?住那种地方。” 罗湘笑而不语,白先真是心思细腻,反应敏捷,听到她喊他表哥,就知道该报个条件不大好的小区,与她住的地方相配。 若是说了他自己住的那个小区,岂不是要被夜靥看穿? 接到白先,罗湘见他满身满脸的汗。 “刚晨跑完。”白先解释,上了车,坐在后面。 罗湘注意到他穿的衣服不大合身,有些小。 夜靥回头看白先,“湘湘说要你给我道歉呢,其实我说不用,你毕竟也还是个小孩子,而且爷爷生病是急事,把她拉走,也算是孝顺。” 没想夜靥会这样提起道歉的事,而且她还忘记告诉白先这茬儿了,罗湘看着白先,一脸尴尬。 千万别露馅啊!她在心里暗想,白先白先白先,聪明可爱帅气活泼的白先!拜托你,道歉吧! …… “对不起,那天是我太没礼貌了。” 罗湘长舒出一口气,夜靥也满意地笑,“没关系的,我一个大作家,怎么会和你这种穷人家出身的小屁孩斤斤计较呢。” 言语间,满是对白先的藐视。 罗湘听了,皱了皱眉头。 白先则握了握拳,又放开,全当没听见。 *** 到了印刷厂,里头的味道和环境,还是那么叫人难以忍受。 即使印刷机印刷的,都是自己的小集子,夜靥都只看了几眼,就远远地走开了。 罗湘装出崇拜和无知样,和白先一起看那些正在被印刷的小集子。 白先问,“他拿钻戒跟你求婚了?” “嗯。”罗湘拿出那个小盒子。 白先打开看了,“这么小?” 他目测了印刷机传送带的间隙,“看来只能连盒子带钻戒,扔进那里了。” “我去引开那个老师傅,你动作快点,要扔得准。” “我知道。”罗湘点头。 白先把盒子塞给她,走去了看着印刷机的老师傅那里。 他求知好问,没几下就把老师傅问住了。 那老师傅挠着头,竟被白先带出了工作车间。 罗湘便盯着传送带间隙最小的地方,胳膊一甩,手里的小盒子,就被稳稳地甩了进去。 刺耳的机器刮擦声后,那台被扔了盒子的印刷机,慢慢地停了下来。 罗湘回身,看向夜靥,满脸的汗水,眼里也有眼泪,“怎么办?我的戒指盒子掉下去了!” 夜靥先是一愣,“怎么回事啊?” 脸上倒没有可惜之意,只说,“掉了就算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可那是你给我的求婚戒指!我人生收到的第一个戒指!”罗湘眼里的泪水,忽的全部涌了出来。 夜靥皱眉,“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看看啊。” 他走过来了,罗湘指着传送带下的小盒子,“在那里呢。” 夜靥也看见了,“这怎么办?掉在那里了,捡不到啊。” 罗湘又哭,“不行,我一定要拿到这个戒指!” 她脱下外套,作势要去捞那个戒指。 夜靥被她这样的形态感动,拦住了她,“我来吧。” 他脱了外套,露出肥嘟嘟的胳膊,走到了印刷机旁。 皱眉自己看那戒指盒所在的地方,他估摸着,将自己的手,慢慢地伸下去.... 终于,抓着了那个戒指盒。 “我拿到了!”夜靥开心大笑,想把手收回来,却是听见,印刷机整齐的工作声,又响了起来。 他的手,被一大股力量拽住,怎样都解脱不出来。 “快帮我把电闸关了!” 危急间,他拿自己还没被夹住的手,解救另一只,又朝罗湘求救。 可往日那个笑嘻嘻,一脸单纯,总是崇拜他和喜爱他的小姑娘;那个不到一分钟前,还在哭戒指掉了的小姑娘,现在在这危急时刻,却是一脸冷漠,呆看着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她是听到、看到的。 因为她稳稳地向后躲了一步,免得他的双手被碾碎的时候,血溅到她的脸上去。 第71章 佛手瓜鱿鱼须(终) 电闸在夜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后切断。 白先迈着长腿跑进车间,第一时间抱住了罗湘,“你没事吧?” 看她一点反应也无,于是戳她脸颊,“吓傻了?” 罗湘摇头,“没事。”她拖着白先往后退了几步,“那边有血,别过去。” 白先依罗湘说的后退,眼睛盯着疲软如气球漏气的夜靥。 他的一滩肥肉已然没了之前的生气,他的双手被印刷机的传送带绞住,有大堆的血,在他脚边溢开。 罗湘也看着他,白先问,“吓傻了还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晕血吗?怎么现在没事了?” “现在已经不晕了。”罗湘说,她推开了白先抱着自己腰的两只手,和那个惊慌失措的老师傅说,“你别怕,不是谁的责任,是夜靥自己把手伸到传送带里去的。” 老师傅战栗着,“我….我要先告诉老板一声。” 颤抖着打完电话,他倒在了地上,“这印刷机,很久之前就出现过夹人的隐患了,我想把它拿去检修,老板为了省钱,偏偏不肯。这下可好,真出事了。而且,还是夜大作家.....” 同样惊慌失措的印刷厂厂长,在老师傅打了电话后,几乎连哭带嚎地冲过来,“真的夹到夜大作家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冲到车间边,和老师傅一起坐着,浑身发抖,问罗湘,“叫救护车了吗?” 罗湘摇头,“没有。” 于是他又拿出手机叫救护车,打完电话,继续疲软着。 “完了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夜大作家的手没有了,以后他靠什么写作?我完了,我的整个厂都完了….”那厂长兀自念叨着,连老师傅也哭哭啼啼。 他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因为他马上就会失去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一切了。 罗湘看着厂长和老师傅,在心里低低说着。 她偏头看白先,“那个视频….” “已经剪好了。”白先说,“就在刚才,我进车间的前一分钟,已经发到了微博上。” 罗湘点头,不再说话了,只看着因为失血过多,而瘫倒着的夜靥。 叶琉璃一定很高兴吧,这个夺取他的作品,剥夺他的成功人生的人,终于得了应有的报应。 夜靥的这双手太不干净了,这双手偷走了原属于叶琉璃的人生,又杀死了叶琉璃。 但如今,这双不干净的手,终于被碾碎了…… *** 救护车高鸣着从车间里载走叶琉璃,连厂长和老师傅都跟着走了,罗湘和白先,却还站在原地。 白先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正是那个让夜靥丧失双手的小匣子。 他打开,里头钻石黄豆大小的戒指,沾了血,还碎了好几瓣。 “钻石是假的。”白先把盒子盖上收在手里,“走吧,回去了。” 罗湘点头,跟着他一起往车间外走。 外头的阳光灿烂,出门的那一霎,她有些恍惚。 白先拉住了她的手,“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晕血了?据我所知,晕血症没有痊愈的办法。” 罗湘笑,小牙齿尖尖的,“我不告诉你。” 白先也不再问她了,印刷厂外有一辆候着的车子,白先让她上车,“这是我爷爷的车,上去吧。” 罗湘依言上了车,和白先一起坐在后头。 白先说,“早上差点累死我,突然说什么表哥,害得我赶紧和别人换衣服,还跑了好几个街区,到那个条件不太好的小区,假装自己就住在那里。” 罗湘偷笑,“怪不得呢,满头大汗,衣服还那么小。” 白先擦脸上的汗,“说起来衣服….” 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扔在一边,“太小了,穿着难受。” 于是罗湘看到了他上身结实紧绷的肌肉,上头甚至有汗水淋漓。 她一下红了脸。 白先倒没注意,只看着自己手机,“转发和评论的人太多了,手机都卡住了,你的手机拿来给我看看。” 罗湘红着脸,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白先拿过,专心看着,“夜靥的读者都震惊了,还有人硬说不是夜靥,真逗。你看看,这些人怎么这么蠢。” 他把手机伸到罗湘面前,罗湘看他,再看手机上那些疯狂的转发和评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暗爽。 白先抬头看她,见她一脸的平静,“你不要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副淡定的样子。” “我只有晕血的时候才会不淡定。” “……” 白先放下了手机,不再去看,“夜靥完了。” 罗湘坐在他身边,笑得开心,“是呀,他余下的人生,都只能在痛苦和懊悔中渡过了。” 白先问,“你很开心?” “不可以吗?” “可以的。” 白先俯身上前拍司机的肩膀,“麻烦把副驾驶座的衣服递给我。” 那司机把衣服给他了,白先穿上,是一件白色的衬衫。 他低着头,专心地一颗颗扭上扣子,罗湘看着他,有些呆了。 心里的话,也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白先…你这样穿衣服的画面真好看,像一副画。” 白先稍稍歪头,扭领子上的扣子,“像什么画?” “世界名画,卖起来是无价之宝的那种。” 白先便愉快地笑了,“湘湘,其实我穿绿衣服会更好看。” “啊?” “没什么。”白先伸手揉罗湘的头发,“医院快到了,我先走了,司机会送你回家的。” “又要去守着你爷爷了吗?” “嗯。”白先说,“要不是为了照顾爷爷,我真不想穿这种衣服,太难受了。但是在爷爷的医院里,穿得太随便,会被老爷子骂的。” 司机停了车,白先边扭白衬衫边开车门,“我先走了,你….” 罗湘伸手握住了他遒劲修长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爷爷吧,上次中秋节和爷爷失约了,我想跟他道个歉。” “那你跟我一起走吧。” 白先下了车,拉开车门,伸手让罗湘拽着他的手下车。 她下去了,他说,“不过爷爷可听不到你的道歉,他昏迷很多天了。” *** “看到了吧。” 在重症监护室前,白先手插在裤兜里,和罗湘说,“爷爷这样子已经很多天了。” 罗湘透过重症监护室的后玻璃,看到里头身上插满管子的老爷子。 她皱了眉头,心上也是一紧,“怎么会这样….” “年纪大了,身体素质就会下降,爷爷已经不是第一次昏迷了。”白先说话语气倒不大紧张,他带罗湘去重症监护室边上的房间,这房间有一面墙是透明的,正好可以看到隔壁的老爷子。 “我这几天一直呆在这里,希望老爷子一醒来,就能看到我。” 白先在椅子上坐下,指着另一把空着的椅子,“坐,既然不想回家,就跟我一起守着爷爷吧。” 罗湘在那椅子上坐下了,也和白先一样,看似悠闲中带着十足的担心,看着对面晕迷着的老爷子。 许久,她觉得坐得久了,稍偏一偏身体,便见身边的白先闭着眼睛,干净的脸是宁静的,唇角微微的有些下垂。 白衬衫的高领子,勒着他的脖子,勾勒出的,是直又美好的线条。 她是想多看一会儿的,只是手机不断地提示有新信息,让她不得不去掏手机看,到底是什么信息。 原是夜靥的。 才不到三个小时,网上已经铺天盖地地全是夜靥的丑闻了。 盗取他人的作品之外,品行恶劣,猥亵未成年女粉丝,导致某女粉丝怀孕等或真或假的消息,全数出现在网上。 那些原先热爱着夜靥的人,都变得极其厌恶他。 而夜靥双手被卷入印刷机,绞得粉碎的新闻,也恰时当地出现了。 网上关于夜靥的讨论,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轻易消散的了。 罗湘翻着手机里的信息,发现居然有个神通广大的网友,挖出了《子夜》的原作者是叶琉璃的真相。 叶琉璃生前曾用的微博,霎时间充满了前来朝拜和惋惜他的网友。 有人在他的微博底下喊大神,也有人痛哭流涕,说自己这么多年,都爱错了一个人。 还有人为他愤愤不平,要求夜靥必须赔偿叶琉璃一笔巨款。 可这么多人,偏偏没有一个人知道…… 叶琉璃早已死在了夜靥的手里。 罗湘早已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网上的猜测和信息,真假莫辨地她不想去看。 她关了手机,放在一边,头靠在了椅子。 她把眼睛慢慢地闭上了,重症监护室里的白先爷爷,却缓缓地睁开了一只浑浊的老眼…… *** 夜靥从大量失血的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最最普通的病房里。 他偏头,见门外一群吵吵嚷嚷的记者。 有医生帮忙拦着,但还是有几个记者,见他醒了,就慌张地跑进门来,对着躺在病床上的他一阵乱拍。 夜靥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知道,这些记者在做些什么!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夜靥啊!你们怎么可以随意进入我的病房?! 我的助理呢?!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 罗湘呢?!那个有着平静表情的女孩子,真不是个好东西。我要弄死她!我要弄死她! 他在心里把这些话想了百转千回,却是怎样都发不出声音来,他的喉咙疼得要命,似乎有无数条蜈蚣在里头攀爬。 我要说话!我要说话!我要说话! “啊.....”万般努力下,他终于发出了一个轻微的颤音。 然而...... 扑涌进来的记者,淹没了所有。 *** 夜靥的病房外,虞美人的红裙略过外头挤成沙丁鱼罐头了的记者的摄像头。 她手里捏着一条带血的声带,像捏一条红色的破布。 她嘴里哼着歌,欢快地从楼梯直接而下。 在医院外的垃圾箱前,她扔下那条声带。 抬头望夜靥所在的那个病房,她低声自言自语,“我的小姑娘做事情,越来越上道了....” “只是...心还是有点软。” 她低头,不再看夜靥的病房,迈着欢快的步子,继续哼她的小曲儿。 走在医院外的绿荫道上,越过无数的高楼大厦和人川车流,她看到电影院里,无数人排队等待观看《子夜》。 她看到陈浩和一个穿西装的老头儿,坐在透明大厦的玻璃前,举起了一杯红酒。 他们在庆祝《子夜》票房的大丰收,他们庆祝自己赚个盆满钵满,庆祝夏心的自杀,和夜靥的丑闻以及意外,天然地为《子夜》创造了热度。 而虞美人知道,不论陈浩现在怎么庆祝,他账户里的所有财产,早晚有一天,会全部变成她的。 第72章 桂花糕(一) 白先爷爷一醒,那些时刻守候着的护士和医生,便都上前去看。 罗湘碰了一下白先,“爷爷醒了。” “啊?!” 白先从睡梦中惊醒,慌张起身,跑到了重症监护室前。 里头护士和医生忙碌着,他没进屋,只在扒在玻璃前看。 罗湘跟在他后头,见里头躺着的白先爷爷,意识似乎清醒了很多。 有护士在问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回答得很流畅。 “爷爷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情了。”白先松了一口气说,他回头问罗湘,“你要回家了吗?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罗湘点头,白先便拿出手机打电话,叫了那先前开车的司机来。 司机上了楼,即是对罗湘微笑,“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您请走吧。” 罗湘看看他,又看看白先,“那我先回去了,你照顾爷爷的同时,也要注意休息。” 白先盯着里头躺着的爷爷,心不在焉地点头。 罗湘跟着那司机下楼。 司机的身板挺直着,一步一步往下走。 罗湘看他,觉得这样挺直的身板,真是少见。 好像在哪里训练出来似的。 又上了白先爷爷那辆车子,罗湘低头坐着看手机,网上关于夜靥的丑闻已经铺天盖地,几家曾与夜靥建立友好关系的影视和出版公司纷纷表示与其划清界限,他的粉丝,也叫嚣着,让他把买书的钱还给他们。 夜靥没有了两只胳膊,余下的日子,不会再好过了。 叶琉璃的大仇,已经得报。 罗湘想到了叶琉璃给她的邮箱,他曾交代给她的事情,于是登陆邮箱,把叶琉璃留下的那几个文档,发给了那个邮箱。 她没想到,那个邮箱收到文档后,反应奇快,竟很快回复,要她回一个邮寄地址。 罗湘也没多想,就把旧楼的地址给了她,按下了发送键后,那邮箱不再回复了。 再抬头,车子已经到了旧楼,罗湘下车,回身和送她回来的司机道谢,又走进旧楼,回自己的屋子。 她急着把夜靥的事情告诉叶琉璃,可在楼梯的拐角间,却没见到他。 等她开了门,进到自己的屋子,竟见叶琉璃就站在自己屋子边,一张瘦削的脸,眼下两大圈乌黑,一双瘦手颤抖着,还在做打字的动作。 只是他头上的本属于夜靥的手,已经不见了。 罗湘走过去,问他,“你怎么在我的屋子里?” 叶琉璃的双手颤抖着,声音也随之颤抖,“等….等你….” 罗湘捡了个位子坐下休息,“我已经帮你报仇了,夜靥没了手,还身败名裂,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正如你所愿。” “我….我已经知道了….”叶琉璃说,他的手还是颤抖着,一步步走向罗湘。 “湘…湘湘….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 “我看到网上,有人发现《子夜》是我写的了,他们很崇拜我,我看到他们在我用过的微博底下,喊我回去写小说。而且,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我已经死了。” 他说的都是实情,罗湘点头,“是的,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路….路人的手机上….” 叶琉璃颤抖着双手再靠近了罗湘,“湘湘…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好…好不好?” 罗湘不懂他的意思,偏头问他,“什么意思?” “你…你看….”叶琉璃让她看他颤抖的双手,“我又写了一部比《子夜》还好的小说,我的读者,会非常喜欢它的。这部小说,只要发表,就会引起比《子夜》更疯狂的热流。” 叶琉璃这是….还想再写小说? 可他已经死了呀,他不能再写小说了,而且,他所谓的新小说,其实并不存在。 罗湘忸怩着,不知该如何告诉叶琉璃这个事实。 叶琉璃接下来说的话,却叫她乱了方寸。 他说,“湘湘…把你的身体,给我…好不好?现在,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我是男是女,年纪如何….把你的身体给我,让我….” “替你活着,好不好?” 把身体给他?! 让他替她活着?! 罗湘尴尬地动嘴唇,“你,你什么意思?你要占去我的身体?” “是。”叶琉璃说,“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写小说!湘湘,我求求你!求求你!把你的身体给我好不好?!” 这会儿他说话倒是利索起来了,手也不颤抖了。 罗湘倒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想杀了她,让他的冤魂,取代她的灵魂啊! 这怎么行.... 她可不想就这么死去! 罗湘咬唇,看面前越走越近,脸上也露出狰狞鬼脸的叶琉璃,坚定摇头,“不行!我不会把身体让给你的!” “那我就只能!强夺了!” 叶琉璃脸上的狰狞之色全数显现,罗湘看他瘦削的脸,原先线条分明的,如今坍塌了下来。 有乌黑色恶臭的水从他脸上倾倒下来,他粘着蛆虫的手,强伸过来,抓住了罗湘的。 罗湘浑身一冷,头皮全数麻痹。 她被叶琉璃抓住了的一半身体变得僵硬,只有另一半,还尚能动作。 他是真的要杀了她,再夺了她的身体啊! 罗湘此刻惊醒,脑子里却是一片模糊。 她眼看叶琉璃的脸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他身上的恶臭,越发明显,却愣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只在叶琉璃的脸全数挨在了她的脸上,他在吸取她呼出的热气时,她才猛然想起铜钱剑的存在。 那放铜钱剑的柜子就在手边,罗湘起身,推翻了那个柜子,又在摸索中,抓住了铜钱剑柄。 叶琉璃紧紧趴在她身上,生死就在这一瞬间了! 罗湘用力挥起了铜钱剑,没多迟疑,手起剑落,趁着叶琉璃不注意,散着金色的铜钱剑甩在了叶琉璃的身上。 只听他一声哀嚎,便急促地往后躲去。 “你....” 叶琉璃伸着手,脸上扭曲,似是没想到罗湘会攻击自己。 罗湘持着铜钱剑,和他对峙着,也感觉有了许多底气。 她把铜钱剑握着,抵在身前,做防御状。 叶琉璃说,“我只是想要你的身体而已,你何必这样?” 只是想要我的身体? 罗湘冷笑,“我也只是想活着而已。” 她高高挥起铜钱剑,脚步快速,冲到叶琉璃身边,铜钱剑往下一甩,金光烈焰闪过,叶琉璃黑色的冤魂,也荡然无存。 这一过程,也只用了不到一分钟而已。 叶琉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罗湘站在原地,放下了铜钱剑,眼底有乌黑色的光影。 叶琉璃刚才想杀了她,取代她的身体。 她清清楚楚经历了。 而这之前,她一直费心费力地帮他报仇,不要他一分钱。 原先热腾腾的为叶琉璃考虑的心冷却了下来,她站着,想起虞美人说过的话。 怨鬼和人是不同的,人有各样的感情,而怨鬼,只有怨恨。 为了完成自己生前的夙愿,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长吸了一口气,罗湘冷静了下来,重又弯腰捡起铜钱剑放好,她坐在床上,好似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虞美人说的一点都没错,她想。 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怨鬼,若是帮它消除怨气有钱拿,她便帮它。 若是想着占她身体的,就该一剑了结了它。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脸上有阴沉沉的微笑。 乍一看,竟和虞美人相像了起来。 *** 学期还有两个星期就结束,这事情罗湘是从班主任那里听说的。 她坐在教室最后面的位子上,低着头,专心做自己的试卷。 昨晚上叶琉璃的恶相时而会出现在她脑中,她只能考用心做试卷来化解它。 然而他的恶相,到下午放学时还是那样存在于她的脑中。 罗湘低着头走路,心里不大畅快。 怎么说呢,一颗热汤汤的心受伤了。 她觉得费心帮叶琉璃报仇不值。 在校外推自行车的时候,罗湘抬头,看见白先在校门口。 他的司机,背硬挺挺的,站在他身侧。 不远处是白先爷爷的车。 白先向她走来。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罗湘就把自行车放下了,“去车里说吧。” 因为她看见身边人来人往的同学,看她和白先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上了车,坐在宽敞的后座上,外面的同学被挡住了视线,罗湘才觉得好些。 白先说,“是我爷爷,他昨天醒了,却念叨着要见一个叫桂姨的人。这个人我从来没听说过,后来托了爷爷的老朋友,才找到了这个桂姨,但没想到….” 罗湘问,“死了吗?” “不是。”白先拿出手机,点开相册,让罗湘看其中一张照片,“你看,这是桂姨,这是她前几天的照片。” 罗湘看照片,里头的桂姨,穿的是一身老年人常穿的繁复大花色的衣裳,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显得宁静又端庄。 只是….既然是叫桂姨…. 罗湘问白先,“这个桂姨,现在几岁了啊?” “比爷爷大十岁,应该是八十岁了。” 罗湘心上一紧。 这照片里的桂姨,明明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样貌! 第73章 桂花糕(二) “这就是桂姨?”罗湘看着白先手机里的照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的脸,“弄错了吧?桂姨八十岁,这应该是她的孙女。” “不对!”她又想了一下,“照片上这女的看着只有十七八岁,桂姨八十岁,这个,应该是桂姨的重孙女吧?” 听罗湘这样说,白先皱着眉,“一开始我也这样怀疑过,但是爷爷的老友说,桂姨一生味婚,也没有生子。照片里的这个就是桂姨,而且也不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这就是前几天的照片。” 明明已经八十岁了,身形样貌却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这世上,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罗湘笑说,“难不成她是天山童姥?” 白先说,“不知道,不一定,也许她真的是呢?” 他的语气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罗湘于是也不笑了,“要我帮什么忙?和你一起找到她吗?” “是。”白先说,“爷爷想见她,我得带他去。不过爷爷的身体,还在恢复,现在不能到处乱走。我打算寒假的时候再带他去桂姨住的小村庄,到时候,湘湘,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白先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眼底的真诚,和对爷爷的担心显而易见。 罗湘呆看着他,点头,“我愿意的。” “那就好。”白先笑着揉她的头发,“说实话,我有点担心,这个桂姨,不是人,而是….你知道的,这些事情你比较有经验,带上你,我放心。” 白先这是,担心这桂姨是个鬼物? 罗湘看着白先,点了点头,“那时去那村庄,我会把所有东西都带上。” 也没什么东西,只是一件道袍,一把铜钱剑。 白先点头笑,“谢谢你,湘湘。” 他握住了她的手,又和司机说,“走吧,先送湘湘回家。” 那司机低低地嗯了一声,车子便转了弯,朝旧楼的方向去。 在路上,白先松开了罗湘的手,他说,“期末考试前我不会再回学校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学校要注意安全。” 罗湘笑,“余小卓她们吗?” “嗯。” “已经没什么事了。” 罗湘早已发现了,自从那次虞美人把余小卓吓得够呛,她们就再没在学校里难为过她。 许是她害怕了。 罗湘脸上露出轻松之色,白先还是说,“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望向窗外,“再熬一个学期,上了大学,就不会有这些了。” 罗湘点头,“你说得没错。” 但心里却是担忧着的,以她的成绩,和积蓄,到时候能不能上大学,还是个问题。 自她打了那个奇怪的电话之后,老爸就没再音讯,他要是再不回来,她就只能当他已经死了。 *** 车到了旧楼,罗湘下车,白先坐着看她,“期末再见。” 罗湘也道,“再见。” 她下了车,往旧楼里头走。 在旧楼外水泥地的秋千上,她见着了王姨。 王姨瘦了。 瘦得全身骨头突出。 这会儿明明已经是冬天,但她还穿着原先的衣服,露出两只黄蜡皮包骨的胳膊。 “王姨….”罗湘喊了她一声,“好久不见,你之前都去哪儿了?” “湘…湘湘啊….”王姨抬头见是罗湘,蜡黄色毫无气色的脸,有了一丝笑意,“放学了啊?” “嗯。”罗湘点头。 王姨踉跄着站了起来,“你…你还有钱吗?” “什么?我有钱?”罗湘以为自己听错了,“房租不是已经交过了吗?” “我…我知道!我就想问你,还有没有钱?” 罗湘摇头,“没有了。” 她看她蜡黄色的脸,眼下黑眼圈严重得吓人,又看她这副咄咄逼人要钱的样子,以为她又要像以前一样从自己手里抢钱了。 为了不被抢走最后的饭钱,罗湘决定快点上楼。 罗湘上楼之后,王姨呆站着,因为长久失眠而睁不开的眼睛,流下了血红色的泪。 “那我….我儿子,是死定了吗?” *** 最后两个星期的期末时间,罗湘真没再在学校里看见白先。 虞美人也奇怪得很,一不联系她,就失联了大半个月。 只在罗湘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她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放寒假。 又告诉她一个惊天大消息。 “我怀孕了!” 在电话这头喝水罗湘差点把水都吐出来,“啊?你说什么?怀孕?怀的谁的孩子?” “还能是谁?当然是陈浩的了?”那头的虞美人开着扩音,一边说话一边往自己的手指上涂红色指甲油。 “还有,我和陈浩已经结婚了。” 罗湘再喷了一口水出来,“你真厉害。” “那是,这世上还能有我搞不定的男人吗?”虞美人笑着,“不过还没举办婚礼,我也不想办,我不犯贱,才不会跟一只小猪仔办婚礼。” 罗湘听着,“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额….那个什么了?” “那最起码也得等我的孩子出生以后呀?我告诉你,我肚子里的是个男孩,能继承他的遗产的。” 罗湘“哦”了一声,便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她呆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那边的虞美人说,“我挂了,天冷了,你注意保暖。” 还没等罗湘道谢,她已经挂了电话。 这都已经一月份了,天气确实很冷了,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她也换上了冬衣。 前几天,她正打算去弄床暖和些的被褥,却苦于囊中羞涩的时候,虞美人竟寄来了一个包裹。 如今这个包裹,就躺在罗湘的脚下,她蹲下身子打开,见里面是一条厚厚的羽绒被。 羽绒被里头还有一个小信封,里头放了一些钱,不多,但能支撑她到学期结束。 摸着那暖和的羽绒被,拿着小信封,罗湘心里很是感动。 虞美人这个人,真的是…. 对别人向来是凶狠如黑寡妇,对她,却总是照顾得又周到,又贴心…… 这真的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对她,是不是有着什么特别的企图。 算了算了不想了,管她有什么企图呢? 罗湘喜滋滋地躺在床上,又想起桂姨。 真希望寒假快点到,倒不是因为桂姨,而是因为,那时候,终于可以看见白先了…… *** 期末考试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罗湘在教室坐着,边写试卷边哈热气暖手。 等全部考试科目都结束了,她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冻麻了。 教室里考完试的同学都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她还因为脚麻,走不动路,而尴尬地站着。 余小卓从她身边走过,“罗湘!” 语气恨意比从前更加,“麻烦告诉你那个不要脸的亲戚,我哥哥已经结婚了好吗?!” 罗湘,“….啊?!” 但余小卓没再解释,径直走了。 罗湘跺了跺脚,发现自己能走了,于是也拿了东西,回自己教室。 在教室外她看到白先早等着了。 他没穿校服,穿的是一身黑色的羽绒衣。 他就那样笔直地站着,看罗湘来了,递给她一杯热饮,“爷爷在外面等我们。” 罗湘接过热饮喝了一口,又去教室拿了书包,出了门,走到他身侧。 “你怎么这么快?” “我没有考试。”白先耸耸肩,和边上认识他的同学打招呼。 “快走。” 他还注意到了罗湘班里那几个总想找他麻烦的男生,于是小跑了起来。 罗湘跟着他在他身后小跑,有冬天凛冽的寒风从她脸边刮过,她觉着冷,慢了几步,白先就拽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和她不一样,热乎乎的,像个小暖炉。 被他拉着,她的脚步也快了许多。 因为他的手暖,她的手也暖了许多。 待到车上时,她整个人都暖了许多。 车子后座上,白先爷爷面色缓和,看着她微笑,“来了啊?” 罗湘微微笑着点点头,松开白先的手,挑了个位子坐,白先也挨着她坐下。 这车子后头位子够宽敞,三个人坐着,也绰绰有余。 车门关上了,白先说,“走吧,去小桃村。” 罗湘“啊”了一声,“这就去了?我还没拿东西呢!” 白先看她,“抱歉,因为爷爷催的急,所以我先去你住的地方拿了东西。” “铜钱剑和道袍?”罗湘问。 白先点头。 罗湘无奈,“你开了我家的门,又开了柜子啊…” 白先说,“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 “没事。”罗湘干笑,心里却有些不大畅快。 “只要最后锁上了就行了。” “我锁上了才出门的。” “那就好。”她微笑了笑,朝车窗外看。 才这聊天的一会儿时间,车子就已经开到了郊外。 白先刚才所说的,是小桃村? 这村庄,倒是她从未听说过的。 而且这村庄也着实够远,车子一直从傍晚开到了大半夜,还没到。 期间路上下起了大雪,罗湘贴着车窗,透过微微的亮,看到了外面的鹅毛大雪。 她不禁有些担心。 到了早晨的时候,车子终于靠近了那个小桃村。 罗湘被白先从睡梦中叫醒,睁开眼,看到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 那个司机已经不在了,前头车门开着,有冷风灌进来。 白先爷爷还睡着,她没敢惊动他,只轻声问白先,“到了?” 白先说,“还没到,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 “昨天晚上雪下得太大,大雪封山了,我们进不去小桃村。” 第74章 桂花糕(三) 罗湘趴在车窗边,看外头茫茫的大雪。 外头一整片都是白色的了,路上树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远处的山,也成了白色。乍一看,连天空也成白色的了。 这铺天盖地的白色看久了,眼睛便有些难受,她回身,在自己座位上坐下,“雪好大。” 白先靠过来,问她,“冷吗?” 罗湘点头,“稍微有点。” “刷啦”一声,白先拉开了自己的羽绒衣拉链,“你到我这儿来。” “啊?”罗湘低头,看他拉开的羽绒衣里头,是一件淡灰色的羊绒衫。 “这…这不合适吧?” 因为天冷而要躲人衣服里面去什么的剧情,她只在电视剧中看到过。 而且,白先爷爷就坐在前面的位子上…. 白先问,“你不是冷吗?” “其…其实也不太冷。” “那好吧。”白先拉上了羽绒衣的拉链,但他还是紧紧地挨着罗湘。 罗湘往车窗那边靠了一下,他又挨上来,递给她一条口香糖。 “你吃这个吧,车上的水要留着喝,不能拿来刷牙。” 罗湘接过口香糖,剥了在嘴里嚼,她回头看这车子后头大包小包的东西,“你们带了多少东西?” “能带的都带了,爷爷说想在小桃村多住一段时间。” “牙膏这种,也带了?….” “嗯。”白先点头,“还带了姨妈巾。” 他低头看她。 姨…姨妈巾? 罗湘脸上一红,心跳猛然加速,“你想得真周到啊…” 白先笑说,“不知道你平时都用什么牌子,我各样都买了一点。” “……” 罗湘伸手捂住了白先的嘴,“谢谢你的周到,不要再说了….” 白先识趣地闭上了嘴,但脸上还是带着笑。 罗湘靠着车窗坐着,虽然前头驾驶座不断地有冷风吹来,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热得发烫。 白先笑着,内心波澜不惊:其实还买了几套粉红色的内衣内裤。 *** 过了许久,那出去打探情况的司机回来了。 白先问他,“外面情况怎么样?今天能进山吗?” “我看不行。”司机进了车,关上车门,又将天窗稍稍打开些,“雪太大了,我走了很远,一户人家都没有看见。要进山,只能等雪融化了之后。 “这雪什么时候能化?” “不知道。” 司机回身来看白先爷爷,眼神中带着不满,“也怪老爷子太急了,早看了天气预报,这些天都是下大雪,您非要来。这下可好,进也进不去,走也走不了了!” 白先爷爷声音有些虚弱,但很是着急,“我就想快点见着桂姨!” “您和她已经五十年多年没见面了,再等几天又能如何呢?”司机语气不耐烦起来了。 白先劝说,“王大哥,你别说爷爷了,爷爷也不是故意的。” 那司机被白先叫了一声大哥,先是一愣,后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他说,“小白爷,您可别叫我大哥,您叫我大哥是折煞我呢!” 白先尴尬了一下,“那行….反正你先别急,指不定明天,这雪就化了。” 那司机低低地嗯了一声,回身去,调整了靠椅的幅度,索性躺了下来,翘着二郎腿,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罗湘看白先和这司机间的互动,敏感地察觉到,这司机和白家爷孙俩,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因为白先脸上表情不大好,罗湘也没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只顾自己靠着车窗,呆呆地坐着。 白先也是这样坐着,车子里,霎时间没有了一点声响。 许久之后,太阳升到了顶,车子侧边的雪,有了融化的迹象。 车顶有雪水流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 白先稍抬起身子来看群山,皱眉说,“山上的雪,一点动静都没有。” 前头的司机听到,哼了一声,继续翘着二郎腿靠着。 罗湘则在他们僵持的微妙环境中,掏出了自己震动不止的手机。 “喂?” 按了接听之后,她说话声音都是轻轻的。 但那边打电话来的人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状态的不对劲。 “罗湘!你死哪儿去了?!怎么昨天晚上没回家?!我在你家守了一晚上你知道不知道?!你快给我说你去哪里了干什么了,说不出我满意的答复你就等着完蛋吧?!” 是虞美人。 罗湘低着声音,“我…我在外面呢,在….”她四处看了看,“这儿也没个路标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虞美人,“……” “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你告诉我,你身边都是什么?” “是…是雪….” “……你跑郊外去了?” “嗯。” “跑郊外去干嘛呀?看雪下这么大,滑雪去呀?你要滑雪你告诉我呀,我带你去正规滑雪场玩儿。一声不吭自己跑了算是怎么个回事?!还他妈把冬衣和铜钱剑也带走了!” 虞美人的声音….真是头一次这么响亮。 罗湘听着她说话,不自觉地就把手机挪远了一些,她回头看白先,“我能把这儿的情况告诉她吗?” 白先问,“是谁打来的?” “我的一个朋友。” “你说吧。” 于是罗湘轻声慢语的,把自己为什么会在郊区看雪,以及目前遇到的困境告诉了虞美人。 虞美人听着,语气和缓了下来,她又发出讽刺的笑声,“现在没办法了吧?把你精确地址发给我,我带你们进那小桃村。” 罗湘问,“怎么发?” “微信啊微信!脑子被雪冻坏了?!” 罗湘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挂了电话,点开微信,找到虞美人的,然后抬头看白先,“所以要怎么发?” 