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仁传》 第一章 蒙学 我叫路仁,今年五岁,不爱说话,有一次爹说我三岁时才开口说话,害怕我是个哑巴。 早前听娘说今夜是除夕,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我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小巷里一排排火红的灯笼,也觉着高兴。 可是为什么他们一直在大声说话呢?而且似乎很生气,我不明白,但感觉不会是因为除夕。 “你一天不是偷闲就是睡觉,孩子该吃饭了你都不晓得弄!” “你好意思说我!我一天在家里帮人缝衣补漏,哪里有空偷懒!” “你再说一句!” 然后就是“啪”地一声,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但见了很多次,每次都是娘捂着脸,转身回屋。 我只知道,那是疼的。 晚饭做得比平时晚,因为我饿了很久,肚子“咕咕”地不停叫,最后还是爹回到家才发现娘没有做饭,从做饭到现在,我都一直能听见爹的大叫。 娘进屋后,爹的脸变得通红,也不出声,只是坐下来吃饭,左手不时朝我碗里夹着菜。 爹的右手跟左手不一样,小一圈,只跟附近比我稍大的孩子一样,做事动手爹只用左手。娘很少说话,我能听见她说最多的话就是在和爹争吵,她很少看我,更不用说碰我了。 “你娘啥子事都做不好,做的菜少东西,不好吃。”爹边吃边说,这种话我记事起也听了很多遍。 家里穷,“穷”我也已经听了很多遍,多到我知道那是什么,就是在爹娘口中比较重要的除夕夜里,依然是那些平常的饭菜。 平常爹娘都很忙,至少不能陪我。所以邻居秦爷爷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玩伴,爹娘也放心,主动托他照顾我。他是个年纪稍大的老人,喜欢笑。 我很喜欢秦爷爷碰我,每次他的大手摸我的脸和手,我都感到别样的舒服,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发痒,而这种感觉我从没在爹娘那里感受过。 我不记得我是先喊的爹,还是先喊的娘,但我知道我喊了“秦爷爷”许多次,数不清了。 …… 六岁,爹跟我说要到夫子家里去启蒙,跟秦爷爷一起陪我去,娘没有来。 我问爹启蒙是什么,他说是教我识文写字,如何做人,我感到很疑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秦爷爷也说:“小路不要害怕,夫子人很好,还能让你变得聪明。” 夫子?那是什么?我望着两边的大人,一时间心砰砰跳,有些慌乱。 到了地点,穿着一身奇怪衣服的大人牵过我的手,和蔼地说:“你就是路仁吧?” 我低下头不敢看,也不出声,只是点头。 “夫子别见怪,我家这孩子怕生,也不爱说话。” “呵呵,没事,毕竟是小孩子,来到陌生的地方总是有些害怕的。” “那这孩子就拜托夫子了。” “嗯,放心吧。” 我听着他们的话,越来越慌张,心想是不是爹娘不要我了,要把我送给其他人,可是为什么呢,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要送走我?那如果不是,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乱想一通,张开好几次嘴,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 这时头上传来爹的声音:“路仁,你在夫子这里听话,好好学习。” 不要!我使劲摇头,挣开那叫夫子的人的手,转身抓紧爹的腿,喊着不要,眼睛渐渐湿润。 爹蹲下身子,握住我的肩膀,压着声音说:“哭什么!我攒了多久的钱才让你可以到这里启蒙。还说不要,信不信我先不要你了!” 我抽泣着鼻子,看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因为脸色跟和娘吵架时一模一样,我渐渐没了声,但还是没有答应。 秦爷爷摸摸我的头,说:“小路乖,啊。不要害怕,夫子不是坏人,你爹也不会不要你,晚上就会来接你回家的。” “听见没有,不要哭了,男孩子哭什么哭。”爹在我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进去听夫子的话,我晚上就来接你。” 我嗡了一声“嗯”,被爹推着到夫子面前,夫子重新牵起我的手,声音轻而且温柔:“路仁不用担心,你爹会来接你的。” 之后我就被夫子领着进了院子,来到大堂,我看见满地的小男孩,看样子好像比我还要小一些。 而他们也睁着大眼睛上下看站在前面的我,而后又窃窃私语,我再次感到慌张,心跳得飞快。 “肃静。”夫子用戒尺拍了拍书桌,小孩们果然不再出声,“他叫路仁,以后就是你们的同窗了。路仁,你介绍一下自己吧。” 夫子说完,我就发现他们的眼睛又整齐地盯着我看,我的脸变得发热起来,不敢看着他们,只得微微低头,“我,我叫路仁,今年六岁。” “六岁?怎么才来蒙学啊?” “难怪看着比我们大,原来已经六岁了。” “而且,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议论声传进我的耳朵,让它们也变得发热,我不知道六岁启蒙有什么不对,但看样子好像是有什么不对。 “喂,声音太小了,没听见!”一个声音压过了其他,刺入了我的耳朵,我不禁抬头看去,原来是坐在角落的一个男孩,此时他也朝我看来,并且露出了一个微笑。 “就是,再说一遍,没听清!” “对!” “安静。”夫子的戒尺传出声音,让他们再次闭了嘴,“我刚才怎么教你们的,都忘了吗?”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 大堂里孩子立刻摇晃起脑袋来,响起齐齐的朗读声,让我听了觉得有些舒服,但我发现那个坐在角落,刚才说没听见的男孩没有跟着读,反而是手撑着下巴看着木桌,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知怎的,我像忘我似地提高了声音,再说了一遍:“我叫路仁,今年六岁。” 说完我便觉得惊讶,记事以来我就不爱说话,更别说大声了,所以刚才的举动着实让又我的胸膛“砰砰”跳了起来,同时觉得身子有些发热,脸上也是,我猜耳朵也肯定红了。 那些孩子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真的再说一遍,一时竟愣在那儿,只有那角落里的男孩高兴地发笑,拍掌说道:“好!说得好!” 我看过去,发现他也在看我,便立刻低下头,心中自是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一旁的夫子也拍了拍手掌,我看过去,夫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秦爷爷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他抚摸着我的头说:“不错,能够克服慌乱,当众大声说出你的名字,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的脸上越加地发烫,不怎么跟人接触的我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只好也露出微笑,小声回答:“谢谢夫子。” “嗯。”夫子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看了看,手指一个方向,“以后你就坐在他的旁边吧。” 我顺着夫子的手看过去,恰巧是那个角落里的男孩,而他知道我坐在旁边后似乎很是高兴,连忙招手让我过去,我只好走过去坐下。 “好了,休息一下,待会继续授课。” “是,夫子。” 等到夫子走后,那些孩子立马围到我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听见最多的就是问我怎么六岁才来蒙学,但我也不知道,今天之前我都不懂什么是蒙学,被我爹送过来的,所以只能低头不说话,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而且我也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着过,一时感到害羞。还有就是问我故乡是哪,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坐在旁边的那男孩有些不乐意,提高声音喊道:“你们都走开,他今天才刚来,不要吓到!” 那些孩子似乎有些怕他,听见后渐渐没了声,各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然后他转头对我咧嘴一笑,伸出洁白稚嫩的小手,说:“我叫张长乐。”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做,张长乐似乎看了出来,抓起我的右手与他的手相握,然后说道:“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毕竟是陌生人,不爱开口的我不愿意说太多,而后我准备把手伸回,却发现被他拽着,我疑惑地看着他,同时露出一丝害怕。 张长乐却是眼珠子一转,脸上出现别样的笑容,让我感觉是在做什么打算,然后他说出的话让我更加迷惑:“路仁,我对你很满意。” 第二章 学习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第一天,夫子教的是《三字经》,好像是为了照顾我,所以才教的。因为其他孩子都不用翻开书,便流畅地朗诵起来,也只有我磕磕绊绊。 放课后,其他孩子很兴奋,拿着布包道了声“夫子再见”,就哄笑着离开。 我站在门前旁边,等父亲来接。这时突然有人拍打肩膀,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刚认识的张长乐。 “喂,在等你爹娘吗。”他的脸上似乎一直都挂着笑,跟我家里完全不一样,活泼好动,与我也是完全不同,“来,看那上面的字,跟着我念。” 他转过我身子,右手从我右边肩膀伸出,指着门上头的木牌,从右至左一字一字念道:“张,氏,蒙,馆。” 不熟的人这么紧贴着,我感到有些局促,一开始张嘴愣是没有发出声,而后才快速小声说了遍这四个字。 张长乐蹦跳到我身旁,咧嘴笑道:“这是我家开的蒙馆哦。走了,明天见!” 说完,踏步走上一辆马车,也离开了。 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我只能先不去想。但左等右等,也没见父亲前来,微微踮脚探身,我在稀疏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相貌身影。 没过多久,终于是看见认识的人,但却是秦爷爷,并不是答应会来接我的父亲。 有些失落,但好歹有人来接应,我便又感到安心,换上高兴的脸色走上前,问:“秦爷爷,我爹呢?” 秦老慈祥的面庞堆着笑意,略微苍白的手摸了摸我头顶,回答:“你爹忙着给人家做事,走不开,所以让我来接你,不会不高兴吧,小不点。” “哪有……”我主动往秦爷爷的手上蹭了蹭,然后握住那只大又粗糙的手,“那我娘呢,怎么没来?” 我抬头去看,秦爷爷的笑容明显止住了,然后又重新带上笑脸,但比起之前,我知道是假装的。 “你娘也在忙着补衣做饭。” “哦。” 我不说话了,由秦爷爷牵着往家的方向走。我心里清楚即使娘真的是在做这些,也并不是真的无法过来,而是不想见到我。 晚上饭桌上,夫子教的内容,我能清晰记得的只有那《三字经》开头的四句。 稍大声背出来后,爹已经很是高兴,饭桌上一直在说“好”、“太好了”的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我也不问,只是埋头吃饭。 “路仁啊,你不晓得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让你在那启蒙。”爹一边说,一边夹了青菜到我碗里。 “我求着那张老爷好久,才肯破例让你去他的私塾。” “所以啊,你要好好跟着夫子学,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吃饭说这么多干嘛,孩子这么小,又不懂。”一旁的娘出口说道。 我惊喜地看过去,因为娘很少为我说话,但她并没有看我,也没有像爹那样给我夹菜。 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后,又传来爹的声音:“那怎么了,我斗是要他晓得他老汉有好不容易,这样才能好好念书。” 娘索性不回声了,只是吃饭。 爹见没人理他,就又开始像树上的鸟叽叽喳喳地说来说去,不外是平常的那些调调,家里贫穷,唯有读书高。 之后的几次去蒙馆,爹还跟秦爷爷一起送我,娘没有陪过一次,我不去问,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我。后来,爹也不去了,只是拜托秦爷爷,好在他平常闲来无事,也愿意陪我。 在蒙学待了一个多月,我渐渐知道了许多,也懂了许多。 也明白为什么其他小孩都比较怕张长乐,原来那句“是他家开的蒙馆”的意思,竟然是张长乐的爹出钱请的夫子,买的院子房屋,这才有了这家蒙馆。 在馆里,我还是不太爱说话,但似乎在念书方面比较有天赋,一个月余就赶上了同窗,得到了夫子的夸奖。 张长乐好像很喜我,愿意和我这个“闷子”玩,闷子是其他人给我起的诨号,因为看我总是不说话。 其实一开始我也很少和张长乐说话,一般都是他说,我点头附和。他见我这样子,就让我多说点话,说男子汉胆子要大,不仅要敢说话,还要大声说话。 只是我实在学不来,夫子说我可能是天生腼腆,也不知道是取笑于我还是说了实话。 不过和张长乐相处久了后,我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依然对其他人不擅交流。 这一个多月,夫子还改了我的口音和一些方言。对,我在夫子那才知道口音和方言是什么,然后才明白自小爹教我的是一种地方口音。 夫子告诉我,往后要说官话,这样利于大家沟通,我虽然对此一知半解,但还是点头称是,夫子懂得实在很多。 在家里,除了爹娘的争吵,我最常看见的就是爹在桌上数着钱,每次都是来来回回数好几次,然后叹息几声,挠头喝酒,我知道这叫作“发愁”,为什么发愁呢?我想了想,只能是穷了。 所以我从不开口向爹娘要什么东西,不过没三天他们就吵一架,我也不敢提,只能默不作声,从不敢去阻止。 刚开始害怕的蒙学反而是我现在每天迫切想去的地方,家里留下的只有争吵。 最近夫子要求我们多练字,有时还会吩咐一些文章让我们抄写。虽然我学习不错,但似乎实在没有写字的能力,写出来就连夫子也说我的字不好辨认,颇为潦草。 我感到很是不好意思,不过自己倒是能够认出来,好在夫子并没有过多的责备我,也没有去特意纠正,我自己也对其不太上心,觉得写字漂亮确是没有多大用处。 张长乐却与我正相反,写得一手好字,夫子就夸他长大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位书法家。 他并不太在意,对学习也不多上心,往往夫子教课教一半后就趴在桌上睡觉,不然就是拿出不相干的书偷看。 夫子不去管束,我以为是碍于张长乐的身份,毕竟这蒙馆都是他家开的。但别看他不上心,功课和夫子的抽查却是应对自如,这让我大吃一惊。 于是有一天我问他平时那样子,怎么功课还没有落下。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路仁,像我这种的就叫天才。”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即使是我,夫子教课时也得专注,才能做好功课。像他这样一半时间拿来玩却也学得扎实,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天才。 张长乐见我相信般的点头,不禁呆住片刻,但很快又笑起来,道:“路仁,我对读书没多大兴趣,要不是爹非让我来,我才不会在这浪费时间呢。” 我有些不明白,爹说只有读书才能够出人头地。这是我启蒙以来,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但眼前我唯一的朋友却说是浪费时间。 我没有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毕竟这是别人的事情。 但张长乐好像是想要倾诉一般,向我凑了过来,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小声对我说:“其实,我长大后想要当一名侠客。” 侠客?我不明白那是什么,但看他满脸憧憬的样子,可能是了不起的人。 “你呢,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张长乐一脸好奇。 我被问住了,现在只知道努力读书,但它到底有什么用,以后能做什么确实不知,我还没有想过长大后那么长远的事情。 我只好摇摇头,说不知道。 张长乐想了想,随即点头说:“也是,你还小,想不到那么远。” 听到这话,我自然地皱起了浅眉,心里不免嘀咕你也不大,而且还比我小三个月呢。 “夫子来了!”同窗们大喊一声,然后立马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准备上课。 “不说这些了。”张长乐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一副神秘的样子,“路仁,今天你回家后应该会收到一个惊喜哦。” “啊,什么?” 我被说糊涂了,但看见夫子已经走到中间,只好闭嘴。 第三章 伴读 之后无论我怎么问张长乐惊喜是什么,他就是不说。 没办法,我只能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和秦爷爷回到了家。 刚进家门,爹就跑了出来,大喊着我的名字,并且一把抓过我进了屋。 我被抓的生疼,但不敢出声,看爹的样子可能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路仁,你在蒙馆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张长乐的小男孩?” 爹的语气透露着焦急和藏不住的欣喜,我看向他,心里想着该是和张长乐说的惊喜有关。 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见我点头,他猛拍大腿,不禁哈哈大笑,嘴上不停地说着“好啊”,“太好了”之类的话,弄得我不明所以,只能看向秦爷爷。 他摸摸我的头,面露欢喜,连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张家想让你做张长乐的伴读,只需要帮忙写完他的功课,念书的所有费用由张家承担。” “伴,伴读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伴读呢,就是陪着别人去读书的人。” 陪着读书?那我做了张长乐的伴读,是不是就不能学习了?我有些慌张,害怕以后不能跟着夫子念文了。 秦爷爷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安慰道:“不要担心,小路。你做了他的伴读后,也可以继续念书,跟以前一样。” “对!”爹很是激动,连声音都大了起来,“和以前一样,只是要你帮张公子写完功课。” “你愿不愿意,路仁。” “我……”老实说,我还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有些犹豫。 爹走上前,蹲下身子,抓住我的手,严肃地说:“路仁,如果你答应了,我们家里就可以省一大笔钱,不再这么操心了。” 省钱吗?我有些了然,如果是这个,我想爹的确会这样高兴的。 但我能帮家里省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所以我点头同意了。 “要得,好,好!”爹见我同意,说话都变得有些颤抖,眼睛变得有些湿润。 是哭了,我从没看见过爹哭,先是觉得惊讶,而后心中生出一丝冷,游遍全身。 旁边始终没有说话的娘此时也露出了些许的微笑,我看过去时又收了起来。 之后,爹强行把秦爷爷留下来吃饭,说今晚要好好吃一顿,然后就赶出去买菜了。 那一晚,难得的有一道肉菜,我非常惊讶,要知道上一次看见肉还是……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天我出门去蒙馆前,爹嘱咐我放课后先跟着张长乐去张家,他父母要见我一趟,并且与我简单说了他们的一些情况,包括姓名、长相以及脾气等,好叫我到了地方能立马认出人来。 去蒙馆的路上,我都比较紧张,我从来没去过别人家,更何况听爹说张家是一个大户人家,院子很大很大,家中还有许多雇来的佣役服侍,和我们家完全不同。 照我的性子,对着陌生人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实在是慌张。 好在有秦爷爷安慰我,他稍微用力捏了捏我的小手,轻柔道:“小路别紧张,去了人家里,问什么就老实说什么,懂礼貌,不乱讲话就好。” “嗯,我知道了。”有亲近的人在一旁宽慰,多少会轻松一些,然后我抬头问出刚记起来的疑惑,“秦爷爷,您知道侠客是什么吗?” 他有些意外,看了我一眼,还是解释道:“侠客啊,就是一群身怀武功绝学的人,任性随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没什么。”我赶紧低下头,可不敢把张长乐要做侠客的事说出来,毕竟这是人家的事情,背后打听已经是不妥。 到了蒙学,早早在大堂等着的张长乐见我进来后,就起身把我拉到座位上坐好,而后一脸得意地说:“怎么样,是一个惊喜吧。” 我点点头,小声说:“谢谢你,长乐。” “谢什么,你我是朋友。” 他摆了摆手,显得不甚在意,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反倒是我要谢谢你,委屈你要顶着个伴读的名号了。”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这种称呼我不太放在心上,只要自己做好就行,别人怎么说没有关系。 “不过你是不是想偷懒,不想写功课?” “额,这个……” 张长乐嘴巴打结,挠了挠头,脸霎时红起来,但他向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很快就恢复正常,然后说道:“夫子布置的功课很无聊的,我才不愿意写。” 我无奈地摇摇头,但也知道凭他的能力,即使不写功课也能很好完成夫子的要求,“可是,你父母也放心这样做吗?” 他摆了摆手,无所谓道:“管他们做甚,本来我就不愿在这里待着,好不容易把我说服进来,当然是什么都依着我。” 这话令我感到惊奇,原来世上还有这般的爹娘,愿意由着孩子的脾性,“那你平时在家里做什么?” 张长乐看了看四周,然后凑到我面前,小心地说:“我请了一位师父,正在拜师学武呢。” 我张大了嘴巴,来的路上才问了秦爷爷侠客是什么,虽然是一知半解,但也以为张长乐只是说着玩的。 难怪你要我当什么陪读,给你写功课。我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朋友,他有想做的事,感觉真的很好。 “对了,今天放课后,去我家一趟,我爹娘要见你一面。” “嗯,知道,昨晚我父亲跟我说了。” 张长乐把一本叫“梅花录”的话本子从桌下拿了出来,想来应是关于侠客的书籍,然后笑着说:“你千万别紧张,他们两个都很随和,没那么多规矩。” “好。” 我明显地松了口气,虽然之前有过秦爷爷的安慰,但此时得到张长乐的保证,还是要更加安心些。 张氏蒙馆是长学的,因此即使是启蒙阶段,每天也会学习两三个时辰,实是有些累。 放课后,我和张长乐出了蒙馆,便有一辆马车等着,车旁有一男子见我们出来后,上前来喊了声少爷,张长乐随意地点了点头,就把我领着上车,进了马车。 我是第一次坐马车,却不是第一次见。之前放课时,张长乐便是坐着马车跟我打招呼分开的。 不过我倒是认为马车动起来和人走路差不多快,何必要坐这个大东西,反而可能不方便。但转念一想也明白坐马车节省脚力,至少不用自己走路。 一进车内,放眼看去全是书,堆满了车里面的位置。张长乐见了也有些尴尬,赶忙搬了些,腾出一个位置让我坐下。 “这些,都是什么?”我好奇地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开。 “这些啊,就是武侠小说,也叫话本子,写的都是侠客闯荡江湖的故事。” 张长乐大大方方地介绍起来,神情飞扬,我能看出来他的骄傲和向往,心里不免也为他高兴,同时又开始问自己,以后想做什么呢? 第四章 张家 一路上,张长乐都在忘我地讲述令他着迷的江湖故事,甚至会挥舞双手,口中念一些我听不懂,他称之为招式的字词,试图再现侠客的风采。 很快,车外传来车夫的提醒,到家了,张长乐连忙把我拉下了车。 霎时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一眼看去,就是堵高长的石墙,中间是一扇红色的大门,门上刻有花纹和突出的点,门两边有两个大人站立,两人前方杵着两根柱子。 我顺着柱子往上看,原来是撑着向外长出的屋檐,再向里看,正是写着“张宅”两字的牌匾。低下头,有几级石阶,石阶的各边还有两座石像。 的确如爹所说,张家与我们完全不同,就连门都是如此的别样。 “别看了,走,我们先进去,以后看个够。” 张长乐说完就拉着我手小跑进门,门前两个大人见状赶忙上前想要护着,想是怕我们摔着了。可张长乐用手将他们挥开不去理会,直将我拉进了门里。 进了张家,又是一堵墙挡住了我们,张长乐便准备从一边绕过去。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因为家里并没有这种东西,就问他:“这墙是什么?” “哦,这个啊。”张长乐看了看,然后慢慢解释,“这个叫做‘照壁’,也叫‘影墙’什么的,用来挡住门外人的视线。” 讲完,也不管我懂没懂,就把我往前面推,还一边催道:“哎呀,别管这些了,快去前厅,带你见见我爹娘。” “诶,你别推呀。”可惜我说的没用,只能任由被他推走。 绕过了照壁,就是一块很大的石子地,一角种着一棵树,垂下很多枝条,另外地方还开着花朵,实是好看。 两边是屋子,路前方的尽头也是一个屋子,而且比两边的大,想来应该是前厅,因为我看见里面坐着人。 “爹,娘,我回来了!”张长乐跳过门槛,快步走到椅子前坐下,端着桌上的茶杯就喝了起来。 “毛手毛脚的,你小心点。” 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我寻声望去,只见穿着明显比我娘好多的年轻妇人正看着张长乐,虽然话是那么说,但始终挂着笑,是从未出现在我娘脸上的笑。 “回来了,你的那位同窗呢?” 妇人左边的男人开口问道,两人身后各自站着一男一女,他们在张长乐进屋时行了礼,喊了声“少爷”,想来应该是爹口中所说的佣人。 而那两位穿着好看的男女,按照先前父亲说的样子,显然便是张长乐的父亲张黎以及母亲卫清漪了。 “那……”张长乐放下杯子,看向我这边,才发现我居然还站在外面,赶忙起身把我拉进来,神情疑惑,“路仁,站外面干嘛,坐啊。” “呵呵,你就是乐儿口中的路仁吧。”伯父张黎笑了笑,向我看来,“你不知道,你刚到私塾那天,他回来就一直跟我提你。” “喂,爹,干嘛说这个。”张长乐表情有些不满,撅嘴瞪了父亲一眼。 “啊,是……” 我能感受到心跳得很快,小手紧紧地握住,心想应该起身回话,于是赶忙站起来,稍微向前走了走,然后面朝伯父他们,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伯父伯母好,我叫路仁,你们叫我小路就行。” “哈哈哈,好。不必多礼,快坐快坐。”张黎见我如此笑得更加开心,叫我坐下。 “乐儿,你看人家多懂事,不吵闹。”卫清漪先是看着我点了点头,而后又转向张长乐,“哪像你,一天天在家动手动脚的,也不注意点。” “咳咳……” 他刚好在喝水,听见母亲的话直接被呛了两口,然后故作生气道:“娘,你们怎么老是揭我的短,路仁还在呢。” 这话又是惹得他的父母一阵发笑,那两名佣人也是掩嘴在忍。 我在旁边看着,嘴角也不免微微勾起,刚才的紧张开始慢慢消失,但之后又感到有些落寞,在家里,我是看不到这样的光景。 自己话少,娘从来对我不冷不热,鲜有话语,爹呢忙于挣钱,一天难得见到,即使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 “家里就属你最不听话,不说你说谁。”张黎笑完,喝了口茶,“何况小路以后就是你的伴读了,有什么好遮掩的。” 张长乐嘟着嘴哼一声,扭过头,索性不理父亲了。 我见此才意识到他还比我小些呢,在最亲的人面前,终究是孩子。 在最亲的人面前……我又泛起一丝低落。 “说起伴读,小路啊,你父亲跟你说过大致的情况吧?” “是的,伯父。” “小路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老路,嗯,就是你的父亲,在我这里辛苦多年,他的孩子我肯定会照顾的。” “至于伴读,不过是个名头,以后你正常去念书就可以,所需费用不要担心。” 我的眼睛没来由地被一层水雾模糊了起来,头想往下低,但此刻我知道应该回应伯父的话,“我知道,谢谢伯父。” “你看这孩子,怎么还哭了。” 卫清漪走了过来,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我的眼角,非常轻柔,我的心中出现痒痒的感觉,然后就是暖暖的,很舒服。 这种感觉以前只在秦爷爷的手下感受过。 她在一旁坐了下来,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柔和道:“小乐这孩子就是偷懒,不愿做功课,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我立刻摇头,你们能这样帮我,帮我家,就是很大的恩情了,我略微颤抖着说:“没有,没有,我还要谢谢长乐。” “不要谢,路仁,我们是朋友。”张长乐表情郑重,纠正我的道谢。 “老爷,夫人,用饭了。”侧面传来声音,另一个佣人提醒该吃饭了。 “黎哥,你和乐儿先过去,我再和这孩子说说话。” 于是伯父先带着张长乐去了前厅里的右边,那里正摆好了一桌饭菜。 我扭过头,不知道伯母会对我说些什么,这是第一次见面,实在想不出有何话要说。 卫清漪看了我数息时间,似是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小路,你父亲在这里做了五年的事,他这人老实本分,我和你张伯父都很满意。” “不过你父亲也很要强,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接受我们的好意。之前他来,想让你进私塾,我们就想着帮你,不收他一分钱。” “其实私塾也不会收很多钱,但对于你家能省一点是一点。可是老路呢,死活不愿,说什么都要给,要不然就不让你去,我们没法子,只好收下。” 我听完一时愣住,之前爹还说是求了张家很久才答应的,但没想到原来情况是这样,那父亲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 伯母见我很是惊讶,便笑了笑:“你父亲肯定没有跟你说实情,也是,有时他跟旁人闲聊时就不肯输面子。” “另外,他也可能是想让你知道念书的机会来之不易,要你好好对待。我听乐儿说过,你很有天赋,夫子授课时又用功,以后啊一定可以登科。” “啊,没有。”我回过神来,眼睛不敢去看伯母,只能下低盯着茶杯。 老实这一番话,我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明白,但还是懂到了父亲让我念书的良苦用心,“要说念书,长乐比我有才很多。” 伯母轻笑一声,看了眼坐在饭桌那的张长乐,略带责备地说道:“他呀,根本没有那个心思,一心只在他的学武上。” 随后她拍了拍我的手,然后站起身,说:“好了,去吃饭吧。” 第五章 小酒铺 在张家的晚饭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次,味道比家里的要好,菜也比家里的多,更重要的是……我想着饭桌上的欢声笑语,握着父亲的手稍稍用力了起来。 “怎么了,刚才在张家没出什么事吧?”右边的父亲疑惑地问。 我摇摇头,张长乐的父母的确很好,对人很随和,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孩子也没有丝毫嫌弃。 想起伯母对我说的一番话,我不禁摩擦起父亲的左手,很粗糙,像是长了很多豆子,后来才知道那叫老茧。 突然想到,这次所谓的伴读,或许就是伯父他们想出的一个办法,变着法让父亲接受他们的好意。因为负责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也并不很耗时,换来的却是正常念书和免去费用。 我越想越认为事实就是如此,伯父伯母那样的好人能这样做也不奇怪,能遇上他们,是一件幸运的事。 走了不知多久,我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有注意其他,直到头上传来父亲的声音:“路仁,跟我去巷子里面,带你认识一位叔叔。” 我有些疑惑,走过了自家的门前,而后又怀着好奇,心想今天要认识的人有点多。 在月光和少数人家门前灯笼的指引下,父亲带着我慢慢往巷子深处走。 渐渐地,前面传来吵闹声,一处亮光也开始映入我的眼中。 “陆大侠见心爱之人被那世子掳走,自然心生怒意,立马独自一人冲进阳国,之后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哈哈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晚道来。” “哎,我说李掌柜,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刚到精彩处就不说了。” “是呀,哪里有这样的。” “对,李掌柜你就快说说后面怎么了。” 我和父亲走到头,就看见十几个男子或坐在凳子上,或盘腿在地上,或倚在门边上,有的拿起酒壶,有的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捉着筷子,时不时夹一两颗花生、果脯一类的往嘴里送。 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都齐齐地盯着前面站在柜子后面的人。 我看向那人,只见他此时挥着扇子,头戴灰帽,身穿青色长布褂,年纪看着比爹还要大一些。 他见听客都不买账,也不慌张,把扇子一收,然后笑道:“各位听众,这说书就不能着急,要慢慢来。你们放心,明晚的故事一定更加精彩。” “哎,算了算了,走了。” “明天再来,李掌柜,明天可不能再这样了。” “是是是,各位慢走啊。” 那人脸上堆着笑,胸前抱手,同时弯腰,送走一个个客人。 之后看见我和父亲,立马“哎呀”一声,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路老弟,都这个时候了,怎么来我小店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爹迎进了店里坐下,然后见到我,有些了然道:“这就是你跟我提起的,你儿子吧,好像是叫路仁?” “嗯,对,叫他小路就行。”父亲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摆在桌上,“我过来一是打点酒,二是带他来认识一下李哥。” “路仁,来,认识一下你李叔,他跟我们是同乡。” 我听话的走上前,轻声唤道:“李叔好。” 李叔脸上藏不住的欢喜,赶忙应声,还不忘摸了一把我的头,又仔细看了看我,捏了捏我的小胳膊,说:“小路,你怎么这么瘦,跟个竹竿子似的,以后要多吃点饭。” 我和父亲都没有接话,李叔似乎也就是这么一说,然后就去给我父亲装酒了。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我不在,可以过来找李叔帮忙,秦老年纪大了,不要总是打扰他老人家。” 父亲转过身,把我稍稍提起,放到我坐不上的高凳上,抓起桌上刚才客人没吃完的瓜果,给我了一些。 我接过手,往嘴里送了一粒,味道实是有些乏味,不好吃。但我不在意这个,而是问出心中的疑惑:“爹,李叔是同乡,那我们的故乡是在哪啊?” 说起来,我记事起,父亲就从未和我提起过家乡,就连以前的事也很少讲起,似乎是刻意避开不想说。 父亲顿了一下,看了看我,还是说:“是巴蜀,不过我也只去过一次。” 他的话让我更搞不懂了,明明是故乡,却为什么只去过一次呢?实在是想不明白,既然不解就不去深究,我没再开口。 “好了,路老弟。”李叔打好了酒,递给了站起来的父亲,“小路啊,平常没事可以到我这小酒铺来,听听故事。” 父亲听此皱了皱眉,沉声道:“听书可以,不能让他喝酒。” 李叔看了他一眼,哼道:“你这做老子的都不以身作则,却好意思说我。” 但最后还是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把我们送了一段路,才告别离去。 父亲只有两个爱好,喝酒和与人闲聊。平常得空时,我就看见他和邻里在说话,有时来接我放课回家时,也是站在蒙馆前面跟摆摊的聊起来。 酒是父亲戒不掉的东西,他跟我说只有喝酒才能让他暂时忘掉苦恼,不过我没见过他喝醉,从未耍过酒疯。 据说耍酒疯会六亲不认,非常可怕。他每每吃饭,必会喝上一碗酒,我曾经偷偷尝过一下,很难喝,自那以后就没再碰过了。 …… 之后每到夫子有功课嘱咐时,张长乐就会叫我到他家去,帮他抄写文章,或是练习写字,渐渐地我便和张家熟络了起来。 张家的佣人都认识了我,但我从未见过张长乐练武,或者是他的师父。 有次我问他的师父是谁,张长乐神情神秘,小声道:“师父她不见外人,就连我爹娘也只在我拜师那天见过一次。” 我心里惊讶,心想江湖中的师父难道都这么难得一见,神秘莫测吗? 一有张长乐,二有李叔,我经不住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很快也勾起了对江湖侠客的好奇,于是忍不住向张长乐借了一本武侠小说。 不想自那以后,我便一发不可收拾,迷上了小说里的精彩故事,去李叔那也变得频繁起来。 第六章 冰糖葫芦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夏日,天气炎热,夫子有时就早早放了课。这天,未时刚过便放我们回家。 因为是提前放课,所以父亲和秦爷爷都没来,又没功课要做,我便打算和张长乐告别,直接回去。几个月下来,回家的路我已熟记在心。 但他好奇我住在哪里,非得要跟着去看一下,我自然是执拗不过,便再次坐上他家的马车离开。 到了巷口,我们两人下车,张长乐看了看,说:“原来你住阳春街弄花巷啊,这里离主街近,巷子里却不吵闹,是个好地方。” 他的话让我再一次惊叹他的博学,连这种不起眼的地方的名字也知道,而且还了解布局,谁能想到这是从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孩口中说出来的呢。 即使是到了我家附近,也还是让张长乐先进了巷子,我才抬起脚步跟在一旁,路过了十几户人家,停在一户院门开着的,便是我家了。 张长乐很懂礼貌,没有立马进去,乖乖站在外面等我介绍。 我进了小院,看见母亲正坐在院外一棵大树下的阴凉处,并着双腿,腿上摊着一块布,正用针在绣些什么。 “母亲,有我的同窗来。”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娘说话,实是有些紧张,两手抓着衣角,眼睛朝母亲盯了又盯。 她抬起头看我一眼,又越过我看向门外,然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便又低下做事了。 我回头看向张长乐,他似乎也有些尴尬,没有进来,只是踮着脚说:“伯母,我叫张长乐,今天夫子提前放课,便想着过来拜访一下路仁的家。没有提前告知,确实不妥,长乐这就离开。” 这就是张长乐,别看私下里大手大脚,肆意洒脱,但也能知礼节,有尊卑,这是我佩服他的另一个方面。 他说完后,和我抬眼示意后,便转身离开了。 回过头,看着坐在树影下的母亲,我张张嘴,终究是没有说话。 我和母亲的交流,甚至不能算是交流,每次都是单方面的说话,次数可以用我的手指头数过来。 我进蒙馆已半年有余,懂了许多道理,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愿意和我说话,我曾经看见她和邻里闲聊过,并不像我这个闷子一般寡言少语。 怀着不解,我独自安静地进了屋,屋里左边是父母的床,右边是我的,各自用一块布遮住。正中间是一张方桌和三把长凳,做饭的地方在屋外,非常简单。 我放下装书的布包,坐到床上,翻起藏着的小说,这已经是我借的第十本了,的确很吸引我。 “路仁回来了?” 这时,我听见屋外传来父亲的声音,赶忙合上小说,塞到被子里头,然后走出来。 父亲走进屋,把一纸包放在桌上,拆开来,拿出一小包继续拆开,然后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在碗里,而后就着冷水仰头喝掉。 这是父亲第二个必须花钱的地方,他犯有头痛,每天都要吃上两三次。 我曾经问过能不能治好,父亲回答治不好,只有买来的这个叫“镇绪”的偏方能够缓解,还便宜,他已经吃很多年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刚还在外面碰见了长乐那孩子。” “天气炎热,夫子让我们早点回家,他就过来认识一下。” “嗯?那怎么没进来坐坐?”爹看了看我,又看向外面的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啧了下嘴,“以后他来,你就直接把人家领进门,别让外面的人以为我们没礼貌,知道吗?” 我盯着桌面,无声地点点头。爹在我眼里总是有股不怒自威的感觉,我不敢去看他的脸,害怕与之对视。 父亲坐下来,左手从腰间掏出来十枚铜钱,问我:“有功课吗?” 我抿着嘴摇头,看着桌上的铜钱,不知道父亲是要做什么。 “那好,这些钱给你,五文钱拿去到李叔买酒,剩下的自己去买点吃的。” 我眼中露出欣喜,双手抓起那十文钱,“谢谢爹,我能在李叔那里听一会说书吗?” “可以,记得回来吃饭。” “知道了。” 说完,我就小跑着出了院门,朝巷子外跑去,我想去买那时常吆喝的冰糖葫芦吃,以前放课回家经常能听到。 砰! 或许是我太过高兴,也或者是跑得太快,刚到巷口时没有注意,撞到了人,没留神的我站不住身子,一下就往后跌倒在地上,只觉屁股有些生疼。 “小弟弟,你没事吧?”一只手向我伸过来,头上是一道柔和的声音。 我不自觉地就把手搭过去,然后站了起来,这才看清撞到的人是个大哥哥。 他见我没有说话,就再次开口说:“小弟弟,没伤到吧?” 我这才回过神,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摇头表示没有,然后蹲下捡那十文钱。 “你是要买什么东西吗,哥哥可以帮你。”大哥哥把最后一文钱放在我手上,双手撑在弯曲的腿上,佝腰问我,同时露出微笑。 他的笑非常平易近人,让人容易信任他,我想了想,就说:“我要去买冰糖葫芦。” “嗯……”他摸了摸下巴,仿佛在思考什么,“对了,我知道一位卖糖葫芦的,酸甜可口,你要不要去呀?” 我两眼放光,连忙点头表示要去,他的笑更加多了,领着我进了人潮之中。 可是渐渐地,他带着我开始远离闹街,而且路过了好几个卖冰糖葫芦的摊贩。 我开始感到不对,心里有些害怕,就问:“大哥哥,还有多远,我和父亲待会要在小巷口见面。” 大哥哥听完我的话,身子停了下来,皱眉低头看我,神情平静,和母亲平时的表情很像。 我心中发冷,不敢去看。 数息之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然温和:“很快,你看前面。”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真的有一人扶着插满红色冰糖葫芦的长棍,他旁边还有一摊子,被很多人围着,好像在争抢什么。 大哥哥领着我走过去,大声喊道:“徐老头,来一串冰糖葫芦!” “哎,你自个进来拿,这摊主人不在,托我照顾,现在很忙!” 大哥哥转过身,对我说:“他家的卖三文钱,虽然贵点,但绝对是这城里最好吃的。” 我也觉得贵,但好在能接受,所以点点头,从手里点出三枚铜钱,递给他的时候,又看着在心里数了一遍,确定不多不少,正好三文。 “那你在这等着,我过去买给你。” 说完,他挤入眼前的人群里。也不知道这个摊贩卖的是什么,让这么多人争着抢。 我站在一旁不明所以,但转头又开始期待冰糖葫芦,舌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大哥哥出来。我踌躇了好几步,打算绕过人群,看看怎么回事,可等我去到了另一面,哪还有他的身影,根本找不到了。 被骗了,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这三个字,然后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 之后我就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可我哪里记得路,也不去管,无神地走着。 不明白,只有三文钱,为什么都要骗,还是骗我买糖葫芦的钱,但我没有很激动,也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连三文钱都要骗,据我的认识,真的不多。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连周围的声音和眼中的景象都开始消失,应该是我没有印象。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弄花巷口的,只是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牵着我引到了这里。 回过神来,才发现到了巷口,我认栽似地朝里面走去,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只能下次再吃了。 好在钱没有被骗完,可以买酒回去,不然十文都被骗走,父亲是决计要把我狠狠打骂一顿的,他很看重钱。 第七章 说书故事 “哟,路小哥来啦!” “又给你爹打酒是吧。” “路少侠,快进来,坐。” 酒铺里的听客这半年也对我熟络了起来,我冲他们笑笑,没回声。他们也不恼,知道我不多说话。 至于“路少侠”这称呼,是因为李叔讲的一些故事的主人公姓陆,跟“路”同音,便以此给我取少侠,开个玩笑。 李叔接过我的五文钱,知道是要打酒,但显然刚才是说到了兴头上,“小路,你坐着,听完这段再回去,保证精彩。” “好。” 我眨了好几下眼睛,努力忘掉之前的不愉快,听着他口中的故事,有时候我觉得他讲的故事比小说中的还要出色。 “哎,刚才我讲到哪了。” “我说李掌柜你这记性,黑云阁主闯进天水派。” “啊,对对对。且听我细细讲来。” 说这黑云阁的云阁主自视武功高强,从我朝一路打到林朝都未尝一败,又岂会在意那天水派。说到这,我就得先介绍一下天水派,怕各位不知道它的厉害。 这天水派是林朝五大名派之一,强调水的“柔韧”,在五个门派里攻击性最强,却又不失灵性。 这么说可能诸位还不太明白,武林大会大家都知道吧,这天水派可是在上次大会中与我朝泉岭一争高下,最后仅惜败一招。 “原来如此,那这天水派很厉害了。” “能和我朝第一门派较量却只输一招,的确很强。” “对喽,这下各位明白天水派有多厉害了吧。所以这云阁主敢只身一人闯进天水派,不知道是真的天下无敌还是有勇无谋。闯进去后,他不听对方的再三劝阻,最终天水派杜掌门只好应战。” 要说这黑云阁的确是神秘莫测,武功难以捉摸,两人一开始的交战中云阁主甚至占了一丝优势,手握黑剑压制住了杜掌门。 然而杜掌门看似处于下风,却应对自如,身法极其灵活多变,防守得是密不透风,让对方无从下手。 两人就这样来回交招了半炷香时间,却不见丝毫疲惫。云阁主越攻越勇,招式愈加凌厉,内力丝毫不见消耗。 而杜掌门也是不动如山,甚至双脚没有动过半步,仅凭如水般的灵动全躲开了进攻。 杜掌门挡开一招,两人相对而立,他开口劝云阁主就此收手,此局就算他败了。 可黑云阁主心高气傲,哪里肯要这样的胜利。 他认为杜掌门这样做是在羞辱自己,顿生气愤,大笑一声,场上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就连天色也变得昏暗。 一股极其沉闷的气势从云阁主身上涌出,迅速铺满整个比武场地,而后他双手快速比划,射出几道诡异的黑丝。 在场的天水派弟子有十几人,竟然全都像被勾走了魂似的,双目无神,然后就地倒下。 对面的杜掌门眉头紧皱,压住心中的不适,看见自己门下的弟子昏迷,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生怒。 “后生,你这武功邪门得很!” 云阁主听罢气急反笑,哂笑道:“无知老儿,此乃我阁中不传绝学,岂容你在这污蔑!” 说罢,忽地没了他的身影,原来是使出了黑云阁的独门身法,恰似云烟,不可捉摸,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提剑便向杜掌门杀去。 虽说他使出绝学,但这天水派当年能和泉岭打得轰天动地,又岂会没有绝招? 杜掌门双目射出冷光,沉声道:“小子,今日就莫怪老夫下狠手!” 话音刚落,黑云阁主的剑就已刺到,但杜掌门的身子却神奇地化成了一滩水,而后向被什么牵引一般,飞到了另一边。 黑云阁主转眼看去,对方的身形浮现,手中握着一节水做的手杖。 还不等他起身攻去,杜掌门竟然一反之前的防守之势,带着凌厉的攻击直逼黑云阁主而去,速度竟丝毫不比他慢。 可云阁主也只是惊异了一瞬,便冷冷一笑,左手化为爪状向杜掌门抓去,那水杖竟然重新化成了一滩水被他吸了去。 杜掌门见状目光下沉,嘴中吐出一个“凝”字,那些水好似听到了般瞬间结成了冰剑,狠狠地朝云阁主刺去。 他双目大睁,也是心惊,没有料到还有此等变化,此时冰剑离他只有三寸,他只好再次施展身法,才堪堪躲了过去。 “天水派,果然名不虚传。”云阁主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全然没有了先前的轻视。 杜掌门站在原地,没有再攻,对方的招法他从未见过,怪异难防。可黑云阁他一生从未听过,这武功更是闻所未闻。 “后生,再打下去可很难收手,到此为止吧,依然是你胜。” 云阁主冷哼一声,也明白杜掌门说的是事实,一直存在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天色又重新转亮,外场倒下的弟子也挨个转醒。 “平手就是平手,哪来的我胜。” 他将剑插入后背的剑鞘中,然后转身离开,出山门前留下了一句话:“杜掌门,三年后的武林大会,我黑云阁与你天水派,必有一战!” 啪! 醒木一拍,入迷的听客顿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我也是猛然惊醒,但依然还在回味李叔讲的这场大战,实在是精彩生动,令人着迷。 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人回过了味,问:“李掌柜,三年后他俩交战的结果如何?” 不料李叔哈哈一笑,打开扇子挥起来,道:“这故事啊都是假的,我自己的杜撰,没想到你们却当真了。” 此话一出,我和所有客人都有一样的表情,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谁都没有想到这么引人入胜的故事竟是他自己编的,因此当即有人不信。 “不对不对,这武林大会是真的,天水派也存在,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对啊,李掌柜你是不是故意这样说,来吊我们的胃口啊?” “就是,你就先说说结果如何。” 我深以为然,表示赞同,此前看的武侠小说里,也出现过秦山会武和天水派,而且张长乐也说许多的武侠小说都是依托真实存在的江湖门派写的。 李叔好笑地摇摇头,伸出双手让大家安静,才解释道:“没错,这两个都是真的,甚至杜掌门如今也还健在。” “可是!那黑云阁和什么云阁主却是我瞎编的,江湖中并没有这号人物,我只是编出来说书的。” 后来,李叔又解释了一阵,好不容易才让我们相信都是他胡说的。 我也就拿了酒,自个回家去了,路上还在回味刚才的故事,心里比较一番,竟然比小说讲的要好。 第八章 洗澡 今年夏季不知怎么了,格外的炎热。 学堂里夫子讲课就算不走动,也是汗流浃背,我们这些学童也不好受,额头一直流着热汗。 没有办法,夫子只好休学一月,等天气转凉后再授课,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当场欢呼,跳起来乱逛。 “路仁,太好了,一个月不用念书,我可以好好练功了。” 张长乐经过半年的练武,即使才六岁,也肉眼可见的比我结实,皮肤也变得黯淡一些,显得他很有精神。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要不是在学课,张长乐的精神头永远很好,总是逗弄其他同窗,非常调皮,孩子气十足。 我点点头,心里却感到有些失落,张长乐是我唯一的朋友,平常只有蒙馆里能见到,我又不能总去人家里,而且我还想学得更多,想快点帮上爹娘。 父亲说只要好好用功,以后去参加科举登科,就能帮上忙了,为此我前几日将借来的话本子都还给了张长乐,并且不再借阅。 我去问过夫子,什么时候可以参加科举,他哈哈一笑,说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不过仅凭我现在的学识,去科考也只会落第的。 我又问自己还需要几年,夫子想了想,说以我的天赋加上努力,最迟不过七八年便能去参加岁试了。所以我再心急,也只能用功念书。 张长乐看我不回话,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碰了下我的胳膊说:“路仁,不要着急,书山有路勤为径,以你的聪明和努力,只要坚持下去,参加科举登第是很容易的事。” “谢谢你,长乐,一直都是。” 张长乐以前还会叫我不要道谢,但我一直坚持,认为这与朋友无关,而是人应有的感恩,他听后便作罢,不再管我。 他拍了拍手,叫上我一起出了蒙馆,坐他的马车一起去了张家,表示最后再尽兴玩一会,之后两人各自努力,一个月后再见。 …… 回到家,还不等我进屋,院子里的父亲就把我拦住,他面沉如水,很不好看,沉声说:“路仁,今天洗澡。” 我面露疑惑,洗澡?什么是洗澡?我看着父亲,脸上露出不解,这个词好像以前在张长乐家里时听到过,可也并未去深究。 他看我一副不懂的样子,却更是眼冒怒意,一把将我扯过去,脱着我的衣服,气急道:“这么大个人,连洗澡都不知道,真丢人!” 我被父亲说得吓到了,更不明白突然脱我衣服是做什么,赶紧双手护住自己,不让他褪。 他小一圈的右手五指如鸡爪一般拉住我衣服,强劲的左手蛮横地扯我的衣裳,见我阻拦,二话不说,左手向我的脸上呼来。 啪! 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我被一掌打在了地上,左耳立马萦绕着嗡嗡声,我终于明白了娘被打的感觉。 “起来!” 他一把将我提了起来,再也忍不住愤怒,朝我吼道:“你看看你一身的黑泥,还跑到张家去闲逛,不嫌丢人吗!我都感到脸红!” 我低下头看着黑乎乎的胸膛,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我从来都是这样,再说这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想不通,我深深地想不通,一直瞪着胸膛,像是硬要看出个所以然来,但终究不明白。 “水倒好了没有!” 左耳的嗡鸣依然没有消失,另一只耳听见“哗哗”的水流声。 “好了。”这是母亲的声音,我转动眼珠子看过去,她只是提着木桶在不远处站着,看不清神色。 父亲继续褪掉我的衣服,这次我没有抵抗,任由他把我变成光身子,随后抓着我去了大木盆边,叫我进去。 我就怕两样东西,水和小虫子,前者能让我感到无法呼吸,非常难受。 所以我见到一盆子的水,本能地往后退,可屁股立马传来一脚,疼得我捂着跑到娘后面。 我心里害怕,恐慌,紧紧抓着娘的衣裳,眼睛却看着父亲。 “你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他拿着一根木棍,放到还没灭火的土灶里,不出多久,烧得通红,然后朝我走来,“过来!我再问你一遍,洗不洗?” 我躲在娘身后,死不出声,母亲也看得急了,说:“你干啥子,把棍子放下!” “你不要管哈!还不是你害的,不教他洗澡!” 母亲没再出声,他虽然只有一只手能用力,但还是把我捉了出来,而后捡起火棍,咬着牙问:“洗不洗!” 我的心没了底,本能让我远离发热的棍子,但水我同样害怕,混乱的心慌让我急得流了眼泪,但我依然不出声。 他见我还不答应,发了狠,挥着火棍就朝我打来,我害怕地往后面闪躲,但还是慢了点,左手手腕被蹭了一下,一瞬间没有任何感觉,但很快就发疼起来。 我再不敢犹豫,他又问了一遍,我赶忙走进大木盆里。 “什么事这么吵啊?” “这孩子怎么在外面洗澡?” “丢不丢人啊,家里人不管管?” “说不定就是他爹逼的呢。” “哦?这家人你认识?” “……”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邻里邻居的观望,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我家院门正好没关,所以光着身子再木盆的我被看得一览无余。 我不敢去看,低着头听着旁边他的大叫,一边搓着身上的黑泥。 “老路!你干什么!” “路兵!”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从院门那传来,而后只听“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抬头看去,原来是秦爷爷和李叔进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让孩子光溜溜地在院子也不关门!” 秦爷爷罕见的严厉,看着他质问。 他也是涨红了脸,也顾不得什么情分,直接大喊:“你自己问他身上有多脏!还跑到人家里去玩,你不晓得我刚才在张家被说得好丢脸!” 李叔蹲下身子,问我:“小路,是不是这样?” 我不回答,只是抽泣着,渐渐哭大了声音,我受了极大的委屈,凭什么?凭什么打我?我从来没洗过澡,凭什么怪我? “哭哭哭,哭个屁!跟你娘一个样!” “路兵!”李叔站起身,盯着他,语气极为愤怒,“养不教,父之过。还要我跟说你吗?一看小路就是多年没洗澡,你平时就没教过他洗澡,出事了反倒怪孩子!” 父亲被说得哑口无言,站在原地涨红了脸。 第九章 迷茫 之后秦爷爷和李叔把父亲说了一通,他试图狡辩,但都被严厉喝止。 我好好洗完澡,被带进了屋,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反正那一天过得很糟糕。 自那以后,我的左手腕处就留下一小块黑疤,黑疤上慢慢长出四五根突出的长毛,比一般的汗毛长,而且黑得发亮,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也更加不愿说话了,加上父亲的早出晚归,我与他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 我也很少主动叫他,他说什么我就应着,不想出声,他可能也察觉到我的少言,也懒得再与我有交谈。 一个月后,天气总算逐渐转凉,我到了学堂坐下,却再无之前的雄心壮志,心无旁念地用功念书。 之前洗澡,父亲给我的恐惧让我第一次怀疑学习是为了这个人还是为了自己。 为了他?我变得犹豫起来。为了自己?我摇摇头,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就这样,我开始陷入了迷茫,夫子授课时会偶尔走神,状态不如之前,张长乐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路仁,你最近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居然还会走神了。”他啧啧称奇,随后抓起我的左手,面露惊奇,“你这手是怎么了?” 我赶忙抽回来,遮住小黑疤,说:“没什么,不小心被火蹭了下。” 张长乐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见我没什么异常,也就不再追问,话锋一转,“对了,我跟夫子请了假,明天我们去一趟城郊的庆云学馆。” 庆云学馆?我有些疑惑,听名字应该和蒙馆类似。 “庆云学馆是一位叫云先生的人置办的,供读书人学习的地方。” 张长乐拿起一本书,伸出食指将其转了起来,我一直都很佩服这个动作,可惜学不会。 “那和这里有什么不一样吗?”我想了想,问道。 “区别可大了,蒙馆主要是启蒙孩童的,不会教太多的知识。”他看了我一眼,“如果要增进学识,为科举准备,就要去学馆进一步学习。” “哦。” 张长乐奇怪地看着我,见我没有多大的反应,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惊疑地说:“咦,今天你怎么这么奇怪,连听见学馆也不怎么开心。” 我稍微露出微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毕竟一月前还了小说,立志要用功念书,现在有更好的机会却没有反应,的确显得奇怪。 “没事,就是精神不好,休息下就行了。”我不管张长乐不信的神色,“对了,能继续借我话本子吗,又想看了。” 他愣了下,考虑了会才说:“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真的没事吗?我怎么感觉你有些变了。” 我心中一惊,但表面还是不为所动,开玩笑道:“我看你是练武练得走火入魔,看人都不正常了,我真的没事。” 谁知他听了我的话一屁股回坐到软垫上,有些丧气地说:“别提了,我师父都不大理我了。” 这回轮到我呆住了,好奇道:“为什么?” “她说我资质不行,学个武功一天都不会。” 虽然这样,但看着他有些吃瘪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那你就不能主动去请教你师父吗?” 张长乐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淡然平静的表情,毫无波澜地说:“该教的都教了,全看你悟性。” “每次我去请教,师父就会说些诸如此类的话来打发我。”张长乐恢复平时的模样,显然刚才是模仿他师父的神色,“不说这些了,明早我去接你,一起去学馆看看。” …… 第二天,天色刚刚放亮,父亲就到我这边将我唤醒,原来是张长乐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着呢。 我赶快晃了晃头,穿好衣裳,就着院里的冷水洗脸,甚是舒服。虽说天气渐凉,依然是比较干燥的,冷水触碰脸的时候显得非常凉爽。 “路伯父早。” 张长乐见到我们,规规矩矩地给我父亲道早,我心中觉得好笑,平时他可没这么听话。 父亲回以笑意,语气比对我时温和了许多:“几日不见,长乐又长高了。” “老路,那我们先走了。”车上的张黎也打了声招呼。 “好,你们注意安全啊。” 没有和父亲道别,我一声不吭地上了张长乐的马车,进去后,便向张伯父行了礼。 “小路不必多礼,快坐下来。”张黎伸手扶住我,将我顺势安在旁边坐下。 坐我对面的张长乐没有穿平常蒙馆要求的衣裤,而是一身青色布衣,紧贴身子,袖口窄且用绳子绑着,显得简洁方便。 “路仁,你怎么穿的是学服啊?”他合上了小说,朝我上下打量着。 我有些脸红,家里没有多余的衣裳,而且我对穿着实在没什么要求,之前父亲叫我一起去上街买我也不愿去。 “走得急,忘记换了。”没办法,我只好撒了个谎。 张黎笑了笑,说起了去庆云学馆的原因:“之所以今天带你们去庆云学馆呢,一来是让你们对学馆有具体的认识和感受,二来就是提前熟悉一下将来学习的地方。” 我眼神示意对面的张长乐,后者回我无奈的表情,想来是早就知道如此。 但其实我想问的是,难道最近就要离开蒙馆了吗? 他继续说:“我听长乐说,小路你读书非常用功,甚至急着想要去参加科考。我便想先让你们到真正的学馆看一下,等过个一两年,也把你们送到庆云学馆去。” 说完,似乎是担心我会问一般,补充道:“小路你放心,所需费用依然由我们出,你不要担心。” 我心里泛起阵阵波澜,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张伯父,最后只能化作一声“谢谢”。 他摸了摸我的头,温和道:“你好好念书,以后金榜题名,就是对我和你父母最好的报答了。” 一旁的张长乐见状,双臂环抱地调笑说:“真是看不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父子呢。” “嗯?”张黎转头瞪了他一眼,张长乐立马摆出一副乖巧的表情,“以后你到了学馆,老老实实学习,不要整天胡闹。” 伯父表情严肃,看着张长乐一字一句对他说,我在一旁看着发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张长乐无语地翻个白眼,晃着父亲的手,说:“哎呀,爹,只要没人惹我们,我干嘛去自找麻烦,您就放心吧。” 只是张黎依然满脸不信,他干脆不说话了,郁闷地拿起小说自个在那欣赏了。 “小路,以后你多看着点他。” 我带着笑意,点头保证道:“嗯,知道了。” 第十章 庆云学馆 出了城,又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那庆云学馆。 第一眼看去,比张家还要大,因为围墙比伯父家的要长,周围是一片树林将学馆包裹着,好似那沧海一粟,也不知道我用得对不对,藏着的鸟儿发出叫唤,将稍显寂静的周围点缀上些许生气。 学馆前还停着几辆马车,或许是和我们一样,到这来提前看一下的。 “走吧。” 张黎走在前面,我和张长乐在后面跟着,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对四周都比较好奇。 “哎,你看,这学馆比我家都大。”张长乐看着学馆门上的牌匾,咋舌感叹。 我的心跳不自主地加速,尽管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但那近乎本能的对陌生环境的抗拒让我双腿都有些发软,好在我还能控制着往前走。 “长乐,来一趟这么久,以后我们每天都要这么早吗?” 他哈哈一笑,搭着我的肩膀,说:“学馆是有屋子住的,我们不回家,在学馆里住。” “什么?” 我停了脚步,我从没离过家,听见不回去,顿时感到惊慌,害怕回不去了。 张长乐一边拉着我走,一边解释道:“别害怕,每月会让我们回家探望。再说了,有我在。” “怎么了,小子们。” “啊,没事父亲。”张长乐不顾我的挣扎,拉着我走进了学馆。 进去绕过照壁,便看见三五个人穿着统一的衣服,有的坐在石凳,有的站着拿书背手,嘴中念着我听得懂但又不明白的字句。 应该就是庆云学馆的学生了,他们只看了我们一眼,便继续大声读书,没有理会。 伯父带着我们走上屋外的回廊,而后穿过石子路,三拐五拐,终于停下。 我抬头看去,写着思文轩三个字,屋子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传出人声。 “你们待在外面不要走动,我进去见云先生。” 说完,张黎便抬脚上了两级台阶,便进屋去了。 “哟,这不是张长乐嘛,怎么,你也要到这来念书?”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一下四周,就听见一道难听的声音传来。 看过去,只见三个男孩走过来,脸上都带着坏笑,有两人比我们高,应该是年长几岁。 张长乐露出惊异之色,没有开口,对方中间那人便继续嘲讽道:“几月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三个不学无术的蠢材。” 别看张长乐比我小,但比我可有气势多了,对找事的人从来是加倍奉还,所以才被说冥顽不灵,爱胡闹。 可我知道,他是个从不主动招惹的人,每次所谓的冲突,其实都是对方先挑起的,就比如这次。 对面三人听见后果然脸色变得难看,为首那人抬起拳头想动手,可还是忍了下来,冷眼盯着张长乐,威胁道:“你不要太得意,等进了这学馆,有你好受的。” 张长乐回以不屑,不慌不忙地回应:“有屁就放过来,看我皱不皱眉。” “哟,还带了个小弟呢。”另外一人指着我,神色鄙夷,语气轻视。 “原来是个小书童。” 我身上还穿着张氏蒙馆的学服,外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个学童。 为首的人这才注意到我,他的个头最高,足足比我高出两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想了想,突然冷笑了声,讥讽道:“我听说你找了个伴读,就是边上的这个吧,一股穷酸样。” 我不说话,眼睛平视前方,心里虽然慌张,但没有遇见过这种人,并不知道怎么应对,索性不去理会。 不过旁边的张长乐就不一样了。 “再怎么样人家也有实力进这庆云学馆,而你们?”他扫视对方三人,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恐怕是家里砸钱进来的吧。” “你!” 对方忍无可忍,抡起拳头就要朝张长乐打来,这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何人如此吵闹?” 我寻声看去,一老者站在门前,皱着白眉,炯炯有神的双眼看我们了一圈,神色平静,却透着威严。在他旁边的则是张伯父和其他三位大人。 这时即使是那三个人也连忙转身行礼,喊了声“云先生”。 原来他就是伯父口中的云先生,我和张长乐也躬身,出声行礼。 “孩子们许久不见,有些激动。” 张黎出声解释了下,云先生也不再追问,吩咐身边的学生带我们几个在学馆转一转,便转身回屋去了。 “呵呵,诸位,让孩子他们自行参观吧,我们去外面等。” 其他三人称是,分别嘱咐了各自孩子一声,就和张黎一起离开了。 “各位,随我来。” 云先生的那名学生轻声提醒,然后走在前面带路,我和张长乐被“麻烦三人”抢了先,只得落在最后,惹得他咬牙切齿,非常不服。 “长乐,他们三个是谁啊?”这时候,我才小声问起,同时观察前面三人有没有听见。 “个头最高的那个叫李水,其余两个懒得说。”说到这,他顿了顿,神色非常不屑,“他们三个家里和我家一样富有,不过这三个人天分是有点,但整天游手好闲,还爱欺负人,以前被我教训过一次。” 我心里了然,总算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看他们的样子,恐怕以后会不断找我们的麻烦,想到这我就有些退缩和难受。 “放心,路仁,有我在,他们三个一起上都不是对手。” 张长乐比了比他的小拳头,我只能笑了笑,心里好受了一些,想着以后不主动惹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这里是三间学堂之一,静学屋,是为闲暇时依然想安静学习的学生准备的。” “静学屋最忌吵闹,入屋者不得随意出声,打扰其他人,否则是要受到责罚的。” 我们透过窗户看进去,果然是十几人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静学,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确是个独自学习的好地方。 那学生之后又带我们看了剩下的两个学堂,分别是三合堂以及一言堂,都是老师主要授课的地方,这三间学堂都很宽敞,每间足以坐下三十人左右。 这里不仅比蒙馆大了许多倍,而且学课的方式也不同。 我跟着看了许多学生都是独自坐在桌前,或是埋头写字,或是朗诵背书,夫子反而坐在前方不说话。 除开学堂,其他地方也有学生的身影,这点也比在蒙馆自由,算是改变了我对念书的认识。 不过带领我们参观的那人最后神秘地说,等我们进来学馆,并不能马上到这三个学堂里念书的,也没有解释原因,只叫我们以后正式入学便知道了。 第十一章 威胁 走了许久,我们才又回到刚进学馆的那个前院,之前朗读的几个人已经不在。 庆云学馆大致分为前后两个大院,前院是学生上课的主要场所,后院是供老师和学生居住的住宅,中间有座名叫沁园的游园。 出门分开前,李水小声地对我们说:“以后小心点,说不定就会出事。” 说完,不给我们回应的机会,就坐马车离开了。 张黎走近来,打量了下张长乐,点点头称赞道:“不错,没有打起来。”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像是明白了什么,叫道:“好啊,父亲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三个也来了!” 伯父食指和中指并指弯曲,敲了他孩子一头,没好气道:“我也是到了思文轩才知道的,臭小子。” “哼,别再让我看见他们,见一次打一次!”张长乐气呼呼地自顾自朝马车走去,也不管我和伯父。 张黎摇了摇头,带着我跟了上去,暗中嘱咐道:“以后你多劝着点,但也不必过于忍让。” 我点头答应,长乐这性子,在我看来的确是需要人看着的,这点伯父看得很准。 在车里,我终究没能忍住,问出了疑惑:“长乐,伯父,为什么学馆里的人都看着年龄很不一样?” “长乐,你来说说是为什么。”张黎闭着眼,背靠车壁养神。 也在打坐的张长乐睁开眼不乐意地撇了他父亲一眼,但还是对我解释了其中的缘由,“所谓闻道有先后,学馆对学生的年龄没有限制,大家都在一起学习,听老师传道授业解惑。”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地点头,眼睛转了转,“那是不是也有很老的考生去参加科举?” “嗯。”张黎此时睁开眼,欣慰地看着我,“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忘了跟你们说,方才我已经和云先生说好,等过了明年,第三年的惊蛰时分,便可以入学。” 我在心里背了一遍节气歌,惊蛰是二十四节气的第三个节气,在每年正月的中下旬,如今是七月中旬,还有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 “父亲,刚才就想问您,云先生是谁?” 张黎闻言面露惆怅,颇为怀念地说:“他老人家以前是国子监祭酒,是我的老师,庆云学馆便是他所建。” 我和张长乐面面相觑,原来云先生是建馆之人,更是前国子监祭酒。 记得蒙馆里的夫子曾经就提起过,要说国家里的最高学府,那便是国子监了,而国子监里最有威望的官职便是祭酒了。 “呵呵,可惜我才疏学浅,早年便沉溺于经商,时常被老师说教。” 虽然这样说,但我发现伯父的表情很是释然,还带着怀念,想来对自己的老师依然心存感恩。 但感恩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却是无法说清的。尽管曾经从夫子那听过解释,教导我们第一要感恩和回报的人便是父母,那对其他人也能怀有同样的报答吗? “庆云学馆在整个庆州甚至在其他州域都颇有名望,很多人都为老师慕名而来,这里开馆已有十年,出过近百位秀才,十九名进士。” 我不禁有些被吓到,难以想象一个学馆能够出来这么多人才。 而张长乐则是已经端着小说津津有味地看进去了,全然没有听进去后面的话。 …… 白露时节刚过,天气较之前凉快了一些,再没有了之前的燥热。 但要选热和冷,或者说是夏季和冬季,我宁愿一直过着汗流不止的日子,也不想度过一个寒冷寂寥的冬季。 秦爷爷年纪已过六旬,而且孤身一人住在我家隔壁,平时都靠周围邻居照顾,他也总是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时常来接我回家。 我曾经多次想要劝阻,但都以失败告终。最近秦爷爷身子不好,似乎是被热着的,总是昏昏沉沉。请了大夫说是因为天气炎热,需要在屋里静养,不能出汗。 不知该不该这么想,秦爷爷这样我反到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麻烦他了。过了大半年,其实我已经认得了路,自己一个人回去完全可以。 父亲忙于生计着实没空,母亲从头开始就没去过蒙馆一次,李叔也有自己的酒铺要照顾。 无奈之下,父亲答应了我,让我一个人回来。 这天,我手捧着话本子,走在回去的路上,没注意到前方,不凑巧撞到了人。 “哎哟,你这臭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吗?” 对面那人捂着肚子叫疼,指着我就开口大骂,语气凶狠。 我因为是自己走路看话本子,的确理亏,不敢还口,只能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他冷着脸,说完就抓住我的后颈,拎着进了一个胡同里,顺手把我扔在地上。 “还是张氏蒙馆的小屁孩,走路不长眼,学的什么狗屁!” 我朝他稍微瞅了一眼,发现他左脸上有块刺眼的伤疤,看得叫人害怕,我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低头干嘛?疤脸我的脸上是不是很可怕?给我抬起头,好好看!” 他把我扯起来,满脸阴狠,抓着我头发强迫我看他的脸,心中恐慌的我只能照做,不敢多说一句,颤颤巍巍盯着,大气不出。 “哼!” 疤脸松开手将我推后,污浊的口气让我感到恶心,但还是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只想赶快离开,“对不起,大哥哥,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疤脸却是不想就这样放过我,威胁着我说:“原谅你可以,现在就给我三十钱,我马上放你走。” 三十钱?我瞪大了眼睛,我见过最多的就只有十文,而且我根本没有。 “大哥哥,我错了,但我没钱,真的没有。”不知怎的,我虽然很着急和害怕,但丝毫没有哭。 “好啊,你现在就回家,给我拿三十钱到这里来。”疤脸笑了起来,但非常瘆人,微眯着眼继续说,“千万不要向你父母告状,否则我以后天天找你。” “听到没有?” 他见我不说话,踢了我一脚,受到惊吓和疼痛的我捂着左脚小腿,小声说:“知道了。” …… 弄花巷里,还有几十步,我就到家了,此时心里很乱,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办。 是偷家里的钱吗?可要是被父亲发现了怎么办,肯定会被打的。但要是不偷,以后再碰到疤脸一定也会被打,就像今天这样。 到底该怎么办,我挪动着脚步,想尽量让这不远的距离变慢点,但那再熟悉不过的木门都已映入我的眼帘。 钱,偷还是不偷? 我进了院子,没有去看坐在树下的母亲,故作镇定地走进了屋,将屋门关起来。 再三呼吸,稳定好心跳,我已经下了决定。 没有放下布包,转身进了父母那边,不多时,就翻出了存起来的铜钱,我快速且仔细地数好三十钱,装进了布包里。 打开门,正好看见母亲向我看过来,平淡地对我说:“大白天你关门做什么?” 本能的心虚迅速铺满我的全身,但我知道此时不能害怕,更不能暴露。 硬生生的没有移开眼睛,我带着些许颤抖说:“换内衣,我要去张长乐家里写功课,不回来吃饭了。” 说完,不等母亲回答,就走出了院子,朝巷子外走,心里默念着不要被发现。 第十二章 争吵 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有走到巷口,我就撞见了父亲正好回来。 他看我搭着布包往外走,果然生疑,问我:“去哪里?” 我不敢去看他,怯声道:“去张长乐家里写功课。” 可父亲明显不信,脸色沉了下去,又问:“那你回家一趟干什么。” “我,我换身内衣。” 我说着向后退了几步,同时双手抓住布包,显得惴惴不安。 父亲看见我的动作,赶紧上前来,抓住了我的布包,打开一看,发现了那三十钱。 “这钱是你从家里拿的?你要做什么?” 父亲明显生了气,七岁的我怎么能不害怕,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看我只哭不说话,也是着急,追问:“说呀,到底要干什么?” 我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实情,豆大地眼珠子不停往下掉,最后抽着鼻子。 父亲用手抹了我脸一把,站起身,沉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娘?也不跟我说实话?” “这种小混混,你一旦听了他的话,以后就更会欺负你,晓不晓得?” 我听话地点点头,停了眼泪,还是抽泣。 他叹了口气,竟然没有特别的生气,只是说:“你先回去,把钱放好,我去见那个小混混,敢欺负我儿子。” 我回了家,母亲见我红着眼,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摇头并没回答,进了屋子。 ……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回来了,板着脸很难看,他找到我,喝声道:“跪下!”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见父亲满脸的怒气,只能听话地跪在地上。 屋外的母亲听见后也放下手中的针线,进屋见我下跪,便问:“怎么了?” 父亲坐在长凳上,喝了口水,才指着我骂道:“怎么了?问问你的臭儿子怎么了!” 母亲看向我,我却是毫无头绪,刚才明明是爹要去教训那个疤脸,怎么回来让我跪下?我双手捏成了拳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了?”母亲又问。 “你儿子在外面欠钱不还,别人都找上门了,还敢跟我撒谎!” 父亲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左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吓我一跳。一旁的母亲满脸不解,却没有出声。 我却是受了冤枉,我从来没有跟人借过钱,根本没有用得到的地方,我抬起头辩解道:“我没有借钱!” “还敢说谎!” 他左手又是一掌向我打来,直把我打歪了头,怒喊道:“你欠人家弟弟钱,一个月不还,还好意思说是他威胁你,要不要脸了你!” 我咬着牙,第一次对父亲有了怒意,我明明就从没有向外人借过钱,凭什么那个疤脸一番话就信,你自己的儿子的话就不信? “我没有!没借钱就是没借钱!”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吼出这句话,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父亲,满脸倔强。 “你还敢顶嘴是吧?” 父亲颤抖着手,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跑出去拿根细木棍进来,直接就朝我背上打,“我让你顶嘴!让你说谎!” 我扛不住,被打得弯了身子,但我用手强撑着地没有趴下去,也憋着没有哭,甚至没有叫出声,就这样看着棕黄的土地。 打到第五下,母亲出手将他拦住,劝导着:“好了,再打就把他打伤了。” “不疼他不晓得教训!”父亲扔了木棍,走出屋子,“给我跪着,今晚不许吃饭!” 我双手抓紧,将地面抠出了抓痕,觉得真是天大的可笑。 无论自己怎么说,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相信一个小混混的话也不听我的,还什么借钱,这种话也能骗得了人。 母亲也跟了出去,我听见两人在院子里又吵了起来: 她还想细问其中的缘由,但父亲正在气头上,说着说着就又拿母亲撒气,骂她没用才生出我这么一个东西,最终又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辱骂。 这在我家已经是家常便饭,以至于我都学会了那些污言秽语。 那晚直到他俩要睡了,父亲才让我起身。 想要起来,双腿却因为跪了许久而酸痛无力,我只好撑着凳子,慢慢挪到了床上。 双眼瞪着房梁,心里越想越是委屈和不甘,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父亲?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能遇到这样的家。 我用手盖住我的眼睛,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平时不管我就算了,遇到事对我非打即骂,这次居然连自己儿子的话都不信。 娘呢?我嘲讽地笑了笑,根本就不理会,就像不是她的儿子般。 那一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翌日天还没亮,我就醒了过来,自顾自地洗完脸,便出门去了蒙馆。 到了地方,天才刚放亮,我盯着“张氏蒙馆”四个字看了许久,心里只觉得难受。 自己听父亲的话这么努力读书,却不及那疤脸的一句谎话,真的是好笑啊。 我笑出了声,但我不会放弃念书的,因为这里可以逃离那个家,可以不去见到那张脸,这样就够了。 “诶,路仁。”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张长乐下了马车,见我比他还早到,就问:“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收拾好心情,笑了笑,说:“今天醒得早,就先来了。” “哦。”张长乐仔细地看了看我,皱起了眉,却又没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 不久,夫子边开了门,见我俩正在等候,赶忙说:“快进来快进来,来得这么早。” “夫子早。”我和张长乐齐齐行礼。 进馆之前,张长乐让我先去,他和他家的车夫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跟了上来。 …… 两天后,尽管我受了冤枉,但知道父亲怎么也不会信我,便只能埋在心里,就此作罢。 出神之际,张长乐悄悄凑近我,猛地拍我肩膀,直把我吓了一跳。 “长乐,你吓死我了。”我长呼一口气,有些不满,他总是喜欢捉弄人。 他嘻嘻一笑,也不理会我的责怪,拉过他的木椅,坐了下来。 “路仁,你太瘦了,身子恐怕也比常人弱。”他看着我,想了想,“以后放课后,到我家,给你锻炼锻炼,强身健体。” 说着他还比划自己的拳头,张长乐此时虽不满七岁,但身体健硕,比我也高一些,外人看着怕也是认为比我年长。 我听完一时有些无措,但转念想到那个叫疤脸的没得逞,可能以后会在回家路上堵我,而且自己的确瘦弱,再来又可以少面对父亲,一举三得。 “好。”我点点头。 “太好了,那今天就去我家。”张长乐喜笑开颜。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生得好,虽是孩童,但已是长得俊俏,我能想象他长大后一定像那些武侠小说里描写的侠客般英姿飒爽。 “那我要回家和父亲说一下。” “不用了,我已经吩咐人去跟伯父说了。” 第十三章 往事 下午早早放了课,我们便去了张长乐家,到了正厅,没有见到张黎,不过伯母卫清漪在。 “小路,来,让伯母看看。”卫清漪见到我,马上起身朝我走近,拉着我在椅子上坐下,关心地瞧着我。 “伯母,最近还好吗?” 我对伯母也是亲近,这大半年来得张家久了,大多都是和她相处得多,她也待我亲如自己的孩子。 卫清漪脸上洋溢着笑容,温柔道:“伯母好着呢,倒是你呀,看这身子瘦的。” 说着,她捏了捏我的小胳膊,显得有些心疼和不满意。 一旁的张长乐见了不乐意了,故作吃醋地说:“娘,我进来这么久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撇了他一眼,卫清漪没好气地回答:“你?你不闯祸我就放心了,哪里用得着娘关心。” 这样的场景几乎我每次来都会看到,张长乐孩子的一面也时常是这时候才会显露。这时总会有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里,让我眷念。 “行了,不跟娘说了,我带路仁去后院锻炼去。” 张长乐从椅子上跳起来,跟伯母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我要离开。 “小心点啊,不要伤着小路。” “知道啦,母亲放心吧!” “伯母再见。” 来到后院,张长乐屏退了仆人,然后让我站在院中。 “长乐,要怎么锻炼?” 老实说,我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太行,比较瘦弱,能够锻炼一下当然是好事,不多对这锻炼方法也是有些好奇。 张长乐学着个成熟模样,一手抱胸,然后搭着另一只托腮的手,沉吟思考了一会,便说:“你刚开始练习,不宜过于剧烈。” “这样吧,我先教你五禽戏和八段锦,这两套健身之法较为简单易学,动作流畅。” 说完,就站在我身旁,摆出了一个动作。 “这样,你跟着我做,今天先学八段锦。” “嗯,好。”我照葫芦画瓢,摆出动作。 …… 回到弄花巷时,天色已经渐晚。 我四肢不太协调,今天张长乐教的八段锦做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可以独自打完完整的立势八段锦,听他说还有一套坐势。 练完之后,确实有舒畅轻松之感,后来又被留下吃了晚饭。 看见秦爷爷的屋子里亮着烛光,依然在躲避父亲的我便想先去看看他。 他的院门没关,我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但还是被秦爷爷察觉到了,“是小路吧,快进来。” 我赶紧跑进屋,生怕秦爷爷要起床,果然他已经半起身了,我赶忙跑过去按住身子,关心道:“秦爷爷快躺下,大夫要您最近少走动的。” “呵呵。”秦爷爷露出为数不多的牙齿,脸色挂着慈祥的笑容,“再不下来动弹啊,就快发霉喽。”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听话地躺下。 我倒了碗水让秦爷爷喝下,然后就着床边坐下,轻轻抚摸他的手背,心里泛起丝丝痒意。 我很喜欢这样摸大人的手,感觉非常舒服,有股说不出的温暖。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跑我这来干什么。”秦爷爷笑着问,见我不回答,却是叹息一声,“你爹啊,就是脾气暴躁,对事容易冲动,但他本性是好的,对你也是全心全意。小路,你不该一直这么躲着你父亲。” 我低头沉默,话虽然是这么说,我也理解,但心里却始终忘不掉之前被父亲冤枉的场景。 而我本就内敛寡言,也不知道如何向父亲开口说,所以这几天都是尽量避开他。 这点,秦爷爷自然看在眼里,因为每次我放课回家,都会先来他家里坐一会儿,聊聊天。 他看我不出声,无奈地叹口气,说:“他始终是你的父亲,总该会面对的。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嗯,秦爷爷您也早点睡。” 离开他家,我径直走到自家院前,纠结着要不要跟父亲好好谈一谈。 走进院里,发现父亲坐在矮凳上,看我回来后,沉默了一会才说:“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我不敢去看他,微微低头走了过去,心里说不出的感受,既紧张又疑惑。 “坐。” 我无言地坐下,也不知道要讲什么。 “路仁,你借钱的事情是我误会你了。” 我心中一震,身子僵在那,而后又奇怪父亲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他见我惊疑,喝了口酒,继续说:“今天你张伯父亲自跟我说了来龙去脉,那小混混是受人指使去坑害你的。” 原来如此,我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明白这是情理之中。 今天早上张长乐突然跟我提要帮我锻炼身体,又提前跟父亲说明,之后伯母还嘱咐我以后都在张家吃了晚饭再回家。 我即使年岁不大,也能感受到一些不同,现在想来应该是长乐和伯父他们听闻我的遭遇,调查了那个疤脸。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几天的委屈,父亲的道歉,长乐他们的善意,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我不争气的眼泪。 父亲见我默默地哭,神情复杂,伸出手停在半空,终于还是收了回去,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起了一些事情: “路仁,你看见我的右手了吗,比我的左手小了一圈。我年轻的时候,自负气盛,受到挑唆,和人斗殴,我的右手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使不上力气。” 父亲又是喝了碗酒,眼神迷离,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也是因为这样,才跟你爷爷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最后离家出走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过了九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主动提起这么多的往事,听得入神,眼泪竟也停住,我问:“那爷爷现在在哪?” 父亲看向我,不知怎地红了双眼,他抓住我的小手,声音都有些哽咽:“你爷爷,你爷爷……。” 他一副难受的样子,终究没有说出来爷爷究竟怎么了,但我心里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路仁,我们路家就靠你了,爹也靠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为路家争光。” 我看父亲一副难过的样子,也跟着伤心起来,听到他依然让我念书,我想起若不是父亲努力让我去了蒙馆,我哪能认识张长乐,哪能懂得这么多道理。 “我答应您,父亲,我一定用功,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好,好。进屋去吧,我在外面待会。” 我乖乖起身进了屋,进屋前,我回头看,就着月光,突然看见父亲的头发中夹着白丝,可他不到而立之年,怎么会? 第二天在蒙馆里,趁着夫子还没来,张长乐像往常一样凑了过来,问:“怎么样,昨天教你的现在能记住多少?” 我在脑子里把招式过了一遍,发现能差不多记全,但还是保守地回答:“能记住七八成。还有就是,那个小混混的事情,要谢谢你和伯父。” 我神情严肃认真,如果不是张黎把实情告知给父亲,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对这件事释怀,所以真的很感激。 他闻言愣了愣,收起刚才的笑脸,皱起浅眉责备我说:“这件事我得批评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说了,我们是朋友,遇见困难,要互相帮助。” “要不是那天看你脸上有红掌印,觉得不对,让家里调查,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说了?” 被人主动戳穿,我霎时间便已经脸红,但他的这番话说得没错,无法反驳,我也不准备找借口,“的确是我做得不对。” “哼,知道就好,下不为例。”张长乐故作生气,然后又换上提醒的语气,低声说,“这疤脸是李水指使的,以后在外面都要注意一点,那三个人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 我先是感到震惊,然后惧怕,最后又觉得可笑。那什么李水三人,当日在庆云学馆自己明明连一句话都没说,全是他们在挖苦我,结果居然还派人来找麻烦,完全不能理解。 “算起来,也是我连累了你。”张长乐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话里带着歉意。 夫子拿着书走进学堂,所有人的打闹渐渐安静下来,我小声对他说:“不能这样说,是他们的不对。” “嗯,我会留意他们的。记住,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说。” 因为夫子已经在拿戒尺拍桌,让我们安静。我便向他点头答应,能认识张长乐,我感到非常幸运。 翌日晚上,我去了李叔的小酒铺,刚到时正好听见他又在讲一段江湖故事。 “青山居士自松湖一战后,便退隐江湖,回到了巴蜀山中静修。本以为就此渡过一生,不想二十几年后,收到了陆大侠的一封书信。” “为了报答当年陆大侠的恩情,也为了了却前尘往事,青山居士只好出山,依照信上的指示,不知所踪了。” “没,没了?” “嗯,青山居士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了。” “李掌柜,你这结尾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啊,什么叫不知所踪?” 我听完后也是不解,李叔讲故事从未有过这样莫名其妙的结尾,都是一个比较清楚明白的人物结局,或是归隐江湖,或是舍生取义,断不是今天这般草率。 李叔叹了口气,安抚众人:“各位别着急,这之后的故事我还没想好,日后写成后,定会讲给大家听的。” 众听客见状只好作罢,纷纷付了酒钱,先后离开。 “小路来啦,强身健体的感觉如何?” 李叔走出柜台,给我倒了一碗水,坐在桌子对面,笑着问我。 “谢谢李叔关心,挺好的。”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下了决心,“李叔,您知道我父亲的右手是怎么回事吗?” 他动作明显一顿,看着我不解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昨晚父亲稍微提起过,我有些好奇。” 李叔沉思了一会儿,终究是叹气一声,说:“你父亲也是个苦命人,他右手天生坏死,用不上多少力气,以前没少受到嘲笑。” 听到这话,我却生疑了起来,父亲说的不是和人打架才受伤的吗?怎么李叔说的完全不同。 想不明白哪个是真的,但我并没有把疑惑讲出来。 第十四章 故事一则 转眼到了中秋,天气总算凉快了一些,夜晚的银月也愈加饱满,大街上开始有月团、灯谜出现,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夫子也准许放了三日假期,好让我们与父母一起赏月燃灯。 不过我家里一直都对这些节日不在意,顶多父亲提上一嘴。今年的中秋也是,不仅没让他偷得一两日闲心,反而更加繁忙起来,父亲是帮大户人家和酒楼挑夜香的。 临近这种热闹日子,他要干的活自然会变多,而且还会去帮着处理残羹剩饭,能得更多的工钱。 除此之外,父亲还会把母亲也叫去帮忙,一去就是一整天,要到深更半夜时才能回来,通常那时我都睡下了。 从模糊的记忆中,似乎这种时候我都是被交给秦爷爷照顾,不过最近他老人家身体也不好,虽然已经开始好转,父亲也不好再拜托人家,今年便让李叔来带我。 八月十四日,我早晨醒来,便没见得爹娘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出去忙了。 草草地清洗完脸颊,关好院门,按照父亲的吩咐,去酒铺找李叔。 等我到那里时,恰逢酒铺刚开门,李叔正一节一节地把木板拆下来。 我不假思索就要上手去帮忙,他赶紧制止道:“哎,别别别,你这么小的娃儿,哪能做这事。” “李叔,没事的,跟着我同窗张长乐练了一段时间,现在比以前状多了。” 说完,我还伸出胳膊比了比,不过细得可怜,即使有衣袖撑着也很小,让李叔笑出声,“你小子,还是待着吧,马上就好。” 果然是三两下,一共五节的细长木板被他拆下,这还只是店铺门的一半,李叔并没拆另一半,而是将五块木板堆在外面的巷壁上,拍掉身上的灰土。 “早上吃了吗,小路。” 李叔比我爹矮上一个头,但我还是不够高,得仰起头才看得清他的脸,我摇头说:“我们家从来不吃早饭。”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随即皱眉不满,沉声道:“这怎么行,早上不吃东西对肠胃不好。走,叔领你上街喝粥吃包子。” 说完就牵起我的手向外面走,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李叔的手,好像有很多老茧,有些发凉。 路过秦爷爷的院门口时,正好瞧见他在打扫院子,李叔便索性把他老人家也叫上,我俩一左一右搀着秦爷爷出了弄花巷。 这条阳春街本就挨着庆州城的主道,所以繁华不少,今天又是临近中秋,往来的行人更多,我紧紧抓住秦爷爷的手臂,害怕待会走丢。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人让我本能地感到紧张。 秦爷爷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局促,轻轻拍打我的手背,叫我放宽心。 好在没走出几步,就有一家包子铺,李叔带着我们过去,要了三碗米粥,二笼包子,肉、菜都有。 李叔夹了一个肉包到我碗里,说:“以后叫你家里要准备早食,实在不行就在街上买些吃的。这早上一定不能空着肚子,知道了吗,小路。” “嗯,对。早上不吃东西,念书也没有精神。”秦爷爷也点头同意。 我“咕噜”地喝着米粥,发出模糊地答应声,只觉得这米粥和包子好吃极了。 秦爷爷见状又摸了摸我的头,和李叔都笑了起来,大概是觉得我这像是没吃过一般的模样有些好笑,但其实我真是第一次吃。 吃完后,他们本想带着我去街上好好看一看,可我实在有些胆怯,想着与其上街游玩,不如回家看武侠话本子去。 李叔见我不想去,便也作罢,“那这样,回去小酒铺,给你说上一段故事怎么样?” 我眼前一亮,连忙答应,随后也叫上秦爷爷,说权当是饭后的消遣。 至了李叔的酒铺后,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醒木轻拍,便是一段故事。 那云阁主年轻气盛,除却孤身一人上山挑衅天水派外,还干过不少震惊当年武林之事,最后一件便是试图闯入蜀地的雾江宗。 这宗门在蜀地的声望极高,但鲜少出蜀,不为外人知,武功刚强却又诡秘,擅控水雾,宗门内还设有无数道机关,外人胆敢擅闯,九死一生。 不过这云阁主之前能和天水派的杜掌门打成平手,自恃武功甚高,他出山就是想要打遍天下的武林高手。可雾江宗对他的战书不闻不问,自是愤怒不已,以为受到了轻视,便去硬闯。 山门里的机关可不留情,无论是巨石、火油、害虫、陷坑,是无所不有,招招都奔着云阁主的致命而去,但他胜在高强的轻功和独门身法,硬是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两柱香时间,竟然真的站到了宗主面前,随后两人大战了两天两夜,最后是他一招险胜,雾江宗主甘拜下风。 但此时云阁主才意识到了不对,他环顾四周,发现阴气沉沉,迷雾环绕,整个场地除了他和宗主别无他人,甚是蹊跷。 怀疑有诈的他赶紧运气施展心法,果然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待他看清时,才发现自己就站在宗门前,根本不曾踏进过一步,身后五十步外滚滚的雾江水发出怒涛翻涌着,天空昏沉,正欲下雨。 遭到如此的戏弄,云阁主哪肯作罢,一击剑气便击碎了门前的一颗杂石,朝里面怒道:“我诚心前来讨教,不曾想贵宗竟是胆小如鼠,使出这般下等的手段捉弄于我,真是可笑!” “非也。” “谁!” 正在气头上的云阁主听到身后这突然的声音,瞬间惊怒,又是道剑气看都不看便朝黄江甩去,而后才转身去看。 只见一身穿蓑衣斗笠之人,手撑船桨,划着一小木筏在翻涌的滚江上行走自如,那道剑气也被他挥手挡开。 “你是谁?”他没有动手,执剑警惕地看着对方,经历先前的幻境,他已是不敢大意。 那蓑衣男将木筏定在江中,抬头露出一对明亮的眼眸,看上去与云阁主年龄相近,也是个年少男子,他呵呵笑道:“我也是这雾江宗的弟子,你既前来挑战,便可先过我这一关。” 这话反倒让云阁主放下心,不怒反笑道:“好!这蜀地最大的宗门好歹是出来了个有胆量的人。” 说完,便见他身形变幻,下一刻就浮空在了雾江上,黑剑直指蓑衣男的面门,男子对此却不闪不避,竟是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故技重施,还敢来!” 大呵一声,云阁主左掌向一旁打去,明明没人,却有击掌声出现。一圈气浪从木筏波浪而出,直直卷起数丈高的浪涌。 那江水似乎也被扰得生怒了,发出不满的吼叫,天空也愈发阴沉。 蓑衣男显出身形,往外退去,踩在激起的水浪上,回身便是那撑船的竹竿像只利箭朝云阁主飞去。 云阁主不慌不乱,踏筏起身,黑剑前指,将竹竿撕裂成两半之后,气势依旧不减,向蓑衣男刺去。 此时的两人都悬在了雾江的半空上,没有任何着落的地方,按理说蓑衣男是断不可能躲过这一剑的。 他也的确没躲,只是面沉如水,双掌下击,便见两道水浪喷涌而起,转而化成水龙咬向云阁主。 “来得好!” 