白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接过手机点了发送地址,然后问,“这人….是谁?” 他看到罗湘这个朋友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妖娆美丽的女人的脸。 “虞美人.。” “谁?” “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罗湘拿回了手机,呆坐着,“不知道她会想什么办法。” 白先说,“大概是直升飞机吧。” *** 白先说虞美人会开直升飞机来,没想还真给他说中了! 在车上混混沌沌地待着,罗湘快昏昏欲睡,在她睡去的前一秒,天空上方传来了轰鸣声。 原先一派晴空的天,卷起了大风,吹得地上白雪四处乱洒,还波及到了公路边的小树林。 虞美人红衣黑裤,长发披在身后,烈焰红唇上方是一副墨镜,从直升飞机上探出头来。 “罗湘!你他妈给我出来!”被大风卷着,她的声音飘渺了许多。 罗湘听到,忙开了车门出去,朝那直升飞机挥手,“我在这儿呢!” “你们听着,这儿东南方向,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可以着陆,我在那儿等你们!” 她把话说完,头又缩回去,直升飞机轰隆着,往东南方走。 罗湘回到车上,白先说,“王壮上士,麻烦你往东南方向走吧。” 王壮慢吞吞地起身来,发动了车子,往东南方向开去了。 白先又凑上前问自己爷爷,“爷爷,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撑得住吧?” 白先爷爷声音洪亮着,“我可以的,别担心我。” 白先这才坐回来,和罗湘说,“你的朋友,我觉得有些眼熟。” “你见过她的,两次。” 白先看罗湘,善意地微笑,“你什么时候交上这样的朋友了?” “…..干嘛这样问?” “没什么。”白先坐正了,盯着前面,“她给我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总觉得不太对劲。” 罗湘扯了一下嘴,尴尬笑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 东南方果然有一处平坦的地方,车子开过去,虞美人的直升飞机,就停在那片宽广的平台上。 虞美人站在直升飞机外,红衣黑裤,在一片白雪中显得异常显眼。 白先扶着自己爷爷下车,罗湘也下了车,走到虞美人身边,“你还会开直升飞机?” 虞美人推自己的墨镜,“这世上哪里会有我不会的东西?” 她手指白先和他爷爷,“就这两个?” 白先说,“车上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些东西要带。” 他说话的时候,那个叫王壮的司机,正往外面搬行李。 虞美人用食指稍扒拉下自己的墨镜,看了一眼王壮和行李,说,“这个人带不起了,要么带人,要么放弃行李。” 白先回头看王壮,想了想,对王壮说,“谢谢你送我和爷爷到这里。” 他放开了爷爷,自己去搬那几包行李,直接搬上了直升飞机内。 爷爷在罗湘的搀扶下上了直升飞机,罗湘坐着,伸手拉白先上来。 王壮被剩下,表情不大愉快,“小白爷,您这是故意刁难我呢?行李不可以不拿着吗?” 白先已经坐在了直升飞机内,他看着王壮,脸上有痞痞的笑,“这个寒假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你就当这次是我刁难你吧。” 他用力关了舱门,和虞美人说,“走吧,小桃村的坐标你知道吗?” 虞美人笑着,“我早知道了。” 她摘了墨镜,直升飞机快速地悬空,又往小桃村去。 直升飞机下,显现出一大圈被雪覆盖的高山。 高山围成的圈,最里头,有一小块同样被雪覆盖的盆地。 盆地里头稀稀拉拉由几户人家组成的村落,便是小桃村。 小桃村最西边的一户人家,开了窗,起了门,阳光透过院落,明晃晃地照着坐在门前的女人。 那女人穿了一身湖蓝色棉袄,正拿起一把桃木梳,梳她黑油黑油的长发…… 第75章 桂花糕(四) 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小桃村。 狂风卷起白雪和枯叶,也引得所有村民,仰头看天。 天空中巨鸟一般的直升飞机盘旋着,终又落在不远处平坦的小山包上。 有红衣黑裤的美丽女人出现,又有弯着腰的老头儿,被一左一右两个年轻人搀扶着,慢慢走下山坡来。 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小桃村的村民,或惊惧地往后躲,或站着,茫然无措。 白先爷爷喘着气缓步走到这群村民前,吃力地仰头看他们,巡视了一圈,尔后无奈地摇头,“她呢?为什么没有她?” “谁?”村民里有已经缓过劲来的人,操着不大标准的普通话问,“老爷子,你找谁?” “桂姨!” 那问话的人愣着,“找桂姨?你们是她什么人?亲戚?” 白先爷爷语气急促,“我就是来找桂姨的!你们谁也别拦着我!快告诉我她哪儿,你们不要把她藏起来,你们再怎么藏她,我也能找到她!” 先前说话的人更是愣着了,“我们没藏她,桂姨就住在村西头的那个破瓦房里头!” 白先爷爷这就往西边望,这会儿是下午,日头偏西了,光照却还强烈。 厚雪在阳光下融得稀稀拉拉的,小桃村的西边,沐浴着一片日光。 他在心里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就在那片日光中。 他要找到她。 白先爷爷甩开了白先和罗湘的手,大步一迈,便朝小桃村的西边走去。 白先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是一空,再看自己的爷爷,已经摔倒在厚厚的雪里,被雪埋得只剩了一双脚。 他忙跑过去,从雪里扒拉出瑟瑟发抖的爷爷。 “爷爷,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 白先爷爷眉毛胡子上都是白雪了,他撑着白先的肩膀起来,“别傻站着,趁天还亮,快去找桂姨!晚了一时半会儿,我就又见不着她了!” 语气里竟带着隐约的哭声,罗湘过来,见他眼里,真有一些雾蒙蒙的泪。 白先也不知自己爷爷为何这样激动,他只知,要赶紧带着爷爷去找桂姨。 不再迟疑,他弯下腰,“我背你去。” 白先爷爷靠上了他的背,他起来,两手抓住他两只干瘦的腿,小跑着,往西边跑去。 也不顾脚下雪未融化,一脚踏下去,鞋子袜子里,便都是冰冷的雪了。 罗湘跟在他们身后走着,虞美人过来,冷笑着,“两头蠢驴!” 罗湘看她,“你不要这么说他们!” “什么时候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连说都不准我说他们一句了?” 罗湘,“……” 她默默地走着,虞美人和她保持平行,“白先这小子背景不赖,我低估他了。” 罗湘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虞美人冷笑,“好好珍惜这个小男生,他很喜欢你呀。” 罗湘低着头看路,没有搭理她。 她又说,“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这回罗湘倒是抬头来看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没有结果。” “因为有我在呀。”虞美人伸手,捏罗湘的脸,“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他?” 罗湘,“……” 她重又低下了头。 透过余光,她看见虞美人的腹部,是平坦的。 “你真怀孕了?” “骗你干什么?”虞美人摸自己的肚子。 “你不是男人吗?难不成你有两套生殖器?” 虞美人笑出声来,“湘湘啊湘湘!你也太….” 她不说话了,“你在嫉妒我为陈浩生孩子,却不为你生吗?” 罗湘,“….没有,而且,我也没有那玩意儿。” 虞美人笑着捏她的手,“我有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生一个。” 虞美人这样的打扮,再说这样的话,语气和情境都甚是奇怪,罗湘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拍开她的手,往前跑了几步,“我不愿意。” 见前面白先已经背着爷爷到了最西边的屋子,于是加快跑上前去,随在白先身边。 虞美人在后头慢步走着,刚才捏过罗湘脸蛋的手,抵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的眼神恨恨的,看着前头和罗湘并肩而行的白先。 上次她动了监控录像,消除了监控录像中罗湘的身影,只留下白先的。 又教唆了那个收尸的老头儿,叫他向警察控诉有年轻人交给他一具碎尸火化。 原想借此引周有光去怀疑白先,替她除了他,却没想到,这个白先背景深厚,即使证据确凿,周有光也动不了他一二分。 看来,这个白先,只能由她亲自动手了….. 嘴角略略上扬,她不再看白先,转而环顾四周,看那高山上的白雪。 若是这些白雪突然一齐融化,会是怎样的场景? *** 这破瓦屋也不算太破,只是太久没有人打扫,院子里全是各样的蜘蛛网和落叶石块。 即使下了大雪,也覆盖不住它们。 院落前的雪间,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站着,常绿的树叶,看着异常显眼。 罗湘走进院子,在破瓦屋前的走廊上,见着了那个穿湖蓝色棉袄的桂姨。 她有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 她的面容姣好,眉清目秀,看着和她年纪差不多。 白先爷爷从白先背上下来,双腿和双手都颤抖着,走向坐在木椅上梳头的桂姨。 桂姨低着头认真梳发,眉眼间有和煦的笑容,好似看见了白先爷爷的到来,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白先爷爷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抖着苍老的声线,“桂….桂姨….” 桂姨这才抬起头来,脸上仍带着和煦的笑,也不惊讶,也不狂喜,“牧之,你终于来了。” 白先爷爷点头,“是我,是我….” 他激动地流下泪来,“你真漂亮,好像比以前更年轻了。” 桂姨站起身来,即使穿着臃肿的棉袄,罗湘也看得出,棉袄下的她,身材是如此的苗条。 “吃饭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 她还是那样平静着,全然没有白先爷爷五十多年后再见曾经爱人的激动和心酸。 白先爷爷粗糙的手抹自己的眼泪,“桂花糕,桂姨还会做吗?” “当然会。”桂姨说,“牧之最爱的桂花糕,我一直记着呢。” “进来坐坐吧,我给你做桂花糕吃。”她打开了自己身后的两扇木门。 白先爷爷扶着门框,站进去,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子来,看白先和罗湘,“进来吧,让桂姨做桂花糕给你们吃。” 白先便拉起罗湘的手,往屋子里头走。 罗湘摸到他手心里全是汗。 “怎么了?”她问他,“流这么多汗。” 白先拽了一下罗湘的手,让她触着他左手上的动脉。 “啪嗒啪嗒啪嗒”,他的心跳得飞快。 “我特别紧张。”他说,“你刚才看见了吗?那个桂姨….” “我看见了。”罗湘说,“那个桂姨,只有一身子长满青苔的白骨。” “你别紧张,我会保护爷爷的。”她自信地继续说,“我有铜钱剑。” 说着去摸自己的腰间,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么摸到。 糟了….. 罗湘回头,见虞美人双手抱着,站在院子外。 铜钱剑在直升飞机上,她忘记拿下来了…..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虞美人脸上,有危险的笑。 那是她预备做坏事之前常有的表情。 第76章 桂花糕(五) 破瓦屋内也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穿过一个长满了荒草的露天走廊,便是这破瓦屋的厨房。 厨房里肮脏不堪,破落的瓦片和砖头到处都是,桂姨一身湖蓝色的棉袄,站在废墟中,在只有一米高的旧式灶台前,生起了火。 厨房里烟雾升腾,柴火和桂花的味道夹杂在一起,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昏厥感觉。 白先爷爷坐在桂姨给他的条凳上,脸上带着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才会有的纯粹笑容。 罗湘笔直着身子站着,因为手上没有铜钱剑,而有些心虚。 灶台前的桂姨,在她眼里是一副挂着青苔的白骨的样子。 白骨的手指纤长尖细,挑着桂花和米粉;白骨的脸瘦削恐怖,即使没有了血肉,也展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看得罗湘头皮发麻。 白先站在她身侧,和她紧紧挨着,长臂搭在她的腰上,手牢牢握着她腰边的一小些肉。 罗湘觉得自己腰边的肉,被他拽得有些疼。 他太用力了。 虞美人没进屋子,在露出那危险的一笑后,她就走开了。 罗湘觉得她是嫌破瓦屋里头脏,而且一个老头儿和怨鬼之间的故事,她不感兴趣。 *** 厨房里三人一鬼共处,没有人说话,只有灶台上的蒸笼,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 气氛静谧又诡异。 桂花糕的甜腻在空气中散发,罗湘看见厨房外的冰棱,有一条“滴滴答答”地开始融化。 然后桂姨掀开了蒸笼,大股蒸腾的热气冲将出来,带着桂花糕的香和甜。 桂姨的白骨取了一张小碟子,拿筷子夹出那蒸熟了的桂花糕。 桂花糕是透明的淡黄色,规规矩矩的菱形,平坦的表皮上,撒了一小搓桂花。 那桂花上头,又有融化了的红糖涌动。 “尝尝,是不是还和以前味道一样。”桂姨笑着将盛着桂花糕的碟子递给白先爷爷。 白先爷爷接过,皱皮的手拿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他慢慢地咀嚼,眼角笑出散射状的皱纹,“好吃,又甜又糯,和桂姨以前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桂姨笑,伸手习惯性地将自己太阳穴边的散发抚到耳后去,“牧之喜欢就好。” 她的语气中,满是小小少女的娇羞和喜悦。 “桂姨….” 白先爷爷看呆了,神情有些恍惚,他伸手去摸桂姨的脸,眼中有泪水垂下,“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可我….却是这样的年老和丑陋了…..” 桂姨抓住了他的手,笑而不语,反而转头看罗湘和白先。 “你们俩也吃些吧,我做的桂花糕,从前人人都说好吃的。” 她扯开白先爷爷的手,亲自取了一盘子桂花糕,端到罗湘手里,“喏,别客气,很好吃的,小姑娘尝尝….” 罗湘拿着盘子,因为桂姨实在太热情,又因为这桂花糕,看着实在太诱人,思量之下,忍不住下了手,择起一块桂花糕,小心塞入嘴中,咬了一小口。 可这味道竟是….. 如此的苦涩! 这桂花糕卖相虽好,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啊! 她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身边的白先,也是这样。 “好苦….”白先和罗湘抱怨。 罗湘点头,“我也觉得。” 可白先爷爷却…. 接连着吃了一块又一块! 桂姨也没发现罗湘和白先吃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她满心欢悦地,坐在白先爷爷腿上,喂他吃桂花糕。 罗湘听到她说,“牧之尝出来了吗?这桂花,是五十多年前你给我的呢……” 五十多年的桂花?!罗湘惊诧,五十多年前的桂花还能拿来做桂花糕? 怪不得这桂花糕味道如此之苦…..原来是桂花有问题….. 她正想着,眼前忽然有白雾升起,一瞬间,这厨房便被白雾包围了。 她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她哑着嗓子叫白先,白先没有回应。 恍惚中,她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 在白雾底下,呈现出一个无底的深渊,而她,直向那充满白雾的深渊去了。 一定是被怨鬼摆了一道。 摔向深渊的时候,罗湘满脑子都是这一句话。 *** 意识再清晰起来的时候,眼前仍是一片白雾。 罗湘挥手使自己眼前的白雾散发,竟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灶台前。 不过这灶台崭新干净,和破瓦屋里的不一样。 只是…. 这灶台前,竟有一个大大的蒸笼。 蒸笼的盖子被掀开了,里头摆得整整齐齐的糕点,是….. 桂花糕。 罗湘懵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怎么她突然就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怎么又是桂花糕?! 她是不是被桂姨控制住了? 她低头看自己的穿着,发现自己穿的衣服也变了。 她居然穿了一身打满补丁的军绿色长袖! 明明在小桃村的时候,她穿的是冬装! 这个怨鬼,想对她做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屋子的门被人打开了,“咔吱”一声,一个穿灰布衣服的高瘦男生大迈步走进来,娴熟地从灶台上的热水壶里倒了一杯子水,大口喝下。 罗湘看着他,他拿着老旧的搪瓷杯子,明明白白的….. 是白先的样貌….. 白先喝完了一大口水,也抬起头来看她了,他冲她露出爽朗纯粹的笑,“桂姨,桂花糕做好了吗?” 罗湘,“…啊?” 他居然叫她桂姨?! 桂姨?! 姨?! 这样子情景,难道是…. 罗湘沉了口气,试探性地冷静喊白先,“牧之…..?” 白先“唉”一声答应了她,站到她身边来,“桂花糕已经做好了啊?桂姨你也不说一声....” 他毫不客气的,自己拿筷子取了一块桂花糕,稍稍噘嘴,朝它吹气。 待桂花糕冷了一些,他便把桂花糕整个儿都吞了下去。 罗湘呆看着他,他吞了桂花糕,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声音,“烫…烫着了….” “烫着了?!” 听他这样讲,罗湘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去看他,她拍他的背,细声问,“我看看,哪里烫着了?” 白先松开了自己的脖子,弯下腰,略张开嘴,“舌头,舌头烫着了!” 罗湘皱眉看他的舌头,“烫出水泡了吗?我怎么没看到呀….你把嘴再张大点。” 白先却不依,仍那样子略张着嘴,罗湘担心他烫得严重,便伸手去碰他的唇。 可她的手才碰到他的唇,他就握住了她的手,笑嘻嘻的,“我骗你的。” 罗湘,“…..” 他又更低地弯下了身子,在罗湘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把自己的唇挨过来,紧紧贴在了她的之上! 而且这也就算了! 他还不老实! 贴着她不安分地动作着,手也搭在了她的腰上,紧紧捏着她背后的一小块肌肉。 突然地变成了桂姨,还被变成自个儿爷爷的白先吃豆腐了,罗湘懵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而白先,则又清醒地松开了她,痞笑着摸自己的唇,“桂姨真甜!” 她懵着看他把剩下的桂花糕都包在蓝花布里拿走了,然后和她笑,“桂姨做的桂花糕和桂姨的嘴唇一样甜!” 罗湘,“……” *** 白先走后许久,罗湘才清醒过来。 她用冷水拍自己的脸,在脑中整理这里的复杂情况。 以刚才的情形来看,她和白先,是都被桂姨的怨鬼控制住了。 她成了年轻时的桂姨,而白先,成了白牧之。 方才的情形,应该不是无中生有的,而是,发生在白牧之和桂姨之间的真实往事。 之前白牧之提起过,他和桂姨分散了有五十多年之久,而白牧之现今七十来岁,桂姨八十多岁。 那么,稍稍一算,现在的时代应该是….. 罗湘低头看自己的绿军装,又摸到自己短到耳根的头发。 现在应该是….她在心里惊了一下,六几年!! 屋外走进来找她的大妈证实了她的猜想。 那大妈也和她一样是齐耳短发,破旧的绿军装。 她拿了一个搪瓷杯子,笑着朝她走来,“小桂婶子,和王富贵同志的婚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罗湘:…刚刚她还不是在跟白牧之亲亲我我吗?怎么又来了个王富贵?还要和她谈婚事?! 她呆着,那大妈继续说,“小桂婶子,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不通呢?你也知道的,你一是二婚,先前嫁过人,做过童养媳,又做过寡妇,身子早就已经不干净了;二是做过小本买卖,从前在街头抛头露面卖桂花糕的,成分不大好。这王富贵一个上过战场的军人,肯娶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也掂量掂量自己,别老嫌人家长得不好看了,身子有残疾了....你这样的人,嫁给他,是实实在在的高攀呀!” 罗湘,“...什么?!!” 说她是童养媳、寡妇? 还要她嫁给一个残疾的军人? 第77章 桂花糕(六) 迎着这大妈满怀期待的眼神,罗湘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 以她目前知道的事情来看,这会儿桂姨,心里装着的挚爱,应当是白牧之。 那这个突然跳出来,还要娶她的王富贵,岂不是,正在棒打鸳鸯? 不过,桂姨和白牧之这对鸳鸯,在这年代,似乎….特别的不合时宜。 “怎么样?小桂婶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那大妈又喋喋不休地追问起来。 罗湘低头,无言。 她说,“考虑好了就该嫁哩,人王富贵,可时时刻刻等着你嫁给他呢!” “再说,再说吧….”罗湘低声嗫嗫,站起来,拉那大妈也起来,“您也回去吧,我想明白了就会和您说的。” 大妈见她这样,倒也不说什么了,她端着自己的搪瓷杯子出去,交代罗湘说,“再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给王富贵介绍别的人了!” 罗湘胡乱应付她,“好的好的,谢谢您了,您出门看着点儿,慢走。” 那大妈出了门,跨出门槛,越走越远了,罗湘才回来,继续坐在那厨房的条凳上。 她在琢磨自己怎样才能摆脱桂姨的控制。 刚才白先来,她发现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当做白牧之了,如果不唤醒他,可能会有危险。 可即使….她还保存着自己的意识,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逃脱这里啊…. 她越想越觉得焦躁,条凳窄窄的,她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索性站起来,在厨房里转悠。 转悠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 她看厨房后是一个小天井,便往里头去了。 这天井内种着的是高大的芭蕉树,边上还有一黝黑色的大水缸,缸内,粉嫩的荷花递次开着,荷叶亭亭的,立在它们身侧。 桂姨住的这屋子,一派的是从前江南的景色。 蓦地,她脑中竟缓缓呈现出一个念头:这屋子是桂姨去世的丈夫留下的,如今因为各样的运动,她已住不了多久了,这屋子很快便会充公。 如果她再不找个安稳的老实人嫁了,便会落到夜宿街头的地步。 夜….夜宿街头?…. 罗湘打了个寒颤,刚才这念头,是桂姨特意告诉给她的吗? 她是不是在提示她,如果她不嫁给王富贵,后果将会很难设想? 不再在水缸前逗留了,罗湘决定去小天井后的阁楼上看看,那里应当是她住的地方。 通往阁楼的楼梯,“嘎吱嘎吱”地作响,罗湘上去,打开一扇雕花小门。 进去后,她见这屋子里头的摆设异常朴素和简单,只一张古朴的木床,和一套桌椅,以及一个小木柜。 她在椅子上坐下,拖着腮,继续想自己该如何摆脱桂姨,回到现实世界。 可自从得到开天眼符,看到怨鬼,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这么…. 棘手。 她真是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再三思考之下,仍没有一点思绪,她颓丧地靠在了桌子上,眼睛闭着,企图闭目养神,让脑子清醒一下,再好好考虑逃脱的办法。 然而眼睛闭着,鼻子却异常敏感起来。 她闻到,房间中,莫名地多了一大股桂花的芬芳。 这不对啊,这会儿是夏季,哪里来的桂花? 疑惑间,她睁开眼睛,竟见白先亮堂堂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笑靥灿烂,手里拿着一小瓶淡黄色液体。 “桂姨….”他娇嗔着走向她,“你怎么睡得这么沉?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罗湘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累。” “哪里累?我给你揉揉。”白先更近地靠近了她,他把手里的小瓶子放下,双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手搭在罗湘肩上不住地轻揉,白先嘴上也不停,“桂花味的香水,桂姨喜欢吗?” 罗湘拿起仔细闻了,低声说,“喜欢。” 白先便笑了,笑声爽朗的,“我就知道桂姨喜欢,桂姨喜欢桂花味的一切东西。” 他拿起那瓶香水,径直往自己身上喷了许多,小心翼翼将它放下之后,从背后用力抱住了罗湘。 “现在我也是桂花味的了,桂姨一定也很喜欢我吧?”他低声说,“我求求你,不要和那个王富贵结婚好不好?你等我,等我从海南回来,我就娶你。” 罗湘回身,“可我…..” 白先凑上来,堵住了她的嘴。 他的吻热烈又饥渴,带着香浓的桂花味,有无限的侵袭味道。 他的力气大极了,他吻着她,竟像千斤的石头,重重地覆压而来。 这吻来得太突然,罗湘透不过气来,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浆糊到,她竟不知道他是何时,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又扔在了床上的。 而且,他竟已经脱了上衣,露出白而精炼的上身,邪笑着看她。 他又俯下身来了….. 罗湘不自觉地往后躲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再过几天就要去海南了,我不想抱着遗憾去。” 罗湘捂住了自己的领子,“抱什么遗憾?” “你知道的,桂姨。”他挑衅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裤腰带,语气低沉而又极具危险性,“我想要你。” “不可以呀!” 虽然她知道这会儿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桂姨故意让她看见的幻象,但冷不丁就上这一码戏,也太过分了吧? 而且现在是什么年代?桂姨又比白牧之大上了十岁,如果这时候有人上来撞破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罗湘更坚决了,她往床角一躲,抱住被子抵在自己身前,“不可以,牧之,我是你姨,你不能对我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白先问,“你不爱我吗?” 罗湘,“…..” “难不成你爱的是那个单腿王?” “….你不能那么说他,他是为了国家才失去一只腿的。” “好,我知道了。”白先低下头,重新绑上自己的裤腰带,“你就是爱那个单腿王,你要嫁给他,是不是?” 罗湘不知该说什么,他说,“你要嫁就嫁吧,你要是真嫁给了他,我就一头跳到井里去!我要你永远记着我,记着我是因为你才死的!” 他的语气愤怒极了,动作也大了许多。 罗湘看他捡起上衣,穿那衣服的动作,真像是想撕了衣服,而不是穿上它。 听他说着那些要自杀的话,她躲在床角,内心一丝波动也无。 毕竟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她不得不内心波动了一把。 屋外竟然响起了拐杖敲击的地面的“笃笃”声! 且在白先还未穿上上衣时,卧室的门便开了,拄拐杖的粗壮男人强压着怒气进来,“白家臭小子!你居然在这儿搞破鞋!” 第78章 桂花糕(终) 这个只有一条腿的男人就是王富贵了。 罗湘躲在床侧,看着气势汹汹的王富贵冲进来,又听他说的破鞋之类的话,一下心惊,手碰到床板边的铁钉,这就划了一个小口子。 贸然欲与桂姨行不轨之势,却又被想娶桂姨的王富贵撞破,白先也是一脸茫然。 哦不,这时候茫然的人,其实是白牧之。 白牧之站着,搭在裤腰上的手落了下来,王富贵则扔开拐杖,大拳抡起,直朝着白牧之的脸挥去。 罗湘因为手指的伤而疼得直甩手,想爬起来帮帮白先,却被王富贵一把推开。 这下可更糟了,她撞在了床角,冲击之下,居然在胳膊上也划出了一道大口子! 那上面血管多,她的胳膊顺时间鲜血淋漓了,还伴着火辣辣的疼痛。 再看白牧之,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王富贵是军人,一身的混力气。白牧之这时候还只是个十七八的毛小子。 再加上王富贵火气大,两人将较之下,白牧之只有被他摁在地上揍的份! 罗湘看到白牧之的脸上全是血了,他嘴里也有血沫吐出来,他的身体抽搐着,显然是已经受不了了。 罗湘的心揪在一块儿了。 虽然知道现在一切都是幻像,可看到有着白先脸的白牧之被打得如此凄惨,她还是忍不住凑上去拉住王富贵的胳膊,求他不要再打他了! 然而她还没拉住王富贵的胳膊,忽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竟看到自己活脱脱地从桂姨的身子里头脱了出来。 她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了。 她看着桂姨跪下去,头磕在木地板上,“砰砰”作响。 她求饶的声音,悲凄又无助,“富贵!我求求你了!不要再打他了!我嫁给你!我嫁给你!我现在就嫁给你!你不要再打他了!” 王富贵听到桂姨如此求饶,仅愣了一下,没有停下揍白牧之的手。 他淬了一口唾沫,“我不仅要打他!我还要揭发你们这对狗男女呢!你们俩一个是破鞋,一个搞破鞋,该拉到大街上去游街!” “不!不可以!”桂姨听言,更是疯狂。 她猛扑到白牧之身前,又用力趴下,重重磕头,“这都是我的错!你要是揭发就揭发我!这跟他没关系,是我硬勾引他的!我守寡多年!我寂寞啊!” 桂姨说的最后一个字,音调被狭窄的小阁楼截断,王富贵一脚踩在了她的头上,“恶心!” 桂姨只躺着,任他打骂,死死地护住了身后的白牧之…… *** 几天后,满身都是伤痕的白牧之前去海南做知青,在家人阻挠下,他没能和桂姨道别,只留了一封书信给她。 另加一小袋去年秋天他收下晒干的桂花。 桂姨带着自己全部的积蓄嫁给了王富贵。 新婚那天,王富贵数着白家送来赔礼道歉的礼物,踩着跪姨的头,狠狠揍了她一顿。 从那一日起,白牧之和桂姨的人生,就分道扬镳了。 白牧之在海南做知青,高考恢复后回城高考,后来考上医科大学,成了一名中医,后又听从家里的安排,娶了一个满当户对的漂亮妻子,生了一个儿子。 桂姨则屈从于王富贵的权威,因为过去被他抓住的把柄,而不断地受到打骂和侮辱。 她不断地为他生孩子,为他工作,为他干活,做牛做马,毫无尊严。 直到王富贵去世后,她才拿了自己偷着攒下的积蓄,来到小桃村避世生活。 在这里她是一个生活朴素的小老太儿,性格古怪,不与人交流。 以至于她去世了,都无人知晓。 桂姨死后,尸体腐烂,成为白骨,白骨又长满青苔。 但因为对白牧之的爱和思念,桂姨的怨气久久不能消散,于是在这小瓦屋内,她成了一只怨气浓重的怨鬼。 她能让平常人看见她,还能变幻成自己十八岁的模样。 在这里,她日复一日地打扮着,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直到,在生死悠关之际,忽然想起她的白牧之,费劲心思地来到了这里…… *** 白雾消散了,桂姨制造出来的幻象全数消失。 罗湘动一动手,却是发现,自己的受伤居然是真实的。 她现在站在破瓦屋的厨房里,一只胳膊鲜血淋漓。 桂姨站在她右前方,白骨上满是青苔,正阴郁地看着她。 白先和他爷爷都昏迷着,罗湘拍了拍他们的脸,他们一丝反应也无。 不过好在气息平稳,不久之后应该会醒。 桂姨高声问她,“我的人生,你都看到了吗?” 竟是这么快就承认了,之前的一切都是她搞的鬼。 罗湘看她,警惕地站到了昏迷着的白先和白老爷子身前。 “我都看到了。”她轻声回答她。 “你不想帮我吗?”桂姨问。 帮她?…… 罗湘盯着她,看她浑身的兴奋劲儿,就觉得不妙。 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之前叶琉璃和她要她的身体。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她问她。 桂姨不说话,只站着。 罗湘缓缓说,“杀了我,然后趁机夺取我的身体吗?!” “你…你怎么…”桂姨惊惧,“你居然知道?” 罗湘冷哼,“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你杀我之前,我一定会先把你灭掉!” 桂姨倒是笑了,“那就来试试吧!”她伸着自己尖利的指甲,身子疏忽盘旋而起,朝着罗湘冲来。 当下情况紧急,桂姨是朝着她的脖子来的! 她是想一招就要了她的命! 没有铜钱剑,她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 还完好的胳膊挡在脖子要害前,硬是将桂姨的手骨挡了下来。 暂时生命危险是没有了,只是她的另一只胳膊也受了伤,鲜血沿着胳膊,不断淌到指间。 这血越流越多,罗湘忍着疼去喊白先,再回头,发现桂姨不见了。 但她留下了沾染了她的血的断骨。 那断骨,触到了她的血,便如碰到硫酸,才不过一会儿,便被腐蚀为一团黑色齑粉了。 罗湘看着那堆齑粉,若有所思地看看自己的胳膊:原来她的血,还有这样的用处? *** 白先终于醒了,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桂姨为什么不要我了?” 罗湘上去就给了他一个鲜血巴掌,“白先!你是白先!不是白牧之!” 白先低声哦了一声,眼底的迷蒙散去了,“我怎么昏迷了?” “桂姨干的!”罗湘说,她拉他起来,“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白先也没问为什么,只背起还在昏迷中的白老爷子,快步往屋外走。 罗湘给他们断后,小心地后退着走。 走到瓦屋门前,终于见着了一丝阳光。 外头空气良好,比里头好受很多。 罗湘出了门,看桂姨没再出现,以为她被自己的血吓得不敢现身了。 正欲放轻松关上门涂些血关住桂姨,却听白先着急喊叫,“爷爷!” 她回头,竟见原先已经快到院子里的白先,一个人颓丧地坐在地上。 他的不远处,桂姨如同蜘蛛一般匍匐着,剩下的白骨,牢牢地抓住了白老爷子! 没想桂姨不在屋子里,而是早跑出来了。 罗湘跑过去,忍着疼挤自己胳膊的血,凝成了一长条,然后朝桂姨甩去。 然而在地上爬行的桂姨明显速度快了许多,她抱着白老爷子,居然也能闪开。 罗湘气结,拉开白先,捡起地上的棍子,将自己的血涂上去,甩着去打桂姨。 桂姨蜘蛛样的身子快速躲闪着,她嘴里念念有词,“再也没人可以分开我们了。牧之,我不想和你一起活了。你和我一起死吧。” 一起死? 她想做什么?! 害怕桂姨加害白老爷子,罗湘心急,竟一下把手里的棍子甩了出去。 白先也是听到桂姨所说的,桂姨抱着白老爷子往破瓦屋内走,他快步追上去,一把抱住了他们。 桂姨当即喜开颜笑,“你也想和我们一起死吗?来呀…来呀…” 她的语气魅惑,她的力气抖然增大,罗湘见她竟强拖着白先进破瓦屋了、又是急,又是气!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也学着白先扑上去,死死拽住他。 她的血因此沾了白先满身,桂姨嫌弃地看了白先一眼,终是把他放开了。 她拖着白老爷子进屋,而后一脚把白先和罗湘踹开。 破瓦屋的门抖然关上,白先站起扑上去,用力拽那门,木门纹丝不动。 罗湘被桂姨踢得浑身酸痛,强撑着站起来,却见破瓦屋有规律的摇晃起来,而白先,还咬着牙试图掰开那扇木门。 破瓦屋摇晃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砖墙脱落,这情景看得罗湘一个激灵: 不好了! 房子要塌了! “白先!走!快走!” 她跑上去,从背后抱住了白先的腰。 生平第一次力气这么大,竟直接把白先从腰间抱起,甩到了院落里。 她抱着他一起倒下,轰然之间,破瓦屋坍塌,无数微小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罗湘憋了一眼框的眼泪咳嗽,白先嚎着“爷爷!”冲过去翻瓦片找人。 罗湘弯腰用力咳嗽,再站起来,灰尘消散了许多。 白先跪在残垣之上哀嚎着,他身前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忽地挪动了一下。 两三秒后,群山之间有呼啸声传来,带着厚重的雪层和泥水,快速地朝山下席卷而来。 最靠近的山脚的一座房子,率先被夹杂着雪块的泥水淹没。 罗湘呆楞了几秒,然后大喊,“白先!快逃!山体滑坡了!” 第79章 雪里蕻(一) 夹杂着大块石头和黄褐色山泥的半融化状态雪块呼卷着支离破碎的砖瓦和木条朝山下扑腾而来。 罗湘扑上去,抱住还在破瓦屋的废墟上找寻爷爷踪迹的白先,“快走!危险!” 白先仰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雪流,肮脏的手擦了一把脸,眼神坚定的,站起来,拉住罗湘的手,“走!往山上走!” “山…山上?” 山上可都是雪啊,往山上走,岂不是更加危险? 白先倒是肯定的,“那边的山,来的时候我观察过了,翻过那座山,下面是另一个小村庄。而且那座山,相对来说植被比较茂盛,雪即使融化了,也不会造成山体滑坡。” 原来是这样… 罗湘点点头,往白先指的那座山看,那山的表面的确在白雪的掩映下显得郁郁葱葱,往那儿走,确实安全不少。 她站起来了,跟着白先,快步跑到那座山边,然后手脚并用,一齐往山上爬。 有好几次,呼啸的雪水从他们身边经过,不过因为有茂密的树的阻挡,所以速度慢了下来。 等他们终于精疲力尽地爬上半山腰时,山下呈盆地的小桃村,已经全数被肮脏的雪泥混合的东西掩盖住了。 好像脸盆底部,被人硬生生地抹上了一层水泥。 全数生机,都被这层水泥抹杀。 白先和罗湘一起朝山下看着,心中是说不出的悲怆和难受。 罗湘偷偷偏头,看见白先两眼红红的。 然后她听到他说,“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带爷爷来找桂姨,爷爷也不会死在这里。” 罗湘顿了好几分钟后,才缓缓开口,“其实,是我的错……” 白先忽然转头,通红的眼睛,看着罗湘。 他摸了摸自己裤子上的口袋,掏出了那张斑驳的开天眼符,“还给你。” 罗湘接过,手里拿着,有些不知所措。 “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确实…罗湘想,如果没有这个,白先不会知道怨鬼的存在,更不会察觉到桂姨的诡异。 他只会觉得那是爷爷难以忘怀的初恋情人,然后,在好奇过后置之不理…… 其实确实… 她不敢再想了,小心收起了那张开天眼符,她想起自己的那张,想摸出来看看,却是怎么都摸不出来。 贴身的口袋里那张符不见了,只在大腿的皮肤处,突出一小块标准的长方形,摸着怪难受的。 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很想脱下裤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白先还在身侧,也不好动手,只好把白先的符放好,假装淡定的,问他,“休息好了吗?我们继续爬吧。” 白先不语,仰头看天。 罗湘觉得奇怪,有朝天上看去。 蓝天的不远处,一架直升飞机,正吵吵嚷嚷地朝他们而来。 直升飞机下,一挂绳索编就的爬梯洛落下来,虞美人的墨镜低悬在鼻梁下,她的声音扩音出来,“罗湘!我已经看到你了!快他妈顺着梯子爬上来!” 没过一会儿,梯子悬到了他们面前稍空旷的坡地上,虞美人从直升飞机内探出头来,“还不快谢谢姐姐我的救命之恩?” 罗湘仰头看她,“你怎么知道这里……” 但声音被直升飞机刮起的大风吹散而去,虞美人在上头,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好闭了嘴,手扒拉上绳梯,费劲地爬上了一格。 白先还在下面,她朝他伸手,“来!上来!” 白先摇了摇头,罗湘问,“为什么?让虞美人送我们回去,不好吗?” 白先不语。 虞美人用扩音器说,“他还在想着他的爷爷呢!那个死老头儿,想着他做什么?你以为他真把你当孙子吗?要真把你当孙子,怎么会允许那个死老太婆毒害你的身体,企图取而代之?” 罗湘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啊呸!老娘什么都知道!湘湘,快别和他费劲了!你不也见识到了老太婆的狠毒了吗?她和老头儿联手把你们骗去,想要你俩年轻的身体,再续前缘呢!” 那个桂姨,不仅要她的身体,还要白先的? 罗湘看着白先和白牧之酷似的面貌,明白了些许。 也是,单夺了她的身体,她桂姨成了个十□□岁的小姑娘,和白牧之这样的老头儿相恋确实…有悖正常伦理… 但如果白牧之也夺取了白先的身体,那事情就不大一样了。 两个分离许久的恋人,再次拥有年纪相差不大的年轻身体之后…几乎等于重新活了一回… 怪不得那个时候,她虽然被桂姨控制,但些许还有些自己的意识,而白先,是完完全全被掌控的。 这其中,应当说白牧之授意吧…… 白先和他血脉相承,控制起来,应当得心应手…… 这样想着,再看白先,不免有了悲悯之色。 谁能想到,自己的爷爷,会想害死自己呢? 罗湘连说话声音也轻了许多,“上来吧,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白先仍是不肯,被虞美人的话一刺激,他索性自己爬向了山顶。 “白先!” 罗湘着急,也下了绳梯,朝山顶爬去。 虞美人在直升飞机上骂,“湘湘!你他妈给我回来!你想饿死还是累死啊?你们的物资可都在我这儿呢!” 罗湘没理她,继续追白先。 虞美人气急败坏,朝白先喊话,“臭小子抢我的湘湘!我跟你没完!这回老娘没弄死你是你的运气!你等着,等湘湘不护着你了,我早晚弄死你!” 走在罗湘前头的白先脚步停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虞美人一眼,继续往山顶走。 罗湘则回头看身后被淹没的小桃村,颤抖着声音问虞美人,“难道这都是…是你干的?” 虞美人为了杀白先,所以毁灭了整个小桃村? 小桃村里的村民,何其无辜… 白先他,也根本和她没有结过梁子… 虞美人…真可怕… 她不再看,加快脚步跟上了白先。 虞美人似看懂了她的心思,“罗湘,别觉得我可怕,你和我,还不是一样的货色?” 罗湘不理她,她觉得无趣了,终于盘旋了一会儿后离开。 撂下一句话,“铜钱剑在我这儿!想拿回来的话,拿白先的命来换!” *** 这山下是另一个山村。 罗湘跟着白先翻山越岭,手脚都起了一大块水泡,衣服也被山上的树枝划得有了许多口子,才狼狈地到了山下。 白先伤心过度,体力不支,已经快走不动路。 罗湘靠自己仅存的一点力气扶住他,拖着他往有人家的地方走。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她实在是没力气了,只好放下白先,在这家人家门口的石凳子上休息。 白先喘着气,罗湘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要昏厥。 俩人相互靠着,精疲力尽又饥肠辘辘。 白先说,“我身上还有点钱……” 罗湘刚想说她去问问这户人家愿不愿意收留他们,就听门框当一声,从这户人家里面,冲出来一大群人。 这些人都围着中间几个哭嚎不止的人,其中一个哭得最厉害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老太太手里抱一个小包袱,哭声凄惨,“我的孙子!我的独苗苗!我的孙子啊!!” 听起来似是她唯一的孙子死了,她才哭得如此惨烈。 那小包袱里头包裹的应当是她的孙子,罗湘好奇去看,看到包袱里露出小男孩的一只手。 那手干瘪极了,灰褐色的,小小的,骨节和青筋根根暴出。 在老太太抱着包袱经过罗湘和白先身边时,罗湘闻到,那小包袱身上,竟然全是浓烈的咸菜味道。 再仔细看那露出来的小手,表层也是一层薄薄的白色盐晶。 这小孩儿,难不成是被盐腌过了吗? 罗湘百思不得其解,却见那群人离开后,屋子里迈出两个穿黑衣,扎小辫的女孩子。 其中一个稍大些,看着七八岁。 另一个还小,但也有五六岁了。 那大的女孩子拉着小的女孩子的手。 年纪小些的女孩子说,“怎么又一个弟弟睡着了?” 那大的女孩子微微一笑,“弟弟生我们气了,不想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可我觉得那个游戏很好玩儿啊,姐姐,你不觉得吗?” 作姐姐的没说话,一双黑眼睛,盯着罗湘,“妹妹,那儿有个姐姐,能看见我们。” “那太好了!”妹妹说,“我能和她一块儿玩吗?” 那姐姐点了头,这两个小女孩,便眼中发着精光,朝罗湘走来。 罗湘咽了口口水,因为这俩女孩,明显的不是人,而是两个怨鬼。 她碰了碰白先,想告诉他,但见他一脸平静,才想起他已经看不见了。 这样也好,罗湘想了一下,以后有关怨鬼的事,就让她一个人来面对吧。 她不想再拖累白先。 第80章 雪里蕻(二) “我的钱掉在山上了,你那儿还有吗?” 白先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罗湘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向她走来的怨鬼。 “我身上没带钱。” 罗湘的语气焦躁,白先一听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但他只稍稍抬了抬眼,朝罗湘盯着的地方看了一眼,就没了反应。 他淡淡地问,“又看见了啊?” 罗湘点点头,“你别管,我会搞定的。” 白先低低哦了一声,头低下去,一副什么兴趣也没有的样子。 罗湘回头看他,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自己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再回头盯着那对怨鬼姐妹。 这对怨鬼姐妹,也发现了罗湘对她俩满是敌意。 小的那个还有些懵懂,“怎么这个姐姐好像不大喜欢我们呀?” “你看错了,这个姐姐明明很喜欢我们。你瞧,她在朝我们笑呢。”那个大些的女孩子说。 笑?…. 罗湘扯了扯自己疲惫的嘴角,这时候她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啊?! 她把手伸到地上去,捡了一块泥块握在手里,朝那两个怨鬼挥舞,“别再过来了!再过来我就用这个扔你们了!” 那大的怨鬼朝她露出嘲讽的笑容,“一个泥块,就想吓到我们?” 她又问她,“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能够看到我们?” 罗湘不想回答她们的问题,只默默用手指掰开了自己胳膊上已经凝结的伤口,挤了些血,抹在泥块上,再朝两个怨鬼挥舞,“现在这样呢?别再过来了,我真的要扔了!” 两个怨鬼见她放血,动了动鼻子,仔细地在空气中闻味道。 发现这味道对自己不利之后,才哀嚎一声,化作两道乌烟,霎时间消失在了地面。 罗湘这才放松下来,“嘶”地一声表示胳膊上的伤口真的很疼,然后扔掉泥块,扶白先起来。 “这户人家不大对劲,我们换一户人家看看。” 白先任她扶了起来,又自动地把胳膊放在罗湘的肩上。 然后一步一蹒跚地靠在她身上走,只是不说话。 罗湘觉得他们之间的空气里,满满的都是尴尬的味道。 挪着步子走到了下一户人家门前,罗湘还没把白先放下,居然又听这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群人哀嚎着冲出来。 众人中间,抱着一床小被子的,是一个满头乱发的中年女人。 “我的儿子啊!我唯一的儿子啊!我家的独苗啊!没了你,妈可怎么活”她哭着,被人搀扶起来,尔后被众人簇拥着离开。 在那一瞬,罗湘差点以为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梦。 同样的一群哭号痛哭的人,同样的一个为儿子哀嚎的女人…..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两遍,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更要命的是,在那群人走后,这户人家的门前,也出现了一个穿黑衣扎小辫的女孩儿。 女孩儿一眼就发现她能看到她,也阴冷地笑着,“姐姐你能看见我?” 看罗湘警戒的眼神,她也说,“姐姐你不喜欢我吗?没关系,等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你就会喜欢我了。” 罗湘,“……” 她挥了挥自己带血的胳膊。 那女孩子见状,哼了一声,大概是觉得无趣,也化作一团黑烟钻到地底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罗湘扶着白先在原地站着,脑子里一团浆糊。 怎么她和白先一来这儿,这儿的人家就死儿子? 而且,刚才这户人家的女人抱着小被子离开时,她也在那被子上,闻到一股腌咸菜的味道。 这个死去的儿子,也被人用盐腌过了? 这是当地的风俗吗?用盐防腐?…. 还是,是这些穿黑衣扎小辫的女孩儿怨鬼作的恶? 以从前的经验来看,有怨鬼的地方,就没有不发生怨鬼作祟的事情的。 罗湘想了一下,觉得这儿的人家,一定是招到怨鬼了。 她扶着白先,慢慢走近了方才刚刚走出去一大群人的人家大门前,大声询问,“有人吗?” 询问了三声后,有一个中年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谁?” 罗湘注意到,他的眼睛是通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你是刚才那个小男孩的父亲?” 这中年男子立刻显出奇异的神色来,“你…你怎么知道?” 罗湘清了清嗓子说,“大叔,其实我是个小道士。偶然和朋友路过你们这里,发现你们这儿阴气浓郁,到处都是怨鬼。下山一看,果不其然,你们这儿,不仅怨鬼丛生,而且煞气很重啊!” 被罗湘唤作大叔的中年男人皱紧了眉头,“我们这儿确实….” 看他已经有了几分犹豫,罗湘忙趁热打铁,“大叔,我就实话说吧。我和我朋友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困难,身上没钱了,也没东西吃,也没地方住。我们呀,就想帮帮你们,同时呢,也希望你们帮帮我们,也就给我们一个住的地方,给我们些吃的。最好啊,再送我们出山!” 说完这一大通话,罗湘满怀憧憬的,面带微笑,看着这中年男人。 眼看着这中年男人眉头越皱越紧,罗湘以为这下是有希望了,但没想到,这男人皱着眉头把他们仔仔细细看了一通后,居然用力把门关上了。 另送他们一句话,“神经病!滚一边去!” 罗湘,“…什么?!我神经病?我!!” 她气得举起拳头在那门上砸了几下,“大叔,我就是想帮你收个鬼啊!你家有个怨鬼你知道吗?!” “你家!有个!怨!!鬼!!啊啊!!!” 那中年男人仍是没有声响。 白先说,“算了。” 罗湘才不甘心地扶着他,去往下一家。 这下一家倒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事儿,不过,罗湘还是在这户人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穿黑衣扎小辫的女孩儿样貌的怨鬼。 看来这家也得出事,是个可以下手的对象。 罗湘朝那怨鬼挥了挥自己带血的胳膊,待恐吓走了她,才和白先一起到屋前询问,“有人吗?我是一个小道士。” 屋子里出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罗湘看到她,嘴里的几个字“你家有血光之灾”就说不出来了,因为这孕妇,红着眼睛,脸色憔悴,看着可怜极了。 看到罗湘,她也很是有耐心,既没有骂她神经病,也没有驱赶她。 她给他们拿了两杯水出来,然后说,“我家男人不在家,我也不好让你们进去,但是小姑娘,我真想让你进屋啊!” 罗湘心咯噔一下,问,“难不成你家也…儿子死了?” 这孕妇说不出话来了,只流着眼泪点头。 罗湘问,“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孕妇摇头,“不能,不能,我家男人还没有回来。” 罗湘看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好再强硬要求了,她扶着白先在她家门口坐下,打算休息会儿再去下一家碰碰运气。 但她才刚坐下,便见远处稀里哗啦地来了一大群人。 有个男人高声喊着,“阿丽,出来!村长来了!” 那个被唤作村长的白发白须老头儿,即被大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屋子。 屋子里立刻闹成了一片,哭喊声,哀嚎声,连成一片。 许久声音小了下去,阿丽哭着抱了一个男孩子的尸体出来。 在人群大腿的间隙中,罗湘看到,那个死去的男孩子,才两三岁的光景。 他的尸体有些肿胀,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语的盐齁味,他的皮肤,是罕见的深绿色,好像是中毒而死。 但他的面色平静,没有中毒的人该有的痛苦神色,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 他垂下来的一只手上,从指甲到指头的缝隙间,满满的,都是白色的颗粒状的东西。 罗湘把不准那是什么东西,白先却说,“盐。” 罗湘,“…这孩子真的被盐腌过了?” 她说话声音有些大,一时间,全数村民都转头来看她。 连那个混杂在人群中的怨鬼,也转头看她,朝她露出一个邪邪的笑。 白胡子白头发的村长,皱眉厉声问,“哪里来的要饭的?阿丽!还不快点把他们赶走?!” 阿丽把手里的孩子尸体交给了自己的丈夫,过来和村长解释,“他们不是要饭的,说是两个小道士。” 那村长问,“小道士?这年头,还有小道士?” 罗湘朝他笑,“还真有。” 村长不说话了,一脸的严肃。 罗湘还以为他接下来还要赶他们走,却没想到,这村长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蹲下来,颇和蔼地,问罗湘,“你姓什么?” 罗湘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老实回答,“我姓罗。” 村长便笑了,“来几个年轻力壮的,送他们去我家好好休息。” 罗湘:.....送他们去休息为什么要年轻力壮的人?!!!!! 第81章 雪里蕻(三) 四面墙,黄土堆就的,粗糙的黄土颗粒间,还能看见瘪瘪的秕谷。 一盏灯,昏黄的,悬悬地垂在黄土房的上面,有飞蛾扑来,趴在上头,使得灯光忽明忽暗。 忽的有一只苍老的手伸了出来,挥舞着赶走了那只飞蛾,尔后这只苍老的手耷拉在脏兮兮的木桌子上,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扣扣”地敲响了几声。 罗湘朝白先的方向挤了挤,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着看刚才扣响了手指的村长。 “这,这些….” 她看着桌子上老村长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一大堆符咒。 符咒是黄色的长条,长条上,朱砂色的笔迹,清清楚楚地写着“只生儿子不生女儿符”,而且这字迹,一看就是…. 老爸罗安的!!! 这下罗湘可明白老村长之前为什么要问她姓什么了,原来这个村子之前,已经被老爸洗劫过了! 再看这村长皱着眉一脸严肃的样子,罗湘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这村长,不会是要让她….父债女偿吧?! 这可真是….难为人了! 她偏头看看四周围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小伙儿,打消了带着白先赶紧跑的念头,强笑着看向村长,“老村长,这个符是谁卖出去的,我真的不知道呀。” 老村长捻着自己的胡须,眉头越来越紧,“这是一个叫罗安的老道士卖给我们村的。他留下这些符咒离开后,我们村出生的孩子,的确男孩多于女孩了。但是…现在,当时那些新出生的男孩,一个个地离奇死亡….这真的叫人…..” 老村长把手按在了符咒上,紧紧地攥住了,指间的用力,叫罗湘看得有些怵。 片刻之后,他放开了符咒,转而握住了罗湘的手,眼睛定定的,看着她,“我不管你和那个罗安是什么关系,既然你是个小道士,那一定有办法帮助我们村吧?!” 罗湘被他吓得往后缩了一缩,“我确实有办法….” “那就好!”老村长放开了她的手,“那就麻烦你了,小姑娘。请你务必,找出我们村男孩儿离奇死亡的原因,然后保护好我们村剩下的那些男孩。” 老村长说完此话,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又向罗湘直直地弯腰,“老头儿求求你了!” 罗湘忙上去扶起他,“老村长其实你不用这样….” 老村长直起身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和那个罗安是什么关系,他姓罗,你也姓罗,他是老道士,你是小道士,你们是师徒吧?” “桌子上的这些符,当年他卖给我们的时候,是两千块钱一张。如果你不能保护好我们村的男孩儿,就替你师父,把他骗走我们的钱,还给我们!” 这些破符,两千块钱一张?! 罗湘吃惊地拿起一张符,暗自腹诽,老爸可真会坑人啊! 她数了数,桌子上的符,大致有五十来张,粗粗一算,老爸当年,竟从这个村子,骗走了十万余元。 ……. 他可真够坑的!!! 不仅坑了这些村民,还坑了她啊! 气愤地放下黄符,罗湘和老村长说,“我会帮你们保护好剩下的男孩儿,除去怨鬼的。只是…..”她顿了顿,抚了抚身侧白线的额头。 “我的朋友生病发高烧了,能不能先给我们一个休息的地方?” “当然可以。”老村长指了一个年轻人,“阿明,你带他们去休息。” 被老村长指出的,叫阿明的黝黑年轻人,从阴影站出来,拎起了白先,语气强硬的,“跟我走吧。” 罗湘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往这泥屋的二楼走。 老村长在后,忽而说,“小姑娘,如果你不能帮我们村除怨鬼,也不能偿还你师父留下的债务,就留下来帮我们村里的男人生儿育女!这是你师父欠我们的!” 罗湘听得浑身难受,直觉得自己被威胁了。 但如今有求于人,又不好就此翻脸走人,只好回身礼貌地回复老村长,“不会的,我一定会帮你们村驱除怨鬼的。” 她微笑着,回过身去,感觉半个身体都僵硬了。 因为方才,老村长在听她说话时,嘴角稍稍上扬的样子,明摆着是在盘算什么惊天大阴谋。 她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 阿明带罗湘和白先去的房间简陋到不行,在被老村长押去他家的时候,白先就发起了高烧。 罗湘把他安顿下,给他擦了脸,奇怪他怎么突然发起高烧的时候,才发现,在他的大腿内侧,竟有一道五六厘米长的伤口。 而且伤口已经溃脓,血淋漓得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这伤口,明显是在桂姨那儿时,为了救爷爷弄伤的。 伤口在大腿内侧,爬山的时候容易被牵扯到,他又忙着赶路,没有注意,这才使这伤口溃脓得这么厉害。 罗湘拿着不算干净的毛巾,仔仔细细地帮白先处理伤口。 她跟阿明要来了一些消毒的药膏,抹在他的伤口上,忙完所有的活之后,才发现自己累得浑身是汗。 那个阿明,站在墙边,牢牢地盯着她。 罗湘扔下毛巾,看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村长叫我看着你们。”阿明说。 “噢….”罗湘点头,原来是怕他们逃跑。 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靠着墙休息。 才不过片刻,阿明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说,“快十二点了,村长说,村里剩下的男孩子,他都把他们聚集起来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了。既然你是小道士,就应该在夜里守着他们。” 罗湘疲惫地站起来,“怕有怨鬼骚扰他们是吧?” 阿明点头,罗湘走了几步,“那好,走吧,我去看着他们。” 本想收拾完白先再收拾收拾自己的,眼下是没有时间了。 她拖着瘫软的步子,跟着阿明,到了一处宽敞的屋子前。 这屋子里头,齐齐整整地摆了几张木板搭作的小床,床上无一例外,都躺着只穿一条内裤的小男孩。 屋子边,几个累极了的女人肩靠着肩睡着,大概是这些男孩儿的妈妈。 罗湘进去后,阿明就离开了。 她数了数,这屋子里一共躺着九个男孩儿。 年龄都不大,最大的看着也就四岁光景,最小的,还只是个小婴儿。 这九个男孩儿,是这村子在被怨鬼洗劫后剩下的。 罗湘找了个凳子坐下,两手拖着腮,看着这些男孩儿。 男孩儿们睡得安稳,丝毫没有要出事的状况。 身侧是男孩儿们的妈妈们的呼吸声,罗湘听着,自己也昏昏欲睡了。 夜愈来愈深,有好几次,她差点因为睡着而从凳子上摔下去。 天快大亮的时候,她最后一次摔下了凳子。 揉着摔疼了的肩膀起来时,她竟看见,这屋子的前头,不知何时,站了几个穿黑衣扎小辫的女孩儿。 女孩子们盈盈笑着,声音魅惑,“来呀弟弟,我和你玩个游戏。来呀,弟弟….” 罗湘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站起来,握紧了拳头,想冲过去赶走那几个女孩子,却一步都动弹不了。 低头看,她的脚边,不知何时,也来了几个那样打扮的女孩子。 这几个女孩子,牢牢地抱住了她的双腿,苍白的小脸,眼睛大得吓人。 “不要坏我们的事!”她们的声音低低的,“我们只是想和弟弟玩个游戏。” 罗湘本想甩脚挣脱她们,但看她们人多势众,不好乱来,只好假装好奇地问,“什么游戏,我可以玩吗?” 那几个女孩子没想到罗湘会说这样的话,都吓了一跳,“姐姐你这么大的孩子,也喜欢玩这样的游戏吗?” 罗湘笑说,“喜欢啊,不过要看,是怎么的游戏。” “是很好玩的游戏噢!”女孩子们说,有一个,自发放开了她的腿,“既然姐姐想玩,就和我们一起来吧!” 其他几个女孩子也放开手了,罗湘终于能够走动。 她跟着这几个女孩子,走到了屋子外。 在屋子外,看见了外头,更多的这样打扮的女孩子。 因为穿着黑衣,她们在外头聚集的样子,简直像一片乌云无端从天空落下。 她们头上扎小辫的红绳,因此变得诡异而可怕。 这伙儿女孩子见她出来,脸上嘴角,几乎咧开到耳边。 “姐姐也要玩这个游戏呀?”她们说,“那就跟我们一起来吧….” “弟弟也一起来呀….” 在她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罗湘才看见,那九个男孩子中的一个,竟然被她们包围在最中间。 他闭着眼睛,脸上却带着笑。 在听到女孩子的呼唤后,行尸走肉一般,笑着跟着她们向远处的空旷地带走去。 罗湘跟着她们,也缓缓地往前走。 终于到了那个空地上,罗湘往四处一看,这里居然,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 女孩子穿着黑衣,在雪地中奔跑游玩。 有几个女孩子用雪堆起了一个大瓮似的东西,朝罗湘招手。 “姐姐,我们一会儿玩捉迷藏,你就躲在这里,好不好?” 罗湘问,“为什么?” 那女孩子说,“因为只有躲在这里,我们才找不到姐姐你呀。你才能赢这个游戏呀,赢了游戏,有糖吃哟!” 罗湘听着她们说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那几个女孩子,则推了雪作的大瓮,朝罗湘走来,“姐姐,快进来呀,快进来呀!” 罗湘定睛一看,那大瓮不是空的,那个被女孩子们勾引出来的男孩儿,已经躺在里面了。 他闭着眼睛,脸上有迷醉的笑容。 除此之外,还有,颗粒分明的白雪…… 第82章 雪里蕻(四) 男孩儿的脸上全是白雪。 那些颗粒分明的雪,覆盖在他的眼睛,唇角以及脸颊周围。 罗湘看着他平静中带微笑的脸,不由得疑惑,这些雪,真的是雪吗? 她伸手,用手指沾了一小点雪粒,伸入嘴中。 舌尖,立即是咸味了。 这些雪粒,分明是盐! 这些女孩子们做的事情,正是诱惑男孩儿,将他引到这个大瓮里头,然后用盐,腌制他,使他死亡! 罗湘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穿黑衣的女孩儿人数众多,见她伸手尝雪,竟都把手伸过来,推着罗湘,力气一个大过一个地,把她也推到了那大瓮中! 罗湘摔入了大瓮中,才想挣扎起来和她们对抗,就见大瓮上头,有一硕大无朋的盖子,瞬间扑转着盖来,牢牢地罩住了大瓮。 被困在里头,罗湘听到外头女孩子们的声音,低沉又恐怖,“姐姐,你就躲在这里吧。爸爸妈妈找不到你,就会给你糖吃。” 大瓮里头的空间又窄又小,还有无数盐粒。 盐粒擦着了她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叫罗湘忍受不了。 她用力伸手顶了顶头上的盖子,盖子纹丝不动。 而她身边,那个和她一起被推进来的男孩儿,还是那样昏迷着,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大瓮里黑极了,明明没有缝隙,却还能呼吸。 但呼吸也快没有了。 外头的女孩子们,正从大瓮盖子的缝隙间,不断地塞盐粒进来。 “咯咯咯咯咯咯…..”罗湘听到她们得意的笑声。 随着盐粒的增多,大瓮里的空气越来越少。 罗湘明显感觉到自己愈发头晕眼胀了,而她手臂上的伤口,也因为盐粒的进入,越来越疼得厉害。 在那一刻,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今天可能要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了。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罗湘发现自己还没有死。 她摸了自己脖子上的动脉,在那儿感受到了自己还活跃着的生命。 她吃力地抬头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 她的整个身子,从头到尾都被人用纱布包裹在了一起。 现在的她,好似一个等待封棺下葬的木乃伊。 那个叫阿丽的女人,坐在她的床边,笑眯眯的,心情好像很好。 看到罗湘睁开眼睛,她递来一杯水,“你醒啦,来,喝点水。” 罗湘接过喝下了,还回杯子,见她身边还站了一个身材高挑,却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 那男人转过头来了,一张她陌生又熟悉的脸,嘴角稍稍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 “还活着?命真大。” 是虞美人。 不过他现在,是男人的模样。 居然会在这儿再见到虞美人,说不惊吓是假的。 而且,听他语气,好像还是他救了她? 罗湘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脸上也绑着绷带,所以声音糊糊的,“你救了我?” “除了我,还能有谁?”虞美人微微笑着。 他推了一把阿丽,“你走,顺便带走那个死老头儿。” 听他这样说,罗湘才看到,这房间的一角,还有一个人,也和她一样被绷带五花大绑。 那人有花白的胡子和头发,一看就知道是老村长。 “你居然绑了老村长!” 看阿丽扶着被绑得动弹不得的老村长蹦蹦跳跳地出门,罗湘忍不住惊讶地大声说话。 虞美人笑着在她床侧坐下了,修长的手指,搭在罗湘没有绑绷带的脖子处。 “还不是因为你?”他说,“要不是这样,他才不肯让出这间干净的屋子。” 罗湘看着虞美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在那个大瓮里,是你救了我?” 虞美人笑着看她不说话,罗湘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浑身发酸。 她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虞美人按住了她,“别乱动!身上伤口被盐腌过了,想快点好起来,没那么容易!” 罗湘只好不动弹了,继续仰着脸躺着,看虞美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许久之后,虞美人说,“就不想问问我,这村子里的怨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难道你知道?”罗湘问。 虞美人脸上的笑容这就消失不见了,罗湘看着他薄薄的嘴唇稍朝下瘪了瘪,下巴处没有剃干净的青色胡须,也跟着动了动。 “罗湘….”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他搭在她脖子处的手,稍稍用了力,“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了。” 这是警告的语气。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 他在她脖子处的手,又紧了几分。 罗湘有些透不过起来。 “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如果你再不记住,那么我就会….” 他又绽放出独属于他的那种阴冷笑容来了,“杀了你。” 说完这三个字,他收紧的手瞬间放松了,罗湘松了一口气,背后却出了一层冷汗。 虞美人放开手后,脸上表情又恢复了正常,但罗湘仍心有余悸,脑子里全是他的那三个字。 “杀了你。”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虞美人突然想杀她。 “好了,湘湘,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就不想问问我,这村子里的怨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脸上表情,是过分了的和蔼。 罗湘木楞着点点头,“想知道。” “我不告诉你,哈哈哈哈哈。” 虞美人的笑容越发大了,他大声笑出声,罗湘看到他脖子上的喉结,上下起伏得厉害。 “…….”罗湘完全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老呆在屋子里难免不舒服,来,走吧,我带你出去看看。” 终于止住了自己的笑,虞美人站起身来,长臂伸到罗湘身边,硬是把她立了起来。 “带我出去看什么?”罗湘问。 “你出去了就知道了。”他说着,背对着罗湘转了圈,抓住了她两只绑着绷带的手,“抓紧了,我背你出去。” 他之前说的“杀了你”三个字还在耳边,罗湘不敢不从。 她靠在了他的背上,双腿稍稍岔开,让虞美人拽住她。 确定她已牢固之后,虞美人起身,带着罗湘,身子也高了一大截。 罗湘靠在他肩上,他握着她的手,忽然之间,他低声说,“湘湘,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像你这种才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根本不会明白,像我这样的人喜欢上一个人,有多困难。” 罗湘,“….啊?!” 虞美人不说话了,他偏过头,隔着层层纱布,用力地吻在了罗湘的手背上。 被他一吻,罗湘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自己手背疼得厉害。 “记着这种不能自由行走的感觉。”背着她出门的时候,虞美人说,“这就是违背我的惩罚。” 罗湘咬着牙,算是知道了,真正的惩罚根本不是被绑纱布,而且,被他背着走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捏自己伤痛的胳膊。 那种疼痛难止的感觉,简直让她想直接去死! 这样被他折磨,罗湘被虞美人背着,面上不敢反抗,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没想到你是个死变态啊虞美人!!!死变态啊!!! *** 这个村子外头,如今是热闹非凡的,罗湘被虞美人背着出去,所见到的,是到处都是拿着铲子挖坑找东西的村民。 那些村民脸上表情痛苦,有好几个,在挖到不知什么东西之后,先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之后,又哭成了泪人。 “真他妈恶心。”罗湘听到背着自己的虞美人说,“明明是自己杀的女儿,现在居然还有脸哭。” 罗湘问他,“虞美人,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别叫我虞美人!”虞美人的语气又成了之前威胁她时的冷硬恐怖了,“我不打算要那具女人身体了,美人美人的,听着就恶心!” 罗湘:….可那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啊! 她不敢再问她为什么不要女人身体了,但又不知道自己除了虞美人外,还能喊他什么,只好再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让我想想。”听到罗湘的问话后,虞美人倒是像在认真思考似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百多年前,我做男人时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罗湘听着他自言自语,几乎要崩溃。 一…一百多年前做男人的时候?!! 这虞美人,到底几岁了?!! 思考了片刻后,虞美人想到了他的名字,“我叫虞仲明,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你可以叫我的小字岐野。当然,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用拘束,也可以直接叫我‘男朋友’。” 罗湘,“……” 虞岐野说话的同时,有一个村民因为莽撞,砸破了一个深黑色的大瓮。 那瓮被砸开后,立刻有难闻的臭味传出,罗湘被味道吸引,低头去看。 看到那大瓮里头,一骨碌滚出了三具已经成为干尸了的尸体。 这三具尸体,都穿着黑衣,头上,还能隐隐约约看出红色的扎头绳。 那个莽撞砸破大瓮的村民,见到这三具尸体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才不过几秒,已经声泪俱下,“我的女儿啊!我的三个女儿啊!!” 第83章 雪里蕻(五) 大桃村和小桃村毗邻,因了两个小村庄都种植桃树,所以有了桃村的称呼。 再因为两个桃村所占面积大小不一,又有了大桃村和小桃村之分。 大桃村和小桃村的村民,数百年来都以种植桃树为生,其中大桃村的村民,又辅以种植一种叫雪里蕻的蔬菜来维持生计。 两个村只隔了一座山,往来也还算方便,它们周围也没有别的村庄了,慢慢的,就行成了两村联姻的风俗。 简单点说,就是小桃村的女孩儿刚一出生,往往就被大桃村的男孩儿们预订为媳妇了;等到双方合适年龄一到,就会结婚生子,成立家庭。 大桃村的女孩儿,长大后,也会嫁到小桃村去。 数百年来,两个村子,就是靠着这样的联姻原则,生生不息地繁衍下来的。 但事情在二十年前起了变化。 小桃村通公路了。 一条乌黑的柏油路通到了小桃村,不仅使小桃村的桃子源源不断地销往全国各地,还使小桃村的村民,有机会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渐渐的,小桃村的村民富裕起来,他们的男孩儿,不再愿意娶隔壁大桃村样貌平平无奇的女孩儿为妻,他们的女孩儿,也更愿意走出大山,嫁到城里面去。 因为大山阻隔而不能开通公路的大桃村,不仅桃子开始滞销,男孩儿们娶不到老婆,连女孩子们,也被滞销在山里,嫁不了人家,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随着小桃村的兴旺,大桃村渐渐被遗忘,最终成了一座隐藏在山里的孤岛。 将近十年没有外地的女孩儿嫁进来,大桃村里新出生的婴儿,越来越少。 同样的,大桃村内可以动用的劳动力,也越发地少。 年老的村民再干不动农活了,年轻的村民想要干活,却又因为人口减少,而有心无力。 眼看着大桃村越发萧条,老村长忍耐不住,下了指令:生!可劲儿生!村里还有生育能力的年轻人都赶紧生孩子!娶不上媳妇的,即使去村子外买女人回来当老婆也要生! 