云阁主冲势不变,左手大挥,两条水龙像是受到控制一般,反而回头杀向蓑衣男。 年轻男子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丝惊讶,但没有慌乱。 那叛变的水龙先到,反而成了他的跳板,脚尖轻点龙头,便又是飞了出去,瞬间拉开了他和云阁主的距离,躲过了这三重攻击。 天空霎时间暗沉了下来,暴雨直接倾盆而下,江面上也泛气水雾。这条江每遇下雨天便要起雾,千年不变,所以才叫作“雾江”。 这一击没能打中,云阁主也不继续追击,在空中翻身就回飞到了小木筏上。 远处的蓑衣男则是下坠到江水之上,伫立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同时声音传出:“不知少侠前来挑战,所为什么?” 反握长剑立在身侧,云阁主左手在胸前单手结印,听闻此言沉声回答:“非是有什么恩怨,只为试试我自己的功力如何。” 说完,他手上的印结也停下,随着一声“开”,只见雾江的迷雾居然快速地散去,本应在前方的蓑衣男却不见了踪影。 云阁主心领神会地变招,一剑刺向后方,原来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潜到了后面,见一击不成,便立即后退,在十步之外站立。 暴雨打湿了两人的全身,蓑衣男的斗笠完全湿透,反而成为了负担,他索性将其取下,露出一张稍显俊俏的脸庞,神情自若,仿佛没有经历过刚才的激斗一般。 “哦?雾江宗出了你这样的少年高手,倒是不错。”云阁主没等对方回话,便又是一段掌印快速结出,“但也到此为止了!” 一股沉闷磅礴的气势从他身上喷涌而出,一片黑色罩住了周围一里之地,落入下来的雨水都变得缓慢起来。 蓑衣男面色稍变,沉重的压迫感将自己的整个小腿都陷入了江水之中,若不是赶忙运转内力,恐怕他整个身子都会被压进水里。 更麻烦的是,不仅身体上觉得难受,他的心里也莫名发堵,感到沉重,蓑衣男意识到这是对方的功法在作怪,如果任由这样下去,他必败。 不敢耽搁,就在云阁主动手的同时,他也怒喝一声,身体从水中飞出,顶着巨大的压迫力,终于抽出利剑,宛如空中飞燕,主动迎击。 他们俩是针尖对麦芒,两把剑的剑尖对上,发出“叮”的清脆声,然后二者错开身位,调换了位置,蓑衣男站在了木筏之上,而云阁主则是飘浮在了空中。 这下反而他给的压迫感更加强烈,蓑衣男的膝盖都微微弯曲,他不敢再有所保留,再次主动出击,同时那掉下的雨滴也像是受到使唤一般,化成无数根细针,与他一同向云阁主射去。 纵使这云阁主有莫大的本领,但这雨滴却是数不清道不明的多,而且速度没有受到他的功法的影响,非常之快,想来是那蓑衣男动了真格。 他同样是严阵以待,主动上前迎击,同时施展身法,宛如暴雨中的闪电,那无数的雨针竟然没有一根击中。 蓑衣男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捕捉到对方的身影,但又要分神控制雨滴,数息时间两人分开后,反而是他的身上被划出了好几道伤痕。 云阁主也不轻松,胸膛微微起伏,显然适才躲避雨针也是费了不少力气,而且这功法长时间维持,他的内力同样消耗不少。他和蓑衣男对视,都明白接下来是最后一击了,胜败在此。 蓑衣男脚踩江水,雾江翻滚出浪涌,数十道细长的水柱拔江而起,而后变换成各种刀剑,蟒蛇等形状,齐齐向云阁主杀去,同时他飞身到空中,双手握剑举过头顶,下降的雨水以及江浪开始凝聚在剑身周围。 云阁主沉着应对江水的攻击,神奇的功法能够将那些幻化出来的水怪控制住,让它们互相厮杀,即使如此也有十几道攻击逃过控制朝他杀来。 利剑飞舞,依靠不俗的剑法和轻功,他终于把这些水怪打散,而半空中的蓑衣男头顶上,此时却出现一柄透明的由水聚集而成的巨剑,足足有十丈之长。 蓑衣男涨红了脸,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口中大喝:“接下这一剑,你胜!” 话落,庞大的雨剑速度却不慢,跟着他手中的小剑一齐斩向对方。 可这云阁主并不闪躲,而是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接下来。 他面露严肃,沉喝一声,将心法使用到了极致,想要瞬时破掉这一剑的剑身,靠近他的那面剑刃的水体开始飞散,但庞大的气势硬生生将他一同木筏压进水中了小半个身子。 蓑衣男见自己的雨剑出现缺口,连忙将体内所有的内力调出来,那江水便开始补上缺口。 两边一破一补,而巨剑下落的趋势丝毫不减,很快就落到了云阁主的面门之上。 他咬紧牙关,提剑抵挡,长发因为巨大的江浪被吹得散乱,自己的身子已经大半没入了江里,“给,我,破!” 他将毕生的功力全都使了出来,七窍之中鲜血喷涌,显然是不管自己的性命,连带他自己的气血都在燃烧,而诡异的功法竟强行把雨剑停住,然后慢慢朝两边撕开。 天上的蓑衣男看得心惊,对面这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如此一想,心境就已落了下乘,再者此次只是比试,没有什么仇怨值得拼掉性命,他的气势一下如泄洪般退去,巨剑也瞬间散架,化成水块砸入江中。 “是我败了。” 第十五章 中秋 醒木猛拍,我和秦爷爷都是身躯一震,从李叔的故事里回过神来,“李叔,这故事太好听了。” “是呀,连我这个老头子也听得津津有味,以前没来真是一大损失啊,呵呵。”秦爷爷抚着下巴的白须,轻轻笑道。 李叔作模作样地给我们行了一礼,摇扇自夸道:“那是,不瞒秦老,我这说书的功夫可是从小练起的,江湖往事,风流侠客的故事早已烂熟于心,只要稍加修改就能口吐莲花。” “可是不对啊李叔,这云阁主先前明明和天水派的杜掌门打得不分上下。这回怎么对付一个蓑衣男还如此狼狈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感觉到不对,当今问了出来。 李叔脸色一僵,当今冷哼一声,敲了我一个脑瓜蹦,没好气道:“就你小子聪明。” 我摸了摸头,神色尴尬,这不是想到啥就说啥嘛。 好在李叔没跟我计较,解释说:“为何云阁主能和杜掌门打得难解难分,是因为当时他把天水派的其他弟子晕倒在地,杜掌门分神担忧,不敢使出全力,生怕伤害到门下弟子。” “再者,天水派虽然武学强大,但并不争强好胜,在武林大会上与泉岭也是切磋武学境界,没有下杀手。可云阁主就不同了,全然是冲着生死之战来的,杜掌门却不想斗个你死我活。” “其实杜掌门真要全力出手,不出十招就能把他给拿下,但杜掌门没有,这就是境界。”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听李叔编就是了,又不是真的。 李叔说得是愈加来劲,喝了口水,又继续解释:“这蓑衣男就不同了,他和云阁主过招是在雾江上,乃是蓑衣男的主场,借江水之威自然能和其打得惊天动地。”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语气有些敷衍,却也没再揪住这个问题不放。 想起之前李叔说过黑云阁是他虚构的,我不由猜测他也在写个江湖故事,那就是有关于云阁主的,“李叔,这次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反正云阁主是你虚构的。” “哼。”李叔故作板脸,收起纸扇点了一下我的头顶,随后露出笑容,“这个啊,你自己去猜,日后来跟我说。若是猜对了,叔叔送你本小说,保证比我说的精彩。” “真的?”我立马眼前一亮,惊喜地问道。 “李叔说的话,那还能有假?” 说完,他和秦爷爷一齐笑出了声,只有我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决计回头去问问张长乐,这段故事里哪些是真实存在的。 …… 吃过晚饭后,父亲母亲才在夜色下忙完回来,我听见动静便将话本子藏在枕头下,出门去看。 “路仁,来,这是人店家给的月饼。” 父亲走过来,把一小木盒递给我,后面母亲则是在关门上横木。 “谢谢父亲,你们吃饭了吗?”我将木盒接过,轻声着问。 他们并没着急进屋,而是就在院子里坐下,父亲闻言回答:“吃了,在店里吃的。路仁你先睡,我和你娘还得清洗一下身子,忙活了一整天,汗流浃背的。” 我点点头,在回屋前想起来白天李叔的话,说:“爹,明天就是中秋,李叔和秦爷爷打算晚上来家里一起吃个团圆饭。” 父亲听见后愣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母亲也是看了我和父亲一眼,也没出声。 我感到有些疑惑,不由得再次轻声道:“父亲?” “哦,要得。”他这才连忙点头答应,似慌张又局促地站起身朝井边走去,“明天不出去做事,就在家里好好吃一顿。你赶紧去睡吧,夜深了,小小年纪不要熬夜。” “知道了,父亲。” 爹怎么有些怪怪的,怀揣着疑惑,我走进屋子。 虽然现在就想打开木盒,尝一下月饼的味道,但刚才父亲的嘱咐还是让我忍住了。而且这也能留作明早的餐食,如此想着,我便爬上床自顾自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就着热汤,吃下昨晚父亲带来的月饼,或许是因为过了夜,闻起来有股怪味,吃着也有些粘稠,大概沾了早晨的露气。 吃完,跟着李叔和父亲上街,然后父亲送我先去了张家,打算午饭前再来接我回去。 张长乐早在门前等着,见我来了,主动小跑着挥手过来,然后又极为懂事地叫了声“路伯父”,前后的变化反差之大,所幸我见惯了。 走进诺大的张家中,尽管来了不少次,我还是感叹于数不清的房屋,这次张长乐没有带我去前厅,而是直接去了后院。 “长乐,不去先跟……”我想着先去见下伯父伯母,毕竟来到人家里,理应要先见主人的。 但他直接打断了我的话,拉着我在前边走,“哎呀,他们一大早就上街买东西去了,毕竟今天中秋嘛,需要置办一些东西。” 说到这,他突然停下,转过身问我,“哎,要不今晚你们也来我家过中秋吧,人多热闹。” 我被吓到般地张大眼睛,中秋佳节是家人团聚的时候,哪有去别家过的,赶紧摆手拒绝道:“这怎么可以,而且我父亲也已经决定在家里过了,还有秦爷爷和李叔。” “好吧。” 说着,我们就已经来到后院的空地之中。其实今天我也不想来的,毕竟过节,不好意思还来打扰人家。 奈何说不过张长乐,非要我今天也要来练五禽戏和八段锦,说这两个勤在坚持,他不放心我自己在家里,担心会偷懒。 “之前来接你的老人家就是秦爷爷吧,那李叔是谁?”开练前,张长乐还是问了出来。 我会心一笑,刚才第一时间他没问,我还奇怪呢,这么一个好奇心重的人怎么不问了,原来还是忍不住。 “李叔是我的同乡,都是巴蜀人,在弄花巷最深处开了家小酒铺,平时会给客人说上一段评书,大多是关于江湖武侠的,非常有意思,你一定喜欢。” 听到“江湖武侠”四字,张长乐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果然是对这些最感兴趣,他立马抱怨道:“好啊路仁,有这么好的说书人,不介绍给我。” “哪有,你不是找了师父学武吗,怎么敢打扰你呢。”跟张长乐待得久了,我偶尔也会说出这样半玩笑的话,“说起这个,最近你怎么有大把时间教我练身子?” 听到这话,他一下就焉气了,耸下脑袋,颓丧地说:“别提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师父已经消失了一个月,我都怀疑她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弟子。” 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安慰道:“放心,书里说师徒之情最是深重,你师父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对了,我想问问你,关于雾江宗的事情。” 张长乐疑惑地看向我,问:“雾江宗?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昨天李叔讲了个关于它的故事,刚好它也在巴蜀,便有些好奇。” “这样啊,来,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两人坐在石凳上,张长乐仿佛忘了教我练习关于五禽戏和八段锦的动作力量的事情,娓娓道来关于雾江宗的事情: “这雾江宗据书上记载,也是巴蜀之地有名的一个宗门了,坐落在雾江中游。门人擅长千奇百怪的机关术和操江控水。此外当地虫蛇众多,也是全靠雾江宗神奇的隔断与控制之法,附近的村庄才能免受侵袭。” “而且他们从不干涉或者打扰村镇,也不仗势欺人,因此很受当地人的尊敬,就连官府也对其大为赞赏。所以六年前江湖大清洗时,雾江宗也是少有的没被问责的门派,算是很难得了。” 听完张长乐的讲述,我才算是对雾江宗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么看来,李叔的故事里,估计也就关于阁主闯宗门是虚构的,其他之事…… 我忽然想到,那名蓑衣男李叔从未说过他的姓名,难道他也是虚构的? “那雾江宗可否被人硬闯过?类似下战书,比试论道这样?” 张长乐闻言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回忆看过的介绍,最后迟疑地摇摇头,回答:“应该没有吧,雾江宗鲜少出风头,也不曾有过什么仇家,而且山门里机关众多,哪会有人去硬闯。” …… 练至晌午,待张长乐的父母都回来后,我才喝了杯茶水,与来接我的父亲一同回家去了。 家里从未像今日这么热闹过,闭店一天的李叔和秦爷爷都进了院子里,不大可也不小的院子顿时充满了人气。 虽是阳光最烈的正午,几人就着矮凳坐在外面那棵大树伸进来的枝繁叶茂的枝干底下,秦爷爷手中的竹扇轻轻挥动,带起秋风拂过我的面庞。 世上哪还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候呢? 吃过午饭,依旧坐在大树底下乘凉,母亲还是二话不说,仿佛世上没什么事情是值得她多开口的。 父亲倒是喜欢和人聊天,特别是关于过去的事,便和秦爷爷李叔聊得起劲,我在一旁没事做,渐渐地竟也听得着迷。 尤其是李叔,独特的嗓音和说书的口吻,讲起巴蜀地的种种传说奇观,完全让我忘却了时间,不知者不觉天就已经黑了下来。 最后还是他一拍大腿,我神情惊异,回神一看,才发现一轮圆月在众多夜星的衬托下隐隐开始显出。 躺椅上的秦爷爷已经睡去,轻声打着呼噜,不知是因为听故事还是单纯想睡。 母亲从灶台将早已温热好的中午的剩饭端来,又从屋内取来盘果盘和一盒月饼,父亲也是高兴,快步地拿出两壶浊酒,说要与李叔喝个够。 父亲的酒味道都不大好闻的,一开始我完全受不了,兴许是嗅久成习,到现在不至于要捂鼻子。 “行,平常我是不会答应的,今天中秋,就陪你来两口。” 沉闷的酒杯碰撞声在石桌上响起,两人仰头一饮而尽,在月光和烛光的照样下,李叔的脸颊竟是已经通红,我看得生奇,平常父亲可是要一壶下肚才红脸的。 父亲朝李叔摆摆手,调笑道:“李哥,你这酒量怕是不行哦。” “哎。”李叔不带怕的又倒上一杯,“你不知道,我就这样,沾酒脸红,倒是人不醉脸醉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都被李叔的话逗笑了,我却不懂这其中的好笑之处,只能迎合着露出笑脸。 记得夫子说过人的情绪也能传递给周围人的,我被他们的笑声包围着,心里竟也生出些许开心之意了。 又是一杯下肚,李叔给两人倒酒,同时笑道:“路老弟,来,今晚就在你儿子面前吟诗一首,权当作为念书的榜样。” “不行不行,好多年不作了,说不出来。”父亲赶紧摇头推辞。 我惊奇地看向父亲,自是不知道他还会吟诗的,夫子最近在教《诗经》,短短几句,却是诗情画意,让人遐想联翩。 “哎呀,告一哈嘛,在过人儿子面前,有啥子要不得的嘛。”李叔也渐渐说起巴蜀方言和口音,幸好我自小这么学的,能听懂。 “那好。”父亲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抬头望月,神情与适才喝酒说笑完全不同,也异于平日。 他渐渐皱起眉头,竟是面露失落,我看得紧张,不觉两手攥紧了衣角。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父亲说完一屁股坐了下来,仰头一口闷酒喝下,全然没有了先前的轻松活泼,我虽听不懂这诗的内容,但能知道父亲吟诗时的语气并不好,透着忧伤和失落。 李叔听完也将笑意收起,看着父亲叹息一声,却是摸了摸我的头,解释道:“你爹是怀乡思人了。” 我不太懂,但却听见了“怀乡”二字,以为是父亲思念故乡了,却又想起之前爹说他也只去过一次巴蜀,为什么会怀念那里呢? 李叔笑了笑,也将浊酒送入口中,说:“以后你就明白了。不说这些,小路,你可知道‘嫦娥奔月’这个故事?” 我摇摇头,平常除开李叔秦爷爷,也就张长乐接触得多,要说江湖侠客的传奇趣事,我倒还知道一些。 第十六章 一贯钱 一年半的时间转瞬即逝,对于小孩来说更是白驹过隙,眨眼间便到了第三年惊蛰。 这期间,只要没有太大的事情,我下午都会去张家,在张长乐的教导下学习强身健体之法,并加以锻炼。 最后的半年,还有幸学得了江湖中最基本的外家拳法,姑且拿来防身了。 秦爷爷过了七十大寿,可他膝下无子,寿宴都是街坊邻居帮着操办的。大寿之后,他的身体愈发不好,一天里睡觉的时间占了大半。 听父亲说可能时日无多了,我一时感到难受和彷徨,秦爷爷陪伴我多年,我却仅有八岁,无能为力。 惊蛰既至,张黎就告知我要准备去庆云学馆入学了。 在蒙馆的最后一天,我和张长乐与夫子告别,他嘱咐我们学馆不同于这里,切记要遵循馆训,谨听老师教诲,我们二人一一应下。 我从蒙馆出来后,回望那块牌匾,心里非常感激能遇到夫子,启蒙我的灵智,教会我生而为人最基本的礼仪。 我想,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不管我以后多大,这份经历都会抹之不去。 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又是学馆,所以父亲打算陪我去的。不过母亲却主动要陪我,我和父亲都非常惊讶,但确是一件好事,父亲也便答应了。 清晨,天蒙蒙亮,母亲就将我叫醒,亲自打来水,让我洗脸。 而父亲则是收拾好我要换洗的两件衣裳和内衣以及三百千包在一起,又给了我十文钱叫我放好,平时忍不住想吃什么就买一点。 我一声不吭地点头应下,在父母的陪同下向巷子外走去。 虽然知道不是离家很久,但每月回来只有两天,实在不多,我开始回忆起在家,蒙馆,张家和小酒铺里的经历,有些清晰有些模糊。 巷外,两辆马车早已等候许久,因为这次是母亲陪我,张伯父便多备了一辆。 “路仁,快点。” 张长乐刚看见我,便挥着手叫我过去,我和娘稍微加快了脚步,赶到车边。 “来了,等很久了吗?”调整好心情,我笑着问。 他摇摇头,不在意地说:“那倒没有,只是入学第一天嘛,比较好奇。” “好了,有这说话的功夫,赶快上车走吧。”张黎说笑着,让张长乐进了马车。 “伯父。” “嗯,你便和你母亲乘坐后面的马车,我们这就出发。” “好。” 母亲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话,以前父亲就说我这个闷性子是随她。 马车里,我和母亲相对而坐,然后谁也不说话,非常安静。 我看了看她,倒是想要说一些话,可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我们平时就没什么沟通,加上都是少言寡语的性子,我终究是放弃了。 “路仁,你觉得娘怎么样?” 这时,母亲没来由地问出这句话,我看过去,发现她盯着车地板,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母亲的印象最深的永远是她和父亲的争吵,和受到的打骂。 “我……娘很好。”憋了半天,我只能说出这句话。 “嗯……”母亲抬起头,从怀里掏出了一长串铜钱。 我瞬间睁大了双眼,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多的钱了,数不清的铜币被一条棕绳串成一串,如一条长蛇,密密麻麻,看得我眼花。 “这是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铜钱。” “一,一千文!” 我着实被吓到了,而后又疑惑母亲哪来的这么多钱,自我启蒙以来,虽然免去了蒙馆的花费,但家里依然拮据,断不可能存有这么多钱的。 将这一贯钱放在我手里,她看着我说:“路仁,这些钱你拿好,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爹。” “娘,这……” “听我说,这是娘给你的钱,只属于你的,谁也不能知道,听懂了吗?” 她的神情严肃,语气郑重,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母亲这样,不知所措的我只能糊涂地点头答应。 把钱塞进我的布包里后,母亲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最后说道:“记住我的话,谁也不能说。” 我好不容易从惊诧中回过神,不明所以地问:“娘,这是为什么,您怎么了?” 她只是简单地笑了起来,答非所问道:“这是娘一辈子的积蓄,路仁,我对不起你。” 之后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不再说话,只留下我心中无数的疑问,就这样到了庆云学馆。 “路仁,你自己去吧,我想先回去。”母亲闭着眼,跟我说。 “好。”我出马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娘,再见。” 没有听到回答,我下了马车,张长乐父子俩也刚好下来。 “小路,你娘呢?” “伯父,母亲有事,想先回去。” “好,我去跟车夫说一声。” 我点头道谢,这才打量起见过一面的庆云学馆,和之前的景象一致,连那学馆前停好的几辆马车都是如此相似。 “路仁,以后你可得帮我,这学馆指不定学业繁多。” 张长乐碰了下我的胳膊,脸上挂着微笑,我知道他懒得写功课,来庆云学馆也是伯父的意思。 “行,谁叫我是你的陪读呢。” “走吧,我领你们进去。” 张黎交代完后,载着我母亲的马车便调头离开了,我最后看了眼,随后跟上脚步。 刚进学馆,就听到朗朗读书声,想起还是早晨,我知道这叫作晨读,书生们大早起来,高声读出书籍内容,有助于理解和背诵。 和上次来一样,张黎带着我们走到思文轩,“你们跟着这位同窗去看看寝所,我和云先生叙叙旧,随后便离开,不去见你们了。” 进屋前,他又转身看了张长乐一眼,嘱咐道:“长乐,一定要听话懂事,不要闯祸……” “哎呀,知道了父亲,您就放心吧,再说了,还有路仁看着呢。” 张长乐颇为不耐地催促父亲进去,张黎便不再多说。 “两位,我叫王仑,昆仑的仑,字长青,长短长,青色青,以后称我长青即可。” 我们看过去,只见一白衣书生温文尔雅,声音温和,挂着浅笑,宛然书中的君子模样。 “师兄看起来比我们大许多,称字合适吗?”张长乐摆出一副小孩子的笑容,外人怎么也看不出半分端倪,我却知道他这个样子肯定是装出来的。 王仑随和地一笑,解释道:“在学馆里,我们都是同窗,同一身份,与年龄无关。” “那好,以后我们便叫你长青师兄。”张长乐也不客气,不如说他反倒喜欢这样的态度,“我叫张长乐,他是路仁。” “长乐,路仁,记下了。”王仑轻轻颔首,“我先带你们去住的房间,放下行李,明天正式入学上课。” “麻烦长青师兄了。” “走吧。” 我插不上话,不过这样也好,我本就是不喜多话的性子,随后我俩就跟在王仑身后,朝学馆后院走去。 第十七章 冤家路窄 走在路上,我回忆了下庆云学馆的分布,依稀记得分外前后两院,思文轩在前院,而寝所则是在后院,需要穿过沁园。 未至园中,便闻人声,等我们慢慢走近,声音变得纷杂却又不吵闹。我看过去,只见形色不一的人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交谈,也有吟诗作赋的,我却还是不大懂的。 “这里就是沁园,学子之间有什么聚会或是心得交流都会在这里,也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王仑的步伐不快不慢刚刚好,带着我们穿过白石拱门,走进了园中。 置身其中,瞬间沁人心脾的舒适涌入我心中,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舒畅起来,入眼是绿色盎然,伴有人群走动,显得活泼。 “的确不错,可以先逛逛吗?”张长乐也面露新奇,想要留下参观一番。 “呵呵,以后在这求学,自然可以观赏,现在还是先将你们安置好要紧。” 王仑虽然不同意,但口气温和,没有半点架子,即使是不喜听人劝的张长乐也点头答应。 我们便无意留心周围,穿过了沁园。 走出园子,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我回头看去,却没了景象,仿佛隔绝开来,变得非常安静。 “出了沁园,便是后院,这里主要是学子和老师们的生活场所,西面便是我们学生的住所了。” 后院相比于前院简洁了许多,没有多余的装饰,几条平铺的石路是主要的通道,两边就是平日居所之处。 “我带你们走一遍,切记来时的路。”王仑再次放缓脚步,在前方慢慢走着。 “长青师兄你尽管放心走,这点我们还是能记住的。” 张长乐摆了摆手,让王仑大胆走,我知道凭他的记忆确是能够做到,不必如此小心。 师兄听罢微微一笑,恢复正常的行走,左拐右转几次之后,终于到了寝所。 “这就是你们今后住的地方,庚酉房。” 王仑推开房门,我们跟着走进去,屋子虽然不大,但住两人却是绰绰有余,正中摆有矮卓,矮卓后面是一处卧榻,房子两边是睡床。 “你们来之前,已经让人打扫过了。”他推开一旁的窗户,用木杆撑住,笑容不减。 张长乐将布包放在矮卓上,打量了一圈后,对他道谢:“谢谢了,带我们过来。” “无需客气,同窗之间理应互相帮助,那我先告辞了。” “嗯,再见。” “再见。” 王仑离开后,我和张长乐打算先将行李放置后,去周围逛逛。不过虽说是行李,但我俩都一样,只带了个布包。 “长乐,你带了什么,怎么也只有一个布包。”我有些不解,看他布包的样子与我差不了多少,想必没装多少衣物。 他也毫不避讳,当面打开布包,我伸头看去,只有几件衣物和三百千,余下的便是些钱两和话本子。 “我比较懒,只带了够换洗的衣物。”一边说着,他拿起衣裳放进左面睡床旁的衣柜里。 我了然一笑,知道他对这方面没多少要求,只要能穿就行,我对此也完全赞同。 不多时,没有多少东西的我俩收拾完毕,便准备出去走一走,谁知刚踏出房门,对面的庚壬房门被打开。 “是你?” “是你们?” 对面和张长乐同时开口,随后都沉下脸盯着对方。 我看过去,感觉这三人有些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在哪见过。 “可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你们就住在对面。”对面为首一人语气阴沉,显然是看不惯我们。 “和小人住在一起,真倒我胃口。”张长乐故作呕吐状,嫌弃地看着他们。 “你说谁是小人!”矮胖子禁不起激,愤怒地问道。 “谁答应谁就是,没点自知之明!”张长乐懒得跟他们废话,说完就抓着我准备离开。 瞧这吵架的语气和阵仗,我转动眼珠,可算是想起来对面是谁了,那还是一年半以前来这里见到的“麻烦三人”,后来那个疤脸也是他们安排来对付我的,不过只知道中间那人叫李水。 李水左边那人满脸狡猾,他嘿嘿一笑,说:“张长乐,你的陪读没被吓到吧?” 闻言张长乐停下脚步,我也心生疑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他转身不善地盯着对方,冷声回答:“你们手段用尽,却没有伤到分毫。” 对方是不怕他,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袖,不明所以地问:“你可不要冤枉人,我们只是听说他之前被街上的小混混欺负了。” 听到这,我才明白原来说的是疤脸那件事,在那之后并没有再遇见类似事情,现在看来似乎一直是长乐在帮忙。 “让你的陪读小心一点,以后可不要再遇到了。” 李水的语气中充满了威胁,双眼如毒蛇般向我刺了过来,感到害怕的我马上移开眼睛,不敢去看。 张长乐将我挡在身后,握手成拳,回以警告:“你们才应该小心点,日后身上少个什么东西可别后悔。” 说完,不再理会他们,拉着我便离开了。 走开一段距离,张长乐停下来,转身沉默,我被他这么弄得无措,不知道怎么了。 “对不起,路仁,因为我,你也被他们记恨上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平时他都是随行肆意,从来没有跟人道过歉,但这件事怎么可能怪他。 “不是你的错,而是因为他们卑鄙阴险,品性败坏。” 见张长乐还是不说话,我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故作生气说:“我认识的张长乐从来都是欺负别人,哪有现在这么垂头丧气的,我可不认这样的朋友。” 张长乐看我这样,哑然失笑,显然想通了事情,说:“说得好,走,去沁园逛逛。” 我也跟着笑起来,到现在我认识的人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便只有他一人,我时常想,张长乐到底是因为什么愿意跟我交友。 “不对,你刚刚是不是说我欺负人?” “咳,那不是为了刺激你吗,随口一说的。” “哼,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吧,是不是!” “没有,绝对没有,长乐你侠义心肠,怎么会欺负人,最多就是喜欢戏弄。” “我看你就是找打!” 第十八章 江湖武林 之前匆匆走过,没来得及细看沁园。 此时我和张长乐置身其中,一圈下来,发现沁园并不小,甚至在中心还有片池塘,塘中有假山,几许鱼旁若无人地闲游。 一圈石路围住池塘,从中分出几条岔路,分别通往一座凉亭,一处走廊,余下的便是几处稍大的空地,建有石桌石凳,供学生休息议论,其余地方便是草地了,栽有树木加以点缀。 要说我最喜欢的,当是那条青藤走廊。廊顶只放有不多的木条,走廊两边生长的绿藤绕着圆木柱盘上木条,最后完全覆盖住廊顶,形成了浑然一体的藤顶,行走在里面或者坐在两旁的石台上,感受从藤条缝隙中钻出来的细碎阳光,非常惬意。 一路上遇到好几次比我们年长许多的师兄,但都很有礼地对我们打招呼。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张长乐却是欣然应下。 “不愧是庆云学馆,如此热闹。” 他看起来比较高兴,我也为此暗自松了气,来之前一直有点担心因为年纪小而被另眼相待,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的,长青师兄的话确是不假。 “走,他们两个又吵起来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因为江湖那档子事呗。” 我们正要回寝所时,听到路过的人在谈论什么,并且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江湖?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张长乐历来是听到这个就走不动道,立马来了兴趣,拉着我就要去看看。 可我本就有些怕生,不喜欢热闹还是人多的地方,就婉拒道:“我就不去了吧。” “哎呀,走嘛,就当增长一下见识也好。” 拗不过他,我只好也跟着去。 目的地其实就是沁园中的一处空地,只是我们到的时候,已经站了十多人,围成一团,争吵正是从里面传出的。 由于我俩身子着实不高,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张长乐干脆拉着我爬到旁边的一处假山上,总算是看清了怎么回事。 方桌两边,各坐着一人,一穿灰衣,一穿青衣,两人据理力争,谁也不服谁,不过声音虽大,但好在没有动手。 灰衣男或许是站得久了,坐下来,沉声说:“自太康元年起,江湖一词就不是武林的别称了,而是更加广泛地指代不受律法约束而肆意妄为的地方诸人诸事。而武林才能准确描述练武之人事,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笑话,自天下门派兴建,学武受到推崇,江湖二字说的便是他们,到如今已有三百余年,哪里需要武林来替代!” 青衣男毫不示弱,直挺着的身子如有压迫之势,咄咄逼人。 不过对方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调整了下坐姿,继续反驳:“三百年前天下大乱,身怀武艺之人为求生存占山为王,建立所谓的门派,实际上就是一群绿林土匪,作恶之事没有少干。” “二百年后三国鼎立而建,武林才稍微收敛,却已是成了气候,而朝廷有意休养生息,也是没有顾及,武学门派这才得以保留下来。” “可随之而来的麻烦却不断出现,他们习惯了不受约束,肆意行事的生活,稍有不快便大开杀戒,有时还殃及平民,不如意就入山当响马土匪,烧杀抢掠,官府出兵却是屡禁不止,你知道这给民间带去多少痛苦?” 青衣男却是毫不退让,犀利回击道:“你只说门派行凶作恶,却忽略在那百年乱世中,他们保护了多少的平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后来又在官府鞭长莫及之处行了多少侠义之事?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意见相左的言论,还是谈论江湖武林的,对此我只接触过几本武侠小说,实在不敢有什么想法。 我转头去看长乐,发现他神色凝重,极其专注。 “对,所以圣上和太后才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是设立武律加以约束。因此,江湖一词就不再适用目前我朝的情况,武林更准确。” “字词的意思随着朝代不同可以加以延申和扩展,江湖一词凭什么就亘古不变,再说天下还有林朝和徐国存在,唯独我朝使用武林岂不是草率了?” “他国与我朝情况不同,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徐国全国尚武,许多门派早就归顺朝廷。林朝以经商立国,叫得出名的门派仅有五个。” “而我朝疆域辽阔,宗门林立,本就难以管辖,武门之变中他们更是犯下滔天大罪,好在朝廷仁慈,才没有覆灭整个武林。江湖一词本就背负着罪孽,当然不能再用。” 不太懂的我已经被说晕了,导致后面的没有听太清,大约继续吵了半个时辰,最后两人才不欢而散。 但我心生疑虑,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中有涉及国事,记得在蒙馆时夫子可教导过不得妄议朝廷政事,今日两人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议论,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学馆一大奇闻啊,他们两个也是不嫌累,隔上几天就要吵一架。” “而且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不过他们的的辩论的确精彩,值得一看。” 众人交头接耳地慢慢散去。 我见人都走光了,张长乐还没有回过神来,不得用力晃了晃他,喊道:“喂,人都走啦!” 他被我这么一吓,脚下没注意,从假山上跌落了下去。 “长乐,小心!”我心生着急,却不敢动,只能大喊。 好在张长乐习武,他及时调整身姿,双脚着地,没有伤到自己。 “你怎么样,没事吧?”我从假山慢慢爬下来,走过去,神色关切。 张长乐木讷地摇头,我看他眼神依然有些迷离,显然还没从刚才的争论里出来,我用力地打了他后背一掌。 “啊,疼。”伸手揉了揉,他这才终于回神。 我放心地吐出一口气,随之好笑地调侃道:“你都听得走火入魔了,我不打你怕是醒不来。” 他听完又是回味数息时间,最后不得感叹:“精彩,实在是精彩,这场江湖与武林的用词之争,让我大开眼界。” “长乐,你……没事吧?”他一心向往江湖,并立志要做一名侠客,如今听到这些话,我不免心生忧虑,怕他失望。 张长乐愣了一下,应是反应过来我在担心,哈哈大笑,边走边说:“放心吧,江湖于我,恰如我于江湖。” 我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听起来像书籍上高深莫测的字句,但看样子我明白他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便不再多想,跟了上去。 第十九章 第一课(一) 第二日清晨,在一声声响亮的鸡鸣中,我无奈地醒来。 那鸡叫实在洪亮,且不曾断绝,直叫我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穿衣裳。 对面张长乐不见踪影,我揉搓着眼睛打开门,发现他正坐在门前,听见动静后起身,神采奕奕地说:“早啊,路仁。” “哦,早。”我还没有完全清醒,也不知道他起来了多久,“现在几时了?” 他伸了下腰,看来旁边的水漏一眼,答道:“大概辰初。” 我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总算是清醒多了,又问:“昨日长青师兄说今天上课,要到哪里去?” 张长乐耸耸肩表示不清楚,我也疑惑,昨天他根本没说在哪啊。 “先别想这些,水给你打好了,去洗把脸吧。” 他推着我,走了十几步便来到水井旁边。 我也不扭捏,直接捧起水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了几把,接过他递来的脸帕擦干。 回到房间,我俩就着矮卓坐下,喝了口水,我还是有些担心,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也不知道去哪。” 张长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慰说:“放心啦,我猜待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不多时,房外渐渐有了声音,我看去,原来是其他学生也逐渐被打鸣挨个吵醒,都出来洗漱或者走动了。 自然,免不了要看到对面的麻烦三人,不过他们没有再加挑衅,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很是不善。 差不多过了一刻,众人都几乎起来,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都出来,到外面空地来!” 我被吓了一跳,忙着起身往外面奔去,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张长乐在我后面也跟着出来。 结果便是十多个脑袋齐齐从门里探出来,向声音方向看过去,我只见到一个大个子叉着腰,站在石路尽头。 “看什么看!起来了就给我马上过来!”大个子虎目怒睁,又是声大吼,把我身子一震,这人嗓门着实大了些。 “走吧,想来就是接我们的人。” 张长乐碰我一下,先一步踏了出去,我也明白过来对方就是接我们去上课的,所以紧随其后。 其他人也纷纷出来,很快十多人就杂乱地站在空地,三五成群地交流着什么,还不时看向那大个子,我暗自数数,一共有十四个学生。 “安静!”大个子的嗓门不小,再加上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没一个人敢出声,“我是学馆的一名教谕,以后叫我王教谕。” 他的眼睛巡视一圈,我不敢与之对视,但张长乐是不怕的,平静地看过去。 此时有不少其他学生从一旁路过,看见是王教谕,赶忙小跑进了沁园,我猜测是大个子……王教谕可能令人感到害怕。 “现在,我带你们去伙房吃早饭。” 说完,他就转身朝一个方向走了,我们不敢怠慢,赶忙跟上。 早饭,回忆以前在家是否吃过,随即点头后又摇头。我家没有这样的习惯,也就偶尔剩下多余的食物才会这样做,毕竟家里境况不好。 伙房并不远,就在后院的东南角,我们到时,已有几位年长者坐在一起喝粥,想来应该就是学馆里的教书先生。 王教谕见了他们几位,立刻躬身行礼,声音也小了很多,活像一个听话乖巧的后辈,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那几位老者则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你们站好,这几位都是学馆的夫子,行礼。” “夫子好。”我们十四人自觉地站成几排,齐声行礼,不敢造次。 “嗯,不错。”其中一人点头称赞,声音中气十足,全然不似他的白发,“既然入了庆云学馆,便要勤学苦读,切莫偷懒逃课。” “是。” “嗯,去吧。” 随后王教谕带我们去到旁边,让我们自己拿着瓷碗,去厨娘那接了粥,又拿了屉包子,每四人一桌坐下来。 我和张长乐倒霉,多了出来,只能和王教谕一桌。 我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拘谨,不敢有丝毫地犯错,沉默不语地安静吃饭,就连米粥都是轻声喝,生怕让他生厌。 不过张长乐倒是不怕,甚至还主动开口道:“王教谕,您都教些什么?” 王教谕皱着浓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回答:“你可知六艺?” “知道,是我们学生要掌握的六种才能,即礼、乐、射、御、书、数。” “嗯,回答得很好。”王教谕仰头一口喝完剩下的米粥,随手抹去嘴边的残渣,“我就负责教导六艺中的射、御两种,每年的秋猎也由我负责。” 张长乐了然地点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凑过去悄声问:“那王教谕,您是不是会武功?” 我愣了愣,抬头犹疑地看着他,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再者如此直白会不会惹教谕不快? “小子,你也会?”王教谕却是没有生气,只是目光变得锐利。 “是的,我以后想成为一名侠客。” 得到张长乐的回答,他却是嗤笑一声,摇摇头,回答:“那我劝你还是早日打消这个念头。” 说完,不给他追问的机会,王教谕站起身来,沉声问:“都吃完了吧?现在跟我走,去见你们的老师。” 这话一出,没人反驳,都只能赶忙多吃几口,我也不例外。 走了一会,来到后院的西南角,有一处屋舍,名曰“初至书屋”,并不大,但容纳十四人还是可以的。 我心生疑惑,记忆中庆云学馆里只有三间学堂,其中一间还是自学场所,怎么在后院还有一处? 进去后,我看见正前放的案桌后王仑正坐在那翻书,他注意到我们进来,便放下书起身迎接。 “长青,人给你带到了。” 王教谕对他也是谦谦有礼,跟其五大三粗的身材完全不符,不过经过刚才伙房的冲击,也没有那么令我惊讶了。 “辛苦了,阔思兄。”王仑施以回礼。 教谕摆手表示无所谓,随后就离开了。 目送他离开后,王仑转身来到前方,噙笑着对我们说:“都找位置坐下吧。” 第二十章 第一课(二) 书屋中早就摆好十四个座位,分为两排七列,中间空出一个较宽的过道供人走动。 我和张长乐选了左边缘的两个位置,我前他后,本来我想要坐在后面,可他硬把我按在前面。 “师兄不是这的学生吗,怎么现在成我们的老师了?”他身子前倾,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问。 我身子往后靠着木椅,同时眼睛观望其他还在挑座位的同窗,回答:“我也不知道,等下应该会解释吧。” 很快,众人都选好位置坐下。 整个过程王仑都表现得很耐心,脸上始终挂着浅笑,等到我们都坐下来后,他才启唇道:“相信你们或许有些疑惑,为什么会是在这里,由我给你们授课。” 我偷偷看其他人,果然都多少面露不解。 “放心,我会一一解释。”王仑站在案桌前方,单手背后,右手放在小腹前,还是一身白衣,实为名翩翩君子,“先容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姓王名仑,字长青,在庆云学馆,我其实也是你们的同窗师兄。” 对于早就知道这个身份的我和张长乐,一点也不惊讶,可其他人却是头一回知道,难免惊诧。 “那你现在怎么成为我们的老师了?” 我看过去,原来是坐在右边缘的李水,此时他面色有些难看,连称呼都没带敬称,估计是对同窗当他的老师感到不悦吧。 王仑却是微笑不减,向他看了一眼,温和回答:“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云先生有训,入学馆者,必先到初至书屋学习两年,借以考察是否为可塑之才。今年,云先生便让我负责教课。两年后,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给予云先生建议,这将决定你们是否能够继续留在学馆。” 我明白地点头,完全懂了他的意思,觉得也并无什么不对。 朝后看了眼,我发现张长乐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翻起了桌上的书籍。 其他人都多少有些惊异,纷纷小声交流议论。 “桌上放有你们以后在学馆需要学习的书籍,除四书五经之外,还有九章算术和南明律。” 我看着桌上的书籍,活像一个小土堆,我一一拿起翻了下,却是看不太懂,跟我在蒙馆学的三百千完全不同。 “这两年中,我会带你们学习这些。还有什么疑问吗?” “老师,你也是学生,能教好我们吗?”昨天看见的那一脸鼠样狡猾的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籍,语气毫无对师长的尊敬。 我对他们这麻烦三人更增添几分厌烦,目无尊长,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此时张长乐凑到我耳边小声告诉我:“这人叫赵魄祝,是李水的跟班,为人狡猾阴险,以后你要小心。” 我不由多看那人几眼,明白地点点头。 王仑没有去看他,而是坐回到案桌后面,看了我们一圈,凝声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虽然才疏学浅,但熟读圣贤书已有二十载,自认还是有所收获,能够无愧云先生的信任。” 他仿佛不怒自威,一股气势向我压来,切实地感到紧张,那赵魄祝也没再开口,他也是低头闭嘴,哪还有适才的嚣张。 “既然你们进了庆云学馆,便是要在这待上二载,希望我们师生之间能够互相尊敬有礼,可还有不懂?” “没有,老师。”我们虽然声音不齐,但是都说出同样的话,显然是接受了他的身份。 “如此,甚好。” 王仑重新挂起微笑,之前的压力瞬间消散。 我长呼一口气,仍然感到有些后怕,这比我父亲直接的发脾气还要煎熬。 “老师见你们年纪不同,想必此前受过启蒙或是已有先生教了一些知识。”他重新站了起来,举止自然,“今日起要学的是礼记,可有已经学过的吗?” 我翻开礼记,开篇就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断然是没有学过的,我尝试去断句,也只能做到一小部分,且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无人回答,我眼看张长乐,他也耸肩表示没学过。 “圣人有言,不学礼,无以立。知礼而后识礼,识礼而后行礼,是我们首先要领悟的道理。”王仑翻开礼记,表情变得庄严,语调也不同之前,“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我能感受到明显的停顿和声调的抑扬,我看着书上的文字,心里也跟着念了一遍,只是远没有老师那般有神,仅为默念。 “这是礼记开篇首句,意思便是人要时刻心怀敬意,若有所思,态度端庄,与人说话要有理有据,才能使别人信服。” 我认真地听着,就着书上的注解,不住地点头,慢慢去感受和理解。 王仑坐回木椅上,放下书,提起桌上的毛笔,开始蘸墨,“既然都还没有学过,便一一上来,老师为你们点书。” 我愣了一下,有人起身去到老师桌前,我才反应过来,叫上张长乐一起,去到中间排队。 “这么急做什么,老师又不会跑。”他翻起白眼,站在我身后,一脸无趣,显然没把学习放在心上。 我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凑近悄声提醒:“长乐你忘了,伯父要求你在这里学满九年,要是连这书屋都过不去,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呢?” 张长乐气息一窒,随后认命地说:“知道啦,我就是叫你别急,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关系。” “你当然是不着急,毕竟有个书童给你做事嘛。”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两人转头看去,发现又是那个李水。 真是麻烦,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坏了心情。 张长乐嗤笑一声,上下看了他几眼,才讥讽道:“难怪老师要先讲礼记,有你这样不知礼数的人存在,是该好好学习一下。” “你!”李水捏起拳头,但在书屋里,似乎也是不敢乱发脾气。 见对方无话可说,张长乐也就转身不再理会。 我心里暗笑,很是佩服他的口才,每次都能一针见血,把别人说怒,这也不失为一种才能吧。 最后师兄为我们标注勾画到了“礼闻来学,不闻往教”这里,说这就是今天要学习的内容,然后就带着我们朗诵了好几遍,直到能够较为顺畅地读完一遍,他才满意,最后又结合注解为我们讲解一遍。 “好了,今天上午要学的便是这些。”王仑放下书本,面带笑意地看我们一眼,“已是午初,我带你们去用午饭,未正时分继续上课。” 第二十一章 浴堂遭难 后院的伙房并无多少人,除了我们初至书屋的人,再无其他学生,我想应该是前院也有这样的伙房,所以并不到这里来用饭。 王仑安排好座位,我和张长乐又是和老师坐一起。不过因为有昨日的一面之缘,倒也没有像早晨与王教谕相处那般紧张。 “两位,可还适应这里?” 长青师兄从桌上的竹筒里抽出三双筷子,分别递给我们,我赶紧起身接过,张长乐倒是欣然接受。 “适应,有您做我们的老师,更是适应。” 将一块肉送入自己的口中,张长乐边吃边说,丝毫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师兄却是轻笑出了声,对他的揶揄好像并无不满,“我也是昨日才被云先生安排过来教书的,并不是刻意捉弄你们。” “老师若是存心要戏弄,我们也没办法吧。”吃饭也堵不住他的嘴,我在一旁是听得心惊胆战,就怕会把老师惹生气了。 “呵呵,你倒是会开玩笑,不似路仁那般恬静。”王仑的话锋一转,说起了我。 我吃饭的动作一顿,心想怎么就聊到我身上了,只能尴尬地笑着回答:“没,没有……” “老师您别管他,他打小就话少,跟谁相处都一样。” 张长乐又是一阵刨饭,吃得不顾周围,却是趁机揶揄我。 我也懒得与他争执,毕竟说的是事实,只好闭嘴吃饭。 “你们一个大方却不失礼,一个谨言慎行,很是绝妙。”王仑抿嘴含笑,扶着衣袖,将米饭送入口中,“以后私下里,还是可以叫我长青。” “好,记下了。”张长乐点头应下,随即端碗喝了一口汤,“对了,来学馆前还不曾听说过要到初至书屋学习两年这件事,是近些年才实行的吗?” 放下碗筷,王仑点点头,道:“的确是几年前开始的,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云先生才决定这样做,而且严令学馆里的人不许外传,以免被人事先知道有了应对之法。” 我和张长乐相视一眼,有些恍然。 下午的授课,主要是让我们继续诵读上午的内容,并且尝试背诵。 别看学的不多,要背的内容却不止正文,还包括注解和老师的讲解,都需要一字不落的记住。 八岁的我第一次如此背书,着实有些难记,况且还有些地方并不是很明白。好在王仑不厌其烦,对我的每次上书,都耐心解答。 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过得非常快,等到王仑提醒,打断众人的背诵时,才发现已是酉时将至。 “好了,今天的学习便到这里,明日我会检查复讲。” 虽然底下有些骚动,但没有人疑问,我也没有紧张,一下午的时间,终究是足够我熟背了。 拍了拍手,老师让大家安静,说:“以后每日辰正之前到书屋,我会准时授课,无故迟到三次者会被记录,影响最终我对你的评价。” 他适时地停顿一会,视线在屋中转了一圈,继续交代道:“现在,把你们的书本取回,便可以去用饭了。” “老师再见。” 我们起身齐齐鞠躬行礼,在王仑的允许下,纷纷离开了。 回到寝所,张长乐将怀里的书本往床上一扔,张开双手好好地伸展身子一番,叹气说:“唉,待在书屋一整天,可困死我了。” 我将书本放好后,来到他面前,担心地问:“我看你下午心不在焉的,老师交代的背诵不要紧吧?” 张长乐越过我,来到中间的矮卓前坐下,倒了两杯凉水,说:“放心吧,就这点东西,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无奈地摇摇头,接过水杯,在他对面坐下,朝对面紧闭的屋门看了眼,认真道:“他们三个怎么办,以后可能会不断找麻烦。” 张长乐沉思地转着水杯,随后回答:“他们三个即使加起来对付我也不行,恐怕主要是对付你。” 我点头同意,他学过武功,这点李水三人也应该知道,所以不会轻易出手,他们要动手的确是选择我这个“书童”为上。 “路仁,我教给你的拳法还有在练吧?”张长乐看着我,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松了口气,“那就好,在学馆里,他们一般不敢动手,要是你单独碰见他们,尽量跑到人多的地方,拳法也可以暂时让他们不敢靠近。” 他又捏了捏我的胳膊小腿,甚为满意,自夸道:“不愧是我,看把你练得,已经有些人样了。” 我无语地朝他翻白眼,什么叫“有些人样了”。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下来,我的身子确是不同往日,虽然看着依然纤瘦,但并不柔弱。 “哈哈哈,走,吃饭去,晚上一起练一阵。” …… 后院其实很大,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知道这个事实,不仅纵横交错,我们寝所前的走道尽头,更是建有浴堂,而这样的浴堂我听说还有十多处。 我和张长乐穿着里衣短白裤,肩搭浴巾手端木盆便进到浴堂里,一进去,热腾的白雾便扑面而来。 差点让我没喘过气,好在热气去得也快,虽然有些闷,但没什么大碍。 转过一个走道,便是四个方形的浴池,我们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里面洗浴。 “你等我一下,我去后面拿一些皂荚。”张长乐吩咐一声,绕过人群,消失不见。 我不懂皂荚是什么,以前在家洗澡都靠手搓,没用过什么东西。 不去细想,我来到木墙边站好,等长乐回来。 “一个人?” 我闻声向右边看去,心里有些不安,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水和赵魄祝二人,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贴墙后退。 李水快步上前捏住我的肩膀,“怕什么?你跑得了吗!” 那赵魄祝则趁机捂住我的嘴不让出声,我睁眼怒瞪着李水,双手握着木盆就用力向旁边赵魄祝的胸上扔去,他一下受力,没有防备,被我打退。 浴堂的地板本就有些滑,他被我这么推开,脚下没注意,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我不敢犹豫,趁机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喊话的同时,我四肢不停挣扎,想摆脱李水。 幸亏我是贴着木壁,不然也会跌在地上,可奈何李水的力气出奇的大,无论我怎么使劲居然都无法甩开他的手。 好在其他人听见了我的呼喊,都看向这边,见我被人拉扯住,已经是有了议论声,让李水松手,一时间却是没人上前的。 “哈哈哈,你看有人敢过来救你吗!”李水语气嚣张,下一瞬却是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我定眼看去,原来是张长乐回来了。 “阴险小人,大庭广众之下也敢欺负人!”他说完还不解气,又是一脚踢在李水的侧腰,直叫他喊疼,想必是用了不小的力。 “大哥,你没事吧!”一边的赵魄祝忙把李水扶起来,又是害怕又是着急,可结合他的鼠样,着实让我生厌。 “张长乐,路仁,你们俩给我等着!” 李水放下狠话,看到张长乐又抬起拳头,只得在赵魄祝的搀扶下灰溜溜地离开了浴堂。 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跳得很快,刚才的情形属实很惊险,额头上的虚汗混杂着浴堂里的水气,越发的浓稠难受,我不得不抹了一把汗。 “没事吧?”张长乐在我身上上下摸索,发现没有什么伤痕后,才在我不断推阻下松开,“嗯,做得不错,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听惯了他的玩笑,我也懒得和他计较,捡起地上的木盆浴巾,有些疲惫地说:“走吧,洗澡。” 第二十二章 春耕(一) 第二天上午,王仑便按名册上的顺序,检查我们的背书情况。 检查方式叫作复讲,也就是上前对着老师把所学内容,包括正文、注解以及老师讲解都背诵出来。 我和张长乐都顺利地过了关,没有想到的是,那李水几人居然也几乎没什么差错,着实让我吃惊。 看来也并不是像长乐所说那般,真的不学无术,只可惜品行低劣。 就这样,我逐渐熟悉了在学堂的生活,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书屋中度过,王仑的要求也越发变得严格,不仅要求复讲,还有墨义,帖经和听写。 据他介绍,这墨义和帖经都是科举中最常见的考试方法。墨义是老师根据书籍内容出题,学生答出上下文或者是注解亦或二者兼有,半个多月下来,王仑有时要求我们笔答,有时则是口述。 而帖经即是选取文章中的一段,遮住其中一些语句,让我们答出来,也分默写和口述。 那听写却本来是不常见的,王仑说是云先生特意吩咐的,即老师说意思或是讲解,让学生背出指的是什么文章内容。 张长乐无愧于以前在蒙馆时自称的“天才”二字,王仑所有的考查,就属他答得最快和最准,偏偏平常也并未见其有非常用功,不时直接在课堂上睡着,让老师打醒。 倒也不是自夸,我的学习也还不错,得到过老师的鼓励。 只是李水三人的学习也不差,让我有些注意,好在自从浴堂一事后,他们鲜少过来找事,我便安心不少。 王仑的学识让我心生敬佩,不但能够深入浅出,而且讲课生动有趣,好几次说些故事让我们都忍俊不禁。 他谦和近人,对于难以理解文章的学生非常耐心,出了书屋,就不以老师自居来训导学生,所以很是得我们这些学生的喜爱和尊敬。 这天放课,其他人都纷纷离开,只有我和张长乐留了下来,原因是他想问一些事情。 别看张长乐对谁都一副随性的样子,遇见真正有本事的人,也是客气和敬重有加,比如王仑,“老师,您如此博学多才,可曾考取功名?” 我责备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早知道是问这个,断不会由着他的,无论老师是否有功名,这样问都是有失礼数的。 王仑却是不甚在意,微微一笑之后,起身绕过讲桌,对我们解释道:“我不曾参加科举,在来到庆云学馆前,一直都是云游四方。” “云游四方?那都是做在什么?” 张长乐一听双眼立马放亮,我莞尔一笑,知道向往江湖生活的他对于“云游”一类的词自是很感兴趣。 惊讶地看向他,王仑见其颇有兴致的样子,也不免微笑,说:“天下之大,想看看各处的秀丽风景。闲暇时,也会教孩子们念字读书,就像如今这般。” 张长乐恍然大悟,点头称是地说:“原来如此,难怪老师的故事都那般引人注目,精彩无比。” 我不禁为之侧目,在我印象里,这是他为数不多地这么不吝惜对别人的夸赞。 “哈哈哈。”难得地,王仑也稍微提高了声笑出来,“你倒是会夸人,以后也是想出去闯荡一番?” “嗯嗯,长大后我想做一名侠客。” “如此……”他沉吟片刻,“我以前游历时倒也遇见过这类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强,颇有侠义之心者……” “长青在不在,我找你……”一个大嗓门打断了谈话,未见其人,我便知道是王教谕。 他大步跨进门,看见我和张长乐在,顿时止住了声音,疑惑地皱眉。 “王教谕。”我和张长乐赶忙行礼。 他松开山眉,摆摆手叫我们不必如此。 “阔思兄来了,有什么事吗?”王仑转身走到旁边,倒了一杯茶,递给王教谕,面色温和,一如往常。 王教谕看了我们几眼,便说:“我来是跟你商量明天春耕的事,云先生吩咐书屋的学生也跟着去见识一下,让我带头。” 老师像是才想起来般,“啊”了一声,笑道:“看我这记性,刚才放课的时候忘记说了。” 然后,他向我和张长乐看过来,带着些许歉意说:“长乐,路仁,还得麻烦你们回去的时候通知师弟们一声,明早辰初时分,在后院广场集合,去山下的月山村参观春耕。” “是,老师。”我俩齐声回答。 “既然话已带到,我就先走了。”王教谕讲茶杯随意放下,招招手,便快步离开了,一点也不拖沓,好生洒脱。 虽然不知春耕是何物,但我没有问出口,张长乐和老师又闲聊了几句,而后分开。 去通知同窗时都很顺利,因为我们都住在一条走道的两侧,年龄也都相近,没什么矛盾。 除了那李水三人,我们过去时,竟然连门都不开。张长乐直接扭头就离开,根本就不惯着。 无奈只能我简短地讲明了来意,毕竟这是长青师兄的吩咐。 …… 晚上,练过外家拳和健身之法后,去浴堂洗完澡,我和张长乐回到寝所。 “长乐,那春耕是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我问了出来。 他却是像早就料到一般,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打趣道:“还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你呀你,之前我故意不问老师,就是希望你来问,谁知道你就是不开口。” 说完,还一副可惜的样子,看得我想攥起手打他一拳。 发现我变了表情,张长乐嘿嘿一笑,也没再捉弄,认真回答道:“春耕之意,便是人们在春季播撒种子,栽培农物之前,翻松土地的举动,这样做的好处是利于农物生长,同时消灭一些土里的害虫。” “原来是这样,听王教谕的意思,难道我们也要去动手春耕?”我想了想当时王教谕说的话,可能学馆里的学生也要亲自下地春耕。 他想了想,很是赞同,说:“我之前去沁园了解过一些学馆的事情,好像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让部分师兄到田里体验一下春耕,目的是知道粮食的来之不易,劝其珍惜。” 我想也是这个道理,越发觉得庆云学馆是个真正育人成长的地方,不仅是书籍上的知识,更有生活上的收获。 第二十三章 春耕(二) 翌日一早,我再次在鸡鸣声中醒来,知道今天有春耕的行程,不敢贪睡,掀开被子,赶快起来洗脸醒觉。 不一会儿,当我们往后院的空地赶时,就听到王教谕那大声的催促:“快点!其他的学生都出发了,你们才起来!” 我们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过去,按照他的吩咐站成两列,我和张长乐又站在了最后。 “起这么晚,今天你们不用早饭。”王教谕没有理会学生的错愕表情,“待会在路上要跟紧前面的人,不要乱走,听见没有?” “是,王教谕。” 王教谕却不是带我们穿过沁园出馆,而是朝西面学生的寝所走去,没有人多言,我们跟着走。 到一条走道尽头,我才发现有一木门,王教谕开锁打开后,便直接通往馆外,大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个出口,不免惊讶,我也不例外。 “跟上,不要走丢了。” 扔下一句话,他跨过门槛,我们也连忙往外走。不多时,便从侧面走出,到了学馆前面。 他指着被绿树拥簇的山道说:“下山的路就这一条,走吧。” 为首的同窗迈步往前走,王教谕则不再领头,而是落在我和张长乐的左边,准确来说是我的旁边,这下直接让我绷紧身子,生怕被他找到不满之处。 张长乐好像发现我比较紧张,跟我换了个位置,同之前一样自来熟地对他问道:“教谕,这月山村具体在哪,能提前介绍一下吗?” 王教谕斜看他一眼,而后又观察了前面的学生,这才回应道:“月山村取的就是这座山的名字,建在山脚下。” “哦,原来学馆所在的这山林名为月山,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张长乐“原来如此”般地点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之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倒是没有了解过学馆附近的情况。 之后又是张长乐没话找话,聊一些关于武功方面的事情,我对此没多大兴趣,虽然平时爱看武侠小说,但实际上却没有热情。 索性往旁边看看风景,来时坐在马车里,没来得及好好观赏,如今走在山林中,别有一番美景。 春意盎然的高树极其茂盛,大有遮挡春阳的意思,只允许零碎的残光落下,砸在山地上,如夜晚天空上的星星般闪烁,清晨醒转的小鸟在我看不见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好不欢快,让我的步伐也轻松起来,心里第一次感受到春天的暖意。 大概学馆建在月山的山腰上,不过虽然是下山,但地势平缓,至少我没有看见明显的下坡。 许是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周围的树林逐渐稀松,前方也第一次出现了岔口,王教谕叫前方的学生转向走岔口,表示走下岔口便是月山村。 肚子已有饿意的我暗自松口气,以为待会可以吃上些东西来果腹。 到了村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草屋或是木屋,村口立有一顽石,上面刻着“月山村”三字,旁边竟然是老师长青师兄,这倒出乎我的意料。 “阔思兄,辛苦了。”他迎上前来道谢。 王教谕没有在意,问道:“春耕开始了吗?” “嗯,学生们刚才在村里用过早饭,已经在田里。”王仑微笑回答,而后看向我们,微微示意,我们则回以躬礼。 “那好,我先过去看看,你带着他们。”说完,王教谕便快步进村去了,只留下王仑和我们。 “走吧,我们也跟上,去看看春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路上,村子里的人见到我们却是习以为常,都朝我们露出善意质朴的笑容。 我想或许是学生来这春耕的作法由来已久,村民见得多了,便也不足为奇。 三拐五转,我们终于到了村里的田地旁边,分散地站着。 一声声“哞哞”地牛叫,一把把犁地的锄头,十多个系起袖子,挽起裤腿,踏在泥田中锄地的师兄忙碌着。 田涧的水流细声润物,四位农民站在四角敲锣击鼓,口中念着唱词,和劳作的学生配合锄具的呼哈声竟有相应之意。 先到的王教谕也站在田里,不时纠正着学生的动作,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小。 我微微睁大双眼,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其他人也是发出惊呼,想来也没有干过这样的事。 “这就是春耕了,它的意义是方便农民种植,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进行,同时也是一种习俗,各地的人们会用各自的方式来庆祝它。” 王仑轻声为我们解答春耕的含义,即便我昨晚就听张长乐解释过,但如今亲眼看见,也倍感震撼。 “布谷飞飞劝早耕,春锄扑扑趁初晴。千层石树通行路,一路水田放水声。”张长乐朗声念诗,说的正是眼前的春耕之象。 我心中泛起阵阵涟漪,眼前的事物是如此地充满活力和朝气,便似这春耕般对未来抱有期待和信心,不由想到自己也能对未来怀有憧憬吗? 长青师兄说人有七情六欲,所以多愁善感,我或许便是如此,此情此景也能心生一点忧虑,实在是不符我这般年纪。 “你们可要好好看,明年或许就要亲自动手了。”王仑半开玩笑地说,惊得我站直了身子,不敢有过多的分神,集中注意去观察田里的同窗。 直到日上三竿,才算是结束了活动,边上的村民一阵鼓掌和欢呼,感谢学生这一上午的帮忙,纷纷领着师兄们去洗掉身上的泥土,王教谕也被带走了。 “好了,春耕结束,想必你们也饿了,现在就回村里去用午饭。”王仑的话引得我们一阵“咕咕”地叫,果然都是饿了,毕竟早上没有吃东西。 “路仁,好饿,怎么这么饿。”张长乐跨着脸,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靠在我肩膀上,声音也有气无力。 我却是不上当的,他一练武的人,怎么可能连一顿不吃都扛不住,但也懒得去戳穿他,直接拽着就往前走。 “哎哎哎,你倒是扶着我呀!”他被拉着脚下不稳,好在立马调整身姿,同时松开扒我的手,面露不满。 我好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张长乐一天里哪来这么多的精神才能如此的……活泼? 我也不忍埋汰,只好说:“你要是饿极了,就先去前面问问老师,吃饭的地方在哪。” 没想到他眼睛一亮,兴奋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我先去了。” 说完,快速朝二十几步外的长青师兄走去,可真是心急得很,我摇摇头,面露笑意。 但下一刻,我身子突然失了稳心,朝泥道外跌落,而外面正是一处水塘。 我才刚意识到是被人推落,一股冰凉就已袭上我的心头。 落水了。 第二十四章 大病一场 春水没过我的头顶,我来不及睁眼,一股窒息之感瞬间传来,使我张开嘴想要呼吸,可水流立马涌了进来,根本没法呼气。 同时我使劲挥动四肢,水面被我打乱。 “老师,有人落水了!” “是路仁!怎么办,老师?” “路仁!听得见吗!” 我依稀听见岸上的呼喊,可我发不出声,身子也不断往下沉,黑暗与寒冷快速地朝我袭来,脑海里第一次浮现出“死亡”的想法。 再这样下去,应该就是死亡了。 很快,上面的声音也变得遥远,我的四肢已经无力动弹,就连思考也变得缓慢飘渺。 最后陷入混乱,直至沉睡。 …… 浪涛拍打,“咕噜咕噜”声不绝于耳,我还在奇怪是什么声音,自己的头便被外力拽了起来,我睁眼看去,竟是李水,而周围是一片江水。 想要起身,却发现左右站着赵魄祝和那矮胖子,分别压着我的左右手,叫我动弹不得。 还没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李水就一把将我的头按进水中,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使我拼全身力气想要挣扎出来。 可哪里敌得过三个人的力气,而那奇怪的咕噜声原来是我忍不住吃水的缘故。 就在我快要昏过去时,李水又把我拽出水面,他面容狰狞,一副想要淹死我的样子,冷笑道:“路仁啊路仁,这回我看你怎么逃!” 我刚想出声,眼睛却无意看到远处站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父亲,不等我呼救,头便再次淹没在浑浊的江水之中。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不是掉在水塘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被李水他们困住,而且父亲,父亲他为何也在,为什么不来救我? 再次出水,不去理会他们的猖狂笑声,我寻找着父亲的身影。 他依然站在远处没动,向这边看来,面无表情。 父亲,救我! 我想呼救,却猛然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就像一个哑巴。 着急、不解、恐惧,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却使我愈加感到无力,周围的场景逐渐模糊,很快变成一片黑暗。 …… “路仁,你醒醒,醒醒!” 恍惚中,我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努力去寻找,慢慢睁开了双眼,便看见张长乐一副慌张的样子蹲在床边。 他见我醒来,惊喜之情浮于脸上,连眼睛都变得湿润,转身开口道:“老师,他醒了,路仁醒了!” “真的?我看看!”急促的脚步声慢慢变近,长青师兄也是颇为着急,伸出手贴在我的额头上,过了一会才拿开,“太好了,高烧总算是退去了。” 看见他们两个,我便明白刚才的一切只是梦,而后一阵饥渴传来,我能明显感受到嘴唇的干裂,艰难地弱声道:“水……” “哦,对,水,水。”张长乐擦了擦眼睛,起身去找水。 “醒了就好,我去叫你父亲进来。”王仑拉了拉被子,将我盖好,而后开门走出屋子。 不一会儿,一道熟悉的身影快速走近来,自然是我的父亲,此时他也是一脸疲惫和慌张,见我睁眼醒转,颤着声说:“儿子,你终于醒了,这两天把我急死了。” 父亲说着就握住我的手,我能明显感受到他的颤抖。 可梦中的场景如此真实,父亲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我被欺负的场景还清晰地留在脑海中,此时我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水来了。” 拿着一瓷碗走过来,张长乐见我父亲在,便递给了他,而后将我扶起来靠着床头。 “来。” 父亲左手端碗,我就着碗沿一口一口的喝,从来没像现在这般觉得水是如此的甘甜,一滴不剩,我将整碗水都喝了下去。 “大夫,您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王仑领着一名肩搭着小木箱的中年人进了屋,张长乐和父亲见状也及时让开了位置。 男人坐在床边,右手伸出三指搭在我的右手腕上,我有些紧张,不知在干什么。 “路仁,不用紧张,这是给你看病的大夫。”王仑及时出声,为我解惑。 过了会,大夫便收回手,起身对老师他们说:“高烧已经退去了,好在他平日多有锻炼,目前已无大碍。” “多谢。”王仑行礼道谢。 父亲拉着大夫的手,连声感谢道:“谢谢大夫,谢谢。” “没事,医者仁心。”大夫笑了笑,“不过这孩子刚醒,身子还有些虚弱,三日内只能吃一些米粥。我也会开一些安神补身的药,近五日不可再让他碰水,以免再感风寒。” “记下了,大夫,那您这边请。”王仑将大夫迎出门,想来是去弄那什么药了。 父亲坐回床旁,颇为愤怒地说:“也不知道是谁把你推下水,儿子,还记得是哪个混账?” 我努力地回忆当日落水的情况,的确是有人推了我一把,但事出突然,根本没有看清到底是谁,只好摇头表示不知道,实在是没什么精神说话。 “还能是谁,肯定是李水他们干的。”张长乐一脸愤恨,直接笃定是麻烦三人做的。 听他这么说,我想到在刚才的梦里,正是李水他们将我按在水里,难道真的是他们? “李水?他是谁?”父亲却是第一次听说。 张长乐解释了一番,顺带把之前在澡堂一事也说了,父亲听完果然面红耳赤,站起身嚷声道:“狗崽子,敢这样对我儿子,看我怎么收拾他!” 说完就要出门找人,我心急如焚,没想到父亲这么冲动直接。 不待我开口,张长乐便拦住,劝声道:“路伯父,您这样直接找过去,他们肯定不会承认,现在路仁的身子要紧。” “那莫非就这样算了!”我父亲还是不愿就此作罢。 张长乐面色暗沉,但还是语气冷静道:“肯定不会的,伯父。此事想必学馆也会追查到底,而且我回家也会请父亲帮忙,您放心。” 他都说到这个地步,我爹总算是消了气,又对我嘘寒问暖了一阵,见我真的没什么大碍后,便又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之后从他的口中,我才终于知道那日落水后,是老师及时下去救上我,之后便迅速赶回学馆。 因为掉水窒息,再加上感染了风寒,昏迷了足足五日,期间甚至发了高烧,急得他们团团转,又无从下手,只能靠我自己撑过去。 好在平时我勤于强身健体,身子骨不弱,不然还可能真的抗不过来了。 庆幸自己从鬼门关活过来的同时,对张长乐的感激又多了好几分,若不是当初他拉着我锻炼,这次很可能…… 平复完情绪,张长乐也是神色疲惫,可以想象五天来他是怎样地不分昼夜地照顾我,就连黑眼圈也有了。 我轻声说:“长乐,你快去睡一觉吧,我没事了。” 他适时地打了个哈欠,终于是扛不住了,昏沉地“嗯”了声,便回到他的床上,到头睡去。 我笑了笑,能有这样的好友,此生确是无憾了。 而李水他们…… 脸色逐渐下沉,拳头紧握,我一再对其忍让,对方却是得寸进尺,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就连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第二十五章 半个徒弟 人一醒来后,似乎便能恢复得很快,第二日我就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还是有些恍惚,身子不比出事前,但总算是没什么大问题。 本来我想立刻去书屋上课的,但张长乐和老师都不让,说叫我多休息几日,功课不必担心。 我争不过他们,只好作罢。 自我醒来,大多时候就是坐在矮卓前,照着张长乐的书本做做功课,或是看会儿武侠小说以作消遣。 倒是住在对面的李水三人很少见到,即使撞见,也是很快地默默避开,不似从前那般用言语讥讽于我。觉得奇怪的同时,也更加怀疑自己落水很可能是他们做的。 第三日午后,完全恢复如初的我坐在屋里和张长乐闲聊。 由于清明将近,学馆从今日起便休学七日,有些离家路途遥远的同窗师兄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家。 张黎伯父也派了人过来知会,明日会接我们回庆州城。 “路仁,马上就是清明了,你若是无事,届时我们可以一起去郊外踏青。” 翻话本子的手略微停顿,我想了想,忽然发现对家中长辈知之甚少。 自记事以来也未曾听父亲提起过祖父祖母抑或是其他长辈,也自是没有过祭拜的先例,若不是启蒙念书,我连清明节都还不知道。 “好像是没有什么事。”我有些不确定,但记忆里确是没有过扫墓祭祖的。 张长乐拍了拍手,安排道:“那好,等学馆放假,家中祭祖事宜结束之后,我们就去庆州城外游玩一番。” “路仁在吗?”我刚想回答,不想被一嗓门打断。 我直接起身朝门外看去,那人已然是跨门进了屋,不猜便知道是王教谕了,他手上拿着一纸盒。 “王教谕,您怎么来了。”张长乐不惊反喜,我瞧他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注意。 王教谕没去理会,而是赶忙托住我的手,阻了我的礼数,放低声音说:“你大病初愈,不必行礼,坐。” “说来,你落水也有我的责任,毕竟是我将你们带到村子的,却是没能看好你。”他把纸盒放在矮卓上,下巴示意,“这是我给你买的补品,算是一些补偿。这件事云先生也很关注,要我一定找到凶手,严惩不贷。” 我见状却是有些坐立不安,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与王教谕有什么关系。而且目前看来是人为,要怪也是怪推我下水的人,万万没有责怪他的道理。 另外也没料到就连云先生也被这事惊动,感动之余又有一丝受宠若惊。 “王教谕,这件事与您没有任何关系。”我双手把纸盒推回去,神情认真地看着他,纵使再怎么少言寡语,这个时候我也知道必须开口。 他似乎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却没说什么,只是看我。 “哎呀,王教谕也是一片好意,路仁你就不要客气。”张长乐倒是自觉,一把将纸盒提起放在了身后,就好像是给他似的。 我皱眉地瞪他一眼,伸手就想要拿回来,这样的东西再怎么也是不能收的。 没想到他却不愿给,一时间我俩就那样僵着,反倒忘了王教谕还在。 “王教谕,您看路仁他怎么也不肯收,不如换个办法?”见拗不过我,张长乐也不再争,而是转头冲着教谕发笑,我知道他肯定又想到什么“点子”了。 “长乐!”在教谕面前,我是不愿这样胡闹的,便出声想要制止他。 “换个办法?那你说说换什么?”王教谕却像是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这下好了,自己倒成了局外人,我无奈地坐回原位,索性懒得去管了。 张长乐嘿嘿一笑,跟个狐狸似的,把身子凑近王教谕,说:“不如您收路仁作徒弟,教些防身的功夫,这样岂不是更好?” “不行!” 王教谕立刻回绝,神色不佳,似乎对这样的事非常抗拒,我也被这一下惊到,心想就算拒绝,脸色也不该这么难看吧。 张长乐却不灰心,慢条斯理地一一分析:“王教谕,这样做既可以补偿他,也可以让路仁有些防人之术,这次落水能够及时得救是幸亏有王老师在,可下次呢?” 王教谕的脸色一再变换,听到最后,已经是缓和了下来。 我听得清楚,也知道这是很好的方法,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张长乐可以为我思虑至此。 教谕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叹了出来,无奈道:“罢了罢了,此事多少有我之责,如此我便收路仁作半个徒弟。” “半个徒弟?” 张长乐重复念完,神色疑惑,我也听得不明所以,收人为徒还能算半个的? “嗯,半个,这是我的要求。”教谕一脸认真,双眼看着我,“我只教你防御之术,不会教进攻之法,以后见到我也不必称师父,更无需言听计从。” 这…… 我疑惑地看向张长乐,虽然平时武侠小说没少看,可自己亲身拜师,还是半个,实在是不知怎么应对。 他眼神闪烁,随后一拍桌子,直接替我应下了,“好,半个就半个,路仁,以后就跟着王教谕学武。” 这下轮到我呆住了,怎么就答应了,也不问问我的意见,虽然…… “路仁,你可愿意?”教谕看向我,声音低沉。 我不敢犹豫,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起身应道:“弟子愿意!” “嗯,以后见面称呼如旧,也不要行礼什么的,我不喜这些。”王教谕站起身,大步出了屋子,“清明过后,我会来找你。” “王教谕慢走。” 张长乐见他走远,赶紧拉着我的手,露出邀功的表情,道:“怎么样,路仁,给你找了个师父。” “长乐,你这样……”我说着就湿了眼眶,随即立刻拿衣袖擦去,“让我以后怎么报答你。” “哈哈哈哈,路仁,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说什么报答。” 他哈哈大笑,虽然仍有些稚嫩,但甚是潇洒尽兴,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今日你有需要,我便帮。以后我有难,你也能毫不犹豫地帮我,这便是情谊。” “可惜我师父特意嘱咐我武功不能外传,否则我早就直接教给你了。” 我的身子被他这一席话说得激动,寒毛都立了起来。 是啊,朋友二字是如此的简单,彼此扶持,哪里有什么谁必须报答谁的。 张长乐年龄不大,甚至比我小,可看事情却如此通透,远超他的年龄所能想到的。 这,或许就是天才的体现吧。 第二十六章 悲讯 第二日,我和张长乐在后院伙房里吃了早饭,拜别过长青师兄后,穿过沁园和前院,走出学馆。 站在车旁的张伯父,见我俩出来,挥手示意。 张长乐小跑着过去,直直地站在他父亲面前,朗声道:“父亲大人,好久不见。” 含笑地在他头上敲打了一下,张黎说:“你小子,这一个月在学馆可还安分?” “安分安分,老师还曾夸过我呢,你说是不是,路仁。” 他扭头问,我回以肯定的微笑,学馆里的同窗大多还是比较友好的,基本没什么冲突,反倒是很佩服张长乐在念书方面的天赋。 “嗯,不错。”张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我,“小路,功课如何?身子不要紧了吧?” 我心里了然,想必是长乐已告知过伯父我落水的事情,我恭声回答:“谢伯父关心,一切都好。” “如此便好,上车吧。” 一路上,如往常般,大多时候都是他们父子俩在说话,我很少主动开口,只在他们提起我时才会说一会儿。 伯父看我时的神情有些担忧,我以为是落水一事,但他还不时提醒车夫快些,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不知怎地,我觉得很可能与自己有关,一时感到心慌,在那胡思乱想。 终于,马车驶进庆州城,到了弄花巷口。 准备下车时,张黎叫住了我,迟疑地说:“小路……没事,去吧。” 不懂张伯父怎么了,我只能疑惑地往家里走。 或许是因为清明将近,天气阴沉沉的,好像随时会下雨,巷子两旁的门户紧闭,显得比平时冷清许多。 快步往里走,不多时便到了家门口。 我特意朝旁边看了看,发现秦爷爷常年打开的木门这次却是关着的,有些奇怪,以往即使他出门也不会关的。 推开门,父亲母亲都站在院子里,看向我这边,却是神情沉重,眉间带着犹豫,没有一点我回来的欢迎之意。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试探地开口:“爹,娘?” 他们互相对视片刻,终究是父亲走了过来,半蹲着,视线与我持平,沉着声音说:“路仁,秦老他……走了。” 我听完不知怎地松了口气,问:“秦爷爷去哪了?” 父亲变了变脸色,一字一句地说:“他,去世了。” 我先是没听明白,而后双眼慢慢睁大,盯着父亲的大脸,又懂了他的意思,我张开嘴极力想要发出声音,却说不出话,一层浓雾盖在眼上,父亲的脸逐渐模糊。 “儿子,明日清明去看看他吧。” 父亲的声音一锤一锤地砸在我心里,打破了我最后的幻想,泪水轰然般涌了出来,喉咙间也突然发出惊慌失措的哭声。 我什么都想不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大叫大哭。 回忆驱使着我挣开父亲的手,来到秦爷爷的门前,一下一下地用手拍,却没有一点点回应,眼泪混杂着鼻涕,“秦爷爷,开门,开门!” “儿子,别拍了,别拍了。” 父亲抓住我的手,我想要挣脱开,但一个孩子的力量终究抵不过一个大人,只能在父亲的怀中痛声哭泣,双脚无力,手极力朝门上伸去。 怎么会,怎么就走了?秦爷爷,您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我在心中一遍遍这样问着,往事浮现在眼前,秦爷爷和蔼的笑容,温暖的大手,牵着我去蒙馆,放课后接我回家,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就在刚才。 可是如今,他竟这样走了,而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之后我哭晕了过去,下午醒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父亲叫我吃点东西,我也不回答,只是那样瞪着屋顶。 “秦老是六天前在睡梦中去的,很安详。”父亲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我,语气低沉,“他膝下无儿无女,我和邻居便一起将他安葬在郊外,立了墓碑。” “恰逢你落水昏迷,醒来后爹不敢说出来,怕刺激到你。” 我嘴唇动了动,眼珠子看向他,心里空落落的。 父亲见我这样也跟着难受,说:“路仁,你是秦爷爷看着长大的,他老人家也不希望你这样消沉下去。秦老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会希望你好好的。” 我听完又想到秦爷爷陪我的日子,本来流干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哭,我一手接着一手去擦也挡不住,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早把秦爷爷当作自己的亲人一般。 生死有命,世事无常,老师王仑的话此刻我才总算明白。 一个人的死亡是如此突然,如此令人伤心悲痛。 …… 翌日,父母陪着我来到郊外墓地,天空下着淅沥小雨,周围前来祭拜先辈的人都无声落寞。 我跪在秦爷爷坟前,墓碑上只简单刻着“秦守之墓”四字。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名。忍着想哭的冲动,接过父亲手中的陶碗和纸钱,用火折子点着,一张张烧了。 好在雨势不大,有父母撑着伞,才没让火淋灭了。 烧完带来的一踏纸钱,我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才慢慢起身。 秦爷爷走了,无论如何我都得接受这个事实,以后我的人生还长,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刚要转身离开,双脚突然无力,若不是母亲及时拉住我,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父亲见状,便把纸伞递给母亲,让我趴在他背上。 “刚才跪得久,怕是腿酸着了,不打紧啊,儿子。”父亲一边背着我离开,一边安慰道。 我回头看着秦爷爷的墓碑渐渐被小雨淋湿,远离我的视线,当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那天我第一次明白,死亡是多么可怕,因为它让我这般难过,让秦爷爷长眠地下。 我不知道所谓阴曹地府是否存在,若是有,愿秦爷爷能够顺利转世。 可若是没有,那岂不是成了虚无,什么都没有了,仿佛从未存在。 尤其是如秦爷爷等我们这般人,离开后又会有多少人还会记得呢,又能记得多久呢? 时间流转,活着的人依然活着,我也会继续念书,慢慢长大,而秦爷爷的死就像天空的一颗雨滴般毫不起眼,弱小无力。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猛然睁开眼,双手紧握床被,发现刚才的一切只是场朦胧的梦,但这些想法却深深地印在了心中,此后始终挥之不去,提醒着我死亡的可怕。 第二十七章 踏青 清明的雨冰冷冰冷的,连着人都感觉有些凉,我本是想待在屋子里的。 父亲叫我出去逛逛,换下心情,大概是担心我一直为秦爷爷的事伤心。 虽然不想出去,但他一直唠唠叨叨的,实在是受不了。 我察觉到还没去看望李叔,便穿了外衣,双手挡在头上,小跑到巷子最里面的酒铺去了。 走进去时,店里并无多少食客,都埋头喝闷酒,一言不发,显得比平时冷清和安静许多,李叔也没在说书,坐在柜台后面发愣。 “李叔。”我端来一条木凳,坐在柜台前,轻声问候。 李叔敷衍似地“啊”了一两声,定神发现是我,带着些许安慰和担心的语气对我说:“小路,秦老他……” 即便我已经作好准备,但听到“秦老”二字,想哭的冲动差点就没有忍住,勉强地露出微笑,道:“李叔,我知道,已经没事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李叔面露放心地点头数下,从旁边端来一盘果脯,“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我也不客气,拿起果脯边吃,边回答:“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您吗。” “哈哈哈,能,当然能。”他爽朗一笑,打破了店里沉闷的气氛,而后拍了拍手,吸引不多顾客的注意,“各位,清明时节,我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便再奉上一段故事。” 他讲了段奇妙的故事,倒不如称为传说更加贴切。 海中居有海族,天生有灵,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却可以口吐人言,修炼后亦能幻化成人,与世无争,擅用仙法,人力不可敌。 不得不说,李叔的想象实在精彩,即使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也听得津津有味。 …… 翌日,我迷迷糊糊地被人拉起来,听到是父亲的声音,叫我赶紧穿好衣服,说是张长乐来接我,要去郊外踏青。 我回忆了一下,发现是有这么回事。 沾着院子的井水,我使劲拍打脸颊两下,把睡意赶走,父亲见状便开了门。 “路仁!” 一开门,张长乐的身影便一下闯了进来,稍显明亮的便衣将残留在我心中的阴霾驱散,我冲着他笑了笑。 “几天不见,又壮了不少。” “路伯父。” 父亲与他互道问候,便和走进院子里的张黎聊了起来。 张长乐则是走近我身边,试探着问:“路仁,事我也听说了,你没事吧?踏青可以不去的。” “我没事了,你放心吧。” 微笑地摇头,目前我无法完全放下,但总不能一直消沉下去,秦爷爷肯定也希望我赶紧打起精神来,那这踏青便是我要走出的第一步了。 他呼出一口长气,拍了拍我肩膀,打气道:“好!不愧是我张长乐看中的人。” 我嫌弃地拉下他的手,怎么想都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你们两个,别聊了,准备出发了。”张黎在一旁提了醒。 我们便走了出去,一如往常,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要去的意思,我也清楚,这种事他们向来不感兴趣。 走出巷子后,我和张长乐坐在后面的马车,伯父和伯母坐前面的,一行人总算是出发了。 出了西城门,然后向西北出发,我掀开窗帘,发现有好多人走在路上,也有骑马和马车的。 众人有说有笑,极为热闹,不用想也知道是同为去踏青的人们。 “对了,长乐,我们去哪?” 我看回车内,想起来还不知道具体要到哪里,随即又发现自己对庆州城以及周围都不甚了解,平常都是窝在家里或者李叔的小酒铺,就连巷外的阳春街都去得少。 张长乐放下话本子,看着我,笑道:“这次我们去彩云坡,也是这附近最适合清明踏青的去处,至于具体如何,等会你就知道了。” 我好奇地看他,也不知道干嘛还藏着不说。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是到了目的地,因为之前张长乐的话,我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想看一看彩云坡的风景。 只一眼,我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色彩各异、高矮不一的花草铺满整面山坡,我叫不出名字。沁人心脾的香气迎面袭来,鸟虫被穿梭其中的行人惊得慌忙飞舞,山坡之上的树枝上随风飘下的花瓣如冬雪般摇曳,落在身上,人们也不去在意,笑意盎然地朝山顶进发。 “怎么样,美吧。”张长乐一拍我的后背,嘿嘿笑道。 “美,很美。”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眼前的场景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肯定会认为只是个虚构的地方而已,真的是难以想象世间有如此繁花似锦的山坡。 “传说彩云坡是花神游历天下时歇息的地方,她刚在山坡坐下,便生出各种色彩的花草和树木,纷纷舞动着欢迎花神的到来,并且很快就长满了整座山。” 伯父张黎走了过来,面带微笑,旁边跟着伯母卫清漪,她接过伯父的话,继续说道:“花神看见满山的花呀,便笑开了颜,赤脚走过花丛,来到山顶,留下‘彩云坡’三个字后,便离开了。” “这,这是真的吗?”我睁大了双眼,又看了看前方的秀丽风景,一时间不知道这传说到底是真是假了。 “哎呀,管它真假如何,我们只需尽情游玩就行。” 张长乐拉着我胳膊,耐不住性子地就拽着我朝山坡上奔去,伯父伯母两人只得跟在后面嘱咐着小心点。 走在花田间的小道上,仿佛自己也化作了一簇花丛,竟分不清人与这花草有何区别。走得累了,便就地坐下,嗅着身旁一朵紫花的香气。 不怕生的蝴蝶试探性地落在肩上,我小心翼翼地僵住身子,它见此索性便留了下来,让疲劳的翅膀歇歇,我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觉得甚是有趣。 张长乐也躺在一旁,手枕着头,眼望天空,今日的太阳很是温和,并不刺眼。 他猛地吸一口气,也不禁感叹道:“彩云坡的确是个好地方,让人流连忘返。” 我非常同意,突然想到若果真是花神的缘故,那是不是四季如春,都是这般场景。 他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我,疑惑道:“亏你想得出来。” 我有些尴尬,也便不好再问了。 谁知道张长乐又说:“不过你说对了,一年四季,彩云坡都有不同的美景,长盛不衰,据说已经持续了几百年。” “什么!?” 我惊呼出声,肩上的蝴蝶受到惊吓,赶忙飞走。 顾不得它,我震惊于这里真的有如此的神奇吗,夏秋能够理解,可寒冬居然也能盛开,实在是难以相信。 他站起身子,看向山顶,双眼透出几分迷离,喃喃道:“说不定真的是花神留给世间的礼物……” “长乐,小路,你们过来。” 第二十八章 林青雨 我和张长乐走了过去,伯父伯母身边还站着三个人,我只匆匆地看了一眼,是两位大人和一小女孩,没有多看。 “姨父,姨母,你们怎么来了。” 张长乐先是惊讶,随后笑着走了过去,礼貌地对另外两位大人躬身行礼。 心下了然,明白是长乐的亲人来了,我便只站在一旁不说话。 “呵呵,早前得到你娘的来信,让我们一定过来聚聚。”妇人温和地笑着,面容和伯母卫清漪颇为相似,她伸出手在张长乐脸上摸了摸,“嗯,一年多没见,又长高了不少。” 随后她的目光向我看了过来,笑容不减,道:“这位就是路仁吧,嗯,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好孩子。” 我微微张大了双眼,惊诧于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同时,又赶忙问道:“您知道我?” “当然知道,我妹妹她呀,最近给我写的信里可是时常提起你,说你比小乐要乖巧懂事许多。” 妇人先是朝卫清漪看了一眼,随后又向张长乐打趣,直把他说得挠头,却是不敢还嘴的。 腼腆的我立马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憋出来“谢谢”两字,可又因为太过紧张,导致说话声太小。 我又张嘴想要再说一遍,但觉得这样好像显得自己是个结巴似的。 好在伯母主动出声替我解围,道:“姐姐我跟你提过的,小路他比较害羞,可别夸他了。” 没有理会姐姐飞来的好笑眼神,她又向我介绍道:“小路,这是我姐姐,你便唤一声卫姨。” “卫姨。”我照做地称呼。 卫姨微笑着应下,转头看向右边的男子,说:“这是你林伯父。” “林伯父。”我继续叫道,心里却是好奇这“伯父”和“卫姨”的称呼是不是不太合适。 林伯父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问道:“清莲,他叫你姨,却叫我伯父,这是不是乱了。” “嗯?”卫姨的笑容立马消失了,盯着林伯父,也不多说话。 林伯父露出无奈的表情,没再多说什么了,和张伯父两人一起走远了些,聊天叙旧。 再次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卫姨朝我说:“小路你别被他吓到了,该怎样喊就怎样喊。”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其实心里知道彼此不熟悉,而且接下来或许也见不上面的。 “青雨,快出来,让你姨娘看看。”卫姨将一直藏在自己身后的女孩拉了出来,“这孩子,还是这么害羞。” “姨,姨娘。”小女孩的声音很小,头也下垂着。 “哎,青雨乖。”卫清漪应了一声,蹲下身子摸了摸女孩的头,“我们家青雨又好看了不少,以后长大呀,一定是个大美人。” “啊呀,林妹妹原来你也来了。若不是姨母拉你出来,我都还没发现你在呢。” 从刚才就被冷落的张长乐故意拔高了声音,却掩盖不了话语中调笑的意思,直惹得那小女孩脸色发红。 我这才寻声看去,女孩比我矮半个头,穿着清丽,生得好看。 此时她微红着脸,眼神有些躲闪,却又偷看张长乐和我,没有出声。 卫清漪连忙拍了儿子后背一下,责备道:“就你多嘴,我说过不许欺负青雨,你当耳旁风了?” 倒是卫姨并不在意,笑道:“孩子间的玩闹都是这样的,妹妹你也别说得那么严重。好了,我们也许久没见了,姐姐可是憋了许多话要跟妹妹你说呢。” 说完,便不顾卫清漪的抗拒,拉着到一边去聊天了。 张长乐这才逃过一劫,呼了一口气,对我说:“路仁你看见没有,我母亲真下得去手,不怕我疼啊。” 说着还摸了摸后背,好似真的很疼的样子。 我觉得好笑,却是没开口说什么,毕竟一旁还有个女孩子。 “表哥。” 这时有些羞怯的女孩子声响起,林青雨微微抬头,先是看了张长乐一眼,随后又看向我。 无意间我与她的视线相对,有些怕生的我连忙移开眼神,手心已经是开始冒汗了。 张长乐一把将我拽了过去,同时将我的头转向正前方,正好能看见林青雨,“林妹妹,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路仁。” 我突然被张长乐这么一拉,也是手足无措,脸都红到耳根去了。 “路仁,这是我表妹,林青雨,唤她青雨就行。” 张长乐用胳膊碰了碰,我眼神询问他这样合适吗,谁知道他抿嘴憋笑,却是点头肯定。 知道他又在笑话自己怕生,但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能继续退缩让对方蒙羞,只得轻微咳嗽一声,尽量放平声音,道:“你好,我叫路仁。” 林青雨微微抬头,飞快地看我一眼,又移开视线。 我递给张长乐一个无奈的眼神,便没想着要她有什么回应了,本来人家也跟我没有关系。 这样想着,却传来小声的询问:“蝴蝶不怕你吗?” “嗯?” 我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刚好和林青雨的视线对上,她再次移开。 什么蝴蝶? 我想了一下,而后恍然,想来是刚才一只蝴蝶停在自己肩上被她看见了。 想清楚后,便只剩尴尬了,没有好意思回答。 “噗嗤!”悦耳的笑声传入耳中,林青雨抿嘴微笑,竟与周围的花丛一般美丽。 “哈哈哈哈,路仁,看不出来她是在捉弄你吗。” 张长乐笑得幸灾乐祸,把我一惊,回过了神,直接甩他一个白眼,心想哪有这样笑话朋友的。 林青雨冲着我甜甜一笑,敛声说道:“路哥哥,以后唤我青雨便好。” 这个样子,与刚才的娇羞全然不同,一声“路哥哥”却是把我弄得慌张起来,赶紧推辞说:“没有,不……叫我路仁就行。” 她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闪烁着小孩的俏皮,声音动听,“你既是表哥的朋友,便也是青雨的哥哥,还请不要推脱。” “呵呵,青雨都这样说了,你便答应吧。” 我还想拒绝,可张长乐猛拍我后背一下,差点叫我摔倒,看见对方不容置疑的眼神,我只得应下:“既然如此……青雨。” 林青雨“嗯”了一声,显得放松许多,没有适才那般害羞。 我也是暗中松口气,因为长乐那可怕的眼神终于收了回去。 看不出来,还是个宠妹妹的。 “你们三个,快跟上,我们去山顶上看看。” 头顶传来张伯父的声音,这么会儿功夫,他们四人居然已经往高处走了一段距离。 张长乐招手回应,然后走在前面,留我和林青雨在后面跟着。 嗯……该说些什么?我不动声色地偷看旁边的女孩,觉得应该是要找些话头说说的,但平时本就极少与人聊天,就算有也是听多说少,哪里知道怎么主动开口。 “路哥哥,我听姨娘提起,你和表哥一起在庆云学馆念书?” 林青雨虽然是小女孩,但走路毫不跳脱,反而端雅且不紧不慢。说这话时微微抬头,微笑着看我,甚是自然。 不知怎么,见到她这样,我也感到自在轻松,点头回答道:“嗯,是的,一个月前刚入学。” 她微微歪头,略作沉吟,此刻思考的样子倒显得有些小孩子的可爱,随后又问:“路哥哥,你们在学馆里都学些什么呢?” “不外乎就是四书五经和算术了,不过还有南明律要学。” “唔……”林青雨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绛唇,思考了一会儿,“这么说来,两位哥哥与我在书院里学的不差多少。” 我略微惊讶地低头看向她,之前看史书,上面都写女子不能上学读书的,青雨妹妹怎个就能在书院里学习呢?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林青雨露出小女孩的甜笑,语气中似乎带了丝得意地说:“路哥哥你不知道吗,其实我朝自建立起就尝试办过女子书院,让天下女子也能读书成才,只是没能普及,也受到了许多阻力。” “几年前太后临朝称制,加快了女子书院的建设,现在几乎每座大城里都有这样的地方可供我们女孩读书的。” 我“哦哦”地点头,虽然不懂太后临朝称制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明白了现在女孩也能上学,我是较为意外的,但总的认为这应该是件好事。 “嘻嘻,青雨妹妹聪明伶俐,以后说不定能像第一位女状元那般,入朝为官,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前面的张长乐转过身倒退着往山上走,放慢脚步的同时,促狭地看向林青雨。 直把她说得脸色泛红,耳根也爬上了红点,林青雨低下头,嗔怪道:“表哥你又打趣我。” “哎,我可没有开玩笑,青雨你在书院里的事迹我可是听说了,四岁熟背四书,五岁五经也能倒背如流,如今六岁更是能作诗写赋,当真是神童呢。” 我已经不知道今天已经震惊多少次了,但无疑长乐的这番话是最令我的嘴巴张得最大的,万万没想到这般娴静害羞的女孩竟是个神童。 “表哥!”林青雨着急地瞪了自家表哥一眼,随即带着忐忑的神色看向我,“路哥哥,你别听他瞎说,我没那么厉害。” 青雨妹妹的这副神色让我一愣,虽然长乐平时有些不着调,但肯定不会开这样的玩笑,那她这么紧张是做甚呢? 沉默一会儿,我却是想通了什么,正要说话,就见林青雨快速地伸手捏着我的袖角,语气里甚至带着哀求道:“路哥哥不要不说话,青雨很乖的,我不厉害,不吓人,哥哥不要不理我。” 