大桃村的村民,一定要把大桃村的香火传递下去! 为了传递香火,还一定要生能够传宗接代的男孩儿! 期间,为了帮助村民只生男孩儿不生女孩儿,老村长还特地翻山越岭去过城里一趟,请来了老道士——罗安,来替他们村施法祝福,祈求老天,让他们村的香火传递下去。 罗安收了村民一大笔钱,在村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一通,又留下一大堆符咒,回了城。 老村长满心以为这下,村子里该有越来越多的男孩儿出生了。 却没想到,罗安的符咒根本不起作用,该生女孩儿的人家,还是生女孩儿。 这些女孩儿,既不能嫁给本村村民生儿育女,体力又比不上男孩,不能为家里担负大部分的农活,为了养活她们,还得浪费许多粮食…… 焦躁之下,一心想壮大大桃村的老村长,下达了一个他此生做过的最荒谬的错误指令。 他决定诛杀村里近三年出生的女孩儿。 诛杀的第一个女孩儿,就从他的小女儿开始! 小女儿被自己用手帕捂死的那一天,老村长手颤抖得厉害。 但没过多久,这种颤抖,就变成了杀虐的快感。 小女儿死后,老村长把她放在自家腌雪里蕻的大瓮里,一家一户地走过去。 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以自己为榜样,劝诫村民,为了大桃村的壮大,他们必须舍女儿保儿子,必须杀了对大桃村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女孩子! 村长为了大桃村,连自己的小女儿都杀了,底下的村民,还能怎样?! 于是,村子里,所有人都开始杀女孩儿。 他们把自己还小的女儿骗到家里腌咸菜的大瓮里头,骗她说,“妈妈和你玩个捉迷藏,你躲在这里,要是爸爸回家找不到你,妈妈就给你糖果吃。” 为了几颗糖果,玩心甚大的女孩子们,依言躲进了腌制雪里蕻的咸菜缸里。 但在咸菜缸的黑暗中,等待她们的,不是回家后的爸爸焦躁的呼喊,也不是妈妈手中甜蜜的糖果,而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和因为没有食物和空气,而慢慢死去的恐惧。 这样子被骗到咸菜缸中处死的女孩儿越来越多,慢慢的在村里,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每个女孩儿被投入大瓮中时,都会被细心打扮,穿上妈妈缝制的黑色新衣,再用红绳,扎上两个小辫。 村民们以此慰藉自己惧怕的心灵——女孩儿是被好好地送到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是有苦衷的,女孩儿们,绝对不会因为他们杀了她,而心生怨念。 但他们完全想错了。 随着被困死在大瓮中的女孩儿越来越多,大桃村里头由女孩儿们的怨气凝结成的怨鬼,也愈发厉害。 直到罗湘和白先冒失闯入大桃村的时候,女孩儿们的怨鬼在大桃村内作祟,已经害死了许多个男孩儿。 他们是取代了她们的生存地位的弟弟。 罗湘坐在床上,一边听虞岐野慢条斯理地说大桃村的故事,一边看他一根一根地解开自己身上的绷带。 他解开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早恢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绷带的效用。 虞岐野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完完全全的男性样子,浑身的荷尔蒙气息,胳膊是小麦色的粗壮,脸上胡须,也根根分明。 罗湘看到,他的胡须,甚至长到了耳朵处。 如果不剃胡子,他会变成一个大胡子。 虞岐野低头解着绷带,说完了大桃村的事儿,微微一笑,“现在知道这儿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罗湘的关注点却和他不同,“你认识我爸爸?我爸爸叫罗安。” 虞岐野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不认识。” 罗湘知道他在说谎,但也没戳穿他,只说,“怪不得之前那些怨鬼,在作祟之前,都说着什么捉迷藏的话,原来她们是在模拟自己被杀之前的情况。她们想按爸妈杀死她们的办法杀死自己的弟弟,也是恨极了自己的爸妈吧。” 虞岐野解开了罗湘手背上的最后一条绷带,粗糙的长满茧子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 他无言。 罗湘抽了一下自己的手,“白先呢?我想见他。” 虞岐野的眼帘下垂,“死了。” “你杀的?” 他点头。 罗湘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你撒谎。他要真死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开心?” 虞岐野站了起来,仍是面无表情的,“噢,你真聪明!我的湘湘,我为你感到骄傲。” 语气很奇怪,叫人起鸡皮疙瘩。 “你说得没错,他没死。我路上耽搁了一小会儿,在我赶到之前,他就被人接走了。放心吧,我的湘湘,他身体很好,而且….” “再也不会再和你见面了,毕竟….你害死了他爷爷。” 他脸上挂了奇怪的笑。 罗湘一紧张,又不自觉地咬了唇,虞岐野说,“我就喜欢你这小野猫的样子,我说什么来着,你就该和我在一起。和那个蠢小子在一起,你只会变得越来越平庸,愚蠢和善良!到最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小野猫了!你会变成一个穿粉红色的,恶心!丑陋的已婚女人!” 他走了几步,又回到原先的位置,“我翻了你们的行李,不得不说,那几条粉红色的内衣裤真让人觉得恶心!罗湘,要不是没看到那玩意儿,我还真没想过放弃我的女人身体。毕竟,那具身体,还牵着好几天猎物。但现在不行了,我不允许你穿上那种颜色的东西!” “我亲爱的罗湘,你是爪子锋利的小野猫,不是穿粉红色的y!” 罗湘听着他不明所以的话,无言。 她站起来,见他没阻拦她,径直往门边走。 这个虞岐野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她想尽量远离他。 但在门口,阿丽拦住了她。 “小姑娘!”她一见她就跪了下去,“我求求你救救我们村吧!” 在她身后,老村长也和一群男人一齐跪下了,“我们村这些年确实做了不对的事情,但我们村的男孩儿,不能因此灭绝啊!小姑娘,我们求求你,帮我们消了那些怨鬼吧!只要你能够除了他们,你要什么我们都给!” 眼前忽然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群人,还都声泪俱下的,罗湘一脸呆滞。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那好,我尽量想想办法….” 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的虞岐野说,“我就说你不该和那个姓白的蠢小子多接触,像这样的人,你帮他们干什么?!直接杀了他们,也算是救赎了。再不济,扭头就走,任那些怨鬼吞噬他们,也算是尽了人道。” 罗湘回头看他,“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她想到了小桃村那些无辜惨死的村民。 虞岐野不会是想也这样对待大桃村的人吧?! 不,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再让他得逞! 即使大桃村的大人们确实做错了事情,可他们的孩子,那些幸存的男孩儿们,是无辜的啊….. “哼,这么善良做什么?”虞岐野似看穿了罗湘的看法,冷哼了一声,“你去吧,只要别和那个蠢小子在一块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干涉。” 罗湘看着他,竟脱口而出,“谢谢。” 虞岐野笑了一笑,“不客气。” 尔后她向他伸手,“我的铜钱剑呢?麻烦你把它还给我。” 第84章 雪里蕻(六) 虞岐野很不乐意地交出了铜钱剑。 铜钱剑沉甸甸地又回到了罗湘的手里。 她举起它来,看它身上流光溢彩似的金光,心里沉稳极了。 门外村里其他人已经散去了,只有阿丽在门口等她出去,罗湘踹开一地的绷带,走到门口。 虞岐野问,“又要用你那种原始又愚蠢的办法除鬼了吗?做菜?” 罗湘回头看他,“是啊。” 虞岐野笑,“要不要试试我的办法?” “把那些怨鬼都变成小猪崽吗?”罗湘问,“不知道这样的猪崽子,长大后肉好吃不好吃。” 虞岐野黑了脸,他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你最好已经知道要用什么吃的吸引她们注意了,不然,这些怨鬼的怨气,不是你能掌控的。” “我当然知道了。”罗湘站在门口,手上沉甸甸的铜钱剑让她觉得安心,“不劳烦你告诉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愚蠢。” 虞岐野:“….你厉害!你滚。” 罗湘笑笑,跟着阿丽出去了。 老实朴素的阿丽弯着腰,一副农村人怕事的样子。 走出了屋子,阿丽小心翼翼地问罗湘,“你们吵架了?” 罗湘点了点头,“算是吧。” “你不怕他吗?”阿丽问,“他看起来很可怕,你晕迷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差点杀了我们全村的人。” “确实…看着可怕。”罗湘低声应答,她偏头看向脸色乌黑的阿丽,“不过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走吧。”她朝前走了一步,“带我去看看你们家的腌菜缸。” 听她这样说,阿丽脸上立即显出不大高兴的神色来,“还要看呀?那种东西…” “噢。”罗湘反应了过来,“我说的不是那种腌制过你女儿的腌菜缸,我是说,最普通的腌着可以吃的雪里蕻的腌菜缸。” 阿丽狐疑地看了一眼罗湘,终是点了点头,领着她进另一间屋子。 在那屋子后院的角落里,罗湘看到一大缸腌满了雪里蕻的咸菜缸。 因为前几天下过雪,所以这腌菜缸上头,还有薄薄的一层雪。 阿丽伸出手拂去腌菜缸上头的雪,掀开盖子,给罗湘看里头的雪里蕻。 里头雪里蕻一条条放着,原先嫩绿的菜叶,如今成了酱黄色。 酱黄色上,一层白色的盐垢。 这雪里蕻样子看着不大好,闻着却是一阵说不出来的菜香味。 罗湘看着它们,脑子里全是这些雪里蕻被切成细丁,绊上肉丝,再掺着朝天椒的样子。 她忍不住拿手擦了一下鼻子。 阿丽问,“你看这些要做什么?” “做菜。”罗湘回答。 她伸手要去捞缸里的咸菜。 阿丽打住了她的手,脸上虽有怀疑之色,却还是说,“我来吧。” 说着拿了一大捧咸菜出来,抱在手里。 罗湘再让她拿了些,觉得够了,才问她,“厨房在哪儿?” 阿丽抱着咸菜往前院走,“跟我来。” 罗湘跟在她身边,稍稍低头看她抱着咸菜的右手,假装随意地问,“你读过书啊?” 阿丽抱着咸菜的右手稍动了动,她没想到罗湘会问这样的问题,回答的时候都不大利索了,“是,是啊。” 罗湘低声哦了一声,“你是本地人吗?这里的人这么重男轻女,连口饭都不愿意给女孩儿吃,怎么会送你去上学?” 阿丽低低叹了口气,“我不是本地人。” 她抱着咸菜,领着罗湘到了厨房里。 这厨房是山村中最原始的那种,一个土垒的灶头,脏兮兮地立在罗湘面前。 阿丽拿了一个大木盆来洗雪里蕻,罗湘问她,“这里有腌肉,朝天椒这样的东西吗?” “朝天椒倒是有,只是腌肉….”她迟疑着,站起来,手在围裙上粗略擦了擦,“我去帮你问问外面的男人看。” 罗湘笑,“连那个腌肉也要问男人呀?” 阿丽有些尴尬了,“没办法,家里穷。” “你去吧。”她说。 阿丽这才松口气,出门去找男人们商量拿腌肉的事儿。 罗湘则把铜钱剑挂在了腰上,拿了那把脏兮兮的菜刀,小心翼翼地洗干净。 这厨房有一个小小的窗口,从窗口中,罗湘看到几个小女孩儿的脸。 她抬头,朝她们招招手,“来这里吧。” 女孩儿们迟疑着,不敢过来。 罗湘说,“我不杀你们,只是想做菜给你们吃。” 几个女孩儿还是不动弹。 “雪里蕻炒腌肉,你们活着的时候,最想吃的,就是这道菜吧?” 有个女孩儿点了点头,罗湘笑,“那就过来吧,我做这道菜给你们吃。” “可是….” 窗口里偷偷看她的女孩儿中,有个问她,“你真的不杀我们吗?” “你们都已经死了,我还怎么杀?”罗湘低着头,拿着她洗干净了的菜刀,小心地把几束雪里蕻,切成细小的丁。 朝天椒是有的,切了雪里蕻后,她又将朝天椒切成小丁,在一边堆着。 阿丽还没有回来,她找了个凳子坐下,百无聊赖的,低着头。 然后就看到,她的脚边,愣生生地出现了一张女孩子苍白的脸。 尔后是两张、三张、四张….越来越多,乌压压的一大片,好像一片乌云忽然从天而降。 几乎所有的女孩儿,都来到这屋子里了。 罗湘站了起来,扫了这些女孩儿一眼,问,“你们当中,哪个是阿丽的女儿?” 或者说,哪几个是? 有三个女孩子站了出来。 罗湘看着她们几乎一模一样的苍白的脸,声音有些颤抖的,但还是努力镇定下来,“你们恨你们的妈妈吗?” 她以为她们多多少少会说一句恨的,但没想到,三个女孩儿,皆是摇摇头,“不恨。当初杀了我们的,是爸爸。” 这…怎么个说法? 罗湘看她们,“不是你们妈妈把你们骗到咸菜缸里的吗?” 女孩儿摇头,“妈妈打扮了我们,是爸爸直接把我们塞进了缸里,埋到了地下。” 原来是这样,看来虞岐野的说法,也不是适用于每一户人家的,罗湘点点头,又想开口说话,门却吱呀一声响开了。 阿丽拿着小条细长的腌肉进来,她看不见怨鬼们,一进屋就冲进了乌压压的怨鬼群中。 “怎么这么冷?”阿丽提着腌肉说,“我替你把火点着吧。” 她放下了腌肉,去点灶台的火,罗湘也站起来,穿过一大群怨鬼,到了砧板前,细细地切肉。 阿丽一边呼手一边点火,罗湘切着肉香四溢的腌肉,朗声问她,“阿丽,你是被拐卖到这里的吧?” 第85章 雪里蕻(终) 农家自己榨的菜油,黄澄澄的,入锅后被底下的火苗舔烫了,就发出“滋滋”的声音,空气里是菜油浓郁的香。朝天椒被剁得小小的,扔进油锅里,片刻便旋转着被油炸成微红色的颗粒。 腌肉切成了拇指盖大小的方块,肥肉通透的,瘦肉条理清晰,和黄澄澄的菜油在一块儿,冒出引人遐想的香味。 罗湘把雪里蕻也都扔进了锅里,拿着锅铲小心地翻炒。 辣油冒着烟烫上来,呛得她鼻子有些难受,但她一直忍着,专心地看锅里不断翻腾的腌肉和雪里蕻。 阿丽在底下烧火,被辣油辣得直不起身子。 她咳嗽着,“我最不喜欢这些辣乎乎的东西了,可是山里人家都喜欢,我也没办法。” 十分钟前,阿丽告诉了罗湘她被拐卖进这个小山村的始末,罗湘也告诉了,她三个被闷死在咸菜缸里的女儿的鬼魂,就在这个地方。 阿丽立刻抖了几抖。 即使她的脸,正被灶膛里的柴火映得火热的。 “我没办法呀,在这里,我一句话也不能说,我也不希望她们死的。” 罗湘把腌肉炒雪里蕻弄到盘子里的时候,阿丽才这样低声说。 罗湘手里拿着一大盘雪里蕻,因为女孩儿们的怨鬼看到雪里蕻后,都争着扑过来吃她手里的东西,所以没看搭理她。 等她放下盘子,任那些女孩儿们吃菜的时候,阿丽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是被一群女孩儿攻击的。 她们掐着她的脖子,拖着她,硬往厨房外头走。 女孩儿们中,居然还有三个是阿丽的女儿。 “不是说不恨她吗?”罗湘抽出了自己的铜钱剑,对着那群拖着阿丽往外面去的怨鬼。 “我们不这么说,你还会放她进来吗?”那三个女孩儿苍白着脸,眼底乌黑的,笑容惨淡又阴险。 罗湘知道自己被骗了。 刚才她确实想到,这些丧心病狂的怨鬼可能会攻击毫无抵抗之力的阿丽,才问了这些怨鬼中,是否有阿丽的女儿,还问了她们恨不恨她的话。 做女的一般不会责怪自己的母亲的。 她是这样想的,后来才放心让阿丽进来。 没想,被她们骗了。 咬着唇,罗湘举起铜钱剑,朝那几个纠缠阿丽的女孩儿奔去。 然而脚下不能够动弹。 那些本来正吃着雪里蕻的怨鬼,发现她要攻击那几个女孩儿,竟都涌上来,抱住了她的腿。 罗湘低头,看她的腿边,无数张原先苍白的女孩儿的脸,露出了她们被盐腌制过后,黑黄色酱瓜似的本色,身下不禁一凉。 太可怕了,她们身上散发出死人的腐臭味,手指又抓着她的腿,在她的腿上留下一道道指甲痕,疼得她不断倒抽气。 先解决眼前这几个吧。 罗湘高高举起铜钱剑,朝下狠狠挥去,铜钱剑的金光闪耀间,那群乌黑色的怨鬼,全数化灰尘散去。 只是她腿上被她们抓出的指甲痕,仍疼得要紧。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瘸着腿,踉跄着跑出了厨房,到了外头阿丽拿雪里蕻的地方。 这院子倒是平静着,一点声音也无。 那只阿丽拿过雪里蕻的咸菜缸,高高地立在一边,上头的雪痕,清清楚楚地都还在。 罗湘站在院子里,心里却不平静。 那些怨鬼都躲藏起来了,她必须小心。 铜钱剑被她高举在身前,做防御状,她柔声说,“孩子们,出来,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厨房里雪里蕻还有呢,你们不想吃吗?” 没有人回答她。 她又谨慎地绕了几个圈,四处查看可能会隐藏怨鬼的角角落落。 忽然间,“呼噜”一声,腌雪里蕻的咸菜缸里有了动静。 罗湘过去看,阿丽被泡肿的脸,浮了起来。 *** “你做得可真好,这个女人,算是祭祀的牺牲吗?” 阿丽的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虞岐野跟着村民一起进来,然后站在罗湘身侧嘲笑她。 罗湘黑着脸,一言不发。 虞岐野说,“让你用我的办法你不听,现在害死人了,开心了吧?” 罗湘看着阿丽肿胀的好似被泡了一个多星期的尸体从她眼前经过。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似有无数话要和她说。 虞岐野说,“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怨鬼讲道理,你看看,又害死人了。真可怜呀,这个女人,小小年纪被拐卖到小山村,每生一个女儿就会被男人毒打,女儿也被弄死了。这回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还以为好日子要来了呢,被你害死了。” 罗湘抬头看他,手也抬起来,重重地砸在她够得着的胸前,“你给我闭嘴!” 虞岐野愣了一下,然后笑,“好凶哟!湘湘,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罗湘收回手,往外走。 老村长在前头等着她。 她走到了他面前。 “你们村的怨鬼已经没有了,你的报酬呢?” 老村长坐在藤椅上,布满褶皱的老脸,看不清情绪。 “要钱吗?要钱我可没有呀,没办法,实在太穷了,要不你带几篮子我们村自己腌的雪里蕻回去吧。小姑娘,我看你心肠好,一定不会嫌弃我们的,是不是?” 罗湘把铜钱剑放在了他的脖子上,“我只要钱。” 她给他看自己鲜血淋淋的腿,“这是我为给你们村除怨鬼受的伤,你居然要拿咸菜来抵我的报酬?老头儿,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老村长低头看她的腿伤,尴尬笑笑,还想再说些什么,罗湘说,“我既然除得了怨鬼,也就除得了你,你再不拿出我应得的报酬,我马上除了你!” 她利索地抖了抖自己沉重的铜钱剑。 铜钱剑也配合的,发出了几道凌厉的光芒。 老村长这就怂了,忙喊身后的男人,“快快快,去给这个小道士拿点钱来!” 老村长最终给的报酬有万把块钱,罗湘拿过他装钱用的布袋子,铜钱剑从他脖子处松了下来。 那个拿钱来的男人,却咬着牙,眼睛红红的,拽住了她的衣角,不让她拿走钱。 “你把我的老婆还给我!”他哭着,声音嘶哑。 罗湘看他,“你是阿丽的丈夫啊?” 这男人哭着,因为忌惮罗湘手里的铜钱剑,所以没敢再做点什么。 罗湘说,“我怎么把她还给你?不是你害死她的吗?实话告诉你,是你弄死的三个女儿,淹死了你的阿丽。” 男人无语,罗湘伸脚,踹开了他的手。 她拿到报酬了,一刻钟都不想在这个小山村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 腿上鲜血淋漓的,手上还提着万把块钱,走路自然有些慢了。 罗湘在前头爬山路,想翻过这座她来时走过的山,回到外头的公路上,再想办法回去。 虞岐野在后头跟着她,“小野猫,走这么快干嘛?你腿上在流血,再这样走下去,会死猫的。” 罗湘没搭理她。 他快步跟上来,从后头抱住了她,“走得动吗?我带你走吧,我有飞机。” 他手指远处的直升飞机。 罗湘看了一眼那飞机,再看看自己受伤的腿,点了点头,“走吧。” 虞岐野即刻露出开心的笑颜。 罗湘却没他那么高兴。 不仅仅是因为阿丽死了,还是因为,那些怨鬼齐齐出现的时候,乌压压的一片,让她整个人从内到外感觉到压抑和难受。 这些因为被遗弃而失去理智失去人性的怨鬼,像一块乌云一样笼罩在她的心上。 叫她不得不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所以心情不由得低落了。 怨鬼消失后,除了拿钱,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 在直升飞机上,罗湘一直低着头沉默。 虞岐野野不说话,直到飞机降落在小山头平坦的道场上,她走下去,虞岐野也跟上来。 罗湘看到,不远处,就是他的山间大别墅。 在一个岔路口,她停下了脚步,“我不想去那里,我想回旧楼。” “你的腿受伤了,我那里有处理伤口的东西。” “我不想去。” “不去不行,听话。” “我觉得你很可怕,我不想去你的地盘。” 虞岐野脸上表情都凝固了,他沉下脸,抱起了她。 罗湘想扭动身子跳下去,他说,“别他妈乱动!你这种人摔死了连鬼都做不了!” 罗湘,“…..” 虞岐野抱着她走了很长一段山路,许久之后,快到别墅门前时,罗湘问,“那我妈妈那种人呢?死得那么痛苦,是不是会变成怨鬼?她要是真成了怨鬼,我是不是还能见到她?” 在大门口,虞岐野把她放了下来,她又问,“还记得在这屋子里你和我说过的话吗?杀死我妈妈的那些人,你真有办法找到他们?” 第86章 鲮鱼肉酿苦瓜(一) 青色的大鲮鱼,鳞片在水池里泛着光,前一秒还在清澈的水中畅快地游着,下一秒就被一双虬曲如老树根的手握了起来。 快利的弯刀割进鱼柔软的肚子中,掏出内脏。灵活的手指陷入鱼的头部,挖出鱼鳃。 尔后弯刀继续游走,割去鱼皮,露出鲜白的鱼肉。 成块的鱼肉,被剔去主心骨后,大刀立即上来了。 鱼肉被切碎,剁泥,撒盐,搁置在一边。 新鲜的香菇,被那一双手洗干净了,放在鱼泥旁,仍旧快又狠的动作,将完整的香菇,切成细细碎碎的香菇泥,拌进鱼香四溢的鱼泥中。 皱巴巴的陈皮,这双手一捏就碎了,似随意一般撒进鱼泥中,手的主人说,“我们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鲮鱼去腥不能放生姜的。放了生姜,鱼肉会变苦。” 罗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腿整齐地绑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还不至于晕厥。 虞岐野烧开了一锅水,又把才挖去籽的青苦瓜,扔进了沸腾的水里。 “不管是辣的还是苦的东西,热水里焯过几次,辣味和苦味就会减少很多。” 罗湘看着他,“知道了。” 虞岐野满意地一笑,手拿起热锅,囫囵倒出热水和青苦瓜,摆在大碗里面。 他稍侧过身子,拿了一把银色的小勺子,“一百多年前从家里带出来的,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这个是成套的。” 他递给罗湘另一只勺子。 罗湘拿过,懒懒地看了一眼,看到上头繁复旋转的花样。 确是历史悠久了的样子。 她把它放到了一边。 虞岐野说,“不喜欢?当年大户人家厨房里用的,现在很值钱。” “再值钱我也不要,这是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就是你的。”虞岐野低着头拿勺子将鱼泥塞进绿筒状的苦瓜里头,“也不怪你不要,这玩意儿虽然值钱,但没有我仓库里的那些东西值钱。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去看看我仓库里藏起来的私货。当年打仗打得那么厉害,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们收起来的。” “我不想看。”罗湘触了触自己腿上的伤痛,重新躺下去。 “腿疼?”虞岐野背着她塞鱼泥。 “嗯。” “疼就对了,怨鬼造的伤,不疼才怪。” 说话间,他已经塞好了全数五个苦瓜。 偌大的油锅,已经被他倒满了油,绿腾腾的苦瓜放到热油里去,管状的东西,慢慢地旋转冒泡。 虞岐野在边上瞧着,嘴上默默数着数,等苦瓜的颜色稍稍深了一下,他立刻把它们捞了上来。 “再浇点汤汁。”他把苦瓜摆到盘子里后,又去准备熬汤汁的东西。 罗湘还是那样坐着,脸色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腿疼得要死。 *** 浇着红酱色汤汁的苦瓜卷,外头是有些深的绿色,里头酿的鱼肉外酥里嫩,鱼肉和香菇的味道,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罗湘被虞岐野推着椅子,到了一张长木桌前。 木桌是白色的,虞岐野把盘子放下,拿了一双筷子,夹起一个苦瓜卷,笑着看罗湘,“尝一尝,苦瓜已经不苦了。” 罗湘伸出手,“放我手里吧。” “我喂你。” “我拒绝。” 虞岐野还带笑意的眼睛里,即刻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罗湘微微张开了嘴。 虞岐野这就把小巧的苦瓜卷递了过来。 怕她吃的时候掉东西到桌子上,他还把手接在她的下巴处。 罗湘细心地咀嚼着,虞岐野问,“怎么样?还苦不苦。” 罗湘把嘴里的东西都吞了下去,“不苦,很好吃。” 虞岐野满意地笑了,长臂把离他们稍有些远的盘子拨拉过来。 他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罗湘一侧。 高大的身材,几乎挡住了她眼前一大半的视线。 “好吃就再吃一点。” 他又夹过来一个。 罗湘张开了嘴。 虞岐野小心地把苦瓜卷放在她嘴巴,“你平常生活要用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日用品,冬衣,内衣裤,怕你在我不在的时候馋嘴,还买了很多零食。” 罗湘嚼着苦瓜,“谢谢你。” “不客气。” 他又夹过来一个苦瓜卷。 夹的时候还笑脸盈盈,笑得唇角上方的胡渣,都跟着往上翘,“还是第一次这样子照顾人,湘湘,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一个可爱的小玩具。” “我不是。” “行。”虞岐野收回了筷子,“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收回了脸上的笑,“你和你妈妈长得像,但是性格完全不一样,她才是一个完全任人拿捏的洋娃娃。” “所以…..”罗湘把手放在了木桌上,“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我妈的事情了吗?” *** 八个小时前,罗湘说出“我妈会不会变成怨鬼”的话后,虞岐野即刻给出了帮她报仇的条件——这一年余下的日子,她必须和他一起,在这清野的山上渡过。 罗湘点了头。 这才有了后面虞岐野下山帮她买日用品,又回来做菜给她吃的一幕。 妈妈死的时候,罗湘还小,记不清许多事情了。 但妈妈死时的惨状,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印象。 在大桃村,无数被遗弃的女孩儿们的怨鬼黑压压地出现时,罗湘心中被压抑已久的痛苦记忆,全数释放。 阿丽被怨鬼杀死,她记忆深处关于妈妈的部分,重又死灰复燃。 她模糊地记起自己的母亲,仿佛名字中也有个丽字。 她死时的模样,似乎和阿丽差不了多少…… 手搭在号称什么事都知道的虞岐野手臂上,罗湘的眼神一直聚焦在他如今男性意味十足的脸上。 虞岐野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上面,“十几年前的事,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能说个大概。” “我洗耳恭听。” *** 十四年前的某一夜,和往常的夜同样安静。 罗湘的妈妈那会儿叫阿丽,模样和罗湘差不了多少。 这一夜,阿丽洗了碗碟,擦干净了桌子,又帮罗湘洗了澡,抹上爽身粉。 她的丈夫躺在床上,拿着电视机遥控器,无聊地在几个体育频道间换了换去。 阿丽给罗湘穿睡衣,罗湘不大配合,踢腿摇头的,死活要爸爸帮忙穿。 阿丽笑着和自己丈夫说,“要不你来帮她穿吧,不肯让我穿呢。” 罗湘爸爸“啪”一声放下了遥控器,“穿?穿什么穿?!生个女儿还有脸要我穿衣服?!” “你说什么?”阿丽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固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罗湘爸爸从床上蹦了起来,快速地穿上自己的衣服,“今天晚上你们自己睡吧,我出去逛逛。” 他穿了衣服,拿了钱和钥匙,快步往外面走。 阿丽跟上去,“你去哪里睡?” “不用你管!” 穿过大门前种满各色花草的院子,阿丽跟着丈夫到了颇有些大的铁门前,“家里住的偏,你现在这么晚出去,哪里打得到车?” “不用你管!”罗湘爸爸拿出自己厚实的诺基亚手机打电话。 阿丽从中听出,他是在给一个年轻的女人打电话。 果然,半个多小时后,一个女人乘着出租车到了铁门前。 罗湘爸爸笑着要上车,阿丽拉住了他的衣服,“别出去好不好?湘湘还等着你一起睡觉呢?” “要睡你睡去吧。”罗湘爸爸说,钻进了出租车。 阿丽想继续追上去,却是被出租车车门挡了一下,手上立刻淤青了一大片。 出租车这就快速地开出去了。 阿丽从后车窗里看到,才进车子的罗湘爸爸,和那出租车里的长发女人,纠缠在了一起…… *** 罗湘爸爸这一走,过了大半年才回来。 他走的时候,罗湘虽然会说话,但口齿还不大清楚。他回来的时候,罗湘已经能够坐在小椅子上,跟阿丽学说绕口令。 阿丽一边教女儿说绕口令,一边浇自己种下的花草时,罗湘爸爸出现在了铁门边。 罗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手指铁门外,“爸爸!爸爸!” 阿丽惊讶转身,果然在铁门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罗湘爸爸。 只是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出生还没几天的婴儿。 这么久没有回家,罗湘爸爸也不觉得尴尬,抱着婴儿,走到阿丽身边,“是个男孩儿,你好好养吧。” 转身又走。 阿丽抱着婴儿,想问一声,你和谁生的? 却是怎样都开不了口。 最后心头百般愁绪,只化作一声,“走了这么久,身上钱还够吗?不够我给你。” 罗湘爸爸这就转身了,“你还有多少钱?” “不多了。”阿丽说,“我早就想和你说了,我们把这别墅卖了换个小点的屋子住吧。这些年,爸妈留下的产业越来越不景气,我们是时候想想别的出路了。” 罗湘爸爸看着她,嘴角有微微的笑,“早说卖房子,我也不会走了。” 他几步走上台阶,抱起小椅子上的罗湘,“走吧,进去做点吃的给我吃。我儿子也该饿了。” 阿丽点点头,抱着婴儿,进屋,拾掇出婴儿能吃的东西。 然后在喂他米糊的时候,眼前总出现那个长发女人的脸。 这男孩是丈夫和她生的吗?…. 阿丽心里想了千百回,看着他的小肉脸,她心中毫无触动,甚至想掐死他。 但在回身看到丈夫和罗湘玩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改变了想法:只要他回来就好了,这个小男孩儿,她就当他是路上捡来的。 心中杂念甚多,给婴儿喂迷糊的时候,阿丽不由得错失了手,把迷糊倒在了婴儿的脸上。 婴儿嘈杂的哭喊声,即刻打破了这屋子里许久未现的宁静场面。 罗湘爸爸撂下罗湘,猛冲过来,怜爱地抱起小婴儿,又一脚踹在阿丽胸前,“你干什么?!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想弄死我的宝贝儿子啊?!” 阿丽被他踹中胸口,耳边即刻一声闷响,伴随着胸口剧烈的疼痛的。 是一个长发女人,拖着行李箱走到她面前的身影…… 第87章 鲮鱼肉酿苦瓜(终) 小拇指盖儿大小的白玉蒜头被拍扁了,放进热腾腾的油锅里。 蒜头浮在油面上,不消几秒,就将蒜香味肆意撒在空气中。 生姜是薄薄的小片,和蒜头一起,显出稍稍的焦黄色。 虞岐野将一条刮干净鳞片,挖去内脏的鲫鱼,趁着锅下滑的弧度,放进了油锅中。 鲫鱼边翻出的白肉,立即“滋滋滋”地被炸出淡淡的焦黄。 他拿着铲子,小心翼翼地翻过鲫鱼,让原先朝天的那一面,也被油好好地煎一回。 十几秒后,鲫鱼的两面都显出焦黄色了,他关火,将鲫鱼盛出,放入另一边的紫砂锅中。 锅内,水漫过了鲫鱼,他又慢条斯理地放入料酒和香油。 尔后开启小火,盖上紫砂锅的盖子。 罗湘坐在外头,手撑着自己的脸,看他解了围裙出来,问,“又做什么了?” “给你煮点鲫鱼汤喝。”虞岐野说,“看你愁眉苦脸,不拿点食物补一补,会变丑。” 罗湘把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我爸带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到我家里,后面的事情呢,你继续说。” 虞岐野拉开椅子,坐下,长腿规矩地摆放着,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他的脸上有玩味的笑,“别急,后面的事对你来说太痛苦,我慢慢和你说。” *** 罗湘爸爸带来的女人,就是男婴的母亲。 这一点阿丽心知肚明。 只是为了挽留罗湘爸爸,她也任他说了。 他说这女人是他的远房亲戚就亲戚吧,只要他不要再离开她就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个女人,就这样在罗湘家住下。 阿丽本想和这个女人相安无事地相处,却没想到,这女人的到来,远远没有罗湘爸爸说的,讨一口饭吃那么简单。 但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山间父母留下的大别墅已经被阿丽卖了。 为了讨好罗湘爸爸,她把全部的钱交给了他。 罗湘爸爸拿着这些钱,在市区租了一套小屋子,告诉阿丽,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小家了。 然后带着那个长发女人、男婴,和剩下的大部分钱,永远消失。 只在那出租屋里住了一个月,满以为丈夫拿了钱后会回心转意的阿丽,被屋主赶到了街上。 那会儿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阿丽抱着罗湘,身上没有多少钱,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去住了群租房。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和罗湘的黑暗人生,正式开启…… *** “够了,不要再说了。” 听到这里,罗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的头痛得都快炸开了。 之后的事情,她虽然记得不清楚,但已经有了印象。 妈妈为了赚钱,在一些破饭店里打零工,从早到晚,没有休息。 她被她放在群租房上层的床上,渴了饿了,只能喝点矿泉水,吃点饼干。 群租房里永远充斥着工人的汗臭味,隔壁拉着帘子的床铺,总是隐隐传来奇怪的声音。 罗湘记得妈妈曾为了那种奇怪的声音和那张床的主人——一个穿着夸张的女人吵过架。 后来那个女人的床上不再发出奇怪的声音了,妈妈也有了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 只是她原本完好无损的身体,后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伤痕。 她的脸上也总是淤青。 她开始拒绝和罗湘一起洗澡。 罗湘闻到,她洗澡的时候,身上总有消散不去的腐臭味…… 不能再想了,头疼得都快炸开了。 罗湘长吸了一口气,捂住眼睛,愣是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虞岐野站起来,摸摸她的头,转身去了厨房。 罗湘在桌子边靠了下去。 后来妈妈的精神开始不大正常了,她总是傻笑,有时候还认不出她是谁。 但她清醒的时候,还是会起床,去外面逛一圈,然后带一些小饼干回来给她吃。 再后来…. 罗湘开始抹眼泪。 再后来她就死在了血泊里,身上斑斓的伤痕,还不住地被不知哪里跟来的男人踩踏。 她死前的那一刻意识很清晰。 她和她说,“湘湘,不要动。” 脸上的眼泪再止不住了,罗湘直觉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鼻子酸痛的感觉早过去了,她的脑子被棉花堵住了,有虫子要从太阳穴里冲出来,疼痛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虞岐野端着一碗乳白色的鲫鱼汤从厨房出来,面上平静,好似没看到罗湘正在痛哭流涕。 鲫鱼汤被放在桌子上,鱼香弥漫在空气中。 即使罗湘哭得头昏脑胀,也闻出了它的香味。 许久之后,虞岐野从某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白色小方巾。 他扯开罗湘捂着脸的手,细心地帮她擦脸上的眼泪和污垢。 他才擦完,罗湘抽了下鼻子,又想哭。 他说,“不能哭了,再哭鱼汤就凉了。”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大拇指肚子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又在嘴唇处流连。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是带笑意的。 罗湘的脸被他用手抬着,不自觉间,眼睛就和他的对焦了。 他和煦地笑着,“喝点鱼汤?” 罗湘点了点头。 乳白色冒着诱人香味的鱼汤,即刻躺在勺子里,递到了她的唇边。 她张嘴喝了一口。 齿间全是鲫鱼的鲜香和鱼汤的滑顺。 罗湘觉得自己从未喝到过这样味道的鲫鱼汤。 她撇开虞岐野的勺子,端起碗把剩下的鱼汤全喝了,虞岐野笑着,她喝完了,他摸她的额头,“累不累?去房间休息吧。” 他的声音,此刻听着飘渺遥远极了,罗湘头脑发晕,点了头,意识再稍清楚一些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有着干净天蓝色床单的木床上。 房间里光线不大好,她躺着,没看到虞岐野,也没听到他进进出出的声音。 她只觉得,自己疲惫又困倦,而这床,又是恰到好处的柔软…… *** 虞岐野光着上半身在外头院子里站着,脚下踩的是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浇草坪用的水管里头喷洒出无数干净透明的水,他就那样笔直地站着,小麦色的肌肤,任水泼了一遍又一遍。 罗湘裹着他给她准备的冬衣下楼,在大门前的白木桌上,拿了热面包和热牛奶。 她坐在了院子前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虞岐野。 他终于转身了,看到她时眼中的笑意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醒了?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很好。”罗湘说,“没做噩梦,一觉睡到现在。” 虞岐野看着她,手指长椅上的毛巾,“把它递给我。” 罗湘把毛巾扔了过去。 “你不怕冷吗?”她问他。 虞岐野笑,“不怕。” “在锻炼意志?” 他擦着身上的水珠,又笑,“这么快就猜到了。” “你这样的人,还要锻炼意志吗?”罗湘问,“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早晚会知道的。”虞岐野说,他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也不避嫌,当着罗湘的面,就脱下了身上湿透了的短裤。 罗湘自觉闭眼转身,“不知道为什么,喝了你的鱼汤,我早上起来,再想到妈妈的事,就没那么伤心了。” “我厨艺好。” 虞岐野换了衣服走到了她身边,“睁开眼睛吧,少儿不宜的已经过去了。” 罗湘配合地睁开了眼睛,发现院子里多了那辆陈浩送给他的路虎车。 虞岐野走过去打开车门,“想出去走走吗?” “去哪里?” “找到那些人,报仇呀。”虞岐野的笑容和从前虞美人的笑重合在一起了,那种危险的笑,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 罗湘跟着虞岐野走在破旧的小巷子间。 不久之前,他带她去了她曾经住过的群租房。 那里已经被拆迁了,不过透过模糊的记忆,罗湘还是能想起,当时她住的地方,就是这里。 在小巷子末端的一家杂货铺前,虞岐野停住了脚步,“进去看看?” 罗湘抬头,看到这家明显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的杂货铺。 杂货铺前头凌乱地摆放着各样日用品,里头柜台前,端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中年男。 “进去看看?”虞岐野再一次发问。 罗湘点点头,他握住了她的手,“那头猪作恶多,味道好,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把它收回我们的猪笼圈养起来?” 罗湘看他,犹豫不定,“我…我不知道…” 虞岐野倒是一笑,“走,先进去再说。” 他拉着她到了柜台前,秃顶老头儿拨拉着手机,抬头看他们,“要买什么呀?” “不买什么。”虞岐野说,他快速地把罗湘的手按在了老头儿的短手上。 “湘湘,就是他,他是当年害死你妈妈的罪魁祸首之一。按着他的手,我们现在就杀了他!” 第88章 胖头鱼豆腐汤 一刀下去,胖头鱼的鱼头,恰巧地断在了鱼鳃处,鱼血还没出来,鱼身就被扔在了水池中。 去腮片和鱼鳞,虞岐野手下动作很快。 白嫩的豆腐早被他切成了方方正正的小块,摆在一旁的盘子中。 油热了,他拂下砧板上的蒜头、姜片和八角,又放下鱼头。 仍是煎得两面金黄,他关小火,放豆腐,加清水,又撒盐和花椒粉。 罗湘在外头坐着,脸色苍白。 她的手不住地颤抖,脑子里还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 “你…你们想干什么?” 眼前这个坐在柜台后面的油腻老头儿,手被罗湘按着,语气惊恐极了。 明明只是被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按着手,他却无论如何都抽不回手。 他的手,好像被这姑娘定住了。 这也就算了,这姑娘身边的高挑冷峻男人,竟慢条斯理地站在她身边,鬼魅一般的语气,看着他,和那姑娘说话。 “湘湘,就是他杀了你的妈妈。看着他,心里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罗湘的嘴唇不停地颤抖,她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儿,真的很难把他和印象中杀死妈妈的男人们的脸重合在一起。 那些记忆都太遥远太模糊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记不起来。 倒是眼前这个老头儿,被她按住手后,明显得生命活力降了下去。 他原先饱满的额头塌扁了下去,原先蹭亮地中海头顶,光淡了下去。 他的眼皮下垂,皱纹陡然增多。 而他的手,渐渐地在她手下干枯变形,慢慢缩小,显出小猪崽蹄子的样貌。 “我…我的手…”这老头儿越发地害怕了,“我的手怎么会这样…..” 虞岐野在罗湘身侧,双手抱胸站着,继续在她耳侧细声说话,“湘湘,再强烈些,那种想要杀死他的*,再强烈一些。” “看着他,看他这张恶心的脸,就是他,杀死了你的妈妈!他把他臭熏熏的脚踩在你妈妈光滑的背上,他随手拨出自己嘴里的牙签,狠狠插/进你妈妈柔弱的胳膊上….” “杀…杀了他…杀了他….” 罗湘的嘴唇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的手也抖得厉害,根本握不住老头儿快变为猪蹄子的手。 心念转动之间,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我…我不行!” 她猛地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她的动作太猛,甚至撞倒了身后货架上的一些货物。 虞岐野“啪”一声打在了罗湘收回来的手上。 罗湘疼得清醒了许多,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一下有了一大块红印。 那个差点被她变回小猪崽的老头儿,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显然还没有意识过来,她已经放开了他的手。 虞岐野以嫌弃的语气说,“真没用啊!” 他站过来揽住了她的肩,“为什么放开手?明明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罗湘说,“我…我不能确定,他真的是当年杀死我妈妈的那批人里的一个吗?” 虞岐野,“...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不是。”罗湘摇头,“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我真的不能确认,这个人就是当年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我…我不能滥杀无辜!” 虞岐野笑了,“他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命就在你手里,你轻轻一捏,他就没了,难道你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吗?” 罗湘茫然,抬头看他,“你…你说什么?” 虞岐野继续笑,只是不说话。 他揽着她的肩让她出这间杂货铺子,然后让她在这里站定。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随意的中年女人,冲进了这家杂货铺。 罗湘在外头听到她的哭喊,“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畜生,你还我女儿的清白!” 这中年女人最终被里头惊魂未定的老头儿用扫帚赶了出来。 罗湘站在街边,看这中年女人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是蓬头乱发的样子。 她的眼睛无神,嘴里碎碎地念叨女儿,显然精神不大正常。 虞岐野说,“这个女人,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到这里来,为自己的女儿呐喊。你知道她的女儿怎么了吗?” 罗湘摇头。 他继续说,“被里面的老头儿奸/污了,死了。你知道这女孩子死的时候几岁吗?” 罗湘继续摇头。 “四岁。” 罗湘抬头看虞岐野,“怎么会….” “单亲妈妈带着自己年幼的女儿讨生活,为了工作养活自己和女儿,暂时把女儿寄存在隔壁卖杂货的男人那里,却给了这男人侵犯女儿的机会。” 虞岐野平淡地说着这些,揽着罗湘上车,他让她在副驾驶座坐下,“侵犯的次数一多,小女孩就死了。当妈妈的孤家寡人,无处伸冤,被卖杂货的打了一顿之后精神失常,彻底失去了为女儿讨回正义的能力。” 虞岐野给罗湘系了安全带,罗湘回头去看那个杂货铺,虞岐野说,“这样的人,你还想留他一条活路吗?” 罗湘不说话。 虞岐野手握住了方向盘,“这样的人,不论有没有参与杀害你的妈妈,都应该变成我的小猪崽,用残余饭垢养大,然后被宰杀,再到菜市场被人买去烹饪蒸煮吧?” 罗湘仍旧不说话。 她甚至低下了头,好似自己做错了事情。 虞岐野看她,“回家想吃什么?胖头鱼豆腐汤好不好?热乎乎的,养胃。” 罗湘点了点头,“好。” 他开始默不作声地开车。 *** 回山间别墅的路上,罗湘表现得异常安静。 虞岐野拎着路上买的胖头鱼和豆腐,用脚踹开大门。 罗湘跟着进去,他立即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将近一个小时后胖头鱼豆腐汤出锅,罗湘坐着,看满满一盆子的鱼汤,一点食欲都没有。 虞岐野在一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看她。 “怎么不吃?不喜欢?” 罗湘不回答,抬头看他,“我还是觉得我不能杀他,即使他是那样子的人,那和我无关。” “哦?”虞岐野挑眉,“你真这么认为的?” “只要他不是杀害我妈妈的凶手,我就没有理由杀他。即使他本身,是一个罪恶满盈的连环杀手。” “真这么认为?”虞岐野坐了下来,语气平和的,“别想这个问题了,不如喝点汤。” 他拿勺子舀汤。 罗湘推开了他的勺子,“我有点难受,想先休息了。” 她站起来,往二楼跑。 虞岐野没拦他,只站在木桌前,抬头看她离去的背影。 只差了一点点啊….. 就差了一点点…… 他心中完美的小女孩,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变成他想象中的样子了…… 罗湘推门进了房间后,虞岐野气愤地一脚踢开了木桌。 木桌瞬间倒地,瓷碗破碎,鱼汤流了一地。 *** 罗湘进了虞岐野给她的房间后,快速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这房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她光着身子跑了进去。 腿上难受得不行,还在车子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如今脱了衣服,才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大腿外侧,方方正正得出现了一小块黄色的印记。 她伸手摸上去,触手是真实的肉凸出的感觉。 在她手摸到这块方正的东西的时候,上头显出了几个朱砂色的潦草字。 字迹模模糊糊的,是开天眼几个字。 她总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开天眼符,长在她的腿上了…… 第89章 乱炖红猪手(一) 大铁锅里“咕咚咕咚”沸腾的,是红黑色的酱汁。 这些酱汁已经被持续的小火熬煮了三个多小时,看着十分粘稠。 这些粘稠的酱汁,又都裹着大铁锅里头形状完整的小猪手。 由于煮的久了,猪手外层翻起的猪皮,微微地泛起透明色。 这透明色又是如此的饱满,仔细看,甚至能看见透明色的猪皮内,有颗颗分明的脂肪气泡。 大铁锅被虞岐野用铁架子架在屋子前的院子中,罗湘站着,帮虞岐野递过炖猪手里要放的八角和桂皮。 虞岐野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西装是按照他的体型专门订制的。 他穿着,显得身量挺拔,双腿修长。 他还戴了一双白色的手套。 那张白色的木桌被他摆在了院子里,就在大铁锅的不远处。 上头摆放着几个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高脚杯子,另一侧有一瓶年代久远,一看就价格不低的红酒。 木桌旁,更有一张铺着毛茸茸垫子的长椅。 而长椅上头,坐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大腹便便的…… 虞美人。 罗湘给虞岐野打下手的时候,第无数次偷偷打量那个坐在长椅上笑着看陈浩的虞美人。 除了肚子大了许多,她的外形和样貌,和从前她记忆里的她,一模一样。 再看一眼手戴白色手套,低着头专心看大铁锅里“咕咚咕咚”泛泡的炖猪手的虞岐野,罗湘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女性的虞美人,和男性的虞岐野,会一起出现在她眼前? *** 虽然开天眼符毫无生息地长在了罗湘的腿上,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这符长在那里,不疼也不痒,只是,从今以后,她再也摆脱不了见鬼的日子了。 洗了澡后躺下休息,罗湘再醒来时,虞岐野在外头敲门。 他喊她起床帮忙,因为今天有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他家里吃饭。 罗湘一骨碌爬了起来,洗漱后在厨房外吃虞岐野准备的早餐。 她低着头,因为昨天的事情,还不敢直视虞岐野的眼睛。 虞岐野坐在她对面,嚼着面包,“湘湘,不用这样子,我们一起把昨天的事情忘记吧。” 罗湘抬头,“啊?” 他说,“别再想那些了,快点吃早饭,一会儿还要帮忙。” 罗湘又低下头,快速地喝了牛奶。 虞岐野也吃完早饭了,他走进厨房,拎了一大袋东西出来。 罗湘闻到一大股肉的味道,凑上去问,“是什么?” 虞岐野说,“猪手。” 还打开了袋子,让她看。 罗湘立即撇开了头,因为她看到,这袋子里的猪手,并不是一般的猪手。 而是,来自他饲养的猪身上的猪手。 在他打开袋子的瞬间,闪忽间,她看到的是一大堆发白的人的手。 “哦,忘了你能看到了。”虞岐野看罗湘面色不大好,于是打了个响指,“放心,这样就看不到了,不用害怕,我不逼你吃它们。” 他把袋子递给罗湘,“帮我拿出去,我要上楼换件衣服。” 罗湘勉强接过袋子,拎到外面,才见外头,已经被虞岐野布置好了。 大铁锅架在草坪上,边上是一堆砍得整整齐齐的柴火。 白色的木桌,高脚杯和红酒的摆设,显示一会儿要来的客人,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 罗湘走出去,把一大袋猪手扔在了铁锅边,自己则在木桌旁的长椅上坐下了。 虞岐野换了衣服下来,罗湘看他从自己身后走出,身上穿的,竟是正式极了的黑色西装。 甚至打了和西装颜色相配的领带,以及一双洁白贴身的手套。 他面上带着笑,走向了那个大铁锅。 然后蹲下,点燃木柴,并开始依次往铁锅里放炖猪手要用的食材。 罗湘在长椅上靠着,他说,“湘湘,来我这里,那张长椅是给客人坐的。” 罗湘站了起来,蹭到他身边。 她往铁锅里看,见铁锅里的猪手,已经是普普通通的猪手了。 他的那个响指,居然真能叫她看不见它们的真实形态。 “拿着那个盘子。”看罗湘木讷地站在自己身边,虞岐野下了指令。 罗湘听话地拿起他说的那个放满各种调料物品的方盘子。 虞岐野低着头,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拿过盘子上的岩盐,轻轻洒入铁锅内。 他蹲下身调节底下柴火的大小,说,“客人们来了。” 罗湘往院子前的路上望,真见了一辆黑色的大车,朝院子前开来了。 车子停稳后,驾驶座的人先开车门下来,罗湘看到,这人是陈浩。 陈浩下了车,立刻弯着身子,打开后座的车门,让里头坐着的人出来。 后座坐着的是个女人。 这段时间天气寒冷,她穿的是淡粉色的貂衣,衣服下摆,直到她的脚踝处。 再抬头,罗湘看到了这个女人的脸。 还是那样一张绝美的脸,大红唇,栗色波浪卷发,眼睛迷离着,化着精致的妆。 是虞美人。 在淡粉色貂衣的包裹下,她的肚子,显得异常庞大。 罗湘端着盘子,站在铁锅前,鼻间是酱汁的香味,然后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虞美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吃惊得张大了嘴。 虞美人和陈浩下车后,立即向虞岐野走来,罗湘听到虞美人和陈浩都喊他哥,而虞岐野,脸上淡淡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陈浩扶着虞美人到那软茸茸的长椅上坐下了,黑色的大车,副驾驶座的车门又打开,一个裹着黑色貂衣的中年油头胖子搓着手下来。 “哎呀,山上真是冷呀。”他搓着手走到了木桌前,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这样的天气还带着自己怀孕的老婆出来野餐,也就陈总你做得出来了。” 陈浩搂着虞美人,一脸宠溺的笑,“老婆哥哥亲自设宴,老婆要来,我怎么能不跟着?” 那胖子看了一眼专心炖猪脚的虞岐野,鼻子使劲在空气中闻了一闻,“哎呀真香呀!看来咱们有口福了!” 虞美人笑着和他说,“我哥做的菜可好吃了,要不是我,你们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哪怕一点我哥做的东西。” 陈浩手搭在虞美人腰间,“老婆说的是,今天能吃到好吃的,都托的是老婆的福。” …… 这景象看得罗湘目瞪口呆。 她回头看虞岐野,低声问,“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又来了个虞美人?” 虞岐野仍低头用心烹饪他的猪手,“小孩子别问那么多问题。” 罗湘只好闭嘴了。 她再去看坐在长椅上的陈浩和虞美人,虞美人看到她在看她,却是以一种看陌生人的表情,稍稍瞥了她一眼。 倒是陈浩,看到她之后,笑着站了起来,朝她走来,“你叫罗湘吧?” 罗湘点了点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给你带的新年礼物,一点小意思,你拿着。” 罗湘接过,打开来看,里头是一个小小的金元宝。 很俗,但是….值钱。 而她,缺钱…… 她偷偷抬头看了虞岐野一眼,看他没有任何动作和表示,于是收下了小盒子,“谢谢你。” 陈浩笑,“喜欢就好。” 他回到了长椅上,虞美人的身边。 虞岐野说,“不是很不喜欢他吗?怎么一点点金子就把你打发了?过几天过新年,是不是我送你个金条,你会大发慈悲地喜欢上我?” 罗湘,“…好啊!” 虞岐野笑了,抬头看她,“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看来我对你的影响,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罗湘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虞岐野说,“盘子。” 她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拿了身侧的一叠白瓷盘。 *** 每个白瓷盘上头都盛了一只猪手。 猪手的颜色是透亮的红黑,底部,连着浓稠的酱汁。 罗湘把散发着浓稠香味的猪手依次摆放在三个坐在木桌旁的客人面前。 虞岐野则开红酒,给每人的高脚杯里,都倒上一点质地透红的红酒。 陈浩和那个穿黑貂衣的胖子开始低头啃猪手,虞美人却坐着,脸上带着空洞的笑,手上持着红酒杯,一圈圈摇晃。 罗湘站在一侧,虞岐野给所有人倒了红酒后,又走到虞美人身边。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从罗湘的角度看过去,这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身姿都极其挺拔,姣好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同样五官的组合下,虞美人脸上是妩媚,虞岐野则是阳刚,和….. 阴郁。 “跟我进来,有事和你说。” 虞岐野的嘴唇稍动了一下,虞美人立即站了起来。 陈浩仍低着头,专心啃猪脚。 虞岐野带着虞美人往屋子里面走,两人快进屋前,他忽然转身,手指着罗湘,“湘湘,你也过来。” 第90章 乱炖红猪手(终) 厨房里还炖着花生猪手。 没有放酱油,猪手被炖得酥烂酥烂的,带着红衣的花生,也软得一抿即碎。 原属于猪手的醇肉香味从厨房飘散至外间,和外头的红猪手不同,花生炖猪手的香,单纯又醇厚。 罗湘慢步走到虞岐野身边,女人样子的虞美人,坐在原先她坐过的黑色沙发上。 虞岐野问她,“东西都带来了吗?” 虞美人点头,从身侧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大堆文件。 虞岐野接过了,拿在手里,“里头的花生猪手已经酥了,你拿一点到外面去。” 虞美人又点头,挺着大肚子站起来,也不管她身上穿的是价值不菲的貂衣,立即拿了厨房里的大瓷盆,盛了热腾腾的花生猪手,又到外面去了。 罗湘看她端着不断冒热气和香气的花生猪手往外走,猪手略带些白的汤溢在瓷盆外,她也不嫌烫手,只那样端着。 她外表还似从前一般鲜艳美丽,只是眼神如同枯萎的玫瑰。 罗湘看她,她也不搭理她。 她甚至轻轻喊了她一声,“虞美人!” 她也不理她,眼睛只直视前方,稳稳地往外走。 虞岐野拿着一大堆文件,喊罗湘,“别理她,她现在不认识你!” 他往楼梯上走,“跟我上二楼!” 罗湘跟着他往二楼走了。 他拿着文件,快步走到二楼末尾的大房间前。 白色手套拧开门把,他进去,把文件放在一张古旧的桌子上,然后戴上一副圆形镜片的老式眼镜。 这种眼镜,罗湘只在民国背景的电视剧中见过。 虞岐野坐定后,罗湘也走了进去。 她才进去,大门即刻在她身后关上。 *** 这是罗湘第一次走到虞岐野的房间里来。 这房间异常的宽敞,站在门口,触目看去,是一面干净的落地窗。 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外头坐着一起啃猪蹄的客人。 虞岐野坐在落地窗边的古旧桌子边,戴着眼镜,白色手套脱了放在一边,他很仔细地看虞美人带来的文件。 看他认真的样子,这些文件一定很重要。 罗湘不敢过去打扰他,只在一旁站着。 虞岐野低头看着文件,忽然说,“别那么扭捏,随便找个地方坐着。” 罗湘这才在房间里一张靠墙的木制椅子上坐下了。 看罗湘这样拘谨,虞岐野检查文件的同时,也不忘调侃她。 她才坐下,他就说,“这么紧张,第一次走到男人睡的房间?” 这问题太流氓,罗湘没回答。 他又说,“要是真的太紧张,你可以躺床上缓解一下。” 他戴着眼镜回头来看她,唇角弯弯的,眼睛也都是笑,“也许抱着我一起睡更能缓解紧张。” 罗湘:“......” 她偏头看了一眼身侧这张和木桌一样古旧的大床,默默搬着椅子往边上挪了一小段距离。 谁知,虞岐野说,“别乱动,你坐着的椅子年代久了,不太经得起折腾。” 重点是还很贵吧! 罗湘想了一句,不敢动了。 虞岐野还是那样笑着,“不过我不一样,我的年代虽然比这椅子还久,但经得起折腾。” 罗湘:“...??!!!” 她觉得从她踏进他房间的第一秒开始,他就有些莫名的激动。 不过她并不打算回应他的激动。 过了一会儿,见罗湘没多大反应,虞岐野果然不理会她了,只专心地看自己手上的文件。 罗湘则坐着,稍稍动作脖子,看这屋子的装饰。 才看了一小会儿她就满心都是惊讶了。 这屋子里所有东西,看着都是如此古旧,而且...值钱。 那些外表精致华美的瓷器,如果是别的人拿到了,一定小心翼翼地放在某个地方保护起来,而虞岐野,却将一只描绘着繁复彩色花纹的瓷碗,随意地摆在一边的书架上。 还落了不少灰。 看来他从来没有擦洗过它。 罗湘想站起来仔细看看他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东西,但碍于这些东西的价值,而不敢轻举妄动。 虞岐野坐在窗边,又说话了,“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他的手搭在一大叠文件上,转头来看罗湘。 罗湘摇摇头。 虞岐野微微勾起嘴唇笑,“陈浩所有房产的房屋产权转让书,他的公司的股份转让书。” 罗湘看着他,他又问,“知道他转让给谁了吗?” 罗湘脑中当即出现的,就是“虞美人”三个字,但她看着虞岐野的笑,又小心翼翼地换了名字说出口,“是…是你吗?” 虞岐野合上了那一大堆文件,身子往后仰去,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的,“除了我,还能有谁?” 罗湘默默地点了点头,“你真厉害。” 她再抬头,虞岐野高大的身影已经在她眼前。 就贴着她,膝盖几乎撞上她的下巴。 罗湘被他吓了一跳,“你不看文件了?” “已经确认无误了。”他拉她起来,“走,别在这儿呆着,我们去下面看看。” 他摘了手套,罗湘再一次触到他虬曲粗糙的手心。 他拉着她往外走,“很想知道外头那个虞美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罗湘点头,“是。” 他说,“求我,我就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儿。” 罗湘,“......” 看她的窘迫样子,他爽朗地笑了,甚至伸手过来捏她的脸。 他看着心情很好,连拉着她的手,也用力了几分。 “小时候家里专门养了一个演皮影戏的老头儿,演的皮影戏很精彩,他做的皮影,也精致极了。我很喜欢他,每天从学堂下课以后,就偷偷地跟着他学皮影戏。不过怎么演皮影戏没学好,倒是学会了怎么做皮影。” 说话间,虞岐野已经拉着罗湘到了院子前。 前头,虞美人靠在陈浩身上,浑身散发着富家太太的幸福味。 坐在他们对面穿黑貂的胖男人已经不见了。 虞岐野指着虞美人说,“她不是人,只是我做的一张皮影。” 皮影? 可是皮影...怎么会说话会动作,还能怀孕呢? 罗湘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虞岐野伸出自己另一只手,这只手上,每根手指,都缠绕着一层细细的白线。 他说,“这张皮影,全靠我控制。” 说完此话,他动了动手指,“我让她说话给你看。” 虞岐野动手指的同时,那边的虞美人,果然开口说话了。 罗湘听见虞美人和陈浩说,“李先生说出版公司还有些事情,要先回去。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情,你就陪我在这里呆几天再走吧。我哥好不容易回趟家,我叫他多做点好吃的给你饱口福。” 那胖子,即是虞美人口中的李先生。 罗湘往外头望,见那辆黑色大车已经不见了。 想来是那位李先生开走了它,也不怪虞美人会说,留在这里住几天的话了。 她再侧头看虞岐野,他面色平静,牵着罗湘走到了桌子前。 他拉开一张椅子,让罗湘坐下。 自己则站着,笑着看向陈浩。 罗湘猜想他之所以站着,是因为这样的姿势,比较好控制虞美人。 虞美人又说话了,“过年也留在这里吧,爸妈刚刚去世,你和我两个人一起过年不免冷清。我哥这里人多,过年也热闹。” 陈浩的父母….刚刚去世? 罗湘看陶醉啃猪蹄的陈浩,听到虞美人的话,他的脸上毫无悲戚之色,啃着猪蹄,反而越发沉迷。 他的眼睛微眯着,那样的神情,仿佛自己啃的不是猪蹄,而是什么会让人神魂颠倒的东西。 因为啃得太沉迷,他的嘴角,也沾了不少油腻的汁水。 虞美人拿出手帕帮他擦嘴角的污垢,虞岐野半弯下腰,修长的身子向前靠了靠,握住了陈浩的手。 看他这样的动作,罗湘的心猛地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虞岐野拿空着的手按住罗湘,笑着问她,“怎么了?” 罗湘摇摇头不说话,她再回过头去看陈浩时,对面的椅子上,靠着桌子边缘的,是用两只白色蹄子硬扒拉着桌沿不让自己掉下去的小猪崽。 虞岐野放开了自己的手,虞美人抱起了陈浩化作的小猪崽。 虞岐野说,“把它带去养猪场,和杀猪的说一声,小的来了,老的该宰了。” 虞美人抱着猪崽,站了起来。 眼神空洞,手脚却灵活,她抱着猪崽往外走去。 罗湘看她疾步走着,没几步,一个小棉包从她肚子处落下来。 她走得越发快了。 她完全消失后,虞岐野打开草坪上洒水用的水管,肥皂擦在手上,认真又细致地洗着手。 冲了一遍水,将肥皂泡沫全数冲去后,他开始拆自己手上的细线。 罗湘在边上看着他。 她发现他手上有血,那只刚才用来控制虞美人的手。 他手上的鲜血顺着水流将下来,淌在草地上,很快消失在枯黄色的草丛间。 罗湘问他,“怎么流血了?” 他说,“线太细,勒的。” 罗湘在这一刻,知道了他手心虬曲如老树根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是经年累月地用细线控制类似虞美人这样的皮影,积攒下来的。 虞岐野洗干净了自己的手,又从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双干净的白手套。 他面无表情地穿上了,罗湘见他面色苍白,想是手上有伤口,这样戴手套,会疼。 戴上了手套,抬起头,他脸上又恢复了面对罗湘时的和煦笑容,“现在,是不是对我有了更多的了解?” 罗湘点点头,他说,“你了解我越多,就会越对我无法自拔。” 罗湘摇了摇头,“你确定?” 虞岐野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我希望发生的。” “对了。”他忽然抬头看别墅顶,“你喜欢养花吗?我种了许多,想不想去看看?” 罗湘想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了。 但她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其实我更想去看看的,是你的养猪场。 第91章 桂花蜜糖甜藕 花房透明干净的玻璃门打开,里头热乎乎的空气扑面而来,罗湘站在门口,被喷了一脸的热气。 虞岐野先进去,罗湘紧随其后。 在覆盖了大半个别墅天台的花房中,罗湘看到了十几株高大极了,开着红色单片花朵的植物。 看到这些植物的一瞬间,她愣在了原地。 这…这些算得上是植物? 它们开出来的花,明明白白的是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的脸随花瓣的颜色,在阳光下呈现透明的红,乍一看,只是觉得这花巨大无比。 仔细看了,却能发现这花五官分明,描绘出的人脸,闭着眼睛,睫毛明显,是张少见的美人脸。 “这…这怎么回事?”呆楞了大半天,罗湘从齿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虞岐野穿着黑西装的修长身影在她前侧,直挺挺地站着,手里多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喷水壶。 他正小心仔细地往那十余张脸上喷水。 细小的水珠沿着人脸花瓣的形状往下淌,“啪嗒”一声,响亮又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虞岐野捧起了一张人脸形状的花瓣,“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这些都是我养的花,她们现在还小,你这样,会吓到她们。” 他话才说完,罗湘往边上挪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一片人脸花瓣,那花瓣尖叫了一声,立即低下头去。 “你看看。”虞岐野说,“我才和你说不要大惊小怪。” 他走到罗湘身侧,稍稍用力推开她,手中的小水壶,慢慢地往花瓣上喷水。 他好似在安慰那片被罗湘吓到的花瓣,以温和的水和他轻柔的动作。 几分钟后,那片花瓣终于恢复了正常,虞岐野松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转身来捏罗湘的脸,因为刚碰过花瓣,所以手上沾染了不少花的气味。 “好了,我的乖湘湘,如果你是真心想看我养的花的话,就该安静一点儿。” 罗湘瘪瘪嘴,点点头。 虞岐野收回手,轻揉她的头发,“乖,等我浇完水。” 然后罗湘一等他,就等了五六个小时。 期间他一直认真仔细地给每一朵花浇水。 他捧着花瓣,眼神柔和,脸上带笑,在一朵花前一站,就是三十来分钟。 罗湘一开始坐着等他,后来实在站不住,只好坐着等。 到最后,她几乎坐着睡着。 再一次本来好好地抬着头,却被瞌睡逼着猛地低头又清醒过来,罗湘揉揉眼睛,看到身侧的一朵花,略略低下了头,偷偷地看着她。 那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种眼神,完全出自敌意,罗湘以为自己哪里冒犯到她了,但又实在想不起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事儿,只好尴尬地咬咬嘴唇,低声说,“我…我冒犯到你了吗?” 那花听到她说话,带着敌意的眼睛眯了眯,整个花杆,也向后缩了一缩。 罗湘以为她要攻击自己,利索地站起来想躲避时,那花的嘴唇动了。 从她口中,传出微弱的声音。 她说,“你好,我是虞美人。” 罗湘,“…啊?!” 这句话…可是她在嘈杂的菜市场,第一次见到虞美人时,她说的话。 怎么这朵花、也会说? 惊诧之间,她回头去找虞岐野,“虞…虞…虞…”虞了三声,却是不知道自己该叫他什么,最后只好直接说,“你的花跟我说话了!” 虞岐野站在花房另一端,手上没有了那把小水壶,他脱下手上的手套,给罗湘看他手指上缠绕紧贴的细线,“别怕,是我让她说的。” “是…是吗?”罗湘还有点惊魂未定,“说实话吓了我一跳。” “哦?”虞岐野笑着朝罗湘走过来,“我还以为经过这半年的历练,你已经什么都不害怕了。我这几朵花再怎么,也没有恐怖过那些怨鬼和恶人吧?” “话…话是这么说,但是…” 虞岐野笑着走到了她身边,把手搭在她肩上,“去外面说,她们该休息了。” 她们,指的自然是这些花。 罗湘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出花房,外头的冷空气又扑面而来,罗湘一下没准备好,打了个喷嚏。 她抬起头来,虞岐野看着她,眼神深邃。 “真希望你快点长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罗湘问他,“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只揽着她往下走,“饿不饿?晚饭时间还没到,我给你做点小点心吃,好不好?” 罗湘问,“什么点心?” “桂花糖藕,你喜欢吗?” 罗湘摇头,“我没吃过。” 其实她甚至都没听说过这道点心。 虞岐野说:“以前家里经常做的,我喜欢吃,慢慢的也学会了。” 这回罗湘长了个心眼,一听他提起以前的事,忙问,“以前,是多少年以前?” 虞岐野笑眯眯地稍侧过头看罗湘,“不超过两百年,具体年数,我也记不清了。” *** 做糖藕的藕,必须是冬天时候从荷塘里淤泥里挖起来的老藕。 这些藕在荷塘底长得久了,肉质变得很糯。 糯米是虞岐野带着罗湘进花房时就浸好了的,几个小时的浸泡,让糯米变得吸满了水。 这些糯米从水里捞起来沥干后,又被虞岐野拌上了桂花蜜。 虞岐野处理了糯米,洗干净了几段还带着淤泥的老藕后,便拿了银勺和银筷,坐在罗湘面前,不紧不慢地往老藕的孔洞里填糯米。 罗湘在对面看着,一边记下做糖藕的工序,一边在脑内整理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整理完了,她问他,“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虞岐野低着头,“你问。” “虞美人,是不是不单指一个人,而是一类人的总称?” “是,我早猜到你已经发现了。” “天台上长着人脸的花,就是你的皮影?” “是。”虞岐野仍低着头,“从前我倒是用驴皮做皮影,不过那样做出来的皮影总有股畜生的味道。后来我改用那种花,做出来的皮影就好多了。最起码她们身上的味道,全是花香味。” “那样更能吸引你的猎物吧?”罗湘说,“那些好色的男人。” 虞岐野将手上的藕都塞了糯米,站起来去厨房找蒸锅。 罗湘跟过去,“前段时间和我友好相处的虞美人,只是你的一张皮影吧?你也没有忽然变男变女的能力,是不是?你一直在暗中观察虞美人和我的相处状况,发现单靠一张皮影已经控制不了我了,所以决定亲自现身,对不对?” 厨房前边,料理台上的火蹭蹭蹭地冒起来,虞岐野将蒸锅和藕都摆好,回身看罗湘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问题。” 他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就是被自己说中了,罗湘凑过去,紧追不舍,“我全说对了吗?” 虞岐野不搭理她。 她说,“从看到你能控制陈浩身边的虞美人的时候我就在想,当初在酒店,我和虞美人说要找陈浩给林老师报仇,可她却说要帮我。当时我没有多想,现在仔细一想,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帮我?看到她给你的那一大叠文件的时候我明白了,原来她盯死陈浩,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陈浩的家产。她对陈浩做的,正如当初,她对害死梅奶奶的幺儿所做的。” 她分析了一大段,虞岐野回身饶有兴趣地看她,“你这小脑瓜子是怎么回事?怎么想的这一大段话。” 罗湘说,“林老师的死让我很难受,有关她的人和事,我一直记着。” 她顿了顿,“林老师家的保姆阿姨,其实也是你的皮影之一吧?要不然,为什么林老师死亡的那一天,监控录像里只拍到了我和林老师?警察还说,邻居们根本没有看到过保姆阿姨?你有办法,能够让一定的人看见你的皮影,是不是?就好像我拿了开天眼符,才能看见怨鬼一样。而我没有开天眼符,看不到他们的时候,并不意味怨鬼是不存在的。