看见眼前的女孩眼眶里泛了红,此时我哪里还不明白青雨这么害怕的原因是什么,大概就是她这么聪慧,反倒是周围的同窗感到害怕,从而对她刻意疏远,冷落了这么惹人怜爱的女孩。 我轻轻抹去青雨眼角的水珠,随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声音尽量温柔,道:“傻瓜,我哪会不理你,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小神童。” 原来,我也可以给别人安慰吗,心里不禁感慨。 林青雨听见这话破涕为笑,却又板起脸别过头,娇声道:“路哥哥你也笑我。” 虽然这么说,却并没有拍开落在她头上的手,反倒是我的手心感到有些挤压。 这妮子,我笑着略微摇头,终究都是孩子,得到别人的肯定自然是高兴的。 “我可没有一点取笑的意思,正如长乐所说,青雨你这般聪慧,将来定会有不小的成就,又何必在意他人的感受呢。” 林青雨微微低头,没有回话,但却是主动握起我已经放下来的右手,从她柔软小手的力度中,我能感受到些许颤抖。 前面的张长乐看得似是吃了醋,走过来,摘去我的手,伸手就要去摸林青雨的头,同时嘿嘿笑道:“林妹妹,你看我也夸你了,不得给我摸摸。” 谁知林青雨瞪大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眸,一把打走他的手,没好气道:“臭表哥,摸你自己的头去吧,没听说摸小孩头会长不高的吗!哼!” 说完,就越过张长乐的身子,率先走在了前头。 我顿时眯起眼,终于还是憋不住,哈哈大笑了好几声,最后在长乐的干瞪眼下,绕过他的身子跟上青雨的步伐。 我们三人稍稍加快脚步,没多会便到了山顶,这是块不小的平地,我们到时,已有不少人穿梭在树丛中。 “长乐,你带着小路和青雨去玩玩,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母亲。” 张长乐答应下来,随后张伯父四人便淹没入人群中,自去游玩了。 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我们三个小孩会走丢。 随后他对我和林青雨说道:“既然来了彩云坡,我们便先去那座木牌去看看吧。” 我们两人都点头答应,随后跟着他走在一条行道上,看痕迹是人多年行走出来的。 再看周围,我忽然发现没有一点人为的痕迹,树枝垂柳随意飘扬生长,忽密忽疏,没有规律,显然不是种下的,应该也是花神留下的。 走了不一会儿,两边变得开阔起来,一颗树干粗壮的大树映入眼帘,枝叶繁茂,巨大的阴影将我们三人包裹住,只有零碎的阳光泄漏下来。 “表哥,那彩云坡三字在哪。”林青雨好奇地问道。 我也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字样,张长乐神秘一笑,右手冲上面指去,我们跟着往上看,瞬间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棵大树的枝干互相缠绕交错,竟然隐约有文字的形状,不过又和现在的字略有不同。 张长乐在我俩面前晃了晃,又让我们看地下,提示道:“你们注意地上光斑,试着将它们拼起来,便有‘彩云坡’三字,用的虽然是古字,但依然可以辨认一二。” “蔟蔟琼瑶屑,花神点缀工。” 林青雨不由吟诗感叹,我亦越发觉得这是花神的手笔,也只有她才能做到这般巧夺天工。 第二十九章 登门道歉 踏青一日,收获许多,听闻花神的美丽传说,认识了新朋友,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秦爷爷,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 清明的雨反反复复,昨日还阳光明媚,今天便阴云密布。天色昏暗,下着小雨,打在砖瓦绿叶上,发出轻微的嘀嗒声。 父亲出去忙活,母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我也闲来无事,端个小凳子坐在院里的草棚,拿起向长乐借来的话本阅读。 至今为止,估摸着也看完了不下十本关于武侠的话本子,那些精彩绝伦和令人惊叹的故事转折,感人至深的兄弟情谊与海誓山盟的爱情,都令我无数次想象该是怎样的场面。 或许是在李叔那听说书久了,有时会产生自己亲手写段故事的冲动,可无一次下笔试过,仅仅是在心中描述一些片段,当不得真。 “有人吗?” 嘭嘭嘭,敲门声将我从胡思乱想中抽离,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奇怪是谁会到家里来。 放下话本子,快步跑到院前,开了门,一个矮胖的身子站在外面,耸拉着头,细雨落在他的衣裳上,已经是浸湿了一些。 我皱了皱眉,对方是个孩子,可没有看清脸,只好疑惑地问:“你是?” 他的身子明显一僵,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有些畏缩地回答:“是,是我,吴华。” 吴华?仔细打量一番,我才发现他是跟在李水身后的那个矮胖子,平时本就不太注意,而且他似乎话也不多。 “有什么事?”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探头朝院里瞧了瞧,随后呼出口气,神情不似先前慌怯,小声道:“能进去说吗?” 我想了想,他来这里,应该是跟我落水有关,便侧开身子,也不说话,吴华见状便佝身钻进院子。 将人带到草棚子里,本想请他坐下,可吴华摇头不肯坐。 我便不再坚持,只是看着他问:“有什么事?” 他看了我几眼,随即弯身道:“对,对不起,路仁,是我把你推下水塘的,我错了。” 早已猜到原因的我并无太多惊讶,反倒是觉得好笑。 这人性子怯懦,与我相似,怎么也不像可以做出那种事的人,十之八九是被人威胁,而是谁呢? 眯眼注视着没有起身的吴华,一脸奸猾的赵魄祝最会出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自动手,也就李水会干出害人性命的残忍之事了,那么吴华来道歉也多半是受其指使的。 冷笑一声,既然对方如此诚恳,那我也不好再追究,将他扶起,平静道:“既然你肯承认错误,我也无事,便不会为难你。” 他如释重负般面露喜色,连忙道谢,之后似乎不愿多留,就要转身离开。 “对了,你知道谋害他人性命,按律法会如何?” 他猛地停住,转头看我,显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温和地笑笑,请他坐下,解释道:“害人性命,若是致死,则按律当斩。像我这般侥幸活了下来,那凶手也要入狱几年,以示惩戒。” 扑通一声,他从木凳跌坐下去,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但还是嘴硬道:“我既知错,便请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我呵笑一声,不在意地提醒他:“老师发有一本南明律给我们,等回到学馆,你可自行查证……” 说到这,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着对方神色变换,微微一笑,继续说:“对了,这件事惊动了云先生。我想,你是断不能再在学馆里待了。” 吴华的神情定格在呆滞,我能看见他撑着泥泞湿土地的双手微微蜷缩,这一刻我心中充满报复成功的兴奋和快感,就连两边的嘴角都开始抑制不住的抽搐。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驱使着我上前几步,蹲在他面前,凑过去低声道:“你觉得学馆发现你是凶手后,会不会报官?” 胖子害怕地向后挪动身子,草棚檐边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吧!” 说完,他竟然哭出声来,声音还不小,眼泪混杂在雨水里,让人看着可怜。 我被这吓一跳,怕哭声引来邻居,便捂住吴华的嘴,同时说:“别哭了!我知道怎么帮你。” 果然,吴华上一瞬还哭得稀里哗啦的,此时却立即没了声音,两只眼睛张大着看我,“真,真的?” “当然,退学是免不了的。”我退后重新坐回木凳,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胖子,嘴角上扬,“如果你主动去学馆承认行凶,再好好求情,今天又得到了我的原谅。看在你年龄较小的份上,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吴华却像是如获大救,面露欣喜,赶忙从湿地爬了起来,也不管沾上了多少的泥泞,“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不等我回答,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慢走。” 等胖子关好院门,我才收敛笑容,在木桶里洗了洗手,就着毛帕擦干后,我重新拿起话本子,眼睛却看向天空。 这样凶残害命的事情,居然也敢亲自动手,还是在众人面前,亏得你胆子大。 既然家中富裕,怎么不花钱请人呢,就算失败了也好过现在这样吧。 不过这吴华不管我怎么说,也要做这凶手,到底真是他做的,还是李水强迫的? 若是后者,那么以后他们即使不做仇人,吴华应该也不会再帮着李水了。 摇摇头,不再去想,低头继续看着小说,今天就能读完了。 父亲回来后,我将此事说与他听,父亲听完咒骂了几声,嫌我太便宜吴华了,但也只是过过嘴瘾,没有再做什么。 …… 假期还剩两日,不过待在家里实是无聊,我便和父亲说了拜师王教谕的事情,起初他的神情有些奇怪,既有愤怒,又带着悲伤,让我好生奇怪,但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随后我独自去到张家,想借辆马车回学馆,伯父欣然答应,一旁的张长乐也是在家中待得腻了,便打算和我一起走。 在等马车的时候,张长乐凑到我的耳旁,悄悄地,却又带着不甘,咬牙切齿道:“青雨今早回去了,让我告诉你,认识路哥哥,她很开心。” 会想起昨日的相遇,我轻轻一笑,没有在意长乐话里的闷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劳烦长乐也跟青雨说一声,我也很高兴有她这个妹妹。” “好啊你们俩,真拿我当传话人了是吧,要说以后你自己说去。” 翻了翻白眼,张长乐别过头,懒得理会吃了便宜还卖乖的我。 不多时,马车已经备好,没有让伯父相送,张长乐拉着我朝外面走去,并低声对我说:“怎么样,吴华去你那道歉了吧?” 我面露惊色,还以为是李水逼迫吴华的,没成想还和他有关。 “长乐,你是怎么让吴华主动过来道歉的?”马车内,我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他嘿嘿一笑,眼里闪烁着狡猾的目光,笑道:“倒不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而是请人装神弄鬼地吓唬吓唬了李水他们,最近正好是清明,自然是效果绝佳。”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相处这么久,他行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见得多便也习惯了。 第三十章 打坐入定 学馆相比平日较为冷清,只有少许学生和老师在,我想着也没什么事,先去和王教谕见一面,可才想起还不知道他住哪。 万幸我和张长乐刚到后院,恰巧遇见王仑路过,张长乐连忙上前打招呼:“长青师兄,我们回来了。” 他面露惊讶,随后便笑了笑,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两日才开课。” “待在家里也没事干,便想着先回来了。”张长乐摊开双手,略显无奈,“师兄您这是准备去哪?” “去前院的藏书阁找一本古籍。” 张长乐眼珠子一转,又不知道来了什么主意,笑道:“那学生陪您去吧,老师您知道王教谕在哪吗,路仁有事找他。” 王仑抬头看了看,手指着后面,温和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学馆背面的空地,路仁,你直走穿过一道小门,出去就能见到。” 我顺着他的手看向后院深处,虽然没看见门,但还是点点头,恭声感谢。 而后,他们二人便进入沁园离开了。 找准方向,直走片刻,绕过几处房屋,果然看见一扇开着的木门,外面是处空旷之地,大致成一个方形,此时正有一身影背对着我,盘坐在地上。 应该就是王教谕了,是在修炼之类的吧,从武侠小说里看到过,似乎是叫作打坐。 我悄声地慢慢走过去,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怕打扰到他。鸟叫声是仅有的动静,但不显吵闹。 看着教谕静坐在一处,仿佛没有了呼吸般,我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慢慢放松全身,减缓气息,心开始逐渐下沉,不多时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黑暗之中,我仿佛看见无数道柔软的银色丝线游走在周围,想要去触碰,可这个想法刚刚出现,有些丝线似乎受到惊吓般,飞速地退后几尺,然后窜到树枝上藏匿起来。 剩下的则没那么怕我,反而缠绕在我的四肢上,酥酥麻麻的,令人感到舒服安心,让我想起秦爷爷的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这种神奇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缓缓睁开双眼,居然发现天色渐暗,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 “你醒了。” 寻声看过去,发现王教谕站在对面,此时他正看着我,面色平静,但高壮的身材令他自然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 我立刻想弯身行礼,却又想起之前他说过不喜这些虚礼,便开口恭敬道:“教谕,学生方才不小心……” 王教谕既然不喜欢繁文缛节,那我便以“学生”自称,既不遭到他的排斥,也能表示谦卑和尊敬。 “没事。”他摆摆手,没有在意,“你可知道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茫然地摇头,之前奇怪地听不见任何声音,银色丝线缠绕,而后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等我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 “这便叫作入定,而像你这样的自然入定,而且能持续如此之久,却是少见。” 王教谕竖着粗眉,神情认真,紧紧看着我不放,我被盯得浑身发毛。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想说话时,他又开口问:“你之前可有学过打坐,或者是接触过修炼方面的知识?” 想了想,我摇头否认,回答:“我只跟着长乐学过一点普通的拳法,也看过些武侠话本。” 他沉吟片刻,又问:“家中可有学武的长辈?” 我再次否认,肯定道:“家中只有父母,都是普通人。” “如此……”王教谕的神色甚是奇怪,喜忧参半,最后叹口气,“罢了,一切随缘吧。” 这一连串的奇怪问题把我弄得不明所以,难道我这入定有什么问题吗? 心里装着疑问,但不敢问出口。 “既然你作了我半个徒弟,我便会传授技法于你,第一个便是打坐。” 王教谕的声音刚正不阿,虽然初次接触会觉得害怕,现在我听着只觉得是他对事情的严肃认真,毫无懈怠,只让我尊敬。 “所谓打坐,便是屏气凝神,内视丹田,让元炁游走你的全身,进而化成内力蕴藏在丹田之中,这种状态也叫入定。” 虽然不太听得懂,但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得尽力死背下来,理解不急于一时。 王教谕见我眉头紧锁,默默动嘴念着什么,便说:“譬如你刚才的情况便是一种入定,只是这种状态极为罕见,属于无意识间进入的。” 我明白地“哦”了一声,有亲身体验是要好懂许多,他继续解释道:“多说无益,你照我说的做,自己体会一下。你知道丹田在哪吗?” 我想了想,猜测道:“小说里有提过,是在小腹位置?” “嗯,不错。粗浅地说是这样,找到你肚脐往下三寸处。” 低下头,照着王教谕的提示,用手比划着找到丹田所在之处后,我活动了下身子,盘腿坐在地上,闭上双眼,排除心中杂念,不闻外事,凝神集中在小腹位置,双手抱田,静静感受。 “全身放松,心思下沉,耳鼻打开,轻启嘴巴……” 王教谕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再次沉进一片黑暗之中,但很快一丝银线出现,随后我能微弱地感受到有什么在我体内游走。 我没有慌张,知道这该是教谕口中的元炁,便任凭其随意穿梭,随后又出现好几根银丝,而那种奇妙的感觉愈加明显,痒痒的,最后我实在忍不住,想要抓住这些银丝。 感觉瞬间消失,银丝再也不见,我缓缓睁开眼,看向王教谕,茫然道:“教谕,我感到有丝线进入的身体,忍不住想去抓,然后它们就消失了。” 他神色不变,平静依旧,说:“你所看见的丝线便是元炁,元炁游走全身后会归于丹田化开,这个过程中你不能生出杂念,譬如你说的去抓的想法。你要做的就是打开全部的身心,慢慢去接受,感受元炁。” “每个人的首次入定成功的时间都不相同,可能很短,也可能长达半年之久,这与自身的天赋和坚持有关。你要每日勤加练习,切勿急功近利,心浮气躁。” “嗯,学生记下了。” “咕噜咕咕……” 唰地一下,我脸立刻红了,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饥饿感,在提醒我已经是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走吧,好好吃一顿,修炼是耗费心神与体力的艰苦之事,需要坚持多年才有成效,并非一日之功。” 说完,他便走在前面带路,我望着王教谕的后背,突然发现自己遇见了很多的好人,张长乐和他的父母,秦爷爷,李叔,长青师兄,王教谕。 “是。” 第三十一章 跑步 吃过晚饭,告别王教谕,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虽然今天只吃了一顿,但精神却很好,过得颇为充实。 回到寝所,张长乐正坐在矮卓旁看书,他见我回来,赶忙将我拉到桌前坐下,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王教谕教你什么了?” 说到这个,我也想起玩教谕提到的什么“元炁”、内力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便将今天的事简单概括了一下。 “对哦,我平时怎么没见你打坐?”我不解地看向张长乐,平时也就偶尔看到他练武,却从未见其打坐过。 谁知道他白了一眼,挖苦我道:“我每天都是天不亮起来打坐吐纳,而后练功,你当然看不见。”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不禁汗颜,只好说:“我之前又不是习武之人,起那么早作甚?” 他也没有再与我拌嘴,而是正经解释道:“这元炁,是天地间至真至纯的一种无形的气。习武修炼之人认为,它是世间万物的本源,一切事物都是由它组成的。” 无形之气?我听得有些玄乎,只能暂时死记,“白天王教谕让我尝试入定,说我看见的银丝便是元炁。” 他颔首称是,又说:“每个人打坐,想象出的元炁都不相同,银丝只是你心中的样子,其他人则又不相同。”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这时候才感觉真正踏上了习武的门槛,“那这内力又是什么?” “刚才说过,元炁是一切的本源,而内力则是我们习武之人的本源了,浑厚的内力是修炼高深武功的基础,能够显着提升人的力量。” 我蹙眉生疑,之前我也跟着张长乐学过一些拳脚,可并没有过内力啊? 他听了我的话,不由放声大笑,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我也不去责备,毕竟自己刚入门,不懂很正常。 “那是因为你学的属于外家功法,并不非要内力,每个人都能学,强身健体的同时还能作为防身之术。” 我豁然开朗,没想到修炼是这般奇妙,还有许多说法。 张长乐喝了口水,眼里冒出兴奋的光芒,滔滔不绝道:“外家功法大多强劲有力,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不过遇上内力高深之人却是难以应付,你知道是为何?” 摇摇头,我自然是不知道,等他给出答案。 “因为内力能将单纯的蛮力轻松化解掉,自然也就起不到作用了。当然,这也需要较强的功底才能办到。” 我张着嘴,只能茫然地听着,并不理解。 张长乐愣了一下,随即释然道:“你这才刚修炼,讲这些还太早。总之,打坐修炼非常重要,你以后千万不要懈怠。” “知道知道,王教谕也嘱咐过。” 随后我将书上学过的内容温习了一遍,洗完澡后,拜托长乐明早叫醒我,便早早地睡下了。 …… 第二日卯初时分,我被叫床声吵醒,睁开眼看见张长乐的大脸,吓得我赶忙往床里一闪,叫道:“张长乐!你要吓死我吗!” 他嘿嘿一笑,丝毫不在意,将外衣扔过来,说:“赶紧的,起来了。” 我埋怨地看他一眼,让你叫醒我,没让你吓我啊。 无奈地穿好衣裳后,和他一起到外面水井,打水洗脸,我总算完全清醒了。 不多时,我俩便出了后院,来到昨天那块空地,王教谕先一步到了,我们齐声喊道:“王教谕早。” “嗯,早。”他板着脸,声音一如既往地粗犷,“张长乐你也来了。” 张长乐笑了笑,回道:“路仁刚开始修炼,我就过来陪陪他,教谕不会不准许吧。” 没去理他,王教谕对我说道:“习武之人,除去内力的修炼,一副强健的身体也很重要,看看你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 我心生羞愧,又不能出声辩解,只能自我安慰教谕说的是事实,没什么好尴尬的。 张长乐则是在一旁偷笑,被我瞪了一眼后,便走开练功去了。 好在王教谕也不是喜欢挖苦讥讽的人,继续说:“以后每天这个时辰,都到这里来,先围着学馆跑五圈。” 五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的神情极其认真,根本不是开玩笑,确认了这点后,我被震惊在原地。 庆云学馆并不小,绕一圈至少有二里远,更何况是五圈。 “怎么?不愿意?”王教谕皱眉看着我,神情暗沉,仿佛只要我不同意就会要打我似的。 我心里直接发凉,咬咬牙,谁叫做了他的徒弟呢,“学生不敢,我愿意。” 说完,找准一个方向,从左边开始跑起来。 “步子小点,不要跑太快,呼吸要平稳,做到吸气跑三步后,呼气跑两步,吸三呼二。” 王教谕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没料到他会陪着一起跑,但容不得多想,我照着指示放缓了脚步,调整呼吸。 跑完一圈,我就觉得自己不行了,汗流浃背,呼吸不畅,肚子和双腿明显地酸痛起来。 “不要停,继续跑。” 王教谕仍然陪着,声音铿锵有力,一点汗水和喘息都没有,跑步毫无压力。 我收回视线,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强压着想要放弃的念想,咬牙继续朝前跑。 第二圈完成后,我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暗,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已经是躺在寝所的床上了。 “你醒了?”张长乐将我扶起来靠在床边,递来一碗水。 我接过来一股脑全喝完后,才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刚才昏倒了,王教谕让我送你回来。”他放下碗,轻声回答。 我心中一急,就要下床,教谕交代的五圈还没有完成。 张长乐见状赶紧拦住我,加重语气呵斥道:“你给我躺好!修炼是欲速则不达,不能急功近利,知道吗!” “他说得不错,路仁你不要着急。”我刚想说话,王教谕端着碗走进来,“什么都不要说,先把这个喝了,可以滋补身子。” 我只好听话地喝下,他叹息一声,有些自责道:“是我鲁莽了,没有考虑到你的年龄和身体。” “是学生太过瘦弱,才没有完成。” 王教谕却不这样想,纠正我道:“你既是我的半个徒弟,我自该了解你的情况。听张长乐说,你随他练过一些寻常强身的技法,但你底子并不太好,所以效果不大。以后清晨只跑一圈,晚上戌初时再跑一圈。还有,饭菜由我安排,明白了吗?” “知道了。”王教谕的话如暖流一样淌在心里,我能感觉到关心。 随后他又嘱咐我要勤于打坐后,便离开了。 张长乐拍拍胸口,后怕道:“你可吓死我了,当时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轻打了他一下,没好气地回答:“我晕倒了就不算出事吗。” 他挠挠头,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随后收起脸色,正经道:“人在身体强烈刺激后,更容易入定,你现在试试,看看能不能成功。” 第三十二章 成功入定 假期过去,学馆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是在初至书屋学习,剩下的时间则是跟着王教谕修炼,因此阅读武侠小说的时间也没有了。 那个叫吴华的矮胖子果然没再出现,我想他应该是照着我说的,主动认错然后被学馆清退了。李水二人也收敛许多,平常和我碰面不会像往日那般口无遮拦。 一日三餐全是由王教谕亲自安排,经常是些汤药和干食,虽然每顿不多,吃后却有饱腹之感,而且觉得精神充沛,身体有力。 他说这都是活血生气,滋养身体的东西。 虽只是简单一提,但我知道这些肯定是王教谕自己出钱买的,感动的同时,更是不敢有偷懒的念头。 可惜饶是我再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法入定。近半月过去,体内仍没有一丝内力。 越是这样,我愈加着急,反而连元炁都见不到,往往是在那干坐着。 王教谕没有过多的责备于我,只是一再说要心平气和,不能急于求成,修炼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需要人的一生去坚持。 不过十多天的锻炼后,我的身体确实结实不少,跑完学馆一圈后仍有余力,已经开始增加到两圈了,这种显而易见的进步多少让我感到安心。 这天夜晚,跑完学馆,洗澡后,与张长乐坐在屋里歇息,我好奇问他:“长乐,你第一次打坐,成功入定花了多久?” 他手抚摸着下巴,稍微想了想,说:“大概五天吧。” 我惊掉了下巴,五天?居然这么短就成功了。再看看自己,半个多月,最多也就感知到元炁进入体内而已。 我感慨道:“当真是天才,不能相比。” 张长乐只是笑笑,没有太多的得意,安慰道:“万事开头难,这种事急不得,说不定待会儿你就成功了呢。” 我回以苦笑,但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不能心急。 此时正是皓月当空,外面却突然下起了雨,想起我们换洗的衣裳还晾在外面,我便赶紧跑出去收下。 好在雨势不大,只是小雨,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而远处则是落在树林里的空灵,我似乎心有所感,把衣服放在桌上后,来到门外,盘腿坐下。 听着并不嘈杂的雨声,我却感到越来越平静,好多天没有见到的元炁终于出现。 压抑住喜悦,我慢慢放开全身,任凭它游走,随后挠痒感再次出现且愈加强烈,然而这次我竟能忍住,不知是为何。 外界的雨声依稀还在,似乎是帮忙减轻了些刺激,银丝走遍全身经脉,最后进入丹田之中,绕圈几时,最终消失不见,随后跟上来的元炁也是如此。 我心中微动,感觉是要成功了。 慢慢的,我能轻微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出现在丹田,然后开始散发出去,布满全身。 一股温暖涌上心头,仿佛要灼烧我似的,我赶紧睁开眼,长呼出一口气,那种感觉才渐渐消失。 “你成功了,路仁?” 张长乐面露喜悦,更多的却是震惊,抓住我胳膊,像是无法相信似的。 我挠挠头,按照王教谕的说法,应该是成功了,于是试探道:“我好像有了内力,所以是成功了吧?” 这下他直接瞪大了双眼,最终一屁股坐到地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起来,不解道:“你怎么了,长乐?” 他摇着头回到屋里,口中喃喃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就成功了?” 我泛起白眼,你只花五天就成了,我可是用了十几天,哪里快了? 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喊道:“喂,张长乐,你是不是存心揶揄我?” 他却猛然惊醒般,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问道:“路仁,你是不是以前偷偷修炼过?还是说家中长辈是习武的,传过你什么秘法?” 我蹙眉生疑,这话怎么跟之前王教谕问的如出一辙,自己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都这样问。 “我没有修炼过,家中也是普通人。”我沉声回答,脸色却不好看,直觉告诉我,王教谕和长乐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长乐,我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他平复下心情,看我神情认真,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只用五天就能成功入定?” “不知道。”我摇头。 “那是因为师父传了功法给我,可以加快元炁的吸收以及内力的领悟和修炼,所以我才能只用五天。” 我双眼微睁,功法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我没有用它,那花了十多天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奇怪的?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长乐摇摇头,正色道:“不用功法修炼,第一次入定至少也要花一个月,如你这般不到二十日便成功的,凤毛麟角。” 又是一席使我震惊的话,这下能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问我了,原来是因为入定太快了。 这时我才记起王教谕也说过,首次入定短则一月,我确实比这还要快。 震惊之余,不免有一丝喜悦,自己在修炼一途上可能有天赋。 可是……为什么要问家人是否也有习武的? 张长乐喝了口水,脸色疑窦丛生,郁闷道:“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你既然不曾修炼过,那理应是长辈之中存在高强之人,或许曾将功法暗传于你。” 他再次不死心地问:“路仁,你祖父是做什么的?” 我神情一愣,又想起父亲从未提起过祖父一辈的事情,便如实说道:“父亲从未说过祖父的事,我也没有见过他。” 闻言张长乐失望地坐回凳子,神色怅然地叹气,“算了,这也是极好的事情,说明在内力修炼上你有不小的天赋。只是路仁,对外人可不要暴露这件事,只说用了月余时间才成功入定。” 我点点头,没去问缘由,但多少能猜到是为了防止有不轨之人对我有什么想法。 他拍了拍我,笑道:“恭喜你,踏出了第一步,以后打坐便如呼吸喝水一般自然。只是内力的修炼,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进展极其缓慢,人们往往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拥有深厚的内力。” “嗯,我知道了。” 看了看天色,才发现已经是亥初了,便赶紧和长乐互道晚安,熄了灯烛,上床休息。 入睡前,不免又想起祖父,我从未见过他,难道爷爷真的是什么武林高手?如若不然,或许自己真是修炼天才? 我立马否定了这一猜测,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 看来下次回家,需要向父亲问一下关于祖父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挨打 翌日,长乐出奇地没有跟来,而是去了学馆西边的空地修炼,理由是不能互相干扰。 我觉得奇怪,之前明明也是在一起练武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他解释说,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入门,所以不碍事。 如今我已经修成内力,王教谕定会传授武功,这时便不能再在一起了,以免有偷学的嫌疑。 我不禁感叹武学一事的规矩还真多,也便不再多说。 和他分开后,准时出了后院,见到王教谕,说了关于自己终于入定成功的事情,他也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并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点头称好。 “既然你现在正式入门,我便开始教你一些防身的武功。”教谕看了看我,手指着外衣,“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太碍事。” 我比对了自己和他的衣裳,发现我的外衣比较宽松,袖口偏大,裙摆过宽,作为学子没有什么不对,但教谕的衣着和长乐相似,都收缩了一圈,袖子由自带的绳带系紧,裤裙也不大,显得简练许多。 很显然,这样的着装更适合练武。 我没有犹豫,立刻脱下外衣,放在一旁。 王教谕又说:“我只教你防身的技法,可记得这个约定?” 我颔首表示知道。 他退开几步,半蹲着身子,尽量与我持平,沉声吩咐道:“你既然练过一些拳法,便朝我攻来,注意我是怎么防守的。” 我面露犹豫,不敢出手,一是对自己没信心,二来是怕伤到教谕。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叫我尽管打来,莫要留手。 既然教谕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顾及什么,咬咬牙,抬手握拳,便朝他前胸打去。 “破绽太多!” 王教谕面沉如水,斥声一喝,抬手就把我的拳头捉住,同时侧身,用力将我拽了出去,我立刻失去平稳,朝前跌倒,眼看脸和大地就要碰到,我赶紧双手撑住,生生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起来,继续。” 背后传来王教谕严厉的声音,顾不得双手传来的疼痛,我迅速站起身子。 被这么一弄,心里也有一股不服气的念头,于是一声不吭,又是一拳往他的面门打去。 “只知莽撞,前门全空。” 他又是一声呵斥,随即只是微微低头,便躲过的我的攻击,同时向前踏步,右肩撞上我毫无防备的前胸,发出一声闷响,我仿佛撞到坚石上般,只张开嘴叫出不得,因为实在太痛。 单脚跪地,我捂着胸口,感觉被打凹陷了一块,心里直叫苦,教谕下手也太重了。 可还没等我缓解多久,他又要我起来。 忍住痛感,我挣扎着站起身,两眼瞪着他,最后大叫一声,又是一拳朝他打去。 王教谕故技重施,想要抓住手腕,可这次我早有防备,速度有所减缓。 见他抓来,我立马收拳,同时学他的招式,底下身子,拼尽全力用左肩撞向其腹部。 “砰!” 一声闷响,撞到了!切实地接触让我确信自己成功了,可是立马察觉到不对,因为王教谕连半步都没后退。 他双手抓住我肩膀,不吝称赞道:“不错,会举一反三。” 嘴上这样说,然而王教谕的手却不留情,挪开身子后就是一把将我稍稍扔了出去,这次由于本来身姿就低,来不及撑手,直接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还好没怎么用力,虽然脸着地,所幸没有擦伤。 翻了一转,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郁闷道:“教谕,您出手轻一点吧,可太疼了。” 拍了拍手,王教谕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笑容,放声说道:“学武之人,哪里没有受伤的道理,况且刚才我只用了两分力,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我不禁咋舌称奇,这还只是两分力,如果教谕使出全力,恐怕我这个小身子板,连一拳都扛不住吧。 “刚刚三招里,可看清楚我怎么防守的了?” 回忆刚才他的动作,我思考几息,说:“学生看清了,第一次是顺势化解,第二次是以攻为守,第三次应该是力量上的悬殊。” “嗯,说得不错。”王教谕将我拉起来,拍去我身上的灰尘,“对于外行人,基本就像你刚才的攻击,毫无防备,破绽百出。” 我唰地一下就脸红起来,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本来学的这些招式也从来没有用过,只当是锻炼的方法。 “记住,若是敌人直直地冲过来,不知道留心停手,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侧身,顺势将其躲开。” “其次,也可以躲避攻击的同时,借力反击,两力相碰,对方受伤更重。” 我专注地听着,实战结合教谕的讲解,认识更深。 随后,我们又调换了攻防,由他进攻,我来防守。 虽然听得头头是道,实际用起来难免生疏。又或许是王教谕的速度实在太快,第一次我根本没能躲过去,挨了一拳。 还是会疼,但他显然收了手,因此没有受伤。 之后的一个时辰,基本都是我在挨打,不过慢慢地,也能偶尔防住教谕的招式,当然还做不到像他那般流畅。 学馆的鸡鸣声响起,天也完全放亮,王教谕停下攻势,结束了今日的教授。 我立马一屁股坐到地上,额头上止不住的汗水流下,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个时辰不停歇的这样练,对身体消耗很大,有几次我都快感到坚持不住了。奇怪的是每到这个时候,小腹处便会涌出一股暖意,让我没有倒下。 王教谕是精神抖擞,一点大气不出,好像完全没有出力似的,他把一旁的外衣扔给我,道:“听说当日害你落水的人已经向你道歉,并且取得了你的原谅?” 我呼吸一滞,没见到吴华来学馆,就说明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就没再提过,却忘记跟教谕他们说了。 “是,学生之前忘记向您说明情况,是学生疏忽了。”我诚心地道歉,不敢有任何推脱之词。 “无事,学馆这边念在他年龄尚小又是初犯,你也幸好没有大碍,便只让他退学以示惩戒。” 说完,王教谕便先行一步,走进学馆。 我又在原地休息一阵,这时张长乐从转角出现,笑着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我努力地站起来,感觉全身都虚脱了一般,没有多少力气,搭着他的肩膀,开玩笑地道:“武功没学到,就是挨打了一个时辰。” 他哈哈一笑,稍微扶着我,朝学馆里走,边走边戏谑地说:“既然是教你防守之法,当然是需要多挨揍嘛,很合理,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日常 虽然跟着王教谕勤学苦练,每日早晨和傍晚还要打坐,但功课所幸没有落下。 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王仑教的内容越来越多,平常也便没多少偷闲的时间了。 我最感兴趣的当属是九章算术,它刚开始不易理解,可好在题例大多是生活中能遇到的,再有师兄的讲解,很快我便明白了个中道理,并尝试着自己私下去解书里其他的问题。 卷一方田里包括有各种形状的田地大小问题,以及不可全数之物以分言之,包括合分,减分,课分等的问题。 书上虽写得繁琐,我却乐此不疲,或在心里默算,或在纸上解答,或是用手蘸水在地上写写划划。 “嗯,路仁,答得不错,全对。”王仑放下细毛笔,将答卷交还给我,面露赞许。 我仔细地看完纸上一个个红圈,心里不免开心,躬身谢道:“谢谢老师。” 他点点头,示意让我回到座位上,而后自己站起身来,朗声提醒:“时间已经过半,注意答题的速度。” 我看向左旁的方桌上,果然燃香已经过半,我呼出口气,悄悄回头瞧了长乐一眼,发现他的考纸也已答得差不多了,神色轻松,想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很快,时间结束,老师拍拍手,示意学生们放下笔,他走去一个个收走答卷,温和地说:“考试结束,你们可以回去了。” “路仁,你留一下。” 正欲转身离开时,老师便叫住了我,张长乐见状也不急着离开,又坐回位置等待。 “老师,怎么了?” 王仑先将一张张试纸叠好,摆正,对折后放在了一旁,随后才抬头看我,笑道:“没有重要的事,我这里有本算经,是前朝所遗,我看你对算术颇有兴趣,不妨借去看看。” 我面露喜色,看他不像是玩笑的样子,便轻声道谢接过,“多谢老师。” “我从长乐那里得知,你被阔思兄收作了半个徒弟?”冷不丁的,他突然问了这样的问题。 我一惊,回头狠狠瞪了长乐一眼,后者缩头在书后不敢看我,不过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正声说道:“是的,老师,王教谕正在教我防身之术。” 王仑也没有过多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说:“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你随他修炼,一定会收获良多,万不可辜负阔思兄。” 我郑重地点头,承诺道:“学生知道。” “嗯,去吧。” 我们回到寝所,正要进屋,对面却开了门,李水那张阴郁的脸再次出现,身后照常跟着赵魄祝,只是吴华不在,两人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你可真是命大,掉进水塘里也死不掉。” 李水的声音如今听着甚是刺耳,加上他那阴沉的表情,我真是连看都不想看。 这个真正的凶手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脸上我却不动声色,没有出声。 心下里奇怪他们现在怎么又开始作怪了,前几天还安静地像个哑巴。 可张长乐一向是个不吃亏的主,哪能容得下他在那挑衅,毫不弱势地反讽道:“小人还没死绝,好人怎么可能先死呢。你说是吧,李小人。” 李水还是受不得激,脸上立马浮现出愠怒,可是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般,控制住没有动手,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不要太得意,我们继续走着瞧。” 说完,带着赵魄祝离开寝所,向外走去。 张长乐向他们的背影比了比拳头,嘴里依然不饶人地骂道:“这混蛋,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我好笑地拉下他的手,推开门走进屋里。心里还是有丝警惕,这李水心狠手辣,一次行凶不成,恐怕还会有下次,而且断然不再是亲自动手了,很可能是借刀杀人。 甩了甩头,既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我也懒得再去理会,在屋里看了会老师给的算经,到了时间后,和张长乐一起去伙房。 王教谕早已弄好了我要吃的食物,虽然食材没变,但胜在菜式和味道不同,所以吃了许多天也不觉得腻。 放下碗筷,我好奇道:“教谕,这都是请谁做的,怎么样式和味道都不重样的?” 他喝了口酒,看我一眼,随口回答:“我自己做的。” 我张开了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谁也不会将这么一个长相粗狂的人和做饭联系在一起,我也不例外,因此很是惊讶。 “王教谕,没想到您的手艺这么好。”一旁的张长乐甚是羡慕地看我,那眼神简直就是想吃上王教谕做的饭菜。 没想到王教谕似乎听进去了,放下筷子,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说:“要吃也行,以后你和路仁对练,我正愁找不到人和他过招。嗯,就这么定了,这是教谕的命令。” 张长乐一听愣住了,我简直想放声大笑,却生生忍住了,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被人算计的一天,微抖着肩膀,还是发出轻微的笑声。 他苦着脸,还想挣扎,但王教谕说一不二,根本不让他找借口,没得办法,只能应下。 “还笑,明日就让你见识下我的厉害,哼哼。”张长乐恶狠狠地威胁着我,语气却丝毫没有生气。 又是惹得我一阵好笑,不免出声说:“我们两个比试,正好找找各自的破绽,有什么不好的。” 到了晚上,我在跑完两圈后,坐在原地休息了会,便盘腿打坐。 自从成功入定后,感觉元炁进入体内非常迅速,起初的那种挠痒感也不再出现。 但正如王教谕和长乐所说,内力的修炼极其缓慢和艰难,几日以来,根本没感受到变化。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今日的修炼。 我睁开眼,发现王教谕背对着我站在月光之下,身影模糊难以捉摸,仿佛随时要消失般,又像一片孤叶,随风飘流。 “教谕?”我在后面小心地出声询问。 他缓缓转过身,神色如常,莫名地说了一句:“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还没等我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王教谕又问我:“路仁,我见你提气踏地非常迅捷,且体型偏瘦不重,以后若是有意继续修炼,行走江湖,我想轻功非常适合你。” “轻功?那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内力作用 王教谕没有回答,而是一个腾身,竟跳出十几步外,来到一棵大树下,蹬脚踩在树干上,几个来回便迅捷地攀上三丈高的枝干之上。 就在我看得目瞪口呆时,他飘身落地,又是几步便跑了回来,极为神奇。 “教,教谕,这就是轻,轻功?”我嘴巴打结,还因为刚才那番场景而震惊不已。 他点点头,解释道:“所谓轻功,是武林中人最基本的身法,可以提升奔跑、跳跃、闪转腾挪的能力。起如飞燕掠空,落似蜻蜒点水,着瓦不响,触地无声。” 说着,他一个掠身,便站立在了学馆的院墙之上,果真是无声无息。 那墙高也有二丈,且离我们有几丈远,平常人是绝对无法如这般跳上去的,身体还要保持平稳不摇晃,实在是厉害。 “轻功虽然基本,但要练至大成很难,有名的轻功高手无不是从小苦练,且有独特的功法相辅。”王教谕从院墙落下,慢步走了回来,“我并无可以辅佐轻功的技法,不过练到我这个程度,于你不难。” 要说不激动,是骗人的,这种神奇的腾跃我实在是喜欢,仔细地听完教谕的解释,追问几乎脱口而出:“教谕,我需要练多久?” 他却是摇摇头,沉声说:“一心二用,难以成事,你先将我教你的武功练好,明早和张长乐一起来这里。” “是,教谕。” 我没有一点失落,本来王教谕肯收我作半个徒弟便只是教些防身的功法,现在却是又帮自己修成内力,还愿意教授轻功,我哪还敢有赶快学成的妄想呢。 第二日,我和张长乐如约去见王教谕,他没有多余的话,先让我跑步两圈,张长乐也被吩咐跟着一起。 然后休息片刻,我们二人相对而立,准备正式过招。 “路仁,你小心点哦,我可不会让着你。”张长乐摆动了下手脚,摆出架势,神情却是轻松。 我的心止不住地嘭嘭跳,很难不紧张,调整成接招的身姿,但还是能清楚感受到双腿发软,即使自己想要它们别发抖。 我抿着嘴,沉声道:“你尽管放马过来。” “那就接招吧。” 说完,他猛地蹬脚,掀起灰尘,快速地朝我本来。 我眼睛微睁,速度比我预想的要快,容不得多想,赶紧往旁边闪躲。 他却像是知道般,提前停住身子,转身左手便横扫而来。 “挡!” 教谕的声音传来,我赶紧并抬双手挡住,但还是被打退几步,我心中大骇,想不到长乐的力气这么大。 “挡得好!” 他大喝一声,趁我被击退,立马拉近距离,顶膝向我腹部快速袭来,已经是无法躲开。 “弓身卸力!” 又是一声提醒,我瞬间明白,双手先贴上前抵挡,但显然无法阻止,被长乐的膝盖击到肚子上,我赶忙弯身,腹部收缩,还是没能完全守下,向后滑开几步,拉开了距离。 “咦?”他面露惊讶之色,收回右脚,回头看向王教谕,“教谕,这不公平,您怎么能出声提醒呢。” 分别看我们一眼,他解释道:“路仁学武没多久,自然不是你的对手,我提点一二也无妨。” 张长乐表情有些郁闷,但没有再计较,对我夸赞道:“路仁,应对得不错。” 呼出一口气,我并没有放下戒备,回答他:“来,继续。” “哈哈哈,好!”张长乐长啸一声,飞身朝我攻来。 接下来半个时辰,一直是他攻我守,但差距实在悬殊。尽管有王教谕的提醒,可实力的强弱终究无法弥补,最后身上还是挨了几下,出现了红肿,不过并无大碍。 “呼,长乐,你果然厉害,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抹去头上的热汗,我褪去了外衣,这一套下来,实在是有些发热。 张长乐一向穿得不多,且比我修炼早,所以只是有些虚汗和喘气。 他闻声畅快一笑,说道:“路仁你也不差,才跟着王教谕学武没有几天,已经能接上几招了。” 我摆了摆手,心里却是没有多少高兴的,适才他用的全是普通拳脚功法,有些曾经还教过我,且并无使出全力。 即使这样我防守起来也是需要全神贯注,大意不得。 还是要继续努力修炼,我暗自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去学习,时间几乎都花在了练武一事上,长乐也难得找到可以练招的人,倒是乐意陪我。 开始几次,王教谕还会稍微提醒我,后来便不再出声,只在一旁看着。等到比试结束后,才会给我讲出一些不足和要随机应变的地方。 外家武功,也就是外功练“筋皮骨”,一开始比试结束后,往往会浑身酸痛,较之刚跑步时还要严重。但近十日以来,已经是慢慢适应了,身体也比之前更加结实强壮一些。 “路仁,我叫你每日打坐修炼,可知道内力具体怎么用?”这天晚上,王教谕并没有让我和张长乐继续试招,而是单独见我。 我摇头不知,只记得长乐稍微提到过,内力是修炼高深功法的基础,不过至今我也没有见到过什么秘法或者绝世武功,自然不是很了解。 “你过来。” 王教谕一向是少说多做,我跟着他来到一块巨石前,就在我奇怪之前这里并没有什么石头时,他从怀里掏出四枚铜钱,就着月光和我睁大的双眼下,一个个按进了石头之中。 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上前想要将铜钱抠出来,可发现他们就像天生长在巨石之中般浑然一体,根本挖不出来,我极其诧异地问:“教谕,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知道这当然不是凭借教谕的力气大,因为如果是这样,那么至少石头凹陷地方的周围会有些裂痕,可并没有。 “因为我把钱按进去时,运用了内力。”王教谕翻手一掌打在石上,那些铜钱竟又跳了出来,被他一把在空中抓住,“内力蕴丹田,当你使用武功的同时,牵动内力,那么武功的威力会大大提升,且会出现奇妙的效用,就如我这般。” 我不知道内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它能做到如此神奇惊异之事,再一次震撼到了我。 自从跟随教谕修炼以来,着实见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 “现在闭上眼,调动心神,将丹田之中的内力运至全身。” 我按照吩咐,沉下心神,果然感受到有股温热从小腹处慢慢发散至周身经脉之中,随后睁开眼,我能感受到四肢更有力了一些。 “现在,你再去跑两圈。” 没有犹豫,我迈开步子,不留余力地开跑,很快,比平时花的时间少了一半,我便完成了,感觉身体轻快许多,简直无法相信。 “教谕,这……”话还没说话,我突觉精神萎靡,就要倒下。 还好王教谕及时接住我,并扶我在石上坐下,说:“是不是觉得心神涣散,头脑昏沉。” 我点点头,有气无力道:“是。” “你先闭目养神。”我缓缓闭上眼,耳边继续响起教谕的声音,“内力一旦消耗过多,便会如你这般萎靡不振,失了生气,可以说内力便是你的精气神。而你本就修炼不久,内力很少,能够坚持的时间自然较短。” “外练筋皮骨,那内力修的便是人的精气神,修炼越久,心神越深。” “但事事不可都依赖内力,比如修炼外家功法,虽然结合内力事半功倍,却无法达到修炼筋皮骨的目的,反而是买椟还珠,这些你都要一一记住。” “而真正的武功,不是单纯的武技与内力的结合,千变万化,奥妙无穷,需要我们穷极一生方能窥得一二。” 第三十六章 论今日侠 要说庆云学馆里最能让人聚在一块热闹的事情,莫过于那沁园的左宋之争了。 两人每次关于江湖武林、侠客风云都能吵上半日,结果往往是都无法完全说服对方。单是我入学以来,就见过他们三次争辩了。 这天王教谕有事外出不在,我和长乐在伙房用完午饭,就听见外面有人说着左宋二人又在沁园吵起来了。 张长乐一听,立马来了兴致,非要拉着我去。 还是之前的那处空地,我们似乎又去得晚了,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围了个遍,只听里面传来两名男子的争吵。 所幸我们也习惯了,直接爬到假山之上。至于二人的姓名,还是之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 穿着灰衣,面向俊俏,看起来瘦弱不禁,挥着把扇子的叫左安宁,字游凤。 而对面那满嘴虬髯,身着青衣的男子叫宋年,字长风。 虽然看了好几次他们的辩论,但都没有机会能够认识一下,往日乐于结友的长乐也从不上前去打招呼,不知是为何。 “哎,今日他们又要论什么?” “好像是议论当今侠士,究竟是匡扶正义的民间义士,还是为祸一方的害虫。” “这,这也敢说吗,那原涉就在不远的方城,若是叫他听见了,可是凶多吉少。” “你管这做什么,只好好看着就是。” 两人还没说话,相对而坐,我就听见围观的学生交头接耳,又听见一个新名字,倒不知道是谁。 “左游凤,你是不是有意跟我作对,就连侠客的好坏也要和我争论不休。” 宋年满脸不悦,收拍一掌石桌,沉闷的响声叫周围止住了议论声。 对面的左安宁却没被吓到,挥舞着墨扇,神情平静,说:“我没有针对你,只是你夸当今侠士能够急人之难,舍己为人,伸张正义,我确实不能苟同。” “那你来说说,我哪里不对。”宋年涨红了脖子,语气极为不忿。 啪的一下收起扇子,左安宁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说:“第一,如今半数人是投身门派,作了侠客,学一身本领,却只当是敛财求名的手段,少有锄强扶弱之举;其二,余下一半大多肆意妄为,横行乡里,结私交、作威福,怎么能够称得上侠士。” “近有方城原涉,远有连州郭解,两位都是当今着名豪侠,哪一个不是扶危济困,周急赈贫,造福一方?他们可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左安宁却是讥讽一笑,极其不屑,“原涉年轻时为人放狂轻蔑,竟以遭人玷污的寡妇自比,其门客中犯法者众多,仗着威势为非作歹,近年来因为《武律》才被迫散去门客,收敛几分。” “那郭解更是可恨,少年时稍不如意就要杀人,藏亡匿死,抢劫掘墓,非法铸钱,无恶不作,若不是遇上天下大赦,哪还有今天?” 宋年被说得语塞,气息一窒,只得干瞪着双眼。 “我之前还听闻原涉是个侠义之士,如今看来却是相反。” “那连州大侠郭解难道真如他所说是个内阴好杀之辈?可我怎么听说是个谦逊有礼,待人温和的人?” 围着的学生脸上带着猜疑和震惊,左安宁的话叫他们又惊又异,却不知道真假。 宋年急得站了起来,怒吼驳斥道:“一派胡言,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过关于原大侠的流言蜚语,谁知道你不是恶意诽谤?” 左安宁也不甘示弱,直挺挺地起身看着对方,语气倒是没有像对方那般激动,只说:“你若是不信,便去方城和连州暗中打听。” 说完,不再理会宋年,他转身离开,人群自动为其让道,还在惊疑刚才的话是否为真。 “对了,近日我若是遭人刺杀,那定是恼羞成怒的原涉指使无疑。届时,其人如何,一探便知。” 留下无话可说的宋年和围观学生,他舞着扇子,独自消失在绕柱绿藤之后。 “喂,走,追上去。” 张长乐拍了我一下,便跳下假山,朝左安宁离开的地方跑去。 我还有些恍惚,“哦哦”两声,赶忙追上。 很快,我们赶到了他的面前,只见其一手背后,右手在胸前挥着扇子,面色淡然。 见有两个小子拦路,既不疑惑也不惊讶,只是停下来,扫视我们一圈,最终定在张长乐身上,问:“两位难道就是要杀在下的刺客?” 我赶紧摇头,心里还残留着他适才语出惊人的气势,万不敢辩驳的。 张长乐却是发出爽快的笑声,摆了摆手道:“左大哥倒是会开玩笑,我们都是初至书屋的学生,方才就坐在假山上。” “哦?原来如此,倒是在下失礼。”左安宁略微挑眉,随后嘴角含笑,“既是同窗,左大哥便免了,在下名安宁,字游凤,称字即可。” 说完,他自个先在走廊一旁的石台坐下,神态温文尔雅,我们二人便也相对而坐。 “张长乐,叫我长乐就好。” “路仁。” 他一一点头以示行礼,然后说:“却不知二位为何追来?” “不为其他,只是欣赏你对侠士的看法。”张长乐含笑说道。 “什么看法?” “自是侠客为谋生,豪侠踞一方。”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毫不犹豫,掷地有声。 在一旁沉默的我大气都不敢出,怕发生什么冲突,虽然目前看来他们并没有分歧,可我这个人性格如此,万事都往不好的方面想。 左安宁慢摇着纸扇,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惆怅道:“我说的是事实,不过如今的原涉与郭解,也是没有再作奸犯科,反而急人所难,救济百姓。” “他们或许如此,可其门客不是。”张长乐神色肃正沉静,语气肯定。 手中纸扇停下,左安宁面露惊讶,看了会儿对方,随后释然笑道:“看来是同道中人,却是在下眼拙。” 张长乐回以微笑,恭敬说道:“既是同道,那便是左大哥。” 我被说得如堕烟海,两人在这猜谜语吗,说话遮遮掩掩的,不知道旁边还有个人嘛,心里这样抱怨着,嘴上却是没有说话。 “适才我口出狂言,或有人杀我,你却来接近我,不怕吗?” “若是怕,便不会来见。” 左安宁将纸扇合上,立直身背,正襟危坐,豪放道:“好!你这声‘大哥’我便应下了,以后你我便是兄弟。” 闻言张长乐立马起身,弯腰抱拳行礼,郑重地喊了声“左大哥”。 左安宁赶紧将他扶起,笑道:“快起来,江湖中人不必行此虚礼。” 我是看得目瞪口呆,震惊于两人才相见一面,竟然就能够以兄弟相称,更疑惑这左师兄之前明明贬低“江湖”二字,怎么如今却又用它?当真是让人奇怪。 “那这位……” “啊,他是王教谕的半个徒弟,亦是我好友,也算半个江湖人。” 我暗自慌张,不由得拉了长乐一下,跟着王教谕学武,但对什么江湖事却半点没有了解的。 可他这么一说,我只得磕绊地开口喊道:“左,左大哥。” 左安宁轻笑一声,温和说道:“我见你这位好友不喜言语,倒也不必有所顾忌,彼此在这求学,便是同窗,不妨以字称我。” 观其几番言语下来,我竟觉得他与长青师兄相像,温和有礼,只是多了几分江湖人的豪迈,我放松地面露微笑,说:“你比我年长许多,而且既然长乐如此称呼了,那我叫声‘左大哥’是应该的。” “哈哈哈,好,这下倒像是王教谕的徒弟。”左安宁发出爽朗的笑声,轻轻拍了我的肩膀。 但他的话让我和长乐互看一眼,他好奇地问:“左大哥也认识王教谕吗?” “认识,在庆云学馆,谁还不认识王教谕。”他挥开折扇,轻轻扇动,“无论是春耕和秋猎,或者六艺中的射、御,都是要跟他接触一段时间的。” 第三十七章 真有刺客 之后我们三人又聊了一阵,主要是他们两个畅谈,颇为投机,临别前还相约一定常聚。 在回书屋的路上,张长乐口中哼着曲调,显然心情不错,我不由得问:“左大哥和那个宋年争论多次,都有道理可言,你怎么只去结识他呢。” 踏出沁园,他转头看了看我,咧嘴一笑,说:“当然是我更喜欢他的想法。” 我神色疑惑,有些不解,在我看来,两人或许都说得有些极端,一个只看好的地方,另一个只说坏处。 张长乐自小便立志作一名侠客去闯荡江湖,想不通为何会只同意左师兄的看法。 他见我奇怪,解释道:“还记得我们回来那天,我陪王老师去藏书阁找书吗?” 我点点头,那天王教谕让我第一次试着入定。 “藏书阁中书籍众多,也有不少关于侠士的记载。” 走进书屋,其他人似乎都回寓所午休,诺大的屋子仅有我们两人在,走到座位坐下,他继续说:“我翻看许久,改变了一些想法,包括对于江湖武林,侠客义士的天真想象。” “什么想象?”我被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谁知道张长乐嘿嘿一笑,并没有说,而是打趣我:“你既然没有好侠行义的打算,便不必知道。” 我的拳头捏了一捏,总算忍住打他的冲动,随即有些担心地猜测说:“如果左大哥所言不虚,莫非真有什么刺客会来?” 这下他也是收敛起玩笑,但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担心,只是说:“我之前观左大哥走路沉稳,虚步含机,身子看着纤瘦却不像一般读书人那般虚浮,想必他学过一些武功。敢说出那样的豪言,概是无所畏惧的。” 张长乐说得并无道理,我也就不再担心,况且若是当真来了刺客,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下午,老师又新讲了南明律一书,说自太康元年起,朝廷便加重了律法在科考中的占比,最终的殿试甚至会额外出一道有关律令的题,被称为律科。 也是因此,南明律加了许多内容,然而饶是如此,也不过仅仅是南朝律法的十之二三,主要记述了比较重要和严禁触犯的条例。 虽然看得心惊,但也不知是为何,我对它却是提不起兴趣,内容颇为枯燥,难以记忆,是没有算术那般令我着迷的。 晚上去见王教谕时,他似乎也知道了最近我所学较多,叫我以后晚上不必再来修炼,只需自己打坐一个时辰即可。 虽然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 …… 日子眨眼间便过去了,又到了月末,若无如节日或其他大事发生,学馆每到月末便会放假两日,提前半日休学,给需要回家的学生收拾行李的空闲。 张长乐和左安宁两人或许真是相见恨晚,除却必要的时间,长乐都会跑去找他,也不知道是在干些什么,把我一个人晾在屋里,可是有些郁闷的。 但我也能理解,有次张长乐晚上回来说,左大哥是真正闯过江湖的人,十岁便出走仗剑行侠,见多识广,到过有名的水云寺拜师学艺,及冠后来到庆云学馆求学,已有三年。 听此这般,我也不得不佩服左师兄了,年仅十岁便有勇气离开父母,一个人出去行走江湖,这是我无法想象和做到的。 他的家在云州,离这不近,来回便要大半月,因此平时月末假期就待在学馆里,到了年末才会回家团聚。 于是长乐便邀请他去庆州城玩玩,左大哥也答应了。 如此,休学当天,我和长乐在寝所随便收拾了一下,不过其实也就我带了个布包,他则是索性空手,着实没有需要拿走的东西,左大哥已是在门外等候。 “走吧,左大哥。”张长乐招呼一声。 他们走在前面,我在后方跟着,三人一前一后出了学馆,坐上张家早已等候的马车离开。 “对了,左大哥,之前你可曾去过庆州城?”张长乐心情甚好,随口问道。 左安宁略微摇头,平和地说:“不曾去过,以前每逢假期,不是在馆里读书,便是去月山村帮着做事。” 他停顿一下,哑然笑起来,继续道:“这么说来,似乎只有年末回家探望时才走出过这月山。” 左大哥如此随性洒脱,我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 张长乐更是笑出声,他在熟人面前从来不拘束,开玩笑道:“想不到你少年任侠,如今却如隐居山林一般。” 笑着挥舞扇子,左安宁对此玩笑毫不介意,回应道:“你们不要小瞧这月山,可是青山绿水,风光秀美。不仅有茂密树林,还有许多动物,深处有一水涧,若是好好探索,是有一番趣事。” “哦?那下次不妨带我们去逛逛月山。”张长乐看了我一眼,来了兴致。 “好,有时间一定。” 我们就这样愉快地聊着,你一句我一句,过了没多久,估摸着是出了山,视野变得开阔,周围却是没多少行人。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马车突然紧急停下,我来不及反应差点歪倒,幸好长乐眼疾手快,将我拉住。 “发生了何事?”他冲外面沉声问道。 “少爷,好像撞到了一个人。” 车夫的声音明显颤抖害怕,我们互看一眼,先后跟着下了马车。 只见前方正有一男子倒在地上,神色痛苦,嘴中微弱地喊着疼,看样子真是被撞了。 张长乐见状便要上前,左安宁却伸手拦住他,道:“我去看看。” 话落,他抬脚一步步往男子走去,然后蹲下,右手拿着墨扇,左手将其抱扶着,问:“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谁知道就在这时,那人突然暴起发难,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就向他的胸口刺去,同时另一只手勾住脖子,让其根本无法躲开。 “左大哥小心!” 我还没反应过来,长乐就赶紧大呼一声,同时想跑过去解救。 但事情毕竟太过于突然,他还没迈出半步,刀尖便已经碰到了左安宁的衣襟,眼看就要刺进去了。 可是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那刀子生生止住了般,再没有前进半分。 张长乐惊得停下脚步,和我一样睁大双眼,看得清楚。 那人的手被左安宁的扇子抵住,慢慢往旁边偏移,根本无法刺中他。 男子面露愤怒,大吼一声,奋力挣扎,还想用刀去砍,但终究是徒劳无用,那只手被纸扇压倒在地,丝毫动弹不得。 随后他突然惨叫,勾住左安宁脖子的手也瞬间松开,抓着左手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连连叫唤。 这时,我与长乐两人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 长乐担心地问:“左大哥,你没事吧?” 左安宁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神色轻松,噙笑道:“无碍,你们不用担心。” “他是?” 虽然心中有了些猜测,我还是问出口,刚才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形势便发生逆转,直到现在也有些惊魂未定。 “自然是刺客。” 此话一出,我和长乐相视一眼,大为惊惧。 还真有刺客出现! 第三十八章 蒙面人 从始至终左大哥都是满脸淡定,仿佛对刺客的出现早有所料,我想到刚才他主动提出前去查看,或许那时就已经发现了这名男子的真实意图。 他不顾对方的痛叫,将男子拉了起来,平静道:“我自问当初任侠游历,并未与人结仇,求学以后更是与人无怨,你为何想要杀我?” 刺客的左手垂在一旁,看样子像无力了一般,他神情愤恨,怒视着左安宁,愤慨说:“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左安宁略微挑眉,又问:“哦?敢问我说了什么,让你如此气愤,以至于要刺杀我。” 对方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的怒气更重了,眼见就要动手,可似乎左臂实在太痛,只能咬紧牙关,艰难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污蔑原涉原大侠。” 我又是一惊,这样看来,还真是原涉派来的刺客。 张长乐上前,赶紧询问道:“原涉派你来的?” 谁知男人勾嘴冷笑,讥讽道:“原大侠的胸襟岂有你们这般狭隘,即使他不说,我等也会自行前来。” “砰”地一声,左大哥挥开扇子在胸前舞动,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尖锐地说:“呵,原大侠真是好胸襟啊,才会容下你这种不恤人命,肆意杀伐之徒吧!” 刺客神情突然凝滞,显然被左安宁的一席话戳到了弱点,他变得有些慌乱,后退了几步,随即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捡起地上的短刀,悲愤说道:“我杨洪一人做事一人当,如今刺杀不成,未能给原大侠洗刷污名,只能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我们来不及阻止,他挥刀插入左胸之上,瞬间一股血色蔓延出来。 “左安宁,今日我失败了,以后也会有人来杀你。” 话落,他睁大着双眼,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沉闷地碰撞声扬起些许尘土,宣告着一个人的死亡。 没有人出声,周围寂静得好像没有生息,我张开的嘴巴不断颤抖,能强烈地感受到双腿发软,瞪大的双眼像要爆裂出来,流出眼水,自觉呼吸困难。 “啊啊啊,死,死人了!” 一声大叫打破了安静,原来是车夫见状也极其恐惧,畏缩在车架之上,战战兢兢,全身发抖。 我亦再无法忍受,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死人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在我面前没了,意识到这点后,强烈的恐惧和冲击便立即朝我袭来,心生恶心,张嘴想要呕吐,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干呕几声。 “秦爷爷”三字突然出现在脑海里,想起他的离世,更是令我如坠冰窟,赶紧闭眼想要冷静下来,可眼里的黑暗就似恐怖的恶脸,张着利嘴就要咬来,吓得我又立马睁开双眼,惊魂未定地呼吸起来。 “路仁,你没事吧,路仁?” 耳边恍惚地响起张长乐的声音,肩上切实的接触让我回头看他,虽然神色也是惊慌色白,但比我好多了。 摇摇头,在他的搀扶下,我努力地站起来。 只见左安宁已经蹲在那人身前,用手放在鼻前,片息之后起身,说道:“刀插心脏,没得救了。” 我身子僵住,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也没了,擦了擦嘴角,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虚弱地开口问:“那现在怎么办?” 左安宁镇静如常,不慌不忙地说:“这附近便是古月县,我先将他带到县里呈报县衙,你们可先行一步。” 我俩神情迟疑,张长乐不确定地问:“左大哥,你一个人可以吗?” 左安宁收了扇子放在怀中,闻言笑道:“长乐,江湖乃是凶险之地,我以前闯荡时已经见过不少生死,习以为常了。” “这杨洪虽然行刺于我,但也算得上是一条汉子,不惜杀己存荣,待县衙记录之后我会将其好好安葬。” 他都这样说了,我们也不好再多嘴,于是张长乐和他说了自家的地址后,又安抚好车夫,我们坐回马车继续赶往庆州城。 左安宁则带着刺客的尸体去了古月县。 车里,我们的表情都非常沉重,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面前,即使是平时随性洒脱的张长乐也不能很快缓过神。 而我,是真真正正第一次看见死人,还是见证了死亡的过程,秦爷爷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烦闷和悲伤。 一路无话,被刚才刺客那么耽搁,等我们过了大半个时辰快要到庆州城外时,天色开始变暗,已是黄昏时刻。 “吁……” 车夫放慢速度,渐渐地马车再次停下,我掀开车上的窗帘,发现并未到城门,反而看见前面有两人举着火把,骑着马匹,透过火光发,发现他们都蒙着面。 一旁的张长乐也发现了来者,眉头紧锁,和我一起下了车。本来我们就才八岁,并不高,那两人又骑着马,高出了好几个头,真叫我们仰着头去看。 “你们是谁?” 张长乐语气极为不耐烦,本来之前刺客一事就让我们心情沉闷,结果快要进城了还有人拦路,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 “你俩就是张长乐和路仁?”其中一人出声发问,语气阴沉。 我们互看一眼,都慢慢绷紧了身子,我心里隐隐不安,不会是那个刺客的同伙吧? “你们是谁?”张长乐神情警惕。 “哼!”对方呵笑一声,不约而同地抽出腰间长刀,“看样子是没错了,动手!” 说完,两人脚下一蹬,竟然飞身朝我们砍来,我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势,一时间吓得愣在原地,还好张长乐大呼一声“快躲开”的同时,把我向旁边推开。 我跌倒在地,才回过来神,见一人提刀继续朝我砍来,我赶忙一个翻滚堪堪躲过,就着马车身爬了起来。 车上的车夫也是倒霉,已经怕得钻进马车里面,大气不敢出。 不容我多想,对方见一击不成,一脚马上踢来,我腰侧吃痛,同时被打飞了出去,最后摔倒在地,心道好痛。 “受死!”那人怒吼一声,目露凶光,举刀就砍向我的脖子,显然是要下死手。 惊险万分之际,或许是我求生的本能,亦或者是之前的修炼有了成效,我强忍疼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躲开攻击,然后提气运力,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打中了!我心中一喜,可对方非但没有受伤,连一步都未能后退。 我惊愕地仰头看去,只见他眼中满是嘲讽,抬脚就把我再次踢飞倒在了地上。 这次比刚才的一脚更重,直接叫我喷出一口血,嘴中难掩腥气,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意识开始昏沉。 在彻底闭眼前,只看见蒙面人拖刀一步步朝我走来。 “路仁……” 没有听清张长乐之后说了什么,我终于昏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醒来 还是那片江水,我睁开眼便看见远处的父亲,神色冰冷,一动不动。 而我自己则被李水三人擒住身子,一次又一次地被按进水中,几乎快要窒息时才会放我出水。 这次我没有说话,只是想要看看父亲会不会过来救我。 可惜,没有。 …… 缓缓张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之前不时在城外遭到刺杀吗,怎么醒来到了家中? 门是开着的,屋子里却没有人,爹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便想起来。 可刚动身,一股疼痛便从下腹袭来,叫我猛吸口凉气,瞬间不敢有任何动弹。 这时母亲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碗,看我醒了,赶紧朝屋外喊了声,而后走过来,将碗放在床前木凳上,略带关心地问:“路仁,你终于醒了,把爹娘都急坏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这么担心我,觉得稀奇的同时又感到温暖。 我冲她笑了笑,谁知母亲见状立马收起担忧,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父亲和张长乐两人很快走进屋子,发现我真的醒了,都是神情欣喜。 父亲走过来把我扶起靠在床头,问:“醒了,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微微摇头,虽然肚子还疼,但没有刚才那么强烈,应该是那蒙面人下手太重,导致伤愈缓慢。 “你愣在这干嘛,也不知道给孩子喂药。” 父亲责备了旁边出神的母亲一句,拿起碗勺就要喂我,可这才发现他就一只手用得上力。 张长乐见状赶紧说:“伯父,我来吧。” 他接过碗,父亲则把母亲拉出屋子,不知道是要说什么。 张长乐用勺子盛了点汤药伸过来,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支吾着没张嘴。 他“噗”地笑了出来,取笑道:“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完,干脆把勺戳进我嘴里,我被他这么一出有些吓到。他却是不在意,扬起勺子确保汤药倒进了我嘴中,才拔出来。 之后他还想接着喂,不知所措的我干脆一把抢过汤碗,就着沿口喝完,也不用勺子慢慢来了。 终于,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长乐,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蒙面人呢?” 闻言他也是一脸严肃,又靠近了些,才解释说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当时我看你受伤在地,心急分神,自己也被另一个蒙面人打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已经是在马车里了,听车夫说,他后来只听到两声倒地,出来一看才发现那两人已经死了,也不敢多留,就赶紧带着我们进了城。” 死了?我颇为惊讶,那蒙面人人高马大,当时附近也并无其他人,想不出来怎么就会死了。 我试探着问:“是不是左大哥赶了回来?” 张长乐摇头否定,沉声说:“当时他刚到古月县,第二天才进城,听闻我们再被阻拦的消息,赶紧折回去想要找到尸体,可什么都没发现。” 这下我是彻底疑惑不解了,那两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又是怎么死的,尸体怎么会不翼而飞? “都怪我个子太小,若是与那两人同样大,收拾他们是轻而易举。” 张长乐捏起拳头,脸上布满懊悔与自责。 我摇摇头,自然知道发生这种事情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这不是你的错,而是凶手。” 见他还没有放下,我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赶忙说:“对了,我昏迷了多久,左大哥呢?” “幸好你跟着王教谕修炼了有些时日,身体没有以前那么瘦弱,这次只是睡了一天。”张长乐舒出口气,眉宇间还有些后怕,“左大哥看你没什么大碍,就独自去了方城,说是要调查刺客杨洪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本来这次是想邀请左安宁到庆州城放松游玩的。结果却是祸不单行,先有刺客,后遇蒙面人,还差点丢了性命,当真是惊险不已。 “我跟伯父说,你是因为最近修炼过度,缺乏休息才在路上突然昏迷的,吃些养神补身的汤药即可。免得他们担心。” 我心里一暖,他考虑事情总是这么全面,但回想起那晚的经历,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长乐,你之前有想过江湖这么危险吗?” 以前看武侠小说里的恩怨情仇,只觉刺激精彩,可如今自己亲身经历过后,哪还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地方,只剩下后怕和凶险。 江湖,是生死只在一瞬的地方。 张长乐沉吟片刻,却是没有多少恐惧之情,正经说道:“老实说,没有。虽然我知道江湖并不是什么安逸舒适之地,但的确想不到只因一句话便要拼个你死我活。更想不到招惹了谁,要买凶杀我们。” 我知道他最后说的是蒙面人,根据动手前的问话,显然是被人收买才会行凶的。 可仔细想来,会同时仇视我们两个的,也只有李水他们了。 以张长乐的聪明才智,不会想不出是谁,只是没有指明,我也不去挑破。 之后我们继续聊了一下,他便离开了。 张长乐刚走,我就听见屋外爹娘吵了起来。 “他是你的儿子,药都不知道给他喂吗!” “你是怎么做母亲的,当真是不配!” “我不配?你儿子是怎么生下来的你最清楚!” 啪! 熟悉的巴掌声传入我耳朵,不用想便知道是父亲气不过动手了,可重要的是母亲口中的“我怎么生下来”是什么意思? “打打打,你打嘛!你一天除了骂我打我,又做得到什么!” “你!老子不跟你这个疯婆娘废话,去做饭!” 说完,又是猛地砸门声传来,必是父亲出门去了,这个时候往往他就会往李叔的酒铺跑,去喝酒解闷。 “又去喝酒,你迟早会喝死!” 母亲的声音含着泪,声嘶力竭,感觉比平时更加激烈,想起适才她奇怪的举动,也不知道对于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大堆疑问集在一起,心里愈加烦躁。 我干脆掀开被子,下床出去找到母亲,问:“母亲,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怎么能有这么大的矛盾。” 蹲着身子母亲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朝火灶里塞木柴,说:“你只要好好念书,不用管这些。” “为什么?”我捏起拳头,胸口莫名一股闷气,“你们明明因为我吵架,可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 母亲猛地站起来,转头盯着我,脸上生怒,加重语气道:“我不想说你,总之这些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不要问。”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发脾气,以往都是一副平淡的模样,不喜不气。 我无言以对,为自己竟然敢追问感到惊异,要是平常根本就不会问的。 母亲说完,就去盛米了,发现我还站在原地,便平静地说:“你刚醒,进屋歇着,不要乱走。”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转身回屋了,心里却决定要再去问一下父亲。 第四十章 旧事 晚饭时,父亲也没有回来。母亲说这种情况他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家,于是只我们两人用饭。 以前父亲就说过,母亲做饭往往不是盐加多了便是其他东西放少了,总之就是吃起来怪怪的。 不过意外的是,这顿晚饭我并没有吃出奇怪的味道,虽然比不上学馆里的手艺,但不至于吃不下。 “路仁,我给你的钱收好了没?”吃完饭,母亲轻声问我。 看了看她,这句话又勾起了我心中的疑问,总觉得父母的过去肯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频繁吵架。 “嗯,母亲放心。” 她放心地点点头,起身收拾起了碗筷,我想帮忙,却被阻止了。 “路仁,你以后要好好的,早点长大。” “哦,哦。”我被母亲突然的这句话弄得不明所以,疑惑为什么这时候说这种话,心里隐约出现些许不安。 母亲说完,便到院里洗碗,没再多言。 我看了看院门口,父亲还没回来,担心他出什么事,便跟母亲说了声,出门去酒铺里找他了。 到了酒店,罕见的一个客人都没有,就我父亲在。 此时他左手拿着酒壶,嘴里嘟囔着说些酒话,大多是对母亲的指责,又说自己是多么多么辛苦,总之就是平时的那些气话。 我环视四周,却没看见李叔的身影,便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奇怪,李叔去哪了?也不照看酒铺。 我走到父亲身旁,发现他满脸潮红,浑身一股酒味,发现是我,醉醺醺地喊了声“儿子”,便又是一口浊酒入喉。 我难受地捂住鼻子,刺激的酒味我历来闻不惯。 想把他拉起来,但力气不够,正想要提气,用内力加劲抬起他,可脑海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酒后吐真言,或许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问清楚父亲和母亲以前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祖父的事情。 想到这,我便收起内力,在他旁边的长凳坐下来,轻轻问:“父亲,您和母亲以前发生过什么?” “嗯?”他睁着迷糊的双眼看过来,随后打了个嗝,使我赶紧扭过头捂鼻,“何英?她不是个好母亲,儿子你知道吗,你才出生三个月她就想把你卖人。”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心上,令我大惊失色,母亲想把我卖人?我呼吸都难以继续,只觉得非常难受。 母亲竟然想卖掉自己的儿子,这是什么道理? 我根本顾不得父亲的酒气,张大了眼睛盯着他,颤着声问:“爹,这是真的?” 他又喝了一口酒,带着嘲讽和怒气,操着巴蜀口音说:“当然是真的,当初瞒着我把你抱出去,还好我及时赶到,要不然你现在都不晓得在哪。” 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不复存在,父亲虽然暴躁易怒,但在大事上绝不马虎,更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想要站起身,但没了力气,脸上有两道热流,我摸了摸,发现是泪水,我自嘲地笑了出来,声音惨淡。 路仁啊路仁,没想到你是个有娘生没娘疼的种。 怪不得,怪不得我记事以来,母亲就对我不冷不热,没多少关心,在家里也说不上几句话,原来是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启蒙上学,不曾相送。父亲打骂我,也不阻止。这样一来,白天的时候看见我笑,愣在原地没给我喂药就解释得通了,一定是见到我冲着她笑很反感吧。 我又笑又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极力想要喊出来为什么! 可攥着手忍住了,我不想让父亲知道。 闭上眼,我慢慢稳住心神,知道还有事情没问。 止住了眼泪后,我睁眼又问他:“那我的爷爷是谁?为什么不曾见过他?” “爷爷,爷爷……” 父亲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嘴里不断念叨着“爷爷”两字,突然把碗往地上一砸,神情愤怒,大叫道:“别跟我提他!就是因为他,我的手才废的,我才没能考上功名!” 这么激动的反应,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番话又是透露出两件事情,一是父亲的右手残疾是因为祖父,二是以前父亲也曾寒窗苦读,却因为祖父没能科考。 “他好吃懒做,以前娘在的时候全靠娘做事。娘死了,就靠我们这几个儿女养着,真的是一点事都不干!” 父亲越说越急,干脆提着酒壶站了起来,提起嗓子继续说:“活该他死得早,哈哈哈哈哈哈,还非要教我什么武功,我呸!就是因为这狗屁武功,我才被人打残了右手,害我落到如今这种境况!” 他说到后面,却是有了哭音,说完就留下了眼泪,我看他这副悲恨矛盾的样子也觉得难受,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话里的意思,但也明白了祖父祖母都已经不在人世。 我又是哭了,这次发出了声音。 就这样,我们父子二人,在一间巷子深处的小酒铺里,相对痛哭。 “怎么了怎么了,我一回来就听见有人哭。” 李叔提着东西走进屋来,放下手中的布包,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李叔!”我哭着走到他面前,抱着大腿嗡声继续哭,也不解释。 他赶紧把我拉开,放到凳子上,又转头看已经喝醉却在哭泣的父亲,最后回头问我:“路仁,你告诉李叔,这是怎么了,都哭了起来。” 我摸了几把鼻涕,抽泣道:“我,我没见过爷爷奶奶,他们就没了。” 李叔愣了片刻,又看了父亲一眼,轻声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小路。他们走得很安详,就跟秦爷爷一样。” 我忽地止住哭泣,嘴里念叨:“秦爷爷,爷爷。” 说完,又是哭了出来,比刚才更大声了。 我哭秦爷爷的突然去世,哭未曾见面的祖父母不在人世,哭母亲的讨厌,哭父亲的暴躁易怒,我仿佛要把这几年所有的疑惑不解与委屈都倾泻出来般,一直止不住地哭。 李叔不禁抚额,知道说了不适宜的话,干脆不再开口,只是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 等我冷静下来后,他背着父亲带我回了家。 奇怪的是,家里大门敞开,母亲却不见了,我没有多想,以为是又去到邻居家里闲聊。 把父亲扶到床上躺好后,李叔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便先离开了。 我则是坐到桌前,看着烛光,细细回想适才父亲说的那些酒后之言,母亲曾经想要卖掉我,祖父去世了,生前和父亲有很大的矛盾,而且…… 神色逐渐沉凝,我回想起来好像父亲说爷爷逼着他学武功? 转头看向床上已经睡着的父亲,难道祖父也是习武之人,所以才要他修炼? 看来,我家可能并非是普通人,我能够半月入定,或许是因为祖父的缘故。 可是在印象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至今甚至都不知道祖父的名字,在今晚才从父亲口中了解了一些事情。 最近接连发生了太多让我想不通的事,尤其是关于母亲,思考至此,揪心的疼痛一闪而过,更是愁闷悲苦。 甩了甩头,我不再去想,褪去外衣,爬上床沉沉睡去。 第四十一章 母亲失踪 “路仁,路仁!起来!” 我揉了揉昏沉的双眼,转头看去,是父亲神色着急地在叫我起床。 我掀开被子,问:“怎么了,父亲?” “你娘不见了!” 他的声音非常慌急,我愣了下,想起昨晚回来的确没见到母亲,但怎么会不见? “父亲,邻居那里找过吗?” “找过了,都说没见过。路仁,昨天我离开后,你们说了什么,她有啥子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我的睡意全无,认真回想昨天和母亲的对话,除了晚饭后有些莫名的嘱咐,其他都没什么异常,和平时一样,于是我照实说了出来。 父亲沉默了一会,也听不出来什么,便把我的外衣拿过来,催促道:“把衣服穿上,我们去外面找找。” 我不敢怠慢,虽然听到母亲曾经要卖掉我,但始终是生母,如今失踪了,自然是要去找的。 刚出门,李叔也在,原来是父亲叫来一起帮忙找的,没有多话,我们三人快步走出巷子。 “哎,路仁。”刚出巷子,张长乐从车上跳下来,显然是在等我,“路伯父。” 父亲点了点头,说:“长乐,路仁先不能跟你回学馆了,还要麻烦你代他请个假。” 张长乐神情疑惑,问:“路伯父,你们怎么了,神色都非常匆忙。” “就是家里出了些急事,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尽量放平语气,双眼看着张长乐,不露出一丝退怯。 可他根本不吃这一套,正色回道:“路仁,你是我朋友,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或许帮不上忙,但张家可以。” 我和父亲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倒是一旁的李叔没有顾及很多,说:“哎呀你们就别在这拖沓了,多一个人寻找也好。” “对啊,伯父,您就别隐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的,路仁他母亲不见了,而且是从昨晚就不见的。” 张长乐一听也是吃惊,他跟我母亲没有接触过,只是来接我的时候见过几面,问道:“有伯母的画像吗?” 我和父亲齐齐摇头,他“嗯”了一声,又说:“我见过伯母几面,记得长相和特征。我现在就回去让父亲叫人一起寻找。” 不等我们道谢,他就撒腿跑不见了,速度很快,我估计是用了内力,显然也是非常着急的,不禁心里一暖。 担心我一个人会走丢,于是李叔单人去一面,我和父亲去另一边开始找。 可是那么大一个活人,一路询问下来,竟然都没有丝毫消息,没人见过她。回到小巷入口,李叔不多时也回来了,显然没有找到。 父亲是又气又急,嘴上依然不饶人地说:“这个死婆娘跑哪去了,让人不省心!” “不要张嘴就是污言秽语,孩子在这呢。”李叔厉声叮嘱一句。 父亲看我一眼,闭上了嘴。 我则是面无表情,早就习惯了他满嘴脏语,突然想到任谁跟一个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骂的人生活,也不可能长久的吧。 休息了一阵,刚想再次分头去找,张长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来不及歇息就说:“有了,西城门的守城士兵说见过伯母。” “什么!那太好了,我们赶快去!” 父亲面露惊喜,带着我们快步赶到了西城门口,有人看见我们过来,招了招手。 我们跑过去后,他对长张乐说:“少爷,就是他。” 他用手指向一个士兵,张长乐点头道谢,领着我们过去了。 慌忙的父亲赶紧问他:“这位老哥,请问你是不是见过我的妻子?” 那人停下检查,看向我们,了然道:“哦,就是你们在找一个妇人?” “是是是,她是我的妻子,昨晚就不见了。”父亲勉强迎笑说道,但紧握着的左手让我知道他一直很心急。 “见倒是见过,只是……”他扫视我们一眼,摸了摸下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我有些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却是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不知道是多少枚,全都塞给了士兵,说:“老哥守城辛苦了,这些就拿去吃些酒。” 那人赶紧脸怀笑意地收下,便说:“我的确见过,因为是卯正时分刚开城门,就遇见她要出城,说是去古月县见自己病重的父亲,神色非常着急,我就没有多想,放她出去了。” 古月县?怎么感觉在哪听过,思考一会我恍然想起来,之前左兄去的就是古月县。 我看向张长乐,他的表情告诉我也记起了这件事。 只是,我从未听过外祖父在古月县,那么母亲为什么要撒谎出城去那里? “古月县,知道了。谢谢你,老哥,回头请你喝酒。”父亲和他道谢分别,便要出城去古月县。 张长乐赶紧拦住,说:“路伯父,你别着急,既然知道了在哪,我去叫马车来,去得快些。” “那谢谢你了,长乐,这次真的是帮了大忙。”父亲诚心感谢道,甚至眼眶都有些湿润。 张长乐回以微笑,说:“路伯父别客气,这都是力所能及的事情,那你们在这等会,我快去快回。” 不多时,两辆马车便赶到,我们赶紧坐上,去了古月县。 还好古月县并不大,来个外人很显眼,我们稍加打听,就得知了母亲的住处。 巧的是,也在一个巷子里,到的时候,正关着门。 砰砰砰! 父亲急不可耐地砸着门,同时大声喊道:“开门,何英!开门!” 无人回应,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李叔猜测说:“是不是没在家?” 父亲却是不信,继续砸门,幸好这条巷子偏僻,没多人住,“开门,老子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叫什么叫!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要离开。” 这时里面终于有人回应,正是母亲,她声音尖锐,一点也不怕父亲。 我盯着这道门,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也好,省得留在家里整天吵。 父亲闻言怒不可遏,朝着木门就是一脚,吼道:“无缘无故地跑到这里来,也不吭声,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啊!” “我有没有人你清楚,反正是不会让你进来的,滚!” 随后不管父亲怎么叫唤,母亲都不理会。父亲还想闹腾,让其他人来看看,还好李叔及时制止,劝解他不要冲动,这样做是不可能把人请回去的。 “那李哥,你说怎么办?” 父亲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连带着额头上都出现了豆大的汗珠。 “你先冷静下,我来问问。” 第四十二章 父亲的办法 “弟妹,我是李哥。有什么事情我们当面说,你这样关着门也不是办法啊。”母亲并没有回答,李叔看了看我们,又说,“弟妹,路仁也在外面,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有什么问题开门,咱们好好说。” 里面沉默片刻,母亲总算是愿意出声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讲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必须分开。” “你看,一定是外面找人了。”父亲满脸笃定,咬定是母亲做了错事,又气愤地砸着门叫喊,“你不开门,我和你儿子就待在这不走,我就不信你不出来了!” 母亲又不说话了,我看在眼里,知道是她一点都不想跟父亲说话,可见是讨厌到了什么地步。 李叔也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父亲敲了许久,见母亲依然不开门,便对李叔和张长乐说:“李哥,长乐,麻烦你们陪我跑这一趟。这样,你们先回去。” “路老弟,你性子急躁,路仁又年幼,我担心……” 李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抬手打断,沉声道:“李哥放心,我有办法,不会胡来的。” 说完又看向张长乐,略微放缓了语气道:“长乐,这次谢谢你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学馆吧,顺便帮路仁请假几天。” 张长乐看了看我,我回以肯定的眼神,于是他点头答应道:“好,我会留一辆马车在这。伯父,路仁,那我们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父亲临别时也不忘关心一句,我同样是点头示意,并没开口。 说完,张长乐便和李叔离开了,本就寂静的巷子只剩下了我和父亲两个人站着。 奇怪的是,父亲当真不像刚才那般大吼大叫又是用手砸木门去了,只是提高了声音说:“何英,就像李哥说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当面解决。” “我们没什么好讲的,你走吧。” 父亲指着我,又说:“那路仁呢?你想他以后没有娘养吗,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虽然是这么说,我却没有多少震动,反而是有些反感父亲拿我来作借口。 你们两人的事情,扯上我做什么。 可是转念一想,我突然心惊,意识到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 “你少拿孩子说事,当年要不是你……” 母亲突然止住了声,我却已然是被勾起了好奇,想知道是什么。看向父亲,发现他脸色发紫,显然是气的。 母亲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是说把我卖掉,却被父亲拦下来的事情吗? 我回过神来,这次额头直惊出了冷汗,感到阵阵后怕,为什么明明说的是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却能这么冷静的思考,就像不是自己一样。 “好,你有本事就一辈子都别出来!”父亲撂下一句狠话后,转身却看着我,压低了声音,“路仁,来,你翻墙进去。” 我有些不懂,看着他,问:“父亲,为什么?” “你进去守着她,我不信她会狠心丢下你跑走。别担心,我会在巷子外面住下。” 这就是他刚才说的办法?我真的想笑出来,可我没有。 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冷下大半,只觉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开口拒绝道:“我不想去。” 父亲一听沉下脸,说:“不想去?不去你就没有娘了,明白吗?” 我还想说什么,但也清楚不管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父亲,索性不再挣扎。 他见状,左手抓着残疾的右手,抱着我的双腿在墙边往上送。 父亲的力气的确不小,没多少困难就把我扶到了墙上,说:“跳下去,记住,不管你娘说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我点点头,纵身跳下了石墙,这巷墙足有一丈多高,好在我练过一段日子,否则这样跳下去,难免会伤着腿。 母亲就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她见我突然出现在墙上,又跳了下来,连忙起身跑过来,拉着我左看右看,又气又急:“你干什么,这么高的墙,不怕摔伤吗!” 我没有开口,就站在原地,昨天听到那么惊人的过去,我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母亲。 她见我不说话,又骂道:“肯定是他那个没良心的让你进来的,就想把我看住,是不是?” 我依然不出声,她也就作罢,重重地叹口气,松手去了旁边,弄柴火开始做饭了,说:“你想待多久就待吧,娘是不会回去的。” 看着蹲下身子,往土灶里塞木柴的母亲,我回忆起去学馆入学的路上,她给我了一贯钱,还莫名地说对不起我,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就打算离开了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又拖了一个多月,在这个时候才走呢? 想不通这些,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却是父亲昨晚醉酒时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犹豫地一步一停,走到母亲旁边,双手抓着衣角,我能感觉到掌心已经被汗浸湿。 张了张嘴,我却又不敢问了,路仁你还有没有胆量了,这一个月修炼都白炼了!我在心里暗骂自己,可始终是没能问出口。 母亲塞好木柴,站起来却看我在一边,就问:“你过来干什么?”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绕过我,去米缸里盛米了。我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鼓起勇气,结巴地问:“母亲,你,你是不是。嗯,就是……” 母亲奇怪地看着我,又问:“你怎么了,话都说不清楚?” 我也替自己着急,索性一跺脚,直接快速地全部说了出来:“父亲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你想卖掉我。” 砰! 母亲手中的木制米盆摔落在地,她明显非常吃惊,怔怔地看着我,一时间没说话,我也没继续出声。 过了会儿,她才开口:“你爹跟你这样说的?” 看见我点头,她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米,平淡道:“是真的。” 这,是承认了?我看着她,一副平静没事的样子,心里突然生出股怒气。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在被儿子质问时,还能如此冷静。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继续问:“为什么?” 母亲依然没有回答。 “到底是为什么!”我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睚眦欲裂地看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泪水突然就涌了上来,带着哭腔,“从小你就不待见我,不跟我说话,不碰我,连看都很少看,居然还想卖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你的亲生儿子!” “因为你爹,路兵!” 第四十三章 最后一顿 我呼吸一窒,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母亲也是神情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但又很快冷静下来,沉默地蹲下身子继续去捡地上的米粒。 “什么意思?”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可能放弃追问,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喉咙已经发干,声音变得嘶哑。 母亲捡完最后一颗米,站起来,脸色再次恢复平静,道:“以前的事情你不必知道,我不想伤害你,路仁。” “纵使我对你没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那也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而是作为父母的我们之间的问题。” 她的语气平静又严肃,说完不再看我,转身去弄柴火,准备煮饭。 我的脸颊不停地抽搐着,悲愤无力,困惑与不解充斥在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一桩桩,一件件事如同拨不开的迷雾始终笼罩着我,叫人烦闷不安。 于是我再次走上前,不像之前那般大吼大叫,只是追着想要一个答案,“母亲,告诉我,我有资格知道。” 母亲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吹风点火,“往事都是一些不好的回忆,你还小,真的不需要了解。” 生了火,她便提起水桶往锅里加水,然后清洗被弄脏的稻米,“路仁,我离开以后,你要拿着那一贯钱,好好念书长大。或许,等你长大后,会知道我为什么离开。” 随着母亲一句句不容拒绝的话语,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虽然母亲从小很少与我说话,但毕竟是娘。 听到她真的要离开的决心,我还是生出不舍难过的心情,赶紧抱住她的腰间,哭诉道:“娘,不要走,娘。” 母亲的身子僵了僵,没有拉开我,被水浸湿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同样是带着一丝哭腔道:“娘也不想离开你,儿啊,你始终是我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可能不心疼。” 我不禁放声大哭,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忘掉了刚才的冲突,如今只想让母亲留下来。 “只是路仁,娘也有自己的生活。你爹不是一个好丈夫,娘不能再待下去了,你知道吗?”母亲慢慢将我从怀中拉起来,漫起水雾的双眼紧紧盯着我,嘴角微微颤抖,“所以娘必须走,以后或许也不会再联系了,世间很大,一旦分开就再难相遇。” “母亲,我不想你走,我不要!”我快速地摇着头,大哭着,双手死死抓住娘的臂膀,仿佛稍不注意就会失去她一般。 “路仁!”母亲大呵一声,将我的哭声止住,“你从小不爱说话,但我知道你是个善于观察和懂事的孩子。娘必须离开,这一点你要明白,知道吗?” 我张了张口,看见母亲一脸决绝的样子,明白她的离开这一事实已经无法避免,只得抽泣着点头。 她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柔:“以后娘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长大,娘会每一天都想念你的。记住,我给你的一贯钱不能让你爹知道,那是你一个人的钱。” “我知道了,母亲。” 我的心情非常失落,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生母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形式离开,五味杂陈,自是难以表述。 “好了,你去屋里坐会儿,我去做午饭。” 吃过午饭,因为早早地被叫醒,以及情绪的大起大落,疲惫不堪的我连打了几声哈欠,便在母亲的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我恍惚间仿佛看见母亲三步两回头地离开,我想要出声挽留,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母亲!” 一声尖叫,我猛然支起上半身,环顾四周,发现母亲不在屋里,天色也已经变暗。 心里变得慌张,我赶紧穿好鞋走出屋,发现父亲母亲两人就着蜡烛坐在石桌前,正小声说着什么,见我走过来,也就闭了嘴。 “路仁,你起来了。” 今晚皓月当空,没有乌云遮蔽,月光洒下,配合着蜡黄的烛光,父母二人的面庞都有着难以掩盖的疲惫和惆怅。 我看了眼石桌上的木箱,问:“父亲,怎么进来的?” 他的神色一黯,但还是回答:“我跟你娘好好聊了,答应让她离开,你以后跟着我一起生活。” 听到这句话,我只是微睁双眼,虽然早知道结局会是如此,但还是差点没忍住哭泣的冲动,我无言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两人也是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不语。最后还是父亲开口叫我过去吃饭。 “这是我从酒楼买的菜,今晚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后一顿团圆饭了。” 父亲一边说,一边拉开木抽屉,摆出三盘菜,二荤两素。 母亲又去灶台盛来三碗米饭,一一摆好。 我低头盯着石桌,简直不敢去看父母,因为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只得在父亲的吩咐下,一口一口吃着饭菜。 我脑海一片空白,木然地吃着饭,却突然被一声极大的“啪”给惊醒。 抖了抖身子,寻声看过去,只见父亲一脸愤怒地看着母亲,他的筷子已经被砸得从中间折断。 “你在外面有人就直说,都要走了,还不肯说实话?”父亲压着声音质问道。 母亲却没被他吓到,依然夹菜吃了一口饭,才回答:“没有就是没有。路兵,你从来不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永远只知道在别人身上找错误,这就是我要走的原因。” 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或许是心里本能地拒绝听到那些争吵声。 我实在是不明白,最后一顿晚饭,一家人的饭桌上,依然是以吵架来结束这一切。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父亲出门到张长乐留下的马车里去凑合一晚,留下我和母亲一起睡屋里。 …… 半夜,我因为尿急,起来出屋,却正好撞见母亲拎着一布包准备离开,发现我之后,只是沉默地看着。 而我也以无声的目光回应母亲,然后解开裤子,冲着夜壶撒尿。 等我系好下裤,再抬头去找母亲时,她已经不见了。 这,就是我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从这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第四十四章 遭遇山贼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门让父亲进来,告诉他母亲晚上就离开了。 父亲还想去追,即使半夜悄悄地走,也只有清晨时县门才会开,还能找到。 可我劝住了他,既然母亲是决计要走的,那么现在还去找有什么意义呢?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父亲泄了气地坐在石凳上,一拳不知轻重地砸在桌上,“好歹说一声再走啊,好歹说一声……”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想必是有一些难受的,突然觉得自己又很不幸,有这样的父母,麻烦又难以应对。 我沉默地站在父亲身后,一句话没说。 “走吧,我送你去学馆。” 父亲吩咐一句,自顾地站起来,似乎有一些弯背,领着我出了巷道,随后坐上马车,出了古月县。 原来父亲还会驾车,我发现自己对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可刚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外面一圈杂乱的吵闹声,马车也忽地停住,父亲一把将我扶好后,嘱咐我待在车里后,自己下去了。 我心里紧张,但还是掀开车帘偷看。 外面起码有十几人骑着马,脸上蒙着纱布,手里拿着长刀一类的武器,眼里透着凶神恶煞,仿佛要吃人似的。 “路仁呢,给我出来!” 为首那人语气非常嚣张,一眼就朝车厢这边看来,我赶紧缩回车里。 “这位好汉,路仁是我儿子,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情?” 是父亲,我贴耳听着,虽然声音低沉,但并无磕绊害怕,可还是担心会出事。 “前些日子我的两个兄弟去找你家小子,如今失踪了,前来要个说法。” 此话一出,我便明白外面那些人是之前回来时遭遇到的杀手的同伙。 怎么办?我的心“砰砰”地跳,那两个杀手的去向谁也不知道,再说就算知道又如何,他们是来杀自己的。 如今同伙来了,可能放过我和父亲吗? “好汉,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儿一直在庆云学馆念书,想必与你们是没有打过照面的。” “嗯?这么说是我冤枉那小子了?”男子的声音越发不耐和愠怒。 “不敢不敢,只是他一向乖巧,这其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您说是吧?” “哼!” 随后就是一串的铜钱落地声,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掀开一点车帘去看。 只见父亲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刀的主人饱含杀意道:“你莫要再浪费时间,把你儿子交出来,否则死!” “父亲!”我不禁呼喊出声,同时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神色剧变,几乎是冲着我怒吼:“我不是叫你别出来吗!” 眨眼间,却见对面为首的蒙面男从马上飞身,伸手朝我抓来,显然是要将我擒住。 可父亲的反应也很快,他一步便来到了马车前,左手化掌迎击,竟然一掌将对方击退。 蒙面男倒飞回马匹之上,有些谨慎道:“好小子,原来是练过的。”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对一个小孩下手算什么本事!” 我一屁股跌坐在马车上,呆看着眼前这一幕,回想刚才父亲击退了敌人。 难道父亲会武功?我突然想起两天前在李叔的酒铺里,父亲说过爷爷逼着他练武。 “哈哈哈哈哈!”对方发出轻蔑的笑声,眼神极为不屑,“到底还是个残废,兄弟们,给我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其他蒙面人也叫嚣着下马,举着刀剑就朝我们冲过来。 “赶紧进车里,不要再出来!” 这次我很听父亲的话,知道自己只是刚入了练武的门,留在外面也是给他添乱。 可蒙面男说得不错,父亲右手不便,而且我从未见过他练武。 修炼是逆水行舟之举,这么多年都没有动武,更何况对方人数众多。 越想,我就越发担心父亲的安全,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所幸并没有听见父亲的声音。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打斗声便已消失。 我试探地朝外面问:“父亲?您在吗?” “我没事。” 他只是回了短短的三个字,却叫我一下瘫坐下来,才发现自己满头冷汗,双手因为紧张抠出来深深的指甲印。 “多谢相助,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顺手之事,不必道谢。” 另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传来,从对话中我能猜到应该是帮助父亲制服那群蒙面人的侠士。 心中惊喜,便想要出去一见面容。 “父亲,我能出来吗?” “不是说了,不许出来!” 父亲的语气严厉,显然不容我拒绝,我有些失落地靠在车壁上。 “这位大侠,能否请您将我的孩子路仁送到庆云学馆,我担心还会有歹人。” “嗯……也罢,帮人帮到底,我便送一程,可你为何不亲自送?” “我要去古月县报官,他们明显是受雇前来的,真凶还没找到。” “好,那我便帮你废去他们的武功。” 父亲和不认识的声音你一句我一句,说完后便又是几声惨叫,还伴随着求饶。 “多谢,日后若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绝不推辞。”我能听出来父亲语中的郑重和感激。 “恰巧路过而已,不必在意。”大侠说完后,喝了声“驾”,马车再次动起来,便载着我离开了。 我偷偷地从车窗向后看去,却发现有好几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边还有着一滩黑红的液体,毫无疑问是鲜血。 我赶紧坐回车里,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死人,却依然不能适应瞬间涌上的恶心。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最近几天内就见过了两次死人,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吗? 以前一直以为江湖至少离我很远,只存在于话本小说中。可没想到仅仅在我八岁这年,就见到了它最血腥的一面。 或许,有人争端的地方,就是江湖吧。 “小子,偷看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我一惊,但瞬间明白过来是那位驾车的大侠。 被人戳穿,不免感到脸红,支支吾吾道:“对,对不起,我只是担心父亲。” “放心,你父亲只是擦破了点皮。”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甩动缰绳的声音,“倒是你,年纪不大,却能惹来一伙山贼,也是能耐。” 我露出苦笑,自己可从未去招惹过什么山贼,对方自然是受人所托,可到底是谁? 如果是心中猜想的李水等人,那手段未免过于狠毒。况且他们两个终究只是孩子,哪来的钱雇凶杀人。 可除了他们,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做。 “到了。”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阵短促地踏脚声,等我掀开车帘去看时,已经没了大侠的踪影。 而自己已经到了学馆门口。 第四十五章 冲突 “路仁!” 刚刚踏进学馆的门,便听见了张长乐的喊声,我抬头看去,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 他见状立马变了脸色,神情不太好看,站在我面前沉默了数息时间,最后抬手拍住我的肩膀,沉声道:“路仁,我……” “我没事,长乐。或许,这便是命吧。” 无奈地笑了笑,我是不想谈论这个的。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我主动转移话题道:“对了,来学馆的路上我又遇见了山贼,跟几天前的那两个蒙面人有关。” “什么!”张长乐既惊又怕,干嘛抓紧我的胳膊,“你有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那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被他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我只好一股脑的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这么看来,这些人的确跟那两个蒙面杀手有联系。” 张长乐眉头紧皱,来回踱步走动,直晃得我眼晕,连忙叫他停下。 但他的神色不见一丝放松,沉声分析道:“这种情况很严重,与我们有过节的,也就李水和赵魄祝二人,可是他们没有能力也没财力来雇凶杀人。” 对于他现在将李水指使的可能性说出来,我没有一点惊讶,因为这件事的确非常严重,已经出现两次刺杀了。 “而且我回来的路上并没有遇到山贼。”张长乐视线停在我的身上,眼中有不明的意味闪烁。 我神情一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说:“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你的家世,针对你很可能遭到报复?” 近两年的时间,我对他家里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张家做的是贩马生意,与朝廷特别是军队里有生意往来,人脉颇广。因此也鲜有人或者势力会去招惹,反而是竭尽巴结,这是我亲眼所见的。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 等路过的学生离开,张长乐拉着我一边朝着沁园走去,一边小声道:“可是按照你所说,对付你时居然出动了十几个人,甚至他们的头目都亲自出马,这完全是倾巢而出。我有预感,两次的事情实则是奔着你去的。” “我?”我心里一惊,确是惊疑不定的。 自从记事以来,我自认为没有主动招惹过任何人,除却李水他们,肯定是再无他人会对付我了。 但是现在排除了李水二人,张长乐的分析又不无道理,难道真的是针对我而来,那又会是谁呢? 一旁的张长乐没有再出声,跟着我一起进入园子,喧闹的讨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神情有些恍惚。 “路仁,你……” 我见他犹豫不决,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却又不好说出口,待我正要询问时,却被一个讨厌的声音打断。 “哟,这不是有娘生没娘疼的路仁小书童嘛。怎么,你母亲都跑了,还有心思来读书呢?” 李水和赵魄祝那两张厌烦的脸闯进我的视线,说话的内容更是令人生怒。 “你们两个在这乱说什么!了解事情经过吗,就在这造谣中伤他人,信不信我告诉老师,让他直接清退你们!” 张长乐永远比我快一步反驳,这次更是直接上前揪住了李水的衣领,竟然硬生生地将对方提了起来。 那李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涨红,双手去扒张长乐的手,可他一个没练过功夫的哪里能撬得开。 旁边的赵魄祝立马急了,不敢上前动手,却是大叫着:“打人了!打人了!张长乐动手打同窗了!” 他的叫喊声自然吸引了附近的学生,纷纷转头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一时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而李水见挣脱不成,索性放下双手,嘴上却是仍然叫嚣着:“造谣?那明明就是事实!还有,路仁的父亲也是个残废吧,配上跑路的母亲倒是登对,哈哈哈哈哈!” 攥紧双拳,我微微阖眼,抿着双唇,牙关咬得直哆嗦。 愤怒不已的内心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必须要把眼前这人给狠狠揍一顿! “你找死!” 张长乐两眼充红,左手掐住李水的脖子将其摁倒在地,骑在他的腰上,抬起右手便要朝李水的脑袋砸上一拳。 我暗道不好,虽然心里恨不得揍他,但要是真的动了手,就很可能理亏而得不偿失。 想要开口叫住张长乐,还不等我出声,只听一声“住手”突然传来,张长乐的拳头被另一张大手盖住。 抬头望去,原来是王教谕来了。 我松了口气,还好拦住了,可又马上担心起来,张长乐毕竟动手了,很可能还是会受到处罚的。 “教谕,你放开我,他今天我必须要打一顿!” 张长乐并不打算住手,身体往前倾着,试图挣脱开王教谕。 但王教谕同样身为练武之人,力气哪里是他比得上的。只见教谕一声不响地抓住张长乐的手便慢慢将他从李水身上提了起来。 而后沉着脸,看了周边已经围上来的学生,言语不善道:“看什么?是想要被我练一两下?” 此话一出,四周的学生竟是瞬间变了脸色,赶紧道了声“王教谕,我立马走”后,小跑着不见了。 看向已经爬起来了的李水,王教谕沉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故意寻衅,别怪我不留情面。” “王,王教谕……” 此时的李水哪还有适才的嚣张气焰,低垂着头不敢看对方,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已经冷静下来的张长乐依旧冷着脸,紧紧盯着他不放,闻言说道:“王教谕,我来说吧。” 于是他把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说完又是两只拳头攥紧了起来。 我在一旁都是看得胆战心惊,从来没见过张长乐这么愤怒的时候,他刚才的表情我以为是真的想杀了李水。 王教谕横眉冷竖,扫视了李水与赵魄祝一眼,却是突然转头朝旁边的不远处看去,喊道:“那边的人给我过来,敢跑你就完了。” 在场的人包括我都有些疑惑,撇头看去,原来是有人躲在假山石头后面看戏。 那人被王教谕发现后,当真是不敢溜走,只能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边走边恳求道:“王教谕,我,我就是好奇,所以看一看。您可千万不要生气,别罚我去跑圈了,真的会累死人。” 我感觉他说得都快哭出来了,心下不禁汗颜,王教谕平时对待其他学生都这么严苛的吗? “你只要实话实说便没事。”王教谕指了指张长乐,“我问你,刚才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那人跟小鸡啄米似地连忙点头道:“虽然他们是怎么起冲突的我没看见,但后半程发生的事情确如他所说。” “嗯,你走吧。”王教谕面沉如水,我甚至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来是真正生气了,“李水,赵魄祝,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教,教谕,我们……” 赵魄祝还想挣扎一下,可这时王教谕直接打断道:“说不清话那就别说了,你们都跟我走,去面见你们的老师,看看他作何决定。” 两人面如死灰,张长乐则是发出冷笑。 我松了口气,看来他是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惩罚了。 第四十六章 处罚与猜测 初至书屋内,此时只有我,张长乐,李水,赵魄祝,以及老师王仑和王教谕在,其他学生都暂时停课休息去了。 “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了解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王仑的表情如此严肃与认真,那不怒自威的神色让张长乐都微微低下头。 李水和赵魄祝二人更不用说了,乖乖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对同窗恶语相向,故意言语中伤他人,甚至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你们是何居心?” 慢慢站起身来,王仑绕过讲桌,走到李水二人跟前。 高出他们不小个头的身子,仿佛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李水他们,直叫其说不出话来。 见对方不说话,王仑也不再质问,而是直接给出了处罚结果:“你们二人品行不端,记大过一次,休学十五日,希望你们能够在这半个月里好好反省自己。” 李水和赵魄祝哪敢不从,赶紧应声认错:“是,是,老师我们知错了。” 王仑这才离开他们,重新回到讲桌后面坐下,道:“你们先走吧。” 待李水二人离开后,屋内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叹了口气,他摇摇头道:“张长乐,你呀,就是太冲动,直接上去动手打人,即使理由正当,但这里终究是读书的地方,须得讲理的。” 被说教的对象倒是一脸无所谓,没有丝毫的后悔,拜了拜手道:“老师也不必多说,该怎样处罚就怎样,反正我问心无愧。” 王仑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道:“听你这么说来,倒是我做得不对了。” 见张长乐张嘴还想说什么,他直接抬手打断道:“也罢,便记你一次小过。记住,下不为例。” 说完后,王仑的目光才终于转向我这边,他的眼神瞬时温和下来,就连声音也轻柔许多。 “路仁,你千万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形之正,不求影之直,而影自直。只要你自身没有做错事,便无须在意任何人的评价。” 我摇摇头,回答道:“我知道的,老师,您不用担心,我没事。” 虽然适才当面听到那些刺耳的话语,确实非常生气,但现在我已经冷静了下来,不会再吵着说还要做些什么。 “嗯,那你也先回去歇息吧。我和王教谕,跟长乐还有些话要说。” “是。” 我与张长乐对视一眼,见他也疑惑,便知道这是临时起意的。 但既然王仑这样说了,就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内容自己是不能知道的。 于是怀揣着不解,我缓步离开了书屋,走向寝所。 …… 回到住处,对面的房门紧闭,看来李水他们是真怕了,不敢再惹是生非。 不过自家门前却有人在等着,看清是谁后,又惊又喜。 于是我连忙上前问道:“左大哥?你不是去方城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左安宁转身朝我看来,笑了笑,回道:“我也是刚回来,听说了沁园的事情,便到你们这来问问具体发生了什么。” 我苦笑一声,倒是没有先介绍情况,“进屋说吧。” 打开房门,到桌前坐下后,我把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还有蒙面人?你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了山贼?”左安宁表情严肃,收起竹扇,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长乐分析得不错,这两次的目标很可能是你,至于原因……”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却是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这个或许还是需要官府的调查。再说说李水二人,他们是如何这么快知道伯母离开的消息的?” “照你所说,这件事发生也就不过两三天,并且又没有太多的人知道,但是李水他们却在你回来当天就得知了消息。” 我听完左安宁的分析,直接惊出一身冷汗,猜测那李水、赵魄祝难道平时一直派人盯着自己? 只是想想这个可能性,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有两种可能,一是李水他们叫人在暗中监视你家,所以知道关于你的事情。” “还有第二个可能?”我以为只有这种可能了。 左安宁点点头,神情阴沉地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虽然关着门,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看的是李水二人的寓所。 “之前长乐与我聊天时也说起过你们和李水等人的矛盾,让我在意的一点是,路仁你落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敢再主动招惹你们。” “可就在半月前,李水却又主动找你们言语挑衅,最后却只是放下几句狠话就离开了。” 我回忆了一下,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我也暗地里提高了警惕,但之后一直没有发生什么,索性也没再在意了。 左安宁的声音愈发低沉,继续说道:“或许当时他那句狠话并不单单是狠话,而是真的在计划着什么。” “其实那天我们一起去庆州城路上遇到的刺客,我有怀疑过他可能跟李水有关。至于刺客说的什么为原涉正名的话,只是因为听见了我在沁园里说的那句有刺客会来的顺势而为。” “但之后我赶去了方城调查,那人确实是原涉门下的侠客,而且也并没有受到原涉的指使,只是不知怎地听闻了我诋毁原涉,便气愤地跑过来想行刺于我。” 原来如此,我恍然地点点头。 不过左大哥能这么快便能调查清楚并且赶回来,看来方城离这边也并不远。 等等,那个刺客跟李水没有关系,难道说后面的蒙面人和山贼跟他有关? 而左安宁接下来的话验证了我心里的猜想,他分析道:“李水可能让人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然后再雇佣山贼对付你们。” “可是李水他们不过十二三岁,哪里来的财力和胆量这么做?”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毕竟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 两个连束发之年都没到的孩子,其本身的钱财和阅历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做到这些事情。 左安宁看着我,并没有否认我的说法,而是问道:“那要是有人找上他们合作呢?” 神情一愣,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还记得一开始我说的吗,蒙面人和山贼就像长乐猜测的那样,很可能主要目标是你。因此我觉得是有想要对付你的人找上了李水二人,一起策划了这些事情。” 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攥紧,我脸色变得有些发白,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冲我的天灵盖,感觉有只无形的大手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是谁?到底是谁要对付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大费周折地杀我一个八岁孩童。 “路仁,我回来了。” 房门被推开,张长乐的声音打断了我心里的怒吼,唯有睁大的瞪着他的双眼还残留着窒息的余声。 第四十七章 迷雾重重 张长乐见我脸色不对,又看了看旁边的左安宁,进屋关上门,沉声道:“怎么了?” “蒙面人和山贼很可能和李水他们有关。” 我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看向他的两眼丝毫不眨,电光火石之间,心中有了许多猜想。 张长乐瞳孔紧缩,急忙回头看了关闭的木门一眼,而后来到桌前坐下,悄声朝我和左安宁两人问道:“此话怎讲?” 于是左安宁简单复述了一下刚才的分析与猜测,他听完后皱起浅眉,右手颇为老练地摸了摸下巴,随后给出了他的看法。 “我认为可能性不大,有两个疑点。”张长乐伸出左手食指,看着我们两人,“第一就是这个主谋如果只是为了派人监视路仁他家,完全可以自己雇人去,为什么要找李水他们那两个小屁孩合作?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小孩心性不好管不住嘴,事实也证明他们的确是大嘴巴。” 说到这,张长乐露出一个明显的嘲讽笑容,但随后又恢复成正经模样,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道:“第二个也是最大的疑点,我与路仁相识两年多,他从来不会主动招惹别人,平时连话都不多。我想不出来什么人会想要对付他。” 我与左安宁相视一眼,皆是陷入沉思当中。 的确,这两个疑点无法解决,就不能证明李水,赵魄祝参与其中。 而且第二个疑点也是我心中最大的困惑,我自问记事以来没有招惹过谁,怎么会有人想要杀我? 难道说是因为父亲?父亲他会武功,以前说不定有过什么江湖仇家,如今找上门来了? 可是话本子上不都说祸不及妻儿吗,为什么就只是想要对付我呢? 我闭上眼仔细回忆起以前从父亲,李叔以及母亲口中听到的往事,总感觉这里边迷雾重重,似乎有很大的隐秘。 而我只闻其声不见其貌,却是受到了牵连。 父亲的右手究竟是天生残疾还是后天被人所害?如果是后者,那么李叔为什么撒谎,是为了隐瞒被人所害,不想让我知道那人是谁,还是为了隐藏父亲会武功的事实? 母亲又究竟遭遇了什么,让她当初生下我后甚至想要卖了我。 爷爷又是谁,他逼着父亲修炼又是为了什么,他自己究竟会不会武功? 而我能半月入定,究竟是不是因为家中长辈的缘故? 太多疑问积压在了我的心底之中,以前没有仔细思考过,如今一条条罗列下来,却是使我愈发头疼和茫然。 “路仁,路仁!” 张长乐的叫喊声将我惊醒,猛地睁开眼,发现和左安宁两人神色皆是担忧不已。 见我有了反应,张长乐呼出一口气,后怕道:“终于是肯理我了,你刚才的样子真是吓到我们了。” “啊?我刚才怎么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刚才只是闭上眼在想事情而已啊,难道自己的表情很可怕。 想着我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啊。 左安宁也是打开竹扇给自己扇了扇,解释道:“在你的感知中没过多久,但实际上刚才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怎么会这么久?”我大吃一惊,看了看他们,知道这并不是玩笑话。 “嗯,刚才你思绪繁多,又沉沦其中,自是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且脸色发白,双唇渐渐变紫,有武林中人练功走火入魔的迹象。” 左安宁表情有些沉重,于是张长乐接过话来继续说:“幸好左大哥发现得早,及时输送内力帮你稳住心神,同时唤醒了你。不然啊,后果不堪设想。” “这……我刚才也没有练功啊。” 对面张长乐的瞪眼让我的辩解逐渐无力,最后只能拿杯喝水缓解尴尬。 却发现温水已然是变凉,看来真的是过去了不短的时间。 左安宁收起扇子,神情郑重地对我嘱咐道:“我们修炼之人最忌讳胡思乱想,尤其是心思繁重,不仅伤心伤身,而且很容易酿成大祸。” “王教谕教过你入定吧,入定最先要做的便是清空脑中的杂念,静心打坐。而反过来,如果你打坐时心中思绪太多,便很可能造成所谓走火入魔的结果,刚才你虽然不是在练功,但……” “哎呀总之,就是叫你以后别胡思乱想了。” 这时张长乐突然出声打断了左安宁,我则是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背冷汗,随后充满感激地看向左安宁。 “多谢左大哥。” “不必,你没事就好。”他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折腾了一上午,肚子都饿了。”张长乐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左大哥,走,我们先去吃一顿。” “哎哎哎,您别动。”见我也起身,张长乐不顾我疑惑的神色赶紧把我按下,“刚才王教谕可是特意叮嘱我,让你在屋里好好休息,下午的课也别去了。待会的饭菜呢,就由我帮你带回来,听见了没。” 我涨红了脸,这叫什么话。我一个男孩,哪能让别人带饭的,当即就要起身反驳。 奈何眯着眼一脸笑容的张长乐,双手状得跟头牛似的,将我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丝毫。 “叫你坐下就坐下,别犟。再说了,这也是王教谕的意思,难道你连师父的话也不听?” 见我没再挣扎了,他才点头满意地松开压住我的手,然后打开房门与左安宁一同离开。 “路仁,关于主谋的事,你别太担心,相信官府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我朝张长乐笑了笑,有这样一个好朋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但等他们离开后,我却是立马沉下脸。长乐与左大哥两人今天都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些话没有跟我讲。 而且即使李水二人与幕后凶手没有关系,但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知道我母亲离开的消息,也就是说还是有雇人监视我家的可能。 再加上凶手可能对我家的监视,难道同时有两拨人在盯着? 摇了摇头,我宁愿相信他们是同一批人。 至于真假,试一试李水不就知道了。 抿着嘴唇,我慢慢抬起头,透过没有关紧的房门缝隙,看向了对面。 第四十八章 逼问 深夜,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我却始终听着外面水漏声,大概能猜到现在是寅时。 正是一般人睡得比较死,困意阵阵的时候。 一直没有睡的我听着对面张长乐些许的呼噜声,强忍着困觉的恍惚,慢慢掀开被子,穿好鞋子外衣。 将毛帕略微对折后蒙在脸上,虽然看上去不伦不类,但好歹遮住了样貌,我悄悄从枕头底下抽出花了一下午时间打磨出来的头部非常尖锐的竹筷。 然后悄悄抬起门闩,离开了住所,就着灰蒙蒙的月色以及学馆周围树林里的鸟叫,我缓步走向对面庚壬号寝所,正是李水和赵魄祝住的地方。 第一个想法当然是从半开的窗户里翻进去,奈何高度都快到我的脖子处了,就算能爬上去也会费一些时间。 到时若是被人发现或者弄出一些动静惊醒了李水二人,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我只能尝试从正门进去,所幸寝所的房门都是在内部一个门闩挡住的,从外面的门缝里很容易就挑开。 这个进入房间的方法其实还是我从小说里学到的,想不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收起心里的杂念,我一点点地将竹筷顺着缝隙伸进,然后再缓慢悄声地朝上挑起木闩。 伴随着快速的心跳,门闩一点一点地上移,就在我手心冒汗时,门闩终于被打开。 我先是脸上一喜,然后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走道,只有朦胧的月光洒下,并无他人。 慢慢打开木门,虽然有一点“咯吱”声,但还好不是很大。 我也不需要完全打开,等够我勉强钻进去的程度后,便不再有其他动作。 干净利落地进去后,迅速且悄声地重新关上房门。 刚进屋子,就从左右两边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大呼声,那声响比张长乐的大多了,简直像打鸣似的。 这样也好,待会不用担心会吵醒那个赵魄祝。 深吸一口气,我已经适应了黑夜的双眼先是往右边看去,找准床铺后,缓步走过去。 兴许是运气好了些,借着从窗户溜进来的月光,这右边床铺上躺着的恰好是李水。 左手覆在心脏位置,努力让蹦跳的心平静下来。但第一次做这么出格刺激的事情,我始终无法做到波澜不惊。 不管了,都到这一步了,必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甩了甩头,来到床上,缓缓蹲下。 上半身凑向李水的头部,右手握紧竹筷抵近他的脖颈,左手则是爬上对方的鼻嘴部位,然后立马压紧。 不多时,李水便皱起眉头,然后不过十息时间,他就睁开了眼醒来。 他看见房间里闯进来一个蒙面人,四肢立马开始挣扎,脚蹬被子,手抓我的胳膊,两只大眼珠子像是要瞪出来似地盯着我,被盖住的嘴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但有我骑在李水身上,他根本无法立刻脱身。 见到他这个样子,早有心理准备的我立马将竹筷抵在他的脖子的皮肤上,甚至因为紧张,而真的刺进去了一点,冒出了一丝红色。 “别动,闭嘴别出声,不然我就捅穿你的脖子。”我尽力把自己的声音变得浑厚低沉一些,威胁对方的同时还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李水似乎是感受到了脖子上传来的痛感,一下子被吓到了,不敢再乱动和随便出声,不过双眼却是蒙上了一层雾水。 就这一点胆子,都没怎么动手呢就哭了。 心里这样嘀咕着,但我的脸色却是一片肃然,两眼直视李水,小声道:“接下来我问你答,如果耍小动作或者撒谎,休怪我手下无情。” 李水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我问你,之前是不是一直派人监视路仁一家?” 他听完后,瞪大了双眼,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移开视线,疯狂摇头。 毛帕下的我暗自冷笑,这么明显的慌张震惊,你还摇头,骗鬼呢。 手上用力,竹筷的尖头已经没入李水脖子一点了,他立马吃痛地呜咽一声,泪水是再也憋不住流了出来。 “我说过,别撒谎,这次是警告,下一次就来真的了。”我尽量露出凶狠的目光,“再问一遍,有没有让人监视路仁?” 这次他没有任何犹豫,脑袋像小鸡啄米似地疯狂点头。 心下一沉,虽然有料到这个结果,但当事实真是如此时,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到沉重。 但时间不容许我作多耽搁,听着另一边传来的呼噜响,继续问:“为什么这么做?” 说完,我慢慢地松开左手,转而掐向李水的脖子,他则是被我这一举动弄得呆住了,表情木讷不知所措。 我皱起眉头,转而想起他可能还不敢出声,于是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是,是有人叫我这,这么做的。”李水结巴地回答道,语气里都带着哭音。 听完这话,我的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直觉告诉我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就连询问的语气都变得急促起来:“是谁?是男是女,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为什么找你?” 问话的同时,我手上的力道也不知不觉间加重。 “啊……疼,疼……”李水微微抬起脖子,即使在微弱的月光下,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变红,脖子处已经有丝线般地鲜血流下。 听到声音的我冷静下来,控制住了手里的力道,但我已经没有了多少耐心,只想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因此直接冰冷道:“回答我的问题。” 李水流露出恐惧的神色,颤颤巍巍地说:“是个男,男的,不知道长相和,姓名,我也不知道为,为什么找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我再次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竹筷朝李水的皮肤之下刺入。 “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是一个月前突然找上我的,给我钱让我雇人监视你,别的什么都没说。当时他蒙着面,个子像大人,听声音是男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别杀我……呜呜呜呜……求你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被逼怕了,直接把事情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关键还没有大声说话,到最后反倒是哽咽地哭诉得几乎没声了。 看来事情与左大哥猜测得差不多,确实是有人找上李水,试图联手对付我。 但也正如长乐问的那样,为什么会找一个小屁孩合作? 摇了摇头,即使从李水口中得到了部分真相,但关键的疑点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回过神来,见到李水现在狼狈害怕的模样,我却没有丝毫动容,他三番五次对付自己,落到如今这个下场都算是好的了。 “记住,今晚的事情别跟任何人讲,否则……哼!” 慢慢从李水的身上离开,我并不怕他会大声呼救。 因为他现在已经被吓傻了,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不敢露出来丝毫。 “我知道你叫什么以及住在哪里,如果以后管不住你的那张嘴,那就只好我来帮你管了。” 说完,我面朝着李水,一步一步往门口后退。 见他始终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打开房门离开。 第四十九章 县衙来人 “呼……路仁,你这身手最近见长啊。” 张长乐长呼出一口气,随后笑着走了过来。 我却是没他这么轻松的,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喘气,闻言直接甩他一个白眼,“别说了,我怎么感觉你在戏耍我,这么轻松。” 他一脸无辜,摊开双手,笑道:“没办法,谁叫我是练武奇才。” 嘴角微微抽搐,对于张长乐偶尔地臭美我已经麻木了。 直起身来,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还是忍不住呲牙咧嘴。 没办法,张长乐下手是一点不讲情面的,虽不至于重伤啥的,但也确实疼。 不过效果也是很明显的,大半个月来,我防人的手段是愈加熟练,也逐渐会举一反三和随机应变,不再拘泥于固定的招式。 “嗯,不错,路仁你的功夫算是有些模样了。”一旁的王教谕也点点头,罕见地略微夸奖了下。 这下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挠挠头,道:“都是教谕教得好。” “喂,要不是我陪着对练,你进步有这么大吗。”张长乐揽住我的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无奈地摇摇头,我只能补充道:“是,也有你的功劳。” “好了,收拾收拾,去伙房吃早饭。” 说完,王教谕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我们也不再逗留,赶紧回去洗了脸,换身衣裳后,去到伙房。 此刻时辰尚早,因此伙房里不过三两桌学生在。 我们二人刚一走进房中,便见有一精瘦男子坐在桌前与王教谕交谈。 见我们进来后,王教谕招了招手,叫道:“你们过来。” “小心,看那人的样子,应该是捕快,可能是跟昨天你遭遇山贼的事情有关。” 张长乐悄声解释了一下,我来不及惊讶,赶紧跟上他的步伐,快速来到木桌前,与张长乐相邻而坐。 面前的饭食依然是王教谕亲手制作的汤食,还冒着热气,但今日我却没有闲心去吃,而是带着忐忑地看向王教谕和那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第一时间也朝我看了过来。 他头别木簪,一身灰色布衣,相貌中正,浓眉微立,不怒自威,与王教谕的气质相似。 他冲着我露出些许笑容,淳厚的声音随之响起:“你就是路仁吧,我是古月县衙门的张捕快。” 见事实果真如此,我当场便要起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觉得见到捕快是不应该继续坐着的。 可张捕快眼疾手快,伸手作势将我拦住,继续压着声音道:“你不必紧张,我这次是暗中来访,为的就是能够行便宜之事,切莫做声张的行为。” “哦,哦哦。” 我似懂非懂地坐了下来,发现一旁的张长乐镇定自若,抄起桌上的碗筷,显然是已经在填饱肚子了。 “孩子,想必你还记得昨日离开古月县后,遭遇了一伙山贼吧。” 张捕快语气不急不慢,也并不盛气凌人。 见我点头,他继续道:“你的父亲后来去古月县衙报了官,目前我们正在调查这起案子。今日过来就是想向你问一些事情。” “首先,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经过是怎样的。” 说完,又见他从腰间取出纸笔。 值得一提的是,那细毛笔却是放在一节竹筒里的,一起取出的还有一小节的竹筒,只见张捕快用毛笔朝小竹筒里点了点,随后放在纸前。 我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向王教谕,见他点头,我才放下心来。 于是回忆着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嗯……”张捕快记录下我的叙述后,抬起头看向我,“山贼说他们有两个人提前找过你,然后失踪了,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我闻言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说的应该是与左安宁一起回庆州城路上遭遇的那两个蒙面人。 我眼神自然地瞟向旁边的张长乐,犹豫该不该说,毕竟这牵涉到了别人。 这时他放下碗筷,我吃惊于他干饭的速度。 他抹了抹嘴,抬眼看向张捕快,淡然道:“这件事我来说吧,毕竟也与我有关。”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后,张捕快的黑眉紧锁,面容沉愁,显然也察觉到这两起事件不简单。 “你说那两个蒙面人的尸体不翼而飞了?可有证据?” “那日在路上,其实还发生过一起刺杀,但却是针对左安宁左大哥的,我记得左大哥也是去的古月县报案。” 张捕快闻言点了点头,却是忍不住惊讶起来,随后神色怪异地看了我与张长乐几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们可够吸引杀手的。 我尴尬地低下头,默默吃起早餐,一言不发。 张长乐则是继续说道:“之后左大哥听我们说起这件事,当晚就折返回去查看,但却没有看见尸体。” “原来如此,我之后会向左安宁求证的。”张捕快记录的手速很快,基本是我们说什么就能同时写下来,“这件事情你们为什么没报官?” 张长乐这下却露出害怕的表情,无辜道:“我们都被吓傻了,害怕得紧,而且尸体不翼而飞这种事情,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不敢报官。” “咳咳咳!” 在一旁吃饭的我忍不住呛了一口,直接咳嗽起来,你会有害怕的时候?找借口也不要找这么拙劣的借口啊。 我偷偷看向张捕快,微微抖动的脸颊表明他也是不信的,但也没有揭穿,而是迅速恢复平静,将整理好的五张纸页递给我。 “这是刚刚你们二人的供词,若是没有问题,在末尾签字画押。” 等我接过,开始检查时,张捕快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定要仔细检查,签字确认后,就算是承认上面的记录了。一旦事实与上述不符,将会承担违律责任。” 我不敢大意,逐句检查完自己的部分后,交给张长乐。 他也看完一遍之后,朝我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于是我俩接过张捕快的毛笔写上姓名,又用他递来的红色印泥画上右手大拇指的押印,便算是确认这份证词了。 张捕快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将纸张卷起来放入怀中,起身道:“如此便不打扰了,告辞。” 第五十章 课堂 等人走后,王教谕脸色平静地向我们看来,但我却感觉背后快要生出冷汗。 教谕给人的压力比刚才张捕快还要大。 “那两个蒙面人为何不曾听你们说起。” 闻言我直接低头不敢再去看王教谕,这件事其实是自己给忘记了。 虽然不知道是我记性不好还是没太当回事,事后没有意识到它的严重性,也就没与旁人说。 张长乐则是嘻嘻哈哈地回道:“哎呀,教谕。事后我们都被吓坏了,哪还敢跟旁人说什么。” 说着,他还给王教谕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继续说:“而且,我们也不想您担心嘛。这尸体不翼而飞,事后根本无从查起,说多了岂不是徒增烦恼。” “就你想得周到。”王教谕瞪了他一眼,却是把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现在我知道了这些事,以后你们来回学馆的路上我会陪同一起的。” 话音刚落,他便抬手阻止了我们想要说的话。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身为学馆的弟子,屡次受到伤害,显然有学馆的责任。” “昨日王老师单独留下张长乐,就向他了解到路仁你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之后我便向云先生说明了想要保护你们的想法,先生也同意了。所以,这也是学馆的意思。” 话已至此,我也没有理由再生出拒绝的想法,要不然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看向张长乐,发现他也是无奈的样子,于是我俩默契地点点头,道:“知道了,教谕。” “对了,王教谕,我们来学馆也有两个多月了,怎么没见您给我们上课呀?” 吃完饭,张长乐趁着王教谕还没走,问出了我入学以来也有的一个疑惑。 王教谕已经起身了,听到这个问题后又再次坐下来,解释道:“你们初至书屋的学生要两年后才能开始学习射、御。” “原来如此,那秋猎呢?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参加,又是在哪里进行啊?” 张长乐简直像是有无数个问题似的,不停地问。 王教谕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秋猎?等你们到了十二岁,通过射、御考核后才有机会参加。现在,你们都给我去书屋里坐好,准备上课。” “欸欸欸,教谕您说归说,别动手啊。哎,脖子,脖子,疼啊,教谕!” 我跟在后面,看着前方王教谕单手提着张长乐的后衣领,后者虽然奋力挣扎但也无可奈何。 临近辰正快要上课时,我才看见赵魄祝扶着李水进了书屋。 李水一脸的疲惫,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一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 我略微挑眉,装作惊讶却嘲讽的样子,实际心里冷笑不断, 这时他也正好看了过来,瞧见我的样子,却是猛地缩了缩脖子,赶紧回头不敢再看。 被发现了? 但我却是不太担心,因为除却身形这一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昨晚那个人是我,样貌和声音都没有暴露。 “哟,这谁带着两个黑眼圈呢,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眼尖的张长乐也发现了李水的状况,坐在位置上却是不忘嘲讽一句。 旁边的学生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去看李水,可惜他故意挡着脸,没再让外人瞧见。 但这么明显的动作,同时李水他又不反驳,其他人便也忍着笑窃窃私语。 “听说昨天在沁园里,李水和张长乐大打出手了,后来还被老师责罚了。” “真的假的?他们好像都住在庆州城,应该互相认识吧,能打起来?” “我还能骗你不成,当时还是王教谕出面阻止的。” “我看呀,这李水的黑眼圈八成就是受了惊吓,所以昨晚睡不着,熬夜熬出来的。” “……” “咳咳,你们在说什么,让老师也听听。” 我略微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王仑站在书屋门口,背着双手笑着看向屋里的学生。 只见刚才所有议论的人赶紧闭了嘴,摆正姿势坐好,却是没人敢出声回应。 我也连忙回头坐好,听着脚步声,不一会儿余光便看见王仑去到讲桌后坐下。 他的笑容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时常挂在脸上的平静淡然,“你们到学馆里来,是读书修身的,而不是随意议论无关的杂事,明白了吗?” “知道了,老师。”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嗯。”王仑没再多说,翻开一本书,而后抬起头看向我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学习南明律中武律的部分。” “请大家翻阅南明律一书至卷十,也就是这本书的末卷。” 我闻声便将南明律背过来,从右向左翻书查找,虽然很快就找到了“卷十”、“武律”的字眼,但我还是惊讶于这最后一卷的内容竟然如此之多。 因为从直观上看,它的厚度就占了南明律整本书的十之三左右,可以说是很多了。 “老师。” 是张长乐在举手,见我看过来就挤了挤眉,在我丢给他一个不解的眼神后立马回头。 王仑没有因为他随意出声而面露不满,实际上平常上课他也是鼓励我们学生提问的,只要不是故意打断讲课就可以。 他微微笑着问道:“长乐,怎么了?” “老师,我记得南明律我们才堪堪学完卷一,为何这次直接跳到卷十来学习呢?” 王仑点了点头,笑容不变,道:“你问得不错,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昨日云先生特意与我们说了,礼部将会增加武律一卷在科考中的比重,尤其是乡试和会试这两个阶段。” “而且你们也能看出来,武律这一卷的内容占整个南明律一书的纸张最多,足见它的重要性。补充一点,我告诉过你们南明律只是介绍了我朝律法的一小部分吧,所以武律也是如此。”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是听得明白的样子,表情都比较疑惑。 看向张长乐,他也是耸耸肩,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熟悉了如何断句的我稍微浏览了一下武律的开头,发现是跟江湖武林、侠客义士有关的条令律法: “侠者,以武犯禁也。武门之变,足见其祸。太后仁慈,未灭武林之源头,而颁武律,以正侠客之言行。” 第五十一章 武律来源 微微张嘴,我有些讶然,虽然从“武律”两字猜测与武功侠客之类的有关,但开篇的这列字句表明这卷律法的来源并不简单。 武门之变? 我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发现刚来学馆时,在沁园围观左安宁和宋年的论辩中听过这个叫法。 对了,那时也听到了“武律”二字。 “都找到了吗?”王仑扫视一圈,淡淡地问道。 “找到了。”所有人前后不差地回答。 “嗯,那就好。”王仑此时却放下书本,起身绕过讲桌,在书屋中踱步,“云先生特意嘱咐我,要说说武律它的来历,现在你们看一看武律卷首写的什么。” 我因为提前看了一下,所以只是低头装作看了一下,余光看见其他人则是在认真阅读。 “侠者,以武犯禁也。武门之变,足见其祸。” 平淡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抬头看向站在我桌子右边的长青师兄,他并没有看我,视线放在了屋中的大部分人身上。 “武律设立的缘由很清晰,但是其背后的历史根源较为复杂,大概需要从三百年前说起。” 王仑的语气低沉而又淡然,他缓步在书屋中,声音仿佛带着无穷魅力,将我带入了一段漫长多变的历史之中。 很久前的天下是由名为“大周”的国家一统江山,只可惜日薄西山,在三百年前分崩离析,礼崩乐坏,诸侯讨伐不断,民不聊生,可谓是天下大乱。 这个时间持续了整整两百年,期间救人于危难,匡扶正义的侠士活跃起来,帮助百姓脱离苦难,随着时间的积累,形成了一股不受诸侯朝廷控制的势力。 渐渐地,宗门武派开始逐渐建立,它们占据一方,保护地方百姓,甚至教其武功身手。 在那个不讲任何律法道德的混乱时期,武学门派在民间维持了长久的稳定。 后来战火平息,天下一分为三,格局已定。南朝继承了大周的大部分领土,其中的门派势力自然也是冗杂量大,并且这股势力中侠的本质逐渐消失,成为了割据一方,自恃武功而不受约束的存在。 各个势力还开始慢慢争锋相对,追逐名利,甚至不惜吞并附近的宗门来扩大自己的地盘。 敌对门派之间自然是常常爆发流血冲突,多年来不少宗门被覆灭,江湖武林之中又有了名门正派和邪门歪道之分,争斗越演越烈。 百年多的时间,朝廷一直想要出手打压这些江湖门派,因为它们所带来的不再是和平稳定,而是无穷的争斗混乱。 只是早年间要休养生息,后来又碍于江湖中的大门大派占据了险要位置,出兵难以剿灭,不成气候的小门派却是像野草一般,灭掉一群的不久后又会冒出来。 最为关键的是朝廷中有不少的官员与江湖势力牵扯甚多,同时还要分神对付北边徐国和西方百国的侵扰,无奈之下,朝廷只得暂时采取怀柔策略与之共存。 只是在建化二十二年,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一些门派不仅勾结当朝官员,而且引发了四州的兵变动乱。 南琮宗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同时不再手软,一道道圣旨颁出,一定要清剿掉所有的江湖势力。 但物极必***惯了肆意妄为,无拘无束的门派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第二年暗中密谋,于建化二十三年五月齐聚南都,夜袭皇城,破开武门。 最终在禁军赶到之前,南琮宗不幸遇刺驾崩。 这便是后来称为“武门之变”的谋逆之举。 彼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年仅五岁,不通政事,无人之际当今太后果断出面临朝称制,代管国事。 太康元年一月,太后下令,全国出兵围剿所有参与武门之变的势力宗派,同时一旦发现再有违法乱纪的江湖中人,可直接斩立决。 于是一场腥风血雨再次掀起,在整齐严令的军队面前,江湖势力依旧过于势单力薄。 五年时间,所有参与谋反的势力全部剿灭干净,一个不留。 整个武林无人敢出头为之发声,因为他们知道这次朝廷的决心是有多么坚定。 太康五年三月,太后正式颁布“武律”,这部律法就是特意用来约束宗派侠客的。其中条令之严厉,数量之巨大,下到平日生活,上到宗门管理,都有其详细规定。 王仑重新回到讲桌后面坐下,视线再一次扫过满屋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微微勾唇笑着,道:“武律颁布之初,谁敢违反其中一条,便是可以当场斩立决。” 我听得是脸色惨白,这也太可怕了,赶紧转头朝张长乐看去,却发现他神色平静,脸上毫无变化。 于是我只得低声道:“长乐,你以后别当侠客了,这动不动就要杀头,太吓人了。” 他却好笑地白了我一眼,回应道:“你别急,老师还没说完呢。” 果然,我都还没回头,王仑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不过自武律颁布以来已经过去五年,很多条令没有当初那么严苛了,但大多数情况下都免不了牢狱之灾,依然对江湖武林有极大的约束力。” “好了,武律的来源大概就是这样。让你们知道呢,目的是想你们理解这部律法的重要性,以及提前了解一些我朝的历史。” 他拍了拍手,让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的身上,随后轻笑了出声,道:“你们都不及束发之年,听到这些有些吓人的历史呢,感到害怕自然在所难免。不过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如今的江湖武林也没有以前那般嚣张无法。” “现在,你们便先看看武律开始的内容,尝试着去断句,不会的可以先互相讨论,也可以找我解答。” 听完这话,我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书上的内容,而是直接转身,目光凝重地盯着张长乐。 “长乐,真的,你要不别当什么侠客了,太危险了。” 他闻言依然是淡然地笑了笑,“路仁,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在藏书阁里看见了一些书籍,对于以后要面对的江湖的天真想象有了改变吗。” 没有耐心去回忆,我皱着眉,默然地看着他。 张长乐见我不回答,便自问自答道:“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当时也是老师提点我的。” 看着我逐渐睁大了的双眼,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不符合八岁年纪的深邃起来,语气悠然淡远。 “江湖于我,恰如我于江湖。” “它到底是怎样的并没有那么重要,就像我对于整个江湖武林也不过一名匆匆过客而已。我只愿能够坚持自己的准则和底线,当一名侠客,走遍天下,路遇不平事,拔刀即相助,如此而已。”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张长乐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从来没有因为外界的任何事情而改变过,他的目标始终如一。 我很佩服他,也很羡慕他。 第五十二章 通穴经 午初,老师王仑结束了讲课,让我们去休息,不过却是叫住了我和张长乐。 “怎么样,路仁你休息得还好吗,有什么不适的吗?” 长青师兄温和的笑容始终令我心安,知道他是担心我还没有从昨天遇到的山贼事情里缓过神来。 我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但没有回话。 “嗯,那就好。”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我的头,语气放得非常轻柔,“你平时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不要憋在心里,跟长乐,师兄我,以及王教谕说,我们都会帮忙。” 或许是怕说得太直接,他又半开玩笑地道:“特别是王教谕,他毕竟还是你的师父呢,虽然只是半个。呵呵呵呵,他这人,没想到也这么别扭。” “不过话虽这么说,阔思兄对自己人是毫无保留的,竭尽全力也会帮你。” 听着听着我便红了眼,无论多少次,这种被人呵护关心的感觉始终让我大为感动。 暖意如夏日的烈阳照遍全身,却是像寒日般将汗毛冷得竖立起来。 “我知道,王教谕说会护送我们来回学馆。”努力憋住泪水,为了不被发现而低下头,我稍带着哽咽回应。 “这样啊,倒也符合他的性子。”王仑笑着回答,并没有说出我的窘状,“至于凶手呢,你们也学习了一些关于我朝的律法条令,知道违反的后果。” “而自太后代理朝政以来,便格外注重法令的执行,要求各州各县都必须严格按照律法行事。” “所以那些山贼,恐怕是见不到多少天的太阳了。” 听到这个,一旁的张长乐突然出声问道:“对了,老师。我们读史书,没有谁是敢这般议论当朝的国事以及像武门之变这种惊变的,为何如今却是能在课堂上这般随意地讲出来?” 我在旁边也听得头头是道,其实第一次在沁园里听见左大哥和宋年的辩论时我就有这样的疑惑了,只是一直没能问出来。 看向坐回椅子上的长青师兄,希望从他口中得到解答。 他喝了口热茶,而后看了我们一眼,微笑道:“关于这一点,要是以前确实不能像今日这般,在大庭广众下随意议论。” “不过嘛,当今太后不拘前俗,开明仁慈。于太康元年便下旨广开言路,允许全国百姓议论如国事政务、冤案假案、贪污受贿等等,但不得诋毁造谣。” 原来如此,我与张长乐对视一眼,后者与我一样都露出叹服的神情。 “太后当真圣明。”张长乐忍不住感慨道。 王仑站起身,食指弯曲敲了他的额头一下,道:“好了,说这么多,你们不饿,我还饿了呢,去吃饭吧。” …… 夜晚,盘坐在床上,双手慢慢下压,呼出一口浊气后,我缓缓睁开了眼,摇摇头再次感叹修行不易。 一个月来,我每日都坚持打坐修炼,只可惜丹田中的内力的增长实在甚微。 若不是的确能感受到有元炁钻入其中,我都要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劳了。 “这内力的修炼,当真是辛苦缓慢啊。” 对面正靠着床头看话本子的张长乐放下书,朝我看了过来,笑道:“你没有相关的修炼功法加以辅佐,速度当然不会太快,用不着心急。” 摇摇头,我下床来到桌子前,倒了杯凉水一饮而下,略带憧憬地道:“也不知道王教谕会不会传我个功法。” 张长乐也来到我面前坐下,闻言摸了摸下巴,猜测道:“我想应该不会太久教谕就该传授你功法了。但是功法呢,终究是外力,修炼一途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感悟和努力。” “王教谕不这么早传你功法,也是想你在开始阶段多打磨些时间,沉淀沉淀,多些感受和理解,这样以后的路也好走点。” 我听得头头是道,很是认同,但下一瞬却反应了过来,没好气地说:“你就瞎扯吧,我可记得你说过一开始你师父就传你修炼心法,于是第一次入定很快就成功了。” “我跟你情况不同。”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我感到不解,问:“有什么不同?” “我是武学天才。” 我果断地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但是迅速攥紧的拳头出卖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忍,不跟他一般见识,绝对不是打不过他。 看见我吃瘪了的张长乐,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但还没过两三息时间呢,他的笑声就停止了。 “呃,王教谕,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心里讶然,我也转头看去,王教谕站在门外却没有进来,他朝张长乐点头应了一声“嗯”,而后便对我说: “你跟我来一趟。” 我们两人相视一觑,张长乐像是想到了什么,先是面露意外而后神秘地笑了起来。 还不等我问他笑什么,就把我推了出去,顺便还把门给关了。 觉得莫名其妙,见王教谕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我也不敢耽搁,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来到学馆北面外那片熟悉的空地,王教谕等我走近。便转过身来,从怀中拿出两本书递给我。 通穴经,穴鉴。 借着月光,认出书面上的各个名称后,我的心不争气地“砰砰”跳。 莫非这就是修炼功法? 激动的心情使我的脸色也变得惊喜诧异,单独把通穴经拿出来,抬头看着王教谕,问道:“教谕,这,这是功法?” 在我期待的眼神中,他略微颔首,惆怅地道:“这本《通穴经》是我家的不传秘法,虽然它本身极难修炼至圆满。但只是入门,你的内力修炼也能加快不少。” 说完,王教谕昂首看着发光的弯月,不再发言。 我闻言却是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我看不见高大的王教谕的脸色,却也能从刚才他说话的语气中感受到些许低落,因此我觉得现在不宜出声。 等了十息左右的时间,王教谕重新将视线落到我这边,语气恢复成往日的淡然,说道:“《通穴经》是部内力修炼功法,讲究的是牵引出丹田也就是关元穴中的内力,游走全身的所有穴位,用内力打开穴道,最终能够借全身穴位吸引元炁,加快内力修炼。” “当然,我只讲了一个大概,所有内容就等你以后去慢慢参悟。重要的是,要练成它至大成,需要熟知人体的所有穴位以及经络走向。” “你左手上的《穴鉴》,是前人几百年所总结的人体经脉走向和穴位所在,并且附有图解和文字说明。” “你以后务必要熟读这本书,并且要做到倒背如流,我会定期检查。” 一大段的话丝丝入我耳,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到后面的踌躇。 王教谕如此信任我,将他的不传秘法都给了我,自己能练成这《通穴经》吗?以后又该如何报答? 而对面的王教谕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中所想,沉声道:“你不要多想,既然身为你的师父,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而且……唉……”教谕的神情又突然变得极其落寞,“这部功法如今世上也就我一个传人了,现在传授于你,也算是没有让它失去传承。” 我沉默不语,看着手上的两本书,心中再无半点喜悦,反而有沉沉的责任。 “好了,你且先回去,熟悉一下《通穴经》的开篇以及关元穴,明晚过来我帮你先打开关元穴。” 我只得点点头,道:“是,教谕。” 在我离开前,王教谕郑重地嘱咐了一句:“记住,《通穴经》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就算是名字也不行。” “这一点,千万要谨记。” 第五十三章 开穴 回到住处后,张长乐赶忙把我拉到桌前坐下,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王教谕是不是传了你什么修炼绝学?” 他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回神来,但想到王教谕的那番话,我便也没多少心情高兴,只是象征性地点头应了一声。 “嘿嘿,刚才我就有预感。”张长乐简直是比我这个得了功法的正主还高兴,“你看当初让王教谕收你为徒没错吧,虽然你没什么闯荡江湖的志向,现在有了一技之长傍身,以后也好防身壮胆吧。” 喝了口水,他自顾自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啊,路仁?” “路仁?” 一只手在我的眼前晃出了残影,我没好气地拍打掉,却还是没有开口。 张长乐见我没心思应付,也不再打闹,冷静下来,道:“你怎么了?得了功法却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将撑在衣服里不太舒服的《穴鉴》拿出来放在桌上,轻叹了一声后,我回答道:“王教谕适才交给我秘籍时,神色凝重复杂,字里行间也透着些低落。我感觉,教谕他在这功法上有些不太好的回忆。” 张长乐只看了一眼书籍的名字,没有拿手去翻阅,听完我的话后沉默了一下,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 “你也别想太多,既然王教谕现在肯传授于你,相信或多或少也是在了却一些事情。” 独自伤春悲秋是没有用的,因此我也只能认同他的话,暗自里却决定以后要找机会多了解一下王教谕。 …… 翌日晚上的酉正,学馆后面的空地上,我与王教谕相对地盘膝而坐。 在来之前的白天里,我一有时间便埋头啃读《穴鉴》上关于关元穴的讲解。 其实《通穴经》的卷一也有讲关元穴与丹田的关系,说了什么是开穴及其方法。 但奈何其意思晦涩难懂,仅八岁的我还是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要领。 所幸王教谕也没有一上来便让我直接开穴,而是解释其真正的意思。 “人体至今辨别出的穴位多达七百二十处,遍布全身各地,功效益害不一,既能单独讨论又有紧密联系,今日暂且不讲。” “我们习武之人的所谓丹田,实则便是存蕴内力之所在,位置在小腹处,乃阴阳之会、呼吸之门、生气之源。” 此时,王教谕将他的右手放在我的小腹前,继续说:“丹田不是单指一个点位,而是以神阙穴、气海穴、关元穴和中极穴为中心的一大块区域。而关元穴在四者之中最为重要,因此是《通穴经》开篇第一个要打开的穴位。” 他的右手拇指在说到“神阙穴”时便轻轻按上了我的肚脐正中,然后手腕左右旋转着慢慢往小腹下滑动,手指在其余提及的穴位短暂停留和按压。 除了微小的胀痛和堵闷外,我还感受到有一股温热之力突然出现在小腹内。但随着教谕手指的离开,这股温热又马上消失。 就在我疑惑之际,王教谕及时的解释传入耳中:“我手指按压的地方就是我所说的那几个穴位,刚才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有股力量在你小腹内涌出,那便是内力的具体表现,在保护丹田不受外界的侵扰。” 我无声地点点头,心思完全被这内力和丹田所吸引。 没办法,之前教谕并没有为我过多介绍丹田的奇妙之处,现在难免好奇。 “所谓开穴,乃是《通穴经》的精髓所在,意思是打通穴位与外界的联系,从而使人能够借助穴位吸收天地元炁,最后也就自然能够加快内力的修炼。” 这段话让我立马皱起眉头,不假思索地问出了疑惑:“那教谕,以前我是如何吸收这元炁的?” 王教谕见我有此不解,面露满意地点头,带着赞许的意味道:“嗯,还不错,懂得思考问题,而不是一味地听信他人。” 没管我的脸色发红,他接着解释:“一般打坐修炼时,是收敛心神,长久静坐,让周围的元炁主动渗透进身体之中,最后我们再有意识地引导其汇聚至丹田。但是元炁进入身体所需的时间很长,也就是渗透得很慢。” 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感叹这元炁之奇妙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通穴经》,居然能想到利用穴位来主动吸收元炁。 “穴位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封闭的,不与外界相连沟通。所谓开穴,便是要将穴位彻底打开,使其能够与外界相通。你要做的第一步是控制内力寻找关元穴,当感到有刺痛时就说明你找对了。” “找准后的第二步,用内力刺出一个小洞,然后将内力灌入其中,直到将关元穴撑开,就像用水将一个水囊撑破一样。” 看见我又想要开口提问的样子,他抬手制止,道:“你不用担心内力不够,穴位会随着人的年龄增加而慢慢变大。如今你不过八岁,内力修炼也有月余,足够了。” “第三步,穴位打开后,需要立即按照《通穴经》上的口诀运转穴位持续吸收元炁一个时辰,目的是保证穴位不会再次关闭。” 王教谕每说一步,脸色都要凝重上几分,连带着我也暗中捏出一手的冷汗,然后他的嘱咐还没有结束: “整个开穴的过程会非常痛苦,你会感到小腹处关元穴位置胀痛难忍,同时伴有撕裂的感觉。届时一定要紧守心神,咬牙坚持。否则精神涣散,晕死过去,前功尽弃。” “当然,你也可以中途放弃,只是以后再也不能修炼《通穴经》了。万事开头难,若是第一关过不了,那么更别谈其他的。” 这一大段话仿佛像是洪水猛兽般,一句一句地击退我一开始的决心,只是年幼的自己始终没有精准辨别事态严重的能力。 最终我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我知道了,王教谕,开始吧。” “好,现在你便闭眼凝神,引导内力找到关元穴。” 王教谕的话音刚落,我便闭起双眼,黑暗之中精神完全集中到小腹位置。 好歹打坐修炼了近两月,不出十息时间我便掌握住了内力。 然后打起十二分的注意,慢慢地控制着内力朝肚脐下三寸处移动。很快,些许的刺痛从小腹传来,直奔我的精神而去。 这样的刺痛平常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这时却更明显了一些。 此时王教谕就像是知道我已经摸到了关元穴,适时地开口提醒:“找到关元穴后,内力刺孔,而后涌进其中。” 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要怎么做,但实际面临时却又不得不开始紧张,心跳加速。 我也察觉到注意力在开始减弱,引导至关元穴的内力开始散去。 “稳住心神,摒弃杂念,内力刺孔。” 王教谕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入耳中,直至我的心神,犹如一股炎炎烈日中的凉意使我立刻清醒。 不敢再多想,马上将散开的内力重新凝结成一股,随后朝关元穴刺去。 痛。 当内力刺到关元穴时,强烈的刺痛直冲脑中。 我的眉头立马竖起,两排牙咬紧从而鼓起腮帮,放在双膝上的手瞬间用力抓紧。 我却是不敢出声的,都到了这一步,一定不能轻易放弃。 就连深呼吸也担心会分散心神而没有进行,仅仅过了五息,我便狠下心来,继续控制着内力前进。 我不知如何形容这股疼痛,但敢肯定这是迄今为止自己最痛苦的时候。 颤颤巍巍的内力仿佛也随时会散去,即使我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腹处,也依然感觉到了从鬓边流下的热汗。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而放弃时,终于像是打通了一般。 那宛如屏障的阻塞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黏稠之感。 这便是穴位内部吗?当真是前所未闻。 不等我多想,王教谕的提醒再次响起:“当你感受到如浆糊一般难以动作时,便意味着你打通了一个洞。” “接下里要做的是最关键的,将内力灌入其中,就像罐子装水一般,一直装,直到罐子破掉。” 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按照教谕的话操作,小心翼翼。 刚开始除了因为关元穴内部黏稠的原因,内力输送非常缓慢外,别无它感。 又过去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关元穴逐渐被填满的样子,小腹像是我冬天不想下床而憋尿般,阵阵的胀痛之感传来。 “不要停,继续送入内力。” 越来越撑,我都快认为自己的小腹要撑开了般,同时也能感受到关元穴外的内力已经不多了。 牙齿已经在开始打冷颤,极度的痛疼让我开始发冷,恍惚的神情让我觉得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 只有王教谕的声音不曾模糊消失,一直在提醒我不要停下,继续输送内力。 不知遵循着本能,还是对王教谕的信任,失去下半身触觉的我还在孜孜不倦地引导内力。 但很快,强烈且突兀地撕裂痛觉将我从迷糊的状态中惊醒,后果便是难以忍受的如小腹被灌入整桶井水般的膨胀和像两只大手在撕扯的痛苦。 “就差一点了,路仁,将全部的内力送进去,成败在此一举。” 内心浑然一震,我强打起颓靡的精神,忍受着无法忽略的难受痛苦。 将体内所有的内力都一股脑朝关元穴扔进去,全然没有去想失败的念头,也没有余力让我去顾及。 若说之前还是持续增长的疼痛,那么这最后一次的冲击直接将腹下的难受放大到终于无法忍受的地步,低吼再也不能够被我压抑。 “啊……” 只一声过去,好像全身散架一般,我朝后面倒下,上下打架的眼皮半搭不搭。 “路仁!”王教谕的怀抱将我的后脑勺从大地上拯救了下来。 昏迷之前,模糊恍惚间我听见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 第五十四章 训斥 等我糊涂之中醒来时,已经是躺在一块巨石上了,睁眼便是一片星空衬托着弯月,旁边的树林中传来的虫鸣鸟叫令我的神智逐渐清醒。 当完全清醒的一刹那,我猛地想到还没有完成开穴,于是迅速起身下来。 然而丹田却传来一阵扯痛,直叫我倒吸一口凉气,还没站稳就蹲了下去,靠着石头。 “醒了。”王教谕走了过来,双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提到巨石上坐下,“你刚才昏了过去,所幸没有大碍。” 我却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而是带着落寞的神色自责道:“教谕,我开穴失败了。” 王教谕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没事,我早已料到单靠你自己不可能成功开穴的。之所以让你这么做,是想要你知道开穴的危险和难度,好让你以后有一个心理准备,同时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 “至于关元穴你且放心,我已经帮你完成了开穴。”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我惊喜地看向王教谕,后者没有半点玩笑的神色。 失而复得的激动令我的双眼很快便被水雾遮挡住视线,我擦了擦眼泪,感激道:“谢谢教谕。” “我说了,既然身为你的师父,这些便是我应当做的。”此时他的神色再次变得肃穆,“开穴的第三步你还没有完成,我只帮你维持吸收了半个时辰,接下来你便在这里继续打坐。” 压住喜悦的心情,我认真地点点头,也不下去,就在巨石上盘腿而坐,再次沉下心思,默念《通穴经》中关元穴的开穴口诀。 “意守关元,修炼之始。浩荡元炁,尽归丹田……” 只刚刚念起口诀,运转功法,几十条银丝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入关元穴之中。 而后像漩涡一般快速旋转,以此转化成了我自身的内力,从穴内散出,蔓延至整个丹田。 才消退不久的欣喜此刻直接化为狂喜,甚至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实在是这修炼的效果太过于显着,相比于之前干燥的打坐修炼,内力的增长速度快了不少。 “莫要分心,凝神修炼。” 王教谕的声音始终都出现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让我在快要放弃时振聋发聩,在分神怠惰时及时清醒。 不敢再生出杂念,我谨守口诀,功法运转。 半个时辰过去,不用王教谕提醒,我也察觉到小腹的阵痛已经完全消失,而且关元穴也没有关闭的迹象。 收起精神,我睁眼呼出浊气,眼神之中的震惊掩藏不住,修炼的效果也太好了。 如果说以前打坐修炼半个时辰也就只有沙粒大的内力的话,那么如今借助《通穴经》,至少也有小一寸发丝那么多了。 而且关元穴彻底打开后,我能明显感觉到小腹舒畅了不少,清透不堵,连带着精神上的疲惫也去了大半。 这还仅仅是一个关元穴打开的成效,以后如果再开更多的穴位,同时吸收元炁的话,那内力的修炼速度恐怕会一日千里吧。 王教谕却像是看出了我的遐想,直接泼了一盆冷水,道:“你不要好高骛远,打开的穴位越多,开穴的难度也就越大,一时不慎丧失修为都是轻的,我家中的长辈不乏在开穴中失去了性命。” 我心神一震,赶忙收起心里面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站起来躬身道:“多谢教谕提醒。” 这次他并没有轻易地放过我,板起方脸,浓眉直竖,语气严厉地责备道:“这些东西都在《通穴经》的开篇就有说到,你却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心性,以后的修炼如何能够让我安心?” 我被训得哑口无言,冷汗直冒的同时又生不出反驳的心思。 因为此时确想起来秘籍的开篇的确有功法修炼的注意要点,但刚才自己还是冒出了幼稚的想法,实在有愧于王教谕。 “任何功法、武学、秘籍,都有它的局限和不足。我们修炼之人,首先就是要能够一眼注意到且记住这些缺点,才不会被其所拖累制约。” 惭愧之色更深,我低着头回道:“教谕教训的是,学生知错。” “抬起头来。”王教谕充满磁性的声音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脸色始终平静,“你初入修炼一途,不知道这些正常,但今日的教训你需记住一辈子,不可再忘。” 这次我郑重地朝他点头,答应道:“王教谕放心,我会谨记的。” 王教谕的神色终于是缓和了下来,露出了一丝欣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过你能在这般年纪坚持这么久而没有放弃,性子也还算是坚韧,不错不错。” 这次我没有再露出丝毫高兴,适才他的一席话让我感悟良多,心性似乎也成熟了几分。 “好了,夜已深,你回去休息吧,暂时不要修炼《通穴经》。明晚我亲自看着你,带你修习。不过《穴鉴》要记得看,明日我也会检查,同时开始给你介绍穴位。” “我知道了,教谕。” 在我离去之前,王教谕则再一次给我打起了嘱咐:“你修炼《通穴经》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记住,是任何人。” 心思沉沉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王教谕已经两次慎重地提醒我不要将功法泄露出去,而且这意思是就连父母和张长乐这般亲近的人也不行。 《通穴经》究竟发生过什么,竟然让王教谕这般谨慎?看内容,也不是什么邪法魔功啊,何须藏着掖着? 莫非是王教谕有什么仇家吗,这种情节倒是在话本子里常见。 “嘿,路仁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冷不丁地,一只巴掌打在了我的右肩上,吓得我猛抖个激灵,恍然回神间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寝所的桌子前坐下。 我白了张长乐一眼,这人就喜欢捉弄别人,无奈道:“我说长乐,以后别这样一惊一乍地吓人,对脏腑不好。” 他毫不在意地撇撇嘴,反而责怪起我来,“你不晓得刚才你那个心不在焉的样子,啧啧,我可是喊你了好几声都没答应。” 我愣了一下,心里忽觉得奇怪,最近走神的次数有些多了,或者说是思考太过于投入。 大概是因为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 “如何,今晚收获不小吧。”张长乐一副“我懂”的模样,显然是笃定了我在王教谕那受教良多。 我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尊敬,开口应道:“刚才只是第一次尝试修炼王教谕传与我的功法,效果却大为显着,让我的修炼提快了不少。” 第五十五章 武律宗派门 翌日一早,我与张长乐对练完毕,坐在石头上休息,王教谕递过来水囊解渴。 “嗯,路仁你的身手越来越熟练了,还算不错。”他点点头,略微沉思一会儿,“这样,以后你俩对练的时候可以调用内力,这样比武的意义会大些。” “真的?”张长乐闻言眼睛一亮,从巨石上一跃而下,然后转头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嘿嘿,路仁,你这个乌龟壳,看我以后不打碎你。” 我不禁好笑地翻起白眼,王教谕只教了防御之法给我,所以之前的对练一直是张长乐进攻多,我主防守。 刚开始的几天还是他占优势,毕竟修炼的起步和时间都比我长。 但后来有王教谕的指导,以及自己对武功的熟练,慢慢地从一边倒变成了均势。 现在我至少能在张长乐的全力以赴下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了。 王教谕也没去理会得瑟的张长乐,而是看向我,说:“内力随心而动,我教你的那些技艺没有什么口诀,你只需要在使用时调动内力到正确的身体部位便能起效。” 我颔首表示明白,那天回庆州城的路上遭遇到蒙面人,情急之下我便用内力汇聚到拳头上,发现不仅出拳的速度变快,同时也充满了力量,虽然结果是对方连半步都没能后退。 …… 辰正,我们来到书屋上课,今日主讲的依然是武律。 昨日王仑教我们的是武律一类总纲的内容,主要就是概述武律的来源,适用范围等等。 “武律的门目有很多,例如宗派门、武学门、生活门、责务门、江湖门等等,基本涉及了关于侠客武林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王仑淡静悠远的声音回绕在初至书屋之中,在座的学生都是年纪不大的男孩,自然对潇洒热血的江湖武林有一定的好奇和兴趣,因此听讲得也是非常认真专注。 “所以完整的武律内容是非常多的,甚至可以自成一册,每一门都是一本书籍。并且时至现在,武律也还在增增补补,目前我们学习的是最新的太康七年第十版印。” “按照礼部的要求,宗派、生活和责务三门是科考的重点内容,因此也是我们学习的主要关键。” “从今天开始,我们便先学习宗派一门,大家翻开书。” 宗派门就在武律总纲的下一页,因此很快就能找到。 待屋内的翻书声依稀不见时,王仑再次开口道:“所谓宗派门,顾名思义,就是对江湖的门派势力约束的律法条例,包括了宗派需要承担的责任以及违律惩罚……” 一边听着老师的解释,我同时也在阅读宗派门的内容,只入眼的开篇前几目,便可见国家对门派之严厉。 各个门派的所得收入必须是正当合法的,且每年有专门的赋税,叫做“宗派税”。税率则根据每年门派的收入调整,若无故拖欠,则门派立即封停。 门派需要到当地官府报备,通过后方可开山立派,且所占山地皆为租借,需要缴纳费用。每三年还要经过朝廷督查复审,复审不合格者,须立即封山搬走。 征兵令优先适用于宗门各派,且无权拒绝,否则按叛国罪论处。 各宗派势力每次招收弟子的名额都有不同的限度,由朝廷统一分配,只可少不许多,超出者罚“人头税”。 朝廷出兵剿灭山贼土匪时,附近门派有协助剿匪的必要义务,若官兵请求支援,不得推脱。违者以贼匪同党论处。 …… 我没再看下去,这条令如此严苛,也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门派存在,恐怕大多都解散了吧。 正当我感慨时,坐在后面的张长乐拍了下我的肩膀,伸头在我耳边悄声道:“哎,路仁你说,这律法规定的赋税这么多,该有多少江湖门派生存不下去了?” 我当然是不知,只好摇摇头,但坐在上首的王仑像是听见了他的疑惑般,开口道:“虽然这宗派一门规矩苛责之多,但我朝的宗派数量在三国之中依然是最多的,记录在册的足有一百二十三个,大多集中在北方。” “老师,为什么是在北方呢?”一名学生提问。 王仑露出了然的笑容,温和地解释道:“我朝的北边是好战的徐国,常年觊觎我们的肥沃富饶之地,边境自然是大小摩擦不断。” “也是因此养成了北方骁勇彪悍的民风,大多百姓都有自小习武的习惯,同时朝廷对建立在北境的门派也有一定的优待和奖励。” 众人恍然大悟,我也明白了朝廷并没有盲目地打压门派,而是因势利导。 想到武律是由太后主导的,不由得对其更多了几分崇敬。 “关于武律的考试方法呢,不仅有传统的墨义和帖经,还有策问。所以你们不仅要熟背武律的内容,更要学会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提出自己的见解。”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王仑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的打趣道:“说到这点,刑部也鼓励我们百姓对律法不合理或者遗漏的地方提出建议,若予以采纳,还会有嘉奖。” “具体提交建议的地方呢,小至县衙,大至州府,上至刑部和大理寺。你们可要好好学南明律,说不定发现了疏漏,就可以赚上一笔钱呢。” “呵呵呵……” 对于老师偶尔会开玩笑的举动,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适时地一笑而过,但也或许会有人记在了心上呢。 …… “好了,这就是上午的内容。”王仑合上课本,但没有起身,“补充一下,这个月末,会有一场考试,以此考查你们这三个月来的学习成果。这个关系到你们两年后能否继续留在学馆,以及后面参加乡试的资格,所以一定要重视。” 此话一出,我立刻严肃起来,其他人也立马从放课的轻松恢复到认真的神态。 “在闲暇得空时,别忘了复习一下所学的内容,考试的方法呢都是我教过你们的那些。也不用紧张,只要认真学习,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第五十六章 认穴 酉正一刻,洗过热水澡,我与张长乐坐在屋里闲聊。 “对了长乐,如今你基本也是待在学馆里,怎么和你师父一起练武的?” 其实我心中一直觉得奇怪,张长乐这么一个爱武好侠的人,平常与自己相处时,却很少提及他师父。 他闻言眼神黯淡了些许,沉默了几息才开口道:“我师父,深居简出,最近我每次回去也很难见上一面。” 我闭了嘴,原本是想满足好奇心的,却不曾想真相有点不太美好。 我本是不会擅长说话安慰人的,抬起手最后还是放下,只能自以为地说: “我相信你的师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会抽不出身来见你。” 张长乐愣了一下后,一扫适才的低落,反而揶揄地看着我,道:“啧啧,想不到你也会安慰人了,挺好的,也算是在我我身边耳濡目染了。” “你就自恋吧。”我白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 “咳咳……王教谕,您怎么专挑我笑的时候来啊。” 瞧见张长乐一副被打断笑声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我也是嘴角微翘,而后迅速隐去,起身向王教谕叉手行礼。 虽然王教谕不在意这些礼节,但我如今心中十分敬重他,当然是要做到尊师重道的。 教谕看了张长乐一眼,这回倒是说话了:“你笑话我徒弟,还有理了。” 后者被呛得无言以对,只能幽怨地盯着我,希望我可以说说话。 我则是移开视线,懒得理他这副假惺惺的可怜样。 …… 离开寝所,这次却不是去学馆外的空地,而是朝东面老师的住处走,我先是不解,随后便明白了过来。 昨日王教谕有说过,今天要带我认穴。虽不知要如何认识,但在外面洒下秋霜的大地上,光源不够,想来是不太能看清事物的。 左转三,右拐二,到了挂有“丁戌”木牌的房屋前,屋檐上挂有一盏灯笼,发出亮敞的泛黄光芒。 “这是我的住处,进来吧。” 踏过门槛,略微看了一眼,屋内的布局大致与我们那边的一致,只是床少了张,看着非常简洁明了。 屋内中间前方的靠墙处,一只木人站立,左半边的身体表面上被标记了数不清的红点,十多条的黑色细线在游走,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大部分红点如玉珠穿线般连在了一起。 只看了一会儿,我便察觉眼里的红点开始晃动重叠,变得模糊。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王教谕在一旁说道:“这木人偶上的红点就是穴位,能够准确快速地辨别出它们具体的位置,是你要做的第一步,到桌前坐下。” 我照着来到长凳上正襟危坐,神色专注认真,王教谕则是先一步到了木人偶右边。 他伸出右手掌贴着人偶表面,一边慢慢滑走,边解释道:“人的体内主要有十二条经络以及八条奇经八脉,就是我指的这些黑线。它们让穴位互相串联,使其既为独立的个体又是整体的一部分,从而在不同时候体现出不同的作用。” 说到这里,王教谕转头看向我,问:“路仁,你来说说为何这人偶上只有左边的身体标记了穴位和经络。” 不敢怠慢,我回忆了下《穴鉴》里的开篇内容,回答道:“《穴鉴》有云,人体周身有五十二个单穴,三百零九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单穴与经外奇穴集中在双脚和头颈部以及人的中线位置,而双穴则是人体左右相对称的两个穴位,经脉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没必要全标记出来。” 王教谕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点头,语气放缓道:“嗯,看来你回去以后没有偷懒。” “十二经络包括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阳经和足三阴经四大类,每一类又有三条具体的经脉,合起来为十二正经。” “奇经八脉指的是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跷脉、阳跷脉。这八脉虽然与十二正经不同,不属脏腑又无互相关联,但其交错循行地分布于十二经络之间,对于它们有重要的沟通与联系的作用。” 看见我有些懵懂的样子,王教谕却没有多加责备,而是语气不变道:“现在你听不懂没关系,只需要牢记我说的每一个字就行,记不住就回去死记硬背《穴鉴》上的内容。” 待我点头表示明白后,他继续讲解道:“我们习武之人,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奇经八脉,它不仅关系到修炼的顺利与否,也是练武的根基。” “督脉与六阳经联系紧密,为阳脉之海,任脉则与六阴经有关系,是阴脉之海。两者一前一后,皆起于丹田,阴阳交汇相连,为八脉的重中之重。” “而你昨日打开的关元穴,便是属于任脉的第四个穴位。任脉起于会阴,而后曲骨,中极,关元……” …… 之后的一个时辰内,王教谕为我讲解了奇经八脉的具体走向和穴位,以及其主要的具体作用和值得注意的地方。 大量的知识涌入脑中,我强忍着头晕目眩,努力想要记住穴道的位置和名称。 但等王教谕说完后,我却只能复述出不过两三成要点,实在有愧于教谕的亲力亲为。 饶是如此,我的内心深处却愈加兴奋和激动,恨不得今日通宵达旦也要学会这周身穴道。 这般强烈的冲动和兴趣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回过神的我也为之惊讶。 王教谕则是一脸平静,像是早已预料到了是这个结果,“第一次学习,能说出这么多已是不易,说明你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我也没有看错你。” 我略微脸红,既有惭愧也有羞赧。 “虽然是死记硬背,但也不是没有技巧的,有任脉穴歌如下。” “任脉中行二十四,会阴潜伏两阴间,曲骨之前中极在,关元石门气海边,阴交神阙水分处,下脘建里中脘前,上脘巨阙连鸠尾,中庭膻中玉堂联,紫宫华盖循璇玑,天突廉泉承浆端。” 我轻声跟着念了几遍,顺口押韵下,虽不是一字不误的记得,但也能背出绝大部分了。 今晚王教谕欣慰的脸色绝对是我见过最多的一次,他仿佛不再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严厉教谕,而是严中带慈的长者,教导着我这个年幼的晚辈。 倾囊相授,丝毫没有隐瞒。 “我从长青那里了解到,你们月末会有一场考试,因此我不要求你记背的时间,你什么时候认为自己能够熟练地背出《穴鉴》任脉篇,就来找我。” “是,教谕。” 我准备起身行礼,却是被王教谕按住了肩膀,同时道:“好了,你盘腿而坐,我教你如何运转《通穴经》。” 点点头,我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抱于丹田,闭眼凝神。 “《通穴经》的运行口诀分为总决和穴决,穴决是开穴所用口诀,总决则是修炼《通穴经》的要诀。” “现在,我念你记,心思跟着总决而动,功法自然会运转。届时内力会从你的关元穴出发游走周身二十经脉,最终回到起点,此为一个周天。一周天之后,睁眼。” “腧穴七百二,脉气所发,元炁之居所,概天地人一体,始于气府……” 随着口诀,丹田的内力被牵引着汇聚到关元穴内外,成一个球状,而后又循着一定的轨迹游走全身。 凭着刚才所见木人偶的穴位图,我能感觉到轨迹就是那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 同时外界的元炁也被打开的关元穴吸收,转化成新的内力加入到游走的行列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内力已经运转了一个周天,而此时我的心神却并没有变得疲惫,反而似乎更加凝练精神了一些。 慢慢睁开眼,清澈且明亮,我看向王教谕,还不待开口,便听他问道: “我问你,内力修的是什么?” “是精气神。” “不错,因而你修炼时间越长,反倒不会疲惫。”王教谕抬手示意我站起来,“但凡事过犹不及,你如今只仅仅只是刚刚入门《通穴经》,每日修炼不得超过三个周天。否则会适得其反,精神委靡不振,修炼容易走火入魔,得不偿失。” “学生谨记教谕教导。”我低头郑重地答应道。 第五十七章 实力差距 修炼《通穴经》后,我发现自己的各方面都得到了提升。 昨晚回去后虽然睡得晚,但第二天早起的习惯就让我在卯初时自然醒来。 然而我精神饱满,没有往日那丝残留的睡意,总是诱惑我再贪睡一会儿。 “喂,路仁,别赖……” 张长乐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已经清醒着坐起上半身的我,不由流露出一丝惊愕,奇怪道:“咦,你今天居然没有赖床,还真是少见。” 我懒得理会这个嘴吐不出象牙的损友,自顾自地下床穿好衣服,从盆架上拿走脸帕,到外面的水井旁的木桶里洗了一把脸。 简单漱口之后,回到屋中喝了杯水,对张长乐说道:“走吧,今天咱们分个高下。” 他右眉一挑,嘴角微掀,调笑道:“嚯,路仁你很自信啊,看来待会我得给你个难忘的教训才行。” 一边说着,锁上门后与我一同去到后面的空地,和王教谕打了声招呼后,开始每日一遍的跑步。 两圈下来,虽然还是有急促的喘息,但相比以前还是要好上不少。 王教谕让我们在奔跑时不要使用内力,但我发现关元穴的内力在我运动时会自动地旋转散发,提供额外的力量使自己轻松了些。 