但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怨鬼,还是你的皮影,都是无法被摄影机记录下来的。” 虞岐野脸上的表情越发冷淡,他双手抱在胸前,因为后头的蒸锅沸腾了,所以转身去关火,取出蒸熟了的藕。 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罐从未开封过的桂花蜜,小勺子舀了一勺蜜,淋在热腾腾的藕上。 那层淡黄色散发着桂花香味的桂花蜜顺着藕的弧度往下淌,虞岐野又取了一小罐干燥的桂花干,均匀地洒在藕上。 一切完毕后,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托着银筷,问罗湘,“尝一尝?” 罗湘摇头,“我现在不是很有胃口。” “是吗?”虞岐野看着她,眼睛稍眯了起来,他手上一松,那盘子热气氤氲的桂花糖藕,就伴着盘子清脆的破碎声,滚落在地上。 罗湘脚上踩到桂花蜜,黏黏的感觉,叫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虞岐野欺身过来,跟着她往后走,他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 罗湘想了想,“当年和我爸勾结在一起的长发女人,是不是你的皮影?她利用孩子上位夺取财产的手段,和虞美人如出一辙。” 第92章 猫鱼汤拌饭 脚边的糖藕和桂花蜜一起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要不是和虞岐野形成了现在这种对峙的局面,罗湘还是很想尝一尝他做的糖藕的。 毕竟他的厨艺,水平一直处在非人类能达到的巅峰状态。 而虞岐野看着罗湘,脸上表情阴晴未定。 说实话,罗湘很少看到他不带笑的表情。 他笑起来时,笑容总是带点阴郁的,如今没了笑的表情,阴郁之色越发明显。 之前和他对峙,把心中的猜想说出来时,罗湘内心满满的都是勇气。 现在被他这样一看,空气凝滞以后,她只觉得尴尬和…一丝丝时有时无的害怕。 虞岐野早把她逼到了厨房角落,背贴着冰凉透骨的瓷砖,罗湘身上一阵一阵的寒冷。 许久之后,虞岐野终于说话了。 “错,全部都说错了。” “怎…怎么错了?” “只说对了一样,我所有的皮影,的确名字全部是虞美人。虞美人只是指代,不特指哪一个人。” 他收回自己稍稍侧着的身子,蹲下去,白手套拎起滚落在地的糖藕,扔进垃圾桶。 破碎的瓷片也被收拾好了,罗湘站在原地,他蹲着,轻轻拍她的脚,“让一让,别让碎瓷片割到了。” 罗湘听话地往边上挪了一步,他站起来,脱下手上被桂花蜜弄脏了的白手套,扔在一边,抬起左手。 罗湘这才发现,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手表。 “晚饭时间到了。” 稍看了一眼手表,虞岐野收回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脸上又恢复了笑意,“湘湘,晚饭你想吃什么?” 罗湘摇头,“不…不知道。” 虞岐野说,“既然不知道,不如我来给你做决定。猫鱼汤拌饭怎么样?” 猫…猫鱼汤拌饭? 罗湘问他,“猫鱼是什么?” “一种很小很小的鱼。” 虞岐野说着出了厨房,罗湘跟着走出去。 他出了屋子,绕过前院,到了后院。 这后院和前院一样打扫得井井有条,在一个露天的透明大鱼缸里,罗湘看到那里游着各色各样的鱼。 大的小的都有。前几天虞岐野给她做过的几两种鱼,*都在里头畅游。 虞岐野走近了,便撩起袖子,拿了鱼缸边的鱼网,兜水缸里最小的那一种鱼。 罗湘站在松软的草坪上,“之前吃的鱼都是这个鱼缸里的吗?” “嗯。”虞岐野捞着鱼,“这里附近有个小池塘,我没事的时候会去钓鱼。钓来的鱼就养在这里。” 他动作很快,才不到一分钟,就已捞起了十几条只有罗湘中指大小的鱼。 这些小鱼呈现出一种单纯的银白色,它们被他集中放在网兜里,活蹦乱跳,精力充沛。 他拿着它们往前走了,罗湘跟上去,因为他走得很快,所以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走快了。 而走得太快的后果就是——牵扯到了腿上还未痊愈的伤,又被石头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虞岐野回身拉起她,无声,推着她走了几步,忽然手上用了力,直接把她托举了起来,放在肩膀上往前走。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罗湘目瞪口呆,等回到屋子里,虞岐野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她才清醒过来。 “你力气真大。” 虞岐野放下手里的猫鱼,看她一眼,在沙发旁的柜子前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个家用药盒。 “把裤子脱了。”他拿着药盒向罗湘走来。 罗湘:“……” 犹豫之下还是乖乖脱了裤子,只是又脱了外套,挡住腿的大半部分,只露出受伤严重的小腿。 她的小腿上,盘旋曲折的是怨鬼留下的抓痕,因为刚才摔倒,一些才刚长好的伤口,又撕裂了不少。 有血渗出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虞岐野蹲下身子,先用碘水给她的伤口消毒。 罗湘忍着疼,仍压抑不住心中的困惑,“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嘶—” 疼过之后又继续说,“我到底哪里说错了?我妈妈是不是你的皮影害死的?” 虞岐野皱眉,“先不说这些。” 他处理了她的伤口,给她缠上新的绷带,又站起来去处理厨房里的猫鱼。 伤口才刚处理好,罗湘不敢直接穿上裤子,只把外套做裙子样结结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腿,慢步跟到虞岐野身边。 虞岐野正处理水槽里的猫鱼,挤去内脏和挖去鱼腮,看罗湘跟过来,他低声说,“你真黏人。” 语气竟是喜悦的。 罗湘不管他,只顾自己凑过去,“现在可以说了吗?我特别想知道答案。” 虞岐野处理了猫鱼,拿一个小碗,在底上铺生姜片和蒜片,猫鱼齐齐地摆进去,放一小勺盐和糖,又倒生抽和香油。 他又把淘过的米放进蒸锅,蒸锅的上头,便摆上有猫鱼的小碗。 摆好了蒸锅,他才回身认真回答罗湘的问题,“你妈妈的事情,和我无关。” 罗湘不大相信,“那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些过去的事情?” 虞岐野看着她,光明磊落的,“因为那时我也盯上了你家的家产,想对你爸下手,所以一直监视你爸妈的生活。只不过…我还没准备好,那个女人就提前动手了。” “真的?”罗湘以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虞岐野笑着,“爱信不信,湘湘,你要知道,一对傻乎乎的夫妻守着一堆巨大的财产,本来就会引来一大堆不怀好意的人。更何况,你爸身上全是弱点。” 这倒也是… 罗湘看着虞岐野,打算先相信他,但林静的事儿,她必须问清楚。 “林老师…” “没错,我确实是冲着陈浩的家产去的,盯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但林静的死,与我无关,那个消失了的保姆,更加与我无关。” “可是她…”罗湘皱眉。 虞岐野说,“谁说怨鬼和皮影就不能被摄影机拍到了?如果真是这样,我的虞美人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会露馅?噢,对了,如你所见,我的皮影是无法怀孕生下真正的孩子的,所以…” 他摊手,“你妈妈的死,那个带着男婴上位的女人,真的与我无关。” “好…好吧…我暂且相信你。” 其实说这句话时罗湘已经相信了虞岐野,毕竟虞美人肚子处的小布包的掉落,是她亲眼所见的。 而且,仔细想想… 罗湘皱眉,厉害些的怨鬼,也许还真是可以被摄影机拍到的。 不然,当初桂姨那张照片,也就无法解释了…… 这样一想,原本已经通透了许多的事情,又变得一团乱麻了。 罗湘丧气地回到外头的沙发上坐着,想到那么多事情无法解释,愁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她伸手挠挠自己的头发,叹一声气倒在沙发上,忽又精力恢复了似的坐起来,问里面忙着拿鱼汤拌饭的虞岐野。 “你盯陈浩盯了多久了?” “断断续续,差不多有五年多。” 五年多? “他是不是特别难缠?” “是。” 那边虞岐野拌好了饭,端着小碗走出来,长腿在罗湘身边的沙发上一挨,坐了下来。 一小碗拌着鲜香鱼汤的米饭,端在他的手里。 他拿小勺子舀了一勺米饭,对罗湘说,“张嘴。” 罗湘稍一张嘴,就被他塞了一嘴的米饭。 她嚼着,暗自在心里盘算。 虞岐野这么精明的人,算计陈浩,居然也花了五年之久才成功,可见陈浩不是个好对付的。 那当时保姆阿姨的消失,有没有可能是陈浩搞的鬼? 她吞了米饭,才想张嘴问一句话,却又被虞岐野递来的米饭塞了一嘴。 她只好快速嚼了吞下,以防他再用吃的阻碍她说话,只好又挡住虞岐野准备再塞过来的米饭,“我先不吃了,我想到一个问题,陈浩家的监控录像录下的视频,会不会被掉包了?” 虞岐野说,“别问我,我不知道。” 他手里拿着勺子,“张嘴,吃!” 语气像哄不肯自己吃饭的小孩子。 罗湘看他一眼,伸手夺过了小碗,“我自己来。” 她挖了一大勺往自己嘴里送。 虞岐野说,“陈浩都已经成猪崽了,你还惦记他做什么?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有那么重要吗?况且,即使知道了真相,林静也不会活过来了。” “我知道林老师不会再回来了,可…可是…” 可是她就是想知道,保姆阿姨消失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几勺子拨拉完了小碗里的米饭,虞岐野问,“还要吗?” 罗湘摇头,“饱了。” 她看着虞岐野,“那…那个…” “说!” “能带我去你的养猪场看看吗?我好奇…” 第93章 醪糟青鱼 “不可以。”虞岐野回答得很果断。 罗湘舌尖一句“为什么不可以”,还未说出口,就被他凌厉的眼神打了下去,直接吞到了肚子里。 她低下了头,“好吧,那我….” “时间很晚了,回房间休息吧,明天还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虞岐野这是下命令的口吻。 “哦。”罗湘低着头,慢步往二楼走,虞岐野站在她身后,“洗澡的时候注意腿上的伤,不要沾水,不然会好得很慢。” 罗湘背对着他,默默点了点头,飞也似的快步上了楼,拐个弯进房间,关上门,然后冲进卫生间。 镜子里她的脸红彤彤的。 低头洗了把脸,再抬起头来,她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 那个养猪场…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地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想越觉得烦躁。 虞岐野那样的态度,摆明着说明,养猪场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东西。 不然,为什么他能让她知道虞美人的秘密,却不让她去养猪场呢? *** 罗湘上楼后,虞岐野出了别墅,关上门,挺拔的身姿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慢步上了山。 走过一个地势低矮的山坡,再沿着一条水泥板铺就的小路走上百来米,方形平矮的养猪场,灯火通明。 虞岐野在猪场前站着,透过干净的玻璃,他看到里头的猪崽,有不少正低着头睡大觉。 由陈浩转变而来的那只小猪崽,还不能适应养猪场的生活,即使它身侧的猪崽都已睡了,它也抬着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不时焦虑地喊上一声。 虞岐野推开玻璃门,长腿直接往陈浩所在的地方走去。 他在它面前站住了。 猪崽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他蹲下身子,手上又换了新的手套。 他抬起了陈浩的头,看看它身侧猪槽里剩余的食物,然后语气温和的,和它说,“不吃东西可不行啊,长不大的话,明天就会被宰的。” 化身为猪崽的陈浩,听到这句话后,明显地抖了一下身子。 虞岐野放开它,站起来,往养猪场末尾的那扇玻璃门走去。 不用看,他也知道,身后的陈浩,正拼了命地吞食猪槽里味道不那么好的猪食。 猪崽们住的养猪场,末尾还连接着一个小小的屠宰室。 虞岐野推开那扇玻璃门,便走进了屠宰室。 屠宰室里头空气不流通,味道不大好,他拿白手套掩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不过几秒又拿开。 “老罗。”他站在门口,对里头黑黢黢的空间说,“你怎么又不打扫屋子?” “老板,不好意思,我又忘啦!”黑黢黢的空间里头躺着宰猪的人,他背对着虞岐野,靠在一张破椅子上,面前是一台旧式的电视机。 这里信号很不好,电视机闪着幽幽的光,时不时就冒出“信号无法连接”的字样。 这宰猪人坐的椅子边,放着无数酒瓶。 虞岐野嫌弃地看了那些酒瓶一眼,“你又喝酒了?” “唉唉,老板,不好意思,我又忘记您说不可以喝酒啦!”那宰猪的坐在椅子上,手拿着遥控器,换了个电视台。 但电视机上仍显示“信号无法连接”。 他站起来,丁零当啷地踢翻了一大堆酒瓶,走到电视机前,娴熟地拍了几下。 这下才有信号了。 虞岐野问,“让你宰的猪,宰了吗?” “老板,那头猪还小,我就没宰。要不,咱们再养几天吧?” 虞岐野语气不耐烦了,“让你宰就宰!” 那宰猪点点头,“唉唉,那我明天就宰了它得嘞!” 虞岐野再看了一眼那台播着新闻的电视,朝后退了一步。 那宰猪的却转过头来了,他胡子拉碴的,和虞岐野说,“老板,我都快两个月没回家啦!我不回家,女儿就没有生活费。她昨天才打了个电话来问我在哪儿,肯定想我了。老板,我下个星期,能回趟家吗?” 虞岐野停下了自己往后退的脚步,“只要你把活儿都干完了,什么时候想回家都可以。” “唉,谢谢老板!”宰猪的点点头,又回过头去看新闻了。 虞岐野退出了这个气味难闻的小屋子,关上了玻璃门。 玻璃门里头,电视机的屏幕跳跃着,熟悉的新闻联播主持人开场白,透过玻璃门幽幽得传出来。 “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9月20日……” 这时候,如果罗湘站在这扇玻璃门前,就会发现,里头坐在电视机前专心看新闻的宰猪人的脸,正是她失踪了大半年的老爸罗安的脸。 *** 大青鱼有罗湘整条小腿那么大,比一元硬币还大的鱼鳞,在阳光下泛着青光。 虞岐野剖开它的肚子,挖出里头的内脏,硕大的鱼鳔,被他扔在一边。 “踩一脚。”他对罗湘说。 站在一侧看他处理青鱼准备帮忙的罗湘,“啊”了一声。 “踩。”他重复了一遍。 罗湘迟疑着,踩了上去。 只听“吧唧”一声,硕大的鱼鳔被踩扁,滑腻腻得扁平了。 虞岐野问,“好玩不?” 罗湘答,“不好玩,怪恶心的。” 虞岐野不说话了,又挖了鱼鳃,扔在一边,“不好玩,下回带你去钓鱼,那好玩儿。” 罗湘说,“好。” 他提起了被处理干净了的青鱼,“把水管子拿过来。” 罗湘忙跑去拿了水管子过来。 虞岐野接过水管子,便往青鱼上头喷水。 罗湘在一旁站着,打了个哈欠。 一大早就被虞岐野拉起来帮忙处理青鱼,她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处理干净了青鱼,虞岐野拎着青鱼往前院走了,罗湘跟上去,给他递上了调料盒。 调料盒里是盐、辣椒末和醪糟。 醪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酒香味特别迷人。 前院里招待过陈浩等人的木桌上,放了一只倒空了酒的陶泥坛子。 虞岐野把青鱼放在桌子上,锋利的刀沿着鱼肉的纹路,剔出大骨头,又将鱼肉割成厚薄均匀的片。 他站在木桌前,打开了那个调料盒,搓起一小点盐,抹在鱼肉片上,等所有鱼肉片都被抹上了盐,便把它们一层一层地放进那个酒坛子里。 放的时候还得放一层,便撒点辣椒末,再铺上一层薄薄的醪糟。 虞岐野说这叫醪糟鱼片,腌了十天半个月后拿出来,在阳光里晒干了,直接就能吃。 吃起来有酒香,有辣味,还不会很咸。 重要的是鱼肉被这样腌制后,不仅没有了鱼腥味,还特别有嚼劲。 罗湘被他说得满嘴口水,眼巴巴地看他把那坛子封上了红泥,巴不得十天半个月马上过去,她立刻就能吃到他说的醪糟青鱼。 看她这样表现,虞岐野心情很好,他把坛子放好了,回身来找罗湘,罗湘站在前院,拿着自己的手机,一脸的焦急。 虞岐野觉得不对劲,快步走过去,夺过了她的手机,“出什么事了?” 罗湘眼里带着泪,跳起来够被他拿得高高的手机,“快还给我!有人给我打电话!” 虞岐野问,“谁?” 罗湘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虞岐野自己翻过手机来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是两个字。 白先。 第94章 红烧蹄髈 气氛尴尬得有些微妙。 一个小时前,白先还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哪里,一个小时后,他就带着那个叫王壮的黑壮男人,来到了虞岐野的别墅前。 那时罗湘正和虞岐野坐在屋子里面吃午饭。 看了白先的来电后,罗湘紧张得不行,虞岐野倒是淡淡,毫不在意。 他把手机还给她之后就去做午饭,罗湘跟上去,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抽筋,竟说,“我跟他不是同一路人。” 撩起袖子准备处理食材的虞岐野笑了,“那你跟我呢,是同一路人吗?” 罗湘说,“算…算是半路人吧。” 虞岐野又笑了一下,没有理她,反而把她打发出了厨房,自己在里头忙碌着。 罗湘在外头坐了一会儿,打扮艳丽的虞美人来了。 从她茫然的眼神中,罗湘知道,这个虞美人根本不认识她。 她也不是空手来的,她给虞岐野带了一小只完整的猪来。 这只被挖干净了内脏,刮干净了毛皮的小猪,被她随意地放在厨房里头。 罗湘侧头去看,看见是一个被开肠破肚、浑身雪白的男人。 她忙转回头来,问虞岐野,“怎么又带猪肉过来?有客人要来吗?” 虞岐野不回答,倒反问她,“你说呢?” 罗湘,“…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客人来。” 虞岐野便在厨房里头笑了一声。 氤氲间,罗湘见他掀开了蒸锅的盖子,水汽弥漫,一条清蒸鲤鱼,出现在她面前。 *** “这山很奇怪,上来之后,手机的信号就时有时无了。” 白先穿了一身灰色羽绒衣站在罗湘面前,晃晃手里的手机,“我和王壮误打误撞过来的,汽车没汽油了,看到有屋子,就想问问能不能借点汽油。没想到会遇到你。” 罗湘干笑了一声,饭也没心思吃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你没事啊,我还以为…” 看到他的脸,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她咽了一口口水,回到位子上,问虞岐野,“怎么回事?” 虞岐野坐在她对面,淡淡地笑着,“怎么回事?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可是我!”罗湘说了一声,又咽了一口口水。 白先走到了她身侧,仍旧持续着前面那个话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爷爷以前的驴友寄了一张照片来,就是在这山上拍的。我想到以前爷爷就是在这山上受的脚伤,觉得奇怪,就赶来看看。” 罗湘看着他,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表现出平静的样子,“可是爷爷都已经…..” “是呀。”白先说,“虽说爷爷已经去世了,但我还是想来看看,好像着魔了一样。 给你打电话也是这样,明明知道你什么事都没有,早跟你爸爸回老家了,但我就是想打电话给你。唉,真巧,我一打电话,一来这山,就正巧遇到你了。” 他那样平静地说着话,就和以前一样。 连话痨的习惯都没改。 罗湘稍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不敢侧头看他,只是自己嘟囔。 老爸….. 她自己都不知道老爸去哪里了,白先他怎么想出来她跟她爸爸回老家了这句话的? “喂!湘湘!” 罗湘借撩头发的动作,努力避免自己和白先对视,可忽然间,白先快速挪到了她面前。 他那张*的,露出猩红色筋骨的脸,也呈现在她面前。 她甚至闻到,他的脸上,散发出阵阵腐臭。 “湘湘!这位是谁,你还没介绍呢。你爸爸吗?看着很年轻啊。” 白先看罗湘有了反应之后,抬起了身子,转而看向一直淡定坐着的虞岐野。 罗湘长咽下一口气,和他解释,“不…他…他是我…我爸的一个朋友。” 终于想到了比较适合虞岐野的身份,罗湘说话也畅快多了,“他叫虞岐野,你叫他虞叔就行了。” 虞岐野这时也很恰当地站了起来,和白先说,“来的路上吃过东西了吗?” 白先好似这才想起自己的胃似的,泛白腐烂的眼珠子滚动了一下,说,“没有呢,虞叔,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我饿。” 他说着趴到桌子上,去看那条清蒸的鲤鱼。 拿手指蘸了一下鲤鱼汤之后,他不再完整的嘴唇动了动,“不好吃,太清淡了。” 虞岐野问,“那么,红烧蹄髈怎么样?” “这…这倒可以…” 白先转动自己腐烂得一层层肉往下掉的身子,问一直站在门边不肯进来的王壮,“王壮,红烧蹄髈,你吃吗?” 站在门侧的王壮说,“吃,多加点酱油。” 白先这才转回身来,和虞岐野说,“那就红烧蹄髈吧,麻烦虞叔了。” 虞岐野点了点头,进了厨房。 罗湘看到他提起了大菜刀,手起刀落,之前虞美人拿来的小猪,两只蹄髈,即被他砍了下来。 罗湘站在厨房外,看看里头的虞岐野,又看看脸上腐烂得不成样子了的白先。 再看王壮,也一丝一毫活人的样子都没有。 他只剩下一些白骨了。 单是这样就算了,偏偏白先还和她说,“湘湘,我很想你。” 罗湘“啊”了一声,“是…是吗?” 他还拿出自己的手机出来,“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拿出手机,看看里头我们的合照。” 合照? 罗湘看着白先,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紧张得不行。 她和白先哪里拍过照? 他手机里根本不可能有他们的合照。 “湘湘,你看看,这个合照….”白先手里的手机,和他的身体一样,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那手机是屏幕是乌黑色的,流着满满的脓水,罗湘伸出手,稍稍推开了他不断递过来的手机,然后快步跑进了厨房,站在虞岐野身侧。 她和他说,“我帮虞叔做饭啊,你先外头等着吧。路上这么远,一定累了。你靠在那沙发上休息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看到白先听到她这样说后,果然在那沙发上安分地坐下了,她长松了一口气,尔后贴着虞岐野,在他耳侧说话,“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不是看到了吗?”虞岐野说,“不然为什么不阻止我拿蹄髈给他们吃?” 罗湘迟疑着不肯说出心中的猜想,“我…确实…但我不敢相信。” “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不相信,它就没有发生。” “好吧….” 罗湘朝外看去,看到躺在沙发上做一滩死水的白先,和站在门侧,做一堆白骨的王壮。 心中百感交集,疑虑和恐慌都有,倒是鲜少的有几分害怕。 她盯着他们…. 再回头,问虞岐野,“那时候在大桃村,你不是说他没事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虞岐野说,“那是你自己猜的。” “那真的是你…” “那倒没有。”虞岐野洗干净了蹄髈,正拿小刀割断蹄髈中粗壮的荕,“你也看到了,他们身上的伤,明显的是山石滑落的时候弄到的。” “可王壮是白骨!” “那我就不知道了。”虞岐野往蹄髈上抹盐和酱油,又小心掰碎一片桂皮,“你这么聪明,就看不出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罗湘摇头,咬唇,再侧头仔细看外头的白先。 越看,越是觉得…. 这个白先是如此的陌生。 当然陌生了,他都已经死了。 她熟悉的那个,是活着的白先。 从他身上的伤痕来看,他好似是遇到了山体滑坡之类的灾难。 他身上碎裂如布条的肉片,应当是被尖利的石头划破的。 难道是王壮带着他离开大桃村的中途,又遇到山体滑坡了? 而白先忽然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还没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而已….. “行了,别瞎想了。” 虞岐野拍罗湘的肩,“能见鬼都大半年了,还看不穿生死吗?过来,帮我把袖子挽一下。” 罗湘答应了一声,转身过去,帮他挽起了袖子。 她看他的两只蹄髈都已经预备好了。 这两只蹄髈,分别被放在两个大锅里头,每个都被抹好了酱油,放好了香料。 这会儿还没熟,闻着就一股香气。 虞岐野自己端了一只锅,另一只要罗湘端,“要去外面架起来用木炭烧才好吃。” 罗湘吃力地端起另一只,往外走时尽量不去看白先和王壮,而她出去后,竟见虞岐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架起了他的那一只大锅,连火都升起来了。 他直着身子往火里扔木炭,罗湘端着锅过去,他把另一只也架起来加木炭起火。 火起来后,两人就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的两只蹄髈,相顾无言。 许久之后,罗湘听到锅里的水“咕咚咕咚”地沸腾起来,香味也掩映不住地,不断往外冲。 虞岐野掀开了他面前的那一只大锅,只见里头的蹄髈,已经被炖得油光油亮。这亮是红艳艳的亮,肉香四溢,不算厚实的肥嘟嘟的肉皮下,是稍带些白的一层肥肉。肥肉并不多,再往下,就是层层叠叠的瘦肉了。 “熟了。”虞岐野说,竟直接伸手抽出了蹄髈上头一根稍细稍扁的骨头,只轻轻一拨拉,就将那蹄髈,化开了一大道口子。 里头层叠的肥肉和瘦肉,开花似的喷发出来。 白先从屋子里冲出来,满嘴是猩红色散发恶臭的哈喇子,“我要吃!我要吃!” “给你。”虞岐野笑了一声,竟徒手拿起烫手的蹄髈,朝白先扔了过去。 而那蹄髈,在空中作完美的抛物线后,落在了白先的头顶。 白先忽然张开了自己仅依靠一块残肉连接在一起的嘴巴。 罗湘看到他的下颚,摇摇晃晃…… 第95章 鲜香馄饨(一)捉虫 白先坐在地上,屁股周遭全是乌黑色的脓水。 他捧着蹄髈猛啃,从他嘴里,不断发出“卡尺卡尺”的声音。 王壮坐在他身侧,在一分钟前接住了虞岐野扔过来的蹄髈,也和白先那样啃着。 和白先不同的是,没有血肉的他,每啃一下蹄髈,身子的关节间,就会发出清脆的骨头撞击声。 罗湘站在前院的草坪上,抱臂看他们。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身体被石块滑得支离破碎的白先,和以一副白骨出现的王壮的组合…… 她侧头看虞岐野。 虞岐野脸上带着笑,纯粹又干净的笑。 看罗湘在看他,他说,“还不去拿你的铜钱剑?” 铜钱剑…… 罗湘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房间的窗户,再看一眼白先和王壮,忙快步向前跑去,越过他们,上楼,找到自己的铜钱剑。 铜钱剑隐隐散发着光,握起来有些沉重。 她提着,走下楼,站在背对着她的白先和王壮身后。 “白先。” 把铜钱剑握在身前,她低低喊了一声。 白先忙着低头啃蹄髈,没有理她。 她再喊一声,“王壮?” 王壮还是那样子不理她,她这才沉了一口气,举起铜钱剑,趁白先不注意,冲将过去,将铜钱剑的剑身,狠狠地甩在他不断流脓水的头顶。 “嘭”的一声巨响之后,白先放下了手里的蹄髈,不可置信似的,快速转身,用支离破碎的手,握住了铜钱剑的剑身。 “湘湘…..”他脸上表情恐怖极了,本就不再完整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嘴里蹄髈的香和涎水的臭混合在一起,叫罗湘直皱眉头。 “我是白先啊…我…”他这张恶心至极的嘴里,发出的声音,却又是白先的。 罗湘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决心,用力拔出铜钱剑,趁白先挣扎之时,又甩向他的心脏部位。 铜钱剑碰到他心脏部位的瞬间,白先泄了气,他的面容瞬间衰老,仍然是被石块滑得支离破碎的样子,只是多了许多皱纹。 罗湘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果然….. 不是白先。 是….. 白先爷爷。 白先爷爷被铜钱剑击中了两下,很快化作黑烟消失了,罗湘偏头去看王壮。 王壮的白骨,却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仍专心地啃着蹄髈。 她小心走到了他身后。 铜钱剑举起,用力甩下….. 只是在铜钱剑快触到白骨的一瞬间,白骨消失了。 连带着他啃的蹄髈。 罗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站在原地,拿着铜钱剑,有些呆滞了。 她抬头看一直站着没动的虞岐野,“怎么会这样?” 虞岐野说,“这个怨鬼道行深。” 罗湘皱眉,细想了一下,“难道是….桂姨?” “除了她,还能有谁?” 虞岐野站在院子里,在木椅子上坐下了,“我低估他们了,以为山体滑坡能把他们永远留在小桃村,没想到被他们逃了出来,还跟到了这里。” 罗湘走过去,“你早知道他们是白先爷爷和桂姨了?” 虞岐野哼一声,“不然呢?白先和跟着他的傻大个,可没死。” 罗湘笑了一笑,在他身侧坐下了。 虞岐野说,“老头儿挺记仇啊,知道当初是我让他在这山附近摔了个狗□□,变成鬼了还不放过我。” 他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可爱,罗湘听着,忍不住又笑了。 想到当初在梅奶奶家时的事情,她又忍不住好奇问,“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先刚想进门,他爷爷就出事了。” 虞岐野说,“巧合而已,我的皮影在城里办事,我在山里办事,一不小心就凑上了。那个白老头儿…..我盯他有一段时间了,本来想那时候收了他养起来的,没想到被后面赶来的白小子坏了好事。” 他摊手,“这种巧合啊,以后还是越少越好。” 收了养起来…. 难不成,虞岐野还曾以白先爷爷做过目标吗? 不可能啊,白先爷爷,明明是个和蔼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虞岐野的目标。 罗湘把心中疑惑都问了出来,虞岐野笑着说,“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吗?” 罗湘问,“难道白先爷爷也不是…什么好人吗?” “没错。”虞岐野站了起来,“所有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他这样的老头儿,怎么养出来的孙子和他完全不一样。” 说完此话,他停了几秒,“别误会,我可没有夸那个臭小子。相反,我巴不得快点杀了他。只不过….” 他大方地承认了,“他那样单纯善良的人,我下不了手。” 罗湘站起来,朝白先爷爷刚才消失的地方看了又看。 他费心伪装成白先的样子,本想上山来找她和虞岐野为自己报仇的。 但他一定没想到,他这样程度的怨鬼,以罗湘的水平,就能一招制胜。 至于桂姨…… 罗湘正想着,虞岐野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收怨鬼刺激吧?好玩儿吧?” 罗湘点了点头。 虞岐野说,“想知道白先爷爷的真实面目吗?” 罗湘又点头。 “是不是还想知道桂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在小桃村,是不是也留下了很多疑惑?你这只好奇的小野猫,爪子痒得快不行了吧?” 罗湘都点了头。 虞岐野一掌拍在她的背上,“走,明天是除夕,大家都过年去了,我们也找点乐子。” “什么乐子?” “还能什么乐子?收鬼找真相。” 他变魔术似的,手上一转,多了一串车钥匙。 “去白先爷爷的医院看看,顺便练练你的收鬼技能。” 他一只手放在她腰间,推着她上车。 上车后,他又很无厘头的,问,“还记不记得你知道说的,怨鬼,到底能不能被摄影机记录下来?” 罗湘眼前即刻出现了桂姨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她的脸呈现不属于她的年纪的年轻和美丽。 作为怨鬼,她被相机记录了下来。 第96章 鲜香馄饨(二) 电梯银白色的不锈钢镜面里头,美人手持两把菜刀,轮流“咚咚咚”地剁着木头砧板上鲜红色的肉糜。 那肉糜明明已经被她剁得细碎极了,偏偏她低着头,丝毫没有停下手上活儿的意思。 砧板一侧,面粉随意撒着,颗粒的粉尘,落在小半个手掌大的馄饨皮边。 那砧板边上还摆着一根刚用过的擀面杖,上头沾满了面粉。 罗湘提着铜钱剑,站在空旷的电梯的最中间,不敢太向前或后。 她抬头看右上角电梯显示的楼层:一个鲜红色的10。 几秒过后,10跳成了9。 对面电梯镜面里拿双刀剁肉的美人,剁肉“咚咚咚”的声音,越发明显。 她的身影原先是迷迷糊糊的一团影子,小小的,像是24寸电视机里播放的画面。电梯楼层跳为9后,她的影子,便大了许多。 罗湘知道她在向自己靠近。 右上角楼层红色的数字变成了8。 罗湘稍低头看自己对面的电梯门,银白色镜面里,那个人的影子,果然又靠近了一些。 她手上出了些手汗,忙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重又提起铜钱剑。 红色数字跳到了7。 那个女人的影子非常明显了,从罗湘这儿看过去,甚至能看到她的脸型,是典型的鹅蛋脸。 她的眉毛是淡淡的柳叶眉,眼睛细长,嘴唇有些薄。她的身量苗条,穿的是一身青花瓷色的旗袍。 低头剁着肉,她的薄唇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数字跳到了6。 罗湘觉得自己只要往前迈一步,再伸出手,就能够到那个女人的砧板了。 “咚咚咚”剁肉的声音不绝于耳,隐隐的,她还能听到那个女人轻声哼着歌。 至于具体哼着的是什么….. 听调子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歌,歌词听不大清楚。 数字跳到5了! 看着那红色的数字越来越小,罗湘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她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小心拍拍自己的胸膛,弯下腰,扯开腿上的绷带,取了一些血抹在自己手上,和铜钱剑上。 而在她弯腰扯绷带的时候,竟见….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双目雪白,浑身却乌黑的小孩子。 这孩子大约有两三岁,摆明的是个小怨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恐怕之前,他一直这样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看到罗湘注意到他了,那小怨鬼往后挪了一步,乌黑色的嘴张开,露出雪白锋利的獠牙。 罗湘直起腰来,沾着血的手向后伸了伸,那小怨鬼忙往后一蹬,消失在了他后头的电梯镜面中。 而右上角的数字,在此时跳为了4。 “咚咚咚”不绝于耳的剁肉声忽地消失了,那低低的歌唱声也随之消失。 罗湘看到,那个穿青花瓷色旗袍的美人,停止了剁肉。 她抬起头来,玉葱般修长的手,捏起了一张馄饨皮。 馄饨皮被她摆在左手掌心中,她的右手,便拿筷子去夹砧板上碎得不能再碎的红肉。 右掌稍稍捏紧,再张开时,一只鲜香雪白的馄饨,便出现在她的掌心。 罗湘正看着,镜子里的人忽然双目聚焦于她的眉心,薄唇一咧,“想吃吗?” 罗湘不语,电梯数字跳到了3,这镜面中的人,身子的一大半,移出了镜面,站立在电梯有些宽敞的空间中。 罗湘举起了铜钱剑,那铜钱剑上沾了她的血,在医院电梯惨白色的灯光下,闪着淡金色的光。 一半身子隐藏在不锈钢镜面中,一半身子暴露在电梯空气中的女人,笑了笑,“不吃就不吃,拿起这个做什么?” 电梯数字跳到了2。 罗湘满以为那个女人会由此全部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想到,电梯门忽然开了。 几个穿绿衣的护士推着手术床,从外面进来。 那个走在最前面的护士,看到她,面无表情的,“你是哪床病人的家属,怎么大半夜还在电梯里晃?” 罗湘咬唇没回头,手暗暗握紧了铜钱剑。 那护士皱眉看她的铜钱剑,有些生气的,“保安怎么回事?这种东西也让带进来,不怕出伤医事故吗?” 罗湘更紧地握住了自己的铜钱剑,随后举起,对着这些护士,尤其是那张躺着病人的手术床。 因为她看见,躺在手术床上的人,一只脚露了出来,穿的是青花瓷色的布鞋。 电梯门数字跳到了1。 再往下,就该是负一层的停尸间了。 “湘湘啊….” 那躺在手术床的“病人”猛然间坐了起来。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油光亮澄的圆髻。 她笑着,展开手,露出一只雪白的馄饨,“桂姨做的人肉馄饨可好吃,你真不想尝尝吗?” …… *** 在此一个小时前,虞岐野驱车载罗湘到白先爷爷开的白氏中医医院前。 除夕夜,外头街上到处热闹非凡,只有医院里头显得异常冷清。 虞岐野的车停在医院前,罗湘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扔给她一份报纸,“先看看这个。” 报纸年代已经很久,纸质微微的有些泛黄,报纸上的日期,是1990年12月3日。 头版头条:白氏中医医院十名健康婴儿深夜死亡。 借着车内的灯光将整篇报道看完了,罗湘倒抽一口气,“这事,现在找到凶手了吗?” 虞岐野说,“找不找得到,就全靠你了。” 罗湘拿着报纸,“白先爷爷这么有钱,九十年代的时候,就已经从国外订购了监控装满医院。报纸上说,监控只拍到了婴儿死亡,却没有拍到凶手….噢,这是哪个怨鬼干的吧?” 