不等我向王教谕询问,张长乐就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语气严肃却又挑衅道:“来,路仁,让我看看你修炼后的成果。” 王教谕也是平静地看向我,既然长乐都这样说了,我也便先按下心中的疑惑。 深呼了一口清晨的露气,绷紧全身站直着面对他。 “来吧。” 话音刚落,眼里的张长乐便急剧放大,仿佛是瞬间般就来到了我的面前。 惊骇之际,一只肉拳带着破空声直奔我的面门而来。 循着多日的练习,我的身体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歪头闪躲。 一击不成,张长乐立马划拳为爪,反手抓向我的脖子,没有丝毫的停顿犹豫,行云流水。 但已经回过神来的我,感受着体力活跃兴奋的内力,向前踏出半步的同时抬起右手护在侧脑处。 砰! 手腕与手腕的撞击传出一声闷响,巨大的冲击将我击退,向后蹬蹬跄跄了七八步,我才止住了颓势。 脸上的震惊掩饰不住,瞳孔放大地看向神色平静的张长乐,此时才知道自己是夜郎自大。 垂下来的右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饶是我已经动用了内力,但手上的疼痛还是叫我咬起牙关。 真的狠啊。 “还不错,没有一招倒下。” 此时的张长乐再无平常的嘻嘻哈哈,平淡的小脸中已然具有江湖之气,深邃的双眸发出我看不透的光芒。 他踏出一步,却像是咫尺天涯似的,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这次他的冲拳攻向我的胸腹。 不敢大意,双手互叠,想要将张长乐的拳头压下去,但原本预想的接触没有到来。他的速度突然加快,越过了我的阻拦,切实地打在了我胸前。 又是踉跄地后退了近十步,揉了揉胸口,这一下差点把我干闷气过去,火辣辣的疼痛朝周身散去。 实力差距这么大吗。 脸色有些难看,但我没有放弃,而是调整好防御的姿势,目光坚定地看向张长乐。 他点点头,再次右脚踏出,这次我看清楚了,张长乐的双脚似乎是在照着什么轨迹快速移动,甚至看得出现了重影。 但看清楚的代价也是严重的,等我收回视线时,左耳就被激烈的破空声覆盖,张长乐的左脚已然是到了我的脑边。 一寸,他的脚尖离我转过去的鼻子仅有一寸之隔。 张长乐沉稳迅速的停顿让我免去塌鼻的后果,缓缓手下左脚,他带着责备的语气道:“过招之时,莫要分心。” 说完,便又是一掌袭来,这次我做好了应对,及时地躲开。 但他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时间,双手如刀不断地朝我打来。 攻击实在太快了,张长乐的双手就像风中柳絮般,我每次想要去抓住时总会迅速飘走,最后只能被动防御。 虽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多处的疼痛却令我慢慢地冷静下来,想起王教谕的教导,默默寻找对方的破绽。 找到了! 瞳孔骤缩,左手果断伸出抓住张长乐的再一次掌刀,此刻正好是他左手打在我肋下,力逮未足的时候。 忍着硬扛下来的剧痛,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带着身体全部的内力,右拳自腰间发力猛然击出,直奔他的面门而去。 谁知张长乐本该无法发力的左手却再次立掌与我的胸口亲密接触,将我的攻击轻易化解。 “蹭蹭”地后退三步,一丝腥闷涌上喉咙,我抿紧双唇,憋着痛苦,想要再次发力攻击。 但这没有打出的全力一击的反噬来得迅猛,右臂像是要烤熟般通红不已,内力在里面乱窜。 同时抽空了关元穴内外所有内力令我两眼无神,双腿软弱无力跪下的同时朝后倒去。 只觉恶心想吐,脑袋胀痛。 还好张长乐一个箭步便是来到我的身后,将我扶住,慢慢坐下,不紧不慢道:“盘膝打坐,控制你的内力收回丹田。” 迷迷糊糊之中我照着他的话做,同时长乐的双手贴在我的背后,温和的内力顿时通过经脉向我的丹田汇来,勉强将我从快要昏迷的无神之中拉回到清醒状态。 刚一回神,一口黑血便是吐了出来,我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却是不像适才那般胸闷气短了,右手也恢复正常。 “内力是我们修炼之人的精气神,任何时候都要留有一丝。像你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全部使出,只会令你立马昏迷过去,此乃大忌。” 这时王教谕才走到我的面前,悠悠开口提醒道。 我没有怪教谕现在才说,因为凡事都要亲自体验才会感同身受,印象深刻。 “更严重的便是你这种情况,使出全力却没有打出去,最后反噬自身,造成内伤,落下病根,严重者此后修为不得再进。” 说完,王教谕递给我一颗棕色圆粒,我默默接过来,“这是固元丹,可以治疗你身上的伤势。” 吞服下去后,身体没有立刻感到好受些。 并没开口询问,我呲牙咧嘴地站起身来,此刻身上十几处的伤势同时爆发出疼痛,长乐当真是手下无情。 我卷起袖子,果然,一条条青痕赫然入目,于是我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张长乐,也不说话。 他心虚地笑了笑,挠头道:“欸嘿嘿,太投入了,一时没注意,哈哈。” 翻了个白眼,我现在确定了,这人还是个战斗狂。 第五十八章 策问 一个月的时间飞速流逝,我每天都在遭受张长乐的毒打,然后便是上课,学习新内容的同时还要复习前面的知识。 余下的时间则是打坐修炼《通穴经》,记背任脉中的穴位名和位置,一天里除去睡觉几乎是没有休息的时候。 即便如此,我却并不觉得累。一是我做这些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二是自王教谕传授我《通穴经》以来,整个人的精气神便提升了不少,轻易不会觉得疲劳了。 “呼……” 双手成掌自胸口慢慢往下抚压,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虽然在慢慢适应张长乐与自己实力的巨大差距,可两人都在进步。 因此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过招,我还是接不下二十招以上,并且始终非常吃力。 摇摇头,天才之所以为天才,或许就是付出相同的努力后,依然也追不上他的脚步吧。 “哈哈哈哈,痛快啊,路仁。”张长乐哈哈大笑,跑过来猛地拍打我的双肩,差点没把我打趴下,“你是不知道,自从师父教我武功后,始终找不到差不多的对手过招,可把我憋坏了。” 嘴角毫不掩饰的抽搐着,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臭手,冷哼道:“原来如此,你是把我当成给你练招的木桩子了是吧。”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不也是受益匪浅嘛。”他嘿嘿一笑,后退两三步后,从上至下把我瞧了两三遍,满意之色溢于言表,“一个月,你的身体又结实了不少,接招也是愈加熟练,非常不错了。要知道,你修炼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两月时间。” 听此我也是露出一丝笑容,现在确实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同时心中非常感谢王教谕和张长乐他们。 不过言语上还是免了,他们俩都是不喜欢这种话的人。 “好了,今日你们考试,准备得如何?”在旁边巨石打坐的王教谕睁开眼睛,欣慰地看着我们俩。 我与张长乐相视一笑,都是信心满满的样子,他回答道:“教谕且放宽心吧,我们不会有问题的。” …… 下发考卷前,王仑站在前方,直着身子肃穆地说:“今天算是你们入学以来最正式的一次考核。依次为明经、明法、明算以及策问四科,每科限时一个半时辰,共考核今明两天时间。” “你们在考试里的表现会写入卷宗里上报官府,对以后的科考和仕途都有不小的影响。最重要的一点,不得抄袭他人,答题过程中莫要东看西望,交头接耳。” “考不好没关系,还有下次。但若是被发现作弊,则是永远没有以后了。” “可听得明白?” “明白!”我们齐声答道。 “嗯。” 王仑一张张将试卷发放给我们,最后在讲桌后坐下,高声道:“现在,开始答题。” 考试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王仑之前教过的,偶有需要融会贯通的难题,我和张长乐在前面三场考试里都发挥不错,自我感觉良好。 很快,便来到翌日下午的最后一场科目考试,策问。 所谓策问,本来是科举中的考官就当前时务提出问题,让考生书面作答。题目常常涉及国家目前存在的一些主要问题和矛盾,让考生深入思考,提出解决办法。 盯着考卷,上面的策问是有关江湖侠客的。 “试问天下之侠者该不该存在?” 这么简洁明了的几个字,却是让我觉得有些头疼,毕竟这种问题实在是有些过于复杂了。 尤其是在最近学习过武律以及侠的来历之后,我自认为是没有资格对此指手画脚的。 但听着周围同窗奋笔疾书的微声,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子得罪了。 学生路仁,才疏学浅,未曾经历江湖风雨,也未能窥得侠客全貌,今日只能斗胆妄言一二。 概侠之起源在大周朝持续了五十年的诸侯之乱中,彼时百家争鸣,各种思想学说兴起,其中便有后人尊称为“任侠之祖”的墨子,他与弟子确立了任侠,即侠者的几个核心思想。 赖其力者生,睚眦必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四海之内皆兄弟。 杀己以存天下,重义轻生。 言必行,行必果。 只是任侠大多不拘约束,反抗律法,抵制古礼,受到当时世家和士大夫的排斥。后来随着战乱的结束,也不再发挥处重要作用。 而大周朝在后面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以武犯禁的侠者更是不受朝廷欢迎,只能活跃在民间和山野林间,虽然艰难,但始终存在。 三百年后,大周灭亡,礼崩乐坏,于是侠士再度活跃起来。 这场天下混乱持续了整整两百年,乱世之中,道德泯灭,啖食人肉,伦理不顾,百姓易子易妻,当得是人间炼狱。 此时救百姓于水深火热的侠士,自然深得民心,渐渐聚集成一股势力,也就成为了后来的宗门武派,同时前朝墨子的思想再度被提出,正式被尊为“任侠之祖”。 后来天下三分,格局已定,但江湖门派却成为了唯一的不可控势力,招来了朝廷的注意。 北方徐国,历来尚武,推崇实力为尊,自然不会排斥宗门,甚至成为了朝廷主动扶持的势力。 东边林朝则是以商立国,自大周以来便没有多少侠士存在,如今只有五个数得出名的门派,其中还有两个受朝廷支持,其余三个也是商贾大族建立,也没有任何忧虑。 唯独我朝地广人多,门派拔地而起,数不胜数,又不愿受制于朝廷,历来我行我素,不守律法,最终竟逆天而行,武门之变后招致灭顶之灾,如今的数量十不存一。 学生在学馆的藏书阁偶然见到一本《侠论》,里面写了当今世上许多的侠士名号,诸如豪纵不受羁勒的豪侠、敏捷矫健的健侠、多行杀戮不恤人命的凶侠、矫若神龙行如云鹤的隐侠、劫富济贫盗亦有道的盗侠、书剑风流正气浩然的儒侠、侠骨柔肠不让须眉的女侠等等。 而现在我朝中的大多数侠士却是被称为了“侠客”,其注解为,今南朝境内侠士,盖已不解侠之本意,只余其暴戾无法之劣根,而成门派食客矣。于是被《侠论》的作者司马弄称之为侠客,私以为或许也是“侠客”二字的出处罢。 而司马弄大为赞赏的则是游侠这一侠士,他们践行任侠遗风,不与侠客苟同,往往用最朴素的道理和家国律法为依据去匡扶正义,救济百姓,常常游走在官府难以管辖之地。 游侠总是先把凶犯交予官府,若是官府没有依法办事,那么他们会自己动手。这些人总是不留姓名,大多也是化名或者外号行走游历。 他们与侠客一般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若是有人徇私枉法,也依然会不顾性命去索要正义,这般“重义轻生”的信念是如今的侠客难以企及的。 游侠行走民间,一般积蓄甚少,往往是如僧人般化缘求食,抑或吃山野间的野味,又或者是帮做差事,换一些吃食和铜钱。 大多游侠都是如此,一身布衣,一把佩剑,其貌不扬,却武功高强,心怀大义之辈。 故而,天下侠者多如牛毛,而不同的侠者又有诸多区别,实在无法一概而论。 学生以为,游侠是应当存在且需要存在的。我朝地大物博,许多地方官府无法管辖,而且消息的传递终究无法及时。因此当百姓遭遇危险,无法立刻通知到府衙,而官府也没有预先知情的能力。 老师有时会为我们讲一些外面的事情,我曾听见好几则衙门接到案情,赶去时却是为时已晚,即使最后抓到了凶犯,但也挽回不了悲剧。 而游侠他们可以秉持昔日任侠之风,如苦行僧般不求名利回报,只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同时又不会轻易越过律法而肆意妄为。 因此学生认为游侠或许可以弥补犯罪无法得到及时制止的无奈,让不法之事,不义之举能立马得到遏制,想来是一大助力的。 至于侠客…… 我越写越觉心思涌动,兴奋不已,毛笔在我手中龙飞凤舞,最后洋洋洒洒写满考试纸张正反两面。 写完之后,只觉酣畅淋漓,痛快不已,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明悟,对侠士,对江湖武林,我似乎都有了新的认识。 第五十九章 进县衙 考试过后,转眼便来到了四月底,下月初正是端午节的时候,五天时间里全国各地都会举行拜神祭祖、祈福辟邪、悼念先贤的活动,具体日子也不一。 庆州这边的端午日定在了五月初二,不过前前后后好几天其实都是庆祝的佳日,连续好几天。 考试结束后,在我们离开前,王仑便说临近端午,学馆从四月三十日起放六日的长假。 当时我们都高兴不已,纷纷向老师道了端午顺康,王仑也为微笑着回应,随后我们便一哄而散。 四月三十日一大早,我与张长乐起来洗漱完毕,随后便去到伙房那儿,结果便是见到王教谕和左安宁谈笑风生。 前者那开怀大笑的样子,当真是让我俩傻了眼,从未见过王教谕如此堆满笑容的样子。 就在此时,他略微扭头看见了门口的我们,脸上的微笑戛然而止,同时也止了声。 僵硬地转回头,咳嗽了两声,等王教谕重新看我们时,就又恢复成往日平静的模样。 “你们来了,赶紧吃饭,然后上路。” 我俩对视一眼,都憋着笑,赶紧上前在四方桌的相邻边坐下。 张长乐嘿嘿笑道:“王教谕瞧您话说的,这饭我还以为是断头饭呢。” 这个笑话显然不好笑,王教谕横了他一眼,倒是左安宁无奈地摇头轻笑,道:“长乐你还是赶紧吃饭吧,待会我们一起出发去庆州城。” 虽然一开始看见他有点疑惑,但在坐下来后我其实就已经明白了。 上次因为刺客一事,导致左安宁没能在城里好好逛一逛,这次正好可以趁着端午节,好好游玩一番。 对呀,不如让王教谕也在庆州城待几天吧,我啃着肉包子,眼神偷偷瞧着对面,觉得或许有戏。 吃完饭,我和张长乐乘坐他家的马车,而左安宁和王教谕则是借来学馆里的两匹马骑乘,分别护在马车左右。 我俩见状很是过意不去,想让他们也坐在马车里,但王教谕说这是预防还会有刺客出现,待在外面能够及时发现和阻拦。 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听话坐上马车,就这样四人一同赶往庆州城。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我掀开车帘,看见了前方的一条岔路,根据回忆记起那是通往古月县的道路。 想了想,我朝张长乐轻声试道:“长乐,我想去古月县衙打听下案子的进展,可以吗?” 他闻言并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点头道:“当然可以,这件事没有个结果,终究是让人提心吊胆。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就去县衙问问。” 随后他将脑袋探出窗外,与王教谕说了声,随后我便听见他答应一声。 …… 大概三柱香的时间,一行人来到了古月县衙门口。 下了车,王教谕和左大哥领在前面走着,我与张长乐两个小家伙跟在后面。 待得我们走进,看守衙门的一位司阍主动上前阻拦,戒备地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王教谕主动迎上前,抱拳道:“这位司阍,我们前来是想要询问一个月前在古月县外发生的一起山贼案的进展,我的学生正是这起案子的受害者。”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也会意地主动来到他的身边,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看一脸审视的司阍,忍不住加快了心跳。 虽然之前也见过县衙的张捕快,但那里毕竟是学馆,而且张捕快温和近人,自然不会太过紧张。 但此时却是实打实地站在县衙的门口,面对当差的官人,我是无法做到放松的。 那司阍看了我和王教谕许久,见我们没有任何心虚之色,于是点头应道:“你等且在此等候,我去通报。” “多谢兄台。”王教谕再次抱拳。 司阍摆了摆手,语气稍微缓和了几分,道:“无妨,既是有因前来,自然公事公办。” 说罢,向另一位司阍点头示意后,打开县衙东边的红漆门进去了,而后再次关上了门,使得外人无法看清这紧闭的县衙之中是番什么模样。 我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在冒冷汗。 回头看向其他人,发现左安宁和张长乐都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不禁为自己感到汗颜。 怎么感觉,四个人里就我自己最怂了。 没过多久,衙门再次被打开,出来的却不仅是刚才那位司阍,还有位脸熟的中年男子。 他头戴冠帽,一身暗红上绣有青色花纹,最为显眼的则是左胸上那抹健飞的白色“捕”字绣纹,表明来着是一位捕快。 略微回忆了一下,我想起来他便是那日的张捕快,而左边的王教谕则是微微弯腰行礼,道:“原来是张捕快,麻烦你了。” 张捕快速速将他扶起,客气道:“哪里哪里,当差办案,本就是分内的事,再者说……” 他的目光看向我,面露愧色,继续说道:“这里不便说话,先进来吧。” 说完,张捕快率先回身走向东门,于是王教谕也领着我前去。 回过头,我发现左安宁和张长乐却没有要动身的样子。 张了张嘴,还不待出声,却是听见王教谕解释道:“与案件无关的人,是不能进去的,你现在年幼,所以由我看护,才能进这县衙。” “哦哦。”我点点头,没曾想规矩如此详细。 走进县衙,照面的依然是一面影壁,张捕快带我们绕过后,则是一块平整的空地。 第一次进官府里面,我一点也不敢东张西望,但也是看见有少许人在县衙里活动。 他们见有两个陌生人进来,也不觉惊讶,只是扫了我们一眼便回头做自己的事情。 衙内的地方很空旷,至少我看见了好多条往里延伸的过道,不知里面又是什么。 径直沿着边上的走廊来到一间房前,推开门的同时,张捕快道:“这是我在县衙办公的房间,进来随便坐,不用客气。” 三人落座,张捕快为我们倒了茶水,王教谕倒还好,平静接过,我却不敢这么淡定,忐忑地用双手接过。 接过后,就捧着放在桌上,也不喝,觉得那样做了是无礼的。 闲话没有,张捕快开口就切入正题,颇有些自责道:“恕张某无能,一个月过去,从那些山贼嘴里也未能撬出背后的真凶主谋出来……” 自张捕快被知县委令负责查办此案以来,他一直带着同僚审讯那十几名山贼。 为防串供,分别一个个独自审问,更是吓唬恐吓他们中出了叛徒,试图以此问出有价值的答案。 只可惜,无论张捕快他们如何质问,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确实是有人给钱对付路仁,但到底是谁根本不知道。 那人身高约五尺有余,黑衣蒙面,听声音是个男的且年纪不大,二十出头,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线索。 我与王教谕想看一眼,对这个结果都没有太大的意外。 如果真有什么进展的话,也就不至于过了近月余都没有官差向自己说明情况。 这点还是我空闲时翻阅《南明律》时偶然得知的,凡案件有重大突破或办结时,需得及时知会当事人。 不过从张捕快的一席话可以得出两点。 一是的确有人在暗中试图对付自己,即使第一次那两个蒙面人看似针对的是我和张长乐,但如今看来也只是障眼法。 二来就是,李水并没有撒谎,而且找上他的人和雇佣山贼的八成是同一个。 我和李水他们只在学馆里有过直接冲突,庆州城里也仅有那次混混威胁和吴华登门道歉,那么幕后凶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李水的? 这时候我想起来那次在月山村落水的事情,虽然最后是以吴华被退学收场,可迄今为止也还不知道真是他干的,还是和李水、赵魄祝一起商量的。 抑或是…… 我眯起了双眼,越是深究,越加细思恐极。这幕后之人当真是如蛆附骨,但又不肯亲自出手,奇怪可怕。 看见我们两人都不说话,张捕快一口饮下茶水,起身抱拳,郑重道:“请两位放心,古月县已经很久没有大案发生,如今这样的恶劣事件发生在县附近,自太康元年起是前所未有的。” “知县已经责令于我,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张某身为捕快,也自当尽心尽力,定会追查到底!” 我被张捕快这番掷地有声,发自肺腑之言给一时震撼,极其感动的同时,也大为叹服他这般的在其职谋其位尽其责的决心。 以前看武侠话本,读到过一些官府毫无作为,甚至勾结恶人作奸犯科,最后被大侠揭发制服的故事。 但现实里,我却遇见了完全相反的官差捕快,不知是小说误人,还是这人间换了色。 王教谕率先起身,我也连忙从凳子上下来站好。 他开口应道:“官府办事,我们自是不担心,便静待张捕快佳音。” 随后,他们二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知道此时应该表个态,于是我也轻声道:“多谢张捕快,小子静候佳音。” 第六十章 妞妞妹 离开县衙,与张长乐和左安宁说了情况。 他们仿佛事先预料到了差不多是这个结果似的,都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安慰我那主谋一定会绳之以法的。 我也知道目前没什么线索,想要主动做事也根本办不到,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坐上马车回家。 …… 半个时辰后,我们一行人来到庆州城。 无论我和张长乐如何挽留,王教谕都不肯留下来待一会儿,表示和我们这些小崽子玩还不如回去找长青喝酒呢。 而后左安宁被张长乐拉去张家做客,端午期间是得住在那的。我们约好下午一起游街,便在阳春街弄花巷前分别。 招手看着马车驶入人群不见后,我才握了握跨肩别腰的布包,迈步走进巷子,心情也再次变得忐忑沉重起来。 这还是母亲离开后,我第一次回家。想到家中少了一个人,变得更加冷清,霎那间甚是想逃避。 路仁啊路仁,你终究是姓路,家在这。 顿了顿脚步,我闭眼自嘲似地摇摇头,遂是不带丝毫犹豫,正常行走来到家门口。 还不等我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犬叫,声音清脆稚嫩,急促短声。 我要去开门的手立马停在空中,面带疑惑时又有些紧张。 来不及开口,就听父亲也从院内传出喊声:“别叫了,这个点是路仁回来了,你的小主人,知道吗。” 话音才落,院门就被打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稍显憔悴,头上的白发又好像多了些的父亲。 在他右脚旁还站着一只土黄色的小狗,不过两三个巴掌大,乌漆发亮的大眼睛却狠狠地瞪着我,同时呲牙咧嘴,露出还没有多长的小尖牙。 这模样,妥妥地不欢迎我啊。 正想着,就见父亲抬腿挨了小狗一下,同时不客气地剜了它一眼,再次道:“你个傻狗,这是我儿子,你小主人,凶什么凶!” 说着,便是抬手作势要打,我于心不忍,连忙出声道:“父亲你别打,我刚回来,它不认识我也很正常,等熟悉后就不会这样了。” 同时那小狗也是被气势汹汹的父亲给吓到了,一溜烟小跑就到了我的脚后跟处。 从两腿间探出个脑袋来看着父亲,耸拉着两只小耳朵,嘴里不忘“汪~嗷~嗷~~”地小叫。 我听着声音里带有些害怕和委屈,像是它不理解为何自己呵斥陌生人,还被主人教训了一番。 父亲却是被它的样子给逗笑了,伸手指了指,便往回走,没好气道:“你还真是傻狗,自己钻到陌生人脚下,还觉得委屈了。” 我低头看向它,正好与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视,那一刻年小的我也是瞬间心尖触动,忍不住露出温和的笑容,弯腰伸手摸向它的头。 看见我手的一瞬间,它飞速地缩回头,转而来到正面,后脚坐蹲着。 盯着我轻轻“汪汪”了几声,好似弄明白了我不是坏人,不再像先前那般戒备了。 趁此机会,我也蹲下来,手试探地放在小狗的头上,顺着毛发朝它背轻抚。 它享受似地迷上眼睛,那小短尾巴开始不停地摇晃着,微张的小嘴稍稍露出舌头,看起来憨态可掬。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奶声奶气的了。 “它叫妞妞妹,都是女旁,是只母的。别站在门口了,进来说话。”院子里的父亲操着一口方言腔调,催促我进去。 “嗯。” 我应了一声,站直身子走进院子,妞妞妹则立马小跑着跟我进去,边跑边围着我打转,当真是活泼。 来到院中的石凳前坐下,还没出声询问具体情况,父亲就率先说道:“妞妞妹是中街临海酒楼的姜掌柜送的,是只土狗,如今我也在那里做事。你母亲走了,它过来正好可以做个伴,以后也能看家护院啥的。” 提到母亲,我和父亲的情绪都有些怅然。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皱眉问起山贼的事情,道:“路仁,一个月前你回学馆的路上遇到的山贼,以前是不是找过你?老实跟我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父亲的目光除了以往的严厉外,还有种类似王教谕教我练武时江湖人独有的威严气息。 我想起从先前父亲会武功的事实,便也释然了。 于是我将之前回家来昏迷的真正原因说了出来,顺带还提了在学馆里王教谕真正开始传授给我功法的事,但并没有将具体名字说出来。 父亲听完眉毛拧在一起,表情凝重又不解,我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父亲应该也不清楚真正凶手是谁。 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认命似地说:“也好也好,你以后就跟着王教谕好好练,同时读书也不可落下,知道了吗?” 我开心地点点头,自从知道父亲以前被祖父逼着修炼学武,言语之间对武功尽是敌视后,心中就始终有些惴惴不安,担心父亲不许我再跟着王教谕修炼了。 “父亲,我们祖上是修炼一家吗,比如祖父也会武功?” 我试探性地问道,无论是出于自己第一次入定花费的时间太短,还是最近遭遇的山贼蒙面人,都让我感觉原因在于家中的长辈。 但我打小起就没见过任何的亲戚,父亲和母亲也从未提起过他们的亲人,关于祖父零星的描述还是在父亲喝醉的情况下听到的。 父亲瞥了我一眼,却是摇摇头,莫名生气道:“那个老头子哪会什么武功,整天窝在家里,羸弱多病,只知道舞着拐杖逼我学那几本破武学。” 那几本? 我抓住这段话的重点,越发觉得自家祖上一定是会武之人。 只是父亲并不想多说,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出来,递给我,“这是大门的钥匙,以后你回来若是见不到我,就自个开门。”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哽咽,抽了抽鼻子,继续说:“最近过端午,城里热闹,酒楼里生意也好,姜掌柜心善,肯收留我干活。要是有事我不在,先去找你李叔,实在不行就去酒楼找我,记住了吗?” 我无言地点点头,此刻觉得平时一直对自己不冷不淡的母亲走后,家中也还是少了些人烟,多了几分寂静。 “汪汪!” 低头看见妞妞妹吐着舌头,亲昵般地蹭着我的裤脚。 笑了笑,以后就得要你多陪陪我了。 第六十一章 龙女传说 交代完事情,父亲就急忙地出了门,原来他是特意向酒楼告假回来的,如今还要赶紧回去,不然这上午的工钱可就没了。 母亲离开了,这个家仅靠父亲一人支撑着,以后应当是更加奔波劳累罢。 我直愣愣地盯着院子大门,心中五味杂陈,回想起父亲的责骂和不相信,却也看得见一位独臂男子为了生活和家人整日奔劳。 正感慨着,发现裤腿被什么东西扒拉。低头一看,原来是妞妞妹正试图爬上我的大腿呢。 看着这么可爱的小狗,再多的纠结此刻也抛之脑后了。 双手把它抱起,毛茸茸的触感带来一阵柔软与舒适。 站在我的大腿上,妞妞妹立起身子,加上我微低着头,小家伙立马伸出粉嫩小舌舔舐起我的脸颊。 惹得我只觉心里发痒,笑着别过头去。 “你个小家伙,刚才那么凶,原来也是个黏人的。走,带你去认识下李叔。” 将它捧在怀里,关了院门,走向弄花巷深处。 刚一临近小酒铺,便是听见李叔那沉稳熟悉的说书腔调。 这次也是几张小桌子坐满了人,没有打搅,我就站在门柱边,听起又一则新奇的故事。 林朝的莱州紧邻东海,与海外诸岛国贸易频繁,自然免不了船只出海,于是常常会出现关于海妖的传说。 这海妖,准确的来说叫作“海族”,传闻中能够修炼的妖怪。 不过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个海族,尚无定论,只是有关海妖的传说在莱州最为盛行。 莱州有首流传远久的曲子,名为“海上平妖”,其调子先抑后扬,悠转绵长,高潮之处则是高昂急促,叫人听后直觉气血翻涌,一腔热血想要洒出。 而这首曲调的来历也颇为传奇,是一则有关海妖的故事。 一百五十年前,莱州一个靠海的小村落,仅有十几户人家,周围全是沼泽湿地,无法种田,只得靠出海捕鱼为生。 一天突然有海妖作怪,巨大的螃蟹持着两只大手钳,袭击了村落,海水也倒灌进来,眼看十几口人就要命丧黄泉。 突然一声沉重的长鸣响起,人们只见一条足足有四十丈长的长虫从海中窜出,甩尾便将螃蟹打飞,那作怪的海水也焉气似的归于平静。 那长虫在下着大雨的空中盘旋,穿云透雾,不出片刻乌云散走,白光撒在它的身上,折射出青绿光芒。 人们这才看清它的全身,腹下前后共长有四足,身子粗壮,圆盘大的眼睛露出冰凉,显眼的两只角又增添了几分威严。 村民哪里见过这种怪物,说是蛇吧,却能腾空生足,并且头部长角,根本不像是蛇。 虽然惊恐,但也看得明白是它赶走了海妖,村民们纷纷跪下磕头感谢。 而那长虫身体却在开始慢慢缩小,最后竟然化成了一赤身女子,身上布满发亮的银色鳞片,她落到村中找件白衣穿上。 村民看得是又怕又惊,全都跪在原地不敢动。 女子赤足走到众人面前,口吐人言道:“起来,我是东海中的海族,刚才那大蟹是名逃犯,历来穷凶极恶,今日侵袭村庄,实在抱歉。” 女子的声音清冷而顺畅,若不是刚才亲眼看见过变幻,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个普通女子。 村民左顾右盼就是不起,女子便右手轻抬,所有人感到有股力量将他们托起。 “放心,所有损失我都会补偿。还会赠予你们良田,免去出海冒险之苦。” 说完后,女子便转身离去了。 到了第二天,起来的人们果然发现被毁的房屋和用具都恢复如初,村外还多了近十亩耕地,都觉得不可思议,认为那女子定是神仙。 村中读过书的老人想起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可行云布雨,腾云驾雾。 正是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之后为感谢这龙女的救命之恩,村里人出资在村外的山头上修了座敬龙庙,请人造了尊龙女石像供奉起来。 啪! 醒木一拍,我从故事种回过神来,发现众人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茫茫然之色。 随即就有人问:“李掌柜,你这说得有模有样的,难道这海族真有其事?” “还有还有,那龙女究竟长什么样子啊,美不美,真有那神通广大的法术?” “嘿,你这个老流氓,人家可是龙女,岂是你能贪图美色的。” “李掌柜,那小村落叫什么名字啊,如今还在不在?” 听客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却也是不给李叔回答的空闲,便自顾自地相互猜测讨论,一时间热火朝天,颇为热闹。 李叔摇摇头,并没有立马喝止,而是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挤到柜台前坐下,我将沉默的妞妞妹放在柜台上,这小家伙兴许是头一回见到有这么多人,害怕得不敢出声了。 “咦,这只小不点你……的,看着挺……。”李叔惊奇一声,随即大手就摸上了妞妞妹的后背。 我停顿了几息时间,稍微回想着,才在嘈杂的声音里听出来他是问我小家伙是哪来的。 于是我稍微凑过去头,提高声音道:“它叫妞妞妹,父亲说是酒楼的老板娘送的。” 掏了掏耳朵,李叔应是被这混乱的叫闹声搞烦了,干脆使劲拍了好几下醒木,示意众人收声。 而妞妞妹被这方木头吓了一跳,轻叫着缩到我的两只手掌里,微微颤抖着,我只得腾出右手来轻轻安抚。 “好了好了,吵什么,你们这群人,也就听完我故事后叫个不停,没见多几些酒钱。” 李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得众人尴尬地插科打诨,只字不提钱的事。 不过他也习惯了,清清嗓子,道:“那座小村子如今叫绿田村,海上平妖呢在莱州也是最出名的曲子,只要去稍加打听,就能知道这龙女的故事不假,这次可不是我胡编乱造的了。” 有名黄牙老头,搓了搓手,嘿嘿笑着,问:“那李掌柜,这龙女漂亮不?” “去去去,我哪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子,你这老头子为老不尊,若是有能力,大可以去绿田村的敬龙庙里,看看石像就知道龙女到底美不美了。” 此话一出,酒铺里顿时哄笑声一片,食客们或离开,或继续喝酒吃菜,没再追问些什么了。 第六十二章 游街 午时李叔把我留在店里吃饭,顺带聊起了山贼的事情,听完后是又气又怒,表示若让他逮到凶手,定把那人打得半死。 我开心地笑了笑,有长辈的关心,让我觉得很温暖。 “嗯,后天便是端午节了,这次得把你爹也拉着过节,他这人一天就知道忙来忙去,就连节日也不肯过,早晚累死。” 李叔没好气地损了我父亲一句,但语气中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父亲是从不主动过节的,甚至有几分抗拒。 上一次的中秋也是李叔和秦爷爷硬拉着父亲过的,暗叹一声,秦爷爷虽然仅是离开了两月,但我却觉得他似乎走了许久。 李叔夹了青菜送到我的碗中,不经意问道:“老路之前跟我说,你在学馆里还跟着人学武?” 见我点头应了声“是”,他沉吟一阵,叮嘱说:“强身健体倒也不错,但是你切记不可恃强凌弱,毕竟现在的律法非常严厉,稍有不慎便是牢狱之灾。” “我知道,李叔,我在学馆里学过律法,不会乱来的。” 李叔满意地点点头,露出笑容,又夹了块肉给我。 “嘿,路仁你果然在这!”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肩膀上的巴掌更是惊得我掉了筷子,转头抱怨地盯着张长乐,“你一天天不吓人就不舒服吗,没看见我在吃饭。” 他挠头打个哈哈,嘴上说着“习惯了”,走到桌子一边,看向李叔,笑道:“李叔午好。” “嗯,坐。”李叔也笑着回应,随后看向另一个来人,“这位是?” “左安宁,也是庆云学馆的学生,与路仁是同窗。”左安宁站直身子,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 “哈哈哈哈,好,快坐。”抚着下巴的须发,李叔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我这小店,今儿来了这么多年轻人,感觉我都年轻了好几岁。” “哎,瞧您说的,小子我看李叔明明是力状之年,本来就年轻。” 翻了翻白眼,我咋没发现张长乐还会拍马屁呢,但随后疑惑就迎刃而解了。 原来他是贪图李叔的江湖故事,硬是在饭桌上听完一段说书,才在我的拉扯下离开了酒铺。 走在路上的时候,张长乐干脆把妞妞妹抢了过去,一直伸手逗弄着,很是喜欢。 小家伙也不怕生,心安理得地享受,见他俩沉醉其中,我也懒得理会。 “左大哥,不是约好为未正见面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现在不过未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虽然对于提前的原因有几分猜测,我还是问了出来,因为想看某人的笑话。 果然,左安宁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慢慢上扬,道:“长乐太调皮了,在家里简直坐不住,伯父他们忍无可忍,吃完饭后就把他赶出来了。” 早就料到几分的我顿时看着张长乐哈哈大笑。 他摸妞妞妹的手不禁停下,脸上一黑,哼道:“我那叫朝气蓬勃好吧,爹娘也是,一点也不大度,端午节也舍得把我撵出来。” 就这样互相打趣着出了巷子,吆喝声嬉闹声扑面而来,双眼也是被街上的热闹填满。 只见人群熙攘,摊贩叫嚷,胜似人间美景。 看见我一副感慨的样子,张长乐和左安宁都轻笑了出声,我也不脸红,完全沉醉在未曾见过的氛围当中。 毕竟以前很少出门,读书后更多的还是恬静自然的环境,这样的热闹是不曾有的。 左安宁个子高些,便在中间领路,我和张长乐一左一右跟着,妞妞妹被我抱在怀里,也是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这还只是预热,明天才是五月份呢,到时呀更热闹。” 站在一边,张长乐还是说话最多的。 我不曾在端午节游玩过,不太了解,只能乖乖听着。 其实去年他就邀请我想要出来玩,只是那会儿正好感染了风寒,发烧卧病在床,没能去成。 中间的左安宁也是笑而不语,我猜他应是知道端午是什么样子的,但没有在庆州城经历过。 “府衙有规定,凡是重大节日期间,非紧急或特殊情况,城内各街道不得有车马行驶。你们是不知道,端午当天,满大街的全是人,站在里面是寸步难行,都是出来庆祝赏玩的。” “上午游玩城街,下午便去城外的庆河赛龙舟,届时鼓声叫好声不断,非常好玩,还可以游船呢,那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一说起玩的东西,张长乐都极其兴奋,嘴就没有闭过,口若悬河,说个不停,肚子里当真是装了许多的墨水。 “艾草咯,新鲜的艾草,辟邪祛病消炎!” “卖香囊!自家亲手编的香囊!装有艾叶,菖蒲。有消食醒脾之用!” “咸粽子,甜粽子,肉粽,枣粽,豆沙粽等等都有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 各种叫卖声在街道的两边响起,我好奇地转头观看,沁人心脾的香味是最为浓郁的。 整个人都仿佛要清净了一般,舒爽不已,我怀里的小家伙也舒服地哼哧叫唤。 这时张长乐窜到我的身旁,嘿嘿笑道:“怎么,你是不是想买些东西。可别费钱,我娘说了,今年的端午,可是要好好招待你。香囊,艾草,粽子什么的,她都亲自弄好了,就等着当天送你呢。” 我受宠若惊,因为抱着妞妞妹腾不出手,只好连连摇头,拒绝道:“这怎么麻烦伯母,本来我家也不过节日,到时怕会辜负伯母的一番心意。” “哎,谁还没个第一次呢,习惯就好,以后每个佳节你都要记得过,不过我也会拉着你过。”张长乐神色认真,灼灼目光直把我看得扭头,“再说了,我娘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不收下才会伤了她的心。” 话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只好接受,心中暗暗记下伯母卫清漪的好,不敢理所应当。 左安宁这时突然出声,道:“对了,路仁,你喜欢吃甜粽还是咸粽?” 张长乐闻言也是颇有兴趣地看过来,我张张嘴,昨年倒是收到过他和父亲从酒楼里带回来的粽子。 各式各样的都有,不过我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忌口。 “我都可以接受,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我如实回答。 见他俩的神情都有一些古怪,问清楚缘由后我不禁大为无语。 张长乐喜欢甜粽子,而左安宁则是偏爱咸粽,为此还些微争执了一番,并打赌我喜欢哪一个。 可惜最后的结果没有令他们任何一个满意。 第六十三章 林海酒楼 差不过逛了近一个时辰,也才堪堪从阳春街走到城里最繁荣的中街,没办法,人多了走起来就很慢。 我与张长乐都是有些口干舌燥,虽然谈不上累,但腿脚多少是有些酸了。 恰巧走到了一座酒楼前,张长乐眼睛一亮,笑道:“左大哥,路仁,要说这庆州城里出名好吃的酒楼,这林海酒楼绝对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了。走,进去喝茶歇歇脚。” 我微微抬头,见这林海酒楼起码有五丈多高,宽也是六丈有余,着实够大。 也证明这地方的确生意红火,客源不断。 左安宁与我自是没有意见,顺着人流齐齐走进酒楼。只是临近点,便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碰撞此起彼伏。 “三位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 门口的店小二见我们三人走来,赶忙将手上的白帕搭在肩膀,迎上来微微躬身询问。 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的张长乐用熟练的口吻道:“来喝茶听曲,可还有雅间。” “哎哟,三位还真是来得巧,正好二楼空出来一个,快快里面请。”店小二脸上的笑容更甚,招手将我们带过屏风,“二楼雅间三位!” 喊完一嗓子,他再次弯腰朝我们做个“请”的姿势后,随即就离开了。 这一楼的地方很大,基本是个大厅,满地方都是圆桌,坐满了人,一个个喝酒吃菜划拳。 最里面则是个搭起来的高台子,上面正有人穿着我不认识的服装唱曲儿,曲调优美大方又细腻动人。 而大厅两边则有上楼的长木梯,这不有靠在木梯扶手前的店小二听见了适才的吼声,赶忙绕着大厅外沿的小道跑过来。 “三位请跟我来。” 很快,我们就跟着来到二楼的一处雅间内,店小二记下一壶海州龙井后,便退出了房间。 见屋里没了旁人,我再也忍不了口渴,赶紧坐下到了杯凉水,一饮而下。却是还不过瘾,和张长乐抢着硬是把瓷壶里的水喝个精光。 坐在一旁的左安宁见状,摇摇头,语气中颇有些打趣,“你们啊,喝了一壶的水,适才点的龙井岂不是白费了。” 我小脸一红,赶紧低头去摸妞妞妹,缓解尴尬。 “嗨呀,这不有左大哥你嘛。林海酒楼的龙井可不比其他地方,它可是林朝海州那边运来的。除了鲜爽甘醇之外,还带有一丝大海的风味,沁人心脾。” 张长乐则是在熟人面前从来没有真正不好意思的时候,没心没肺地笑着介绍。 “哦?那是要好好品尝一番。”左安宁露出一丝兴趣,轻笑一声,起身将窗户打开。 我将妞妞妹放下去任它在房间里玩耍,随即也来到窗边。这空出来的雅间角度不错,正好可以是对着一楼的戏台。 此时下面似乎正好是唱到高潮处,曲调和锣鼓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黄梅戏,它以明快抒情见长,具有丰富的表现力,且通俗易懂,易于普及,深受百姓的喜爱。”左安宁依旧望着舞台,温和详细的解释慢慢传入我耳中,“现在演的剧目叫《罗帕记》,是黄梅戏里的经典之一,讲的是举人王科举娶妻陈老尚书的爱女陈赛金,后来却因为管家作祟,产生误会休妻,最终二人消除误解,得以团聚的故事。” 说话间,张长乐也来到我的身边,他的神情倒是没我那么惊讶。 结合之前的话,显然是来过这好几次了,听的曲自然也多。 “更别说,他们这戏班子还是林朝那边的黄梅楼里出来的,技艺堪称一绝。” 黄梅楼? 不等我出声向长乐询问,就听见房门被打开,一道温和成熟的女性声音传来:“我道是谁这么懂行,原来是小乐来了。” 三人目光齐齐向门口望去,只见一清丽妇人踏步而来,红润的杏仁脸不施粉黛,柳眉下好看的丹凤眼有剪水秋瞳,三千青丝被一只木簪随意盘起,落下的散发随风而动。 上身穿着淡蓝窄袖曲裾袍,还披了件透白薄纱,下身是绿川绣水罗裙,晶莹剔透的耳坠随着妇人行走而微微晃动,腰间的香囊散发出阵阵清香。 她白皙的右手提着一茶壶,左手在底部微托着,走到了桌前放下。 “姜姨!您来了。”张长乐面露微笑,慢步走到妇人面前。 这个称呼,我眼珠一转,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却是没料着是位女掌柜。 说起来,妞妞妹也还是她送的呢。 妇人听见后笑容多了几分,视线在张长乐身上停留了一下,就朝我和左大哥这边看来。 “想来你们就是小乐口中的左安宁和路仁吧,上次他来这儿与我提起过。” 我和左大哥点头称是,随后四人齐齐坐下。 妇人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掌柜,姓姜。” “姜姨。” 左大哥和我不约而同地喊出,听见对方的称呼,相视一笑。 “好好,那我便厚颜称你们一声小左,小路了。”姜姨语气更加高兴了。 左安宁主动给她倒上一杯热茶,问道:“姜姨莫非也是林朝人,我曾到那边游历,听过相似的口音。” 她也不客气,拂袖微遮,轻抿一口后放下,闻言笑着点头,“是,我是林朝海州人氏,不过来这边也有近十年。原本乡音淡了,适才在房外听见你们提起这黄梅戏,一时兴起,乡音不知怎地到了嘴里。” 一旁自顾自闷头坐下来的张长乐不高兴了,嘴里嘟囔道:“明明就是我先认识的,怎么还比不上两个先来的亲近。” 但雅间并不大,在场的其余人其实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谁也没放在心上,知道他在开玩笑。 姜姨好笑地伸出食指点了点小滑头的前额,道:“你呀,成天就知道耍宝,怪不得你娘天天跟我抱怨诉苦呢。” 我抿嘴憋笑,这样的场面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腻。 “汪汪汪!” 这时小家伙发出欢快短促的叫声,我定眼看去。 只见妞妞妹摇头晃尾地跑到姜姨脚下,两只前脚已经在扒拉人家的裙角,留下犬印子。 “妞妞妹,别弄脏了姜姨的衣裳。”我低喝一声,面上紧张。 姜姨却是无所谓地摇摇头,明亮的眸子里露出温柔的目光,两手把小家伙提起放在大腿上,轻轻扯了扯它的软耳朵。 “才几个时辰不见,妞妞妹就想我了呀,嗯?” 姜姨语气里的宠溺任谁都听得出来,此时她的成熟娴雅收了几分,反倒多了几丝俏少愉悦。 “呼……” 见此我也是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妞妞妹是姜姨送的,但并不清楚此前两者的关系亲疏如何。 如今见着这样子,自己也是放下心来。 瞧见我这副紧张后放松的样子,姜姨轻轻哼笑出声,说:“妞妞妹是我亲眼看着生下的,带在身边也养了月余。它的名儿也是姜姨取的,自然对我亲近。” 恍然地点点头,随即姜姨让我们喝茶,我鼓起勇气,问出了刚才的疑惑,“姜姨,那个黄梅楼是什么地方?” 姜姨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张长乐,其意思不言而喻。 结果他不知是想偷懒还是什么,转了转眼珠子,笑着把话转给了左安宁。 “左大哥去的地方多,见识自然也广,还是让他来说吧,我都是百闻不曾一见。” 我脸上又多了层疑惑,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看见他们三人却是都多了些我看不懂的笑容。 虽然不解,但房内的氛围似乎更亲近了些,我就懒得去深究,专心听起左大哥的介绍。 “这黄梅楼呢,也是天下较为知名的一座戏楼了,建在林朝的上都瑞梁,专门培养演唱黄梅戏伶人的地方,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相传是黄梅戏的开山鼻祖蔡仲贤创建,也有人说是其弟子所立。” “五百多年的时间里,黄梅楼里走出的伶人名闻天下,前朝大周时就曾被召进皇宫为皇帝表演。虽为伶人,但地位不低。如今也是声名不减,楼里的名角也都在林朝和我朝的宫中演唱过剧目。” 我砸吧了小嘴,万是没想到黄梅楼的历史这么久远,今天能亲眼听那里走出来的伶人唱曲,当真是幸运。 第六十四章 姜姨 “嗯,小左说的没错。”姜姨轻轻抚摸着妞妞妹的绒毛,“这几日端午佳节,酒楼里会连着唱《天仙配》、《罗帕记》、《女驸马》等剧目,都是黄梅戏里的经典好听的,你们得空可以常过来看看,姜姨免你们酒水钱。” “谢谢姜姨。” 我们三人齐声答道。 …… 一曲既毕,我们起身就要告辞,姜姨起身送我们。 但出门后却将我留了下来,说是有些话要讲。 于是张长乐和左安宁先行离开,在酒楼门口等待,姜姨又把我带进屋内坐下。 她再次仔细周详地看了看我,神情满意地点点头,声音一如之前般温和:“嗯,之前老路说你壮实不少,我还不信,今天一见,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姜姨您之前见过我吗,为何我对您没印象?” 心中已有猜测的我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回忆一番,发现在此之前没有见过她。 拢了拢肩上的薄纱,姜姨抿下一口龙井,答道:“以前在街上碰巧见过你,倒的确和你这个小家伙未曾打过招呼。” 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单独和一个长辈相处,还是初识,终究有点拘谨。 于是我点进正题,“姜姨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瞄了我一眼,似是看出了什么,直接搬着独凳坐到了我的身旁,捏了捏的我小脸,道:“你个男孩子,不要沉默寡言的,也别害羞,大方一点,知道吗?” 姜姨的手带着一抹清香,触碰到我的脸时,感觉滑腻腻的,她没使什么力道,非常轻柔。 心下一颤,这样被关心的感觉不同其他人,和张长乐的母亲以及卫姨带给我的感受很像,独属于女性长辈的温柔和包容。 “你父亲呢,也在我这儿做了许多年的活。以前不肯说家里的情况,还是我偶然间和小乐娘亲闲聊时了解到你家的情况。” “姜姨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开着这么个酒楼,想着帮你们点是一点,可你父亲不肯接受平白无故的好意,当真是倔得很。” 说到这,姜姨也和当初的伯母卫清漪一样颇为无奈,但我能看出来她们都没有半分责备和生气。 “我打算端午过后,给老路安排个厨房那边采买食材的活,既轻松也不用天天熬夜伤身,工钱也不低,小路你觉得呢。” 迎着姜姨煦暖的目光,我渐渐泛起了水雾,再次意识到天下的好人有这么多。 抑或是自己的幸运,能够遇到他们。 姜姨微微一愣,随即从袖子里摸出白手帕擦着我的眼睑,怜惜道:“怎么哭了呢,男孩子别这么容易哭,会叫人瞧不起的。” “谢谢姜姨,谢谢,你是好人,谢谢……”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不断道谢。 她收回手帕,摸摸我的头,声音轻柔:“姜姨以前在家乡也遭过苦难,后来受人救助后才走到了今天,所以我也是尽可能帮助其他人。” “以后小路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来酒楼里找姜姨,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或者怕给我添麻烦。那样我反倒会生气,知道了吗。” “嗯嗯,我记下了。”我连连点头,抽了抽鼻子,吸住鼻涕,免得在姜姨面前出糗。 “乖孩子,去吧,别让小乐他们等久了。哦,晚饭记得来酒楼吃,我跟你父亲说好的,可别忘了。” 我微张大眼,本能地要拒绝,不愿这么快就又打扰姜姨。 但见到对方的眼神,以及父亲已经应下,我也只得答应。 最后姜姨把妞妞妹留了下来,说是以后不能常见,得好好说些话,我自无不允。 …… 下了楼,走出门口,张长乐和左安宁两人迎了上来。 前者揽住我的肩膀,笑道:“怎么样,姜姨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大概是什么,姜姨美丽大方又善良,最愿意帮助别人,像我以前来这里吃饭,都没怎么收钱的。” 翻了翻白眼,他这自问自答的,很是流畅,不给我一点回答的机会。而且吃“霸王餐”还这么理直气壮,也是没谁了。 一旁的左安宁也觉得好笑,随即语气也是颇为感慨,“如今的世道确实变好了,姜姨这般的人越来越多,乐善好施,心地善良,以后也会顺遂安康的。” 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对往事的回忆,结合之前他与宋年的争论,以及张长乐给我讲的一些往事,可一窥得先前的江湖风气是怎般的。 这时张长乐也收起了玩闹,正色应和道:“是啊,太后做了太多事。” “不过有一点……”谁知他话锋一转,表情颇为郁闷,“武侠小说没以前好看了,不够潇洒。” 我一时间感到惊愕,搞不懂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是啥个意思。 搜寻记忆,从他那儿借来的话本子写得很精彩啊,也有执剑走天涯的故事。 “知足吧,长乐,至少太后没有焚毁以前的话本,只是要求禁止再版。”左安宁打开竹扇,挥舞起来,似乎觉得有些热,“如今虽然武律的生活一门对武侠类小说话本做了些规制,但也没有太过约束。主要强调减少主角罔顾律法,肆意杀人报仇的戏份。” 经他这么一说,我看过的有些话本里的确是这种情况,朝廷府衙开始参与在江湖武林当中,而且还出现了官府接管门派的情节。 当时还以为是作者的奇思妙想,如今听左安宁的意思,原来也是武律的明文规定。 微微咂舌,纵使有意识到武律的规定会极尽详细,但具体到小说话本的内容也会作要求,确实是未曾料想的。 “唉,谁说不是呢。不许再版后,还是我哭着求老爹带我去书摊里一本本淘来的呢。”张长乐晃了晃头,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走,接着逛。对了,上次青雨提到的女子书院路仁你还记得吧。我们庆州城里也有一座,叫永宁女院,去瞧瞧。” 我却是把他拉住,问:“离这里远吗,姜姨说晚饭要在酒楼里吃。” “不远不远,顶多走半个时辰就到了。”张长乐摆摆手,继续拉着我扎入人群中。 半时辰,来回就是一个时辰了,我觉得今晚自己的腿会变得很酸。 第六十五章 变化 晚间在姜姨那吃过饭,父亲提着几斤猪肉,我则是一手五根手指各系着两只生粽子,都是包好还没烹煮的。 另外一只手把妞妞妹托在怀里,全神贯注地走着,生怕掉了什么,整个样子滑稽不已。 没办法,离开前,姜姨非得要塞给我们,一番推脱下只好收下。 父亲也正式被雇佣去酒楼里干活,他虽然几度推辞,接受后显然是很高兴的。 他打开院门后,我赶紧将妞妞妹放了下去,然后立马解开左手的系绳,五圈通红的勒印即使在残月之下也颇为显眼。 这城里晚上没想到比白天还要吓人,张灯结彩之下人群涌动。 较之白日,少了些躁动吵闹,却是多了几分朦胧婉约。 导致我想走快点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只得一步步挪动,委屈了自己的小手。 进屋里点好灯油,父亲把猪肉和生粽子拿到外面的灶台处放好,以免变味生霉。 妞妞妹兴许也是玩了一整天觉得累了,朝我叫唤几声后,就去院子里父亲做的木方盒似的小窝里酣睡。 我到屋里的桌子前坐下,翻起桌上倒扣的大碗,倒了满满的水一饮而下,才觉畅快。 父亲进到屋子,在我对面坐下,接过我递来的水却没有喝,慨然道:“这世上的好人还是多啊,张大哥,姜掌柜,教你武功的王教谕,还有那天救下我们父子的义士,都是不求回报地帮助我们。” 这时他看向自己那瘦弱无力的右手,神情无奈,莫名出现一丝悔恨,“只可惜我右手残疾,人也没什么见识,无法好好报答他们。唉,悔不当初,若是我……” 我看见父亲咬起泛黄的牙齿,脸色略显狰狞,但终究是没再说下去,而是回头看向我,“父亲没用,以后你有了出息,可要回报这些人,要学会知恩图报,晓得不?” “嗯。”我点头应答。 看着少言寡语的我,父亲眼神晦暗,攥紧拳头,又道:“我虽读过一些书,上过几年学堂,如今却也是被生活压垮了脊梁,变得脾气暴躁。” “你也是有娘生没娘养,何英很少管你。她走后,我很痛苦,每天一个人睡在床上,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他越说越哽咽,最后还抹起了眼泪。 苍黄起皱纹的脸,深陷其中的眼珠子,就连嘴巴上下的髭须也开始发白。 此时的父亲非常痛苦无助,但我也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小我对父母的感情就比较复杂,母亲那边缺乏沟通接触。父亲则是一门心思干活,在家里大多时候不是在打骂母亲,就是在指责我。 尤其是那次逼我洗澡和相信小混混而不信任我,让我很伤心和气愤。 可终究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听儿女心中言。 难道这就是遇见王教谕他们这样的好人,所要付出代价吗,亲情不受。 最后父亲停下哭泣,再次嘱咐我好好读书,便去床上早早歇息了。 我深吸一口气,排出脑子里的杂念,即使绞尽脑汁,现在我也只能顺其自然。 来到自己的床上盘膝坐下,我准备先打坐修炼,而后看会儿小说。 听着屋外树叶迎风婆娑的声音,我渐渐心思放空,运转起《通穴经》修炼总决。 不知多久,内力游走体内经脉三周天后归于关元穴,我呼出一口浊气,正准备收力起身。 不料四肢躯干一股清凉之感涌了上来,令人酥痒难止。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感觉就好像是有蚂蚁在体内爬动,虽然不疼,但就想去抓挠。 可现在的情况我连挠痒都做不到,因为是体内而不是皮肤生痒。 同时,浑身逐渐变得凉爽冰冷起来。 但奇怪的是我的身体没有开始颤抖,也毫无想钻入被子里暖身的想法,奇哉怪也。 我首先想到的是修炼中途出了岔子,但我仔细回忆刚才打坐的口诀,最后甚至从床头与墙壁的缝隙底下拿出《通穴经》来比对。 发现并没有念错,而且上面记载的走火入魔的例子与我现在的情况相去甚远。 眉头紧锁,这样的情况已经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除了体内的酥麻痒感愈加明显外,无任何不适。 但再这样下去,我感觉自己会忍不住切开表皮,伸进身体里抓挠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盘膝而坐,继续打坐静思,期望这奇怪的感觉会自己消失。 几息之后,我的意识下沉,一片黑暗之后,恍惚间好像去到了大河里面,化身成只在文字之间读到过的龙,通体洁蓝。 河中有其他各种颜色的龙在奔游,还有我叫不出名的动物。 此时心中出现一道指引,我本能地跟随它,往前方木然行进。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湛蓝透明的大殿,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妇人,她朝着我微微招手。 但此时的河水却开始令我窒息,随即意识一黑,再醒来才发现自己是坐在家里的床上打坐。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适才的窒息,而是感到惊恐。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条龙,还是在大河里,那河太大太深了,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大海。 我突然想起上午李叔讲过的龙女传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多想。 略微感受之下,体内的清凉酥痒已经消失不见,感觉脑袋似乎变得更加清明。 先前对书中的一些困惑和功法上的不解,此时已经迎刃而解。 下床穿上鞋,我刚迈开步,却差点往前跌倒,我扶住床边的小柜,发现自己的身体变轻了不少。 习惯往常那般踢脚,这下直接脚趾碰木柜,疼。 对此我诧异不已,冥冥之中感觉这一切应该和适才奇怪感受和打坐时不明觉厉的幻觉有关。 我想不通那是什么,姑且称其为幻觉。 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来到院里,平时夜晚稍觉清冷的风声,掠过我的面庞,没有一丝刺冷,反倒是觉得这夜风亲切温和。 周遭的气味飘入我的鼻中,灶台处传来的糯米香和肉味,隔壁邻居的饭香,巷子深处李叔店铺的酒香都如面前一般,清晰可闻。 妞妞妹的鼾声,夜风吹过的拂叶,箱子里行人的脚步,李叔店里的叫喊声,我也能清楚地听见。 猛然睁开眼,这样的变化更加深了我的疑惑,同时又有几分喜悦,毕竟目前来看都是些好的改变。 不过当前最要紧的则是适应变轻的身体,我是连路都走不好了。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我才能够正常走路。 想了想,觉得还要练一下功夫拳脚,以免控制不好力气。 这次我又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期间不知道摔倒多少次,还被自己出的拳给带着冲了出去,刹不住脚步而扑倒在地。 最后搞得灰头土脸,衣裳脏乱,可收获让我非常惊喜。 收放自如后,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无论提气运功,还是出手腿脚,抑或腾挪移步,都要比以前迅速敏捷许多。 今晚的变化实在是过于奇特,我打算端午过后去问问王教谕,或许他对此了解一二。 第六十六章 去张家 初二端午当日,一大早李叔就赶了过来,拉着我父亲就要出去。 昨日他被姜姨说了一阵,不好再推脱,于是只好跟着我们一起去张家吃饭过节,下午还要一同去庆河看赛龙舟。 即使是天刚微微亮出门,恐怕还不到卯初呢,但街上已然是有了不少行人。 最多的还得数摊贩,他们已经占好了摊位,摆上了各自要卖的物品,开始轻声叫卖。 不过总比昨天出门的情况好,我,父亲和李叔赶紧加快脚步,生怕待会被人群挤在街里出不去。 到了中街,这是庆州城的主街道,连通东西城门,所以也是最热闹的。 李叔和父亲左右各一只手牵着我,在无数种叫喊声的叠浪中到了张家门口。 甫一踏上石阶,就听见大门推开。 却是张长乐,伯父张黎,伯母卫清漪以及姜姨姜如都快步走了出来,看我我们三个顿时满脸高兴。 卫清漪和姜如更是走上来,把我从两个大男人里拉出来。 俩一人摸一半,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哎哟,小路可算是来了,快点让伯母看看,有没有瘦了。嗯……还是瘦了,一个月不见。” “妹妹说得不错,我前天见他就觉得矮瘦矮瘦的,看见了可是有些心疼的。” “来,姜姐姐,快把小路拉进家里,今儿个过节,怎么着也得是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我哭笑不得,伯母卫青漪的言行举止跟平时相差甚远,说话跟百灵鸟似的,语速很快,丝毫没有大家夫人的架子,拉着我就要走上台阶。 姜如也是,当天明明说我够结实的,这回又顺着卫青漪的话一起说我,真的是摸不着头脑。 但我还是没有忘记来这之前,父亲和李叔嘱咐我的,一定要问好道福。 于是稍稍挣脱开她们的束缚,微微躬身,语气真诚:“路仁,向伯母,姜姨道端午安康,祝你们平安喜乐,一声顺遂。” 她们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甚,重新拉起我的双手,将我牵着上台阶。 “小路你也是,要好好长大,平安健康是最重要的。” “嗯,你姜姨说得不错,端午安康,端去忧愁,安下幸福。” 李叔和父亲见状都笑出了声,便也不来管我,主动迎上去和伯父张黎交谈起来。 就这样踏上台阶,来到门前,才看见长乐依靠着门框满是幽怨地看着我。 我当然是知道他在表达什么,无非是他的娘亲和姜如又是非常关爱我了。 等跨进了门槛,卫清漪才回头看向儿子,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过来。” “是是是。”张长乐无奈,赶到我身边,乖乖跟着。 很快来到大厅,屋里早已摆好了一张大圆桌,一块方形红布铺上,几只白色瓷碗,旁边是一小盆白粥外加盘馒头包子。 五位大人互道安康祝福后,卫青漪请我坐下,招呼道:“小路,你们这么早过来,一定还没吃饭吧,将就着吃些白粥包子,填填肚子。” “今天是端午,我跟姐姐亲自下厨,做些好吃的。” 说完,就要穿过正厅,去厨房忙乎。 但姜如及时拉住了她,白了一眼,又笑道:“我说漪妹,是不是忘记送小路什么东西了?” 刚说出口,卫青漪就恍然的样子,等姜如说完,就来到我面前,有些懊恼道:“看伯母的记性,怎么把最重要的物品给忘了。” 说完,从袖里拿出一节五彩绳,随后卷起我的衣袖,将彩绳绑在左臂上,打了个好看的活结。 “这叫五彩绳,有青,白,红,黑,黄五色,戴在身上啊,可以驱邪避瘟,消灾去病。” 完成后,她又掏出一个紫红小香囊,微微蹲身系在我左腰上。 “这香囊里面有朱砂、雄黄、香药。端午天气湿热,多病多虫,香囊虽小却可以防灾挡病。” 姜如也是拿出这两样东西,配在我的右臂和右边腰间。 心里阵阵暖流淌过,这样的温情使得我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谢谢伯母和姜姨,我很喜欢。” 再次摸了摸我的头,她们这才离开,去后面忙碌。 我也向伯父张黎道了安康,然后拿过旁边张长乐立起来的话本,笑道:“长乐,端午安康呀。” 他沉默着,看着我的笑脸,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叹气后,张长乐恢复起微笑,回道:“你也是。” 随后在张黎的催促下,我喝下一口白粥,小声朝长乐询问:“左大哥呢,怎么一直没看见他?” 提到左安宁,张长乐更无言了,转头朝东北方向看了一眼,语气颇为奇怪和郁闷地说:“左大哥听说我有位师父,武功高强,便去请教切磋了。” “关键是我师父还答应了他,结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左大哥从昨天进去,到现在也没出来。” “啊……” 我一时间也感到惊讶,因为以前他说过,他师父喜静厌闹,同时深居简出,不事人情,连张长乐自己也很少见面。 左安宁才来一两天,竟然可以让他师父同他过招,着实神奇。 吃过早饭,趁着兴致,李叔又给我们众人来了段说书,引得路过的佣人也驻足聆听。 大家倾神听完,直叹精彩不已,纷纷献出响亮的掌声。 李叔也不愧是说书的,最擅交际,虽是第一次来张家,很快就和张黎聊得很是开心,反而是我爹这回做了名听客了。 吃过早饭,周遭都是大人,讲话也说不到一块去,张长乐就带着我去内院歇息。 “长乐,你说你以后要行走江湖,具体是什么时候去啊?” 靠在院里的一张藤椅上,摸着肚子顺食,好不惬意,我无意想起了这事。 从旁边的女佣手上接过温水喝下,张长乐长舒一声,回答:“我倒是想立马跟师父去闯荡江湖,只是爹娘不许,要我十六岁后才能离家。” “这样啊,那也还挺久的。”我点点头。 “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噌”地跳起来,二话不说就跑向身后的房间里。 我被他这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疑惑之际,张已经拿着一封信回来,然后递给我。 “喏,这是青雨给你写的信,邮驿的来人说青雨交代要端午这天给你。” 我有些意外,又被这位妹妹的送信感动。 小心揭开信封口的蜡泥,倒出一张对折的信纸,逐字逐句地阅读。 “见字如面,青雨先祝路哥哥端午康乐。彩云坡一别,小妹时常想起路哥哥当日对我说的话,很是感激。青雨虽在书院读书,但少有结朋好友,纵我主动示好,也没能如愿,一直以来感到委屈不安。” “好在有爹爹,娘亲,和表哥时常为我开解,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就无需为他人的排斥而感到伤恐……” “我很感谢路哥哥也是如此这般鼓励青雨,小妹面对同窗的底气又多了不少……” “青雨抱怨了许多,叨扰路哥哥,甚感抱愧。端午佳节,青雨亲手做了香囊送与路哥哥,望莫要嫌弃。” 书信末尾的左下角,落笔有“林青雨”三字。 通篇读完,青雨在书院的经历虽是只言片语,但我也是有些感同身受,内心触动。 同时,她能在信里这般说出来,足见对自己的信任。 旁边的张长乐见我读完信,适时地将一只香囊递了过来,青绿小巧。 上面还绣了个“路”字,系绳是五色彩线编织而成。 轻轻握在手中,我仿佛能感受到青雨的心意。 “长乐,我想回信。” 第六十七章 龙舟会 未初时辰,我们一行人出了门,跟着人群朝南门走去。 庆河就在城外南面约三里处,宽三十多丈,是庆州的第一大河,养育了整个庆州和邻居岳州,因此也被两州人氏称为母亲河。 庆河虽然在庆州城这边走势平缓,没有高低差很大的地段,但一年中大多时候都是河流湍急,难以渡河。 只在端午节前后,以及十月中旬左右才会变得安静,因此历来就被理所当然地作为了端午龙舟会的最佳场所。 我听着卫青漪,姜如和张长乐的介绍,心中大概对庆河有了一定的想象。 他们还说,待会我们先在岸上观赏赛龙舟,而且是我们庆州城与河对面的隆城比试。 比赛结束后,双方会在河上交谈结交,两岸百姓也可以趁此机会乘船相游,算是两座城之间的一大盛事了。 五月的太阳稍烈,同时浩浩荡荡的人群浪涌奔腾,虽然只有三里之隔,但走完下来,还是有些热的。 好在伯母卫青漪她们早有准备,从女佣手中拿过蒲扇分发给众人。 晃动着扇子,热风洗面,好在是解了一时的燥热。 我看见河边搭了个高台,上面坐着五位头戴墨帽,身穿官服的大人,还有十多位腰间别着利器的侍卫严阵以待。 有百姓主动去台前行礼,他们都是微笑着挥挥手,没有丝毫官威。 目光所及,已经有只龙舟下了水,船头是栩栩如生,涂了红漆的龙头,后方就是一架面鼓,船身细窄如柳叶,长有七丈多。 上面坐好了三十名男子,皆头裹白巾,挂着件无袖红薄衣,白色下裤,神色兴奋,正朝河的对面喊着什么。 我循声望向远处,依稀可见一条绿油油的长舟与这边的红色龙舟遥相对应,想来就是河对面隆城的船舟了。 而在两只龙舟后面不远处的河中央,还浮着一只小木船,上面只站着一人,手里拿着短笛。 李叔走到我旁边,指着那人说:“那是下令开赛的人,等下只待他吹笛,发出声音,就意味着比试正式开始。” “小路口渴吗,伯母这有水。”卫清漪轻轻扇着风,低头向我问道。 我不好拒绝,接过水囊,道谢:“谢谢伯母。” 喝下,我递给张长乐,后者接过也是大喝了一口,又转给左安宁。 说来也真是让人奇怪,他等我们都吃完了饭,才从张长乐师父的小院子里出来。 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而且还不饿,直接就跟着我们来了庆河。 路上张长乐还询问他这一天半都和师父在做什么。 左安宁也不明说,只是笑笑,含糊其词地说了“只是论道切磋”之类的话。 姜如虽然是打着伞,出汗还是有些多,拿着手帕在擦汗。 我便主动舞着蒲扇,她笑着摸摸我的头,“小路真乖。” “你姜姨啊,是林朝人,那边四季如春,一年里都没有这么炎热,虽然来了这么久,但总是有一热就出汗多的毛病。” 伯母卫清漪解释着,也在旁边给姜如挥着扇子,语气颇有些无奈和心疼。 她却是习惯地笑着,拉着我的手,说:“没事的,老毛病了,而且又不严重。再说了,现在还有这么懂事的小路,我呀,倒宁愿多出些汗呢。” 我和卫青漪都被说笑了,后者却又收起笑脸瞪了几步外的张长乐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看看小路,再看看你,也不知道照顾下姜姨和我。赶紧过来,听你爹讲事。” 莫名被说教,张长乐神情甚是无奈,只得走近来,我们一齐听张黎介绍那河边高台上的大人。 “那中间的是庆州城的孔知府,其左边是赵通判,左二为林经历,在孔知府右边的则是岳同知,最右的是白知事。” 我默默地听着,虽不懂那什么“知府”,“通判”一类的官名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明白台上的是当官的,还是大官就够了。 父亲看着眼前的长河,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喃声道:“十年了,还没有好好逛一逛庆州城附近。” 等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周遭已经来了乌泱泱的大波人,沿着河岸列成了长长的队伍,都在期待着龙舟赛会。 终于,高台上的五位大人站起身来,面朝庆河。 “肃静!!” 台上的侍卫大吼一声,当真是如雷贯耳,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微微转身看向台上边。 我们一行人站得比较远,我看不太清孔知府的神色,只能闻其声。 “今日,端午佳节,烈阳照下。我朝历经百年风雨,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在此,我们举行龙舟会,追念高祖平乱,武定南都,开创南朝……太宗勤政,立贞武盛世……” “现在,本知府宣布,太康十年五月初二,端午赛龙舟,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庆河两岸都响起了洪亮的掌声。 我也受到掌声感染,听见第一声后便是高兴地拍打双手,以至于十息后停下来,已经是掌心发红,感到一阵酥麻。 于是张长乐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一番,“路仁你也太耿直了吧,这么用力鼓掌,是一点也不怕疼啊,哈哈哈哈……” “嘶……娘,哎,疼疼疼……” 他的笑声没持续多久,左耳就被卫清漪恶狠狠地揪着,还不敢有任何反抗。 “你个臭小子,就你聪明,就你会说话。”伯母训起自己的儿子是一点也不留情面,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怒容,“知道疼啊,以后还会不会数落小路了,嗯?” “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先放开,耳朵都快被你扯掉了。”张长乐露出夸张的痛苦,脸色都白了几分。 见状卫青漪也是松开手,却又轻轻地揉着刚刚揪住的那只耳朵。 对于这样的场景,大家也是见惯不怪了,没有说什么。 河里两只龙舟上的桡手严阵以待,握着船桨准备开赛,众人也是屏住呼吸,静待开始的信号。 河中央木船上的男子,竖着短笛放在嘴边,准备吹笛。 “咻!” 突然,一声急促的笛声冲天而起,还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前面两只龙舟就如同龙出大海一般,迅速地向前奔腾。 同时龙舟上的两位鼓手敲响单面鼓,沉闷嘹亮的鼓声传出,昭示着龙舟会的开始。 人群也哄闹着向前挪动奔跑,有人吹口哨,有人扯着嗓子为自家住城的龙舟鼓励打气。 “走吧,我们也跟着向前,龙舟会的终点在二里外,距离并不近,考验的是桡手们的耐力,技巧以及协调一致的程度。” 说完,张黎便挽起卫清漪的手顺着人流朝前走。 李叔和我父亲俩人是边走边聊。 姜如则是一人一手牵着我和张长乐,本来我想走开些的,方便女佣为姜如撑伞遮阳。 但她说不碍事,比起汗水,更愿意和我们这两个小家伙相处。 左安宁则是护在我们的外侧,挡着外人。 第六十八章 登船 比赛最后是我们这边的龙舟先到达终点,撞开有一条河长的丝绸带,宣告了比试的结束。 庆州城这边的百姓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不少人还蹦跳着激动呐喊。 船上的桡手也是互相拥抱道喜,朝岸上的人们挥手致意,而后也向对面的竞争对手挥手,后者也报以热烈的掌声祝贺。 孔知府一行人走到最前方,鼓掌恭喜我们拔得头筹。 “辛苦了各位,再次为庆州城带来第一。依照惯例,当赏你们一人各十两银子,免去一年的赋税。” 已经划船来到河边的三十位桡手闻言,连忙高兴地下船,正衣躬身行礼:“谢知府大人!” 孔知府上前扶起为首一人,笑容满面,平和道:“呵呵,不用谢本知府,这是你们的努力换来的。” 而后回头示意,十四名侍卫拿着赏银发给了各位桡手,他们拿到白银后又是连连道谢。 人群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随后孔知府又讲了些鼓励和祝福的话,便离开了。 赛会结束,接下来的一下午便是百姓登船交流的时间,明天则还有百姓自发组织的龙舟比试。 各式各样的船只早已在河边准备好,有百姓自备买来的,也有租的船。 虽然庆河不适合渡河生意,但每年总还有两个时间段人流往来较多,于是也有商人投机租船。 伯父张黎也是提前租好船,和商家对证票号,确定真伪后,就带着我们来到指定地点。 一只稍高的大船,有我三个那么高,傲然立在河中,上面正有几个船夫拿着很长的竹竿,足有五丈。 有三人看见我们过来,拿出一块长板搭在船上和岸边,只稍有斜坡,并不陡峭。 长板可供两人并肩登船,卫青漪被张黎牵着登船前,特意嘱咐张长乐要搀扶姜姨。 “知道啦。”他一手挽着姜如的手臂,点头道。 我和左安宁跟在两人后面,父亲还是和李叔一起,走在最后。 上了船,虽然依旧脚踏实地,我的心里还是泛起了不一样的感受。 从到我胸前高的护栏处探出脑袋,望向下方清澈平缓的河水,正有几条鱼窜游而过。 “开船了,请各位客人小心走动。” 年纪较大的老者喊了一声,就和其他年轻的船夫在各个位置撑着竹竿,协同一致,驱动着游船行走在河上。 我站在木板上,因船行而吹来的微风拂过面庞,还带着一丝河流的湿润土腥味。 数十只大大小小的游船前后两个方向不同前行,碰到面人们就互相问好祝福,甚至有文人对诗赋词,引经据典,吟的都是与端午相关的。 “这庆河的源头据说是在西域一座高耸且终年不化的大山上,名叫格勒玛山,我们这边也叫天山。那里终年大雪纷飞,鲜有人迹。书籍上对其也是语焉不详,只说天下河流,大多出自那里。” 张长乐很愿意跟我们讲这些传说佚事,平时除了武侠小说,看得最多的也是一些志怪野史类的书籍。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对的,但能在每个方面都略知一二,总是侃侃而谈。 这一点就是我比不上的地方。 左安宁也是个博学的人,接着张长乐的话,说:“庆河其实是我朝境内第一大江,天流江的支流。天流江源自天山而因此得名,说庆河的源头是天山确也是对的。” 我点点头,一一记下这些个名称,不至于以后见到后叫不出来。 这时姜如走了过来,看着我们三个,关心地问道:“小左和小路你们俩有头晕想吐的感觉吗,有些人会晕船。如果有不舒服的,一定要立马讲出来。” “我没事,以前坐过船,不晕的,姜姨放心。”左安宁微笑着回答。 河流平缓,但船只也有些微的起伏晃动,不过我也并没有任何不适,如实答道:“我也没有不舒服,姜姨。” “嗯,那就好。”她没有走开,而是扶着船边的护栏,微微合眼轻嗅一息,“嗯……虽然离家十年,但还是有些怀念这样的味道,清凉中带着些腥味。” 我知道姜如为何会这样说,她是林朝人,李叔讲过。 林朝的东面就是大海,许多州城都建在海口,或是入海江流旁。 那边的造船技术非常高超,比今天乘坐的船大好几倍的都有,遨游在东海之上,出水探寻,和海上外邦交流贸易。 这时姜如也适时讲起她自己以前的一些见闻。 “我的家乡海州面朝大海,有林朝最大的海港,星航港。那里每天出入的船只不计其数,船身很大很高,分为内部好几层船舱的货船和建在甲板上几层舱室的楼船。” “桅杆上一面面船帆迎风飘扬,每次都是满载而去,满载而回。水手船夫吹着号子,唱起海歌船曲,就这样一代代的人养活了整个海州。” “我的父亲也是一名水手,小时候我就常常望着大海,盼着父亲能早日回来……” 说到最后,她神情低迷,声音中带着伤感悲惆。 这时张长乐挽起她的胳膊,嘻笑道:“姜姨,以后等我张大了,就带您回去看看,我也还没见过巨船和大海呢。” 嘴角翘起,姜如答应了一声“好”。 这时我想起李叔讲过的海中妖怪,说它们最喜欢袭击诱惑过往的船只,不幸的人们会成为海妖的腹中食物,从此杳无音讯。 我忍住向姜如求证的好奇,觉得现在问这个并不礼貌,会伤害到她。 …… 游船结束后,回到城里差不多就该是吃晚饭的时辰,我们又是去张家用饭,吃了些粽子,最后道别。 回到家里,小家伙妞妞妹看见我和父亲,兴奋地叫唤着跑过来,我一把抱起它,亲昵地放在脸上蹭着。 小家伙也是摇着棕黄毛发的小尾巴,小嫩舌带上唾液舔舐我的眼鼻。 很快我就被弄得有些发痒,赶紧躲着将它放在地上。 我们两人走进屋子里,父亲点燃了油灯,妞妞妹一直哈着气扒扒我的裤脚,扯扯父亲的布鞋,活泼极了。 但父亲并没有心思去逗弄它,看着手腕处,离开张家时伯父张黎赠送的五彩绳。 沉默稍许,然后他自顾自地说:“五彩绳……以前和你娘一起过端午节时,她也送过我一条,那是多久以前了……大概十多年了吧。” “唉……物非人非啊,什么都变了……” 第六十九章 师徒 余下的日子,不时张长乐就拉着我和左安宁出去逛街游玩,还去了彩云坡一趟。 左大哥也没有见过这般美景,当场赋诗了一首。 有时我也会带着妞妞妹去李叔那儿听听说书故事。 更多的时间,我则是放在修炼上,自从那晚身体发生了变化以来,我发现不仅是自己的嗅觉和听觉变好了,眼睛也能看得更远,触感和味觉也更加敏感,仿佛是将感受放大了似的。 而且每次我盘膝打坐的入定比以往更加容易,常常都是刚一闭眼就已经进入了入定时候的奇妙状态,银丝元炁随着《通穴经》的运转而汇入关元穴的速度也加快了。 《穴鉴》单只是任脉一篇,其内容也极其庞杂,不仅有关于其中二十四道穴位的具体位置图解,还有其各自的作用介绍,以什么样的手法按压哪些穴位能有什么样的效果,还有不同穴位间的联系等等。 可谓是极尽详细,不厌其烦。 但是这也导致了我背诵的困难,之前要兼顾四月末的考试,进度更是慢如蜗牛。 不过最近几天,我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莫名地变强了许多。 任脉篇里晦涩难懂的地方迎刃而解,恍然大悟之后,背诵起来也是易如反掌,与我以前的愁苦状大相径庭。 一晃七日过去,端午长假也到了末尾。 这日早晨,我不舍地抚摸完妞妞妹后,和去酒楼的父亲一起走出弄花巷,左安宁和张长乐已经在外等候。 告别了父亲,我们三人步行出了西城门。虽然是端午尾声,街上的行人也比以往多,所以不便在城里坐车。 出了城门,我一眼就看见门外茶摊旁,高壮的王教谕牵马,立在一辆马车旁,面朝城门处。 他也是瞧见了我们,就朝这边招了招手。 “王教谕,您来得这么早啊,这才卯正哎。”张长乐在茶摊要了碗水,递给王教谕。 顺手接过喝下,瞥了他一眼,王教谕平静道:“年轻人,比我还贪睡。” 笑脸顿时僵硬,张长乐又是被王教谕呛话的一天。 我抿着嘴,也还是掀起一点弧度。 “走吧,回学馆。” …… 到了学馆,左安宁就先行告辞,不知道要忙什么去。 我也是想要向王教谕询问自身的改变,就和他一起离开。 独留下张长乐一个人站在学馆的庭院里,满脸幽怨。 来到王教谕的住所,在桌前坐下后,他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把那晚发生的事情和带来的变化都告诉了他。 听完后,王教谕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浮现出惊疑之色,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淡然。 他抿了一口凉水,又问:“这些你跟其他人说了吗?” 我摇摇头。 “嗯……我也未曾见过你这样的情况,不过依你所说,目前带来的后果都是好的方面,也无需过于介怀。” 随即王教谕的脸色又转为郑重,语气严肃道:“这种事情有些奇异,你要谨慎对待,切忌随意对外张扬。以后不管是行走江湖,还是与人打交道办事,都要低调内敛。” 他的话我自是相信的,当即点头答应。 “关于任脉的内容,你记得如何了?” “学生愚钝,一月以来进展缓慢。”我先是如实回答在学馆一月背诵的苦难,而后又换上自信的面孔,“但最近几日学生旷若发蒙,对一知半解的内容都能很快领悟并且很快记住,现在能说出任脉篇绝大部分的内容了。” “哦?那现在就试试。”王教谕来了兴趣,直接请我当场背诵。 我闭眼快速回忆了一番,睁开眼后,集中精神,心沉如水,缓慢却流畅地背出我记住的所有内容。 然而更奇怪的是,还有一小部分,也是最难的地方我之前一直未能融会贯通。 可如今随着我慢慢地背诵,竟然对其自然地有了理解。 最后竟然是一字不差地将《穴鉴》任脉篇完整内容给讲了出来。 我和王教谕都有些愣神,后者脸色古怪地看向我,那眼神仿佛就在说“你刚才是在撒谎”。 我也很奇怪,只好如实交代刚才发生了什么。 听完后他露出释然的神色,摆摆手道:“如今的你天资聪慧,一点就通,有这样的结果或许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的你,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武学天才了,能收你做徒弟,倒是我沾了你的光。” 王教谕罕见地开起了玩笑,我却不能笑,而是认真回答:“如果没有教谕您将我领进门,那就没有什么现在的我,更没有什么武学天才。” 他闻言,张了张嘴巴,最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笑骂道:“你小子,怎么也像张长乐那样贫嘴了。” 我也露出轻松的微笑,心里知道教谕早已把我当作了一个真正的徒弟,不然也不会传授给我《通穴经》,为我开穴。 这不仅仅是教我拳脚功夫,学习武功,而是带我正式走上修炼之路。 并且王教谕没有半分隐藏,亲自做滋养补元的饭菜,每天亲自指导,传授功法。 “好了,既已熟练任脉篇,下一步就是熟记督脉的内容。”他起身将我送出房间,“还有,提前看一看《通穴经》上冲开中极穴的内容,等你感到关元穴中内力盈满溢出时,就可以尝试打开中极穴了。” “学生知道了,教谕再见。” …… 回到住所,就看见张长乐正一脸郁闷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转头发现我回来了,一两个踏步就飞身落到了我的面前。 早已见识过他奇妙身法的我波澜不惊,反倒是不解地问:“长乐,你怎么干坐在外面,不进屋呢?” “唉,别提了,刚才我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把钥匙落在了家里,只能等你回来咯。” “这可不像你啊,居然会忘带东西。” 我边说边打开房锁,他一溜烟地跑到桌前,想要去拿提壶倒水。 我赶紧制止道:“别喝,都好几天了,不干净。” “哎呀,我们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怕这些作甚。” 我不顾他的豪言壮语,抢过陶壶去屋外的井口接了新的井水,才让他一解口渴。 抹了一把嘴唇,张长乐正起脸色,道:“刚才我看见李水和赵魄祝也回来了,但是神色很冰冷,眉宇间透着股阴邪,跟平时的气质完全不同。” 我皱起眉头,看向对面大门紧闭的房屋,联想到李水和神秘凶手有过联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第七十章 一年后 时间飞逝,转眼间我来到庆云学馆已经有一年了。 一年内,我长高了七寸,如今有四尺一寸,对于九岁的我已经算突出的了。 王教谕说,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练武也有助于拔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在慢慢变轻,可除此之外又没有任何不适,我也就没向别人提起。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修炼学武的原因,还是汲取了不少的书中知识,亦或是两者兼有。 我虽仅有九岁,脸上的稚嫩已褪去大部分,小小墨眉中藏着几分坚毅。 长时间的练武让身子上多了些肌肉,尤其是臂膀和腿脚,看起来完全不像一年前那般瘦弱。 手上多了些硬茬子,张长乐解释说叫茧子,经常摩擦的部位就会长出来。 而丹田的四个穴位,神阙穴、气海穴、关元穴和中极穴,我已经全部冲开。 现在只要我凝神去细心感受,就能发现小腹的丹田内有团松散之气在飘荡,但其实质上就是内力。 这样开穴的速度,王教谕一开始还很震惊,后来就习惯了。 他告诉我人的穴位当然是越早打开就越简单,效果也更好。 这是因为,婴儿生下来时,周身穴位是齐开的,然后受世间浊气所染,而逐渐关闭。 时间越久,就愈是牢固不可破。 王教谕的家中有记载的,全部打开丹田四穴用时最短者也花了一年半,那还是在各种灵丹妙药稳固身体本元的情况下完成的。 可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王教谕做的饭菜所用食材虽有活血生气的功效,但也并不是什么奇珍。 像我这般条件还在短短一年时间就打开四道穴位,还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的举动,至少在王教谕看来是前无古人的。 直呼“不可能”之后,他也只能接受现实,正式给我讲起了关于内力修炼的六个境界。 第一重,叫纳炁,也就是入门。打坐修炼,使天地元炁入体,化为内力归于丹田处,极其微弱细小,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重为气动,此时凝神内视依然不可见内力,但能够感受出丹田中的内力如一团松散之气在飘浮不定,这时才是真正能称得上有内力。 第三重叫化雾,松散之气随着修炼而逐渐增多,最后化为朦胧可见的雾气,黏稠难拨,是内力有成的表现。 第四重是聚水,雾气多到极限后变化成水滴,藏于丹田内,这时可以称得上内力深厚,在江湖中也能踏入高手的行列。 第五重乃镜湖,水滴汇聚成湖水,湖底清晰却深不可测,内力绵延不断,是绝顶的内力高手,江湖上也不多见。 第六重几乎难以达到,称为结丹。据传,若能将湖水压缩成一内丹,便可以世间无敌。 江湖上有则故事,周朝时有位名叫“游龙真人”的就是结丹修为,轻松打败了当世所有高手。 他自称活了三百多年,但其样貌依旧年轻,不见一丝衰老之象。 可惜的是,这位游龙真人没有留下任何的书记刻字,或者是传人,仅仅见于一些江湖人的传说之中,因此这结丹境界是否存在尚为存疑。 更不切实际的说法是,在结丹之上,若能参悟天道,就可一朝羽化成仙,与天地同寿,不受世间制约,不过这就是完全的臆想罢了。 听完这些后,我颇为震撼,却也备受鼓舞。 如今我的情况只是刚刚走入气动,但已经能感受到其带来的好处,体内随时充满力量,精神始终饱满,读起书来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疲惫了。 得益于理解领悟力的提升,拳脚上的功夫我也基本融会贯通。 面对张长乐时如若是单纯切磋武功,不动用内力,那么可以应对自如,形成均势。 可一旦加上内力,他的攻势便实在过于凌厉迅猛,同时又灵活多变。 最让我头疼的还是他那叫“浮云掠空”的身法,简直是欺负我这个连轻功都还未学会的毛头小子,即使靠着已经轻盈不少的身体难以应对。 饶是如此,我也已经感受到功夫上的瓶颈了,即使再和张长乐过招下去,也不会带来太大的进步。 因为王教谕并未教我多高深的武学招数,没有多大的变招,因此上限并不高,需要的是坚持不断地持续练习。 我已坚持一年有余,原本是不足够的。 但自从一年前自身发生变化以来,我不管是对课堂上的知识,还是对武功的理解,都有很大的提升。 连张长乐都开始叫我“怪物”了,至于为什么不叫我天才。他的解释是天才是他自己,我这种情况只能是怪物。 这日早晨,再次比武过后,我颇有些郁闷地问:“长乐,你老实告诉我,现在你的内功到了什么境界?” 提到这个,他顿时神情飘乎,傲然道:“在下不才,已经是化雾小成了。” 抽了抽嘴角,我有些丧气,以为自己的天赋这么好了,应该能赶上的。 现在看来,还早得很呢。 但转而也释然了,自己在进步的同时,别人也在努力,况且张长乐实打实的是名武学天才。 这一年里,他不仅和我过招,还与左安宁打得起劲。 那场面实在是生猛,完全是放开了打,根本不怕伤到对方。 我在一旁能看出来,张长乐对我还是很仁慈的。 “嗯,我教你的技法功夫都已经学到家了。”一旁的王教谕平淡地点点头,脸色如常,“剩下要做的就是勤加练习,同时去细心体悟,将其完全内化为自己的东西。” “以后你若是行走江湖,便要在真正的实战里学会随机应变,不要拘泥于一招一式,需得变招自如,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学生谨遵教谕教诲。”我躬身抱拳,郑重答道。 这个手势还是张长乐教我的,说是武林中人,都这样做表示尊重礼貌。 在伙房的门前,王教谕喊住我,声音沉沉道:“如今你已经熟练掌握了《穴鉴》上奇经八脉的内容,下一步是开始学习十二正经。” “这次我不一一检查,一年,给你一年时间,等你在初至书屋的考核完成后,我要你能够在一座木人上当场画出所有的经脉走向和穴位。” “如果你能够做到,我便再传你一部指法。对了,这几日你优先看看十二经络里的足三阳和足三阴,七日后会用到。” 我怔怔地看向王教谕,他神情严肃,眼神沉静深邃,只有九岁的我根本读不懂其中的意思。 “学生,定不辜负教谕的期望。” 第七十一章 学习轻功(一) 一年里,老师王仑基本将所有课本的内容都讲了一遍,因此也不再要求每日上课好几个时辰。 常常他只是上课半日,温习知识且答疑解惑,甚至有时也会让我们休息一整天。 但考核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如今是半月就会组织一场考试,其内容也在慢慢变多。 王仑教会了我们所有的知识要点,如何去理解,去学以致用,去训古问今。 但他说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要坚持,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十年寒窗不是说说而已,这一点是任何老师夫子也帮不了的。 我对这一点其实早有了解,因为在学馆里,我很少看见那些学子齐聚一堂听老师讲课,很多时候都是他们自行在学堂里刻苦学习。 当然,这也不是说那些夫子一点也不教导学生,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开课授学,同时回答学生的提问。 如果是等不及了,也可以主动去求教后院寓所里的老师。 这点长青师兄也主动在课上提到过,说大家既是师生,更是同窗,平时也可以互相往来,交流问道他都来者不拒。 这天休息日,我早早起来到伙房喝完米粥后,来到学馆外面,颇有些激动地看向王教谕,心跳慢慢加速。 就在昨天,他突然跟我说,既然武功上我已经掌握得不错,接下来就可以学习轻功了。 这可把我高兴坏了,不禁主动跟张长乐提起说了一番,结果被他取笑没见过世面。 但我丝毫不介意,本来就是个九岁小子,没什么见识很正常,重要的是现在有机会去见识。 见我到来,王教谕用柔和地眼神看着我,就连语气也没有以前那般严肃。 “轻功作为武林人最基本的身法,要练成是很容易的。不过要成为个中翘楚,却是很难,需要内力的支持以及长年累月的勤加苦练。” “至于能被江湖人称为轻功高手的,无一不是拥有轻功方面的功法秘籍,或者是自创身法,当然这样的人万里挑一,在轻功上天赋异禀。” 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王教谕特意直视了我几息时间。 “轻功正常修炼的第一步是要锻炼腰部和下半身的力量,速度,以及平衡性,要求是要能够动用内力跃起丈余高,脚尖倒挂在树枝上能够坚持一炷香时间,单脚立桩不会摇晃。” “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增强本身的身体素质,来减轻内力消耗。其实只要动用内力,你就可以做到以上的所有要求,但那样的消耗也是明显的,并且随着年纪越大越显着,最后得不偿失。” “所以一般情况下,都需要数年这样的练习。但有两个例外,一是像张长乐那样,学习了轻功方面的高强秘籍,这样的秘籍可以用极少的内力去弥补数年肉体的苦练。” “呃……” 我微微张大嘴巴,倒不是惊讶长乐有轻功秘籍,毕竟他亲自与我提到过。 诧异的是原来张长乐的浮云掠空居然是不俗身法,当时他还不太在意地摆着手说这只是普通的武学秘籍。 现在看来,又被他给骗了。 王教谕没有询问我惊讶什么,而是说起第二种情况,“第二个是身体极其适合修炼轻功,比如天生协调性惊人,本身就有很好的素质,以及常年被药水浸泡变得适合等等。” “而像你这样的状况,身体一切正常,但体重却比同龄人轻上很多,足足比张长乐少了二十斤。” “如若不是你现在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都以为你是得了什么大病。” 我尴尬地收拢了下耳边散落的发丝,当时上悬秤称重,结果可是把王教谕和张长乐两人吓了一跳。 赶紧把脉摸号,又是请来庆州城的老大夫检查。 最后表示一切正常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叮嘱我以后只要觉得不舒服必须说出来。 “所以我也不要求你苦练身体,直接结合内力练习就可以。” 我脸上一喜,虽然不怕苦累,能省则省也是好的。 而且心心念念了一整年,当然是快点学会轻功最好了。 想当初看见王教谕飞树跃壁的潇洒灵动,我就已经被深深给吸引住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做个可以上天入地的人。 只是碍于要苦修内力和拳脚技法,再后来就是修炼《通穴经》和记忆《穴鉴》,我也不好意思主动说出自己的渴求。 就见王教谕一跃而起,在空中迅速回转着稳稳落到那颗巨石之上,简直不要太干净利索。 而纵使他穿着窄袖束裤的衣着,也依然在旋转时发出轻微的闷响,可见其功力之扎实。 “如何调用内力你已经清楚,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将少许的内力沿着足三阳和足三阴六经游走双腿,如此循环往复不要停。” 我心下了然,这才明白几天前为什么王教谕要我学习这六条经络。 收敛心绪,屏气凝神,我轻松就让内力离开丹田,慢慢向腿部游走。 很快,我就将内力布满了双腿经络,我只觉腿脚发热,充满了力量,同时有股要赶紧动起来的冲动。 “只要每条经络里蕴有内力,形成一条循环往复的细线条就可以,千万不要将太多的内力冲入其中,否则你的经络会承受不了而爆裂,那样腿也就废了。” 我神色凛然,慢慢从腿中抽走一些内力,直到变成像他说的那般后才停下。 “教谕,我好了。” “嗯,接下来,原地迈步,不要太用力,慢慢抬脚,然后落下。” 王教谕的教导详细无比,我完全照做。 可甫一抬起右脚,它却像是发疯了似地一下子往上蹦了起来。 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我直接一下子朝后倒在了地上,可我全然不顾那点背痛,反而满脸愕然。 这发生了什么,我就使了一点点力,怎么就能抬得这么高? 王教谕前倾一下身子,便飞到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拉起来。 他的脸色不像先前那般轻松,反倒皱眉沉声道:“你这奇怪的身体,反倒有些阻碍你修炼轻功了。” “教谕,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学轻功了吗?” 我有些慌乱,忙不迭地抓住了王教谕的手臂,心里已经有了无数个不好的念头。 第七十二章 学习轻功(二) 见我如此恐慌,王教谕反手握住我的臂膀,温和道:“放心,我有办法。” 我猛然放松了,刚才真的是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自己无缘于轻功。 “你且站好,裙摆掀起来。” 王教谕略微后退一步,等我照做后,他半蹲着,让头与我腰平齐。 然后双手抚上我的腿根,似乎在摸索着什么手一直滑到了足踝。 我张嘴刚想询问,教谕的手突然快如闪电,五指以不知名的规律迅速地点在我腿上的某些部位。 由于速度实在太快,我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是打在了哪里,不过猜测是与穴位有关,也就是武侠小说里常见的点穴。 一息不到,他就已经收手,我眨了眨眼,不解道:“教谕,这是做……” 这时我兀地单膝跪在地上,面容惊骇地看向自己的腿,此时只感觉它俩像灌了水一般沉重了许多。 “我已点穴让你的双脚暂时变重,现在你继续运转内力,慢慢踏步。” 我恍然地点点头,在内力的支持下慢慢起身,随后小心翼翼地试着抬脚。 果然,我即使还是有些不适应,但不至于像刚才那般狼狈,顺利地将右脚离地三寸,随后又松力放下。 结果它就像突然下坠似的,一下子砸在了地上,直把我的身子都往右边歪了下。 “慢慢来,重要的是用心去感悟抬动脚时的别扭,然后去适应它,掌控它。” “嗯。”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又抬起左脚,并全神贯注地体会个中差异。 …… 就这样抬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我才适应了现在的双腿。 但还没得及欣喜,两颗小石子轻微地打在我的小腿内侧。 在巨石上盘腿而坐的王教谕,两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看着我,“我会逐渐放开你脚上的重量,继续去适应,全部身心都去感受腿脚肌肉的运动,尝试用内力去协调。” 原本完成一次的我信心十足,可是甫一抬脚,直接就摔在地上。 “起来,继续。” “用心去感受,继续!” “不要浪费时间,昨晚没睡好吗,打起精神来!” “快点!” “……” 一次又一次失败,一回又一回王教谕点穴解开重量。 整整花了两个时辰,我才终于将两条腿牢牢把握住了,能够一步步地走起来。 现在我可谓是健步如飞,只觉得两条腿轻如鸿毛一般没有任何重量。只稍稍用力,就能够轻松跨出半丈远。 收回内力,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畅快的步伐,让我觉得先前的挫败完全是值得的。 望着几丈外的院墙,我感觉自己也可以掠身到上面了。 “怎么,刚学会走,就想着飞檐走壁了?”王教谕毫不留情地打击我,沉着脸走了过来,“我说了,轻功想要练成不难,但要练好很难。” “你现在也只是在平地上走步而已,真正的轻功飞树踏竹,渡江过河,攀岩踩瓦,皆是能够做到如履平地,不着痕迹。” “就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平衡都没有,只一跳上去就会脚滑摔下来,信吗?” 被这么数落一番,第一反应我自然是不服气的。 可下一瞬我就醒悟过来自己连跳跃都还没尝试过,怎么可以一蹴而就,去妄想那攀墙呢。 “是学生好高骛远了。” 我微微躬身,语含感激,王教谕总是能够在我骄傲自满的时候让我冷静下来,恢复平常心,继续修炼。 王教谕没再批评我,而是让我下午未正时过来继续练习。 与在伙房碰面的张长乐吃完午饭,回到住所歇息。 现在他基本不给我喂招了,大多时候都去找左安宁比试。虽然总是灰头土脸地回来,神情却总是神采奕奕。 我给他打了一盆水来,让他擦擦身子,洗把脸。 张长乐擦干抹净后,喝了碗凉水,发出舒服的呻吟声。 “啊~~痛快!左大哥简直是太厉害了,即使我使出全力,也很难在他手上赢下一招。” 他两眼放光,要不是平时正常,我都以为他“打架”打疯了呢。 见我一直没说话,张长乐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好奇道:“路仁,怎么不说话了。快跟我讲讲跟着王教谕学习轻功如何了。” 我双手抱胸,撇过头冷哼了一声,质问道:“哼,你的浮云掠空明明就是不凡的轻功秘籍,居然骗我说很普通!” 他先是面露惊讶,后又讪笑一声,“嘿嘿,是教谕告诉你的吧。哎呀,我这不是怕打击到你的自信心嘛。这个不是骗,这叫善意的谎言。” 我听得直翻白眼,懒得理会。 于是张长乐这才说出实话来:“其实一开始我也真的不知道,当时师父随随便便把秘籍扔给我,说是个最普通的功法。” “后来我跟左大哥比试,他才看出我这部身法的不凡。以前似乎在书籍上见过,说是一个隐世门派的武学,不过具体情况不详。” 这番话令我对他的神秘师父的好奇又增添了几分,迄今为止我从未与其蒙面过。 即使是去了张家,伯父伯母也对她甚少提起。 “唉,我师父对我可谓是放养的,基本不怎么管我,不提也罢。”张长乐倒是一脸轻松,眼珠子一转就话锋指向我,“不说我了,讲讲你自己,一上午有什么收获。” 我抿口凉水,摇摇头回答:“才几个时辰,能有多大进步。我这情况你也清楚,提气运功直接把我摔了,整一上午才在教谕的帮助下可以好好走路。” “嗯,我能想象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尽管他极力抿着嘴,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他在笑。 “不过你这么轻的身体,确实是天生为轻功而存在的。一旦功成,恐怕可以成为武林中数一数二的轻功高手。” “长乐,我总感觉轻功对我有一股奇特的吸引力,仿佛自己天生就是练这个的。” 他盯着我认真的眼神,随后微笑着轻拍我的肩膀,鼓励道:“那就继续努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练成的。” “嗯,现在我不清楚学会武功,修炼内力这些有什么用,但我有预感,自己的一生都会与这些纠缠不清了。” 第七十三章 再去月山村 接下来的几天,一得空我就在王教谕的指导下继续练习跳跃,跑步。 从一开始的数次摔倒,再到最后我终于能够收放自如地飞奔,其进步再次令他感到诧异。 并且最后我能动用的内力不仅一丝线圈那么少了,而是可以根据需要自行调整,这也是真正令王教谕震惊的地方。 为了节省内力,武者在使用轻功时都会根据实际需要而调整内力的多少,以达到因势利导,不浪费一丝一毫。 不过我要练习的路还很长,比如掠身落地时的声音要小,身体平衡性要高,学会迅速选择轻功路线等等。 这些都是后话了,今天要做的是去月山村一年一度的春耕,并且是轮到我们初至书屋的学生,当然还有其他十名学生。 他们不是此次春耕的主力,只是在一旁辅导我们这些师弟的。 惊喜的是,左安宁正好同行,理所当然地被我和张长乐拉来当我们俩的指导了。 还是走在队伍后面,我们三个有说有笑。 相比一年前,相互间更加熟悉了许多,没有了刚相处时的一些矜持。 少些礼节,却多了些情谊。 “左大哥,快很我们说说,春耕到底该做些什么,怎么做。说到底,我们虽然见过,却也不知道如何动手。” 张长乐兴奋地说着,脸上写满了对待会干活的期待。 其实去年的春耕,我们应该要观摩一天的。可是我早晨刚去就被害落水,于是老师们立刻取消了活动,以免再有学生出事。 春耕匆匆结束,后来张长乐又一直在照顾昏迷不醒的我,根本没有学到什么。 我怀着愧疚的心,也连忙问道:“是呀,左大哥,你先提前说一下,不然到时候糟蹋了村子里的田地就不好了。” 见我俩好奇不已,左安宁也没有丝毫隐瞒,详细地介绍了起来。 “春耕是指水稻的春插,而且是两季稻,这就要求百姓在三月时就完成插秧。而在插秧之前呢,会把稻田耕锄一遍,好增加土里的养料充分,除去害虫。” “具体的做法,就是使用如锄头,钉耙这些,把田地翻挖松软,并不难理解,也很好操作。” 贴心的左安宁张开他的竹扇,为我们去热,我们没有客气,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而且也不是很累,月山村地处月山泉水下流,水源充足,土地湿润,很好锄田。” 我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次对春耕有了新的认识。 这时我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该翻挖多深呢。随后我也没有藏在心里,主动问了出来。 他闻言微笑,继续解释道:“春耕浅,秋耕深。春耕虽然是一年之始,但深度不超过五寸。土地太过松软,会让种子深埋地里,无法破芽出来。” “原来如此。” “肃静!” 说着说着,众人已经来到了村口,前头的王教谕吩咐一声,没有人敢忤逆。 我透过前面人群之间的缝隙看向最前面,发现不止王教谕和长青师兄在,还有好几位身体健朗的教谕,神情严肃地盯着。 “大家都知道,去年在村里发生了一起恶性害人落水的案件,学馆非常重视,那名犯法的学生也遭到了严肃处理。” “同时,今年春耕馆里特意加强监督,增派了数位教谕和老师前来,一是保护学生们的安全,同时监督你们好好劳动,莫要偷懒。”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们在学馆里吃的白米和蔬菜就来自月山村里,所以待会一定要好好动手,知道食物的来之不易。” 王教谕说完,就和其他老师一起带着我们一起进了村子。走过石板路,很快就来到有些陌生又有点眼熟的田地。 按照王仑的吩咐,我们纷纷脱下布鞋白袜,挽起裤脚袖口,一个个排队下了地。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刚下地似乎还有些不习惯,纷纷踌躇着不没有动,还是在王教谕的“威胁”和村民的拉扯下去了。 我和张长乐一齐光脚踩上田地,软绵的泥田微微下沉,一股冰凉润滑包裹住我的脚掌。 微微抬脚,还有些粘稠。 “注意脚下,田里又黏又滑,有些地方比较深,踩下去淹到膝盖,不好拔出来,所以要记得别乱跑。” “知道啦,左大哥,快走吧。” 张长乐显得迫不及待,在一位名叫赵婶的带领下,我们三人去到一块土地前。 “来,小伙子们,要辛苦你们帮忙松松田土了。要是累了,记得说,赵婶这里有水。” 说着,赵婶将两把锄头递给我和张长乐,然后将一钉耙交给左安宁,自己也拿着一木把较长的锄头。 “小伙子,我先给你们做一遍,你们都是在学堂里聪明的读书人,挖土也不难,赵婶相信你们一学就会。” 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左安宁则是淡定笑着,他来这里帮忙好几年了,跟赵婶也很熟络。 张长乐则是跟谁都是自来熟,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赵婶您放心吧,我们保证能学会。” 闻言赵婶朴素地笑了笑,随后便是一锄头挖到田里,翻起一抹黄泥,然后放开。 “就像这样,简单地挥把挖土,然后用锄口切土,把它切松切软。” 锄头在赵婶手里就像她的手臂似的,挥洒自如,一锄一锄下去,看起来轻松简单无比。 “你们的锄头长度都是弄好了的,不用担心什么深度,直接把它全部扎到土里,然后翻过来。” 跟着赵婶的提示,我们依葫芦画瓢,很快就熟悉了全部的动作和要点。 一个时辰,全然不顾汗水,我们干得非常起劲。 甚至张长乐还想去别的同窗那“抢活”,被我和左安宁哭笑不得地拦了下来。 赵婶发出爽朗的笑声,拉着我们回到岸上。 她家丈夫则是个长相憨厚的汉子,拿着几只陶碗过来,赵婶亲自倒水拿给我们喝。 休息的时候,众人闲聊,赵婶夫妻俩知道我就是昨年那个掉进水塘里的孩子,先是惊讶,后又满脸后怕,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担心我留下什么后遗症。 “唉,这么多年来这里的学生都没有出事。但去年你掉了水,村长非常生气,认为是咱村子没有照顾好。”说起这个,赵婶也面露愧疚,“后来村长召集村里有力气的男人,上山砍来木材,把池塘边上的土路装了栅栏。” “又亲自到学馆里赔罪,云先生心地善良,不追究村子的过责,也不肯接受村子想要无偿提供蔬菜一年的请求。云先生是个明事理的,说那是人祸,就得追究凶手的罪责,哪有怪罪村民的道理。” 我在一旁安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说什么不是他们的错之类的话。 “赵婶您放心,把我推下水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现在都没事了。” 我倒了碗水,递给她,咧嘴笑着。 第七十四章 正午惊魂 歇息过后,告别了赵婶,又去村西头的田里把土翻了一遍。 一上午下来,即使我练了一年的身子,也有些腰酸背疼,而且没吃饭的肚子也早已饿得呱呱叫。 终于结束了劳作,赵婶夫妇领着我们先去家里把手脚上的泥土清洗干净,然后一行人就来到村里中央的大块场地里。 整体呈方形的空地上早已摆好了十几张大圆桌子,据赵婶说,村里人凡逢大事需要摆宴席的,就会在这里举行。 每年春耕后,当然也要庆祝招待一番,村民们会将鸡鸭鱼肉,白米好菜都毫不客气地端上来。 除了过年,小孩子们最期待的就是这春耕了,因为每次都能吃着好吃的。 吃完后,打着饱嗝,由于下午还要翻土,所以村长就照旧安排我们这些学生在村民家里休息午睡。 自然地,左安宁,张长乐和我三人去了赵婶家,院子里两间木屋。 商量之后,让我和左安宁去单独睡一间,张长乐则是和张婶夫妇待在一块。 还没进屋,就听见他叽叽喳喳地问些东西,把赵婶他们都有些吓着了。 我和左安宁相视一眼,皆是摇摇头,于是转身就去了另一个屋子。 屋内两张木床,一个竖柜,一张小木桌和椅子就是全部了。 习武之人的精神不易疲惫,就算真的觉得劳累,也可以依靠打坐入定来恢复精气神,同时还能修炼,可谓是一举两得。 我们二人也是这般做的,当即就在各自的床上盘膝而坐,闭眼运转功法开始打坐。 恍惚之间,我似乎又化身成了大海深处的一条蓝色长龙,但却是满身伤痕,数不清的伤口流淌着鲜血,瞬间就把所过之处染成一片红色。 我能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身后有一群虾兵蟹将在一只恐怖的八脚黑色蜘蛛的带领下朝我追杀而来。 最诡异的是,那蜘蛛竟然长着一张人脸,挂着阴邪的笑容,两只圆瞳直直地瞪着我,像是要恨不得把我吃下去一般,而它接下来说的话正好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 “路仁,你跑不掉了,乖乖成为我口中的美食吧,哈哈哈哈!” 说完,人脸蜘蛛猛然提速,那口小嘴巴也同时裂开地长大,瞬间就把它的脸遮挡,看起来恐怖至极。 我哪里见过这种事情,惊魂落魄之际只能遵循求生的本能,扭动着十丈长的身体疯狂往前逃窜。 “吼!呜!昂!” 想要说话,却发现我已经不能口吐人言,发出的声音凄厉却无法理解。 “哈哈哈哈,逃吧!你越是这样,我越兴奋,就越想吃掉你啊!” 那蜘蛛的言语带着极度的癫狂和兴奋,在我的余光中,只见它的八只脚又是往后一蹬,眨眼间就已经冲到了我的尾巴前。 下一瞬,它的前脚就猛地插进我的身体之中,顿时鲜血狂喷,吃痛的我差点直接晕过去,张着嘴巴却已然是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人面蛛还不满足,那张血盆大口接着就咬断了我的一截尾巴,甚至能清醒地听见后方牙齿咬碎血肉的摩擦声。 我的意识仿佛要坠入无尽深渊之中,濒临崩溃之时,却似乎有什么力量在保持着我一直清醒着。 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丧失掉了,我耸拉着脑袋,接受了快要面临的结局。 我是谁来着?我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了? 我迷茫地思考着,忽略了后面残忍嗜血的蜘蛛,不断啃食着我的身体,已经有小半截进了它的腹中。 “啊~美味啊,龙肉果然是天下第一美味,哈哈哈哈哈!” 咂巴了两下嘴,无视掉嘴边的血流,人面蛛再一次用锋利如刀的前腿攀爬似地嵌进我残缺的半截身子,而后又贪婪地吞噬起来。 为什么我还没死?明明疼得要死,感觉已经该死了的,为什么还没死呢? 不对,我记得自己是人来着,在庆州城出生,姓名…… 路……仁……是了,我叫路仁,在庆云,学馆读书…… 今天,到月山村春耕…… “我……” 抬起头,我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字,但随着记忆的恢复,仅剩一小截身子而带来的无尽痛苦就瞬间将我淹没。 “啊啊啊啊啊!” 我大声地叫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挪动着身体,可哪里能挣脱掉后面怪物的钳制。 就在这时,一抹蓝光在我的断口处出现,并且瞬间就照亮了黑暗的海底,同时将人面蛛弹开。 “不可能!你体内怎么可能还有她的力量,明明都已经死了……” “复活?我亲眼见到她死掉的!怎么可能复活!”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头看它的表情,但这慌乱无措的语气令我感到疑惑不解,此时却无暇多想。 那奇异的蓝光瞬间就将我缺失的身体长齐,全身充满了暖洋洋的感觉。 周围莫名浮现出的幽蓝火焰将除了人面蛛的其他追兵瞬间点燃,就这样神奇地在海里慢慢焚烧而死。 人面蛛则是还在疯言疯语,我虽然也对发生的一切有着无数的疑问,但清楚面前的敌人刚刚要置自己为死地。 眼里闪过狠戾,我是第一次想要杀死一个东西。 身随意动,仅仅只是一个摆尾,我就来到了它的咫尺之前。 而后瞬间将其缠绕起来,四只龙爪毫不留情地抓进它的肉中。 此时人面蛛才回过神来,怪叫一声,就想故技重施,一口咬伤我的肉身,可惜这次是坚硬如铁,它根本下不去口。 “死吧。” 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我的全身再次浮现出神秘蓝光,覆盖在蜘蛛身上时却又变成了火焰。 人面蛛疯狂地挣扎着,我更是用力收紧身体,将其固定住。 最后它也放弃了,被烧得焦黑的面庞突然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 “呵呵,游戏才刚刚开始。路仁,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它就变成一堆灰烬在无尽海水中飘散不见,而我的意识也再次昏沉起来。 “路仁……路仁,你醒醒!” 猛地睁开眼,我只感到口干舌燥,呼吸不畅。 眼前的张长乐满脸焦急,看见我醒了过来,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路,你刚刚是怎么了,满头大汗,表情痛苦,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对面的左安宁蹙着眉头,也是有些担忧。 我张张嘴,觉得还是不要说出来。刚才的事情太过于夸张和奇怪,我都分不清到底是幻觉,做了个梦,还是说是些其他什么东西。 “没,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第七十五章 又是一年清明 接下来的生活规律且顺利,脑子变聪明的好处就是学什么都来得快。 身体的协调和平衡性经过大半月的练习,我已经能够做到不错的地步了。 以后可以直接进行实战阶段的练习,至于具体怎么做,王教谕倒是没有立刻告诉我。 学习方面我也同样没有落下,老师王仑对我的表现大加赞赏,还开玩笑说再给我一些时间,就可以去参加岁试了。 虽然是玩笑话,但也表示出他对我的满意。 不过我没有骄傲自满,修炼学武的过程也让我的心境有了较大的成长。 又是清明临近,以往对这个节日没有太多感受的我现在心情很沉重。 秦爷爷已经走了一年,去年我连其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只能在清明当天去坟前祭拜。 回去的路上,知晓内情的张长乐也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安慰。 打开院门,父亲不在,想来是去了林海酒楼干活。 一抹黄色大影子扑面而来,妞妞妹立起身子,两只前脚已经能趴到我的胸口了。 一年下来,小家伙已经长成了大家伙,四肢着地时也有二尺高,长有半丈。 之前去酒楼和姜如聊天,她就提及说土狗容易养活,也长得快,只要一年就可以长到大个子。 姜姨还主动提供一些骨头包子剩饭啥的,让父亲带回来给妞妞妹吃。 …… 清明当天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自记事以来,就没有哪次不是下雨的,淅沥小雨打在行人的纸伞上,发出一丝寂寥。 李叔偶感伤寒,闭店养病,于是只有父亲带着我去郊外的墓地。 妞妞妹也跟着,但可惜它太大了,我俩谁都抱不动,只能用绳子牵着,委屈它淋雨走。 等我们到那时,已经有不少人在祭拜。 即使下着雨,也熄灭不了墓碑前的纸钱。 秦爷爷的墓碑立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听父亲说这石碑还是伯父张黎听见了噩讯后出钱请工匠造的。 不知为何,我和父亲怎么样都点不着纸钱,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将带来的瓜果摆在碑前。 “秦老啊,您走了一年了,却是恍如昨日般,觉得您还没有离开我们。” 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父亲主动开口,语气低沉,亲自用手拂去墓碑上飘来的落叶纸灰。 我在一旁撑着纸伞,静默无言。 “十年了吧,当初我和何英到这里来,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若不是秦老您好心收留,恐怕路仁也无法长这么大。” 我竖耳仔细旁听,对于父辈的往事内心是非常好奇的,因为平时父亲也不主动讲,要么就是只言片语。 那个神秘凶手,很可能也是因为家里长辈的事情而针对自己,所以但凡有一点关于父母过去的事情,我都非常在意。 父亲从怀里拿出一只小水囊,里面是事先装好的烈酒,他先是在碑前洒落一些,而后自己灌下一口。 “以前您就劝导过我,叫我收着点脾气,不要动手对何英打骂。”他说着又是喝下几口,酒顺着父亲的嘴角往下流了出来,“我也试着改变,但恶习难改啊,最后只能自食其果,留下我一个残废。” 父亲左手紧紧抓住细胳膊的右臂,我看见他的神情非常复杂,我看不懂,也还无法理解。 “所幸,儿子争气。”他抽了抽鼻子,大手拉着我的手腕,“路仁读书,读书用功。我上次有空去接他回家,和教书的先生交谈,先生对他是赞不绝口,我觉得自己都很有面子。” “嘿,不过这小子,还跟着学馆里的一位教谕学武功,啧……”父亲低头看了我一眼,又回眸盯着石碑,嘴里喃喃,“以前我爹逼着我不想学的东西,如今我儿子倒是学上了……” “路仁,也跟秦爷爷说说话吧。” 再次喝下一口酒,父亲看到躲在我脚下还抖着毛上雨水的妞妞妹,从我手上把绳头拿走。 “看你个傻狗,活像个落汤鸡,走,去亭子里躲躲雨。” 说完,他就牵着妞妞妹朝二十步外的凉亭走去,亭内已经坐着四五人。 从一人一狗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我再次沉默一会,才小声开口:“秦爷爷,我来看您了……” “每次我路过您家的门前,都还以为里面有人,会突然出来叫我一声‘小路’,但都没有发生。” “……” “秦爷爷您放心,小路现在过得很好。有很多的好人在照顾着我,就如同您以前那样。” 我红着眼,竭力忍住快要掉落的眼泪,可每每回忆起自己在意的人不在了,就很是悲伤,觉得不该如此。 “老师说,人真正的死亡是世间不再有人记得他。秦爷爷,我会永远记得您,带着与您的回忆活下去。” “可是,我现在六岁前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甚至是没有。我很担心,以后长大了,小时候的经历也会变得模糊,最终消失。” “我很害怕这样,我害怕会忘记您,害怕认识您的人故去后,就当真没有人再有关于您的记忆。” “秦爷爷,我该把您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吗,让更多的人记住您。会给人添麻烦吧,而且终究是没有见过您……” “……” 或许是清明的雨寒冷了一些,又或者是我心情低落,让寒气钻了空子,祭拜完秦爷爷后,回到家里我就感到头晕目眩。 全身发热,使不上力气,还一个劲的流鼻涕,对于第一次生病的我,当真是陌生。 父亲非常着急,赶紧叫城里的大夫过来给我看病,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一时心伤,阴气入体,感染了点风寒,调养几天就能痊愈。 于是他向姜如告了假,没去酒楼,要给我煎药做饭。 但是第二天一早,姜如却主动过来了,还带着礼品和一个纸包。 “姜姨,您怎么来了。”我说着,就要掀开被子起床。 这可把她给吓到了,赶紧三步做一步到我面前,把我重新按下,责怪却又心疼道:“生病了就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看看你,都憔悴了不少。” 我笑了笑,虽然还是乏力,但能感觉到没什么要紧的。 丹田滚滚热流正在温润全身,再加上父亲买来的药,最多再有一日就可以完全好起来。 “没事的,姜姨,比起昨天我好多了。” 一改往日的温柔,姜姨秋眸一瞪,嗔怪地说:“好什么好,你是个习武的小子,得了病就说明事情很严重,你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真是跟小乐相处久了,都没心没肺的。” 我被说得哭笑不得,又不能反驳,毕竟她是在关心自己。 取下额前毛帕为我擦了擦脸上的热汗,到旁边父亲早已备好的热水盆里洗帕拧水后,重新叠在我的额头上。 “小路你好好休息,姜姨去给你煮桂枝汤,喝了可以去热避汗。”说着她就起身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又看着我,“可不许下床,否则姜姨以后不理你了。” 我有些愕然,这样的姜姨还是头一回见到,可我却感到暖心。 煮好桂枝汤后,姜如还想呆在这照顾我一会儿,可被父亲赶了出去。 一个未出嫁的妇人单独待在只有父子两人的家里,对名声不好。 虽然她不在意,但父亲不允许对我们有恩的人被诟病。 第七十六章 听书 第二日我果然好了,恢复了精神和体力,在父亲不信的表情下,在院子里打了个招式。 见我气息顺畅,力道稳定,他也就没有再“监视”我,只说以后要注意身体,防寒防热,然后就去酒楼干活了。 虽然姜如给父亲放了好几天假,而且不扣工钱,为的就是可以多照顾下我。 但他不想白领钱,能去干活的时候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恰巧这时张长乐跑来找我玩,我没有告诉他生病的事情,已经痊愈,说了只是徒增担忧。 “路仁,走走走,去听李叔说书去。”刚进院子,他就扯着嗓子冲着我叫嚷。 我揉了揉耳朵,无奈道:“我说长乐,小点声,大清早的,把邻居给吵醒了。” 张长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接住飞奔过来的妞妞妹,使劲揉搓着它的脸,笑道:“哪里早了,都过了辰正。我看啊,就你起这么晚。” 我张张嘴,也不好说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索性不与其争论,道:“走吧走吧,去听书。” 锁了门,二人一狗朝弄花巷深处走去。 “路仁,你吃饭了没?” “吃了。” “吃的啥?” “父亲从街上买来的米粥包子。” “……” 聊些闲话,很快就到了李叔的小酒铺门口,因为是清明,没有多少客人。 柜台后的李叔也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低头拨弄着算盘,抬头瞥见我俩来了,真是眼睛一亮,绕过柜台快步走到我们跟前。 “哎呀呀,你们这两个小子,可舍得来这了。” 张长乐也笑着主动上前,握住李叔的臂膀,道:“嘿嘿,小子可是一得空就来了,可没有故意不来哦。” “李叔。” 我也稍稍点头,想起秦爷爷的事情,总是高兴不起来。 他也没说什么,直把我们领进店里,上了几盘果肉,又扔给妞妞妹一些碎骨头,让它过过嘴瘾。 “嘿,这小土狗一年间,就长这么大了啊。” “是啊,又过了一年,也不知道什么是个头哦。” “嘁,我说韩老头,人都说要活久一点,再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巴不得死吗。” “境界,我这叫境界,你们这群小子懂什么。” 这话一出,店里原本还有些低迷的氛围顿时被一片哄笑声打破,众人都变得欢快了点。 那韩老头也算是个奇人了,基本我来店里的时候都能看见他,每次都喝得个半死。 前几次,旁边的汉子还劝他少喝点,年纪这么大小心一朝醉酒醒不来。 可老头不听,别人也懒得理会了,反而是看着他到底哪天会死。 可惊奇的是,过了两三年了,韩老头还没死,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年老体弱的样子,但仿佛始终有一口气吊着。 “啪!” 醒木一拍,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叔的身上。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双手拂了拂上衣,喝一口热茶,咳嗽几声,挥开扇子慢悠悠晃着,“今儿我的俩小子过来,掌柜我高兴,就给大伙再说上个小故事。” “好!” 众人鼓掌,排除清明愁闷的方法,那就是听李叔讲故事,一个不行,那就逼他来俩个! …… 说那黑云阁云现阁主自从在雾江上与神秘蓑衣男一战后,却是成了莫逆之交。 这时才知道蓑衣男叫陆飞,乃是雾江宗宗主的儿子,当代的少宗主,武学天赋奇高,年仅十八岁就已经在巴蜀一带打出了名声。 两人是不打不相识,陆飞也告诉了他为何雾江宗闭门不见的原因。 原来,雾江宗自立派以来就非常低调,从不恃强凌弱,张扬过街。就连宗门也建在雾江边的险要地方,为的就是不被外人所打扰。 这次云现前来挑战,本来是要闭门不应,想让他自行离去的。 但后来陆飞看不过去,就主动出手迎战。 不过结果也看见了,最终还是云现胜了一筹。 两人自此之后,就一起游历江湖,行侠仗义之际,也和不少高手比武较高下。 只是,先前被云现上门打败的人中,不免有恼羞成怒,心怀怨恨之人,他们暗地谋划,想要对付他。 终于,在一无人峡谷之中,云陆两人被早已埋伏好的各路高手围困其中。十多位高手持刀举剑,又修炼了攻伐之阵,有自信能将云阁主两人就地格杀。 “哈哈哈哈哈,姓云的,终于被我等逮住了。昔日你横加在我等身上的屈辱,今日就要你的血肉来偿还!” “正是,像你这般的邪门歪道,我们自当人人得而诛之!” “……” 至于一旁的陆飞,则是直接被那群以为胜券在握的人给自行忽略了,他那一身蓑衣斗笠,平平无奇,入不了高手的眼。 此时大雨滂沱,电闪雷鸣,雷光中可见各路高手的狰狞面孔。 他们对视一眼,身形同时爆发,朝着云阁主两人杀来。 云现和陆飞皆是没把眼前的危机放在心上,反而还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老陆,怎么说,你来还是我来?”云现说着,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 他知道,雨天是陆飞的主场,实力会比平时强横一截。 那变化莫测的身法,饶是他也无法准确捕捉,施展功法影响到。 陆飞压了压斗笠,笑道:“一起出手吧,出了峡谷不远就是林朝,你一路都在说风景名胜,弄得我心直痒痒。” “哈哈哈哈,那就一起出手!” 大笑一声,云现随即率先动身,一跃就已经来到五丈高,瞬间就和来犯的敌人高度持平。 对方为首一人心里一惊,却是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怒喝一声:“好胆,今日就让你们二人葬身于此!” 说完,十几位高手皆是身形一动,使出自己的绝学武功,转眼就来到云现面前,杀招尽出。 可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嘴里吐出一个“凝”字。 就见十几个人的动作皆是被延滞在半空之中,举起的刀剑顿在头顶不得寸进。 他们怒目圆睁,心中惊骇。 此前这云阁主前去挑战他们门派时,表现出的实力还没有这般强大,这仅仅过了几月时间,怎么可能同时困住他们所有人。 可陆飞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思考时间,伸出右手,手掌下翻,就见天空的雨滴汇聚成一柄柄晶莹剔透的水剑。 下一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进对方的身体之中,混入剑身雨水中的猩红表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们不敢置信的眼光渐渐变得黯淡起来,并且很快就消失不见,最终成为了一具具尸体。 这时,云现重新落在地上,那些尸体也就毫无阻力地掉了下来,只有打在他们身上的雨水发出沉闷的破碎声。 “你的功法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当真是妖孽啊。”陆飞啧啧称奇,摇头感叹道。 云现大方地笑了起来,摆摆手说:“莫要取笑我,明明是这些人武艺不精,实力太弱罢了。” 陆飞也不再多言,收拢了下滑落的蓑衣后,与他一同出了峡谷。 “哎,话说你这控水化形的功法倒是和海中的海族有些相似。届时去了林朝,说不定出海可以印证一番。” “云兄你又说笑了,那海族自是传说,岂能当真。” “哈哈哈哈哈,我也就说说而已。再者,谁说得准呢。” 第七十七章 噩耗 一板落下,我从故事中回过神来,听着旁人还没有回过味来的称赞声,却是心生疑窦。 海族,李叔又提到了它。目前为止,他已经说起过好几次关于海族的事情了。 莫非,这海族当真存在,而不是世人杜撰的传说奇事? 而且我也有两次产生了自己变成龙的幻觉,一年前的第一次发生后,我的身体就产生了神奇的变化,脑子也比以前好使。 月山村的第二次更加真实,如果不是最后时刻有蓝光出现就了自己,我恐怕真的会死在那个幻景里。 虽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幻觉中,但我事后想起那件事的经过,还是冷汗连连。 “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各位若是有事,可先行离去。提个醒啊,小店是酒铺,不提供饭菜。” 李叔玩笑着说道,有的酒客留下几个铜板离开,有的则还是坐在原位上继续喝酒聊天。 张长乐一副激动的表情,羡慕地慨叹道:“云现和陆飞太厉害了,能做到内功外放,并且得心应手的地步,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这般的高手啊。” “嘿,我是说故事的,难免有夸张的地方,你小子可别当真了啊。”李叔手指敲了敲柜面,提醒道。 第一次听见“内功”俩字的我则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问他:“这内功是什么东西,不是只有内力吗?” “内力是习武之人的本源,不过武林中不少人还会修炼内力相关的功法,也叫心法之类的。这类功法比起单纯的打坐修炼,不仅可以加快修炼速度,提纯内力,同时也能让其具有奇妙的性质。” “如此修炼而成的内力,就叫做内功。所以,内功也就是内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丹田之气,真气呀啥的,其实都是指同一个东西。” 张长乐侃侃而谈,我却是听得有些震撼,想不到一个内力,就能有这么多道道。 那我修炼了《通穴经》,也算得上是有内功了吧。 “早年的武林中人都是各自修炼摸索,虽然万变不离其宗,叫法上还是有些区别的。不过内力和内功算是比较公认的说法,基本上都听得懂。” 又是受教的一天,我点着头吸收这些新鲜的字眼,张长乐则是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说。 “这内功外放,指的是一个人的内力已经足以强大到渗出体外,从而操控外界的物体,看起来就像是隔空取物一般。” “刚刚李叔故事里的陆飞将雨水化成剑,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要到这种地步,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和内力深厚者,起码要达到第四重,聚水的境界。” 我抿着嘴摇摇头,聚水是刚刚踏入气动的我无法想象的,还是脚踏实地,慢慢修炼得好。 …… 六日后,王教谕来接我们回学馆,路上却是突然转道去了一趟古月县。 没有说原因,我和张长乐感到不解。 且我的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跳开始加速。 果然,马车来到县衙门前停下。 下了车,张长乐看向我,小声道:“是不是那凶手有什么消息了?” 我摇摇头,没有出声,脸色沉郁,攥起拳头的手微微颤抖着。 这时衙门前踱步的捕快见到我们,就立马快步走到面前,脸色不好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冷声道:“你就是路仁?” 这个人我没见过,但看上去比张捕快年轻不少,俊秀的面庞上却添了几分悲愁,看我的眼里更是带着怨气。 我心里一抽,感觉事情真如我所想到的那样,但还是吞了口唾液回答:“是我。” 听到答案,面前的捕快眼睛眯起,右手扶上了腰间武器的把首,甚至抬脚就要更上一步。 我还没动弹,张长乐就第一时间将我护在身后。 王教谕更是伸手拦住了他,平静道:“不要难为一个受害者。” “呵,受害者?那我大哥呢,白死了吗!”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睚眦目裂地瞪着我,仿佛要吃人一般,“就是因为这个臭小子,张大哥他死追着案子不放,最后横死在郊外,最后就连尸体都不是全的。” 他的声音变得呜咽起来,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抽搐的嘴角在向我表达他的悲愤。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噩耗还是如一道惊雷轰在我的心上。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本能地后退两步。张张嘴,却发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张捕快死了,这一年里我和他从未见过面,甚至自己都快忘了他在为我查案子的事。 但就在今天,他死了,为了查出迫害我的凶手是谁而死的,这让我无言以对,只剩下自责和悔恨。 早该想到的,那个凶手这么狡猾谨慎,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如果有人抓着不放,肯定会对其出手。 心安理得的我却没有哪怕说出一句让张捕快别查下去的话,是我连累了他。 对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呵呵呵……哈哈哈哈……” 我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是自嘲,也是痛苦,越笑我越哭,越哭我越笑,最后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哭,反正样子一定很滑稽狼狈。 “你居然笑得出来!”那名年轻捕快见状,按在把首上的手直接拔出了长剑。 “罗生,住手!” 县衙门前传来一声厉喝,一威严正肃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绿袍官服走下来。 罗生动作立刻停下,连忙转身行礼道:“管知县,您怎么出来了。” 被称作管知县的男子满脸怒火,闻言责声道:“本官怎么出来了?我不出来,你是不是就要当着县衙的面杀人,还是杀一个孩子,嗯?” 此时我已经在张长乐的安抚下稍微冷静下来,紧闭唇角,眼神阴郁。 我看不清背过身的那罗生是什么神情,只听着他的回答里带有后悔:“管知县,我刚刚一时冲动,差点酿成大祸,请知县责罚。” 管知县的脸色稍有缓和,但仍留着愠怒,生硬道:“如今太后圣明,官府俸禄厚待,杜绝贪污特权,更是严禁违反律法。你身为捕快,明知故犯,更是罪加一等,按律当免去职位,入狱半年。” “但,念你初犯且情有可原,事后认错态度好。就罚你半年俸禄,同时张武的案子你以后全权负责。” 罗生的头压得更低了,沉声道:“是,罗生听令。” “嗯,去吧。” 罗生头也不回地进了县衙,管知县这才将目光看了过来。 “张捕快的事情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捕快的职责就是查案子。抓凶手,本来就是一个危险的苦活。” “只是罗生年轻气盛,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今天的事情也是他私下通知的你们。” 我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王教谕则点头回道:“嗯,那我们就先走了,管知县。” “案子你们放心,县里解决不了,本县便上报庆州知府,知府解决不了,便去南都刑部。无论如何,这个案子一定会破!” 管知县眼里爆发出来的自信和严肃。 让我永生难忘。 第七十八章 赵魄祝 “知县大人,张捕快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张长乐认真地问出口。 管知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却是叹气道:“老张无父无母,倒是有对妻女,可怜两人丢了丈夫和父亲。” “不过他因公殉职,县衙会给她们母女按月发放荫贴,平时也会照顾一二,至少不能让别人欺负。” 张长乐立刻露出欣喜放心的神色,随后又躬身道谢:“小子张长乐,多谢知县大人。” “哎,不用谢本官。”他再次摆手,随后朝西北方向一拜,“皆是先皇与太后体恤每一位官员和子民。” …… 之后我们三人上了马车径直离开。 张长乐提议想去张捕快的家里探望一下,王教谕没有出声。 我却脸色大变,急切反对道:“不行!绝对不行!以后和这里的人都不要有任何往来!” 车外赶马的王教谕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和张长乐对视片刻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他还是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路仁,你要记住,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而是那该死的凶手,造成了这些惨剧。” 我的脸色从得知张武身死后就一直很难看,竖起的稚眉并没有因为张长乐的话而放松丝毫。 “我知道,但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受伤或者像张捕快那样……” 我不忍心说出来那个字,前些日子我才祭拜了秦爷爷,如今清明刚过,却又有一人离世。 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要这般杀害旁人,又究竟对我有多大的恨意,以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我不是在逃避,只是阐释一个事实。凶手的线索一点没有,我的实力也还不够强大,保护不了任何人,而且还只是个九岁的小屁孩。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到啊。” 我惨淡地笑着,握紧拳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过力量。 渴望高强的武功,然后找到凶手,亲自手刃。 回到学馆,王教谕简单交代两句后就离开了,张长乐和我也没有什么闲心在沁园逗留,所幸都朝住所走去。 来到门口,对面的屋子的门被打开,露出一个身形,正是李水的跟班,赵魄祝。 十三岁的他却身形佝偻,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眼神涣散着,无精打采的样子哪还有以前狡猾如鼠的精明样。 说起来,自从去年李水和赵魄祝性情大变后,我就和他们没有过任何的交流了。两人也再没有找过我和张长乐的麻烦。 一开始我们还对其非常警惕,以为对方是在谋划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时间一长,还没有任何动静,我和张长乐也就逐渐没了防备的心思,只当是他们认识到了错误,不再生事。 赵魄祝抬头望见我们俩,低落的眼神中突然爆发出一抹精光,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憎起来,几个箭步就冲到了我的面前,速度极快。 事发突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抓住了衣领。 赵魄祝将我按退到身后的屋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怎么还没死?我都照着那个人说的做了,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的眼球瞪得就快裂出来似的,眼眶里满是猩红的血丝,喉咙里像是卡了口深痰般,发出的声音又惨又哑。 一旁的张长乐刚想上前,被我摇头制止了。 从赵魄祝的话里,很明显他是受了神秘凶手的命令来对付自己,但没有得逞。 我不由得想到在月山村午休时的那个幻景,那个恐怖至极的人面蛛。 因此我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线索。 “那个人?他是谁,你又做了什么?”我轻声说着,尽量不刺激到他。 赵魄祝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我是这个反应,双手慢慢放下,嘴里神神叨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找到我,给我喂了一只虫子,一只让我恶心想吐的爬虫!” 他说完,右手就狠狠地伸进自己嘴里抠掏,但最后也只是干呕几下,没有任何东西出来。 “他告诉我,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否则生不如死。” 此时赵魄祝的眼里流露出极其明显的恐惧,就连其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张长乐来到身边,我和他相视一眼,表情都有些疑惑。 “之后他又消失了很久,直到半个月前,交给我一只小虫子,让我放到你的附近就可以了。还告诉我说,只要你死了,我就能恢复自由。” 张长乐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似乎猜到了什么,扭头对我说道:“是春耕那天你所谓的做噩梦吧。” 我神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又看向赵魄祝。 “后来呢?” “后来?”赵魄祝嘿嘿一笑,显得是那么邪恶,“我当然是照做了,提前偷偷放到你午休的院子里。” 说到这里,他再次激动起来,想要上前抓住我。 这次张长乐拦住了他,于是赵魄祝恶狠狠地盯着我。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死,那个人亲口告诉我,这个方法一定可以把你杀死的!”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是如今赵魄祝的声音当真是难听至极。 我不禁捂住耳朵,但下一瞬却是瞳孔骤缩。 因为我看见赵魄祝的双眼里,爬出来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一只只虫子,并且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而他却像是一无所知般,依然是狂怒地盯着我看。 “长乐,快放开他!快点!” 张长乐没有任何停顿,立马推走赵魄祝,这时他也看见了其脸上的异状,直接跳到我的身边。 “这,这是什么怪东西!” 显然,他也没有见过,显得惊疑不定。 像是没有发现那些黑虫子般,赵魄祝还想走上前,可刚抬头就摔倒在地。 而此时那数不尽的怪虫已经覆盖了他的整个头部,正朝着身体爬去。 “快,长乐你轻功好,去叫王教谕过来,我在这看着。” 我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张长乐也没有丝毫犹豫,点点头就飞奔离开。 看着眼前的怪事,我心下一沉,不由得想到幻觉中那只人面蛛死前说的话。 “游戏才刚刚开始,路仁,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七十九章 山林飞跃 赵魄祝死了,等张长乐叫来王教谕时,地上只剩下他的白骨以及数不清的黑虫子。 王教谕当即脸色大变,叫我们赶紧远离,同时喊其他老师过来。 等我们再回来时,地上只有一具干净的白骨,而那些虫子已经待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 接下来几日,学馆关闭,庆州城来人挨个盘问。 毕竟一个学府里死了人而且死状诡异,任谁都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而我和张长乐这两个当事人自然也受到重点注意,可不知怎地,后来府衙的人突然就离开了。 什么都没说,至少我没听到任何风声。 同时赵魄祝的事情在学馆里也被云先生告诫不能再谈起,至于最后是如何处理的,那些瘆人的虫子又是什么东西,都一无所知。 后来去书屋上课,李水也不见了,王仑在课堂上只是简单交代李水家里有事请长假,没再多说些什么。 我知道李水是因为赵魄祝的事情而被带走了,两人终归是同住一个屋子。 对此,我没有向王教谕和长青师兄询问其中详情,而是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进修炼中。 从古月县回来后,我就下定决心必须要尽快让自身强大起来。 …… 学馆北面外。 王教谕或许也知道了我的决心,没有多废话,直接了当道:“我知道你练功心切,便也不再废话,今日就带你进行轻功的实战。” 我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并非是故意憋着惊喜,而是在听闻了张武的死讯后,我没有资格再继续沾沾自喜了。 “跟我来。”他转身朝前面的山林走去。 我在后面缓缓跟着,同时稍微打量起学馆后方的这片山林。 之前左安宁倒是介绍过月山,其实除去庆云学馆及其小片的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山林,崎岖不成道路,野兽虫鸟众多。 月山村的居民也只是上山几里路,砍些树材,采摘野果,至于更高的地方却是鲜少涉足过的。 传闻山上有大虫,一口就能咬断人的腰板。还有凶残的野猪出没,动辄数百斤,獠牙尖锐,好吃人。 即使是村里打猎的好人,也轻易不敢招惹月山上的野猪。 所以在山上逗留是挺危险的事情,只是学馆的教谕会定期清除学馆周围的动物,同时在附近撒有驱虫赶物的药粉,建的院墙的高度也非动物能攀爬进来的。 回忆之时,王教谕已经带着我走出了数十步开外,此时已经没有完整的路的形状了,满地的野草绒花,还有高过我膝盖的植物,简直是犹如泥潭般,走得极慢。 “记住你练习时候的感觉,跟上我的脚步。” 前面的王教谕没有回头,说完就纵身跳到了前方树前的枝干上,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已经朝前方飞去。 我不敢怠慢,气出丹田,运转在腿上的经络。 深吸口气,照着平时的练习,微微一跃,就已经来到了刚才王教谕站的地方。 真正站在上面,我才体会到轻功的玄妙和施展时的激动,脚下微微晃动的感觉被我撑在树干的手制停。 而王教谕已经站在了三丈之外,冷着脸看向我,斥声道:“赶紧跟着,丢了就一个人回去!” 我收回思绪,沉着脸运转内力,继续跟上他的脚步。 虫鸟声明的山林之中,可见有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在树上,地上,山坡间闪转腾挪。 所过之处,皆是惊起一两只走兽,冲着两人的背影吼叫几声。 再度停下来,我大口地喘着粗气,已经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此时深深地感觉到体力的不支和精神上的疲惫。 王教谕所挑的路都是不好落脚的地方,稍有差池或者分神,就会脚下一滑,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或者被周围锐利如刀的植物给刮伤。 到现在,我的裤腿被刮破不说,皮肤也被割伤,留下一道道浅伤口。 虽只是略微出血,还是让我感到很是挫败。 同时也认识到自己身上的不足,要是在平地熟悉之处还好,我能轻松跑跳不成问题。 可现在到了陌生的复杂环境后,我就很难应对自如,几乎每次落地都要注意着稳定身体,防止滑倒。 而且还有身上姿势的转换,在这种密树成林的地方,遇到伸出来的树枝是常有的事情,此时就要及时低下身子或者提高飞跃高度。 我就被教训了一次,却又不能收着速度,那样王教谕也会训斥,于是索性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前面。 “差,太差了!你的训练成果就是如今这般的狼狈样子吗?跑个林子都这么费劲,我看你以后别学轻功了!” 王教谕毫不留情地冲我贬低,我低头不出声,自己做得不好怪不了谁,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进步。 然而他的数落才刚刚开始。 “身形不稳,姿势死板不知道变化,来到陌生的地方还敢分心去东张西望,暴露出来的全是缺点!” “……” 直直训斥了我一炷香的时间,王教谕才停下口舌。 如此密集长时间的说话,饶是身强体壮的他,呼吸也是急促了几下。 我的脸色始终恭谨,认认真真听进去他的教诲,心里试着推演自己的动作,逐步优化,然后记下来。 我们正好是在山泉旁歇脚,王教谕双脚轻松地站在水边的青苔石上,没有丝毫下滑的表现,就像嵌在了那里一样。 我紧紧看着,知道这也是轻功到了炉火纯青的体现,虽然脚踩在了湿滑的青苔上,但由于内力减轻了身体下压的力量,导致教谕没有多少重量是在青苔上的。 揭开囊盖,拿着水囊接好泉水,甩手就朝我这边扔来,“喝点水,待会回去。” “谢谢教谕。”我眼疾手快地接住,道声谢后,就张开嘴巴直接往里倒。 实在是太渴了,比起平日绕着学馆跑圈还累,纵然有内力的加持,崎岖山路和复杂树林,精神上的消耗还是会导致口干舌燥。 王教谕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后,看着我,沉默几息时间,还是开口道:“路仁,我知道你想要实力,好去对付凶手。不过你要记住,万事都不要急功近利。” “嗯,我知道了,王教谕放心。”我再次点头,脸色一如之前的平淡。 “走吧。”他最终只吐出来两个字,然后就带着我返程。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都跟在王教谕后面往返这片树林,但每日的路程都不一样。 不过从第二天开始我就适应了树林的环境,刚开始的笨拙消失不见,快速地脚尖点地后就跃向下一个地方,身上的伤口也在慢慢减少。 到了第五日,我已经能够做到衣服上没有一个划破的口子,同时也不再是单纯地跟着王教谕走,而是尝试着走自己选择的路线。 虽然有好几次在前方都遇到了更多的困难,但好歹是一个突破。 对此,王教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之后就变成了我在前面带路,他在后面跟着了。 第八十章 科举详解 四月中旬,学馆全体师生放假休息,原因呢,则是三年内两次的科试要开始了。 放假前,长青师兄在课堂上为我们详细地介绍了整个科举考试的流程。 这科试是在各州首城的贡院内举行,由知府亲自主持,一共三日。 庆州的首城是庆州城,自然是在那里,所以这时候城内城外都戒备森严,进出城门都有限制。 以前我看到这副架势,还以为是要打仗了,心里非常害怕。 父亲告诉我只是庆州四面八方的学子进城参加考试了,而且朝廷极其重视,所以才这样子。 而参加科试的资格则是要通过官办学府举办的岁试,即秀才。 各地学政监督的岁试是在各州大城里每年的六月七日举办一次,一次两日时间,也是整个科举流程中参考人员最多的考试,因为它的要求不高。 庆云学馆里其实就有不少的秀才,他们来自不同的州府,皆是因为云先生的名望和学馆的成绩慕名而来。 不过王仑跟我们说,如今的秀才是不能像史书中那样能直接做官的,只有每月的补贴,免三次征兵。 并且秀才如无重大变故,要必须参加次年以后的每一场科试,若是有两次不合格而落榜,则立即取消秀才身份。 这是太宗改革科举时定下的,当时很多士族望门都极力反对,因为以他们的门第很好混秀才,然后就能享受到很多的俸禄和优待,导致国家财政负担繁重。 可太宗是开启了贞武盛世的伟大先皇,不仅对外强硬,不惧北方徐国,对内的地方大族也是毫不客气。 最后在关押几千名所谓望族门第后,科举改革再无阻碍。 之后一直未曾改变过,直到现在。 而科试成绩优秀划为主榜者,被称为“士人”,俸禄和福利比秀才要多,同时大幅度减免赋税,还不会被征兵。 每三年开一次的乡试又叫秋闱,定在八月初九,考五日。士人可以参加,被录取者就是举人。每个州都有按人口分配的录取人数,从数十名到一百多名不等。 获得举人身份,就是有做官的资格了。所以乡试是科举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竞争也最为激烈。 一般在八月底前后就会放榜,公布录取者姓名,叫作乙科,榜首则称为解元。 举人如果选择当官,则需要到南都参加由吏部主持的详细缜密的考核,且内容和过程不允许向外透露。通过后,就可以按照吏部的委派走马上任。 不过这样的官都不大,一般都是县令及以下的官职,大多都是前路无望的士人才会考虑的一个选择。 但无论是选择当官还是继续考试,都会由朝廷派人在次年的一月中旬开始陆续护送到都城,还能得到一笔盘缠作为路费。 乡试次年的二月初九至十五日,各地举人就要在南都的礼部贡院中进行会试,由礼部和国子监共同督办监察。 会试只录取二百人,二月底放榜,叫甲科。上榜者赐予贡士身份,榜首称作会元。 贡士可以称得上是全国非常有智慧才干的一批人了,所以朝廷会任命他们不错的职位,或留任南都,或赴任地方机要。 甲科上榜者在一个月后,即三月十五日举行殿试。场所设在皇宫内的人武殿,限时六个时辰。 所考内容仅有一道策问,要求考生根据问题,结合经典注解,自身理解以及国家的实际情况三方面答题。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形式结构要求,重要的是字里行间传达出的意思。 策问的题目是由国子监祭酒、翰林院院长、丞相以及大将军各预拟一道题目,然后由太后临时选定。 同时殿试也不同以前的朝代,并不是都会录取,排定名次。而是会真的淘汰一部分人,不予取用。 讲究宁缺毋滥。 甚至有一年太后主持的殿试,出现了仅有五十名贡士被选中成为进士。 进士分为三甲,前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列为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又若干名,为同进士出身。 三月二十五日,新进士和殿试官员在礼部享受御赐“恩荣宴”,宴后陆续进入封官任用阶段。 自建化十年起,殿试题目逐渐侧重律法方面,包括新律优劣,旧法变革,律法实施等。 及太后临朝称制以来,四次殿试的题目全是关于律法,尤其是《武律》,考了三次。 而乡试和会试之中也强化了律法方面的考核,旨在让全国学士理解律法,遵守法规。 …… 太康十二年四月十四日大清早,我就在学馆后院看见三十四名学生背着木匣子,在十几位老师和教谕领着,坐上马车前往庆州城,参加科试。 其中还有左安宁左大哥,在他出发前,我们还私下找他送上祝福,愿他高中。 王教谕和王仑没有去,带着我们书屋的人站在学馆外面目送他们离开。 随后我们就回到学馆中,王教谕也特意让我休息一天,修炼要张弛有度。 嘱咐我这一天里要好好放松,就连打坐也莫要。 “积重难返,不好的情绪,平时的压力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适时地释放消解。始终绷着一根弦,很容易就会断掉。” 耳边回响起他的话,我喝下口凉水,决定给自己放假一天,不再去想修炼的事情。 张长乐知道后,也是非常高兴,于是就炫耀起自家的财力了。 “路仁,你知道我家是做马匹生意的吧。” “知道啊,你还吹牛说整个庆州的贩马都是你家在掌控呢。” 说起这个,我立即拿出他以前亲口讲出来的夸张说法。 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负责一个州的马匹交易会多赚钱,但肯定很有钱。 可后来才从伯父张黎那里知道,他家只是认识河西走廊那边马场的人,愿意让张家牵头与朝廷交易。 当然,这在我看来其实也是能赚很多钱了,不过人家不说,我自然也不会傻到去刨根问底。 一听见我的挖苦,张长乐嘴角扯了扯,翻个白眼道:“我说就别翻那些陈年旧账了,讲点正题才是要紧事。” “我家呢,既然是做跟马有关的生意,那么提供些马车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 说到这,明明我俩就坐在关着门的屋子里,他还像个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然后伸头过来。 “不瞒你说,庆州城里的马行有我家的支持,多少都会给点面子。云先生又是我爹的老师,所以庆云学馆的马车基本都是由我家提供的。” 说到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张长乐说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在卖弄自己家里的厉害。 我无语地看着他,把他的头推开,揶揄道:“那也是伯父的本事大,关你什么事。” “咳咳,闲聊嘛,随便说说。”张长乐右手放在嘴前假装咳嗽几声,随后神色变得认真,“说起来,我们明年通过学馆的考核后,也可以去参加岁试了。怎么样,要去试试吗?” 我之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他主动提出来,我也觉得可以一试。 反正落榜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见我点头同意,张长乐立马拍手而起,兴奋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我们明年一起去岁试!” 第八十一章 王仑离去 一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尤其是对于每天都有追求,忙于事情的人来说,时间仿佛过得更快。 感觉只是一晃神,直到王仑推开书屋的木门,我才意识到,两年的书屋学习真的结束了。 初至书屋最后的考核为期两日,前天就已经结束了,考试内容无外乎是经典书籍的墨义和帖经,算术解题,律法策问等。 全是平时王仑出的考题类型,大差不差。 书屋里有几位学习效果以前不太理想,后来也都在他的悉心教导下,考核成绩慢慢提升。 咯吱。 王仑迈步走到讲桌前,缓缓转身,神情先是平静,随后嘴角慢慢掀起一抹微笑,满意地道:“不错,都通过了考核,云先生亲自同意,你们可以继续留在学馆里了。” 然而,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发出高兴的欢呼。 我看过去,同窗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愁闷,与我一样。 没人回应,王仑的笑容还是挂着,感慨道:“岁月如梭啊,转眼间,你们来到学馆已经两年了,所有人的个子都长高了不少。” 在座的人都是年龄不超过十四岁的学子,像我和张长乐就只有十岁。 我们知道今天就是要和书屋以及长青师兄告别的日子了,只是许多人还没有学会如何分别。 “回想起来,我来到庆云学馆也有近十年,曾经也看着如你们这般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在这里勤学苦读,只为考取功名。” “学馆里的学生也从一开始的二三十名增加到如今的上百名聪慧学子。这不仅是因为庆云学馆有着博闻强识的老师,同时朝廷也在积极推广学府,私塾的开办,尽量让更多的人能够上学读书,开化民识。” “而这样的国家,是值得你们去为之苦学奋斗的。” 王仑清秀的面庞一如两年前我初见他的模样,似乎岁月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温和的笑容,平淡自如的语气始终让人心感宁静,不自觉地吸引别人的注意。 在两年里我和师兄的相处中,从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什么事都能淡然处之,轻松解决,为我们授课也能做到因材施教。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袭白衣胜雪,不染世俗凡尘。 “老师,我们舍不得你。”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只是语气沉重,充满了不舍。 我竭力忍住的情绪还是泄洪而出,眼眶泛起雾水,低下头不敢再去看王仑。 我怕我也会开口请求他留下。 就在前天考试结束后,王仑却突然宣布他要离开了,不是离开初至书屋,而是离开庆云学馆。 当时所有的人都是当场愣住,就连平时欢脱的张长乐都僵在座位上没有起来。 静默之后,就是七嘴八舌地议论和疑问,都在向王仑询问原因。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兀,所有人都做好了以后和昔日的老师做同窗师兄弟的准备,但没有人会料到他会离开。 “诸位听我说,其实我两年前就该离开了,只是云先生要我再待两年,把你们领进门。” 他说,他是喜欢四处游历的人,在学馆这里待了八年,也算是比较长的一次了。 他说,天下之大,大到穷尽一生或许也无法走遍。世间也很小,小到下一个转身也可能再相见。 王仑平和地摇摇头,他的脸上没有伤感和不舍,一成不变的微笑让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相逢既是偶然,分开自会是必然,都无需在意,只要记住彼此就足够了。” 最终,老师还是走了,就在午正。 两手空空,长青师兄什么都没带,我们和王教谕一起在门前送别。 王仑的个子比王教谕矮了一个头,他轻轻用手背拍了下后者的胸膛,“相识十年,终有一别,你今后保重。” 王教谕重重地点头,语气肃然道:“放心,你的吩咐我不会忘。” “嗯,你办事,我一向放心。”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王仑说完这句话,似乎偏过头看了我一眼。 但等我视线移过去时,那道目光又消失了。 随后他向前走了五步,转身看向众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勤学苦练,必有回响。” …… 相处两年的老师就这么突然走了,我一下子变得很是低沉失落,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个口子般,总是打不起精神。 这天我练习完轻功,落在月山山顶上,迎着风和朝阳,看向远方的县村城镇,只觉自身的渺小无力。 转而又想到庆州于天下又有多大?想来很小。 这么一来,一个人于天下恐怕是一粒尘土于庆州,茫茫人海以后又如何能与老师再遇? 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最后不禁默然叹气。 王教谕翩然落在身旁,开口道:“长青只是离开了,你们若是有缘,今后自会相见。感怀也要适宜,不要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我知道,教谕。我只是……”我苦笑一声,尽力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是觉得人活着好孤单,无论亲朋还是好友,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分开,我们又没有随时可以联系的方法,感觉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 王教谕默然,他没有开导我,或许是因为不善言辞,或许是他也这样认为。 总之,他没有继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我的修炼情况。 “路仁,如今你的任脉二十四个气府,只差六道就可以彻底打通,届时你内功的修炼速度又会上一大截。” 说起这个,我的思绪也很快被拉回,想到这次能够一年里冲开十二个穴道,还是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这次是连王教谕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开穴速度。 按照经验我会因为穴道不稳,承受不住开穴的压力而修为尽失,命丧黄泉。 然而情况完全相反,除去打开第一个关元穴有些困难外,剩下的都毫无阻力,直接是内力过去后慢慢打开,没有一点痛苦。 得益于这么快的开穴,我的内功也有了不小的提升,能明显感觉到丹田里的气已经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相信假以时日就能填满,随即凝化成雾。 王教谕见我恢复了神采,继续说道:“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吗,只要你能在一年里完整无误地背下《穴鉴》,画出脉络图,我就传你一部指法。” 我眼前一亮,忍不住激动起来。前几日在木偶人上面完成气府图后,就一直在等着结果,既忐忑又期待。 可惜之后王教谕闭口不谈这件事,我还以为自己出了差错没有过关,难免又会失落一阵。 “记得,教谕。您一直不说,我还以为没通过测试。” 第八十二章 七十二指 回到学馆中王教谕的寓所,他从柜子里找出一本泛黄的书籍放在桌上。 上面依稀可见四个字: 七十二指。 “这《七十二指》是我家的点穴武学,专修手上的指法,共有七十二种变化。每种点穴指法都能产生着不同的后果。” 王教谕轻手抚摸着秘籍的封面,脸上带着两年前他第一次拿出《通穴经》时的复杂神色。 “与江湖人共用的那些点穴法不同,《七十二指》包括致人昏迷、定身、残废甚至毙命,也有治疗内疾外伤,激发人身潜力,屏蔽感觉之效用。可以说,在利用人体气府上,这部《七十二指》算是做到了极致。”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也带着明显的骄傲,整个人也显露出异于平常的锋芒,宛如一名尽展身手的强者般。 我看在眼里,心中惊骇不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教谕这样的面孔。 以前他虽然展露过功夫武学,但总是收着力,没有尽情显露。 而这一刻,教谕却是再没有丝毫掩藏,将自己的凌厉完全暴露出来。 强大的气场很快就让我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赶紧运转《通穴经》,内力走脉,才觉得好些。 很快,这股压制力就消失不见,王教谕重新归于平静,深深叹气之后,道:“其实《通穴经》与《七十二指》联系紧密,皆为一代武学宗师王明阳所创,他也是我这一身本事的祖师爷。” “因此我是这两部武学的第二十六代传人,如今将它们都传给了你。按照规矩是要正式收你为徒,尊师祭祖的。” “不过出于一些原因,我不会收你为徒,教你的本事也是以强身自保为名。” 虽然心中早已对此有了猜测,听到王教谕亲口这样说,我的心情还是有些失落。 经过两年多的相处,我早已将他当作自己的师父看待,如今却不能有师徒之名。 见我沉默,王教谕又是重重地叹口气,嘴里喃喃道:“爹,你们当年那么做,可曾想过家中的不传武学会落到今天这样的……” “教谕,您?” 我试探性地问出声,虽然听清了他的自语,但只是在我心里的大堆疑惑中又增加了一个。 从王教谕将《通穴经》传给我时再三嘱咐我不要暴露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来历不简单。 但师父不说,我也懂事地不去问。 听见我的疑惑,王教谕咳嗽了两声,沉声道:“即使我不收你为徒,但既然你学了这两部武学,也当要知道它们的来历。” “《七十二指》本叫《二十四指》,是我家中三百年前的鼻祖王明阳所创,也就是我的祖师爷。当时正值周朝崩灭,天下势力割据叛乱,动混不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祖师心中激愤,于是潜心修炼,受人体经脉学说影响,尝试着探索人的穴道经络,最终在不惑之年自创出《通穴经》与《二十四指》。” “《通穴经》开人体闭塞之气府,《二十四指》则是穷尽气府之功效。祖师也是依靠这两部武学而远近闻名,庇佑一方百姓。” “之所以最初叫这个名字,是因为王祖师只悟出了二十四种指法。而且他的气府也仅仅打通了奇经八脉中的五条脉络。之后寿命便走到了尽头,驾鹤西去。” “后来家中的长辈循着祖师的足迹,一代代钻研人体气府,将之与指法联系起来。经过两百多年的努力,才最终将《二十四指》发展成如今的《七十二指》。” 我听完久久无法平静,王明阳的武学天赋该有多高,竟然能够开创两部功法。 而王教谕家里的长辈也是天赋异禀,能将祖师原本的二十四道指法增加到七十二种。 看见我夸张的表情,他嘴角扬起一道微笑,说:“祖师的确是一代高人,当时凭借《通穴经》与《二十四指》硬是压得各路高手无法抬头。” “只可惜……他既是巅峰,却也是我家下坡路的开始。”王教谕慨叹一声,倒是没有太多的惋惜,“《通穴经》往后修炼的难度太大,稍有不慎就是浑身功力一朝被废,在开穴时不幸殒命也成了家中无数长辈的结局。” “而且年龄越大,这种危险也越容易出现。后人一直不明白鼻祖究竟是如何能在四十岁之后,还能打通五条经脉的,最后只能归结于他是真正千年一遇的不世奇才。” 听到这里,我对《通穴经》的一个疑惑总算是解开了。 因为秘籍上除了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之外,再无其他气府的开穴口诀,只有寥寥几页对其他经脉气府开穴的推测和尝试。 王教谕这时也轻轻拍打我的肩膀,带有期盼地道:“直到我这一代,也无人能超越祖师。但是你,路仁,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去冲开所有气府的希望。” “教谕,我,我真的可以吗?”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小脸立马通红,耳根发烫。 “只要你还能像以前那样开穴如喝水,就可以。”王教谕加重了语气,神情肯定,我也被他的自信所渲染,“还有,《七十二指》也不是极限,据我的长辈推测,后面还有九种最为强大的指法,一旦习得其中一种,便可通神!” 通神! 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虽然知道这是个夸张的说法,但也足以说明那九种指法的强大。 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现实又不是李叔口中的故事,墨客笔下的小说,哪有像神仙般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能力。 王教谕应该也是看出来我的怀疑,没有辩解,而是正色道:“好了,这就是《七十二指》的来历。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要你在修炼前,对它有足够的了解。要心怀敬畏,认真对待,切莫懈怠。” “教谕放心,学生定不会辜负王明阳祖师的功法,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我坐直上半身,神情肃穆。 第八十三章 浸泡药液 《七十二指》这本武学中,一页中最多的就是画上去的指法图解,不仅包括整体的点穴顺序,还有局部的注意要点,再辅以简洁明了的文字注解,使人很快就能读懂。 更何况我还花了两年时间在王教谕的督促下,学习了人体气府经脉的庞大知识,对关于穴道的指法自然上手得更快。 翻到后面,我愈加对其感到震惊,这指法简直是无所不包,各种作用层出不穷,且变化多端,令人应接不暇。 不仅有单手指的点穴,双指,多指,乃至十指并用的都有。而且对点穴的力道,快慢,顺序也做了严格的要求。 可见,想要练成也并非一日之功。 等我大致浏览完全书后,久久无法平静。 纵使还没有开始练习《七十二指》,但我有预感学会之后,它能发挥的作用能超出我的想象。 “《七十二指》要配合手指上的力道,自然需要十指灵活且有力,最好要修长。” 王教谕一边说着,从他的床底下拉出来一只木盆,里面装着发绿的液体,散发出奇异的香味,吸引我不断的嗅闻。 将绿液抬到桌子上,他指着木盆,道:“这是专门用来浸泡十指的药液,名为‘化柔’,可以提高你的手指柔韧性和拉长手指。” “以后你就每日过来浸泡一次,一次半个时辰。过程有些痛苦,你要忍住。”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在王教谕的注视下,伸直十指慢慢地没入绿油油的化柔之中。 指尖刚一接触水面,刺痛感就从十个地方同时传来,顺着手臂直冲我的脑子里,让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虽然事发突然,但也只是一点疼。我继续把手伸进去,浸入两个指关节时,疼痛就比较明显了,感觉就像是这药液在拉扯我的手指,同时在不断揉压着。 “要完全没入,不然没有效果!” 我想要停顿一会儿,耳边就马上传来王教谕的厉喝,于是我本能地一股脑把最后的一关节全部伸了进去。 “嘶……” 猝不及防的巨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第一个想法就是要立即把双手抽离出来。 而眼疾手快的王教谕则是过来按住,令我动弹不得分毫。 “第一次浸泡会比较疼痛,坚持下去,以后就好了。” 我已经没有余力回应他,两排牙齿紧紧咬合着,嘴唇因疼痛而剧烈颤抖。 说来也奇怪,明明刚才泡了手指的大半部分,疼痛也还能承受,等全部没入后痛感却增加了好几倍。感觉我的手指就像是十根面粉条一般,被人无情地不断拉长揉搓。 “路仁,我且问你,什么是任脉?” 就在我因疼痛而意识迷糊之际,王教谕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响在心中。 我猛地睁眼,发觉额前有汗水流下,却是腾不出手去擦拭。 “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咽喉,上颐,循面……入目。任脉循行于腹部正中,腹为阴,故为阴脉之海……” 强打起精神,我有气无力地背诵起关于任脉的内容。 渐渐地,不知是由于太过疼痛而手指没了知觉,还是想着任脉而分散了注意力,总之我感觉没有一开始那么痛苦了。 等我断断续续地念完任脉以及所关气府的内容后,恍惚间我看见木盆里的化柔已经变得清澈,自己的那又不是自己的十根手指在水里显得扭曲。 “好了。” 王教谕刚一说完,我再也坚持不住,紧绷着弦瞬间放松,意识坠入黑暗,直接昏了过去。 …… 不知多久,我艰难地睁开眼,望着陌生的屋顶,记忆随之奔涌而来,知道自己是在浸泡药水的最后昏了过去。 “醒了,来喝点水。” 轻柔的声音由远及近,王教谕端着一碗水走过来,我无声地接过来,直接一饮而下,才觉得自己是完全活了过来。 想起化柔的事情,我连忙问道:“教谕,药液我完成了吗?” 看着我着急的模样,他轻轻一笑,点头肯定:“你完成得很好,看看手指。” 低头的同时,手也不自觉的抬起。随后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稍微变白了一点,与手背形成对比。 同时…… 轻轻弯曲扭动,我能明显感觉到手指灵活柔软了不少,仿佛任何的角度都能弯曲。 我也是这么做的,尝试着将右手中指往后掰,虽不能贴到手背,但弯曲的程度是在以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而且还不疼。 这下我完全忘记了先前的痛苦,只觉得新奇高兴极了。 就像得到新玩物似的,我不断玩弄自己的手指,做出各种的形状,纠缠在一起,像极了街上卖的麻花小吃。 王教谕静静看着我摆弄了好一阵,才开口打断:“练《七十二指》,就要做到手指刚柔并济,该发力时坚韧无比,收力是软绵不断。” 说话的同时,他抬起手,只见其粗长手指如游蛇般柔弱无骨地一根根收拢,而后却瞬间绷直。 左手食指与中指并用刺出,我竟能听到些微的风响,可见其力道之迅猛。 “今日,我先教你第一指,落劲松。” 闻言我本想下床,却被王教谕拦住,然后他将标有经脉气穴的木人偶提到床前,正对着我。 “人体七百二十个穴道,第一指落劲松,是单指点在其中的肩前穴,维道穴,膺窗穴,以及命门穴。共有四式,涉及到七个气府。能够致人身体部分或完全酥软无力,任人处置。” “落劲松讲究飘忽不定,迅猛如电,点穴却是蜻蜓点水,不着痕迹。” 说完,就见王教谕右手是食指中指并拢朝木人伸去,行迹可见,却又恍如白烟,难以捉摸。 甫一眨眼,就见他的手指已经从木人的左肩前穴上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我都怀疑王教谕有没有用力了。 就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看着我,解释道:“《七十二指》练至高深处,就能够做到无声无觉,即使看在眼里,被点的气府也没有一点感觉。” “竟然这么厉害。”我不禁再次对它感到惊叹,这么厉害的指法,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无上绝学了吧。 “《七十二指》还有一个必须的要求,那就是要同时修炼《通穴经》,使用指法时配以内力,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我张了张嘴,随即又感到释然,两部功法都是对于气府的运用,有联系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是…… “王教谕,您……学生至今也不知道教谕的名。” 在以前,我以为王教谕会找个时机主动告诉自己,可后来他一直没有提这件事,我也不敢主动问。 于是找旁人询问,结果学馆里的其他学生也不知道王教谕叫什么名,只知道其字为“阔思”,可惜这个我早就清楚。 后来也找平时看起来和王教谕关系最好的长青师兄了解过,但后者也并未多言。 只是表示这件事情有些复杂,王教谕不主动说,他也不好先讲出来。 可现在,王教谕越是表现得厉害和对我视如己出,我便更加对他的名好奇,我想知道,不想连自己的师父的姓名都讲不全。 谁知他闻言脸色大变,先是愤怒,仇恨,后又变得阴沉起来,使其本就凶悍的面孔更加吓人。 可与王教谕朝夕相处的我早就习惯了这张脸,没有丝毫躲闪,此刻我只想得到答案。 最后他被我看得撇过头,闭着眼沉声道:“我的名在很多年前就没了,现在只有字阔思。” “可是师父,我……”我急得直接喊出了师父,而不是教谕。 他抬手打断我,转身到桌前坐下,喝下一碗水,语气颇有些不耐道:“此事无需再提,我就叫王阔思。你现在就去木人上练习落劲松,我来看看你学会了没有。” 我还想说些什么,看见他回头不容拒绝的眼神,最终还是放弃了。 第八十四章 放榜 “太直接,不够飘逸!” “速度慢了,等你碰到别人,早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力气呢,你的内力有没有过手三阴经到手指,软弱无力,哪来的效果!” “轻点轻点!这么大的声响是想人知道吗!” “内力少了,就这点力道,打在人身上不痛不痒,有什么用!” “……” 一个多时辰,我被王教谕训得狗血淋头。 他完全不惯着我,出丝毫差错就是劈头盖脸地怒斥,绝不留情。 我咬着牙一遍遍练习,心底闷着气要把落劲松学会。 到了最后,右手中指尖已经变得红肿,摸到就疼。 然而王教谕还是不满意,从始至终冷着脸,漠然道:“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不满意,回去好好翻阅《七十二指》,想想自己的不足有哪些。明天卯初过来,继续练。” “是,教谕。” 我抿着嘴,有些丧气,转身离开了。 回到住所,正好看见张长乐在门前的过道练剑,不过拿的是树枝。 凌厉又飘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难寻行踪。 每次落剑都恰到好处,如气贯长虹,纵是木枝,亦感锋锐。 “好!长乐,你这惊鸿是愈发俊洒了,我看了一年,你的进步好大。” 他收招而立,听到这话,冲我咧嘴一笑,傲气道:“那是,我可是武学天才。我师父也是慧眼识徒,知道我天赋不俗。” 我笑了笑,没有像以前那样打击他的臭屁,反而是点头肯定,“是是是,你是武学天才。但可别忘了三个月后的岁试,一年前可说好要去参加的,别到时候落第孙山。” “放心放心,我文武双全,没事的。” 搂过我的肩膀,张长乐将我迎到屋子里,倒了两杯凉水,我们二人一饮而下。 看着我变白的手指和那通红的手指尖,他诧异道:“路仁,你这手是怎么回事,莫非王教谕又教你新东西了?” 我颇为不好意思地把右手挪到桌子下,咳嗽两声还是承认道:“嗯……教谕教了新功夫,跟手有关。刚练习了一上午,成了这样。” 张长乐点点头,倒也没多少惊讶,望着屋外寂静的走道,突然开口感慨:“没想到,我们已经来庆云学馆两年了。到三合堂上课,面对新的夫子,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说起这个,我也深以为然。 这时我才明白人的习惯是需要慢慢转变的,一旦适应了什么,就对新的环境感到别扭。 三合堂的新夫子赵浦泽,赵夫子不苟言笑,教学严厉。 虽然讲得深入浅出,层次分明,但却没有王仑授课时的那丝轻松,讲话也不像他那般有趣生动。 他是建化十五年殿试二甲第三进士出身,曾任国子监博士,同时也是云先生的弟子。 后来云先生来到庆州立馆,赵夫子是第一批跟随的。 当然,两人的教学方式没有高低之分。只是人刚换上一个新方式,总会有些不适应。 原本初至书屋的十二名学生平均分配到三合堂和一言堂,这样一来又多了新同窗需要认识,这对于仍然有怕生趋向的我是个不友好的事情。 好的消息是左大哥正好也是三合堂的学生,如此我们平时见面的机会变得多了起来,认识新朋也没那么困难了。 “科试结果出来了,放榜了,大家快出来!” 正在我们二人感慨之时,外面传来激动的吼叫。 我们对视一眼,也是急不可耐地窜出房间,奔向后院中间的场地。 “也不知道左大哥过了没有。”即使不是我去参加科试,即将要听到名单时还是感到忐忑。 “放心吧,他都说了万无一失,我们就要对他有信心。” 我点点头,很快两人就出了走道,来到空地前。 此时场上已经站了好几十个人,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次参考的三十四人中优者几人。 左安宁站在外围,温润尔雅,我们一眼就找出了他,连忙走了过去。 “左大哥。”张长乐主动喊道。 左安宁闻言侧头,见到是我们点头微笑,道:“你们来了。” “刚听见叫声,我们就赶过来了,左大哥你一定会进入主榜的。”张长乐认真地说道。 “嗯,我也相信左大哥。”我赞同地说。 左安宁的笑容深了几分,笑道:“嗯,承你们吉言。” 这时张长乐先是掂了掂脚,头往前伸,而后还跳起来。 奈何身高不够,十岁哪能和人家二十多岁的比。 我见到他无可奈何还坚持不懈的样子,感到好笑,把他双肩按住,“别跳了,这公布结果的人都还没来呢,能瞧见什么。” “这不是好奇嘛,总归是第一次见,新鲜。”他嘟着嘴,显然对于被人群挡住视线很是不满。 左安宁笑着摇摇头,解释说:“科试榜单是在庆州城的知府门前张贴,分为主榜和副榜。主榜上是成绩优秀过关的,可以参与接下去的乡试。还有个同进榜,是通过科试但成绩良好的,不予士人,但也保留秀才身份。副榜者则是成绩不好,没能过关的了。” “三张榜单只会公布在城里,并不会送到学馆里来。不过馆里有派人去誊抄学馆参考的弟子,然后送回来。在前面有个临时搭建的高台,待会云先生会亲自宣布名单。” 我和张长乐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说法,都感到非常新奇。 “安静!” 忽有一声大喊从前方传来,众人纷纷停下议论,目光向前看去。 好在那台子够高,我们又站在最后面,总算是能看清站在台上的人的上半身。 云先生一身灰色布衣,散发不束,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步伐稳健地走到木台中间。 面容虽枯槁,但那双小眼却炯炯有神,向下看来,所过之处的学生都错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云先生,头一次还是三年多以前第一次来学馆时,无意间见到过他一面,之后入学后却从未遇到过。 云先生扫视一圈后,才从一旁的赵浦泽手中接过一张折子。双手将其拉开,看了一眼,然后又望向下方。 这久久不说结果,可是把我弄得心急。 当事人左安宁倒还是轻松的模样,旁边的张长乐也是跺跺脚,脸上写满焦急。 “云先生怎么还不公布,真让人急死了。” 台上的云先生似乎听见了他的小声埋怨,目光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顿时感觉像是有座大山向我压力。 “今年的结果让我很不满意,进入主榜的仅有二十四人,其余皆是同进榜。” 云先生的声音有些嘶哑,但难掩其中的不满,台下的人更不用说了,甚至又开始颤抖的了。 “先公布上榜优秀者。尚淳,靳右,左安宁,徐冠玉……” “左大哥,你中了,中了!” 张长乐刚一听见“左安宁”三个字,就激动得抱住左安宁的臂膀,止不住地跳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中榜了呢。 第八十五章 女子入馆 名单宣布完毕,众人表情各异,中了主榜的人自然欣喜万分,成为了士人,科举可以再进一步。 剩余十位同进榜的学生则是耷拉着脑袋,显得失落。 他们虽然不会取消秀才身份,但也无法再进一步,还得要等到下次科试,继续参考,那又得一年多以后了。 “你们这十位同进榜的人,其中有三个我已经连续三次念到了。希望下次,你们的姓名能出现在主榜之中。” 云先生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望了他后面的赵浦泽一眼后者立马走上前,躬身候着。 “还有一件事,三月后会有新生过来。这次比较特殊,应知府委托,将只收女子。” 此言一出,台下先是寂静,而后就爆发出吵闹的议论。 “女生?这,庆云学馆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吧。” “这有什么,如今我国早就建立了多所女学院,女子入学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问题不是出在这个,而是男女混合入学的事例还没有。你想想,女生来到这全是男子的学馆,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吧。” “这……你说得也并无道理。不过听云先生说,是知府的吩咐,学馆也只能照做吧。” “……” 听着前面众人的讨论,我对此也感到错愕。 的确,女子入学不是新鲜事,但以前可都是在女子书院里上学的。 如今要和男子共同生活在一座学馆里,到时恐怕会多有不便。 旁边的张长乐也面露惊讶,而后却是想到了什么,会心一笑,摇摇头没说话。 而左安宁手上挥扇的动作一顿,而后恢复正常。 “长乐,左大哥,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竟然这么淡定。” 我有些不解,感觉这俩人就算秦山崩于面前也不会改色。 左安宁摇摇头,回道:“我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只是以前听闻朝廷开办女学院的事情后,就想到了如今这样的可能。” 对此我只能感到佩服,他的远见卓识非我能比的。 而张长乐则是显得比较无奈,双手一摊,道:“前阵子青雨来信说,过不了多久会过来找我们,还说要给我们个惊喜。现在看来啊,估计就是入学这件事了。” 我先是一愣,有些没明白他口中的意思,可立马反应过来,欣喜道:“青雨是要来学馆了吗,那太好了。” 自从两年前彩云坡一别,我和林青雨便再没有见过面。虽偶有书信往来,哪能比得上见上一面呢。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可爱聪慧却又对自己小心翼翼的女孩。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越加聪慧,去年就已经通过了岁试,成为了一名七岁的小秀才。 当时看见来信后,我和张长乐都恨不得立马赶去方城见上一面,可最终还是没能去成。 一阵激动后,我却想到了直到现在还没有揪出来的神秘凶手,我很害怕这个人会对林青雨出手,于是脸色又变得愁闷。 长乐看见我神色连连变幻,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心中所想,拍了拍我肩膀,宽慰道:“路仁你担心的事情我知道,青雨不会有事的。我会请师父来保护她,放心吧。” “真的?”我眼前一亮,而后又对此表示怀疑,“你那师父有这么好心,明明对你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长乐嘴角抽搐,狠狠剜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叫有这么好心,我师父可是全天下最美最好武功最高强的女子。还有,师父对我关爱得很。” 最后四个字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我看着他这一副嘴硬脸厚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 一旁的左安宁则是憋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说实话。”我双手抱臂,漠然道。 马上张长乐的脸色就垮掉了,耸耸肩,颇为吃味道:“好吧,是我师父也很喜欢青雨,这点要求她肯定会答应的。” 于是自然收到了我的无情嘲笑。 从第二天开始,学馆就进行了扩建,往北边推了一里地。 学馆请来工匠帮忙砍去外面的密林,修整土地,建造房屋。 很快,三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 这天,我们原先初至书屋的十二名学生来到学馆外站好,前面有几位夫子和教谕领头,准备迎接入学的女子。 至于为何要我们这些小屁孩来,是考虑到这次来的是十一名女孩,都还未及笄,又是从庆州各个地方甄选而来的,难免人生地不熟,会有些害怕。 因此让我们这些个年龄相近的先见见面,消解一下她们的不安。 “两年没见,也不知道青雨还能不能认出我来。”我有些紧张,又感到期待。 张长乐白了我一眼,钻了钻耳朵,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只是两年而已,又不是几十年没见。你从起床后就在念叨,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哼哧一声,知道这是事实,所以没有回话。 这还是第一次,离开的朋友时隔许久还能再见。 “来了,有马车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众人连忙朝前面看去,果然看见有马匹拉着车厢缓缓过来。 一时间十几人有些骚动,毕竟大家都没有经历过这事。 “都站好,你们现在是代表庆云学馆,不要失了礼数,叫人看了笑话。” 赵浦泽回头呵斥了一声,我们不敢再出声,只好张着眼等马车过来。 不久,前前后后有十二辆马车停下。 虽然疑惑怎么多出了一辆,但我现在可不敢发出声。 “等待会她们下了车过来,你们就按之前说的做,明白吗?” “是,夫子。”我们异口同声应道。 赵浦泽满意地点头,随后和其余人主动朝马车那边走去。 只见有两名明显不是学生的女子先后从两辆马车上下来,头插簪帽,束起青丝,一身宽袍与夫子的行装别无二致。 几人交谈一番,而后互相行礼,脸上带着笑容。 没一会儿,两名女子又行了一礼后,便挨个到其他马车前,示意让车里的人下来。 只见一大一小十几对人,脸上带着好奇,慢步走了下来。 高个的有男有女,想来是学生的父母,肩上背着木箱行囊,也有提着布包的,应是带来的东西。 旁边被牵着的女孩看着都不过十岁上下,神色各异,有害羞躲在大人身后的,也有好奇张望,向我们这边打量的,也有平静淡然的。 而我和张长乐一直在寻找的身影此刻正站在最右边,小手被一端庄妇女牵着,正是也许久未见的卫青莲卫姨,旁边还有伯父张黎和伯母卫清漪。 我俩和对方正好同时看见彼此,林青雨脸上挂着喜悦,左手朝我们轻轻挥着,已经长出的瓜子脸清秀动丽,鬓前的碎发随风浮动,头上盘有两只鼓包,看着充满孩童的气息。 旁边的张黎他们也是笑着点头打招呼。 我自然是感到惊喜,没想到不止青雨来了,伯父他们也在。 但还有流程要走,于是只笑着点头,没有其他的动作。 见所有人都下了车,我们这十二名小生相视一眼,一齐走上前去,然后躬身行礼。 “庆云学馆,欢迎各位师妹到来。” 第八十六章 相见 迎着来到的新师妹进入学馆里,我和张长乐走在最后面,与林青雨他们终于正式碰面。 我俩先是向三位长辈打招呼,然后正要和林青雨说话。 卫青莲就先一步过来左右拉起我和张长乐的手,脸上带着思念,道:“两个大小子,快让卫姨看看。两年没见了,长高了不少,都快赶上卫姨了。” 上下打量了一番,把我看得不好意思地红起耳朵。 张长乐则是心安理得地接受,拍了拍胸脯,骄傲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外甥。而且姨娘,我也好看了不少啊。” 说完,还特意指了指自己的脸。 结果就是招来他母亲卫清漪一下打,嗔怪道:“臭小子,怎么跟你姨娘说话呢,人也不小了,还这么调皮。” 卫青莲倒是被他说得咯咯直笑,牵住妹妹的手,笑不露齿地道:“哎,我可喜欢小乐说话了,这样才不生分。一家人讲那么多礼貌作甚,平白觉得疏远呢。” “姨娘,姨父没来吗?”张长乐疑惑道。 “没有,有件事比较重要,他要处理。” 此时我们已经绕过照壁,走进了学馆,前面赵浦泽吩咐让我们分成几波人,交错着走一遍整个学馆,熟悉熟悉。 而一路上没有见到其他男学生,这也是云先生吩咐的,第一天不要待在外面,以免惊扰到师妹。 我们一行六人正好是先去后院参观,便脱离人群,被杨安杨教谕带着进了沁园。 “表哥,路哥哥,好久不见。” 和伯母他们叙旧完毕,我和张长乐才有机会去找林青雨说话,却是被她抢先了。 如今她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一双漆黑的眼睛明亮无比,声音如百灵鸟般空灵活泼,头上梳着两团丸子,桃色襦裙甚显其可爱。 “林妹妹。” “青雨。” 不同的称呼同时喊出,我们两人都很激动。 “嘻嘻,两位哥哥,是不是很惊讶,没想到妹妹会来这里吧。” 走到我们二人中间,林青雨小手各自牵起一只手,我只觉掌心传来别样的触感,温软滑腻。 嗯,没有我和张长乐那习武之后的粗糙。 同时又有些意外,两年不见,她和那次相比要开朗活泼了许多。 以前在信上从未提过她自己的变化,这次看来,已经是克服了从前的那种排挤和委屈。 “当然惊讶,我的好妹妹能过来,表哥可开心极了。” 张长乐的语气难得的温柔,勾起食指刮了林青雨的小红鼻。后者憨笑一声,煞是可爱。 我在左边看着,脸上开满笑容,心里却在叹息,虽然有长乐师父的保护,但隐患始终存在。 这样想着,握着林青雨的手不由得稍稍用力。 而她也似乎察觉到了,转头冲我眨眨眼,脆声道:“路哥哥怎么不说话,是不认识青雨了吗?” 说到最后,她的小脸换上一副委屈泪汪汪的模样,破绽明显,但谁又能忍心戳破可爱女孩的娇气呢。 “我怎么会忘记小神童林青雨呢,再一次祝贺你,考上了秀才,以后还要多多照顾我们啊。” 我轻声说道,眼中含着笑,同时轻轻捏着她的白手。 林青雨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扑扑的,像极了成熟的樱桃。 “哎哟,我们家青雨害羞啦,妹妹你快看她的脸,通红通红的。” 前面的卫青莲突然走回来,还拉着妹妹,直接“毫不留情”地打趣着自己的女儿。 “娘!” 林青雨娇嗔一声,松开我们的手,扑到母亲的腹前,埋首不起。 “咯咯咯咯!” 张长乐和伯父伯母都无奈地笑着,我愣了一下,也无声地笑了起来,卫姨就是喜欢这样捉弄人。 “这沁园是平时学生交流放松的地方,不大但也颇有意趣,以后你们住在这里,可以好好逛一下。” 前方,杨安带着我们穿梭沁园的同时,贴心地简要介绍了一番。 于是林青雨也从母亲的怀中起来,看着周围的绿意盎然,眼眸中透着好奇和兴奋。 其他的女孩子也是东张西望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不时和身边的父亲或者母亲交谈着,部分人脸上的抵触也转为对新事物的探索。 穿过沁园,杨安指着西南方向,高声道:“那边是初至书屋,也是你们未来两年上课的地方。我的右手边最大的房子是伙房,门檐上有牌子。” 继续沿着宽阔的石板路朝前走,张长乐也是小声为表妹她们小声讲解:“后院呢基本上就是学生和老师夫子们休息的地方,路两边的屋子就是我们的寓所。” “青雨,学馆为了迎接你们的到来,可是连忙请工匠过来扩建后院,忙活了三个月。你看这边的道路,都是刚修好的。” 他事无巨细,指着能说的地方都仔仔细细介绍了一遍,中间有几次林青雨问出不懂的地方,他也是一一回答。 很快,我们就到了此次的目的地,女院。 众人按照杨教谕的吩咐呈一字排开,后者轻和地声音徐徐响起。 “这里,是今后你们女生住的地方,女院。有围墙和院门围着,里面也有单独的澡堂可供使用。” “现在,请新入学的学生由父母带着,从左至右依次上前来领取房门钥匙,然后就可以先进去放下行囊包袱,或者在里面看一看。” 我们站在最右边,因此不急,索性聊起了这次学馆招女生的原因。 “唔,青雨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半年前书院的山长突然告诉我,今年要过来这边上学,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林青雨食指抵在下颌,略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卫青莲摸摸女儿的头,柔和道:“我听你父亲说起过,应该是不久的将来又有一场变革了。” “变革?”我和张长乐对视一眼,感到不解。 “嗯。”伯父张黎一一看了我们,然后收着声音解释,“太后称制以来,除了《武律》外,对女子的教育也极为重视。之前大力创办女子书院是第一步,恐怕接下来就是要推进男女共同授课了。” 听伯父这么一说,我再回头看这次学馆招女学生的事情,又想到是受孔知府委托而进行的,伯父所说的猜测并无不妥。 卫青莲和卫清漪相看一眼,对此没有多语。 聪慧的林青雨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显然也明白了姨父的意思。 第八十七章 赴考(一) 送林青雨进女院后,我和张长乐就先行离开了。 四日后,就是岁试了,需要好好准备一番。 关于考试的事情,我们已经提前和赵夫子说明,本来他是不建议我们在这个年纪就去的,因为一般来说这时候的我们知识储备还不够多,有些晦涩难懂的道理和语句还不能理解透彻。 而考场却不会偏袒任何人,出的题目是默认考生熟背理解全部的课本知识,与科举其他考试的差别只在于考题的深度不一。 况且岁试每年一次,也不作强制要求,没有必要这么着急。 不过我和张长乐既然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约好了,自然要去闯一闯的。 赵浦泽见我们下定了决心,也不再多言。就去和云先生报备,然后再将学馆所有要参考的学生上报庆州城的府衙。 他还索性让我们这几天不用来上课,专心去看书备考,虽然开课的次数本来也不多。 林青雨在第二日就适应了学馆的环境,在初至书屋那里上课也很轻松,其他过来的女学生也很愿意和她亲近,佩服她的聪明才智。 先前跟着来的那两名女子也有来头,听青雨说她们都是方城宁远书院的先生,即她以前所就读的女子书院。 两人在那里教书,还是关系要好的朋友知己。 她们会常住学馆,一方面是照顾过来的师妹,一方面也是带有考察学馆态度之意,毕竟这是首次男女共在一个地方学习,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 转眼,三日过去,来到六月六日当天,我和张长乐早早起来洗漱完毕,收拾起考试用的物品。 “四书五经,算经,南明律……” 我照着前日提前写好的单子一个个对照着把东西放进竹箱中。 我们离开初至书屋后,学馆就给我们每人免费分发了一个小竹箱,用来携带书籍笔墨等物品,以后人长高了,还能去更换新的箱子。 检查无漏后,最后将一块木牌塞进怀中,隔着衣服拍了好几下。 这是进考场的凭证,可不能弄丢了。 随即抬起头却看见张长乐正一脸轻松地坐在桌前喝水呢。 我快步走过去,夺过他的水杯,嘱咐道:“长乐,马上就要走了,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哎呀,我都收拾好了,放心。”张长乐又翻起一只杯子倒水。 我奈何不了,索性自己打开他的箱子检查起来,嗯,没有缺什么。 “我说了吧,没忘带东西,你真像我娘,总是担心来担心去。” 走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他随后盖好竹盖,摇头开起玩笑。 我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道:“那是伯母关心你,不认识的人谁会念叨。” “好啦,我当然知道喽。去吃饭吧,然后回城里准备考试。” 背起竹箱,张长乐走在前,很快就出了屋子。 这次去考试,由王教谕带队,另有杨安杨教谕和一个夫子,见过,但不认识,王教谕介绍说姓安。 这次不止我们俩参考,还有其他十位同窗师兄赴考,鉴于学馆里大多都是秀才,也是个不小的人数。 “表哥和路哥哥加油,青雨相信你们一定会中榜的。” 林青雨挥着小拳头,脸上带有希冀的笑容,在门前为我们送别。 左大哥临时有事,几天前就急匆匆地外出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张长乐不知怎地,两年没见自己的表妹,很喜欢摸林青雨的头,这不又没理会后者的抗议摸了上去。 “林妹妹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林青雨生气地打走他的手,呲着白牙,露出一对小虎牙,脸颊鼓起两个小包,气愤的样子却带着可爱。 “青雨放心,我们一定会通过的。” 我重重点头,看了张长乐一眼,想起这几日两人温习的成果,心里自信满满。 她听见我的话顿时笑靥如花,两个凹下去的小酒窝瞬时软化了我的心,“嗯,青雨在此静候两位哥哥得中归来。” 告别完毕,听到王教谕的催促后,众人乘车缓缓离开。 …… 到了巳正时分,我们终于来到庆州城。 城门里比平时多了许多人,都是背着木箱或是绑着布包,一身书生服饰,自然是庆州城附近村县赶来参考的学子了。 而且不仅是有男学生,女考生也同样在场。对于这点我没有太多惊讶,来之前林青雨就提过这一点,只是男女要分开考试。 女考生在贡院,男考生则是在明新学府。 我们也下了马车,岁试在即,城里也开始限制马车的数量。 我看见前方的城卫仔细检查进出百姓,同时进城的马车却被留在了外面。 “看来,我们的马车是进不了了。”张长乐双手一摊,朝我说道。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前方的王教谕点好人数,吩咐道:“挨个站好,排队进城。进去的时候把身份牌亮出来,就会有专人带你们去住宿的客栈,考试期间吃住都是免费的。” 我们听话地排好队,王教谕领头,安夫子和杨教谕在最后,一行人走到进城的队伍后等待。 临到我们检查进城,拿出身份牌,守卫端详一眼后便还给我们,然后检查书箱,无误后,顺便祝福一声,便放行了。 甫一进城,就有带甲的士兵过来,问道:“是来参加岁试的考生吗?” 王教谕上前躬礼,回话:“是,从庆云学馆来。” 闻言,那士兵的神情明显变得恭敬起来,语气也缓和不少,“原来是贵馆的考生,随我来。” 我在队伍中间看着这么一幕,心里有丝惊讶,平时基本就是学馆,家里两边住。 有知道庆云学馆的名头大,却是没料到也能得到士兵尊敬。 七拐八转,我们十几人来到庆州城最大的街道中街。 “到了,你们庆云学馆的住所就在林海酒楼。”士兵微微让开身子,指着二十步外的高楼道。 王教谕点点头,行礼答谢:“多谢兄台带路。” “无妨,分内之事,那我先走了。”士兵无所谓地摆手,随即就抬脚离开。 “辛苦,慢走。”说完,王教谕就带着我们来到酒楼门前。 只一眼,我就看见在外面张望的姜姨,见着我们过来,赶忙带着身后的小二走上前来,笑道:“是庆云学馆的考生吧,我是酒楼的姜掌柜,来接你们的。” “正是,有劳掌柜亲自迎接。”王教谕放轻声音道。 姜如闻言摇摇头,温和笑着让开身子,半开玩笑道:“能够接住庆云学馆的学生,是敝店的荣幸,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进了酒楼,分配好房间,我们是最后一批入住的学生,因此都在四楼,两人一间。 往日的客人此时却已经不见,照她的意思,这几天不接待客人,让考生能够专心备考。 “姜姨。” 我和张长乐刚放下竹箱,喝了杯水,房门就被推开,身披轻纱的姜姨迈步进来。 “哎,你们两个小家伙。我一接到府衙的告知,就知道你俩会来。” 姜如走近一人一个刮鼻,然后又问:“怎么样,紧张吗?” 张长乐摇头,我点头。 他是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紧张,而我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考试,自然会紧张些,实际上以前在学馆里的考核也紧张。 老毛病,不管怎样放平心态,调整呼吸都会心脏“砰砰”跳。 “这种事情姜姨也没经历过,不好说什么。但你们要记住,岁试是科举的第一步,失败了还能再来,所以要放松心态,别搞得跟有进无退似的。” “嗯嗯,我们知道了。”我俩乖巧地听着。 又摸了摸我们的头,她再次柔声道:“那你们安心备考,姜姨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事,找店里的伙计或者直接来找我。” “姜姨再见。” 