虞岐野稍咧了咧一边嘴唇,痞痞的,“你觉得,能是谁?” 罗湘放下报纸,“我知道了。” 她提起铜钱剑,打开车门下车。 她下车后,虞岐野却坐在驾驶座上不动弹,“全靠你了,我勇敢的小姑娘。这地方,我不能进去,我和它犯冲。” 罗湘转身看后头在夜色里冷清得有些可怕的医院,再看一眼虞岐野,“我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这里面吧。” “对!”虞岐野点头,顺便扔给她一把小刀,“需要大量出血的话,用这个比较方便。” 罗湘帅气地接过他扔来的小刀,头也不回,直着身板走进了医院。 进去看看也好,虽然感觉有点危险,又好像被虞岐野利用了…… 不过,如果真能在这医院里找到白先爷爷身上的秘密,也算值了。 白先如果知道了自己爷爷的真实面目,也许对爷爷的愧疚也会减少很多。 不过… 前提是她得收了里头的怨鬼,活着出来。 *** 电梯是住院楼的电梯,整个医院,只有这里灯火通明。 出于直觉,罗湘进了这幢楼。 她才一进电梯,电梯就升到了10楼。 那时她就知道了,自她进入医院的第一步,就已经被医院里头的怨鬼盯住。 尔后桂姨出现,罗湘持着铜钱剑,狠狠砸在了她的头顶。 她的头立即塌瘪下去,现出一个乌黑色的大坑。 她手里的馄饨掉落在地,鲜血从里头渗出来,漫延到罗湘脚边。 那几个推她进来的护士早化作了几个和之前罗湘见到的小怨鬼一模一样的怨鬼,被她用铜钱剑一驱赶,就都跑没影了。 倒是桂姨,即使头皮塌陷了一大半,却仍和罗湘僵持着。 罗湘大着胆子拿铜钱剑又砸了她几下,她的身子也跟着倒了下去。 因为罗湘腿上有血,所以她不敢靠近。 只是身子倒在地上,流水似的不住往后流淌。 罗湘感觉不对劲时,她已重新融入了电梯的镜面内。 镜子里头的她,身影又似24寸电视机里头的画面。 “咚咚咚”剁肉的声音,重又传来。 她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而罗湘站在电梯里头,眼睁睁看着右上角的红色数字,跳到了-1。 电梯停在了停尸间。 现在时间是凌晨一点多。 电梯门开,一张料理台挡住了罗湘的视线。 料理台后,桂姨穿着青花瓷色的旗袍,纤手裹着馄饨。 *** 鲜肉拌着大虾和葱花,颜色红绿白相间。 馄饨皮是桂姨自己擀的,擀得很薄,在灯光下看几乎透明。 罗湘看她脸上带着笑,一手拿馄饨皮,一手持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肉进馄饨皮,手掌合拢,元宝状的馄饨捏好后,又被她放在一边。 料理台一侧的电磁炉上,淡黄色的鸡汤,冒着香味“咕咚咕咚”地沸腾。 桂姨的声音是柔和的,“湘湘啊,饿不饿?桂姨煮馄饨做夜宵给你吃哦。” 罗湘不语,腿上因为被伤口撕裂了,血作细条慢慢流在地上。 她不觉得痛,只盯着桂姨。 和她身后…… 数十个乌压压聚在一起的怨鬼。 一些包好的馄饨被桂姨扔进了沸腾的鸡汤锅里头,罗湘看着那些馄饨落到鸡汤里,瞬时间消失,鸡汤表面又恢复平静。 桂姨从料理台底下掏出一只大碗,勺子舀上猪油,撒点碎虾米,摆在一边。 “第一碗盛出来给你吃好不好?”桂姨的声音那样温柔。 “都到这里了,不吃我的馄饨,湘湘会死哦。” 第97章 鲜香馄饨(三) 鲜黄色的鸡汤入碗,猪油便融化在碗底。 小虾米浮起来,下面是十多个浑圆饱满的馄饨。 桂姨拿海苔碎撒在上面,端起来和罗湘说话,“来,吃,吃呀,湘湘。” 罗湘站在电梯内,直着身子,“我不吃。” 桂姨脸上的笑容便挂下去了,她说,“你不吃我吃。” 便拿了勺子,捞起一个馄饨,塞进嘴里。 从她齿缝里,发出“卡尺卡尺”的咀嚼声,几秒后,“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她又捞起另一个。 罗湘盯着电梯右上角,电梯楼层显示是-1,只是十几分钟过去了,即使她没有出电梯,这电梯门,也没有关上。 看来是被桂姨控制了。 桂姨全心嚼着馄饨。 “你以为这馄饨是什么做的?”她说,“你以为是用后头那些臭得不行的尸体做的吗?” 后头的停尸间,楼道阴暗的,前头门上挂着一个“奠”字。 不过进入的通道,已经被桂姨挡住了。 “你看看,我的馅料。”她用食指和中指沾起一小坨鲜红色的肉糜,甩在砧板上。 “这馅料是拿什么做的?出生不到二十天的婴儿,男的不行,男的不好吃,要女婴才好吃;当日从母猪肚子里出来的小猪崽,只要它最嫩的肚子上的肉。两个肉放在一起,剁呀剁呀,剁得怎么都看不出,哪个是婴儿肉,哪个是猪崽肉……” 她这样说着,嘴里还不断嚼着馄饨,“卡尺卡尺”的声音不绝于耳。 又一声“咕咚”之后,最后一个馄饨也被她吃掉了。 她抹一抹嘴唇,“这可是个好东西,桂姨给你吃,你还不吃?真是不识相。” 罗湘看着她吃东西,丝毫不觉得这东西好吃,只是觉得恶心想吐。 听到她说肉馅是二十天内的女婴做的时,更是恶心得想一脚踹翻她面前的料理台,拿着铜钱剑把她暴打一顿。 但她不可以这样做。 桂姨身后是一大群怨鬼。 以一敌多,她的莽撞,只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但眼下除了和她硬拼,又好似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啊….” 对面的桂姨喝完了碗里的汤,把碗倒了过来,给罗湘看,“没有了,我吃完了。湘湘,想吃吗?我再给你做。” 罗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桂姨倒是一笑,“想吃是吧?别害羞,我都听到你说想吃了。你的肚子,在咕叽咕叽叫饿呢。” 她又低下头剁肉馅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声音在好似无边的负一楼传得远远儿的。 罗湘看着她身后那一大堆蓄势待发,等着桂姨下令就来和她胡搅蛮缠的怨鬼,手上紧了紧。 再看桂姨轻松极了的架势,她们之间的恶战,应当不至于这么快就开始。 她决定先把事情问清楚。 “这个医院里的事都是你做的?” “什么事?”为了听清楚罗湘说的话,桂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改直接用手摔那些鲜红色的肉糜。 罗湘还没再说,桂姨自己说了,“报纸上的事儿?那个老不死的给你看的报纸上的事儿?” 噢…看来虞岐野的车子才刚到医院前,桂姨就已经盯上他们了。 罗湘暗自想了一句,然后说,“你不都知道了吗?” “当然是我做的。”桂姨笑着抬起头来,眼珠子乌黑的,看着竟是单纯无比,“十个婴儿,都是女婴。” 她伸了一下舌头,“味道很好。” 罗湘只觉得恶心想吐。 但她忍了下去,又问,“白先爷爷呢?你既然和他是一伙儿的,为什么要杀了他?” “为什么?”桂姨说,“这不都怪你吗?你伤了我,不杀他,我活不下去呀。” 罗湘嘴张了张,才想说话,桂姨就伸出食指,挡在了自己的唇前,“嘘——” “想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去问外边那个坐在车里等你送死的老不死吧!他比我更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忍痛,杀了一个,爱了我这么多年的人!”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突然悲痛起来,她也不折腾肉馅了,“当然,我也爱了他许多年。你应该知道我今年几岁吧?八十好几了,我早该老得不成样子。可他还没有回来跟我长相厮守,我怎么敢一个人快速地老去?” 语气又….无奈起来? 听得罗湘一头雾水。 但她还是轻声问,“那你…其实是人,不是鬼,是吧?” 桂姨说,“我又是人,又是鬼!” 罗湘:…… 见罗湘不说话,神情间有所懈怠,桂姨的声音越发轻柔诱惑,“我早就想过了,你来找我也是好事。牧之死了,我也没活头了。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拖着这副不人不鬼的累赘,无边无际地活下去,就像那个老不死的一样。” 罗湘低着头,低低地嘟囔了一声。 她举起铜钱剑,又放下。 桂姨疑惑看她,“怎么了?怎么不来杀我?” 她走出料理台,站在了前面,离罗湘仅有一米远。 罗湘第二次举起铜钱剑,又放下。 桂姨也想再走近一步,罗湘把铜钱剑放在了她的脖子边。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什么?”桂姨很是疑惑,但还是实话回答,“我当然是一个人来的,我向来独来独往。” “噢。”罗湘点点头,手上用了力,铜钱剑从桂姨的脖子处往下劈。 有血从桂姨脖子处流出来,又被罗湘用铜钱剑甩向远处,正巧都甩向后面那群怨鬼身上。 那群怨鬼闻着了桂姨的血味,立即冲上前来,蜘蛛似的,一个个扒在桂姨身上,吸取她身上的血肉。 罗湘收回自己的铜钱剑,看桂姨被怨鬼包围。 她用心地数后头的怨鬼,数到二十六,停了下来。 好险…. 居然被她猜中了,桂姨根本不知道她后头有那么多怨鬼,也不知道,这些怨鬼,都是冲她来的。 罗湘在和她对峙时,发现那些怨鬼神色虽然凶狠,却在她举起铜钱剑的时候没有任何动作,而且,这些怨鬼,都是女性。 正符合桂姨所说的,她吃的人肉馄饨,所用的婴儿,必须是女婴。 更加巧合的,那些怨鬼,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十个,正巧是二十四五岁青壮年的模样。 罗湘当然知道桂姨看似痛彻心扉的那一番话,只是想引诱她同情她,放下铜钱剑,从而落入她的圈套。 她那么想要她的身体重获新生,怎么可能忽然放弃。 至于白先爷爷….. 罗湘看地上因为被大群怨鬼吸食血肉而变得苍老许多的桂姨。 她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了。 而那些吸食了她的怨鬼,身上彰显怨气的黑气,正在慢慢消失。 有几个,连怨鬼的形态都已消失,成了透明无害的鬼魂。 即使只残存了一口气,桂姨也在说话,听起来是在遗憾。 “没想到….被你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打败了….我想要的年轻身体….年轻…..” 她明显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罗湘驱剑赶走了剩下的怨鬼,拖着半死不活的桂姨,进了电梯,又按了一楼。 电梯门开后,她把她拖到一楼大厅,摔在地上。 铜钱剑抵在她的脖颈处,“虽然我对你这个人没有好感,但我对你的事情好奇。告诉我,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保持这么多年的年轻的,你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半人半鬼的样子?” 桂姨刚想张口说话,她打断了她,“别跟我扯是因为吃女婴馄饨才保持年轻的,我不信这种馄饨除了害人性命外,还能使你年轻。还有,不要再扯你和白牧之的爱情故事,我听得都快吐了!” *** 事实证明,要让桂姨这样的不人不鬼的说出实情,办法只有三个字——虞岐野。 罗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知道她已经降服了桂姨的。 她把桂姨拖到大厅后,虞岐野不消几分钟就现身了。 而见到他的桂姨,也开始乖乖说出实情。 原来她吃的馄饨,除了是用女婴做的之外,还在吃的时候,吸取了女婴们的性命。 也就是她吃下一个女婴,顺带就吃下了这个女婴能够活的岁数。 她吃了二十六个,即使一个女婴只能活十年,她也多了二百六十年的额外生命。 至于为何1990年一下子吃了十个,桂姨的解释是,“被王富贵家暴得快死了,不多吃点补补不行呀。” 于是白牧之便利用自己开医院的便利,帮她一下子吞掉了十个女婴的性命。 之后十几年,她一直保持着一年只吃一个记录,并不是她不想多吃,只是怕吃多了,会像第一次那样,害得白牧之的医院上报纸,被警察封锁调查。 而在这十几年间,白牧之一直帮她一年弄死一个健康女婴。 因为他赔偿家属很多钱,一年出一次医疗事故又算正常,所以十几年间,一直没有出过事。 直到前段时间,桂姨看着白牧之正常地老去,经常生病,现出活不了多久的样子了,便打算像寄生虫一样抛弃宿主,再找新的。 而她找上的新的宿主,就是罗湘。 之后发生在小桃村的一切,都是桂姨和白牧之精心策划的,目的只是让桂姨夺取罗湘的身体。 顺带的,白牧之也想要白先的。 不过他们低估了罗湘,以为她只是一个稍微有些特殊的女孩子,以为只用一些关于过去的幻觉,就能制服她。 没想弄巧成拙,反而害了桂姨。 受了伤的桂姨一气之下,又杀了对她而言已经没什么用了的白牧之解恨。 不过死了的白牧之,用处又显出来了。 因为死得不甘不愿,白牧之死后,成了怨鬼。 桂姨则利用他,去到虞岐野的山间别墅,引诱他们到她寄居的医院里来。 她从未断了夺取罗湘身体的念头。 只是今天,也挺倒霉。 罗湘觉得桂姨说这话时真是无奈极了,她处心积虑引诱罗湘到负一楼,想利用那里的氛围吓得她个半死再轻松夺取身体,却没想到,从前被她杀了的那些女婴,灵魂化作怨鬼,已在负一楼等待了二十来年。 “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她们。”桂姨说,“藏得可真好啊,都等着这一天吧?” 虞岐野笑说,“还是她们聪明,一眼就看出了谁输谁赢,还没开打,就站到了湘湘这边。” 罗湘点头表示自己同意这个说法,没有那些怨鬼帮忙,她赢不了桂姨。 当然,同理,没有她和铜钱剑,那些蛰伏多年的怨鬼,也不可能吸食桂姨,去除自己的怨气。 桂姨无力地躺在地上,轻笑了一声,忽然把手向罗湘伸了伸。 罗湘忙往后退一步。 她却赞赏似的,自说自话起来。 “你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候我就看上你了,那么机灵,心思也不像一般女孩子。其实这具身体一点也不好,半人半鬼,活得虽久,却一点享乐也没有。” 说这话时,她的手一直在自己两腿之间流连。 罗湘想了下,她说的不能享乐,大概是这具身体,不能和他人发生性/关系吧。 试想一下,一具能够一直保持十□□岁样貌的美丽身体,还能活上百年甚至更久,却总不能…. 即使是面对自己最喜欢的人…… 确实是蛮难熬的。 但这并不能成为她夺取她的身体以及生命的理由。 罗湘低头去看奄奄一息的桂姨,桂姨却看着虞岐野。 虞岐野说,“还学会换壳了啊?长进够大的。” 桂姨虚弱地笑,“还不是跟你学的。” 她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虞岐野的,“你这个拖我入泥潭的恶魔,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虞岐野低头看她颤抖着没有力气的手,笑了一下,“就凭你?” 罗湘的面色却不大好,但她并不想打断桂姨。 她只是平静地提醒虞岐野,“你的另一只胳膊,断了。” 虞岐野惊慌地看自己的另一只胳膊...... 第98章 鲜香馄饨(终) 虞岐野的胳膊是从根部开始断的。 他穿的是西装,胳膊断了以后,肩膀和胳膊的连接处,能看见一道明显的缝隙。 他用力扯开了桂姨硬抓着他的手,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撕拉”一声,扯断了自己的西装袖子。 断了的胳膊,落在了地上。 没有血。 罗湘惊讶,“你怎么….不流血?” 虞岐野侧头看她,“你出去。” 罗湘疑惑,“…啊?为什么?” 虞岐野坚定的,“让你出去就出去,在外面等我,别乱跑。” 说这话的同时,他把手按在了桂姨的头上,势有要一掌拍扁她的脑袋的架势。 虞岐野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杀意。 看来桂姨的行为,极大地惹怒了他。 “最后说一遍!出去!” “好好好,我马上…” 罗湘提起铜钱剑站起来,几步跑出大厅。 她的脚才踏出医院大厅,身后的玻璃门便关上了。 原先灯火通明的住院大楼,倏忽间全部陷入黑暗。 外头的街市,灯光倒绚烂得夺目。 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即使站在门外,也听不到里头的任何动静之后,罗湘走出黑暗,站到了医院外头的街道的路灯下。 这会儿应该是凌晨四点多了,街上来回游荡的人少了不少。 她站在这里,眼睛稍稍看远些,就能看见那家她曾去过的ktv。 花姐就职过的ktv,也是她第一次和白先一起,帮怨鬼报仇,消除怨气。 看着那家ktv外头不断闪烁的led灯,罗湘的神思跑了很远。 然而无论跑多远,神思都在提示她:白先,白先,白先,白先…… 人从短暂的迷糊中清醒过来,罗湘朝自己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哈来了一口气,然后掏出手机。 在山上时接到白先电话是桂姨伪造的幻觉,手机上,她的通话记录里没有白先。 她迟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白先,即使现在是凌晨四点多,他可能睡得正香…… 算了,还是发个短信吧。 然而措词很久准备发短信时却又发现….. 二十分钟前,白先刚刚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一张照片。 从屋子里头拍的,远处灯光的照片。 又附上一段话:本想十二点的时候和你拜年,可护士给我吃了药,我一觉睡到了现在。我又想等天亮时再给你拜年,可真的等不及了,就想现在给你发。湘湘,新年好,很高兴上一年遇到你,希望接下来的一年,仍有你的陪伴(前提是你重新做人好好学习,跟我一起考个好大学)。 罗湘差点哭出来。 她的手颤抖着,在通讯录里找到白先,然后打过去。 那边电话里“嘟”了几声,立即接通了。 白先虚弱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湘…湘?” 罗湘“嗯”了一声,抹了一把眼泪,“你怎么才联系我呀?” 那边白先的声音更加虚弱了,“我…我刚醒….” 罗湘吸了一下鼻涕,立刻想到,他说的刚醒,可能不是睡一觉刚刚醒来那么简单,于是忙让自己镇定下来,问,“你在哪个医院?我过来看看你。” “噢…好。” 罗湘听到那边的白先似乎翻了个身,然后便听到他问,“王壮,你让我住的是哪家医院?” 得到回复后,他说,“市立第一医院,你在哪里,我让王壮过来接你。” “我在你爷爷的医院门口。” 那头白先虚弱的声音中全是惊讶,“你去哪里干什么?” 罗湘回答,“还能干什么,收鬼啊。” 白先便无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又受伤了吧?别急,王壮已经出发了,马上就到。” 罗湘低头看自己不断有血渗出来的小腿,默默点了点头,“嗯,我就在门口等他。” “好。”白先说,“你别怕,有我陪着你。不过我现在太累了,不能多说话。你说吧,我听着。” 可罗湘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两人只好持着手机,各自沉默着。 直到王壮开着车子到医院门口,罗湘才说了一声,“王壮来了。” 白先说,“上去吧。” 罗湘上了车,坐稳当后,王壮也不问她一声,只安静着,又往前开了。 罗湘回头,看了一眼在夜色越来越的医院。 住院楼的灯还没有亮起来,说明虞岐野还没有处理好桂姨。 这倒是正好,给了她去找白先的机会。 不然,她可不敢在虞岐野面前随便说,要去找白先这样的话。 总感觉,他总有一天,会杀了白先。 虽然这好像并不符合他的原则,但白先确实挡了他的路。 罗湘仔细想,虞岐野到底为什么不敢自己去找桂姨,一定要她把她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才出手呢? 桂姨有那么厉害吗? 她不是傻子,虞岐野对她那么好,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她不觉得是他说过的,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她也拥有能将恶人变为猪崽的能力,那么简单。 他不缺帮手,如果缺,他自己就可以制造。 罗湘隐隐的感觉,要想知道虞岐野的秘密,必须得去他那个养猪场看看。 “…..湘湘,到了吗?” 罗湘遐想间,白先虚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她“啊”了一声,看看四周,王壮已经下车了,而且还为她拉开了车门,站在门边等她,一脸的无奈。 “已经到了。”罗湘回答了白先,跑下车去,发现王壮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见她下车后,王壮默不作声地引着她往电梯走去。 因为王壮皮肤黑,罗湘几次把他落看在光线不太好的停车场里头。 电梯到达最高楼层,光线瞬时好了许多。 罗湘跟着王壮在明亮的楼道里头走,要进病房时,她被一个面带微笑的护士拦了下来,“这个不能带进去哦。” 指的是罗湘的铜钱剑。 罗湘把铜钱剑交给了她,便听她说,“好奇怪,这东西怎么一股血腥味?” 罗湘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我…我的血,我的血蹭上去的。” 那护士这才放下了铜钱剑,对她说,“你先进去吧,我拿些东西来给你包扎伤口。” 罗湘道了一声谢谢,推开病房门,头先探进去,便见白先苍白着一脸俊脸,脸仰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她轻轻喊了一声,“白先,我…我来了。” 白先听到声音,侧头看她,“湘湘…” 罗湘挂了电话,推开门进去,坐在了他身侧的躺椅上,“你感觉怎么样?怎么住院了?” 白先关心的则是,“刚才听见护士说要给你包扎伤口?” 罗湘点头,“小腿受伤了,不过没事的,是我今天跑得太快了,所以才撕裂了。” 白先点头,“小伤口,稍微注意点马上就会好的。” 他指了指自己身侧桌子上的一大堆东西,“饿不饿?渴不渴?这里有吃的。” 罗湘摇头,他又说,“那你冷吗?我叫王壮去给你买衣服穿。” “白先…..”罗湘咳了一声,“医院里开暖气的。” 白先这才“哦”了一声,“我差点忘了。” 护士端着东西进来了,罗湘给她看自己小腿上的伤,她拿棉花球沾了酒精给她处理,“这伤口得有小半个月了吧?你这样不行,溃烂严重了要截肢的。” 罗湘笑笑不说话,去看白先,白先眉头紧皱在一起。 她忙转回头来,继续看护士帮自己包扎。 “这什么伤口啊一条条的,被野猫抓的?要真被野猫抓的,你得打狂犬疫苗!” 罗湘连忙解释,“不是,是树枝刮伤的,不小心摔下山了。” 这护士一边唠叨一边给她包扎,包扎完了,站起来要走时,白先说,“护士,麻烦你给她加个床,让她也躺着。” 罗湘摆手,“不不不不用!” 白先的神情是认真的,还好那护士不同意,“一点小伤,不要乱跑就好了,加什么床啊。” 她关门走了。 罗湘继续坐那躺椅上,王壮开门进来,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了病房最里头的床上,躺下睡了。 白先说,“原来我躺了有小半个月了。” 罗湘点点头,想问他是怎么从大桃村回来的,但又开不了口。 踌躇间,倒是白先先说的话,“爷爷的事不怪你,王壮找到了他的日记本,你要看看吗?” 罗湘原想说看别人日记本似乎不太好,但原先躺在床上休息的王壮,听到白先的话以后,马上带着日记本到了她面前。 那本日记本是古旧的牛皮封面,一股奇怪的味道。 罗湘拿着,放在膝盖上,白先说,“翻到中间部分,1966年7月23日,开始看起。” 罗湘翻到了那一页。 日记本上,刚劲有力的钢笔字写着:我爱的人必须吃人才能存活,这让我很震惊。 第99章 金皮白玉(一) “轰——”一声巨响,漆黑的住院大楼,为之颤抖了好几秒。 伴随巨响,住院大楼一楼的玻璃门,全数向外成粉碎状。 有一只女人纤细的手独个飞出来,落在地上,化为黑色的齑粉。 不过几秒,又有更多的人体器官从一楼飞出,下暴雨似的,噼里啪啦地落在住院楼外的水泥地上。 最后飞出来的是一只人的眼睛。 这眼睛还有半分活意,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动,似要逃跑。 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漆黑的一楼走出。 他一手扶着自己的喉结,一手插在西装裤口袋中。 “真是不自量力。” 他注意到了脚下咕噜噜乱滚的眼珠。 黑皮鞋轻轻踩上去,“咕叽”一声,那眼珠子便被踩得扁扁的,和地面贴紧。 他再抬脚,眼珠子已然成了齑粉。 “一个失败品,也有胆子和我叫板了?”他发出讥讽的声音,“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感恩,反而…..” 他不再说下去了,扶着喉结的手松了下来,随意摆在胯边。 “湘湘,出来,我们回家了。” 语气从讽刺变得温和无比。 然而夜色中,没有人回答他。 “罗湘!”他走了几步,到医院外,站在罗湘之前站过的路灯下,“别闹,出来!” 仍没有人回应他。 有几个在羽绒衣外露出一双纠结着黑色丝袜大腿的陪酒女,从他身边路过,又折返。 “老板,怎么这么晚不回家啊?”那为首的陪酒女嗲声嗲气的,“是不是心情不好呀?老板,想不想去我那里喝几杯,舒坦舒坦?” 说着还凑到虞岐野身边来。 虞岐野低头看她,陪酒女脸上挂着迷醉的笑容。 他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大喜。 尔后是一声痛苦的尖叫。 “滚!” 虞岐野的怒喝之后,几个女人簇拥着前一个被他折断了胳膊的陪酒女慌乱地躬身逃跑。 虞岐野还站在原地,“罗湘,给你三秒钟,快点出来!” 冷风呼卷着落叶经过。 虞岐野勾嘴唇笑了,“好,挺好,是我认识的罗湘。” *** 古旧的日记本记载了白牧之的大半生。 从认识桂姨到去世前的前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写日记。 罗湘粗略翻了一翻,便将他的人生,了解了七七八八。 原来他从海南做知青回来后就已经联系上了桂姨,只不过当时家里反对,又急着让他结婚,所以不敢多和桂姨接触。 往后他的父母去世,家中再没有长辈和他抵抗,他就让桂姨,住进了他的医院。 并借医院,方便行事,帮桂姨残害了许多女婴。 再到后面,他记载的,竟多是自己的身体状况。 每天的“身体感觉颇不安稳”之后,都会再加上一句“渴望年轻的身体”。 罗湘尴尬地看了一眼白先,把日记本放下,“我看完了。” 白先轻轻“嗯”了一声,眼睛微微闭着,再喊他,已经没反应了。 王壮说,“白小爷睡着了,白小爷从山里出来就一直昏迷着,有时候会清醒,但清醒的时候不长。今天才终于全部清醒了。” 果然如此。 罗湘点头,“我知道。” 从他发来的那条短信里就能看出来了,他早就知道了白牧之的事情,既然知道,就没理由一直不搭理她。 除了一种可能,他想搭理她,却没有能力。 比如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 指着那本日记本,罗湘问王壮,“这是你找到的?” 王壮说是,便拿走了日记本。 很珍重似的,他将日记本放进了一个木匣子。 放置妥当后他回来,憋着一张黑脸,看着罗湘。 罗湘本来已经准备靠在躺椅上休息一会儿,见他又回来,只好再坐起来,“有什么事吗?” 王壮憋了一大口气,“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也要除怨鬼?” “不是我,是我姨妈家。” 罗湘问,“她家在哪里?” “在山中。” 又是山?….. 大小桃村中的事情已经让罗湘对山有了些许恐惧,这回又要往山中去除鬼,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是山里…..” “拜托了!帮帮忙吧!”王壮一张黑脸几乎憋出红腮来,“我姨妈家已经为这事儿死了好几个人,现在战战兢兢地躲在外面,有家也不能回。要是再没有人帮他们,他们可能也活不久了。” 罗湘迟疑着,回头看了眼白先,“可是….” “报酬,钱,我有,只要你肯帮忙,多少钱我都给!”王壮言语诚恳。 罗湘看他因为着急,额头上都出了不少细汗。 “那我先答应你,不过,要等我腿伤好了再去那里。” 罗湘拍了拍自己的小腿,然后在心里和自己说,不能和钱过不去。 王壮看她终于肯答应,兴奋地点了点头,忸怩着,似乎要回另一张病床休息,可又不肯走。 罗湘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觉得,我姨妈那边的事情,得详细告诉你。我告诉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之后,你也可以好好想一想,怎么对付那个怨鬼。” 这说得倒是挺对的,罗湘点头,“那你说吧。” 于是摆正了姿势,双手放在膝盖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王壮顿了顿,然后说,“我姨妈家三口人,都被他们家种的竹子杀死了。” “竹子是长在后山上的,那一晚不知怎么了,竹根忽然沿着山路盘旋而下,直接长到了姨妈家屋子底下的黄土中。一开始只是长出了几厘米长的小笋,姨妈家里人只觉得奇怪,没有理会。再后来,有一天晚上……” 王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一天晚上,那些小笋疯狂生长,穿过二楼的水泥地板,直接刺穿了深睡中的三个人的心脏。我姨妈那天出门在外,正好逃过一劫。她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家的屋子,被又高又直的竹子,刺得千疮万孔。” 第100章 金皮白玉(二) 山下的三层小楼被警戒线围起,警车鸣笛,围观的村民被困在警戒线外。 周有光从警车内下来,穿着警服,皱眉,眼神冷冽。 他边走边戴上白手套,小孙在他身侧跟着,“周队,这是之前案发现场的照片。” 周有光接过,见照片里头,两个老人,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被新鲜的竹子,穿身而过。 那竹子穿过他们的身体后,上端的竹叶,还是青翠鲜活的。 “活的?”周有光问,“活的竹子?” “是。”小孙回答,“不是怎么回事。” 周有光已经走进了这三层小楼,昏暗的灯光下,一层楼的地面,有几根竹子破土而出。 他蹲下来,摸了一下地面,“水泥地面。” 再看那几根竹子,鲜活的,枝干是绿色的,即使没有阳光,被困在这昏暗潮湿的一楼,竹叶仍长得茂盛极了。 竹子的最顶端,穿过二楼的水泥地面,又往上长去。 “三个受害人是在二楼遇害的。”小孙提醒。 周有光往二楼走,“上去看看。” 小孙却拦住了他,“周队,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上去。” 周有光问,“为什么?” 小孙把一张照片递给他,“二楼平白无故长出了更多竹子。” 照片上的情景看得周有光触目惊心。 一楼的竹子,不过三四根,二楼,却几乎挤满了竹子,还有刚长成不久的嫩笋。 笋是从已经长成的竹子身侧分裂出来的。 一开始分裂成一条长城的竹鞭,尔后,竹鞭的每一个节点上,都冒出细嫩的笋芽来。 笋芽又极速伸长,挤满了二楼空间不说,还将三个受害人的尸体,刺穿成一小片一小片肉块。 肉块没有腐烂,血还是鲜红的,肉也是嫩白的。 内脏和小肠,被拉扯得到处都是。 这场景,好似这些竹子,以受害人的尸体为食。 小孙说,“受害人的尸体无法搬出来,一开始进去的法医,差点被新长出来的竹子刺穿脚踝。所以副队下了命令,封锁了二楼。” 周有光往楼下走,出了一楼,再站在阳光底下。 他抬头,眯眼看三楼屋顶,有不少竹子,穿破了屋顶的瓦片,傲然顶立在蓝天之下,与小楼后山上郁郁苍苍的竹林,相映成趣。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现在是冬天啊,没道理的,竹子长得这么快,没道理…..” *** 罗湘的腿伤在一周后痊愈,护士给她取下了绷带,灰褐色的痂,已经结得结实。 “等痂退了就完全没事了。”护士说,“稍微注意点就可以了,不要做幅度太大的动作。” 罗湘谢了她的提醒,王壮提了午餐过来。 清淡些的给白先,有鱼有肉的留给他自己和罗湘。 他展开了一张桌子,罗湘和他一起在桌子上面吃饭。 王壮说,“你的腿伤已经好了吧?我刚才看到护士给你解绷带。” 罗湘喝着汤,“已经好了。” 他递过来一张信用卡,“里面有五万块钱,我上个月的工资,麻烦你的事情,越快解决越好。” 罗湘看他,放下勺子,收下信用卡,“密码是什么?” “你的身份证号码后六位。” 罗湘:“….你怎么?” “当然。”王壮显得很有自信,“白小爷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有义务调查清楚,这是我的工作。” 罗湘:“……” 他站起来,“跟我去外面,有些话,不能给白小爷听见。” 罗湘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吃青菜汤和白米饭的白先,跟着王壮站了起来,走到病房外。 “我姨妈的事情,不能让白小爷知道。”王壮说,“而且,他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外出。” 罗湘问,“为什么?” “他杀了人,出去就有危险。” 罗湘:“….什么?杀了谁了?” “一个卖/淫的。”王壮笑,有些讥讽的意思,“把人家女孩子分尸了,要不是师父师娘发现得早,恐怕他现在在吃牢饭。” 卖/淫的? 花姐吗? 这里头,是不是出什么误会了? 而且还误会得这么深? 罗湘在惊讶之余组织了一下语言,“会不会是误会,白先,怎么可能杀人。” “怎么不可能?”王壮说,“白家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是传统。” 他笑了笑,“我是王富贵的孙子,你还不知道吧?” 罗湘:“……” 她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壮又催她,“快去和他说,咱们现在就得出发。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姨妈就越不利。” 罗湘回头,从病房门的玻璃里头看到白先,白先躺着,已经睡着了。 有护士推门进去,帮他收拾残余的饭菜。 “让护士代为转告吧。”她说,“当面和他说,他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 王壮听了,也没说什么,只从身侧的椅子上,拿起包好的铜钱剑给罗湘,“你的东西。” 罗湘接过,打开粉红色的包装纸,看到里头的铜钱剑时,差点吐血,“谁洗干净了?” 还在剑柄处,打….打了一个蝴蝶结? 粉红色的! 王壮说,“是护士吧。” 他催罗湘去坐电梯,“现在走,我们能趁天黑之前到山里。” 罗湘快步跟上他,“走吧。” *** 车行三四个小时到王壮姨妈家。 这地方不是在深山,交通倒也方便。 进王壮姨妈家的路被车堵住了,他们只好步行。 王壮说,“都是来看热闹的,这群人闲的慌。” 罗湘看路上打着帐篷,吃吃喝喝笑笑的年轻人。 确实闲的慌,竹子杀人的事儿他们没见过,所以都来看热闹了。 她跟着王壮穿过一个又一个帐篷往里走,“你姨妈呢?” 王壮说,“出国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女主人却出国了? “你姨妈心真大。” 王壮回头来看罗湘,“是我让她出去散散心的,她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受折腾。我从小就是她带大的,她是我半个亲娘,我把这边的事都揽下来,就是想对她尽份孝心。” 这样就好理解多了。 罗湘不再说话,只跟着他往里头走。 绕过一条小路,她见着了座三层的小楼。 小楼的屋顶,绿绿的有几丛竹叶。 从屋顶里头长出来的。 以罗湘的眼睛看过去,那竹叶,不是单纯的绿。 是带血色的,竹叶绿里头渗着红,淋漓的是血。 空气中,也都是血腥味。 这竹子吸人血,吃人肉长大的。 *** “周队,这家的侄子来了。” 小孙提醒,周有光靠在座椅上,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 梦里有个穿红裙的女人,他差点醒不过来。 再抬头,站在警车外的,除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壮硕男人,还有一个,略有些娇小的,黑发女孩儿。 这女孩儿咬着唇,看他的眼神有些游离。 他起来,出警车,看着那女孩儿,“罗湘?怎么又是你?!” 罗湘往王壮身边站了一步,王壮说,“周警官,这是我请来的。” 周有光问,“请她来做什么?□□里面的竹子精啊?” 罗湘:“…..” 想拿铜钱剑砍他。 王壮皱了眉,不回答他,只问,“周警官,能让我带她上二楼看看吗?我们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周有光挥手,“进去吧。” 罗湘跟着王壮走进屋子,“你怎么不告诉我,周有光在这儿?” 王壮说,“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有芥蒂。” 罗湘无语,他又说,“我只是觉得,多几个人来姨妈这里,总是好的。” 他带着罗湘到了二楼。 透过二楼的木板缝隙,罗湘看到,二楼里头,长满了密密扎扎的竹子——大的小的都有。 而那些竹子,枝干上,又有柔软无骨的手缠绕。 似是女人的手。 她眯着眼睛,正欲把那只手看清楚,木板门忽的一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木板门缝隙间冒出来,死死地盯着她。 “你能看见我?……” 第101章 金皮白玉(三) 血色从小楼弥漫至小楼后种满竹子的后山上。 见了那只眼睛后,罗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抬头看,原先绿得发黑的竹林,如今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有怨鬼作祟。 “明天再上山看看吧。”联想到大桃村的遭遇,罗湘对王壮说,“晚上不安全。” 王壮看夜色中的竹山,除了一片黑,他什么都看不到。 但罗湘这样说,他没反对,“行,那就白天吧。今天晚上我们先在车里将就一夜,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罗湘提着铜钱剑下楼。 她本想无视底下周有光炯炯有神的眼睛,直接回到王壮的车子处,但周有光显然是早就等着在这儿逮她了。 她才走到小楼前,周有光便掐灭了手里的香烟,从开着的车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上我的车聊会儿天?” 罗湘看他,“不想和你聊天。” 周有光笑,拍了拍身边小陈的肩,“别紧张,我就是想和你聊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不为难你。” 小陈从驾驶座走出来,帮罗湘拉开了车后座的车门,“进来吧,我保证,周队只是有些寻常话想问你。” 罗湘回身看王壮,王壮说,“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喊我,我会帮忙。” 罗湘这才点点头,慢吞吞坐进了小陈让出来的驾驶座上。 副驾驶座上的周有光,嘴嘬着,右手拿打火机,左手笼住香烟,重新点燃了一支。 香烟燃起火星点后,他右手夹过它,深深吸一口,吐出一口气。 “你到底什么身份?” 罗湘刚想张口,他说,“别跟我说什么高中生,这套老子都听腻了。” 罗湘于是改口,问他,“警察会抓小道士吗?” 周有光眯眼看她,浓重的香烟味,在他身边缠绕,“你是一个违法犯罪的小道士?” 罗湘摇头,“我不是。” “那么我不抓你。” “那么,”罗湘说,“我是一个小道士。” 周有光笑着喷出一口白烟,“什么?小道士?抓僵尸的那种吗?” “只要是鬼,我们都抓。” “有趣。” 周有光深吸了一口烟,将还剩下一大半烟身的香烟仍在窗外,“抓鬼的小道士,你来这里,难不成是为了抓鬼?” “不然呢?”罗湘反问他,“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呢?” 周有光冷哼一声,“你要告诉我,这户人家惨死的原因,是有鬼作祟吗?” 罗湘点头,“对,而且那个怨鬼,就在这屋子里头。” 顿了顿,“她的根源在竹山上,明天天亮,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有光无声,他拧着眉毛往后山上看,“我带人搜查过了,山上什么都没有。尸体也好,凶器也好……” “那是你看不见。”罗湘说,“我能看见。” “哦?”周有光转头,盯着罗湘的脸,沉默了。 罗湘和他对视着,生怕露出一点点胆怯的意思,就会被他打压下去。 不过目前的情况看来,还不至于。 周有光似乎…… 对她说的话,有些相信了。 “我能走了吗?”僵持了三分多钟后,罗湘问周有光。 周有光不表态,只问,“那个女人呢?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怎么没见她来?” “虞美人?” 周有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回忆了一下,那天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似乎是这样告诉他的——我叫虞美人。 于是他点头,“对,就是她。” 罗湘笑,“她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而且…现在的她,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 “她怎么了,生病了?” 罗湘看着周有光,发现他这时的表情,竟有些慌张。 这下可好玩了….. 这个周有光,也已经是虞美人的俘虏了吗? 罗湘微微一笑,心中生出捉弄他和虞岐野的想法。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你有她电话号码吗?没有的话,我这儿有。” 说着把虞岐野的电话号码递过去。 周有光皱眉看,草草记了下来,“怪不得上次打她电话打不通,原来给了我一个假的。” 罗湘微笑,收回手机,这下可有好玩的了。 “周警官,请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周有光的愚蠢在虞美人面前显示无疑,罗湘心中得意,说话语气也自信了几分。 “去吧。”周有光拽着自己的手机,输了虞美人的电话号码,额头竟有薄汗。 “你…很喜欢她呀?”罗湘忍不住问了一句。 又笑,“喜欢就打电话给她咯,她睡得晚,我估计现在还醒着呢。” 周有光:….. 罗湘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下来,站到王壮身边,“走吧,我们回去。” 王壮唉了一声,带着她往外走。 快走出警车包围圈时,罗湘听到,身后的周有光在打电话。 “我,周有光,你…你还记得我吗?” 罗湘能想象到,电话另一端的虞岐野,这会儿一定是一边好奇周有光会打电话给他,一边以媚态无比的声音,和他调情。 只不过…… 抛弃了女人皮囊的他,会怎么勾引这个周有光上钩? *** 王壮车内空间有限,这天又冷,罗湘和王壮没有帐篷,在车内勉强挨过一夜,等天亮时,都累得筋疲力尽。 王壮比罗湘醒来的早,罗湘睁开眼睛时,他已经站在车前,递给她一杯黑咖啡。 “走吧,上山去。周警官已经在等了。”王壮扣紧了他的外套。 罗湘喝了热咖啡暖身体,又啃了一块冷面包,才跟着王壮一起上山。 警察们今天要上山搜查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那些驴友的耳朵里。 罗湘找到周有光时,他正在维持秩序,不许那些凑热闹的驴友,跑到山上围观。 “周警官,早啊。” 罗湘看他红光满面,想是昨天晚上已经和虞岐野通过电话了。 周有光忙着拉起警戒线,“上去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 罗湘握着自己的铜钱剑,朝他笑,然后快速弯下腰,越过警戒线,往竹山上走。 这光线昏暗的竹山里头,到处的都是一片血红色。 罗湘沿着那道拖曳在地的血红色一直往竹山上走,周有光和几个帮手,以及王壮,都紧跟在后。 “是一个女人。”看到周有光跟在自己身边,罗湘脑子一梗,竟和他讲起自己看见的怨鬼。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不管了,既然他迷恋上了虞美人,就已经和她知晓的世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感觉是情杀。” 周有光面不改色,罗湘猜想自己可能是讲到了他知道的部分,所以他没有反应。 她决定讲些他不知道的。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尸体被埋在这座竹山上。她被杀的时候,穿了一条蓝布裙子。如今那条蓝布裙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知道你们为什么找不到凶手吗?因为你们总觉得人才会杀人。其实,怨鬼杀的人,比人杀的更多。” 周有光脸色凝固了,罗湘快速往上走,他跟着,很快两人就躲开了后头跟着的人。 罗湘在原地站定了,“就在这里,那个女人,死了以后,被埋在这里。” 周有光抬头看她,“是你看见的?” “看见,加上猜测。”罗湘说,她拿铜钱剑,狠狠地往被黄色沙泥掩盖的地面戳去。 黄色沙泥底下,即刻有“汩汩”的鲜血流淌而出。 周有光大惊失色,蹲下身子要去挖开泥土查看。 罗湘拦住了他,“周警官,你想死吗?” “什么?” “如果你想死,就挖吧。” 第102章 金皮白玉(四) 冬天的笋是最嫩的,到了春天,第一声雷打过之后,笋的品质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下降。 冬笋味虽美,要找寻它们,却要花好大一股力气。 只有惯常种笋和吃笋的人,才知道应该怎样从松软的黄沙土中,找到最嫩的那根笋。 王壮就是那个人。 被罗湘要求拿着铲子上山时,王壮一脸的不乐意。 待罗湘要求他帮她找几根嫩冬笋时,他更加不乐意了。 “除鬼要用的。”罗湘和他说,“你不帮忙算了,我自己找也可以。” 说着提起铲子要去挖土,王壮看她两手握着铲子,虽是花了全身的力气,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冬笋时,还是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拿过铲子,“我来。” 手提着铲子,脚踏在松软的黄土地上,王壮顺着竹子根部的走向,计算着自己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 看准了,一铲子下去,黄土松落,一根黄皮的冬笋,便窝在黄土里头。 罗湘看过去,那笋的颜色,却不是单纯的黄。 带了血色的红,正是她想要的。 周有光听了罗湘的警告,站在一侧不敢轻举妄动。 即使他知道,在离他不远处的黄土下,有一具陈年女尸。 “你们做道士的,不仅管僵尸,也管冬笋?” 抱臂站在罗湘一侧,周有光的声音里带着嘲讽。 “还管做饭呢。”罗湘回头看他,“周警官,今天上午我做的所有事情,可以麻烦你都不要插手吗?” 周有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点头,“行,我就在边上看着。” “我们在这儿调查了好几天,什么进展都没有。只要你不犯法,随便你怎么折腾。” “谢谢。” 罗湘回身,蹲下,捡拾起王壮挖起的其他几根冬笋。 “够了。”看着被王壮挖得坑坑洼洼的黄土地,罗湘说,“下山吧,不知道你姨妈家的厨房,还能不能用。” *** “小时候,我姨妈总跟我说,冬笋也叫金皮白玉。”王壮坐在昏暗的一楼剥笋,罗湘则在厨房里找还能用的食材。 周有光在边上抱臂围观,他的身侧,有几株直冲楼顶的绿竹。 这几株绿竹早叫他研究透了——除了从屋子里长出来,刺穿了三个受害人之外,他实在找不出这竹子的异常之处了。 所以现在随罗湘瞎折腾,也实属无奈。 另一头的罗湘,已然从厨房柜子里找到了一些调料。 这些调料还很新鲜,想来主人在临死之前,还用过它们。 王壮已经将全部冬笋剥皮洗净,罗湘将它们切成段,仔细看着。 笋的做法千千万万,可到底该做什么,才能合楼上那位女怨鬼的意? “要不上去问问她?”罗湘自言自语。 王壮问,“你说什么?” 罗湘摇头,“没什么。” 上面的怨鬼是她见过的最凶狠的,贸然上去问她,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总不能随便做道菜碰运气吧? 罗湘看王壮,“要是你姨妈,会做什么菜呢?” 她指着案板上的笋块。 王壮皱眉,仔细思考了许久,“姨妈,应该会做油焖笋。” 油焖笋…… 罗湘挽起袖子,那就拿这道菜试试运气吧。 *** 锅底起油,先放红糖。 红糖是调色用的,油焖笋大多看着红光油亮,多是红糖的作用。 红糖和热油调在一起之后,即可放入切好的笋块,和调味料。 罗湘忙碌着,王壮则帮忙递东西,等她将一大盘炒制好的油焖笋盛出锅时,周有光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绕着几根绿竹,走了一圈又一圈,双脚踢踢拨拨,几乎将绿竹边的泥土全部踢去。 罗湘看他,“周警官,别踢了。” 他才停下脚,但人没从那里走开,反而蹲下去,抓住了绿竹的根部,“这是什么东西?” 他伸手拨弄绿竹根部的黄土,“骨头?” “小陈,过来!”他站起来,着急地往外走,“叫几个人过来,这里有些不对劲。” 然而无论他如何喊叫,外头等着的小陈等人,都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 周有光惊异,打开一楼的木门,却是见外头,漆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他惊呆了,回头看罗湘,“我没记错吧,现在时间应该是中午十二点左右。” 罗湘端着盘子点头,“确实是中午,只是……” 她抬头,见天花板上,无数鲜红的人手探了出来。 再看绿竹根部,鲜血横流,人的手和脚,零落得到处都是。 中招了—— 周有光踢竹子的时候,引来了其他怨鬼。 罗湘原以为只有一个女怨鬼,现在看来,远远不止。 *** 今时今地,三人以及一盘油焖笋被困在了小楼内。 周有□□急败坏地踹木门,却是怎么都踹不开。 罗湘劝了他几次后就不再说话了,只站在一侧,看他踹完门又踹窗户。 王壮倒是很淡定,和罗湘一起站着,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罗湘将那盘子油焖笋放在木桌子上,手提着铜钱剑,在厨房里走来走去。 她在盘算,是直接上楼和怨鬼对峙好,还是….在这儿等着被不断生长出来的笋戳死好。 原先地板上只有几株绿竹,可这时候,却是满地都是细细嫩嫩的竹笋了。 头上还很尖。 它们长得很快,再长下去,屋子里的三人,都要被戳穿肚肠。 费劲砍掉了脚下一支冲着她来的竹笋后,罗湘端起了油焖笋,“我要上楼看看。” 周有光跳着脚躲竹笋,“什么?” “随便你们跟不跟。”她快步往楼梯走,“在这儿也是等死,到上面,兴许能收了怨鬼,逃出生天。” “我,我跟你一起去。” 罗湘走向楼梯,王壮跟了上去。 周有光见状,摸摸头发,看看脚下不断生长的竹笋,也跟了上去。 楼梯间倒是没有竹笋生长的,三人在这儿可以暂且喘一口气。 罗湘端着盘子,看向蹲在地上低着头的王壮,“王壮,既然是喊我来帮忙的,你总该把话说清楚吧。” 王壮抬头,“你说什么?” 语气有些苦涩。 罗湘说,“这儿怨鬼这么多,怨气凝聚,已经不是一般的杀人事件可以解释的了。我看那些怨鬼怨气这么重,肯定是和你姨妈家里的人脱不了干系。你是不是….. 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我,比如,你姨妈家里的人,是如何杀了这些人,使他们变成怨鬼的?” *** 王壮所说的往事使人愤怒,听完他这样一大堆絮絮叨叨的话,罗湘算是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急着让她来除鬼了。 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姨妈,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后,所做的不是留下来调查清楚事实,而是赶紧潜逃离开,甚至出了国。 “那个时候姨妈家里太穷了,所以只好拦一些过路人,要点钱。”王壮是这样说的,“有时候不小心,也会杀几个人。后来有了钱,他们就打算盖个小楼。那些被杀的人,就被埋在这小院底下,拿水泥封住了,再在上面盖了这座小楼。” 罗湘:…杀了人还敢把人埋自家屋子底下,这户人家的胆子真是挺大的。 连周有光也笑,“你姨妈姨夫,挺有能耐的啊。” 王壮不言语,罗湘说,“麻烦下回再找我的时候把情况说清楚,早知道这么危险…..” 她看四周,“我就不来了。” 这小楼后头便是竹山,这些被杀死的过路人,年久日常的,怨气凝聚,渐渐地就和山上的竹子纠缠在一起了。 怨气附着在竹子身上,再由竹子产生竹笋,那些过路人的怨气,便化作竹笋,从水泥地下破土而出,终于为自己报了仇。 只不过现在——还把他们给困住了。 罗湘知道,她现在如今是骑虎难下,不上也不行了。 竹笋们越长越高,再不除了作祟的怨鬼们,被戳穿身体的,就该是他们了。 “我上去了,你们上不上随意。” 举起铜钱剑做作战预备状态,罗湘往楼上走。 周有光跟在她后面,手上握了自己的枪。 虽说不知道枪能不能杀怨鬼,但有总比没有好。 再思量了一回,罗湘决定让他走在前面。 王壮垫底,倒是没有跑路——即使他想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走到二楼,门开了,臭气熏天的血腥味从屋内传出,周有光靠在墙边,看门开,一脸无措。 罗湘倒是见屋子里头,穿蓝布裙子的女怨鬼,朝她笑嘻嘻:“做了好吃的?来呀,我想尝尝。” 第103章 金皮白玉(终) 油焖笋嫩滑爽口,鲜香异常。罗湘一手端盘子,一手提铜钱剑,看向屋子里的女怨鬼。 她将盘子往前一伸,“你来吃。” 女怨鬼向前挪动了一步,脸上的笑意,惊悚可怕。 周有光站在墙边,几乎要扣动扳机,罗湘止住他,“别乱动!” 他看到的是一片虚无,可她看到的,却是房间后头,人头攒动的怨鬼。 被罗湘喝了一句后,周有光果真站在墙边,不动弹了。 她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一步,递给那女怨鬼,“你吃。” 女怨鬼笑着接过了,巨盆大口瞬时张开,将整个盘子吞入腹中。 不消几秒,她吐出支离破碎的盘子,笑着看罗湘,“你看起来,似乎也….很好吃嘛。” 她后头的怨鬼纷纷点头。 罗湘举起铜钱剑,“我不好吃。” 空出来的手,则摸到了口袋里的短刀——虞岐野给她的。 她用力握在手里,抽开,想划在自己手掌处。 可还未动手,眼尖的周有光发现了她的异常,“你做什么?” 说话间,已将她手中的短刀夺去。 那短刀锋利得很,周有光才拿去,就割伤了自己的手掌。霎时间,鲜血直流。 “你…..” 罗湘无语周有光的行为,想开口说他,却见那些怨鬼,见了周有光的鲜血之后,纷纷往后退。 脸上都是惧怕的神情。 罗湘的语气又愤怒转为惊喜,“你的血也有用!” 她抓起周有光受伤的手掌,将鲜血涂在铜钱剑上。 周有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染了他的鲜血的铜钱剑,散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光芒从铜钱剑周身发出,越来越刺眼,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等光芒散去,他终于可以睁开眼睛时,竟见原先乌黑一片的外头,如今阳光大作,亮堂十足。 罗湘笑着和他说,“多谢你,怨鬼都除了。” 他转身看屋子里,屋子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那股阴郁味道,已经不见。 绿竹枯萎,黄叶落了一地。 底下的警察们冲上来,“周队,怎么样?” 罗湘和他们说,“你们周队已经知道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她收起铜钱剑,拍了拍王壮的肩,“回去吧。” 站在后头的周有光,回身看看后头枯萎了的绿竹,再看看罗湘离去的背影。 “小陈,你把所有人分为两队。一队去早上我们去过的山上挖尸体,另一队,就在这里,往下挖!” *** 王壮一路无语,罗湘说,“你们王家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是也无所不用其极吗?” 王壮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车子一路回到医院,两人上楼,走到白先所在的病房时,被护士拦住了。 “他已经被人接走了。” 王壮疑惑,“是吗?” 又一笑,“完了,要被扣工资了。” 他拍拍罗湘的肩,“我去找白小爷了,你嘛,也各回各家吧。” 罗湘看他,“白先被谁接走了?” “你放心,他很安全。他和你不一样,自从出了那事,就时时刻刻被人看护着。担心他,还不如好好担心你自己。” 罗湘不做声,摆摆手,提着铜钱剑,走了。 她要回旧楼去。 楼下夫妻店的清汤面的味道,她很想念。 *** 旧楼仍是以前的模样。 罗湘进去,有人和她打招呼,一点没有发现,她已经消失了将近一个月。 她上楼,发现除了王姨的窗户上落满了灰尘之外,她的屋子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王姨的窗户….. 落满灰尘? 王姨最不能忍的,就是自己的窗户脏了。 现在怎么会,落满灰尘? 罗湘走到自己屋子前了,又转身回去,敲了敲王姨房间的门。 “王姨?” “谁?” 听到屋子里王姨熟悉的声音,罗湘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头,锁“咔哒”一声开了,罗湘想笑着和好久不见的王姨打招呼,却见出来的,是具裹着破烂衣服的白骨。 从前肥胖得有些过分的王姨,如今成了一副白骨。 她死了。 第104章 和化作白骨的王姨和平相处已经有一个多星期。 一天前罗湘开学,去了学校再回来,见王姨坐在她以前常坐的秋千上晃荡。 也不说话,也不动作,白骨身上的破布袋,散乱地落在身侧。 罗湘背着书包,没有打扰她。 王姨好像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那天发现她回来后,她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就好像她还活着时那样。 罗湘也没打扰她,而且因为一丝犹豫和同情,她也没有告诉她,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学校的事情仍那样,余小卓却是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 虞岐野一直没找上门来,周有光打过几次电话,问她虞美人的事情。 他在追她。 可从余小卓的口中,她知道,周有光已经结婚了。 真是乱啊…… 罗湘低头做着试卷,新学期开始,她高三了。 教室里气氛凝固了许多,虽然她所处的班级,是传说中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 白先不在这个学校读书了,班里的女生,又有了新的花痴对象——新来的语文老师。 据说很帅,罗湘没见过。 今天第一堂课就是语文课吧,一会儿就能见着了。 罗湘撑着头,坐着发呆。 忽然有一只熟悉的手,搭在她头顶。 她抬头,见是一张熟悉的帅气逼人的脸——虞岐野。 对方冲她温柔地笑,“语文课了,把其它课的试卷收起来。” “你….” “我是新来的语文老师。” 罗湘一楞,手上的试卷掉到了地上。 她低头去捡,虞岐野也蹲了下去。 他故意把脸蹭向她,“你跑得那么快,我怕你摔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到这儿来比较合适。终于可以好好地照顾你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罗湘快速直起身子,低低说了一句,“不惊喜。” 虞岐野把她的卷子拍到她桌面上,笑着迈着长腿向讲台上走。 “我是你们的新老师,我姓虞。”他做自我介绍。 罗湘坐在下面,看全班女生一副马上要昏过去的样子,扶额无语。 这个死变态,跟她杠上了啊! *** 罗湘第一次放学的时候走得这么快。 趁虞岐野被一大堆花痴的女生围在一起,她拿了书包,快速冲出教室。然后骑上自行车,往旧楼方向去。 到了旧楼,却见平时没有多少人的旧楼,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出来了。 有清瘦的男人拿着王姨敲过的锣鼓,站在院子里。 另一手是巨大的木棍。 “交租了啊!交租了!”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竟然有王姨有些相像。 罗湘停了车进去,王姨的白骨便向她走来,“湘湘,交租了。” 罗湘问:“那个人是谁?” “我儿子。怎么样,帅不帅?” ….一点都不帅。 她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想要直接上楼,那男人走了过来。 “湘湘是吧。我是你王姨的儿子。我叫阿单,你交租了吗?” 罗湘摇头,阿单说,“那还愣着干什么?交租啊!!!” 恶狠狠地,露出了牙齿。 “我的钱放在屋子里了,我现在去拿。”罗湘甩了甩自己手上的钥匙。 “去拿!”阿单怒喝。 罗湘点了点头,心中却腹诽。 不愧是坐过牢的,收个租跟抢劫一样….. 等她拿了一个月的租金出来,到前院时,才发现,阿单还真是来抢劫的。 前院里的租客们一个个被他打得趴在地上,鼻青脸肿。 他手里拿一个黑色大塑料袋,逼着租客把全身家当都往里面放。 看到罗湘出来了,他拿着塑料袋朝她走来,“钱!” 罗湘把钱给他。 他拿过,掂了掂,“怎么才这么点?” 罗湘回答,“一个月的月租,就是这么点。” “放屁!”阿单怒喝,“怎么可能才这么点?!把你的钱都拿来!” 他举起手里的大木棍,眼看着就要砸下来。 罗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木棍要砸到她脸上时,他忽然止住了。 “我发现你长得不错。既然拿不出租金,可以用别的办法嘛。” 罗湘疑惑,“什么?” 同时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种事,你做过吗?” 罗湘:…… 阿单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罗湘看到王姨此时痛苦蹲了下去,“又来了,又来了,湘湘,快跑,快跑……” 罗湘也想跑来着,可是…. 她喊阿单,“喂,不如你,看看后面?” 阿单回头,竟见后面才被他打得爬不起来的众租客,此时竟团团聚在一起,朝他走来。 有人伸出了手,尔后更多人加入进来。 罗湘往边上一躲,便有人扑将上来,将阿单打倒在地。 “欺负我们可以,欺负湘湘不能忍!” 她听到有人恨恨地说。 再看阿单,这些人反扑之后,他几乎一点都招架不住。 有人打他,他只能承受着;有人踹他,他也无可奈何。 直到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别打了,人死了! 罗湘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巨变来得如此之快。 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阿单,此时竟成了众人的拳下魂。 王姨护着阿单的尸体,疯了一样怒喊。只可惜,除了罗湘,根本没有人看得到她。 众人震惊之间,有人提出,埋了阿单,保守这个秘密。 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肯首,到最后,只有罗湘没有表态了。 “湘湘,你怎么说?” 夫妻店的丈夫问她。 罗湘点了点头,“我同意。” 剩余的人即刻去处理阿单的尸体,王姨怒号着,冲来冲去,痛苦不堪。 罗湘想帮她说几句话,可见她那样激动,又插不进手去。 最后只好站着,希望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再和她说点什么。 然而她忽然扑上来,扼住了她的脖子,“罗湘,我要你死!” …… *** 罗湘满头大汗从桌子上醒来,她迷蒙着一双眼睛,睁开,看见虞岐野皱着眉看她,“罗湘同学,你怎么上课睡觉?来,站起来,清醒清醒脑子!” 上…上课? 不是已经放学了吗? 迷迷糊糊地站起来,罗湘靠在墙上,把教室里的众人看了个遍。 她明明记得刚才她快被王姨掐死了,怎么现在又…… 难不成是梦? 斜靠在墙上,罗湘低头,掐自己的手。 痛的,看来刚才确实是梦。 讲台上虞岐野一直在说话,她抬起头来,看他穿一身休闲的服装,笑脸盈盈。 他明明说着是试卷上的答案,可罗湘听见的,却是:“不听我的话,会死哦。” *** 这回才是真的放学了。 罗湘跟着虞岐野往学校外走,她问他,“那个梦,是你干的吗?” 虞岐野不否认,“看你睡得那么香,让你醒来好好上课,也是我的错?” 罗湘问,“阿单,真的是王姨的儿子?” “我胡编的。”虞岐野带着她走过一段路,上了一辆车。 他不开车,只叫司机开往一家餐厅。 “那里的吃的很好吃,早就想带你尝一尝了。” 罗湘不说话,他继续说,“上次为什么跑那么快?我一出来,你就没影了。” “我有事。” “谁的事?白先的事?” “嗯。” “又是他。” 他话锋忽又一转,“周有光,是你让他打电话给我的?” “他喜欢虞美人。” “呵...你的小脑瓜子,坏主意挺多啊。” “跟你学的。” 虞美人被她说得说不出话来了,罗湘看得出他在生气。 餐厅到了,他下车,“出来!跟着!” 罗湘只好跟着。 进了餐厅,绕过有一大堆人的大厅,服务员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通往包厢的小道。 这餐厅里头很是雅致,罗湘跟着虞岐野往里走,进了一间屋子,再在圆桌前坐下。 坐了好久,菜却没上。 罗湘问他,他没好气地说,“等人!” 又等了许久,有人来了。 是个胖子,有些眼熟。 “知道他是谁吗?”虞岐野低声问罗湘。 罗湘看着他,确实眼熟,但是....总想不起来是谁。 “那天的客人啊。”虞岐野笑着,喊来服务员上菜。 “还有连礼,还记得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吗?她那篇虚假的新闻,就是这一位登上报的。” “如果这个人太遥远,你记不清的话,我可以再提示你一下别的。夜靥,你还记得他吗?这一位,是他曾经的经纪人。” 脑中的记忆渐渐拢成一大团麻线,罗湘看着这个和蔼笑着的胖子,这人,居然和她知道的那么多人都有联系? 虞岐野看她露出吃惊的表情,很是喜悦。 趁着服务员上菜的当儿,他笑着问那胖子,“听说夜靥没死,这几天都在天桥底下乞讨?” “别提他,晦气!”胖子摇头,拿起筷子,夹桌子上的菜。 虞岐野则回头看罗湘,“怎么样,记起这个人了吗?” 罗湘问,“记起来了。不过,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虞岐野笑,“我想弄死他,你必须帮忙。如果不帮忙,想一想在教室里做的那个梦。” 罗湘仿佛感觉到,王姨刺骨的手,又握紧了她的脖子。 第105章 虞歧野语气认真,透着不可抗拒的意思,罗湘怕死,只好答应。 吃完饭,他要带她去找夜靥,罗湘跟他上了车,发现他最近变低调了,开的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色车子。 坐在他车子的副驾驶座上,罗湘捏着安全带,“你是怎么和夜靥经纪人认识的?” 虞歧野认真开着车,“我有我的办法。” “扮女人吗?” “色诱?” ...... 虞歧野回答,“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这么龌龊?” “我一直觉得你很龌龊。” 虞歧野感觉到罗湘很想在言语上胜过他,所以不再和她搭话。 直到他们的目的地到了,他才说:“下去,去看看他。” 看谁?当然是看夜靥。 夜靥躺在天桥底下,蓬头垢面,罗湘远远站着看他,想起当初的廖磊。 虞歧野推了罗湘一把,“过去看看。” 前面的天桥底下,地上到处是淤泥和杂草,还有流浪汉留下的草席和各种污秽物。 罗湘极不情愿地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离夜靥仅有一米远的草地上。 夜靥瘦了很多,一只手断了,枯树枝一般垂在身侧。 他的脸上有许多污泥,穿的衣服,则是街边好心人赠送的破大衣。 他看着罗湘,痴痴地笑出了声。 跟廖磊一样傻了? 罗湘轻声喊他,“喂,你还认识我吗?” 夜靥摇头,一声不吭,仍旧痴笑着。 这个人看起来一点威胁也不具啊,为什么从前很厉害的虞歧野,会表现出搞不定他的样子? 还非得拉上她? 罗湘回头看虞歧野,“他傻了。” “我知道。”虞歧野说,“这就是我喊你来的原因。” “原来你的死穴是傻子吗?” ...... 虞歧野看了罗湘一眼,“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罗湘嗤嗤笑了一声,往身边看了看——这个时候,天桥底下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夜靥蹲着,痴笑着不断摇头晃脑。 他虽然还活着,但面貌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 “帮我把他手拽着。” 虞歧野转身,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了一只竹篮。 罗湘看了一眼夜靥的手,那上面都是泥土,黑黑的,还混杂着......类似他口水的东西。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抗拒,“我可以不拿吗?” 虞歧野冷冷的,“那你让我握着手,变成猪崽送到养猪场吧。” 罗湘:...... “所以你的养猪场,最近都很缺小猪崽吗?”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抻长袖子盖住自己的手,小心拽住了夜靥的。 夜靥被她抓住了手,一声不吭,也没有反抗,甚至脸上痴笑的表情,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罗湘觉得有点神奇,她什么时候都有镇定剂的作用了? 虞歧野则慢慢蹲下身子,明明看着夜靥,却把话说给罗湘听:“自从山上一别,你的性格就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我一直都这样。” 罗湘掂了掂夜靥的手,他骨瘦如柴,手臂被她拽着,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 “看来我还需要更加了解你。” 虞歧野眼睛稍眯了眯,试探着向前,终于握住了夜靥的。 罗湘有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虞歧野把人变猪崽的行为,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一点都不觉得好奇。 可她这哈欠才刚打完,泪水还在眼珠子里打转,就见虞歧野的面容起了变化。 仿佛只有几秒的时间,他的手握住了夜靥的之后,容貌瞬间变得苍老无比。 他看起来仿佛有一百五十岁。 罗湘一瞬间清醒了,她盯着他的脸,看着他脸上坑坑洼洼的皱纹,和密密麻麻的褐色老年斑。 “你......怎么回事?” 虞歧野正闭着眼睛“施法”,没有理会罗湘。 罗湘用空着的手戳了他一下,他从干瘪的嘴唇中,发出一声叹息,“别动,我老了,身体经不起折腾。” 罗湘:...... 大概是因为他老了,这一次“施法”,过了许久才结束。 夜靥缓慢地变作了一只脏兮兮的猪崽,罗湘看苍老版的虞歧野抱起猪崽,挽着竹篮慢慢站起来,一时间竟对他有了一丝同情。 这可真是个危险的想法! 罗湘在心里猛摇头,提醒自己好几次,这可是个死变态啊不能同情死变态! 这样,她才没有伸手去扶他,只是看着他颤巍巍起身,挽着竹篮,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车子。 罗湘怀疑,这样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开车了。 果然,将猪崽放进后备箱后,他扶着车子喘了好久的气,才有了一点力气,又蹒跚着走向驾驶座。 他吃力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又是一阵喘气。 罗湘追上去问,“你还能开车吗?” “当然,开不了了。” 虞歧野沙哑着嗓子。 罗湘盯着方向盘——可惜她不会开车,不然...... “你自己回去吧。” 虞歧野坐在驾驶座上,大半个身子靠上了方向盘,语气虚弱得,让罗湘再一次对他升起了同情之心。 她摇摇头,再一次提醒自己,他不是善类,是个死变态啊! 既然他肯放自己走,那当然是赶紧走。 她往前走了几步,虞歧野忽然又喊住了她,“罗湘。” 声音中气十足。 罗湘回头,以为他已经恢复了,所以有些生气地回身问他,“你又想出什么歪主意了?” 但她看见的,仍是他那张苍白皱皮的脸。 她的心猛地往下咯噔了一下。 虞歧野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交代遗言? 配着他这张苍老的脸,仿佛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罗湘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学校,又突然变老?” 虞歧野咳嗽了一声,“我的时间不多了。” ...... 这个人可能真的快交代遗言了。 罗湘往前蹭了一步,想到他做过的种种恶事,终是没有再起怜悯之心,骑上自行车,快速离开了这里。 *** 从见到虞歧野忽然变老开始,罗湘就知道,今天肯定还会出别的事情。 果然,她骑自行车回了旧楼,才进门,就见王姨站在门口。 她安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罗湘想问她怎么了,但看她一脸呆滞,还是闭了嘴。 她停好自行车,走进门去,见旧楼外熙熙攘攘的,到处是人。 几乎所有从前喜欢躲在家里的租户,都出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大家都知道王姨已经死了? 准备给她举办丧礼,庆祝大伙儿都不必再交租了? 罗湘走到人挤在一起的地方,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出什么事情了?” “收租啊。”这个人丧气地说。 罗湘一愣,这王姨都死了,谁来收租啊? 她再往前一走,里头蹲着准备收租的人,居然是一个瘦干的男人。 看他猴子一样的脸,罗湘总算是认出了他是谁。 王姨儿子。 他长得还有点像王姨老公。 王姨儿子见了罗湘,也猛地向前一冲,整个人都站起来,向罗湘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收租呢!钱带了没有?!” 罗湘摇头,“没有,我没钱。” “又他妈是这么一句!” 他当即甩着手里的木棍要砸过来,罗湘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棍子,没砸到她,倒是结结实实地砸到了王姨身上。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 她浑身的白骨都被这一棍子砸碎了,罗湘低头,听到她碎了一半的颅骨,仍贴着地面念念叨叨,“儿啊,咱不能再这样了。咱要改邪归正啊,改邪归正。” 罗湘看凶神恶煞的王姨儿子,王姨儿子则拧着眉毛,报以一个凶恶的眼神。 改你头的邪,归你头的正。 她往后退一步,躲到了人群外,省得他再砸到自己。 王姨儿子这回来,显然是有预谋的,他见一群穷租户嚅嗫着一分钱也拿不出来,竟叫他们排队等候,一个个带他去他们屋子里搜罗值钱的东西。 哪怕是一只破旧的电视机也好。 这些租户们住在这里,大多是因为没能力所以穷,还有的是身体不好所有穷,自然没有力气跟王姨儿子抗衡。 罗湘也只能站在屋外,面如菜色。 她想到自己的屋子,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钱,又得被人劫走了。 感叹自己赚到的钱总是磨难多多的同时,她低头,看白骨碎了一地的王姨。 碎了白骨的她,彻底成了透明的鬼魂状。 她低着头,蜷着身子,从膝盖处发出阵阵凄惨的哭泣。 罗湘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因为她的哭声实在太过凄凉,凄凉得见识多了鬼魂的她,也有些难以接受。 但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向前走了几步,轻声喊她,“王姨......” 王姨仍在哭泣。 罗湘低声说:“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