送走姜姨,我们闲话少叙,开始准备明日的考试。 第八十八章 赴考(二) 翌日卯正,吃过早饭后,住在林海酒楼的考生陆陆续续地出门朝明新学府走去,路程不远,就在酒楼右手边往前走。 明新学府是官府开办的最高学府,占地面积广,学生人数多,夫子资历高,吸引了庆州不少的学子入学。 同时,它也兼备着科举考试场地的职责,负责岁试,科试以及乡试。 城里时有贡院的,不过建得小,那时候没考虑到后来会有这么多考生。等想要扩建时,又由于周围的地盘都被明新学府占了。 “哎呀娘,您就放心吧,儿子我呀肯定考得好好的,然后拿个秀才回来。”张长乐轻轻拍着母亲的手,无奈地安慰着。 卫清漪没好气地嗔他一眼,抽出手拍了自家儿子手背一下,却是笑道:“就知道贫嘴,要是落榜了,看我不打你。” “哈哈,那您要失望喽,我必上榜。”张长乐放下手,乖乖地站好,嘿嘿一笑。 姜如和父亲也在旁边对我又是期许又是宽慰了一阵,然后父亲不禁慨叹:“你们现在挺好了,想当年我参加岁试的时候还得自己准备笔墨,而且两天时间都要挤在那个考场小屋子里,难受不说,睡也睡不好。” 姜姨在旁边掩嘴轻笑,而后牵起我的手捏了捏,语气也带着追忆,“是啊,而且那时候去参加科举的大多都已是弱冠之年。像你们这般小小年纪就去参考的,都是神童呢。” 我眨了眨眼,看着父亲好奇道:“父亲,听这话怎么感觉你和姜姨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可我们的家乡不是巴蜀吗,而姜姨的是……” 父亲闻言和姜如相视一眼,脸上都有惊讶,但前者还是回答道:“其实,我生长在林朝那边,然后来到庆州定居。但我们祖上的确是巴蜀人。” 我恍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这两年父亲和自己讲了些以前的事情,不过对巴蜀几乎不提,甚至不曾说过家住在哪。 就像故事评书里,只有人物,情节,但没有地点。 “大家集合,准备出发了。”王教谕嘱咐一声。 于是我和张长乐向长辈们告别,怀揣着自信向明新学府走去。 到了学府门前,正值大批考生进入,官府派来的衙役维持着秩序。 一令一人,确认身份。 这是来时的路上王教谕与我们说的,意思是一名考生对应一张身份牌,衙役验明身份的时候还会随机询问姓名,籍贯,所在学府等等信息来辨别真假。 “你们且安心应考,切莫心急。我们三人就在外面等候,然后接你们回酒楼。”杨教谕向我们说了最后一句。 很快,我们十二人顺利进入了学府。 对明新学府的第一印象,很大。 不仅是路宽阔且多,那拔地而起的屋子也比庆云学馆的学堂要大上许多。 只是大门都紧闭着,看不清里面长什么样。 路边屋前的走廊上,有人为我们指引方向,前往考试地点。 奇怪的是,路上并没有学府本身的学生,这点从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向着同一方向前进的散乱队伍就可以看出来。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张长乐挨近我,低声道:“这种官府主持的正式考试,为了避免任何的意外,都会提前屏退旁人。所以明新学府的学生和夫子都在府内规定的区域上课休息,而且严格限制出入。” 砸吧了两下嘴,没想到才是科举的第一步,就这般严格,但同时也能看出朝廷对科举是极其重视的。 走了好一会儿,我们才来到考试地点。 不得不说,这学府真的大,我这一路下来,虽然记住了怎么走,但转角过弯也太频繁了。 考场有十个,看上去说是屋子,不如说是大殿。据闻总共能容下数千人,而我们这次应考的学生显然没有这么多,均匀到十个地方,看起来就很少了。 我和张长乐不在一个考场,我在丙场,他在辛场。 我们在丙场前分开,他还要继续往前走,而我则是踏上台阶。 殿前,正有三条队伍排着,接受入场前的最后检查,主要是防止有人试图作弊。 被仔仔细细地检查完一遍后,方脸男子指着名单道:“路仁,丁卯位。” 道谢后,我走进殿中,六十副桌椅整齐排列,目测前后左右相隔有二丈远,这个距离是无法看见别人所写的。 饶是如此,左右相隔的桌子间也还是摆上了屏风。 找到位置后,我就安静坐着,桌上摆有磨好的墨水,两只毛笔和一张白纸。 有过经验的林青雨说过,其中一只毛笔是用来备用的。 不久后,所有人落位完毕,六十个座位没有坐满。 五名目光如电的监考官站在前方,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中间那人开口道:“各位考生,岁试第一场明字在辰正准时开始。届时会有钟声提示,响起时发卷,钟声停止后才可答题,否则按作弊处理。考试持续两个时辰,然后钟声再次敲响,提示考试即将结束,此时仍然可以答题,但钟声停止后必须立即停笔,违者同样视为作弊。” “全程不得提前交卷离场,现在,请各位检查笔墨,在白纸上落字检验,一定要确保无误,以免耽误考试。” “另外,考试过程中不要有交头接耳,左看西望以及任何作弊形式,一经发现和确认为作弊,则立即取消考试资格,并且上报至主考官。” 那人缓慢扫过众人,最后一字一句道:“不出意外,将会终生禁止参,加,科,举。” 我心神一震,坐直上半身,脸上的严肃又深了几分,随即检查笔墨。 确认无误后,静坐在那,不由想起岁试的科目。 岁试分为四场不同的科目,每日上下午安排一场,依次是明字,明经,明算和明法。这四类科目也是整个科举的划分,只是不同考试的侧重点有所不同。 铛! 兀地,外面传来一道洪亮浑厚的钟声,五位监考官闻声而动,每人负责一列,开始下发试卷。 钟声在响起第七次时就已发放完考题,但没人敢动笔。 十次后,声音消失,随即开始答题。 下笔无声。 等我写完所有的题目,又认真地检查完一遍后,结束的钟声还未响起,又不能离开,只得再次检查自己的答案,然后闭眼等待钟声响起。 铛! 外面的钟声没有任何预兆的敲响,震开了我的双眼,余光瞟见有考生还在奋笔疾书。 十声钟响此时好像又过得很快,于是监考官一声大喝:“停笔!” 周围因写太快而发出的摩擦声瞬间消失,五位大人立即上前收卷。 收完卷纸,我们所有人就要立即走出大殿。 我看见有人自信满满,昂首挺胸地大步走出去,有人低着头看不出神情,有人脸上带着失落,想来或是没能考好。 “路仁,如何?”在路旁没等多久,张长乐就赶了过来。 我闻言转身看向他,微微一笑。 “没问题。” 第八十九章 结束 两日共四场科目的考试,顺利结束。 当我从明新学府出来时,即使有信心通过,也免不了长舒一口气,感觉身心都轻松了许多。 和张长乐顺着人群,下台阶,找到王教谕他们汇合。 眼尖的他还没走过去呢,就高兴地朝我喊道:“路仁,快看,我爹娘,还有姜姨和路伯父他们也来了。” 我闻言连忙仔细地看去,果然发现他们也正在探头朝人群张望,应是在找寻我们。 于是我俩三步作两步赶紧走了过去,王教谕先发现了我们,首先迎了上来。 “怎么样?”他问道。 张长乐调皮地作了个揖,自信道:“我们两个肯定没问题。” 王教谕点点头,便和安夫子去接其他学馆的考生,杨教谕则留下来照看我们。 “小路,小乐。” 背后响起伯母卫清漪的柔声,我们转身,两男两女已经站在了眼前。 “伯父,伯母,姜姨,父亲。”我一一问好行礼。 “爹,娘,姜姨,路伯父。”张长乐也同时喊道。 四人满怀笑容地看着我俩,张长乐却是没等他们开口,就主动说道:“放心吧,我和路仁一定能考上的。” “你小子,就知道抢话。”张黎瞪了儿子一眼,却又立马眉眼弯弯,被笑意覆满。 “嘻嘻,姜姨,我饿了。”张长乐转头摇着姜姨的臂腕,带着撒娇,令我听了直竖起汗毛。 姜如噗哧一笑,如白葱的食指点在他的鼻子上,带着宠溺道:“早就备好了,待会回去我们一起吃个晚宴。” “好哎!” 他开心地蹦跳一下,然后就遭到母亲的拍打,叱声道:“能不能稳重矜持些,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 张长乐捂着被打的头部,嘴里却不忘嘟囔着:“我是侠士,又不是读书人。” “嗯?”这回卫清漪直接揪住了他的耳朵,语气不善,“真是长大了,胆也变肥了是吧,敢向娘顶嘴了。” “哎哟,疼疼疼,娘,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疼!” 看着他狼狈认错的样子,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快,庆云学馆此次赴考的学生都已到齐,王教谕便带着我们回到林海酒楼。 走进一楼大厅,就听见纷杂的说话声,只见已经有上十桌子摆上了饭菜酒水,正是先行回来的考生在喝酒庆祝或消愁呢。 “唉,这是第三次了,感觉我又要落榜。” “莫要灰心,这次不过那就下次一定,功夫不负有心人。” “哈哈哈哈!我肯定过,十年寒窗苦读总算没白费呀,哈哈哈!” “恭喜恭喜!” “……” 听见众人的议论,我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激动,而且看他们大多都是弱冠之年,而自己也才十岁就来参加岁试,着实有些反差。 “各位考生,今日岁试结束,我已经让人备好酒菜,可一定吃好喝好。” 姜如在前面吩咐一声,众人欢呼道谢一声,也走向大厅找位置坐下点菜了。 我们一行六人则是走在墙壁边的过道,上楼去了她事先准备好的包间,坐下即可用饭。 本来我和张长乐还想拉着王教谕一起的,但他要照顾其余的考生,所以留在了大厅中,和考生们同坐共饮。 …… 等我们吃完饭,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酒楼里却依旧灯火通明,劝酒声不断。 包间里,父亲和张黎也喝了一点,不多,因为屋子里还有妇女,若是醉酒后闹出笑话就不好了。 戌正,我们一行人告别离开,姜如亲自送到门口,然后才回去。 走在大街上,微醺的父亲打了打饱嗝,嘴里叫道:“痛快!好久没有吃得这么舒畅了,哈哈哈哈哈哈!” 看他这样子,我还真以为他醉了,但瞧父亲脚下步伐规律的样子,没醉。 “儿子,你比我厉害。当年我考中秀才,也是二十一岁了。”父亲抓着我的肩膀,嘴里呼出的酒气让我难受地撇过头,“没想到你小子楞么聪明,仅仅十岁就去参考了,说不定还能中榜,真是稀奇。” 我翻了翻白眼,十岁怎么了,反正科举又没有限制年龄。 但我只是在心里反驳,嘴里却是问起另一件事。 “父亲,我们家乡具体是在巴蜀的哪里啊?” “嗝~”父亲再次打嗝,随后看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干啥子?” 早已准备好说辞的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想着以后真要考了个举人进士什么的,需要衣锦还乡,祭拜祭拜祖宗吧,可我到现在也不清楚我们的根到底在哪。” 父亲闻言脚步一顿,抬头望着那轮并不圆的弯月,几息之后又抬腿往前走,同时道:“那个地方,我也只去过一次,还是二十几年前七八岁去的,有些记不倒了。” “只晓得要坐船渡过一条雾蒙蒙的大江,然后走六里山路才到,我记得叫……” 父亲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随后想起什么,提高声音道:“望雾镇!雾气滴雾,对,就叫勒个名!在那里住了半年,雾气重,潮湿得很。” 望雾镇,我张嘴无声重复,把这三个字牢牢记在心里,那条大江应该就是雾江了。 “那父亲你知道巴蜀的雾江宗吗,听说很有名气的。” “雾江宗……没有,我没听过。”父亲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感到疑惑,按照李叔和张长乐的说法,这雾江宗在雾江上下游都颇有声望,纵使行事低调,但也是耳熟能详之地。 而望雾镇就在雾江不远处,按理说是知道的呀。 难道雾江宗已经不存在了?我摇摇头,即使消亡或者搬走了,也应该留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不该一点事迹都消失不见,否则住在镇上半年了,父亲多少会知道一点才对。 那是怎么回事,雾江宗是假的?我皱着眉头,跟在父亲身后。 李叔是在编故事,但张长乐没必要骗我,他也说过雾江宗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有书为证。 奇怪,或许是那望雾镇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并不知道雾江宗? 想不明白,我也就只能深埋心中,待日后再探究其真假。 我拿出钥匙打开院门,稍微搀扶着父亲跨过门槛走进院子,还不等继续迈步呢,就听见急促地狗叫传来。 随即,我就感受到有个重物扒在了我的大腿上,低头一看,除了妞妞妹还能是谁。 它的大眼睛在黑夜里更加明亮,仰头望着我,兴奋地欢叫几声,抱住我的两只前爪又紧了几分,身体还不断在磨蹭着我的裤腿,屁股处的尾巴晃得人眼晕。 “妞妞妹,我回来啦。” 我轻轻拍着它的头,转而抚摸几下,就抬腿要往前走。 谁知妞妞妹是寸步不动,我竟然是没能挪动脚。 顿时觉得哭笑不得,赶紧说道:“你个大姑娘,抱我这么紧作甚,小心以后没人要你,快松开。” 妞妞妹像是听懂了似的,总算是从我腿上下来,我顺着它的背摸了几下,笑道:“这才是乖孩子。” 说完,我就朝屋子里走去,父亲早在刚才我和妞妞妹打闹时,就已经进屋子点好了油灯。 我在他对面坐下,此时父亲正打开一包治头痛的镇绪,将白色粉末倒在一碗水里,然后喝下。 “父亲,我祖母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你奶奶?”父亲愣神片刻后,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思念和敬穆,“你奶奶是全天下最美最温柔贤惠的女子,在我的印象里,她一人支撑着全家的生活,待人温和,给我们几个姐弟无尽的包容和关爱。” “也不知道你爷爷到底给奶奶施了什么法,让这么勤俭持家的人遇上他那样的懒鬼。” 只要提到爷爷,父亲就始终是一脸的气愤和埋怨。 第九十章 见李叔 翌日,纵使我起得很早了,也没见着父亲的身影,这让我感到担忧。 之前他说过,自己总是睡不好,半夜就醒了,然后坐到院子里发呆,直到天亮就去酒楼做事。 这样不好的作息,会导致睡眠时间不够,影响身体。 但我又做不了什么,劝他嘛,可自己一个月里就一两天在家中,怎么能知道父亲有没有照做呢。 请别人监督?大半夜的谁不睡觉啊,愿意去看别人睡没睡,我也没钱请人看。 而面对李叔,我是不好开口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一年里,李叔的身体也不太好,总是咳嗽。 借着院里清凉的井水醒醒神,到巷口买了热包子,带着去深处看看他。 酒铺已经开了门,李叔正在里面擦拭桌凳,转头看见我来了,蜡黄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道:“小路来了,快坐,岁试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虽然是在问我,但语气里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 我会心地一笑,将用油纸包好的热包子放下,道:“李叔放心吧,应该是十拿九稳。不说这个,您还没吃饭吧,我刚买的包子。” 将帕子搭在肩上,他也不拒绝,坐下来,拆着油纸,温和道:“你有心了,咳咳,咳咳咳……” 李叔又一次咳嗽了起来,我赶忙来到他身旁,伸手抚着后背为其顺气,等他好些后,又倒了杯水给他。 喝下后,他长呼一口气,已经爬上皱纹的脸带着一丝疲惫,无奈道:“人老了,身子开始不太行喽。” “李叔说什么呢,身子不好就去看大夫,抓药吃下就能好!”我立即反驳道。 看见我着急的模样,他摸了摸我的头,“李叔知道吃药,不过这是旧伤复发,用药只能治标不治本。” 瞧见我又要说话的样子,他直接抓了包子塞到我的嘴里,板起脸道:“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难道还会去主动寻死吗。李叔还想看着小路一路高歌,考上举人当上官呢。” 我取下冒着热气的肉包,眼神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已经自顾自吃起包子的李叔,心里下定决心必要考取功名,回应他的期待。 “这人啊,吃口热的东西,简直是一生最舒服的事情了。”吃完肉包子,李叔舒服地哼起小曲。 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对于往事的好奇更胜一筹,开口问道:“李叔,您知道巴蜀有个叫望雾镇的地方吗?” “知道啊,那不是你家的故地嘛。”李叔自然而然地回答,看着我忍不住笑起来,“当初你爹说出‘望雾镇’三个字时,我还很惊讶。因为进出这个镇子的路很不好走,里面的人倒是经常出来,可外面的人却不好进去。” 我闻言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看样子应该是这个镇子消息不通,所以才不知道雾江宗吧。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李叔好奇道。 “想着以后总要回自己的家乡一趟,昨日我问父亲,他只说了望雾镇,也没具体讲怎么去。”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赞同地点点头,对我的话表示满意:“这才对,人不能忘记自己的根。嗯……现在不知道,不过十几年前想要去望雾镇还是很难,要从雾江的下游横渡,然后爬六里多的山路。” “山路崎岖,常年泥泞湿滑,很不好走。最要命的是经久不散的雾气,会迷失上山人的视线,基本很难看清一丈外的东西。如果没有望雾镇的人带路,走一天一夜恐怕也到不了。” “但镇子上的人警惕性很强,外面的人想被带进去,不单单是要给钱,还得看跟望雾镇的缘分。” 我张了张嘴,万万没想到去镇上竟然这么困难? 随即皱起眉头,以后若是要去一探究竟的话,岂不是没什么希望了? 看着我神情凝重的样子,李叔笑了笑,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就别担心了,你家本来就是从镇上出来的,只要表明你是谁的后人,自然不会受到太多阻拦。” “还有这种说法。”我转愁为喜,舒眉笑了起来,于是趁机继续追问其他事,“还有还有,李叔,那个海族能不能具体讲讲,到底是真是假?” “你小子,就知道你过来没好心,一直问事情。”李叔佯怒地拍打了我的手一下,眼角卷起的皱纹却是带着笑意,“海族啊,传闻是天地间的宠儿,生来就能修炼,畅游在无尽大海之中,翻云覆雨顺手拈来。这点我以前说过,就不详细介绍了。” “其实海族只是一个统称,包括了各种各样的生灵,比如海蛇,龙,虾,鱼,螃蟹等等。传说中,龙是海族中天生的王者,掌管整片大海,统领所有的海族。” “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无从得知,只是鲜少出现在人的面前。至于人们出海遭遇的海妖,则是海族里不服管教,主动出逃为非作歹的妖怪,会遭到所有海族的通缉追杀。” 我越听越觉得玄乎,不禁脱口而出道:“这听起来也太天方夜谭了吧。” 李叔喝了口水,润好嗓子,闻言笑道:“我说的出自一本叫《海外经志》的古籍,专门介绍海外的奇闻异事,里面的内容都是这般神奇夸张,关于海族的事情还算是正常的了。” “那李叔能让我看看吗?”想到自身幻化成龙的两次经历,我有些急切地想要得知更多的信息。 谁知他摇摇头,略作回忆地怅然道:“这本书还是我年轻时在巴蜀看的,早就不知道落在何处,如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喽。” 看着他怀乡的神情,显然刚才我谈起故地的话题让李叔也一时生出了思故乡。 “李叔……您出来后,没有再回去过吗?”我感到有些愧疚,小声道。 他摇了摇头,脸色恢复平静,说:“回去了也是举目无亲,徒增伤悲罢了。” “说回海族,至于它是真是假,李叔并没有出过海,所以无法判断它是否存在。不过嘛……” 李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嘿嘿一笑,凑近来像大街上给人算命的半仙似的,神秘兮兮道:“如果你相信它是真的,那么它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 “呃……” 我眼角止不住地跳动,没想到他也有这么神棍的一面,说话模棱两可的。 第九十一章 回学馆 休息了两日,我们一行人启程回学馆,岁试的结果还得等上五天。 在路过一个岔口时,我掀开车帘看向古月县的方向,心里对那里办案的捕快罗生始终感到担忧,生怕传来像张捕快那样的坏消息。 但一年了,古月县没再请自己过去,想来是没出什么事吧。 长青师兄曾说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今我已不再奢求能找出那个幕后凶手,只求旁人不要因此受到伤害。 “路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且宽心,我一直替你留意着古月县的消息。”一旁张长乐拍拍我的肩膀,声音放轻,“县衙那边没出什么事,至少没有对外公布。” “嗯,谢谢你,长乐。”我点头感谢。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坏笑道:“你要是真想谢谢我,等回到学馆,陪我练练。” 脸色立马一僵,我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自从几天前左安宁有事离开后,他就总是拉着我过招。但实力上的差距让自己基本是处于劣势一方,很难有反击的机会。 见我不说话,张长乐“嘿嘿”笑着,眼珠子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希望那一贯钱能够让张捕快的家人好好生活一阵子吧,我最后看了一眼古月县的方向,收回目光。 …… 回到学馆,正好是午初,初至书屋那边放了课。 我和张长乐刚下马车,便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朝我们这边跑来,正是林青雨。 “哎哟,妹妹,可慢一点。”张长乐见状,赶忙迎过去,扶住表妹,脸上既有后怕又有责备,“你也不怕摔着,而且一个姑娘家要矜持,不要这样子跑来跑去的。” 林青雨闻言却不生气,吐了吐舌头,乖巧道:“知道啦,表哥。” 我在旁边看着,觉得好笑,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 还记得以前张长乐面对他母亲的叮嘱教诲时总是敷衍应付,结果如今对表妹却是孜孜不倦。 或许,这才是真正关心一个人的表现吧。 “路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林青雨的小指头戳着我的腰侧,痒酥感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低头微微一笑,道:“没有,只是感觉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哈哈哈,算你有眼光。”张长乐得意地一笑。 林青雨则是被说得红了脸,没再出声。 三人一齐走进学馆,路上遇到的同窗师兄见到我们,准确来说是看见了她,都亲切地打招呼,后者也报以微笑。 我惊讶地看向张长乐,发现他也是有些意外,但随即我们二人就转为开心的神色。 看来,林青雨在庆云学馆很受欢迎。 “青雨,几日不见,没想到你和大家已经相处得这么好了。” 她也高兴地点点头,眉眼弯弯,脸上的笑容如一汪糖水,“嗯!学馆里的大家都很友善,很照顾我们。” “那就好,以后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就告诉表哥,表哥学了一身功夫,打人很厉害的。” 说着张长乐挥了挥拳头,耀武扬威的样子好不霸气。 林青雨见状莞尔一笑,但还是应下道:“好,以后表哥就帮我打坏人。路哥哥也是哦,青雨知道你学了武功。” 这时她突然转过头看向我,俏皮地眨眨眼,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我的心思也不由得活络了起来,点头答应:“好。” “不说这些了,快去伙房吃饭,坐了一上午的车,肚子都饿了。”张长乐先行走在前面,显得迫不及待。 我和林青雨跟在后面,三人很快就到了伙房门口。 “青雨,这边。” 还没进去,就听到一个如黄莺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寻声看去,只见一名少女在朝我们招手。 “盼姐姐!”林青雨闻言快步走上去,牵着少女的手,很是高兴,然后又看向我和张长乐,“姐姐,这是我表哥张长乐和路仁路哥哥。两位哥哥,这是卜盼姐姐。” 她作完介绍,我们二人也来到饭桌前,看清了少女的样貌。 青丝作成双平髻,头顶两侧的发环上插有淡色花朵,平添几分清秀。柳眉远黛,一双柳叶眼中的明眸倒映生辉,琼鼻之下是抹薄唇,瓜子脸挂着亲和的笑容,一身素色的学服衬出少女的简洁。 身高与我平齐,但感觉上就觉得她比我们两人要年长一两岁。 卜盼也在打量我们,但眼神非常自然,只是看了我们一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再次发出悦耳的声音:“两位师兄,我叫卜盼。这几天青雨总是跟我提起你们,令我好奇不已,今日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张长乐还是像往常一样,自来熟地笑道:“小子张长乐见过盼姐姐,师兄可不敢当,我比你年幼,来到学馆也不过两年。 我没有说话,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第一次被人叫师兄,感觉上就像是成了高一辈的样子,很不习惯。 可对方看着温婉亲和,但却很坚持,说:“二位既然先入馆中念书,自然是卜盼的师兄,盼姐姐这个称呼才真是当不起的。” 比我们三人都矮一截的林青雨左看右看,见张长乐和卜盼还要推让,她直接出声道:“哎呀,不过是叫法嘛,先各叫各的,赶紧吃饭啦。” 被她打断,张长乐和卜盼两人先是一愣,随后都笑起来,果然没再说这个,纷纷坐下。 “对了,盼姐,青雨没有叨扰到你吧。”张长乐刚坐下,便问道。 还不等卜盼回答,林青雨就一副凶萌的样子,冲着表哥哼道:“才没有呢!我和盼姐姐聊得很开心的!” 我们闻言笑了起来,而后卜盼将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道:“这位师兄就是路仁吧,要说青雨提到的人,最多的就是你了,说你帮了她许多呢。” 我愣了愣神,看向林青雨,后者不好意思地别扭着身子,我摇头道:“倒没有帮上什么,是青雨自己努力。” “哎呀,别说这些了,快吃饭,吃饭。”肚子已经“呱呱”叫的张长乐,让众人赶紧坐下。 桌上已经事先摆好了碗筷和饭菜,许是卜盼提前备好的。 林青雨见状很是着急,抓住他的筷子,不乐意地道:“表哥你就知道吃,也不谢谢盼姐姐准备这些饭菜。” “欸,妹妹你这就不懂了吧。认识了就是朋友,朋友之间客气什么。” 说完,张长乐从林青雨的手中抽出木筷,却是没有动手,而是对卜盼嘻笑道:“姐姐,请。” “噗哧!” 卜盼被他这“言行不一”的样子逗笑了,在桌上点了点筷子,咳嗽两声,假装正色地道:“嗯,开饭。” “咯咯咯咯!”林青雨也被他们弄得开心地笑出声。 经过两人这么一“作怪”,饭桌上的气氛更活跃了几分,四人边吃边聊,互相才算是真正认识了。 这样,我们才知道,卜盼是庆州汀县人,正值金钗之年,从小就被送到私塾里念书,后来到庐城里的女子书院上善府念书,然后如今到了庆云学馆。 愉快地吃完饭,林青雨便按照卜盼的转述,先行一步,去找云先生了。 原来,她自入学以来,每天都会到云先生那接受额外的授学。 至于原因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云先生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很多论断和理解是初至书屋的老师没有讲过的。 而卜盼推测,或许是因为林青雨实在是聪慧过人,才会令云先生起了爱才之心。 我和张长乐也觉得是这样,都为她感到高兴。 第九十二章 偷闲半日 和林青雨,卜盼二人告别,我与张长乐回到住所,今日还是休息,明天才正式上课。 “长乐,你说左大哥到底干嘛去了,这都快小半个月了吧,一点消息也没有。” 想起两年前那个要杀他的刺客,我就难免有点担心。 经过蒙面人,山贼和赵魄祝的事情后,让我明白一个凶犯有多么残忍和执着。 张长乐沉默了一下,随后回答:“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去找他,还是与他同住的师兄跟我说左大哥急匆匆地离开学馆了,都没有去向夫子告假。” 甩甩头,不了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根本想不通,于是问起另一个问题:“对了,两年前你跟我说过一个叫雾江宗的门派,还记得吗?” “嗯,记得,怎么了?”他点点头。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哪里……”张长乐抬头沉吟,几息之后低头看向我,“我记得是在三年前,父亲给我买的一本巴蜀风俗志上看到的。你如果想看,月底回去给你。怎么,莫非你以后想拜入雾江宗?” 说到最后,他露出玩味的笑容,挤眉弄眼的样子。果然,他正经从来不超过十个呼吸。 我摇头,想知道这些当然不是要进入宗门,解释道:“我的家乡不是巴蜀嘛,却一次也没去过,有些好奇,想多了解一下。” 闻言张长乐闻言收起微笑,正色地点头称是:“这倒是,你放心,回头就给你。” …… 下午申正,林青雨她们早早放了课,我们两个正在屋里看话本呢,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表哥,路哥哥,你们在吗?” 声音将我从书海中的沉浸中回过神来,不禁有些惊讶,今日怎么放课这么早。 张长乐起身开门,就见比他稍矮的表妹正俏生生地站在屋外,小脸红扑扑,看见表哥,赶紧拉着他走进屋子。 “两位哥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和你们说。” 见她进来,我神情微变,看向张长乐,他轻轻摇头,我也就没说什么。 而是绕过桌子,将另一半屋门敞开,让外面能完全看见屋内的场景。 “小妮子,都在念书了,怎么行事还风风火火的。”被拉到桌前的张长乐无奈摇头。 林青雨率先坐下,然后仰头娇声道:“哎呀,表哥,我见两位哥哥要那么多礼数做什么嘛,又不是外人。” 清秀可爱的女孩如此撒娇,谁能挡得住。 反正他是没有抵抗住,脸上立即扬起笑脸,摸了摸表妹的头,然后也坐下。 我也来到另一侧落座,然后给林青雨倒了杯水,还是叮嘱道:“见长乐没关系,但我总还是你认的哥哥,男女共处一室是不太好的,以后要注意,青雨。” “我知道了,路哥哥。”她闻言双手捧着水杯,乖乖地应声答应。 “所以我的乖妹妹有什么好消息要跟哥哥说呀。” 说起这个,林青雨白净脸上刚褪去的红润再次浮现,略带激动道:“今天中午云先生跟我说,若是十月的科试,我能取得庆州城主榜前三,就能进入国子监了!” “哦?” 我和张长乐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到,要知道国子监可是南朝的最好学府,里面聚集了全国最优秀的学子和老师,有些已经为官的人也会进去修读。 这个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如今竟然会有意向招收年仅八岁的青雨,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诧异。 但随即也觉得合理,一个女学生能在这么小的年纪考得秀才,得到官府的关注是理所当然的。 张长乐回过神来,打趣道:“看你高兴的样子,还以为你内定进了国子监呢。” 林青雨小脸微扬,颇为自信地道:“半年后的科试,我可是有信心取得前三的。” 对此我没有反驳,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她的学习天赋,但秀才之名却是实打实的。 “那你可要加油哦,我和长乐等着吃你的庆功宴。”我鼓励道。 “嗯嗯,青雨会的。” 这时张长乐不怀好意地看过来,直把我盯得心里发凉,他笑呵呵地对林青雨说:“青雨,我和路仁都学了功夫,想不想看看我们比试呀。” 在我心惊肉跳之下,她眼前一亮,连忙点点头,挥着小拳头道:“想看想看!以前你们经常在信里提起,我好奇很久了。” 得到肯定回答的张长乐,脸上笑容更盛了,转头看向我,乐呵呵道:“走吧,路仁。” 我嘴角抽搐,但看见林青雨期待的眼神,只好叹息一声,硬着头皮答应了。 因为学馆后院扩建,所以原先我们常用的后方空地已经不在了。最近王教谕都是带着我在西面的侧地修炼,或者就干脆到他屋里练习指法。 而且现在由于学馆里有女学生在,不允许学生单独外出了,所以我们两个索性就在屋外的走道上简单过过招。 两人距离三丈站立,张长乐神情轻松,而我却打起十二分精神,神情严肃。 而林青雨则站在台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没有出声。 突然,我们二人同时动了。 即使我已经练了轻功,但张长乐学的是轻功武学,比基本功自然快上不少。 触掌而分,我们再次拳脚相接。 简单的过招,他也没有太用力,力道与我相持平,章法可循,他攻我防。 蹬蹬蹬。 我受了一掌,往后脚退五步才停下,感受到胸前的微痛,眼角一抽,张长乐最后这一下竟然还变招提速了。 “路哥哥,你没受伤吧?”林青雨赶忙跑过来,仰头担忧地看着我。 被张长乐算计的我立马掀起一抹微笑,先是看了对面愣神的某人,而后回答道:“没事,青雨别担心,你表哥知道轻重。” 闻言,林青雨却是转过身,埋怨道:“表哥!说好的比试,又不是真的打架,这么用力做什么。” 张长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颇为冤枉地为自己辩解说:“我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啊,而且路仁也没有受伤,青雨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哼!”林青雨冷哼一声,朝一旁走出几步,“我明明看见表哥最后一下突然变快了,路哥哥才会没有接到。” 我惊讶地看向她,没想到从未接触过武功的她竟然能够看出来。 “嘻嘻,是不是没想到我能发现吧。”林青雨嬉笑着走过来,双手抓起表哥的手就掐,“我还看出来,你就是想在我面前欺负路哥哥,才提出要比试的。” 心里的想法被拆穿,张长乐脸露尴尬,另只手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啊哈哈,主要是想看看路仁最近的修炼成果,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敢狡辩!” 随后就传出张长乐痛苦求饶的声音。 我摇摇头,随他们兄妹玩闹了一会儿,三人才一起去吃晚饭。 第九十三章 定飞燕 砰! 锵! 略长的手指点在木人偶上,虽然还是会发出声音,但相比三个月前已经算是细不可闻。 练完一整套落劲松下来,内力也消耗了一小半,呼出浊气后,我站立看向一旁的王教谕。 《七十二指》,绝对是我修炼以来遇到的最难的武学,无论是对气府,内力以及力道的把握都很严格。 仅仅是第一指,落劲松我就足足练了三月有余,却还是没能完全掌握。 这一指法大成后是要落指无声无觉,快如闪电又无迹可寻。 实际上这也是整个《七十二指》的精要,看着简单,实际练起来却需要长年累月的苦修。 王教谕见我打完,微微点头道:“嗯,还算是对得起你这么久的练习。” 随后又将目光落在我的手指上,神色终于是缓和下来,语气温和道:“浸泡了三个月的化柔,你手指也算是柔绵细长了。如何,现在浸泡时还觉得痛吗。” 虽然是问句,但没有一点疑问的语气。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通体晶莹,比女孩子还要雪白的手指,这倒不是自得自夸,而是林青雨有次瞧见时说的。 而且和张长乐对比,十根手指普遍要长了半寸。 摇摇头,我感激道:“谢谢教谕,其实早已不觉得疼了,反而每次接触化柔都会有清爽舒畅之感。” “嗯,这是适应后的正常表现。” “教谕,书上说要讲究刚柔并济,我现在的手指会不会太过于柔软了?”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出来。 王教谕难得地笑起来,反问道:“你刚才练习落劲松时可觉得手指软绵无力?” 我神情一愣,回想起适才的感受。确实,自己的手指在点出去时绷直有力,碰到人偶时也没有因受到冲击而弯曲。 是内力! 我眼前一亮,正是点穴时调用到手上的内力让我的手指保持直如磐竹。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我们这部武学乃是点穴,而不是依靠手指本身去打斗,所以不需要做到真正的刚柔并济。” “而且化柔也不可能将你的手指变成像蛇那般软若无骨,只是变得比普通人柔软些,没有你看的武侠小说上那么夸张。” 被戳穿所谓的“书”不过是话本后,我尴尬不已,连脸都不好意思地变红,到最后只能憋出来“哦哦”两字。 “化柔的药效如果你吸收得好,再有半年便不用泡了,多泡也是无用。” 王教谕说完神情一肃,走到人偶面前,边说边指向几个气府:“既然你的落劲松已经入门,下面就熟悉第二指,定飞燕,也就是把对方身体定住的指法。” 我稍微睁眼,随后欣喜不已,终于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点穴定身了。 之前无论是看话本还是小说,里面描述点穴最多的作用就是定身,还能有不同的控制时间,不过被点穴之人也可以冲开气府化解。 后来发现《七十二指》里也有类似的指法,而且就是第二指,所以就一直盼望什么时间能学到。 其实我私底下也自己一个人照着描述练习过,但终究没有一个可供我落指的对象。 总不能找人试吧,万一把对方伤到了,可就得不偿失。 无奈我只能等王教谕教,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刻苦练习落劲松的原因之一。 “定飞燕,有一指点穴,也有二指乃至多指并用,共有四式,先为你示范一遍前三式。” 王教谕抬起右手,竖立食中指,低喝一声:“第一式,单指期门穴。” 声未落下,王教谕的中指尖就已碰到人偶,一样是没有任何响声,但不像落劲松那般捉摸无定,迷惑视线。 这一次他的手单刀直入,目标明确,速度却更上一层楼,让人即使知道也难以防备。 “第二式,单指神道穴。” “第三式,双指灵墟穴。” 这第三式,便是要快速点完人的两个灵墟穴,而且顺序不能乱,是对方的先左后右。 演练完第三种,王教谕再次来到人偶身后,目不转睛地对我说:“接下来的是多指并用,你要看好。” “嗯,学生知道。”我早已跟着教谕也来到人偶和他的右后方,全神贯注地看着。 “第四式,是手太阳小肠经上的秉风,天宗,臑俞,肩后,肩贞,五穴连点。” 说完,他的右手食指先点在秉风穴之上,随后一阵残影略过,霎那间之后就已经点穴结束,我都没能看清其他四个气府是怎么点的。 一时间呆在原地,直到王教谕转过身看向我,才回过神来。 “手指上的顺序是食指,拇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出手要快,穴道和手指的对应顺序却不能乱。” “是。”我连忙应道。 王教谕点头,然后退到了一边,继续道:“我相信你私下肯定看了很多遍定飞燕的要领,毕竟这是故事里常出现的情节。” 再一次被拆穿,我只是抿着嘴,没有其他扭捏,知道此时是正经学习的时候,容不得自己羞赧。 “那么内力的走脉渡穴你应该也知道,今日就先练习定飞燕的第一式,单指点期门。” 看着我略带犹豫的神色,他淡淡道:“先把这一式的内力走向说一遍。” “是。”摒除杂念,我回忆起书上关于这一式的内容,缓缓开口,“起于关元,从中极出田,于会阴入督脉……” 虽然过程中时有停顿,总算是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王教谕听完也是点头,看来没有错误的地方。 “那便开始。” 提气运力,随着特有的走向将内力送到右手食指和中指处,然后照着《七十二指》上的说法以及适才王教谕的演示。 直接找准人偶上的期门穴,指如利剑直直刺到目标上。 砰。 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更是指尖的疼痛,不剧烈,但也明显。 “单刀直入,而不是有去无回,你这样毫不收力地点穴,如果失败了,岂不是让对方抓住你的手随意揉捏。” “还有,点穴之前要算好自己与对方的距离,需要刚刚好点在气府上,而不是你这样像是要在穴道上戳出个洞来。” “另外,需要多少内力也要慢慢摸索。什么时候能做到点穴无声,那么内力就算是适中的。” 王教谕一眼就看出来我错误的地方,然后一一指正。 我有些汗颜,此前虽然脑子里已经想象过无数遍怎样出手,但真要做起来,仍然与期望有不小的差距。 好在我总算是练过落劲松,因此改正起出指的一些毛病还是比当初第一次点穴时要快上不少。 第九十四章 谜团 一上午下来,总算是把定飞燕第一式掌握了个基本。 回气,手沉丹田,缓缓睁开眼,我的眼中已是有了一丝疲惫。 中指尖也觉得有些红肿,这些还是正常的,毕竟之前连落劲松时也这么过来了。 其实要不是王教谕的化柔,恐怕我现在指尖上都起茧子了吧。 主要让我感到费神的是调用内力,由于目前还不熟悉点期门穴的脉穴走向,所以每次出指点穴都要重新循着路线运力。 这点是万不能大意的,否则出现差错就有伤身动骨的风险。 当然也可以维持着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但这样一来就容易造成浪费。 身为武学修炼之人,内力的收放和精准控制是重中之重的,在提气运力中能切实利用而不浪费一丝一毫的人,世上鲜有,但所有人都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嗯,进步比你第一次学落劲松要快。”王教谕点点头,主动倒了杯水递过来,“等你岁试的结果出来后,就要开始六艺的正式学习,届时我也会给你们上射、御二艺。当然,不会只是我一人,还有其他教谕会给你们授课。” 我颔首表示明白,喝下一口凉水,沁入心脾,驱散掉剩余的疲劳。 去到三合堂上课后,赵夫子就向我们简要介绍了一番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礼,数在初至书屋时,长青师兄就已经教了基础,而其他四个则没有涉及。 不过今后在三合堂,都要慢慢学。 “两年了,如今你也不是当年第一面见到的瘦弱小子,因此射、御你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王教谕感叹一声,后又看向人偶,沉声道:“在木头练习终是空中楼阁,还得是要有真人上的实践。以后我会让你在我身上练习落劲松,这样才能有长足的进步。” 我错愕地看着他,回过神来后连连摇头拒绝,“这怎么能行,若是伤到教谕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抬手打断,少有地笑了起来,半开玩笑道:“哪怕是让你使出全力也难以伤到我,何况是点穴。你届时尽管放心大胆地来就是,我会提前运气防备,不会有事的。” “这……”我还有些犹豫,但看见王教谕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答应下来,“学生知道了。” 他神色随即松下,露出满意的神情,可又变得僵硬,只因我问出了憋在心中一年的疑惑。 “教谕,赵魄祝那件事后来查出来什么了吗,还有李水去哪了?” 他收起笑容,无奈地看着我坚持的眼神,叹道:“路仁你能够在事后忍住不马上问,这份坚忍我很满意。如果以后步入江湖,这点你要时常记得。” “至于赵魄祝他们二人的事情……”他拉长尾音,确认我的确是想知道后,接着说了下去,“死了人,庆州城府衙立案调查,这些你都知道,我就不再赘述。后来官府突然撤走,是因为朝廷那边派人来亲自接手这个案子了。” “朝廷来人了?” 我皱起眉头,心中惊讶不已,虽然没有见过朝廷的人,但以前听王仑讲起过好几次太后,顺带也了解到朝廷的职属分布。 这种死人案,按理说该由就近管辖的县衙首先接手,离庆云学馆最近的就是古月县。 但这次没有那边的捕快过来,而是庆州城的府衙直接调查。赵魄祝死状怪异无比,来的是知府官差也说得过去。 如果处理不了,就要上报巡抚,再无法解决,才会送到南都,交由大理寺受理调查。 可这样的话,少说也要十多日,不该仅仅五日后庆州城府衙的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开。 而且后面也再没有官员出现,只留下了一道不能外传的命令。 “是大理寺或者刑部的人吗?”我试探地问道。 谁知王教谕还是摇头,沉声道:“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当时只有云先生见过,然后就被通知此事不得再随便提起。” 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起来,显然这件事的后续出乎了我的意料。 其严重性竟然能够惊动朝廷,那么赵魄祝的死,准确来说是死亡方式被朝廷觉得很重要。 “那些黑虫子,我也向以前的朋友问过了,都不知道是什么。”王教谕的神情十分严肃。 我明白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朝廷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才封锁消息,不许外泄。 “另外,关于那起山贼案,古月县衙也被上面的人勒令不得再查,应该是要和赵魄祝之死并案调查。” 闻言,我却是开心不起来,只要那个神秘凶手存在一天,那么威胁就始终在。 即使如今是换成朝廷的人,肯定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现伤亡,张武捕快的死一直是我心中解不开的疙瘩。 见我沉默不语,王教谕站起身来,带我出了屋子,道:“好了,这些事情你想再多也无能为力,不如好好修炼和读书。当你以后达到一定的高度,所有的答案就会摆在你的面前,疑惑自然迎刃而解。” “我知道了,多谢教谕。” …… 转眼五日时间过去,这次同样是起了个大早。 先在屋外练了一遍拳,打坐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放亮,辰初。 “紧张吗?” 我推开门,张长乐站在屋外伸了个懒腰,笑着问道。 “紧张。” 毫不犹豫地肯定道,对于这种事情,我哪怕是心里有底,可一想到结果真的就要出来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紧张就对了,走,先吃饭,等通知吧。” 他拍打了下我的后背,然后搂着我肩膀,我们俩人来到伙房。 林青雨和卜盼已经在用饭,见状我们先去和厨娘要了米粥和热包子,然后和她们同桌而食。 “表哥,路哥哥,千万别慌,结果一定是个好消息。青雨当时去府衙前等着,可是一点也不紧张哦,反而很兴奋呢。” 说到这点,她略带着骄傲的神情,两只小月牙般的眉眼煞是好看。 张长乐隐晦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却明显带着笑。 我摇摇头,被她这么一说,倒是不敢紧张了。 “嗯,这个时候,榜单应该张贴出来了。对照学馆应考学生的名单一一比对,然后再快马加鞭回来,应该两个时辰不到就可以。” 卜盼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若有所思道。 我和张长乐点点头,之前赵浦泽也给我们讲过,结果最快也要巳正左右才能送回来。 而且上榜名单是不会集中宣布的,对于庆云学馆来说,秀才是真正的起步,考不上才不正常,考上了则是应该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巳正,三合堂。 台上不苟言笑的赵浦泽接过来人的一张黄纸,看了几眼,然后抬头望向下面的三十名学子,缓缓开口。 “太康十二年六月岁试,三合堂中,张长乐,路仁,赵运以及李跃皆上榜。” 我与张长乐相视一笑。 第九十五章 明悟 学堂内发出了些许骚动,我看见有两个位置的旁边人在向其轻言细语,想来那就是赵运和李跃二人。 张长乐也朝我挤眉弄眼,嘴角咧起,显然也是非常高兴。 我摇头失笑,怎么感觉看见他这副样子比知道自己成为秀才还要高兴。 平时把规矩看得很重的赵浦泽这次也没有立即制止,而是等了十息才咳嗽两声。 众人随即安静下来,他略带着欣慰地看向我们上榜的四人,尤其是看我和张长乐,停留的时间要久一点。 “这次十二人参加岁试,都顺利通过,成了秀才,可喜可贺。”赵夫子抚了抚短须,点头说道。 “更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我们学馆秀才的人普遍年龄开始偏低,这次最小的更是只有十岁,当真是小孩啊。” 说到“十岁”两个字眼,有人便扭头看向比邻而坐的我和张长乐两人,显然知道说的是谁。 赵浦泽见状也没说什么,脸上带着追忆,说:“科举的来历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周朝早年还只是察举制,主要靠地方官员推举有德有才之人到朝廷任职。后来经历了五十年诸侯之乱,科举制应运而生,从此天下读书人皆有考取功名的机会。” “然,天下之大何其广,黎民百姓又何其多,能识文断字,有机会和能力上学的又有多少呢?我国统计过周朝自科举制创立以来每年应考的人次,平均后仅有万余,不及总人口的万之一二。” 众人转头和旁边的人对视,虽然没出声,但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和我一样的迷茫和不解。 虽然我没有直观感受过全国各地所有考生站在一起是多少人,但万人应该是不止的。 而且夫子说的还是人次,多多少少是要比实际人数高的。 赵浦泽看见了我们的迷惑,露出无奈的神情,道:“莫说是你们,二十年前我看见这些数字时也颇为震惊。后来我国建立,读书人开始慢慢增多,各地的学府和私塾在官府和朝廷的支持下纷纷涌现。” “不过直到十多年前,天下学子参加科举的年龄也还是在二十岁左右,也就是弱冠之年,得了秀才就算是在邻里间有些才气,三十而立时取得进士则是年轻有为的成就了。” “如今不同了,一个个在不大的年纪,就开始去参加岁试,而且还上榜得了秀才。比我当年是聪明多了,或许这就是一个国家繁荣稳定的必然结果吧。” 说完他却立马摇摇头,以一种我还听不懂的意味,眼神深邃地说道:“应该是我们不断前行的必然结果。” 我与右边的张长乐相看一眼,他耸耸肩,摇头表示不明白。我皱眉了一下,感觉夫子是站在了一个我们还达不到的深度在说这句话。 “好了,去吃饭吧,下午且准时过来。”摆了摆手,赵浦泽坐回讲椅,端起来茶杯。 “夫子再见。” 起身告别后,我们走出三合堂,有刚刚认识的同窗过来向我们道贺。 我们连忙回礼,过来的人都是已取得秀才之名的师兄,可不敢失礼自得。 闲聊了一阵后,婉拒一起去前院伙房的邀请,我和张长乐穿过沁园来到了后院。 “两位哥哥,岁试结果出来了吗?” 前脚刚踏进石板,就看见林青雨双手背在身后,冲我们俏皮地眨眨眼。 真是一点也不担心我们会落榜啊。 我轻笑着点头。 而张长乐则搂着我肩膀,洋洋自得道:“那还用问,我们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扯了扯嘴角,我赶紧将他手拨开,这还在外面呢,旁边就有同窗走过。 都是读书人,至少在人前不能这么跳脱随意。 站在林青雨左边的卜盼双手叠在腹前,红唇扬起微笑,知礼而亲和:“恭喜二位师兄,以后就是秀才了。” 林青雨牵起她的手,仰头看着,嘟嘴道:“如果盼姐姐也去参加岁试,也一定可以成为秀才。” 我闻言也是将目光看过去,经过这几日的接触,知道卜盼温和有礼,聪颖勤学,对圣人言也有很好的见解。 这样的学识,若是参加岁试的确是可以通过的。 之前我们也和卜盼说起过,但她只是摇头拒绝,没说原因。 这次她也还是没有聊这个话题,而是转头看向伙房,开玩笑催道:“好了,快去吃饭吧,待会人就多了。” …… “你的力气呢,这么轻是晚上没吃饭吗!” 王教谕将我的手指震开,连带着人也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显然是动了真火。 因顾及身高差距而半蹲下来的他站起来,转身带着怒容看向我,厉声喝道:“几天前我就跟你说过不要收手,你那点功力根本伤不到我。再说了,落劲松只是让人软麻无力,有什么好怕的吗!” 我惭愧地低下头,知道教谕说的是事实,面对师父,我的确变得畏手畏脚,不敢使力。 “遇事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把握好了就是隐忍,但若是一味地畏缩那就是愚蠢,最终甚至会害了你自己。” 王教谕严厉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我仔细认真地听着,教谕不是只会说气话的人,他的呵斥同时也是一种教导。 “就像你先前说的,人生的很多时候都是孤独一人,所以必然有很多事你需要自己做决断,我不会每次都像这样提醒你,谁也不会。” “下决定果断而不鲁莽,谨慎但莫摇摆不定,这点你要记住。” 说到最后,王教谕放低了声音,但却沉稳有力,让我心神一震,升出一丝明悟。 是啊,王教谕此前都说了没事,但我还在犹豫担忧,实际上却是对教谕的不信任,以及对自身实力没有清晰的认识。 只有担忧的感受,却没有分析担忧的原因,以及是否到了足够忧虑的程度。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郑重道:“多谢教谕教诲,学生知道了。” “嗯,那就继续练习。”王教谕还是冷着脸,语气不咸不淡。 我再次提气运力,这回没有任何的踌躇,内力沿着特殊路线走至手指后,落劲松点向教谕的身上。 但结果还是不尽人意,王教谕皱着粗眉,摇头漠然道:“力道再重点,人和木偶不同,穿着衣服就会导致微妙的差距,再来。” 调整好心态的我,对于已经有了一定熟练程度的落劲松,王教谕的话让我很快就心领神会。 立起中食指,多调了丝内力,随后手指如风雾不定,似飞鸟迅捷,眨眼间就再一次点到了教谕的章门穴上。 虽然不是很明显,这次我的指尖确实感受到了王教谕的肋下有一瞬间的收缩,应该是成功了。 而后他的微微点头,证明了我的猜测。 只听王教谕放缓语气,道:“做得不错,继续。” “是。” 第九十六章 射与御 几日后,庆云学馆门前,当初待在初至书屋的我们十二人好整以暇,穿好学馆统一发的青色便服,下摆短,袖口裤脚皆是用绳系好。 在前方,王教谕一一望过我们,然后开口道:“今日,你们就要正式学习六艺中的射,御二科。现在,我先带你们去月山阴面的跑马场。” “二人一组,上车,出发!” 我们迈开脚步,走向已经在一旁准备好的六辆马车,我与张长乐自然共乘一辆。 上车前,只见王教谕在一匹棕色马旁,手抓着绳子,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到了马背上,干净利落,看起来英姿飒爽,好不潇洒。 “喂,回神了。”张长乐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嬉笑道。 我白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钻进了车厢之中,但脑海里还是在不断重复着刚才的那一幕。 真想自己也能做到。 张长乐就像是能读懂我的想法,坐在对面笑道:“你呀,王教谕这不是就要带着我们去学吗。” 点点头,我没有再纠结于这个,而是说起马匹的事:“长乐,跑马场的马也是伯父帮忙采购的吧。” 庆云学馆的马车使用,基本上就是由张家牵头提供的。他之前与我还讲,本来伯父是想免费给学馆使用的,想要报答云先生的教诲再育之恩,但云先生严词拒绝了,坚决要用正常价格租买。 他闻言没有否定,却是叹息道:“父亲每每谈到这个,都是觉得无奈,不管他怎样劝说,云先生都不接受无偿的帮助。” “但父亲也说这就是云先生的坚持,也正是这种坚持才能赢得他的众多学生的敬重。” …… 马车走得稍快,不到一个时辰,我们便到了目的地,下了马车,便见一块广阔的扁圆形场地,边缘被高栅栏围住。 “不要随意走动,排队站好。” 王教谕下马,轻喝一声,我们莫敢不从,赶紧一字排开。 “现在,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跑马场。”他走到旁边,将视线空出来,“跑马场长六十丈,广三十丈。分为两个区域,一个是外围进行跑马的马道,共有五条,由白线分开。” “内圈里则是射箭的靶场,那里竖着排列的十个木架子就是箭靶,用来接住射出的箭矢。” 顺着王教谕的手指,我果然看见了那些箭靶,两只木脚支撑着一块圆饼状,看不清是木材还是由秸秆制作成的靶子,上面画一圈圈红白相间的条纹,而最中心是一个红点。 “转到背后。”王教谕挪到脚步,我们也适时转身,看向一个大门外,“门口的左边有一个伙房,右边有供大家休息的房间,此外还派有专人看守。” “平时是不允许来这里的,除非是上课或者提前申请。原因就是射,御二科都有一定的危险,如果随意进出,很可能会伤到人。” 我们再次跟着王教谕回过身,重新看向场内。 此时他的神情格外严肃,锐利的眼神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加重语气地警示道:“记住,跑马场内只能骑马或者射箭,不允许两个同时进行。并且当射,御开始后,未参加的人不能进入跑马场。这两条是最重要的,一旦违反,将禁止进入。” “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教谕的声音洪亮清晰,说的意思也明白了然,谁也没有出声提问。 “那好,我们先到外面的休息室,给你们讲一下射,御的历史起源。” 来到休息的地方,虽然地方不大,但桌椅齐全,我们依次坐下。 “四书五经六艺,早在周朝之前就已经存在。所谓射,便是射箭技艺的训练。御,古作马又驭,意指培养我们驾驭战车。” “不过在周朝灭亡,天下大乱后,灵活快速的骑马打仗逐渐取代笨重缓慢的战车,到现在战车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我朝也将御艺的内容改为骑马技艺的学习,这点你们要清楚。” “礼,乐,射,御乃是六艺中的大艺,直到我朝建立以前,都是世家贵族才能接触学习的艺能,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和能力染指的。” “周朝平定诸侯之乱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正式将六艺纳入儒学之中,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必学科目。然射,御两艺却被贬为粗莽鄙陋之举,不再受儒生重视,最终流于形式。这也是导致周朝最后想要平息战乱时,竟无一人能用,军队也孱弱无力的原因之一。” “高祖立朝后,北方徐国和西边百国时有侵扰,高祖以史为鉴,要求全国强身锻体。于是射,御二艺自然受到重视,同时朝廷降低了门槛,使其不再是士族们的专属,而是所有读书人的必修科目。” “现在,虽然官府不组织关于射,御的考核,但每座学府和书院都要对学生进行射,御评级,然后封册上报于朝廷,作为科举评定的考量。” “所以你们今后可要学好这两门科目,若是成绩太差,必然会影响到今后的科举仕途。” 一席话讲完,让我对射,御在历史中的起伏有了大概的了解,并且心里也下定决心要学成两项艺能。 北方徐国,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之前在王仑介绍武律宗派一门时,就提到过我朝宗门之所以偏聚于北方,就是方便在战时抵御徐国的侵袭。 不仅是徐国,南朝的西边就是百国,也叫西域。那边大片大片的都是荒漠之地,却有无数个小国林立,它们互相争斗,但也无时无刻不在馋涎东方的富饶之地,始终想要入侵过来。 哪怕我还不太明白其中的情况到底有多复杂,但也能直觉感到我们的困难局面。 饶是如此,南国依旧是屹立百余年不倒,愈发强大,这一点从我这个小不点也能考取秀才就说明了一二。 只有国泰民安,长久的生生富强,才能滋养出这般条件,让我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参加科举。 我看了张长乐一眼,从他的脸上看见了坚定和兴奋,那是充满对接下来学习的期待。 “好,介绍完毕,接下来就是正式学习。上午骑马,下午射箭。” 第九十七章 长乐骑马 来到跑马场中,不多时王教谕便牵着一匹小马,比我还矮一些,通体棕黄,额前一撮毛飘着,黑色大眼睛眨巴着向我们这边看过来,鼻子哼哧着呼出白气。 王教谕牵着绳子带小马来到我们面前,让其侧着身子面对我们。 “这是选育的幼马,又叫马驹,性情温和,不会伤人,适合你们初学者。” 说着,王教谕晃了晃手中的绳子,然后继续介绍道:“套在马嘴前头上以及脖子的这几条绳子和衔铁叫马辔,分为口衔和缰绳两个部分。我现在握着的就是缰绳,拉动缰绳带动口衔,让马做出行进,停止,奔跑等动作。”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没有人出声,王教谕的手顺着缰绳来到马背上,有一块土色皮革搭在上面。 他拍了拍皮革,道:“这是马鞍,是我们坐的地方。里面是木架子,形状既贴合马背又与人的臀股相宜。木架间塞有棉絮,干草等软物填充。外面用皮革包裹住,整体上两头高,中间低。” “顺着马鞍往下,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马镫。马背一般比人高,正常是很难上去的,马镫就好似一个台阶,能够让人踩着上去。” “但它最重要的作用是我们在骑乘时,可以支撑双脚,稳定身形。熟练的骑手还能借此松开缰绳,使用武器攻击,于是有了马上作战,这样的士兵叫作骑兵。” “另外,如果和马匹互相熟悉之后,只需要脚踩着马镫动一动,马就知道你的意思。” 闻言,我脸色一动,不由得带上些许憧憬,其他人也多少有些激动。 王教谕看了我们一眼,平静道:“好了,说得再多,也不如亲自上手,你们谁先来试试。” “我来我来!” 张长乐第一个举起手,快步走出人群,我从他的侧脸上看到了兴奋,不由得会心一笑。 虽说他家里就是做与马匹有关的生意,也从小与马接触,却是一次也没有骑过,原因自然是伯父张黎不让。 对此,他可是对父亲埋怨得很。 我去张家玩时,好几次都能瞧见张长乐求着张黎让他骑马,但都被无情拒绝了。 现在终于有机会骑乘,他这么积极主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嗯,那就张长乐先来做个示范。”王教谕点头同意,随后让他走到马的右侧,“左手抓住缰绳,左脚踩在马镫上右手抓住马鞍后方凸起处。” 张长乐一一照做,好在马儿并没有高出他许多,伸手能够到马鞍,只是踩马镫的左脚看起来有些费力,他的身体都有些向右倾斜。 而被陌生人接触,小马驹发出“咴咴”的叫声,尾巴在后面甩着,那狭长的马头就要转过来。 然后就被王教谕一手按了回去,接着顺道摸到脖颈,最后到马鞍前,马驹立马就安静下来,看起来乖巧极了。 “现在,右手往上拽,右脚踮起来,两边同时发力,上马。” 跟着王教谕的指示,只见张长乐身子往上一梭,就顺利坐到马背上,随即往另外一侧低头看去。 “不要刻意去找另外一边的马镫,双腿按照感觉自然地贴上去,然后踩住。”王教谕适时地提醒道。 张长乐点点头,脑袋回正,双手握着缰绳,朝前看去。 “上半身坐直,略微向前倾斜,两腿夹紧,脚要踏着马镫别松。”此时王教谕回过身,看向我们,“你们也仔细听着,待会每个人都要上去,这些要点我不会说第二遍。” 所有人都明显地绷直了身体,我的脸色也变得更加专注,紧盯着前方的人马合一。 说完,他围着马驹转了一圈,而后站到一人一马斜前方,放缓语气道:“紧张吗?” “不紧张。”张长乐带着雀跃,脸上甚至有一丝着急,显然想快点让马儿载着他走一走。 “嗯,好。现在你轻轻将缰绳往后扯,双腿夹一下腹部,马就知道要朝前走了。” 张长乐照着做,果然就见马驹鼻孔呼出一口气,四只脚交替着动了起来,开始慢慢往我们的左方走着。 一人一马,悠悠前行,看起来好不潇洒快意。 “哇,真的走起来了。” “长乐好厉害,我也想试试。” “我也是,以前只见过马儿跑,也坐过马车,就是没骑过马。” “……” 见张长乐成功地让马驹动起来,同窗们纷纷叹服,然后在后面跟着,我也在其中,只是没说话。 王教谕始终走在马驹斜前方,他一边后退走着,一边注意着马和张长乐的情况,同时说道:“嗯,不错,保持拉绳的幅度和间隔,形成规律,让马驹照着直线慢慢行进。” “驾。”张长乐颔首表示明白,然后吐出了一个字,同时手脚的动作跟上。 看似是无师自通,实际上却是他长时间观察其他人骑马,学来的。 在直道上走得很顺利,不久就来到一段弧形弯道。 “现在,你的右手这边稍稍用力些,同时右脚轻轻打一下马腹,左脚别动。” 于是,跟在后面的我就看见原本朝前走的小马开始向右拐,心里不免佩服张长乐学东西的天赋。 虽然平时他有在观察,第一次就能表现得这么好也是不容易的。 走完一圈,王教谕让张长乐怎么上马的,就如何下马。后者下来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若不是王教谕把他推走,恐怕会再要求骑一遍。 “下一个谁来。” “我来,王教谕!” “教谕,我我我!” “我也要骑,王教谕。” “……” 众人亲眼见识了骑马的模样,也想要自己去试一遍,纷纷举手。 我并不着急,走到张长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开笑道:“刚才来的路上还叫我别着急,现在是谁一副饥渴的样子啊?” “嘿嘿,呵呵呵……” 他痴痴地笑了几声,听得我本能地打起冷颤,怎么感觉有些猥琐呢。 就在我想给他的后背来一掌时,张长乐恢复了正常,朝我咧嘴笑道:“路仁,我已经喜欢上骑马的感觉了,虽然在马上也没多高,可目光看着下面,还是有种俯瞰天下的豪壮之意。” 我翻了翻白眼,不客气地拆穿道:“这小马驹都不到半丈高,你在上面也就堪堪离地,俯瞰天下就算了,看看路边的花花草草倒是可以。” 张长乐笑容一僵,苦着脸郁闷道:“路仁,您就不能让我豪气一回吗。” “等你真正豪气的时候,我自然就不会打击你了。”我脸上泛起笑容,笑道。 第九十八章 顺从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张长乐那样的天赋,有几个甚至连马都上不去,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力气不够,最后还是被王教谕托着坐上去的。 拉扯缰绳的力度控制不好,就会出现马儿走路歪歪扭扭的现象,不是说马驹走不稳,而是它一会儿朝左走,一会儿又往右边走。 有位十四岁的同窗上马前激动不已,真正骑上去后却害怕得叫起来,嚷嚷着要下去,最后还是被王教谕逼着走了半场。 下马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教谕问他怕什么。 他答害怕马会失控发狂,把自己甩下去。 众人顿时哭笑不得,低声笑了笑,倒也没有过多打趣。 除了我,加上张长乐也只有三人完整地骑着马走完一圈,大多数直走了一段便赶不动马驹,只能下来。 我一直在后面看着,观察上马的动作要领,骑马时的注意点。 终于,轮到我最后一个了。 “加油哦,可别被小马儿给踹下来。”张长乐调笑道。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到马前,说不紧张当然是假的,眼神中也带着忐忑。 “照着我说的做,就没问题。” 王教谕的话让我稍稍安心些,不过想到背后有十多道视线,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还是不习惯。 我索性赶紧动手,想要快些结束试马。 只是我的手还没碰到缰绳,就见面前的马驹突然把头靠了过来,在我的惊愕中,主动蹭着我的手背。 左手手腕处,自六岁那年被父亲那火棍烫下的黑疤上,长出来的几根较长发黑发亮的汗毛,被马驹的舌头舔舐得发痒。 旁边王教谕伸过来的手顿时停下,我转过头看着他皱眉的神情,也是不解道:“教谕,这……”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在我和马驹身上来回看。 我们这边突然没了动静,其他人也走了过来,看见马驹亲近我的一幕,不禁啧啧称奇。 我看见站在前面的张长乐朝我挤挤眼,张着嘴没出声,但我还是从他的嘴型读出来其在说什么。 “路仁,你真厉害。” 我扯了扯嘴角,自己都不清楚这是咋回事呢,厉害什么。 好在王教谕没有沉默多久,很快就恢复平静,道:“马亲近你是好事,不用担心。” “你们都围过来做什么,想要被踹一脚吗!”转头对其他学生低喝,同窗们赶紧后退至原地。 再次朝他们瞪了眼后,他才回过身,“行了,快点上去吧。” 闻言,我也只好按下疑惑,点点头,踩住马镫,抓住马鞍,使力上马。 这时小马驹又有了新的异常,它在我出力的同时,居然微微弯下马腿,降低了高度,让我轻松地跨了上去,右脚自然而然地落到侧面的马镫上。 我眼睛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不是有些过于亲近了,才第一次见面啊。 望向王教谕,发现他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只不过其他人就比较惊奇了。 “咦,刚才是不是小马主动蹲下去了?” “好像是的,马驹居然这么热情的吗,刚才载我明明好像还有些不情愿。” “呃……刚才表现最好的张长乐也没有这待遇啊,也只有路仁这一次是这样。” “喂,路仁,看来小马驹很喜欢你哎。” 张长乐突然喊了一声,让我眼皮疯狂跳动,握着缰绳的双手更用力了几分,想立刻下去揍他一顿。 “还是按我说的,挺直着身体略向前倾,两腿夹紧的同时着马镫别松。” 王教谕沉稳有力的声音将我脑海中的杂念驱散,我神色转为认真,目视前方。 “驾。” 很轻地喊了一句,甚至我感觉只是张嘴没出声,同时手脚都动作跟上。 马驹仰头短促地叫了一声,四条小腿就迈开走了起来,比前面其他人试驾时都要轻快得多,甚至蹄子在泥地上也发出了闷响,后面的马尾也不时拍打起它的身体,发出清脆啪嗒声。 它加快的步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上马后就紧绷着的身体没有一下子失去重心而向后仰。 小马就像是很乐意载着我跑似的,我还没继续拉绳呢,它就自顾自地一直朝前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要慌,这时候要顺着马的意思,慢慢去掌控它。”排头的王教谕不急不慌地道。 我深呼一口气,沉下心,轻轻紧了下缰绳,马驹就立刻会意地放慢了步伐,同时回头朝我叫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它的叫声很是乖巧。 如此顺从听话的马儿倒是让我变得局促,心里兀地生出愧疚之感,或许我不该让这么小的马驹还要载着我走上这一圈。 “路仁,该向右转了,知道该怎么做吗?”王教谕的提醒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嗯嗯,我记得。” 连连回答一声,我加大了右手扯绳的力气,马驹果断地转向,而且与跑道的弧度完美地吻合,走再最里面的一条跑道。 自然,我顺利骑着马走完了一圈,可我自己却没怎么出力,大部分时候完全是小马驹自己主动走的,根本不用我做出指示。 直到我下了马,还觉得刚才的体验还有些不真实,马驹用它的脑袋压了压我的头,最后被王教谕推开,它竟然发出“气愤”的叱叫。 我暗中为其捏了把汗,敢冲王教谕发火,真不怕挨打呀。 当然教谕没有跟一匹马置气,看都没看它一眼,带着我来到人前,淡淡道:“作为第一次骑马,你们的表现还不错,但还需要多加练习,平时也多锻炼,不要就坐在那读书。” “是。”我们躬身称是道。 “今日上午的课程到此结束,先去休息,准备吃饭。”王教谕抬头看了眼微热的午阳,吩咐道。 于是我们转身三三两两地离开,我和张长乐走在一起,他抓着我的臂膀,促狭道:“想不到,第一次见面,小马驹就看中你了。” 我没好气地将小臂从他手里抽出来,没有与其斗嘴,因为是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我想到一个可能,或许是前面已经走了十几次,马驹已经熟悉了路线,所以才不用我指挥。 可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何会亲近我,难道是因为我是最后一个,拉着我赶快走完就能休息,所以才高兴得对我做出那些举动? 可是,重复了这么多次,应该是觉得烦躁才对,没有不安分地晃悠我都算好的,哪里会这般顺从呢。 摇摇头,想不明白,我也只能暂时压下,等有空去问问王教谕。 第九十九章 弓箭 吃午饭时,我向王教谕问起刚才马驹的事,他说这种情况因人而异,可能是我正好被那匹小马喜欢,不需要感到奇怪。 我了然似地点点头,但心中仍藏有最后的一丝质疑,因为我觉得那并不是突然的亲近,而是有什么东西让它感到舒服,从而顺从我。 但王教谕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问出口,也就将此事放在一边,转而期待起下午的射箭之艺。 到了未初,他带着我们来到靶场,即使是跑马场的内圈,但也不小,有十五丈之广。 我们来到离箭靶五丈远的地方,摆有木架,架子上挂着与王教谕手上拿着的弓大小一致,但形状有些许差异的木弓。 木弓的位置与十支箭靶遥相对应,木架上的另一个分杈上挂有一只箭囊,上面装有王教谕在休息室里为我们介绍过的箭矢。 “你们先站好,接下来我仔细介绍一下弓箭的构造以及射箭的姿势要领。” 他高亮的音调在场中响起,我估摸着整个跑马场都听得见,不过没那么夸张,但确实王教谕讲话清晰洪亮,很容易就吸引到他人的注意。 果然,我看见刚才还在对着木架上的弓箭瞧瞧看看的同窗,和我一样,立马就转身看向王教谕。 他将垂下的左手举起来,其手中的木弓在烈阳下似乎熠熠生辉,一根黄里透白的弓弦微微颤动着。 “这就是弓,由弓身和弓弦两个大部分组成,而弓身又分为弓梢,弓臂,弓把和弦垫四个部分。这些刚才在休息室里给你们简单讲过。” “弓梢,在弓身两边的末尾一截,弓弦就是固定在这上面。弓臂是弓梢前端较长弯曲的这段,它弹性最强,可以为箭矢蓄势,也是整个弓身最重要的部分。” “弓把,也就是中间最粗大的一小段,我们持弓就是握住这个地方。而最后的弦垫则是在弓梢和弓臂连接处凸起的小环,弓弦穿过其中,它的作用是放箭松弦后,减少弓弦与弓臂的碰撞,延长它的使用寿命。” 说完,王教谕右手拽住弓弦往后慢慢拉动,只见原本仅有稍小弧度的弓臂开始向内弯曲。 等将近成了一个圆弧时,他将手往回送,弓臂再次恢复初始的状态。 “《考工记》中有记载,制作一张弓,六材最重要。其中之一的干材指的是多种木材与竹材,被用来制作弓臂。干材以柘木为上,次有檍木、柞树等,竹为下。” “弓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单弓,意思是弓身由一种干材制作,不加任何其他材料,并且形状为扁平的长条状,就是你们旁边架子上挂着的。单弓结构简单,没有弓梢和弦垫。” “第二种是我手里拿着的,叫作复弓,你们且上前些来从侧面看看它的弓臂。” 我们好奇地聚拢过去,观察木弓。 很快我就发现这张弓的弓臂不是一整块木材做成的,而是五片削薄的木材堆叠而成的,上面还有四处缠绕着透明的丝线,若不是走进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居然是好几块木片绑在一起制成的。” “竟然是这样,我刚才完全看不出来,以为是一块呢。” “可是这样不会在射箭时散开松裂吗?” “应该不会,要不然教谕也不会拿出来了。” “……” 同窗们好奇地讨论着,我和张长乐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而是继续观察弓身的其他部分。 我发现整条弓身是棕黄色,而且像是涂上的漆料,只是几片木材的分界线和固定它们的丝线,当凑近看时还是比较明显的。 “路仁,你看,弓臂的里侧似乎还有其他东西贴着,也是薄片,看不来是什么。”张长乐手指着弓臂内侧对我说。 我点点头,视线略微朝左移,小声道:“我也看到了,而且在外侧也有或长条或圆扁的东西,好像是筋条?” 张长乐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清楚,我们只好等王教谕解释。 待众人观摩了一会,王教谕示意我们回到原位,然后开口道:“你们很多人都发现了,复弓的弓臂是由好几条组合起来的,其中用到的木材也不同,为的是发挥各种材料的优点。” “同时,在弓臂的内侧,贴有薄片状的牛角,外面则嵌有牛筋,两者都是用来达到加大弓臂弹性弯曲的目的,如此可以让箭矢射得更快更远。” “弓臂与角筋由四处的缠绕紧丝和兽胶连结固定,最外面还涂有防寒与霜露侵蚀的漆料。因此若是得到定期维护和妥善保管,可以经久不坏。” “组成弓臂的木材,牛角,牛筋,兽胶,丝线以及漆料就是一副弓的六材。” 这番话算是回答了适才我们的一些疑惑,听得众人连连点头。 “复弓也叫角弓,原因就是用到了牛角和筋。此外常用的另一个叫法是反曲弓,这个看外形就一目了然,弓臂的两个尾端向外弯曲。” 说完,王教谕右手四指搭在弓弦上拉了一下松开,只见弦先是剧烈震动,随后逐渐平缓。 “弓弦,其材料很多,比如牛角,生牛皮,走兽的腱、马鬃、葡萄藤等等都是可以的。” “一副反曲弓,造价高,耗费的时间可以长达数年,长时间暴露在潮热的天气容易损坏。所以我们这里的反曲弓数量也不多,你们初学者是不能用的。” 许多人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我的心里倒是没多大波澜,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知识,了解弓箭,最后实践。 “现在取出木架箭囊里的的箭矢,我给你们讲讲它的构造。” 我和张长乐站在一座木架前,闻言他抽出箭矢来,只见其通体为细圆木状,一端套有小球状白袋,一端插有三片羽毛。 “箭矢,由箭杆,箭簇,箭羽以及弦槽四部分构成。箭杆要笔直且坚硬,选材也有很多。箭簇为锥形铜铁,或者直接将箭杆前端削尖。考虑到你们都是第一次,以防万一,换成了球形布袋。” “箭羽,插在箭杆末端的细槽里,三者均匀平分箭杆一圈,箭矢射出后,箭羽可以保证它的平衡。而末端还有一处内凹的沟槽,那是用来勾住弓弦,方便弓手往后拉弦的。” “教谕,说了这么多,我们是不是可以试一下了?”张长乐举起单弓,问道。 谁知王教谕摇摇头,继续道:“练习射箭,还有最关键的一环,那就是需要注意安全。为此,护臂和抉也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王教谕走到我和张长乐这边,从木架下方捡起一张皮革,系在了张长乐的左小臂上,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扳指戴在了他的右手拇指。 “左手握弓,右手拉弦,然后放箭,弓弦就会瞬间往回弹缩,此时护臂可以防止弓弦擦伤你的手臂。” “拉弦是右手拇指扣弦,食指中指压住,因此拇指很容易被拉伤,抉这个扳指可以很好地起到保护作用,同时其一面的下方有处沟槽,可以扣住弓弦。” 张长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一瞬却脸色僵硬。 只见王教谕看着他微微点头,平淡道:“你既然这么积极,那么射艺也第一个来吧。” 第一百章 射艺之道 看到张长乐被呛,我就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王教谕也不等他回答,直接将后者带到一条由石灰画成的白线前,并说起拉弓搭箭的要领。 “首先,人面对目标侧身站,左肩对准靶心,两脚张开与肩膀同齐,重心下沉,身体向前稍微倾斜。” 张长乐左手持弓,一一照做,摆好了身上的动作。 “第二步,搭箭。弓垂在腿前,将箭矢取出,右手衔箭梢,并且弓弦对进弦槽之中,箭头搭在握着弓把的左手上。” 张长乐在对准弓弦和弦槽时慢了些,第一次接触,这也正常。 我站在一旁看着,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怕影响到他。 做完了步骤,他向下弯着身,等待王教谕下一步的指示。 “站直身,用刚才我说的扣弦指法,拇指上的抉扣住弓弦,并且用食指中指压住,三指在箭杆上方,剩余两指在下夹住。” “左手虎口推弓,右手拇指使力拉弓,其他手指不出力。注意肩膀也要动起来,但两者保持平齐,最后右手落到下颌处,左手完全伸直。” 一开始还好,弓弦还是放松的样子,但随着张长乐双手拉开,弓臂和弓梢开始逐渐弯曲,而被绷直的弓弦也发出了声音,类似绳索拉紧。 “对,拉紧手稳,不要出现晃动。眼睛,箭头,靶心,三点一线,进行瞄准。” 王教谕的话徐徐传出,待张长乐完全拉好后,却没有继续开口,而是静静等着。 因此他也没有其余的动作,一直保持着拉弓的姿势。 “一定要把双臂打开,如果觉得现在的距离不够,右手可以再向后拉。”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张长乐的手却没有动,始终如一的姿势,脸上却已经开始浮现异样的涨红。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脸上已经有热汗滑落。我和身边的同窗都感到疑惑,看了看王教谕,他还是淡定如常。 “教谕,已经这么久了。” 看到张长乐的手已经带着木弓小小地抖动,弓弦也在摇晃不稳,显然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手臂开始变得酸乏无力。 王教谕点点头,终于是放话道:“嗯,可以了。不要放箭,慢慢松手放力,将弓箭放回原处。” 张长乐放下弓箭,长呼出一口气,又捏起自己的臂膀,显然是不好受,嘴上也不由得埋怨道:“王教谕,您是不是故意戏弄我啊。” 先是摇摇头,而后却又点头,王教谕平静道:“持弓射箭需要一定的力量和持久力,初学者不会要求拉弓这么久的。不过我知道你学武的,所以让你拉久一点。” 张长乐一听这话,眼睛顿时瞪大起来,我嘴角泛笑,发出无声的怜悯,其他同窗也是咳嗽两声。 “好了,示范完毕,接下来我讲讲射艺之道。” 王教谕面向众人,神色严肃,弘正之声在靶场响起:“射艺,不仅仅是击中目标,更是要注重拉弓搭箭的过程,集中注意力于一线,达到心无杂念,清静无为,空心的状态。” “因此,射艺还有修身养性的作用,共有五养。养身,养眼,养气以及养胆和养智。” “射箭,不需要使尽全力,拉弓力度讲究柔和适中,强调身体端正,双肩对称发力,此为养身。眼睛是瞄准目标的最重要部位,要求目光集中,旁若无人,长此以往,可以保护双眼而避免短视。” “射艺要声容静,气容肃,整个过程讲究从容不迫,呼吸要顺畅绵长,此为养气。站位,搭箭,拉弓,射出,射箭的全部动作一气呵成,不能有停顿迟疑,箭在弦上,必出,此为养胆。” “要想射箭准,需要考虑许多东西,比如距离,风向,目标动静等等,并不是单纯地搭弓然后放箭,此为养智。” 我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在此之前并没有想到射艺的内容竟然如此之多。 看来,能成为六艺之一,其所蕴涵的知识和道理都是需要长久接触才能有所领悟的。 啪啪。 王教谕的掌声打断了思绪,我看见其他人脸上也还残留有沉思,带着回味。 环顾一圈,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语气放缓道:“今日是第一次接触,我就讲这些,希望你们下课后能够好好总结思考,自然会有所领悟。” “现在,先来十个人,取弓。” 我们相看一眼,很快张长乐与我就后退几步,让出了位置,他们劝说几句,见我俩坚持,也就放弃了。 于是王教谕也从木架的箭囊上取了一只箭矢,然后站在众人前方,沉声喊道:“照我说的做,首先是站姿……” 烈日炎炎之下,十位同窗汗流浃背,一遍又一遍举弓拉箭,松手放下。 我看见有人手中的弓箭摇摆不定,有人还能坚持,有人累得席地而坐。 王教谕会在他们拉好弓后,一一检查,纠正错误不对的地方,严厉但是非常有效。 我和张长乐在一旁看着,而后说起他适才的演示,问道:“长乐,刚刚感觉怎么样?” 他听到后立马转了一圈肩膀,倒是有些意犹未尽地道:“虽然过程很累,但我能感受到整个身体都在绷紧用力,有一种畅快,物尽其用的感觉?”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形容得不太对,挠挠头,进一步解释说:“就是,嗯……将身体全部的力量用到,觉得非常充实。” 虽然没有说清楚,我还是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酉初,课程结束,个个都已经是双手无力地垂落在两边,看着断了似的。 即使是我和张长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王教谕着重盯着我们,同时警告不许借用内力。 因此即使我们平时练过,但也扛不住短时间内如此频繁的拉弓扣弦。 “不错,没有落了庆云学馆的脸面,相比于前几批从初至书屋里出来的学生,你们还算可以了。” 骏马上的王教谕活像一个巨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脸上却带着笑容,于是又有股奇特的亲和力。 我们欢呼几声,然后纷纷走上马车。 上车前,我尝试着用手悄悄碰到拉车的马儿前。 果然,那匹状马也突然偏头过来,明亮的黑眸看着我,直到我收回手。 第一百零一章 回来 王教谕的房间中,盘腿坐在床上的我缓缓睁开双眼,口中吐出一道热气,感受到丹田中的那抹浅雾,脸上忍不住地流出几分激动。 一年多了,我的内力终于开始朝化雾境界变化了,虽然只有一丝的朦胧之雾,但我也依然能感受到内力更加凝练厚实,同时精气神也更加振奋饱满。 现在我猜测即使自己一天一夜不休息也不会觉得疲累。 同时,刚才我也终于将任脉的最后一道气府,承浆穴打开了。 当冲开的那一瞬,我感觉有股通畅之感从小腹下面直直往上冲,最后出于口鼻。 下了床,我活动下身体,只觉体内一些晦涩堵阻的停滞减少了几分,上半身运动起来更加快畅,身随心动。 “教谕,我成功把任脉打通了,内力也开始化雾了。” 我兴奋地朝坐在桌前的王教谕说道,同时走过去。 他喝下水,放在腿上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泛着明亮的光芒,“嗯,很好。” “十岁就打通了任脉,这种成就我闻所未闻,即使是祖师恐怕开穴也没有如此之快。” 王教谕脸上带着惊叹,感慨万分,随后闭眼过了几息,神色恢复了平静,道:“你在武学修炼上有这么高的天赋,倒是我拖后腿了,无法将你的潜力完全发挥出来。” 闻言,我将刚抬臂送到嘴边的水杯放下,摇摇头感激地说:“没有王教谕,哪有如今的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潜力也只有被人发掘后才有价值。所以,我始终没有忘记您的恩情。” 他沉默了,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才再次开口道:“如果,我教你的武功最后会害了你,你会怨恨我吗?” 对此我早有预感,从王教谕让我不要与人说起《通穴经》和《七十二指》时,我就猜到这背后的原因或许会让人难以接受。 但我无悔,本身自己也是大难临头,阴影中始终藏着一个对自己有杀心的神秘人,纵使再多些麻烦又有何妨呢? 而且这么厉害的武学,我也是不可能放弃的,无论是因为提升自己,还是为了对付暗中的凶手。 “一旦泄露出去,后果很严重,你会被通缉抓捕,永无宁日。” 王教谕的语气比以前任何一刻都要沉重,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两瞬闪过了仇恨的神情。 我笑了笑,难得半开玩笑地回答:“教谕您也会,至今不也没事嘛。” 但他的神情没有因此丝毫的缓和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我也渐渐收起微笑,认真道:“我知道了,但我还是坚持要学。” 他竖着的浓眉终于是变得平缓,语气也有些许的放松,道:“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不再多说。你以后可能也不会用到这些对付谁,如果迫不得已要使用,别太张扬明显就是。” 见他松了口,我也我暗自呼出一口气,其实自己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年纪摆在那,哪有什么很深的感悟,不过是将自己浅显的见解全都说了出来。 但我会贯彻下去,直到我有足够的资格和力度再次说出这番话。 …… 翌日放课后,消失半月有余的左安宁终于现身,我与张长乐在伙房内看见他匆匆忙忙地往后院里走,于是我俩和林青雨与卜盼说了一声后,赶忙追了上去。 等跑出伙房,堪堪看见左安宁拐进一个走道,我们加快脚步,终于是在过道里追上了。 “左大哥,你回来了。”张长乐看见了左安宁的背影后,直接使用身法快速地将其拦下。 “左大哥。”我也脚点石板,很快来到其身旁。 左安宁停下脚步,见到是我们俩,憔悴的面容扯出一抹强笑,难掩语气里的疲惫。 “是你们啊。对了,恭喜你们两个小天才,十岁就考得秀才,实在难得。” 我与张长乐对视一眼,皆是没有感到喜悦。 他的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好,而且平时一向整洁的衣裳此时也风尘仆仆。 “左大哥,发生了什么,这大半个月你去了哪里,如今还是这副样子。” 张长乐向来是有事直说的性子,当即就开口急急问道。 左安宁叹了口气,半阖着双眼,带着恨怒道:“宋年死了,在方城。” 我瞳孔骤缩,嘴巴微张,脑子里甚至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我才记起来宋年是当初和他经常在沁园里争论的那个长须男子。 张长乐也是惊得说不出话,左安宁见状苦笑一声,低沉道:“跟我来吧。” 他的房间是癸丑号,三人来到屋里。 左安宁还不忘为我俩倒水,张长乐赶紧抢过来,默默地倒好凉水。 一饮而尽后,他开始说起半个月前发生的变故。 十八天前,他突然收到一封书信,信中写道宋年被人在方城绑架,要求他一个人前去赎人,如果敢报官或者找人,那么就会杀了宋年。 虽然以前左安宁和宋年时常争论不休,但他对后者是欣赏居多,两者有惺惺相惜之感。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左安宁就没有在学馆里看见过宋年了,向同窗和夫子询问,说是他主动退学离开了,去哪没有说。 从此杳无音讯,再得到宋年的消息竟是两年后他被绑架,不管这封来信是真是假,左安宁都要去一趟。 因此他只告诉了云先生有急事告假,征得同意后就急着赶到了方城,同时暗中联系了方城府衙。 在城里等了三日,左安宁才又收到消息。于是他在明,府衙捕快在暗,深夜来到城外的一处郊林中,见到了绑匪。 绑匪有六人,皆为蒙面变声,看形体都是男人。 而宋年则是被五花大绑,双腿跪在了地上,嘴里被堵住发不出声,月光之下能看出来他衣服破烂,蓬头垢面,还有多处伤口在流血。 见到左安宁来了,宋年赶紧冲他摇头着急,仿佛是要其赶紧离开。 而绑匪中的匪首一脚将宋年踹趴在地,然后朝左安宁开口要一万两黄金,不然就手起刀落,杀了宋年。 同时,剩下的五名绑匪也呈包围之势将左安宁围住,他见状表示自己身上没有这么多黄金,要时间筹集。 可就在这时旁边的丛林中发出了动静,绑匪立刻警觉,匪首更是挑明还有人跟来,于是狞笑着一刀杀了宋年,然后窜入深林。 左安宁赶紧追上去,却只将对方的一条手臂留下来,还是叫人逃走了。 砰! 讲完,左安宁一拳打在桌上,脸上阴沉着,自责道:“如果我当时再果断一点,长风他就不会死了。” 长风便是宋年的字,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虽然我能感同身受,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死,但我也没能抓出凶手。 “左大哥,那其他绑匪呢,交代了什么?”张长乐问道。 问起这个,左安宁更加愤恨,语气中甚至有股凉意:“他们都没见过匪首,只是被花钱雇佣的。但,这些人都曾受过原涉的救济帮助。” 我和张长乐再次对视,看到他眼里的惊怒,我的心中也是升起一丝凉意。 莫非,这次的事情还是因为两年前左安宁对于原涉的那番言论吗? 第一百零二章 妞妞妹有了 翌日,左安宁离开了,我和张长乐还是从赵夫子的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并且将一封书信交于我们。 “长乐,路仁,我走了。” “我自小喜好任侠,羡慕他们潇洒随性,快意恩仇。于是我十岁便离家到水云寺拜入自然师父门下学艺,当时师父便曾告诫过我莫要轻易踏足江湖武林,其中的算计争斗无数,稍微松懈便可能命丧黄泉。” “可我没有放在心上,五年后学武有成,告别师父,云游四方,准备做那侠客闯出一番名声。” “然而我的确是太天真了,有人在的江湖就会有险恶算计,尤其那时候正是武门之变的前夕,那些所谓的侠士更是猖獗阴辣,仗着自身武力横行乡里,做了一方的地头蛇。” “在城中,他们与官府勾结。在县镇,他们就是天,本该护一方安宁的县令也只能摇尾乞怜,求得一息生存。” “亲眼见到这些残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我才终于明白当初师父说的那番话。心灰意冷之际,对江湖的美好期待自然也是落空。” “后来我继续游历,凡见到有作恶之人就出手阻杀。一年后,武门之变爆发,宗门帮派逆天之猖狂,更是令人难以置信,我的一位叔父也不幸罹难。回家吊唁后,沉心翻阅古籍,打探四方消息,方知江湖真貌。” “后武律颁布,天下武者遭到清洗,我遂暂时放下修炼一途,来到庆州求学苦读。” “然今日之事,让我知道小人永远是小人,心胸狭隘之辈是学不会安分守己的。我相信律法终究会予以真凶制裁,但每晚一刻则是对死者的亵渎。” “左安宁。” 课间休息时,我与张长乐看完信中的内容,久久无法言语。 我仿佛能从其字里行间感受到左大哥小时候对武侠的憧憬,长大后却又失落万分,到最后的愤怒不已。 对此,我无法说什么,因为自己没有相似的经历,自然没有资格评头论足。 “祝左大哥一切顺利吧。”沉默良久的张长乐说道。 我点点头。 …… 转眼到了月末,这日吃完午饭,收拾好东西后,我和张长乐到女院门口等林青雨出来。 她既然在这里念书,自然不可能回方城,那样路途遥远,来回就要一天,学馆只放两日假,自然是没必要。 而且住在张家,自然不需要担心什么。 吱呀。 不一会儿,就听到门被打开一条缝,一颗小脑袋探出来,明亮的眼睛活泼地眨着,不是林青雨还有谁。 而后她推开门,轻轻一跳,张长乐赶紧伸手扶住林青雨的手腕,忙呼道:“哎哟,我的好妹妹,你可小心点吧,别绊着脚了。” 林青雨嘻嘻一笑,顺势握住张长乐的手,娇俏地道:“到那时候表哥一定会接住我的,对吧。” 张长乐摇摇头,神情无奈,颇为怀念地道:“怎么两年不见,你变得这么调皮了,还是小时候的羞女孩好。” 我顿时哑口无言,明明就只是过去了两年,现在我们也才九,十岁的样子,不还是小孩子吗,哪来的什么小时候。 林青雨也是被装作老成的表哥弄得撇撇嘴,另只手掐了他的手背,脸颊鼓起两个包子道:“才不是害羞,是矜持,矜持!” 勾指刮了刮她的小雪鼻,张长乐笑道:“那你现在这副样子也叫矜持咯。” “好了好了,你们兄妹就别再斗嘴了。” 还不等林青雨回答,就听见一道温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身穿素衣的卜盼慢步走来,手上还拿着布包,包面上绣有三个字,林青雨。 “盼姐姐,你真的不去吗?”林青雨跑到卜盼跟前,问道。 摇摇头,卜盼若有所思地回答:“姐姐还有点事要处理,所以不能陪你去城里了。” “哦。”垂下头,林青雨的情绪显然比较低落。 “好了,青雨,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和你盼姐姐一起去城里,别不开心。”张长乐摸摸林青雨的头。 卜盼也是点点头,然后将林青雨的布包递给她,略带催促道:“好了,快走吧,别让家人久等。” “嗯。” …… 我们三人回到庆州城,他们表兄妹自然是要先回张家,我则打算先去林海酒楼里看看父亲,顺便也能在酒楼里帮帮忙。 最近几个月,我都是这样做的,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先到酒楼。 下了马车,和张长乐与林青雨告别后,我还没走几步呢,就嗅到一缕清香飘来。 第一眼只见是绣花鞋轻踏,随后红蓝衣装入帘,白净的小手俄顷后伸了过来。 我微微抬头,果然看见满脸笑容的姜如站定在我面前,那滑嫩的右手轻轻捏住我的脸颊,半开玩笑地道:“小路回来了,可把姜姨想念得紧呢。” 我有些无奈,任由她把玩我的小脸,小声道:“姜姨您不忙吗,这会儿正是客人多的时候吧。” 从学馆回来,差不多要一个半时辰,因此基本就是酉初了,这时来楼里吃饭的人是最多的。 牵起我的手往门口走,姜如回答道:“偌大的酒楼,要是什么事都要我亲力亲为,那我请这么多人做什么。” “再者说,小路你如今才十岁,就考中了秀才,我这当姨的也感到高兴,自然要亲自来接你了。” 听姜姨这么一说,把岁试一事近乎忘记的我才再次想起来。 被她这么夸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支支吾吾道:“姜姨谬赞了,不,不过是侥幸,侥幸而已。” 姜如轻笑着再次捏了下我的脸,继续毫不吝啬地夸奖道:“聪明就是聪明,哪有什么侥幸。小路你可不许自谦,不然姜姨可要生气了。” 边走边聊,我们两人很快就来到酒楼后院,姜如的房间中。 房内布局清雅素淡,檀香袅袅,我每次闻后都觉舒畅醒神。 倒了热茶,我连忙起身接下,待对面的姜如饮下后,我才轻抿一口,随后好奇地道:“姜姨,今天你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和她相处也有段时间了,我也多少能读懂她的一些情绪,这次见面姜姨显然要比之前开心一些。 “看见你这位小秀才呀,姜姨就觉得高兴。”瞧着我羞红的模样,她掩嘴笑出声,“咯咯咯,不逗你了。不过是有件高兴的事,还与你有关” 我露出不解的神情,好在姜如也没有卖关子,说出了实情。 “妞妞妹它有了。” 有了? 我第一时间没有理解这话的意思,可看见她发出别样光辉的秋眸,渐渐地我睁大了眼睛,用稍高的语调,不敢置信地道: “妞妞妹它怀了?!” 第一百零三章 照顾 妞妞妹怀上小崽子就是这个月初的事情,那时候是父亲发现它开始不怎么吃东西,还会偶尔呕吐,而且该情况还在不断加剧,同时乳房也变得突出下垂了。 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以为妞妞妹病了,就带它到姜如这问问是什么情况,而喂养过狗的姜如自然一眼就看出来妞妞妹是有了。 以防万一判断错了,她还请了兽医来看看,结果的确是怀上了。 父亲白天都在酒楼里干活,回不去家,索性就将妞妞妹留在了楼里,正好姜如也想亲自照顾。 听完了前因后果,我既惊又喜,于是向姜如问道:“那妞妞妹呢?” 泛起笑容,她起身将我带出屋,来到屋子东面的一座小矮屋前,扬扬头打趣地道:“它在里面睡觉呢,你是不知道,刚把妞妞妹接过来,就喜欢到处刨坑选窝,折腾了好几天,最后才选中了这里。” 我蹲在不及半丈的矮屋前挠挠头,没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看见可爱的妞妞妹,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上酣睡的样子,心里不由生出悸动,脸色也柔软下来。 “狗,尤其是妞妞妹这样的土狗,怀上崽子后就会挖坑,这是想给它的孩子挑一个安全温暖的环境。”姜如放低声音,轻轻说道。 既然妞妞妹在休息,我也不愿打扰,便和姜姨回到其房间中,不由疑惑道:“姜姨,妞妞妹是怎么怀上的呀,我听学馆里的夫子说,也和我们人一样,那它的……嗯……那只公的在哪里?” 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让妞妞妹怀上小狗的那只公狗。 看见我无措的用词,姜如噗哧一笑,却是没有说什么,而是解释道:“狗有它们自己的相处方式,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着,而且交配后就会分开,所以想要知道是哪只公的,并不容易。” 我了然地点点头,关于这方面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自然是要认真学习了解,“那姜姨,该怎么照顾妞妞妹呢,应该不能像平常那样对待吧?” “嗯,确实要注意些,大致来讲狗的孕期有三个时段。”她抿了一小口茶水,红润的嘴唇轻启,为我讲解起来要点。 “怀崽头一个月是重中之重,需要避免妞妞妹剧烈运动,尽量不要奔跑,以防胎儿流走。但也不是全天都不走动,早晚各带它走一走,小半个时辰就行。” “食物呢,照旧便好,不宜吃多喝太过于油腻,这个时候体内的小狗还没成形,用不着这么多食补,反倒会使母亲肿胖,最终造成难产。” “原来是这样。” 虽然这么说,可我暗里却是一阵汗颜,由于在学馆念书,每月陪伴妞妞妹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平时倒是靠父亲,李叔以及姜姨他们照顾着。 往往是隔一个月回来,就见到妞妞妹身子大了一圈,想到此,就为没能陪伴妞妞妹成长感到可惜。 “接下来的半月时间呢,胎儿开始生长,这个时候妞妞妹的肚子也有微微鼓起,但不明显,小便的次数也逐渐增多。此时一天里要多两次遛弯,让它身体不会过于虚弱,好应对接下来的产子。” “食物要适当多一些,因为它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吃东西了,但不要过多,否则狗崽子长得太快,会让妞妞妹吃不消。” 姜如讲完,刚要伸手去端茶杯,我抢先一步拿起给她。 我神情专注看着她,自然注意到了她有些发干的嘴唇。 “小路越来越懂事了,真乖。”姜如调笑一声,将水喝下后,继续说起,“第二个半月,也是最后一段时间,这时候小崽子基本成形了,妞妞妹的肚子会被撑得比较大。不过还是要带着它走一走,次数可以减少。” “食物可以多加一些,到那个时候妞妞妹会很饿,什么都都想吃。等到了最后几天,你去摸着它的肚子,甚至会感觉到里面的小狗在动,耳朵贴上去说不定还会听见心跳声。” 说最后一番话时,她的脸上带着怀念的情绪,双眸有些许的追忆,我想姜姨以前或许亲眼见过狗犬的出生。 这时我想起妞妞妹正是姜姨送给我们的,不由得心里有些猜测,便出口问:“姜姨,妞妞妹是不是您看着出生的?” 她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感慨道:“想当初它刚生下来的时候,巴掌大,全身干巴巴的,毛发很少,眼睛也睁不开,每日每日地叫着要吃它母亲的奶。” 我努力地想象那样的画面,虽然因没见过婴儿般的妞妞妹,但可以由它小不点的样子往回推,这样想着,我的嘴角也是流露出笑意。 “汪汪!” 这时,门外传来欢快的犬叫,刚一转身,就见妞妞妹哈着气,摇摆尾巴。 我看见它的第一眼就站起身,害怕它会扑过来,伤到肚子里的胎儿,刚才姜姨还嘱咐过,所以我的心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好在妞妞妹没有四脚离地,冲过来,而是快步走到我的脚边,两之前爪抬起挠着我的裤腿。 “哎呀,我家大姑娘,一月不见,都要当母亲了。” 我双手虚握着妞妞妹的双耳揉了揉,然后扶着它的双腿将其放下,同时指了指地板,妞妞妹听话地趴下,可不敢让它多有动弹。 姜如坐在原位,弯下身子,用手挠了挠妞妞妹的下颌,然后扭头朝我失笑道:“也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它也不会那么脆弱的。” 我尴尬地摸摸鼻子,也蹲下身子抚着妞妞妹的背,后者眯着双眼,拖在地上的棕尾左右摇晃着,很是欢愉。 傍晚在酒楼里吃饭,桌上父亲言不避讳地对我说出赞赏夸奖的话来,直说我未来定能考取进士,上任做官。 又忍不住哽咽起来,表示我终于圆了他从小的志向。而且因为我这个秀才,官府还发了补贴,家里开支又能活络一些。 听着如此真情实意的话,我也忍不住内心触动,点头默示父亲的叮嘱。 吃完饭后,姜如就让我带着妞妞妹回家,让它陪陪我,顺便走走路,对其身体也有好处。 妞妞妹在街上自由地走着,但也不会离很远。 它怀孕后,父亲便将它脖子上的套圈给解开了,所以现在的妞妞妹是没有被我们牵着走的。 我看着一旁的父亲,围着我们二人的妞妞妹,走走停停的人群,以及街道两边的热闹街摊,万家灯火的柔和光芒与天上的月光糅合,照亮了整条中街。 我突然心生奢望,如果能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就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来家里 翌日,我是被父亲叫起来的,倒也不是赖床,只是想着在休息日的时候多睡一睡,王教谕说要张弛有度。 我揉揉眼,发现外面天刚亮,于是问道:“怎么了,父亲?” 以前休息,父亲都不会叫醒我,而是留下几文钱当作吃早饭的花费,然后就去酒楼干活了。 中晚饭可以到李叔那,或者去酒楼里吃,父亲都打过招呼,会记账月结的。 本来李叔和姜姨都不介意我两天四顿的口食,无非就是多双筷子。 但父亲坚持要给钱,说这种事情不该理所当然,给钱也不是情分生疏的意思,而是报答。 “长乐和一个小姑娘来了,好像是叫林青雨。”父亲将木架上的外衣递给我,泛黄的脸上带有欣慰,“你的朋友越来越多,我很高兴,尤其是还认识了女孩子。” 我穿好衣鞋,闻言皱眉,我没有与他说起过学馆的事情吗? 仔细一想,除去学习上的情况,我好像确实没有跟父亲提起过认识了哪些人,大多都是附带着提了两嘴。 于是我主动说道:“她是长乐的表妹,从方城那边过来,到庆云学馆念书的。以前互相写过书信,我记得跟您说过。” 坐在桌前的父亲一愣,随后诧异道:“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开门,准备洗把脸,好去见表兄妹。 “路哥哥!” 谁知,刚推开门,就听见如黄翠般的脆亮问候。 我张大眼睛,看着坐在院子里的张长乐和林青雨,有些惊慌。 于是赶紧关上门,转头朝不知何时站起来的父亲问道:“父亲,他们怎么就在院子里啊?” 闻言他又慢慢坐下,解释说:“我刚刚正准备和你说,哪晓得你直接开门了。再说了,有人来家里,总不能让人家干站在外面等着吧。” 叹息一声,我自然知道父亲说的是有道理的。 其实若只是张长乐来了,倒也无所谓,主要还有林青雨这个女孩子,面容不洁总是有些失礼。 再次打开门,刚要迈步就看见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在下面看着我。 赶忙抬起衣袖半遮着脸,我无奈地道:“青雨,我先去洗脸,你和长乐在院里坐着。” “诶~”林青雨的惊讶漏洞百出,嘴角抿出微笑,“青雨还以为路哥哥不愿见到我呢。” 我食指微曲,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轻笑道:“你哥说得对,青雨你现在就会古灵精怪的。” “咯咯,哥哥是不会跟青雨计较的,对吧。”她嬉笑着让开身子,说道。 而站在林青雨后面的张长乐抬头望天,假装没看见这一幕。 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走出屋外,来到水井旁,用打上来的凉水简单洗了下脸。 “伯父。” “嗯,你叫青雨吧,随便坐,地方简陋,莫要嫌弃哈。” “谢谢伯父,青雨一直都想来看看路哥哥,又怎么会嫌弃呢。” “哈哈哈,好,你们小家伙一起聊吧,我先去酒楼干活了。” “路仁,钱我放屋里桌上了,连带妞妞妹的那份,我先走了!” “伯父慢走。” “路伯父路上小心。” “知道了。”我洗完脸转身,刚好看见父亲开门离开,走到石桌前,“你们来这么早,吃了吗?” 两人都是摇摇头,我思绪了然,于是来到妞妞妹的窝前,打开小门,轻声道:“妞妞妹,醒醒,出去遛弯。” 随后立马从小房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它便爬了出来,眼睛一扫,便是看向了林青雨,却是没有传出吼叫。 后者看见妞妞妹,赶忙跑了过来,蹲下来惊喜道:“路哥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大狗狗,妞妞妹吗。” 说完,便要上手去摸,我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腕,提醒道:“小心些,虽然它平时乖,现在有了孩子,可能会对陌生人有不小的戒备。” “哦。”虽然嘴上答应着,她的脸上还是充满了好奇,看得出来还是想摸摸。 “昨日回家就听母亲说起,妞妞妹有了孩子,看样子是真的。” 张长乐也笑着走过来,蹲在林青雨的左边,轻松地伸出手,顺着妞妞妹背上因睡觉而稍乱的毛发。 一边撸着,还朝他表妹挑挑眉,那样子极为显摆。 “路哥哥~” 林青雨扭过头,用水汪汪的眼眸看着我,小嘴吃瘪的样子谁见都觉得心软。 我哪里受得了她这副模样,于是只能妥协道:“好吧,我带着你试试去摸它,但一定要听我的。” “嗯嗯,青雨知道了。”林青雨连连点头,随后看向妞妞妹的额前。 我先是用手去挠妞妞妹的下巴,它自然很舒服,伸舌舔了舔我的手背。 见它放松下来,于是我慢慢拉着林青雨的小手靠近妞妞妹,后者主动伸长脖子贴来,然后搭在了女孩的手背上。 两耳竖着,一双因刚醒而略带雾气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林青雨,乖巧极了。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于是另只手食指点在妞妞妹的黑鼻上,惹得后者甩甩头,但没有呲牙咧嘴。 松开牵住林青雨的手,我在旁边没觉得有多意外,妞妞妹本来也是母的,对女孩子自然会亲近一些,再者长大后的它也不是逢人就凶。 这时张长乐悄悄走过来,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籍递给我,小声道:“这就是《巴蜀风俗志》,给你。” 我送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后,默默接下,然后回到屋里放好。 再次出来后,我拿起石碗,接了清澈的井水过来,放在妞妞妹跟前,道:“喝点水,然后就带你出去吃东西。” 于是颇为享受张长乐和林青雨照顾的妞妞妹干脆不起身,就扭头想喝。 “嗯?姜姨可说了要你多动动,起来喝。” 我抽走碗,朝它抬抬手,妞妞妹“嗡”了一声,还是听话地站起身来,垂头用舌头沾水。 趁着它喝水之际,我向林青雨问道:“青雨,时隔两年再来庆州城,感觉如何?” “还不知道,昨天见到姨娘后就一直待在家里说话,没有机会出来玩。”林青雨想了想,然后说道。 “放心吧,表妹,今日让你玩个够。”张长乐拍拍胸口,信誓旦旦地道。 “真的?”林青雨眼前一亮。 我见妞妞妹喝好水,便拍了拍手,道:“今日休息,自然是带你去玩,走吧。” “好哎!”她立马原地小跳起来,非常高兴和激动。 “汪!”妞妞妹也是叫一声,然后围着我转。 看见这一人一狗开心的样子,我很是无奈,不由得对女孩叮嘱道:“青雨,你是女孩子,现在还好,以后长大了可要娴淑些,别这样跳脱。” “哎呀,路哥哥,你就放心吧,青雨在外面很懂礼貌的。”她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语气催促,“快走吧,肚子都饿啦。” 我摇摇头,既觉得拿她没办法,又有一些感动。 第一百零五章 出海(一) 随后我们出巷子吃了饭,然后就在阳春街逛完一圈。 我与张长乐还好,练过武,体力跟得上。 但林青雨终归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哪有走过这么久的路,而且还东奔西看的。 再加之到了夏季,天气炎热,到了巳正我们回到弄花巷时,她就已经满头是汗,小手不断挥着刚从街上买来的小蒲扇。 好在张长乐有准备,在去逛街前准备了一囊袋的水,见状便打开递给表妹,带着疼惜地道:“让你慢点些,偏不听,要是得了暑症怎么办?” 旁边的妞妞妹也是累得直接趴在阴凉处,伸出舌头大口大口呼着气,我有点担心上午的逛街过于长久,会伤到它肚子里的胎儿。 于是我将林青雨脱下来的外衣递给张长乐,燥舌润湿了下嘴上干裂的死皮,道:“走吧,我们去李叔那歇一会儿,我抱着妞妞妹,再让它走,我担心它肚子里的小崽子会受不了。” “嗯,也好,那青雨我来背你吧。”张长乐接过衣裳,继而向表妹说道。 “嗯。”林青雨先是小声答应,随后怯怯地看向我和妞妞妹,“路哥哥,对不起,是我想多玩玩,才让妞妞妹……” 我笑着摆摆手,然后伸手一前一后将妞妞妹抱起,安慰她道:“别这样说,妞妞妹这个大姑娘每天也是要走动走动。如果实在不行,它也不会硬撑,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大碍。” “妞妞妹,辛苦你了,青雨向你道歉。” 林青雨摸了摸大姑娘,后者也主动地蹭着,轻叫一声,好似在表现自己还很好。 我掂掂妞妞妹,笑道:“你看,妞妞妹也没怪你,走吧,带你去听李叔的故事。” “来吧,表妹,说起来我还没背过你呢。” 三人一狗有说有笑地走到巷子深处,那小酒店敞开着门,不过没有客人。 “李叔,您在吗,我们来看您了。” 虽然这样说着,已经十分熟络的我直接带着张长乐他们踏了进去。 正在柜台上打盹的李叔听见动静,脑袋一下子从撑着的手摔在柜面上,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朗声道:“啊,是小路你们来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俩小子呢。行啊,如今都成秀才了。” 说完,从柜台后走出来,围着我们两个转了好几圈,嘴上时不时咋舌几声,脸上满是惊奇。 “嘿嘿,承李叔之前的吉言,过了岁试。”张长乐作了个揖,嬉笑道。 李叔却连忙闪开身,半开玩笑道:“哎哟,李叔可不敢受你这个十岁秀才的礼,当真是折煞我了。” “咦……竟然还带了个小姑娘。” 这时他注意到了在旁边安静站着的林青雨,上下打量一番后,夸赞道:“这位小姑娘长得水灵,你是……” 林青雨被盯着,却并没有面露紧张,而是懂事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李叔您好,我叫林青雨,是长乐哥哥的表妹。” “原来如此,既然是长乐的妹妹,自然是要好好招待。来,干果蜜饯随便吃。” “谢谢李叔。” 见两人正式认识后,我便取来店里一直为妞妞妹使用的瓷碗,然后倒了水送到它面前。 后者迅速埋头吃水,身子也不由得趴了下来。 这回我没叫妞妞妹站起来,此时正热着,趴在凉爽的地板上可以消消暑,也可以省些力气。 张长乐这时才举起水囊大口大口吞咽着,甚至有不少水都从他的嘴角流下来,然后与胸前的汗渍混为一体。 “李叔,今天铺子里怎么没人?”张长乐擦擦嘴,问道。 李叔指了指外面,回答说:“看这天气,谁还愿意白天跑出来,热得很呢,晚上凉快了才有几个人来这里聊天吃东西。” “青雨,李叔讲的故事非常好听,大多数的客人都是冲着这个来的,你等下可以听一听。”我趁此机会向林青雨介绍起李叔来。 “嗯嗯,以前我也听过说书,感觉很有意思。”林青雨带着些轻快的意味回应道。 李叔看过来,清清嗓子,折扇打开,换上一副高深的模样,自信道:“那是,我讲故事的能力说第二,那就没人敢凭第一。今天有新的小客人来,我就说上一段。” “好啊,李叔快讲,我可馋一个月了。”张长乐也笑着催道。 我没有附和,但紧盯着李叔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内心的想法。 “那就闲话少叙,这便开始。”他轻轻一笑,慢步走到柜台后面,腔调稍提,“云现与陆飞在林国听闻海妖伤人之事,惊奇愤怒下做了那船上护卫,一同出海。” “不料接下来遇见的事情离奇怪异,远超他们的生平所见。” “这正是乘风出海遇风暴,千年海妖索命来。巨舟摇曳临危难,兄弟二人首~捉妖!” 啪! 定场诗张口而来,而后醒木拍下,这故事的序幕被拉开。 我们三人也屏住呼吸,陷入故事的漩涡之中。 …… 林国依海而建,最大的贸易便是每年与海外岛国的船运往来。因而在海上遇到的怪事也是千奇百怪,数不胜数。 而要说其中最为出名和恐怖的,自然要数那海妖作怪。 传闻,东海之中生活有一种妖怪,人们称作海妖,为海兽之状,却可幻化成人,法力强大,凡人不可挡。 海妖专挑路过的船只下手,诱骗人们跳海,不仅吸食精血还取人性命,当得是恐怖至极。 这些个传说比林国存在的时间还要长,然而至今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海里真有妖怪,或者说但凡见过海妖的人都死了。 可最近失踪联系不上的船只比往年多了不少,找到后就真如传说中说的那样。 船上东西货物都完好无损,唯独不见人影,极其诡异。 因此人们都说这全是海里的妖怪干的,一时间是人心惶惶,很多货船都不敢再出海,影响了林国的正常贸易。 朝廷只好一边加大对出海船只的贴补,同时也主动号召并出钱请武功高强之人为其保驾护航。 俗话说重金之下出勇夫,再者谁都没有亲眼见过海妖,尽管人们心里还有些忐忑,最后依旧是有人壮着胆子出海运货。 在林国境内游历的云现,陆飞二人自然是听见了这些可怕传闻,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以为是邪恶歹徒或者海寇作祟。 由于林国海上贸易颇多,纵然朝廷派兵多次围剿,海寇也是屡禁不止。 不仅有林国的匪徒,也有异邦人,可谓是鱼龙混杂,难以消灭干净。 可这些人要么是抢财劫货,亦或者人财都要,断然是没有只绑人不要钱的。 而且若是绑架勒索,那些失踪者的家人也未曾收到过任何要钱的信息,可以说是海寇人为的可能性很低。 这一点即使云现和陆飞没出过海,没见过海寇。凭借两人的聪明才智也可以很轻松地推断出来,海寇说到底就是海上的土匪,本质是要钱。 以破除邪异寓意的破邪号,满载着丝绸向阳国出发。它算得上是比较大的货船,长十五丈,广六丈余。 地下一层存放货物,下二层是储存杂物和划桨之处。甲板上还有两层,一楼是供人们休息活动的地方,二楼是船长室,作了望远方,判别方向以及转动船舵。 船上,云陆二人神情肃然,如此分析下来,海妖或许确有其事。 不过他们依然毫无惧色,且不说作了这“破邪”号的护卫。 单论滥杀无辜,害人性命之恶举,就足够成为两人出手的理由了。 第一百零六章 出海(二) 阳国,距林国有一千四百多里,航行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若是顺风时间长,二十天就行,但就怕遇见暴雨逆风,甚至是飓风。 以往去阳国也偶有不顺的时候,但多是小浪击船,风向不定,耽误几日行程,并不打紧。 可最近的诡异空船事件传得人沸沸扬扬,让这趟船运蒙上了些许阴霾。 云现和陆飞站在甲板上,海风吹拂,带着异样的味道。 “咸中带腥,感觉还有一股石子味。”云现呼出气,睁开眼道。 一旁的陆飞翻着从老船员那拿来的《航略志》,说:“那是海中礁石飘出来的,不过你怎么闻出来的,莫非吃过?” 云现惊讶地看向他,难得见陆飞开玩笑,便也没说什么,而是看向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洋,惊叹道:“这样的景色,在陆地上确是感受不到的。” 陆飞收起书,仰头观察帆布的风向。 出发五天了,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帆风顺,方向正好是东北,到阳国的最短路线。 “希望一切顺利吧。”陆飞平静道。 虽说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抓到凶手,但能不出事是最好的。 …… 出发第十日,这次天公不作美,不是逆风,但却是真的风平浪静,选的这条路线上也没有海流经过,整片大海静得可怕。 破邪号孤零零地停在海上,目光所及之处再无任一活物,远处的尽头是天与水接壤,悬挂在高处的烈阳把海面扭曲,使其看起来有一丝诡异。 面对无风的情况,人们早有准备,船长吩咐最底层的船员开始划桨,同时他在船长室控制船舵,调整好方向继续前行,并吩咐人爬上船杆的了望台,观察远处情况。 船上的二十名护卫陆续从房间中走出来,加上云现和陆飞二人,此次足有二十二人护送,且要么航海经验丰富,要么实力高强,抑或是两者皆有。 这二十人组成了一个叫夺金团的势力,为首的刀疤男子是大当家,叫崔义天。他后背长刀,虎背熊腰,长着张凶神恶煞的脸,身上的冷冽之气隐隐散发而出。 落后其半步的美艳女妇为二当家,叫褚冉。瓜子脸,狐狸眼,鲜艳的眉影与红唇勾人心魄,腰间的细带上挂着猩红长鞭。 穿着也极为大胆,单薄的红色衣裙,上身露出小臂的雪白,双腿也在裙摆摇晃间若隐若现。 这夺金团来头也是离奇,以前是林国沿海附近劫财绑票,恶名远播的一伙海寇,仗着崔义天的一把长刀和褚冉的夺命长鞭,屡次从官府的围剿中脱困,然后到海上躲个一年半载。 五年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就跑到府衙前自首,后来在审问论处过程中也是供认不讳,甚至是积极认罪。 当时传出来后,知道他们来历的人都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按说论律当斩,可五年前的时候海妖之说开始兴起,出去的商船也多被海寇所劫,正是需要大批人才去充当护卫的时候。 于是夺金团自告奋勇,愿意戴罪立功,不要报酬,去护送商船。 一开始官府自然不信,后来在其苦苦哀求,诚心自荐之下,同意派人监视他们,试着护送十次来回的货运。如若表现良好,可以免去夺金团此前的罪刑。 这十次护送夺金团果然是尽心尽力,甚至因此死了好几位兄弟。 事后官府按照约定恢复了他们的自由身,但夺金团依然做着护送船只这样的危险营生。 崔义天带着褚冉走到陆飞二人面前,其余人则是分散在船舷各处,警戒四周。 “云兄,陆兄,船只颠簸,在海上待了十日,感觉如何?”崔义天的声音沉闷如阴雷,嗡响嗡响的。 陆飞抱拳回礼,道:“谢崔兄挂怀,我二人初次坐船出海,在各位的指点照顾下,倒是感觉和陆地上没有什么两样。” 而云现不喜与外人交际,只是朝对方点点头,便看向远方,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他冥冥中有种麻烦将至的感觉。 “咯咯,弟弟说笑了,你们两位武功高强,这大船的轻轻摇晃,自然是没什么。”那褚冉一手扶着自己的柳腰,一手在半空摆了摆,不着岁月的脸上带有笑容,“麻烦的是海寇,以及……不知真假的妖怪。” “褚冉,慎言。” 崔义天沉下脸提醒了二当家一句,后者顿时轻掩小嘴,眨着好看的狐眼,没再往下说。 转头看向陆飞,他介绍起海寇的特征,“海寇的窝点一般在外人不知道的小岛上,每次出来都是大船带小船。” “小船目标小,移动快,他们会先坐着在海上搜寻过往的船只,找准目标后,留下两只小船跟着,其余回到大船,商讨计划,准备劫船。” “另外,海寇也分三六九等,最强大的能够组成一个船队,四五艘像破邪号这样的大船一齐出海围追堵截,上面的人数以千计,若是遇见了这样的海寇,基本可以放弃抵抗了。” “不过这样的海寇队伍在整片东海也只有三两个,很少出动,遇见的概率也小。更多的海寇只有一艘大船,这样的海寇顶多五十人,我们遇到施以对策,可以对付。” 陆飞静静听着,不时点点头,在出海前他们也打听了解过海寇,大多却是关于其如何如何凶狠狡诈的故事,具体情况是怎样的,知之甚少。 崔义天不愧是前海寇,讲起来头头是道,详略得当,让人一听就能很快对其有个清晰的认识。 “多谢崔兄,我们正愁找不到人好好了解这海寇。”陆飞真心答谢,此前也有向夺金团其他人询问过,但都以为是在拿海寇的事情消遣他们,愤而不言。 “不过现在出海十日,已经远离沿海,也未曾遇见过海寇。” “呵呵,这却是陆兄不了解他们了。”说起正事,褚冉也没有再调笑,手指捻绕鬓前的碎发,“海寇虽然胆大,但也谨慎,很少在沿海一带动手,因为有官船巡视。” “相反,他们往往会在远处跟着,等到了熟悉的海域,夜黑风高的时候,才会突然动手。” 这时她上前几步,距陆飞只有半丈,后者都能嗅到散发的胭脂味,继续道:“海寇还会伪装成商船,假装同路,或者混进船上,与同伙里应外合。” “说不定,现在这个船上就有一个内奸呢。” 闻言,陆飞不动声色地扫了前方的船舱,不置可否。 “那我们就去巡检了,告辞。”说完,崔义天两人就转身朝船舱上面走去。 此时,站在栏杆前的云现猛然睁开眼,一滴冷汗从额前流下。 “怎么了?”陆飞问道。 “深海之下,无穷黑暗,但我看见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他神色沉重,语气严肃低沉。 陆飞没再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起风了,挂帆!” 头顶上传来一道大喊,是了望台上的船员。 下一刻,站在甲板上的人也明显感受到了大风吹过。 而风向,正是东北。 第一百零七章 风暴 风向很顺,风力很大,大家都很高兴,照这样下去又能缩短好几天的路程。 可是这种兴奋直到太阳消失在远处的海平线时便立刻结束了。 弯月还未完全悬挂,而夕阳却已经无影无踪,霎时的黑暗仿佛天地失色了一般,不知从哪跑出来的迷雾开始在破邪号附近弥漫。 下午还狂风袭袭,如今却再次没前兆地停止。而仔细听,还会发现老天爷下起了雨,不大,淅沥沥,但在越下越快,越来越急。 “包子,立刻上了望台去看看!其他人立即降下帆布,然后进船舱,风暴要来了!” 经验丰富的船长知道大麻烦要来了,现在就怕可能暗藏在远处的海寇趁火打劫。 “哦哦!”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崔义天也指挥弟兄们帮忙,他们常年生活在船上,清楚这时候该干些什么。 站在室内,船长望着愈加浓密的海雾,嘴里喃喃道:“奇怪,太奇怪了,去阳国的这条线,从没出现过风暴。” 包子是个年轻小伙,个子高,但很瘦,像根竹竿。 他听到船长的话,立即四肢并用爬上船杆,不出三息的时间竟然就上到六丈高的圆形了望台上,然后举起望远镜观察远处情况。 唯一没有动的只有陆飞和云现,他们是初次登船,与其笨手笨脚地帮倒忙,不如原地不动。 很快,四面帆布都被降下收好,放在外面的一些易碎物也搬到了屋内。 此时外面只剩下严阵以待的夺金团,二楼船长室外面的船长,了望台上的包子以及站在船头的云陆二人。 “包子,有什么情况?”抓住栏杆,船长大喊道。 “没有!雾气太大了,根本看不清!” “行,那你赶紧下来,马上就要起风了!” 船长的话音刚落,骤风乍起,突然就撞击在船体上,将破邪号都稍微倾斜了些。 紧接而来的呼啸仿佛有成千上百个嘶哑的喉咙在围着众人叫唤,充满混乱阴冷,叫人心生不适。 很多人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个别人还蹲下来身子,显然是有些受不了。 “啊!” 上空传来一道尖叫,就在众人抬头望去之际,云现已经动身将跌落的包子接住,脚踢船杆,而后稳稳落下。 “谢谢大哥,谢谢。”包子连忙道谢。 “包子,你去下面通知船手做好准备,随时听我命令划船。” “好!” 船长说完也进了船长室,里面有个传音管,直通船底,可以随时向下面传达指令。 崔义天眼中带有凝重,与褚冉对视一眼,然后向其他人喝道:“都起来,点燃护栏上的火把,打好精神!这种情况,最容易出现海寇。” 或许是因为大当家的威严,刚才还不好受的十几人竟然真的就立马双手撑在船舷上,掏出火折子点燃事先就绑好的火炬。 狂风没有任何怜悯,从四面八方不断地刮扑而来,实力稍弱的几人根本无法站住,如同被无形的打手拦腰勾起,转眼就到了一丈高。 好在陆飞四人眼疾手快,各施手段将其救下,并且让他们用麻绳缠腰,绑在甲板的圆环上。 奇怪的是,即使这么大的风,也吹不散周遭的雾气,反而还帮着它聚拢,最后将整只大船也包裹了进去。 肉眼只能看见方圆半丈的事物了,在陆飞眼里,就只有云现,以及雾中那一团团红光。 那是火把发出的光芒,其燃油乃是从烛火岛上买来的,这种燃油粘稠易燃,燃烧后只要还有一点火星就能复燃,是专门用来应付这样的风雨天。 云现单掌推出,只见其身前的迷雾瞬间散开,可等他收手,雾气又很快聚拢。 “我可以让迷雾退走,但中途不能停止,否则功亏一篑。” 陆飞摇摇头,这么多的雾气,想单靠一个人的力量驱散是不可能的。 而先前的小雨也变成了倾盆大雨,豆大的水滴落在甲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像是要将其击穿一般。 纵然身上穿着蓑衣,头顶斗笠,众人的衣服还是在暴雨的侵蚀下缴械投降,并且带着一丝疼痛。 轰! 阴雷在迷雾中炸响,似远似近,摸不清距离,人眼只能看见有紫蓝的光芒在闪烁着。 无情的海水借助狂风,形成一道道浪潮拍打船壁,破邪号顿时东倒西晃,安稳不得。 甲板上的众人也随着船只此起彼伏。 剧烈的颠簸让云现很不适应,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却还不忘向陆飞开玩笑:“老陆,你说我们会不会还没遇见所谓的海妖,就因为这风暴而命丧大海?”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说笑话,同样有些难受的陆飞顿觉无语,回应道:“小心点,待会可别真没命了。” 唳! 狂风杂糅而出的声音越来越奇怪诡异,一会儿像冤魂索命,阴厉寒冷,一会儿又是深闺怨泣,哀转恨长。 是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看不见摸不着,唯有两只耳朵被吵个不停。 “小家伙,大海在呼唤,你听见了吗。” 一道诱惑的女声传来,陆飞猛地回头,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刚才的声音仿佛只是幻觉。 但他现在很清醒,敢肯定不是幻听,难道是海妖? 他心里思忖,双眼闪烁不定。 船长想辨别方向,远离风暴,可司南转圈不止,北极星也被阴云遮挡,唯有依稀的月光洒下。 他脸色难看,这个样子根本无法判断东南西北,若是随便乱窜,更会增加死亡的几率。 船头也早在大风中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哪还知道指的是什么方向。 咬咬牙,船长只好赌一把,走出来,扒着门框朝下面喊道:“崔团长,走不了了,抛锚!” 闻言,陆飞与云现相看一眼,也明白走不了的原因,同时不由得佩服船长的魄力。 在此时抛锚很有可能抓空,恶劣的天气却不允许再收回来,可谓成败在此一举。 崔义天自然也明白情况紧急,于是只回了个“好”字,便按照记忆下,往前踏出一步,正好碰到船锚,于是双手稳稳抓住,将其甩出。 砰! 船锚破水而入,随之铁链擦着船沿迅速下坠,呲啦作响。 陆飞闭上眼运转功法,感受海水的动静,以此判断船锚是否成功勾住礁石海底。 足足过了十息的时间,崔义天眼看着锚链快要到头了,它才停了下来。 “成功了吗?”上面的船长大喊。 底下无人回应,这个情况谁也不敢肯定成没成。 陆飞也睁开眼,转头向云现说道:“锚爪抓住东西了。” “但这个东西不太对。” 第一百零八章 巨虾与女人 “抓到了?” 船长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体就瞬间的脱离了木板,悬浮在半空中。 下一瞬,在他的惊愕中,自己猛然下坠。 在他的下方,破邪号向右倾斜,大半个身子浸没在海里,一半的甲板已经入水,并且还在不断渗水。 激起的海浪有三丈高,然后混杂在暴雨之中砸落。 早有戒备的陆飞和云现两人在大船被拉下去的刹那就高高跳起,随后落在了侧着横在半空中的船舷之上,然后迅速脱掉蓑衣斗笠。 如今它们浸水严重,再穿在身上只会是负担。 夺金团站在右侧的一半人猝不及防地掉入海中,里面正有大当家崔义天,好在都是熟悉水性的人,很快就爬了上来。 船舱船底还好,暂时没有海水倒入,但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绑在护栏上一半的火把都掉进了海里,自然是熄灭了,让本就视野受限的众人更加睁眼瞎。 陆飞完全看不清周围,除了云现连个人影也瞧不见,只得大喊道:“崔兄,船锚勾到的东西不对劲,是个活物!” 崔义天抓住褚冉甩出的红鞭,飞身来到护栏上,一把扯掉身上的蓑衣,闻言点点头,沉声道:“我立即挖掉锚尾,褚冉你去找到船长,其他人去船舱里安顿好船员。” “天哥,你……” 褚冉神色有些担忧,因为固定锚尾的地方已经淹没在了海水之中,而那能扯动一条大船的活物,说不定就会突然窜出来袭击。 崔义天摆摆手,感受到破邪号还在慢慢往下沉,催促道:“没时间浪费了,脱掉外面的衣服,都照着我说的做!” “是,大当家!” 众人听令行动起来,而他再次扎头跳入水中,寻着锚尾而去。 陆飞与云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点点头,各自施展武学,使得面前的海水硬生生空出一块地来,连同迷雾也被驱散。 刚还在水里游的崔义天,猝不及防地摔在了护栏上。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连一点惊讶之色也不舍得露出,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同样露出来的锚尾。 第一节铁链和甲板上的固定铁环相连,它嵌死在厚三尺余的甲板之中,很难被拉出来。 然而如今这铁环的周围正“嘎吱”作响,可见那海下的活物力气有多大了。 踏着船舷走到面前,崔义天抽出大刀,沿着铁环的四周一次次挥臂砍下,强大的力量将长刀周围的雨滴也震开来。 “呜!” 那活物似乎也察觉到了上面的动静,竟然传出一声暗沉的吼叫,紧接着只听见铁链相碰,在狂风暴雨之中如同麻绳般甩动。 船只再次被扯下去一小部分,如今只剩下一楼船舱的顶部和二楼舰长室露在外面,其余都在水下。 而海水已经在从甲板灌入进破邪号的船体内部了。如果再拖延下去,即使摆脱了船锚,也救不回来船。 在这样倾斜的地形下,崔义天脚下本来就不稳,船体突然这么晃动,他立马就失去重心向前倒下。 好在他手中的大刀一下插进甲板,止住了下落之势,但这般恶劣的环境,是无法再劈砍甲板了。 “云兄,你一个人行吗?”陆飞见状扭过头,问道。 云现露出自信的神色,随后邪笑道:“你尽管去做,我倒要看看,这海里的畜牲究竟是不是传闻中的海妖!” 陆飞闻言,果断抽剑,脚踢船舷,便朝那锚尾铁环俯冲下去。 一剑刺入坚固的甲板,随后以此稳住身体,他向两边伸直双臂,掌心打开,随后缓缓向上抬。 只见破邪号两侧的海水如同被牵引了一般,分出六股细长水流冲到半空中,随后化为斧头状,齐齐向铁环周围砍下。 在第三次的时候,终于砍穿了甲板,那固定船锚的铁环瞬间就被抽离,一下子冲进海中消失不见。 旁边的崔义天见到这般场景,还是一脸平静,低头望向近在咫尺的海水,浓眉皱起,道:“真正的麻烦来了。” 仿佛是对他这句话的回应,水下传出更加明显的怒吼,随后海水肉眼可见的变得湍急起来,整块海域向下凹陷。 三人不敢妄动,皆是严阵以待地盯着那些数不清的小漩涡,眼看它们汇聚而成为一道大漩涡,并且破邪号正在其边缘。 “昂!” 不到五息,惊天巨响击破海水,只见一个巨影如鱼跃龙门般,从海下冲出来,随后竟然就悬浮在了半空之上。 而破邪号却因为它升空时带走了附近的一大截水,而误打误撞地重新浮在了海上。 先前还狂风骤作,大雨如注,如今又很快停止。、经久不散的迷雾也在这遮天巨影的冲击下缓缓退离,只在远处弥散。 此时正是深夜,借着明亮的月光,站在甲板上的陆飞三人终于看清了对方是何物。 一只巨大的鳌虾,长不知多少,前面的那对大钳子,单个就能完全将破邪号夹住,此时左钳上正挂着船锚。 大眼睛止不住地转动,六条触须随风飘舞,胸部的四只步足不断爬动,虾尾向上蜷起。 无数的海水从它身上落下,形成数个小瀑布的冲流。 但最让人惊异的是,在这巨虾的头顶,两眼之间,居然曲腿坐着一名白色长发女人。 女人面容绝丽,杏脸桃腮,身上不着衣物,却满是巴掌大的墨色鱼鳞,映射出银灰的月光。 双手和玉足不着鳞片,光滑白腻,狭长的桃花眼中,碧绿眼瞳顾盼流转,凝实着下方的陆飞三人。 张开嘴唇,她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用空灵而魅惑的语调道:“远道而来的旅人啊,能否在此停留,大海在向你们呼唤。” 这个声音,陆飞皱起眉,分明就是适才自己在迷雾中听到的。 “你就是海妖?”云现就要直接多了,施展身法来到船杆顶处,饶是如此也比对方矮了几丈。 女人还没说话,身下的巨虾先发出了怒叫,一道声浪朝云现席卷而来。 但他不是一般人,区区音波抬手就将其打灭。 “鳌雨,脾气收着点。”女人拍了拍虾头,后者顿时老实了。 “有人叫我海妖,有人唤我美人鱼,还有人说我是优伶。你们以为,我是哪一个呢?” 第一百零九章 墨嫔 啪啪。 这时李叔拍了拍掌,将我们三人从故事里拉了出来。 张长乐顿时不乐意地道:“李叔,您干嘛,正到了精彩的时候,怎么停下了?” “咳咳。”李叔右手握拳放在嘴前咳嗽两下,眼睛瞟向林青雨,“接下来的情节可能有些,嗯,听得不太合你们的年纪,比较可怕。” “待会,小乐将你表妹的耳朵捂住,别听。” 听见这话,林青雨小脸顿时认真起来,严肃道:“李叔您尽管说,青雨不会怕的。” “不行,那些东西对你一个小丫头来说还是太可怕了,本来我连他们两个都不想说,还是之前无意间说漏嘴,发现他们没什么太多的触动,这才放下心来。” 李叔说了一大段话,神色很是郑重肃然。 “青雨,李叔为了故事听起来像真的,所以有些描述过于详尽可怖。但即便不知道也不会影响顾情节的发展,你就听李叔的,到时候别听。” 林青雨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女孩,在我和李叔的劝说下,她听话地点头答应:“嗯,青雨知道了。” 我们闻言都笑了起来,张长乐更是高兴地摸摸表妹的头,骄傲道:“对嘛,这才是我的好表妹。” “表哥别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 破邪号劫后余生,百十余人赶紧从进了水的船舱底下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天空中的庞然大物,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娇小美人。 “海,海妖!”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众人瞬间骚乱起来。 海妖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吸人鲜血,害人性命,全身干枯而死。 本来最近关于这类的传闻就很多,再坚定的人也会有所动摇,如今真亲眼见到了一只巨无霸的鳌虾飞在空中,不是妖怪还会是什么。 “额滴个亲娘哎,真的有妖怪。” “大家快跑,是海妖,再不跑就没命了!” “完了,全完了,在这么大的虾面前谁跑得掉。干脆等死吧,可怜我还没取媳妇。” 好在有夺金团的人在维持秩序,想跑的人全都被拦下来,同时朝他们提醒道:“周围全都是海,跑?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被摔得头破血流的船长在褚冉的搀扶下站在船舱二楼,看向那遮天盖影的巨虾,惊骇道:“竟然,真的有海妖。二当家,我们还能活命吗?” 褚冉单薄的红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诱人的身材,她冷然地盯着半空的妖怪,准确来说是虾头上的鱼鳞女,语气森寒地回答道:“放心,今日就是那畜生葬身大海的日子。” 说完,身形一跃,跳到甲板,来到崔义天面前,带着丝颤抖道:“天哥,是她。” 一贯冷静的崔义天此时竟也表现出些许的激动,点头冷声说:“嗯,她化成灰我也认识。” 随后两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死死盯着前方半空。 自从巨大鳌虾出现后,不远处的陆飞便一直暗中观察这两人的一举一动,见他们神情变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云现闻言冷笑一声,抽出黑剑直指女子,道:“那看来就是了,接下来你待如何?是像传闻中的那样吸食我们,还是想要耍一番诡计?” “呵呵呵呵……” 上空的白发女子抬起右臂,残留在其指尖的海水顺着鳞片滑落,一直流到腋下,缓缓向下经过胸前,于小腹汇集,又再次分开,沿修长叠在一起的双腿继续前进,最后从悬空的小足滴落。 动作行云流水,刚才还嚷嚷着要逃跑的人群一下子就看呆了,全都睁大双眼瞪向墨鳞女。 女人看见那些眼神,脸上的笑容更盛,红润嘴唇一张一合地道:“小女子哪有什么诡计,不过是想择一夫婿,与我同住在海里。” 说到这,她略微停顿,抬起鲜嫩葱白的食指抵在下颌处,双颊上泛起酡红,羞答答地说:“在场的各位俊杰,不知谁愿意垂怜小女子。” 闻言云现脸色剧变,对方做出这样的举动,自己的心神都有了一瞬的动摇。 忽然想起什么,他回身刚要说话,就见到那百十号人已经露出来痴迷和陶醉,眼神迷离地看向高空的人影。 夺金团的人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但眼里还残留着理智。 陆飞面露凝重,他受到的影响比云现要大,好在从知道对方是海妖那刻起,他就暗自运功,用浑厚的内力保持灵台清明。 随后他看向崔义天和褚冉二人,道:“是魅术,需要赶紧将他们唤醒。” “嗯。” 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墨鳞女,崔义天把手伸进裤腰中,掏出来一个小铜铃。 左手晃动,陆飞便听见有清朗脆响之音传出。 虽然不大,但绵延不绝,以崔义天为中心朝破邪号的四面八方发散。 清音入耳,陆飞心中的那股想要将墨鳞女据为己有的冲动消失无踪,同时看见褚冉双唇快速开合,似乎在诵念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听到。 适才被迷惑的众人也渐渐清新过来,神情还有些恍惚,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那些夺金团的人却像是知道魅术般,不约而同地朝人群喊道:“都捂住耳朵,那个女人的声音会诱骗你们送命!” 船员们脸色惨白,惊恐不已,哪还不敢听话,赶紧抬起双手死死压住耳朵,有的人甚至又往船舱里跑,想要离那海妖远点。 鳌虾上的女子见状挑起秀眉,碧绿的圆瞳闪烁出奇异的光芒。 她注意到崔义天手上的铜铃,掩嘴娇笑几下,熟魅地道:“清心铃,这件东西可是我们海族独有的,没想到今日在一个人身上遇见了,不知是谁给公子的。” 一边继续摇晃铃铛,崔义天拖着长刀踱步走向船头,刀尖在甲板上摩擦出“呲呲”的响声,如同他阴冷怨恨的话语:“墨嫔,你这条臭虫,杀我三弟,如今我要你血债血偿!” 果然如此,陆飞神色了然,抬头看向高处的云阁主,后者也是朝他点头。 之前在了解到夺金团的事迹后二人就怀有疑惑,他们海寇当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就自首要主动去当商船的护卫,而且是在海妖传说盛行的时候。 而且关于海妖的看法,崔义天也讳莫如深,前几天褚冉不小心提及“海妖”二字,都被他及时打断。 这让云陆两人心里对他们做护卫的真实目的有了一个大胆的看法,那就是冲着海妖去的。 被叫作“墨嫔”的白发女站起来,笑意不减,光滑的脚尖轻点着鳌虾,让其安静下来。 好奇地看着船头高壮的男子,她温和地道:“公子可否告知你三弟的姓名?小女子吃了太多的人,实在是记不清呢。” 崔义天瞳孔骤缩,眼球霎时间布满血红,铜铃向后一扔,便是提刀跺脚,杀意凛然地冲向墨嫔,怒声道:“你真的该死!” 可惜,他根本就近不了对方的身,那巨大无比的鳌虾两眼一蹬,最前的毛须蠕动发出难听的戾叫,一只大钳子便是向崔义天横扫而来。 大当家立即横刀格挡,但巨虾的力量太过强蛮,直接将其砸向破邪号一侧的海里,速度之快,远超崔义天冲刺的动静。 在场的船员发出一声惊呼,他们由于紧捂耳朵,不清楚说了什么。 但能看清崔义天主动出手,杀向海妖,这就足够让众人为其被巨虾打落而感到担忧了。 眼疾手快的陆飞立即打出手势,海水倒流而出,形成一个碗状将崔义天包裹在内,然后一起落入海中,直到形成一个十丈余深的空洞。 “起!”陆飞面色胀红,低喝一声,双手艰难向上抬起。 只见那空洞中突然有道水柱冲天而起,崔义天被抛入半空中,然后便落入云现的怀抱中,安稳回到了船上。 此时他浑身是血,嘴里还不停地在往外吐着黑血,衣服破烂,长刀已经不见了。 于是云现连忙点了他几个穴道,暂时为其止血,但他的伤势很严重,需要立即治疗。 “天哥!”褚冉扑到崔义天的面前,看着成了一个血人的大哥,已是凄然泪下。 动动手指,崔义天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句话也讲不出。 陆飞检查完他的身体,摇摇头,沉重道:“全身骨头碎裂,甚至扎进了肾脏里,如今只能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方有一线生机。” “咯咯咯咯!公子怎么这般着急。” 始终没有动手,在看戏的墨嫔发出欢愉的笑声,她脚步生莲,向前走了几步,随后张开双臂,身体前倾,从高空一跃而下。 “不如先让小女子果腹片刻,说不定就能想起你的三弟。” 她的声音慢慢从清脆转向震耳浑响,与此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墨嫔整个人。 两条腿融为一体,仿佛被拉长似的,化成了长长的柱形蛇身,随后手臂也消失不见,脖子以下完全没了人的特征,反而像是一条蛇。 那人首也紧随其后,变换为一颗似驼如马的大头。 这变换了身体的墨嫔足有五十余丈长,盘旋在破邪号的上空,将所有人都围在中间。面首洁白无暇,发髯浓密,鼻前嘴后的两侧伸出金色长须。牛眼般大的双眼迸发出碧绿的光芒,两只尖角更添了无尽威严。 巨长的身体被黑色鳞片覆盖,背脊上是淡绿的柔毛,从脑后一直延伸到如鱼的尾部,腹部发白,前后有两对五指利爪一张一合。 “这,这是龙!” 第一百一十章 绝望 “真的是龙!我以前见过画像!” “我的老天爷,传说中的神兽竟然是真的!” “神兽?你看它那个样子,明显是想要吃了我们!” “完了完了,一个大虾还不够,又来一条巨龙,这下是真的完了!” 众人这回完全地心生绝望,原本遮捂耳朵的手都干脆放了下来,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面对两个庞然大物,这破邪号都显得渺小,更不用说他们了,怎么可能活下来。 陆飞与云现二人脸上也是止不住的惊骇,这传说之物此时就活生生地飞在他们眼前,纵使再怎么坚定,面对两只巨兽,也难免会生出一丝无力。 “无知愚蠢的人族,就该成为吾族口中的食粮。” 化为龙身的墨嫔,发音如震雷响彻在众人耳边,龙尾稍微摆动,便掀起一股大风。 接着她身体腾飞,向众多的船员处俯冲而下。 而另一只巨大鳌虾没有动作,只是夹着它的那对红色大钳,嘴唇蠕动,发出短促欢快的叫声,似乎是在为墨嫔鼓舞。 没有人逃跑,因为都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他们仰着头,闭眼准备迎接死亡,即使是船长和夺金团员也是如此。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船长疑惑地睁开眼,看清发生了什么后,不禁瞪大双眼。 墨嫔的两只龙爪各握住一个,将云陆两人提在半空中。 此时他们惨不忍睹,陆飞整个右胸被一根爪指贯穿,鲜血止不住向下滴落在人群的面孔上,双腿被墨嫔紧紧捏成了麻花状。 而云现的整条左臂都化成了一团血雾,正被墨嫔的龙鼻贪婪地吸食着,腹部也被单指穿透,甚至肚子里的肾脏都裸露了出来。 可两人的意识偏偏还是清醒的,他们半睁着眼,脑袋耸拉,嘴里不断咳嗽,但没有一丝的呻吟发出。 “太香了。” 墨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绿光更加强盛,龙首迫不及待地凑近云现。 张开大嘴,露出了其中的尖锐獠牙,溢出的龙涎落在他的头上,粘稠无比。 “修炼之人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比普通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吾很想立即吃了你,但美味总是要留到最后,不是吗。” 说完,她移开目光,看向下方呆滞的百多人,都不用下去,尾巴朝下方席卷,就有十人被绑到了面前。 还不等他们说话,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墨嫔的嘴巴中传出,细密的血丝从十人的全身各处涌现出来,化为一道血注,流入了她的口中。 更加恐怖的是,这十个人脸上露出欢悦沉醉的神情,仿佛觉得这是件大好事,嘴里还在说:“快点快点,太舒服了,我想要更多。” 不出两息,他们便从完整的人化成了一张干瘪的皮,连骨头渣都没有剩下。 这时她无所谓地将人皮往后一甩,鳌虾赶忙用大钳子去夹,结果似乎是太用力,把皮切成了两半,飘向下方的海里。 “吱!” 它怪叫一声,举着钳子便朝海里冲去,撞出来个大浪花,也不知道抓住了没有,反正没有再上来。 墨嫔看也没看,龙尾再是席卷一翻,这次直接有二十人,里面有船长和夺金团的人。 扭动了下身体,她发出邪恶的笑声,随后饶有兴趣地道:“单纯的吸食太过无聊,这次就尝尝三妹说得吾嘴馋许久的血浆花。” 然后墨嫔便加大了力度,众人的身体不断被压缩变形,本能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可惜这里是无尽的东海,没有神仙救难,没有朝廷帮忙,只有草菅人命的海妖。 奇怪的是,即使他们都被挤得不成人样了,哪怕是六窍也没有一点出血,反而是越胀越大,宛如那圆滚的牛皮鼓。 “咳咳咳……畜牲,杀人也就罢了,这般折磨,很有意思吗。” 陆飞气若游丝,即使闭着眼也知道众人的处境,他不会去责骂墨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用人的道德良心去谴责,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出发前,他和云现都没有想到,海妖竟然会如此的强大,他们那点武功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 反而像是不知好歹的跳梁小丑,在这陌生的大海里白白葬送了性命。 “意思?”墨嫔移头到陆飞的面前,轻微动下爪子将其抬起,硕大的绿瞳满是冷漠,“你会对食材有玩弄的心思吗?吾只是对新菜品感兴趣。” 话音刚落,一道道爆破声传入陆飞的耳中,那活生生的二十人就像撑破的水囊一样炸裂,无数的血肉四散飞舞,残忍至极。 仰头看着冲上高空的血花,墨嫔鼻前的金须跳动,彰显出愉悦陶醉的神色。 “这血浆花,看着卖相不错。” 她闭上眼,轻轻嗅着空中的血雾,仿佛是在细细品尝。 下方的船上,褚冉耗费了大量的内力,总算是将崔义天的伤势稳定,暂时护住了心脉。 她拖着长鞭站起来,脸上尽是怨恨和决绝,朝天空的长龙大喊:“孽畜,你不得好死!” 猛挥鞭子,缠住破邪号的船杆,借力飞上半空,而后再次打出长鞭,想要攻击墨嫔。 “聒噪。” 这恶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龙摆尾便将其砸到船上,而且没有收力,竟是将破邪号拦腰截断,高十余丈的水幕轰隆隆地升起。 偌大的商船裂成了两半,也无法承受海水的灌溉,向中间凹陷。 听见破邪号断裂的咔擦声,陆飞突然睁开双眼,虚弱恍惚的意识顿时清醒无比。 不,不对。 以前那些所谓的海妖事件里,船只从来都是完好的,甚至上面的东西也没有一点损坏和丢失。 怎么这次,她会毁了破邪号? 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象? 他想到在之前墨嫔就用声音魅惑过船员,想来是擅长精通此术的。 又听见了其他人的惨叫,陆飞知道不能再犹豫,不管是不是真的,必须要赌一把。 “云兄,船裂了!” 强打着精神,身上的疼痛并没有麻木,反而愈加明显,他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大吼。 陆飞不敢直接说出来是幻象,否则真正的墨嫔察觉到,直接下杀手,那就万事皆休了。 可云现没有回答,依旧埋着头不知死活,就在陆飞眼红意冷之时,对方发出了猖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老陆,看来我们还能活一会儿!”昂起头,他仰天大笑,下一瞬又突然止住,嘴里泛着血丝,“给我破!” 咔擦。 抓住他的那只龙爪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道口子,而裂缝还在不断蔓延。 显然,云现听明白了陆飞话中的意。 幻境,如果被发现了,那么就有破解的可能。 对云陆二人来说,这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哈哈哈哈,云兄说得极是!” 陆飞也是哈哈大笑,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漫天的海水掩盖住了月光,接着化成无数利剑锐枪刺入巨龙身体。 噗! 墨嫔破水而出,飞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落下,如此往复几次后才出了水。 她行走在海面上,双手抚顺四处飘散的白发,继而飞到船头上。 呆立在原地的七十多人逐渐清醒过来,甲板上,云现和陆飞正站在重伤濒死的崔义天身旁,而褚冉还保持着扑在他胸前的姿势。 “还不错嘛,能发现小女子的幻象。” 第一百一十一章 自相残杀 云陆两人胸口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风。 刚才他们是抱着赴死的心态,才终于破除了幻象。身上虽然没有任何伤痕,可神智并不好受,还是能感受到阵阵疼痛。 “这,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不是有条龙要杀了我们吗?” “我也不知道,那,看船头,那个妖女在那里。” “船也是好好的,刚才不是被海妖给砸成了两半吗?” “我知道了,是幻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那这么说,我们还没死。” “太好了,还活着,我还没死,哈哈哈!” 众人喜极而泣,纷纷相互拥抱,仿佛像是不用死了似的,有些人甚至双腿跪下感谢神明。 “不对,洪孝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刚才还在我前面的。” “齐滨也不见了,还有纪关,他们都不见了!” “船长!船长!你在哪里!” 可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异常,毕竟百十号人如今少了三成,非常明显。 而且大家都是熟人,想要庆祝时却找不到对方,自然会感到不对劲。 就连船长也没了踪影,刚才的欢呼声渐渐变小了。 所有人都认识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刚才第二次被抓走的人里面,就有船长,还有洪孝等人,如今他们都消失了,那么…… “咯咯咯,看来你们也不傻嘛。”立在船头的墨嫔掩着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摇头将长发上的水珠甩落,“小女子的幻术,可不是随便进出的哦。” 说完,她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甲板,恢复清醒的褚冉一声不吭地为崔义天输送内力。 而云现和陆飞则是神色凝重,看向墨嫔。 “两位俊俏公子,觉得小女子的戏法如何,可还满意吗?” 墨嫔的身影不断变换位置,不知道又是幻术还是她的动作太快,一下出现在云现面前,一会儿又拍了下陆飞的肩膀,最后蹲在崔义天的面前。 她脸上带有愧色,颇为遗憾地说:“小女子吃了些东西,可还是想不起来你的三弟,不如公子直接告诉我吧,小女子也很好奇他姓甚名谁呢。” 半昏半醒的崔义天已经无力做出回应,正在运功的褚冉只能愤懑怨恨地瞪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仇人,却无法将其手刃。 而一旁的云陆二人不敢轻举妄动,一是面前的海妖实力太过强大,只是幻术就让他们防不胜防,更不用说还有一只大鳌虾在虎视眈眈。 二来,两人对于墨嫔迟迟不杀光所有人感到困惑,她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那连同船长在内的三十多人可是真正的死了,而且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可为何直到现在还如此唠叨,不断与人谈话聊天?难道是久居在海中寂寞了,看见有人所以想多消遣些时间吗? 陆飞与云现眉头紧锁地看向彼此,觉得事情的真相或许并不简单。 见没人回答,墨嫔撇撇嘴,只一挥手,站在后方船舱出口处的众人中,又有十人化为了血雾被其吸收。 突然,她双眼闪亮,令人迷醉的绿瞳看向西南方向,欢喜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又有一船好吃的来了。” “鳌雨,你先下去藏好,可别打搅了我的雅兴。” “嘤!” 那巨虾戚戚地叫了一声,但墨嫔根本不作理会。 于是它只好一头扎进海里,而且还不敢闹出大动静,泛起的水花只有三丈高。 越上船舱的顶点,墨嫔居高临下地看向众人,语气冰冷道:“等下可别随便出声,否则就别怪小女子继续折磨你们。” 众人噤若寒蝉,莫敢不从。 他们现在或许不怕死,但刚才幻境里的场景实在过于恐怖,再经历一次还不如直接被杀死。 而云陆两人也是沉默,打算静观其变。 远方的迷雾中,渐渐亮起黄光,一开始还很微弱,但不久后便明显起来,隐约间还能听到人群的欢呼喊叫。 “唉,原来是海寇。你可要快点来哦,吾的耐心就快被消磨光了。”幽幽的声音无人听到,墨嫔娇美的面容上泛起了些许不耐。 一炷香的时间后,一艘堪比破邪号的大船出现在众人眼前,船头挂着交叉而立的一刀一剑,数十团火焰上下跳动。 嗖嗖嗖! 两船还有十余丈的距离时,对方就甩出五道绳钩飞袭过来,稳稳抓住了破邪号的后方船舷。 随即就听见一句句贪婪快意的呐喊,数十人前仆后继地沿着绳索疾跑过来,手上举着火把刀剑,长相凶残,神色狰狞,不是海寇又是什么。 “哈哈哈哈,老大,我们运气也太好了,遇到个硬货,这下可以快活个一年半载了。” “说得不错,兄弟们给我冲,男的绑了,女的带走!” “得嘞,老大,您就瞧好吧!” 率先冲到破邪号上的十余人以一络腮胡男子为首,胜券在握地相互攀谈,全然没有注意到上方高处有一个女人。 墨嫔嘴角扬起动人的笑容,用轻盈空灵又娇柔凄楚的声音道:“各位旅人,能否在此停留,给漂泊不定的小女子一个温暖的家呢。” 下面的男人皆是一愣,随后本能地抬起头,就看见高月之下,一个身材傲人,身穿黑色衣裙的白发女子立在船舱上,双手抓着护栏,正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 常年在海上混迹的海寇哪里见过这般动人柔媚的女子,都是口干舌燥地蠕动喉咙,心里猛然升起想要将对方抱入怀里狠狠呵护一番的冲动。 “我,我愿意,这位姑娘,在下愿意做你的港湾。” “我也愿意,小娘子,我最会照顾人了。” “选我选我,我有很多钱,可以给你买个很大的房子,保证让你夜夜笙歌。” 后面从绳索下来的海寇见前面的同伴都站在原地不动,先是臭骂一声,随后不经意间向上望去,便撞上一对凄楚柔弱的绿瞳,自然也很快沦陷了其中。 “可是,小女子只有一个人,你们却有这么多人,这可怎么好呢。”墨嫔作出苦恼的模样,随后欢快地拍拍手,“这样好了,大家互相比斗,选出一个最强的人,与小女子成亲。” “哦哦,好。”众海寇眼神紧紧盯着墨嫔,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她的神色更加明艳,双手举过头顶,随后手掌摊开,宛如盛开的花瓣,“那么,开始吧。” 下面的人立即手持刀剑,神色呆滞地向身边的同伴杀去,嘴里还不断疯言疯语。 “美人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都给我去死!” “放屁,你个大老粗,根本不配!” “这样的绝世女人你们谁都没有资格碰,是我的,是我的!” 听着下方的厮杀,墨嫔双脚移动,在洒下的月光中翩翩起舞,衣裙飞舞,发丝飘飘。 “看海上~美人娇,叹~岁月易老。” “化海妖~夺造化,只为那~飘渺大道~” 婉转动听的戏腔响彻在茫茫大海上,四处飞溅的鲜血化作朵朵花蕊,随风飘起,与之共舞。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故事结束 破邪号的船员以及云陆等人,眼睁睁看着那些海寇迷失自我,大吼大叫地自相残杀,可没有一个人喊疼。 一曲舞毕,杀戮也随之停止。 墨嫔垂下双手,微微低头,闭着眼从下往上深吸一口气,那浓厚的血雾不断涌入她的鼻息之中,很快就被抽食干净。 地上的尸体没了踪迹,只有数十把刀枪棍棒证明刚才确有人来过。 然后墨嫔飞身而下,再次来到破邪号的前方,露出纯美的笑容,清脆地说:“那么,现在你们想怎么死呢。” 此时天空再次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远处的迷雾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牢牢将破邪号围困。 海妖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而众人也已经麻木,他们已是待宰的羔羊,索性放弃挣扎。 云现和陆飞两人也是心生无力,虽说能破了对方的幻象,但在实力上双方却是天壤之别。 墨嫔,一个在神话传说里才会存在的妖怪,当她真正出现时,身为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更别说她显然不是一只普通的海妖,而是以前周朝所崇拜的龙。 可他们即使再绝望,也不会无动于衷。 “云兄,你说为何以往失踪的船只,最后都完好无损?”陆飞嘴皮微动,目光盯着墨嫔。 云现也是不动声色,几不可闻地回应道:“她视人命都为草芥,却至今不肯伤船只分毫。原因说不清楚,但可以一试。” 墨嫔见没有一个人说话,抬手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道:“还不来嘛,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却不等她动手,云陆二人近乎是同时动了,朝墨嫔飞去。 “所有人立刻进船舱,到下面藏起来!” 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陆飞和云现就已经欺身到了墨嫔面前。 这海妖对此却丝毫不惊讶,两手伸出便是分别夹住了两柄利剑。 可这点对二人来说早有预料,云现从没想过会偷袭成功,而是借此机会近身。 “凝!” 大声吐出一个字,他双眼有血丝流出,原本白里透黑的眼瞳竟然完全成了整片黑色,无形庞大的压力朝墨嫔围挤而去。 同时陆飞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她不敢破坏船只,我们拖住她,还有一线生机!” 有个别人被说动,挪动脚步朝船舱里跑去,其他人见有人动了,自是也跟在后面。 他们或许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早死晚死,但谁也不想孤零零面对一个妖怪。 墨嫔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等船员都进入破邪号里面后,她才饶有兴趣地道:“胆识不错,可一线生机在哪?” 见对方没有受到压力的逼迫,云现再次发功,周围的黑夜好似活过来般,疯狂涌动。 上空突然出现一只遮月巨手,从三人的头顶砸落,怎么看都是想同归于尽。 可惜一切在海妖的面前都是徒劳无功,墨嫔只抬根食指,那摊开的巨手瞬间化为无数灰尘般散去。 “这就是生机?”墨嫔摇摇头,刚提起的兴趣马上就消失不见。 “万水!”陆飞低喝一声,却不见任何有动静。 可那海妖略挑柳眉,幽绿的魅瞳猛地看向这个之前不太注意的男子,开口的语气中也首次带有一丝惊疑:“你的体内,似乎……”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从北方三十丈外炸开,那是打雷声,但又和平时的不同。 而这声雷鸣还未落下,第二响已是在破邪号的三丈外出现,闪耀的紫蓝光芒霎时间让甲板上的几人短暂失明,即使是墨嫔也不例外。 强烈的轰鸣将云陆两人都震得耳鸣难受。 足足三息过后,他们的双眼才刚能看清一点东西时,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颗龙头。 紫瞳蓝毛,龙角似鹿而非,且足有三对嘴角鼻前的长须也比墨嫔的多两条,也更加金黄明亮。 陆飞的双眼恢复了清明,刚好与眼前的龙眸相对,刹那间不禁心身俱震,仿佛从其中感受到了无上的威严与神圣,和墨嫔眼里的漠视邪祟完全不同。 随着视线的恢复,这第二条龙的全身也展现在了几人面前。 发蓝的鳞片布满全身,腹部泛金光,狭长的背脊是雷紫色,尾巴不似鱼尾那般开叉,而是更具蛇形。 五只凛冽的龙爪踩着幽蓝火莲,与其通体的海蓝遥相呼应。 “我道是谁给了清心铃,原来是我族的公主。” 啪! 我们三人被吓了一跳,我瞬间从奇异的故事中清醒,骇然地看向李叔,心脏狂跳不止,思绪也是风起云涌。 听到正精彩的地方被打断,张长乐和林青雨两人都是一副着急的样子。 “李叔李叔,你怎么停下了,继续说啊,后来发生了什么?”张长乐一下子扑到柜台前,握住李叔的手腕急忙道。 林青雨没有这么直接,脸上的迫切在刚开始之后就敛去了许多,疑惑中带着好奇地问:“李叔,青雨也想知道后面怎么了。” “云现和陆飞会不会出事,墨嫔那个妖怪能被捉吗,崔义天能不能活下来,还有那条蓝色的龙又是谁?” “……” 李叔迟迟不说话,张长乐摇着他的手追问了好多个问题,而这些疑问也是我想知道的。 “哎哎哎,你别拽我袖子,要破了,要破了。” 李叔一副费力的样子,终于是从张长乐手里取回来衣袖,随后看着三张同样急迫不解的面孔,不由得嘿嘿一笑。 “故事哪有一次性讲完的道理,想要听啊,下次再来。” 林青雨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我哪还不知道这妮子是失落了,索性道出了李叔不继续讲的原因:“李叔,你该不会是还没编好吧。” “嗯?”他神色明显变得僵硬,随后扯出一抹强笑,“怎,怎么可能,李叔我可是讲故事的高手,小路你不要随便乱说啊,这还有小姑娘在呢。” 此时张长乐也安分了下来,随即也有些怀疑地道:“李叔,你那定场诗说的是捉妖,可整段听下来,陆飞他们哪里是捉妖,分明是被妖怪肆意欺负。” “呃,这个,那是……” 看着李叔无力辩解的样子,我小声给还有些疑惑的林青雨解释道:“李叔经常拿些刚写好的故事给我们听,然后再根据我们提出的纰漏和错误修改。” “所以也不是李叔故意不接着讲,而是后面的故事真的还没有想好。” 林青雨渐渐抬起头,看见了李叔尴尬的神情,不禁也莞尔一笑,随后甜甜道:“即使如此,李叔的故事也很精彩,谢谢李叔。” 刚才还被张长乐问得无所适从,如今听到这番话,李叔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丫头嘴真甜,今天就留下来吃饭,正好尝尝叔的手艺。” 第一百一十三章 犹疑 寝不言食不语,四人安静又轻松地将午饭吃完后,林青雨本是想帮忙收拾碗筷,我们自然都不允许,赶忙抢着,迅速将桌子收拾干净。 坐在长凳上,我摸了摸肚子,惬意地呼着长气,桌下的妞妞妹则是低头咀嚼着吃食。 李叔讲故事没过多久,它就趴在下面睡着了,偶尔因为声音太大动动耳朵,但就是没醒。 也不知道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还是自然醒。我们刚吃完它就发出叫声,晃着尾巴到李叔脚下。 这个动作除了林青雨之外,都很熟悉,这是在向人讨吃的。 李叔摸了摸它,端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碗饭食放在桌下,它立马转身享用起来。 “李叔,您做的饭菜也太好吃了。” 他给林青雨搬了个小椅子,后者稍稍靠在椅背上,样子看上去很是舒服。 “那是,毕竟做了很多年,虽然比不上酒楼的大厨,也是色香味俱全。” 李叔被夸赞时,从不谦虚,都是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一点也是我做不到的。 接着,林青雨就问出了每个第一次听到他故事的人都会有的一个疑惑:“李叔,那些海妖都是真的吗,龙是传说中的神兽,为何那墨嫔会这么坏?” 听到这话,我与张长乐相视一笑。 我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听完这般精彩的说书后,也是缠着李叔追问故事里那些人物情节究竟是不是真的。 其实这样问的时候,心里大抵是想着,希望它是真的。 也不知道是李叔的口技太好,连各种声音都能模仿出来,还是故事本身就非常引人入胜,抑或是二者皆有。 李叔这次却是没有再开玩笑,而是别有深意地道:“丫头,这些故事只当是闲暇时的消遣之物,切不可把它当真,更莫要沉迷其中。” “至于墨嫔,龙也有好有坏嘛,都是好神兽,情节就不精彩了。” 说到这个,他又恢复了平常的嬉笑,仿佛刚才的正经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青雨知道了。”林青雨乖巧地点点头,随后捂嘴稍稍打了哈欠,双眼惺忪。 张长乐见状,轻轻一笑,说:“青雨早晨去逛了街,之后又聚精会神地听故事,吃完饭后一下子就有些疲惫了。” 李叔笑着点点头,看向昏昏欲睡的女孩,道:“小孩是这样的,那长乐你先送她回去吧,好好休憩一会儿。” 于是张长乐牵起表妹来,轻声道:“表哥送你回去,美美地睡一觉。” 我也起身,准备送他们到弄花巷口,那里有张家的马车候着,早晨他们兄妹俩就是坐车来的。 “不用,路仁你就坐着,这么点距离还怕我出事了?” 我说不过他,只好重新坐下,挥手告别。 “李叔,走了。” “路上小心些。” 等两人消失在视线中后,我突然开口问李叔:“李叔,您相信海妖真的存在吗,又或者认为只是传说?” 李叔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神色平静淡然,我瞧不出任何端倪。 “以前就说过,我是从没有出过海的,关于海妖的许多介绍和传说都是从《海外经志》以及林国港口的那些船员嘴里打听到的。” “至于我自己?只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会相信。” 听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李叔,我觉得它们是真的。” “哦?”这时他用一种不知所以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 真要说出口时,我张张嘴,还是忍住了。 那两次变成龙的幻觉实在太过诡异,我说不清楚是因为听故事太多了而胡思乱想的,还是由于其他的一些东西。 而且尽管说是幻觉,可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跟真实的没什么两样。 特别是第二次被恐怖的人面蛛啃食,简直痛不欲生,那次之后好久都感觉自己的身体时常作痛,拿手去摸却没有任何异样。 刚才李叔讲到那条蓝色,脚踩火焰的龙时,我的心中突然涌出强烈和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和它本该认识。 而且从他描述的外貌来看,与我幻化成的龙基本一致。 双唇一张一合,我踌躇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苦笑一声,道:“没事,是我有些着迷了。” “我看你也是累了,回去小睡会儿吧。”李叔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然后拍拍我的肩膀。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感到精神有些乏累,于是点头,“嗯,那我先走了,李叔。” 随后弯腰按了按吃饱喝足的妞妞妹,它站起来,跟着我转身离开。 等我走到了门口,才发现有个黑衣人倚靠在门前,戴着斗笠面纱,头向下微低,看不清样貌。 见我走了出来,他便抬脚进了李叔的酒铺。 “掌柜的,要二两米酒。” …… 下午未正二刻,我迷迷糊糊地从睡梦里醒来。 自从修炼后,我就很少睡午觉了,而且精神从未如此恍惚过,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先是出去看看妞妞妹,它也是个待不住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吐着个大舌头也不嫌热。 我笑了笑,左手拿着张长乐给的《巴蜀风俗志》,右手提着小矮凳,来到伸进来的大槐树下,准备好好查阅一番关于雾江宗和望雾镇的信息。 翻开第一页纸,就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雾江宗,第三十六页。” 这显然是张长乐所留,我默默收好纸条,然后翻到指定的纸页,关于雾江宗的介绍也终于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雾江宗,创立时间不明,有据可查的时间至建化元年,已存在一百五十四年。宗门坐落于雾江中游岸边,低调神秘,其门人修习能够操控水雾的武功。进山的路上设有无数机关暗术,外人若是擅自闯入,九死一生。 本无名,门人鲜少,不出百数,常一苇乘江,救助落难百姓,为人们所崇敬,遂尊名为“雾江宗”。 …… 靖远十年,少宗主失踪,雾江宗出动所有门人寻找,历时两年,无疾而终,此后封山五年。 于建化元年封山撤去宗门,一夜之间门人全部消失不见,成为当年巴蜀乃至全国的一大奇异诡事。 什么!雾江宗现在已经没了? 我大吃一惊,手上的书悄然掉落。 查阅之前我满怀期待,想要找到更多关于它的线索,如今的结果完全无法接受。 于是我赶忙捡起书,又仔仔细细地把关于雾江宗所有的页数看完,发现全文根本没有写任何的人名,只用身份之类的字眼称呼,这也令我疑惑不已。 这雾江宗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有何秘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人的消息 关于雾江宗的了解我非但没有加深,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疑惑。 “罢了,想得再多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只是徒劳。” 无声地叹口气,对这个宗门也只是好奇,我不打算深究下去。 反而是望雾镇,我的家乡,必须得搞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 可这本风俗志的纸张太多了,我快速翻阅,扫过开头的醒目大黑字,找着想要的信息。 直到查了一半,我才终于看见“望雾镇”三个大字,脸上一喜,随即便认真看了起来。 望雾镇,据天门县县志记载,该山镇至少有三百年历史,周朝末年时就已存在。 据传最初镇子上的人是为躲避以前的雾江洪水,慌不择路地闯进雾气迷蒙的山上,后来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便在此定居。 望雾镇地形奇特,虽然上山满是大雾,可里面鸟语花香,满是一片清亮美景。从镇上向外面望去,又是常年笼罩的水雾,故取名望雾镇。 由于排外保守,几百年间鲜有人能进去。太康五年统计,望雾镇统计仅有二百四十七人。 上山进镇仅有六里路,但这是最短距离。真正的山路蜿蜒曲折,杂草丛生,常年水雾弥漫因而湿气重,使人呼吸不畅,下雨天泥泞积水,更是难走。 读完我不禁皱起稍显稚嫩的眉头,望雾镇的介绍只用了一面纸就已经说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有用的信息可供参考。 看来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想要知道故乡的具体情况,必须要亲自到那里去一趟才行。 合上书,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失望,原以为能从这本书上查到不少的信息,结果却屈指可数。 既然故乡的事我无法知道太多,我也不会钻牛角尖,硬要现在就明白得一清二楚。 倒是另一件事,我需要在晚上好好和父亲聊聊。 …… 黄昏时刻,父亲从酒楼里带回晚饭,夏日的凉风呼呼吹过,在院子里乘凉,吃饭,好不舒服。 妞妞妹也摇着尾巴趴在石桌下快速吞食,虽然说不能加大食量,它比起以往还是吃得多些。 每次吃不饱,就冲我们撒娇,叫声娇柔委屈,谁挺到都会心软。 父亲是喜欢边聊天边吃饭的,当然在有人面前不会这样做,和我以及李叔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近一两年,女子学府建了许多,官府也鼓励女子入学。早上的那个小姑娘,是叫林青雨吧,她也在念书?” 我点点头,送进口青菜,回答:“嗯,青雨就在我们学馆读书,而且她很聪慧,去年才七岁就成了秀才。” “云先生还答应她,只要在今年庆州城的科试中取得主榜前三,还能被举荐到国子监就读,青雨她非常优秀。” 说这些话时,我一脸的真诚和佩服,林青雨能在如此小的年纪考得秀才已是可以称得上一声“神童”了,还是女孩子,更加不易。 显然,这次进国子监的机会也不全是云先生的推荐,最主要的还是要朝廷注意到了她。 父亲听完,沉默好一阵,也不由得惊叹:“这小女娃不仅长得清秀,没想到读书也这么厉害,路仁你……” “父亲。”他还没说完,我便猜到了接下来的话,于是果断制止,“我视青雨为妹妹,人家也只当我是哥哥。” 端起石碗喝下一口酒,父亲打个饱嗝,摆摆手道:“好好好,你都楞个说了,我也就不多嘴。不过想你老汉我和你母亲,那是青梅竹马,从小耍到大。” “那你们?” 青梅竹马这个词我再熟悉不过,很多武侠小说里都有这样的一对男女,两人从小相处,关系亲密,长大后也多成了夫妻。 父亲和母亲最后也是夫妻,但以我所经历的一切来看,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他叹了口气,再次饮下一大口酒,神色晦明,“追悔莫及啊,追悔莫及……” 我也端起碗小酌了两嘴姜汤,知道这件事问不出所以然,索性调转话题道:“父亲,跟我讲讲爷爷奶奶的事情吧,我除了您和母亲,再没见过其他的亲人。” 将豆荚放在嘴前咬开,父亲一边咀嚼,一边说:“嗯,是要你了解一哈他们的事情,要不然搞得像你没有爷爷奶奶一样。” “其实,老汉我生在林朝那边一个叫‘镇滨’的地方,前面的二十年也是在那里生活的,故乡巴蜀还是我娘,也就是你奶奶告诉我的。” “对了,其实你还有三位姑母,两个是我的大姐二姐,还有个是幺妹,全家就我这一个独子,所以都比较宠我,家里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给我。” “只是你爷爷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一直好吃懒做,整天待在屋子里睡大觉,什么事都不管,全家上下都是我娘和两位姐姐在操劳。” “可能是积劳成疾,八岁那年娘病倒了,家里积蓄不多,看了好多大夫也治不好,如此卧病两年。可那个跟头猪的男人却一样不闻不顾,漠不关心。” “两年,整整两年!”说到这里,父亲的嗓子嘶哑,眼睛泛红,发黄的牙齿紧紧咬着,神色要多痛恨就有多痛恨,“他没有来看过娘,哪怕一次!最后母亲病逝,两位姐姐也对父亲失望,外嫁离开。” “那年我十岁,妹妹五岁。而你爷爷就像突然醒悟了一样,开始抚养我们,还逼我修炼学武。但我不学,一是我恨他之前不关心自己的妻子,二来我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 “可他打我,骂我,把我关在家里,不给吃饭不让睡觉,无论如何都要我练。那个时候,你的小姑就在旁边看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藏在柱子后面看着我,那害怕无助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 “十年后,妹妹及笄也嫁人了,是我悄悄找的媒人,没跟你爷爷说。妹妹出嫁后我也要她别再与家里有任何联系,就像大姐和二姐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自那以后,你爷爷身体每况愈下,不断咳嗽怕冷,我心里盼着他早点倒下。后来因为右手的事情离家出走,到了这里生活。” 一番话说完,我久久无法平静,只觉浑身发冷,难道家庭不幸就是我家的宿命吗,父亲如此,我也是如此。 而爷爷的身上又发生过什么呢?我不信天下间有这样的父亲,十年来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顾,十年后又突然良心发现? 父亲抓起大碗,一口将剩余的酒倒下入喉,随后擦嘴,似笑还哭地道:“后来,也就是你生下来的十天后,我收到了一封没留姓名的来信,说你爷爷走了,病逝的。” “我托去林国的商人打听,他确实是死了,还是被邻居闻着怪味才发现的,最后埋到了乱葬岗里。” 我放下筷子,没有一点心情吃饭,原本是想了解下我未曾蒙面就离开的爷爷奶奶,却没料到个中情由这么曲折。 关于武功的事情,还是留到下次再问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王教谕来家 翌日,早晨起来吃过米粥后,我待在院里修炼。 打坐是必不可少的功课,夏季卯正时太阳刚刚升起,天地元炁最易吸收。 盘腿而坐,日复一日,坚持不懈,内力方能有所精进。 王教谕时常这样教导我,打坐无疑是枯燥和乏味的,什么都不能坐,什么也不能想,身心放空却又不能昏睡过去,要保持头脑清醒。 一两个月还好,可要常年忍耐,就得需要一定的毅力,这也是打坐的另一个意义所在。 它帮助人们修炼内力的同时,也在磨练我们的心性,摒除浮躁,平心静气,遇事便会临危不乱。 “呼~” 缓缓吐出一口气,两年打坐的积累,让我熟练地知道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继而结束修炼。 只一睁眼,便看见妞妞妹站在我的面前,吐着舌头,见我睁开眼,立刻上前几步舔舐我的脸颊。 我被弄得满脸口水,只好双手把狗头扭到一边,佯装生气地揉搓,道:“你呀,都快要当娘亲了,还这么调皮。” “呜~” 它甩甩头,挣脱开我的桎梏,随后走到我小腹前前的空隙,竟是曲腿坐下来,把身子盘成团,尾巴一下一下地打着我的脚踝。 我放声轻笑,顺手抚摸起妞妞妹舒服丝滑的背毛,本就打坐完而全身舒畅的感觉更深几分。 砰砰。 “门没锁,请进。”我抬头看向院门,稍微提高声音喊道。 下一瞬门便被推开,进来的人却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嗯,看来即便是放假,你也没有偷懒。” 王教谕双手后背,一身干练的墨红便服彰显其高壮的身材,浓眉剑目,扎髯稍长,发黑的密发束在脑后。 我先是一愣,随即“噌”地站起身来,对师父的到来既感到惊喜又有些局促,连话都说不利索。 “王教谕,不,师父,呃……教谕,您怎么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因为突然见面,都还没决定好该叫什么,我的脸鼓得通红,简直是丢脸了。 可这也不怪我反应大,虽然和王教谕相处许久,可他却从未来过我家,以前也只是将我们送到城门口就回学馆去了。 径直来到面前,王教谕蹲下来,大手按抚着妞妞妹,虽然它的头不小,也只需要他的一只手掌便可完全遮住。 而妞妞妹也是一点也没有反抗,不如说是不敢反抗。它把头搭在两只前脚掌上,荔枝般的大眼睛半眯着。 “我来是有件事要办,且与你有关。”王教谕起身坐到石桌前说道。 我从屋内提来水壶和石碗,倒了水给他,不好意思道:“教谕,家里只有碗,您将就下。” “无妨,我以前就是这样喝的,来学馆收敛后,一开始反而不习惯。” 他一口便将半碗的水饮尽,然后把碗放在我跟前,意思再明显不过,还要。 我有些吃惊,不明白王教谕是赶过来口渴了,还是就是平常的口量,接着为他续上满满一大碗。 “教谕,是什么事,需要您特意过来一趟?” 能让王教谕主动来我家里,要办的事肯定比较紧急,否则等到明天我回学馆就可以了。 再次干完一整碗凉水,他满意地长舒一口气,这才道:“嗯,应官府要求,需得你我前去府衙进行师徒报备。” “师徒报备?那是什么?” 疑惑地皱眉,从字眼上看应该是武律里的规定,但我从未见过,难道是并没有录入学馆下发的书籍版本? 可是涉及到师徒,王教谕收我为徒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不该拖到现在才对,那么很可能是最近新出的律法。 果然,王教谕洪亮的嗓门细细道来个中的原由:“这师徒报备,便是每位会武的人收徒后,都需要到就近的官府进行记录造册,包括师徒二人的姓名籍贯等基本信息,以及所传授武学的简单介绍等,以此表明我们是师徒关系。” “这条律法推出已有两年多了,只是还没有纳入学馆的武律一书中。最初是记录各个宗门帮派里的师徒,因为好统计,数量也是最多的。” “不过这耗费的时间也是很长的,足足两年才基本搞好。完成后,便开始记录江湖散客的情况。庆州城附近,府衙也是刚开始宣布要进行报备的。” 我恍然地点点头,以前从未听过这个说法,想不到侠客要收徒如今竟然还得去官府通知一声了,只是这样做的目的是…… “路仁,你来说说要师徒报备的理由是什么。”王教谕继续给自己倒满水,边喝还摸着左手边的妞妞妹。 “理由?”没想到被他说出了心中所想,我沉思几息,眼睛闪着精芒,“以前长青师兄与我们说过,太后制定武律,意在限制侠客门派的发展,想必这备案在册的目的也是如此。” “我想这报备可能不是一定会通过,对一个人收徒的数量存在限制,从而不让江湖武学大肆且随意地传授给他人,否则人人崇武,便又会横生诸多祸端。” “而且这也是一种对江湖势力很直接的观察,一个人学了什么,跟谁学的都一目了然。” 听完我的分析,王教谕连连点头,轻轻拍掌,露出一丝赞赏地道:“嗯,说得很好,几年的书没白读。” 挠挠头,我腼腆地笑了笑,自己也就是瞎说说,哪想到会被他夸赞。 可王教谕下一瞬的神色严肃起来,语气也很是郑重,道:“不过这律法最根本的目的在于……” 这时他将压低声音,稍微凑近过来,继续说:“慢慢了解江湖所有的武学功法,最后尽归于朝廷。” 我瞳孔骤缩,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首先的想法是不可能,但随之细思下来,又似乎是这样。 去官府登记时,需要说明所传武功叫什么,还要简单写明其作用。那么以后如果索要其修炼方法乃至整本武学,也是可能的。 不,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抬头看向王教谕,他传我的功法明明说过不能让外人知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师徒报备 见着我忙疑的神色,王教谕摇摇头,放轻声音道:“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我们可以改个名称。” “这……” 我有些犹豫,对官府撒谎总觉得不太好,日后被发现了要被抓起来吧。 “你放心,只是改个称呼,内容不变,也不全是骗官府。以后像这种不得已要说出来时,就用假名。” “真名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同时其真正的内容和威力你也不要全部透露,稍微修改,隐藏核心字句。” 看来,《通穴经》和《七十二指》背后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要大,而且连官府也不能说,难道和朝廷有关? 看我凝神沉思,王教谕也就没有多说其他,而是直接吩咐道:“《通穴经》改为《养穴通身要诀》,《七十二指》改为《点穴指》,两个的基本概要如实说就行。” 沉默地点点头,我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总不能不去报备吧,那样被查出来更严重。 “那教谕,我们现在就去吗?” “嗯,走吧。” 锁好门,我们二人一同前往中街正中的府衙。 幸好是清晨,即使太阳已经高挂,也还没那么炎热。 再者王教谕健步如飞,我必须要提气运力才能跟上,如此也缩短了到达的时间。 远远看见府衙的门口,我是从没来过的。 至于为何知道,我的视力远超常人,很容易就看见那块刻着“府衙”二字的牌匾。 这么说,张长乐应该也要过来报备吧,那或许就可以看见他师父了吧,这么久以来,还未曾蒙面呢。 这样想着,我和王教谕逐渐走近府衙,结果第一眼我就看见张长乐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路仁,王教谕,我就知道你们会过来。” 我发现他的同时,张长乐也看见了我们,于是快步走出府衙,微微笑着。 但我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丝勉强,心中猜到是怎么回事,我暗自抿笑。 “长乐,你也是来师徒报备的吧,那你师父呢。” 他的笑容立马就垮下来了,用一副委屈的表情朝我诉苦:“路仁啊,你是不知道师父有多狠心。记录结束后,就急忙回去找青雨,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 “噗哧!” 尽管想竭力忍住,我还是笑出了声。张长乐的师父到底是有多嫌弃他啊,平时不想见到徒弟也就算了,连来官府报备也要快速离开,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呃,虽然我目前才十岁。 顿时,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师父在我脑海里浮现,我并不会因为他的话而对没有见过面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毕竟那是张长乐的师父,也的确传授给了他武学功夫,不然我哪里会至今都输给他。 而且这位师父愿意和左安宁论武,也喜欢青雨,显然不是真正冷漠的人。 至于对待自己徒弟的态度,那是别人的相处方式,不为外人道。 就好比我和王教谕,实质上已然是师徒关系,但他还是坚持让我叫他教谕。而且我至今对他的过去也不甚了解,甚至连名都不知道。 “哼,你还笑得出来,回学馆后和我练练。” 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张长乐表示很不满,随即使出惯用伎俩,欺负我。 可这次他失算了,旁边就站着王教谕呢,敢这样明着欺负他徒弟,可是要吃瘪的。 果然,他一听这话,横眼看向张长乐,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吓人的话:“既然你这么喜欢比试,回去后我来作你的对手,包你满意。” “啊啊啊,王教谕你怎么也欺负我,师徒俩人都欺负我。” 张长乐抓耳挠腮,一副很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比之前笑得更大声了,但还是控制住了声音,毕竟这是在府衙门前,不能太过喧哗。 “好了,路仁,我们先进去吧,时间也不早了。”王教谕看了我一眼,随后先行迈步进了府衙。 “我在外面等你,待会一起去我家玩。”张长乐朝我挥挥手道。 我点点头,随后跟在王教谕身后走进了府衙。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官府的地方,但一城知府之地,即使还没见到全貌,给我的紧张也不是县衙能比的。 它就仿佛是一个城中之城,四方的高墙筑起,大门不设守卫,上方三丈高却是一座门楼,站有士兵,观望下方情况。 进入大门,再穿过一扇门,就来到一处空旷的场地,两侧有不知名的楼房,再前方是一大堂,此时正有人在其中办事。 与我和王教谕一齐站在广场上的,还有数十人,多是一大一小,看样子似乎也是过来进行师徒报备的,都在互相讨论和交流。 “肃静!师徒报备者请耐心等待,不得大声喧哗,扰乱秩序。”有官府之人走出大堂,向广场大喝一声,适才的吵闹顿时消失不见。 “看这队伍,还有好一会儿才轮到我们,索性便给你简单介绍一下府衙。”左侧的王教谕看向前方的长龙,随即轻声说道。 “府衙乃是庆州城中最重要和最大的地方,城中大小事宜基本都是由这里的人处理。如知府、通判、经历和同知等大人就是在这里管理政务的,而且他们也住在府衙。” “我们进来的大门上有座楼,名为谯楼,作为了望下方进出人员的地方。第二扇门叫仪门,接待重要之人时知府他们会在仪门外迎接。前方的大堂为正堂,重要之事以及要务大都在里面办理,在其之后乃后堂,是官员们稍作休息的地方,再北边则是一众官员办事和起居之所。” 我点点头,脑子里对府衙开始有了模糊的形象,原本还有些陌生的建筑也变得些微适应。 …… “师父在外登记,徒弟去后堂。” 终于轮到我们报备,已经在等候的时候知道这个做法,我不显得慌乱,王教谕也看过来点点头。 于是有身着墨色衣服的官差带我穿过门帘,进了后堂。 一张木桌后坐着神色威严正气的男子,看向我的眼神目光如炬。 “坐。” 颇为忐忑地坐下,我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不仅是因为紧张,而且是接下来还要撒谎。 “姓名。” “足各路,人二仁,路仁。” “籍贯。” “庆州,庆州城阳春街,弄花巷丙丑号。” “拜师何人。” “庆云学馆王阔思王教谕,师父的名未曾告诉过我。” 官差闻言皱眉,盯着我看了许久,我并不躲闪,这是实实在在的实话。 于是他落笔在册上继续记录,而后抬头,用更加肃正的语气问道:“所学武功是何,简单概括说明其作用。” 放在腿上的双手一紧,我知道最关键的地方来了,吞了下口水,我保持平稳的声音道:“师父传我的分别是《养穴通身要诀》和《点穴指》。第一个是教我如何打坐修炼打开穴道,蕴养穴位,以提高丹田之力,强身锻体的目的。” “《点穴指》是一部点穴指法,教我认识穴位和特殊指法,点人穴道。” 随着我尽量清晰完整的说出来,官差也是低头一笔笔记载下来,几乎是在我说完的同时,他就也写完了,放下笔又看了纸册一遍。 “识字吗?你看一遍,是否有纰漏。” 我接过册子,一字一句仔细地看完,与我说出的话完全一致,“没有,和我说的一模一样。” “如此,便在左下方签字画押吧,旁边有印泥,先签署姓名,然后用右手拇指肚沾泥按在姓名上。” 官差说的非常清楚详细,恐怕是看我年纪不大,并不知道流程是什么。 可谁能想到我这样一个小孩,两年前就被捕快问过话,签字画押自然是经历过。 毛笔点墨,我提笔就要落下,却被一只手拦住。 官差的眼神无比深邃,最后一次提醒我说:“签字画了押,就代表你承认上述的所有文字。一旦被发现有作假行为,会被追责。” “现在,再问一遍,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咚咚咚。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知道此刻不能退缩,于是顶着对方施加的莫大压力,我无声地点点头,随后落笔。 第一百一十七章 学馆变故 结束后,我,王教谕和张长乐一齐去了张家。 这也是教谕第一次到张家,自然要与学生的父母交谈一番。 我则是和张长乐在空地上切磋比试,结果不言而喻,我最后惜败。 没办法,比拼内力不如他深厚,武功也不是很高深。 落劲松我还是不敢用出手的,目前没有特别熟练。虽然张长乐比我强,可王教谕也不是他能比的,若贸然用出这一指法,是真有可能伤到他。 明天就要一起回学馆,伯父伯母自然也知道王教谕一直在护送我们回来的,于是“强留”他留宿了一晚。 …… 翌日接近巳初时分,我们四人回到了学馆,王教谕上前敲门。 咚咚。 可是无人应答,他再次叩响大门,却依然是没有任何动静。 站在后面,我和张长乐面面相觑,都露出了疑惑,怎么没人开门? “表哥,没人开门。” 林青雨拉着张长乐的衣袖,神情有些不安,后者轻轻拍着她的小手,以示安慰。 还不等我们有所动作,前方的王教谕便是蹬脚踩墙,飞上了学馆的院墙,而后翻身下去,打开了门。 “门闩放下,可没人看守。” 王教谕的语气有些疑惑,显然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知道,那么可以确定变故是在昨日早晨之后发生的。 张长乐牵起林青雨的手,我们一起走入大门,院子里果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尽管今天是休息日,但以往也是有不少同窗师兄会在静学屋或屋前的院子里读书,但今天情况完全相反,整个前院寂静得令人生疑。 “走,去后院看看。” 王教谕率先开口,便健步如飞地奔向沁园,我们三人自然也是加快脚步赶上去。 沁园里也是空无一人,看来所有人都很有可能在后院里。 学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怀揣着疑惑和些许的不安,王教谕带着我们走最短的路线,很快就穿过沁园,还没走出去,就听到从后院传来的争吵声。 “究竟是谁行如此不轨背德之事,赶紧站出来认错,我们还能原谅你。” “原谅?安夫子你说得轻巧,名声贞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更何况这无耻之徒竟然不肯及时认错,那就断无原谅他的可能,必须要送官处理!” “仇先生言之有理,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凶手还没有被找出来,依我之见,恐怕是学馆在包庇他。” “李先生!请你慎言,我庆云学馆教书育人,从不做这般徇私枉法,包庇门生之事。而且云先生亲自下令,我们所有的夫子和教谕从昨晚开始就对每位学生一一排查,你们二位也在一旁见证,没有丝毫隐瞒。” “教书育人?敢问贵馆教的什么书,育的什么人,才会教出这么一个寡廉鲜耻,狗彘不若的渣滓。我们十一位女孩,最大的才年仅十二岁,该如何面对这般极尽侮辱之事?” 这道女人的声音极尽悲愤之语气,最后还带着些许哭腔和绝望,声嘶力竭却不失理智,叫人听了立刻为之动容。 我们四人赶忙三步作两步来到后院的广场上,学馆所有的夫子,教谕,两位女先生以及全部学生都在。 夫子,教谕和男学生一齐站在右方,神色皆是难看自愧,目光很少和对面接触。 而两位女先生满脸通红,眼神凶狠,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显然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至于师妹们,则是战战兢兢地躲在女先生身后,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惧色。 除了卜盼,她满脸平淡,安然站在后方。 对于突然闯入的我们四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看了过来,然后神色各异。 “阔思,你回来了,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在场年纪最大的赵浦泽向我们这边招招手,神色也很疲惫,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王教谕沉默地点点头,然后走了过去,赵浦泽便要贴身与之说事。 “这时还藏着作甚,就该把这卑劣行径公布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被天下所敬重的庆云学馆到底是怎样的!” “仇先生!”赵浦泽回头,满是怒容地看向对方,“事情已经闹大了,若是再说下去,那于女孩有何益处?非要将其遭遇的事情弄得满馆皆知才好吗,届时人家又如何自处?” “可笑,如今是你们的学生犯了错,不把他曝于烈阳之下,告于所有人,那礼仪道德何在,国家律法何存!” “你!” 赵浦泽伸出手冲那目眦欲裂的仇先生指了又指,最后却是说不出话来。 “青雨,快来,不要跟他们待在一起。”另一位女先生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抓林青雨的手。 而张长乐眼疾手快,一边将表妹轻推至身后,然后伸出左手阻挡李先生,然后沉声问道:“我是林青雨的表哥,叫张长乐。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青雨的义兄,路仁。” “敢问李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想要带走我妹妹?” 什么都不清楚的林青雨很是不安,一手抓着表哥的衣摆,另只小手用力地握住我的两根手指,我回握住她,给予安慰。 听到张长乐的话,李先生的神色略有缓和,但还是非常气愤,目光冰冷地看向那群男子,白牙紧咬道:“做了什么,你们二人可以问问他们。” “还是我来说吧。” 这时,一个令人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卜盼走到对峙双方的中间,脸色极其平静无波,即使是看见了我们三个也没有丝毫变化。 但正是这种镇定,让我心中陡然生出强烈的不安。 “卜盼,别说。” 刚才还让赵夫子把事情讲出来的仇先生此时却急忙拉住卜盼,不愿让其开口。 少女冲她微微一笑,然后摇摇头,淡然道:“先生,想要找出他,这件事终究会暴露的。请老师放心,我没事的,也不会因此而伤害自己。” “不,你别说,这件事我们会给你个交代的。” “对,我们来解决,你不需要这么做。” 赵浦泽和安林两位夫子也开口劝阻。 “各位先生,夫子,我意已决,请尊重我的决定。” 虽然此时看不清卜盼的神态,但这句话她说得掷地有声,不容拒绝。 于是三人沉默一会儿,还是退开了,只留卜盼一人站在中心。 她轻启红唇,缓缓说出发生的事情。 “昨晚戌正三刻,我在澡堂中沐浴,看见窗外有一人影正向里偷窥。发现后我慌乱之际大叫出声,对方被吓走,至今没有发现是谁。”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猜测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先是沉默,随后大部分师兄惊怒不已,没有任何人去质疑,都在大骂那人猪狗不如,表示一定要找出来痛打一顿。 我张开嘴,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庆云学馆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盼姐姐……” 我看见林青雨的脸色发白,握住我的小手再次加大力气,使得我也感受到了一丝疼痛。 而张长乐则是脸上愠色可见,神情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事人卜盼说完后,就若无其事地朝我们这边过来,林青雨看见后赶忙松开我和张长乐二人的手,跑了过去。 “盼姐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双手围在卜盼的腰间,仰着头看向对方,小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我和张长乐也是走了过去,神色皆是复杂。 摸摸林青雨的头,卜盼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轻声道:“天下万万人,总会有少数德行败坏的,他们内心肮脏,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其绳之以法。” 林青雨看上去似懂非懂,懵然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看见她这样子,我不禁慨然,虽然她聪慧秀敏,但终究是不经世事,至理圣言学得再多,也必须在生活中经历一些事后才能有更深的体悟。 以前我也是对书上的知识一知半解,虽然学了很多,实际上却是小屁孩一个,啥也不懂。 不过后来秦爷爷去世,自己被李水他们推下水,山贼拦路,紧盯不放的神秘人,以及身上发生的变化。 种种曲折磨难让我有了区别于同龄人的心境,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 我能看出来卜盼是真正的没有害怕和恐惧,说出真相时神色几乎没有变化,仿佛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对于此,我衷心敬佩这位仅比我大两岁,遭遇如此对她名节有损的事情,却依然能做够到波澜不惊的少女。 一群师兄还在义愤填膺地咒骂那个不知名的无耻之徒,吵得我耳朵疼。 “都散了吧,这样聚在一起问题也得不到任何解决。” 无奈之下,赵浦泽只得吩咐一声,叫他们离开。 仇宜春仇先生将右手衣袖甩向腰后,冷然地警告道:“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找不出那贼子,我便请官府前来调查。” “还有,从现在起初至书屋由我们二人教书,直至凶手被抓到。” 身穿蓝袍的李云李先生也紧跟着宣布不再让男夫子给师妹们授课了。 这我能理解,出了这样的事,任何男性都有嫌疑,夫子当然也不例外。 这不是不尊重他们,这群女孩子才来了不到两月的时间,就有禽兽会对还未及笄的少女下手,实在令人不安。 看那十位师妹惶恐不安的样子,显然是不再对我们抱有丁点信任,眼神一直在躲闪,站在两位先生的身后一直未曾挪动脚步分毫。 赵夫子他们闻言脚步一顿,有人想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打断,沉声道:“好,就这么办。” 王教谕也跟着离开了,他也只是刚听到的这个消息,具体情况还一无所知。 随后红袍在身的仇宜春转身,脸色又立马柔和下来,对卜盼轻声道:“你现在就回去休息吧,一夜没睡,身体熬不住的。” 闻言我仔细瞧去,才发现卜盼的眼睑处略显黑色,心下了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当事人怎么还睡得着。 “嗯。” 卜盼的语气中也透露出疲惫,于是林青雨原本圈住她的手转而扶着盼姐姐。 “那我送你回去,盼姐姐。” 笑着点点头,卜盼随后看向我和张长乐,歉然道:“刚回来就让你们看见这一幕,实在不好意思。” “盼姐说的哪里话,你只要没事就好,反倒是我们俩,帮不上忙。”张长乐摆摆手,遇到正事他从来不说笑,神色严肃地回答。 我也是连连点头,沉声道:“盼姐放心,贼人一定会被找出来,我们也会帮忙留意和想办法。” “走吧,卜盼,还有你们,都回去休息睡觉,最近无事不要外出。” 两位先生一前一后带着所有师妹离开了,林青雨自然也要跟着回去。 我和张长乐相视一眼,他的脸色很是沉重,两人无言地走回寝所,开门在桌前坐下。 我头一次怀疑这男女同学的做法是否合时宜了,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同住屋檐下,本来就有诸多不便。 像卜盼遭遇的事情,或许之前就有过,只是没能被发现,我想这也是适才两位先生如此激动气愤的重要原因。 万一贼人是惯犯,那么就有可能十一名女生全被偷窥过。 一旦真相如此,恐怕后果不仅仅是凶手被制裁,这庆云学馆男女同住也会被取消。 而且全国可不止我们学馆一处地方是有女子入学,二十四州,每州都有一两个这样的学府,保不齐还有其他学院也出现这样或者类似的矛盾冲突。 “女院的围墙我记得有两丈四尺余高,寻常人根本翻不进去。”手指敲着桌面,张长乐眯眼说道。 “可能是用了梯子,不过这样还要站在凹凸不平,不好借力的墙上把木梯搬到女院里面。” 我接过他的话,顺下去分析那贼人是如何翻墙而入的。 “第二种可能,他可以跳得很高。寻常人跳高不过三尺,学馆内除王教谕外,最高的人有五尺左右,手臂上抬算七尺……” 摇摇头,他讲到这里就闭口不言。 毕竟这样还有整整十七尺的差距,一个人再怎么能跳,也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会轻功?”接触修炼已快两年半,我自己也会轻功,自然想到了这点。 “不排除这个可能。”张长乐点点头,随后神色发冷,“让我更担心的是,这起事件如果是多人作案,那性质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听得是心惊肉跳。 如此猜测虽然看似大胆,可考虑到实际条件,却是最有可能的。 首先如果借用梯子,那么目标太过明显。 后院每晚都会有数名教谕巡察,而且女院周围是重点范围,要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运梯子翻墙,并不容易。 而轻功一说,我在馆内待了这么久,并没有看见有师兄会半点武功的样子,即使再会隐藏,脚上也会露出马脚的。 这么看来,难道真有两人甚至多个人参与进这件事吗? 我脊背发凉,不敢再去想。 第一百一十九章 紧张局势 “会不会是外人干的?” 沉默了一阵后,我忍不住说出完全不一样的猜测。 张长乐摇摇头,否决道:“微乎其微,月山除了我们就只有山脚下的月山村里有人烟,且不说他们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学馆北面。” “晚上那里也是有人看管的,因为女院就在最北面,与外界仅有一墙之隔,所以学馆加强了那边的监视。” 点点头,我对这些还不是很清楚,平时除了在课堂上,便少与人接触,女院那边的情况林青雨和卜盼也没有特意说起过。 所以我只知道里面的情况,却不清楚原来在学馆外也有人监护。 喝了口水,张长乐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等中午问问王教谕吧,我们在这胡思乱想也是无用。” …… 二人沉寂地在屋里等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到了饭点,于是快步走出屋外,到了伙房处。 往常大厅里不说人声鼎沸,却也有少许的饭后闲谈。如今只剩下碗筷碰撞,夹菜吞食的声音了,没人说话。 而且也没有一个师妹在里面用饭,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如今馆内关系紧张,她们不与师兄共处一室是合情合理的。 我与张长乐走进伙房,正巧看见王教谕两手拎着饭盒,跟在两位女先生后面,一齐往外走。 “仇先生,李先生,王教谕。” 我俩一一行礼,两位先生只是看了我们一眼,平淡地点点头便从身边走过。 而王教谕则是对我们小声道:“吃完饭去我那里。” 我们相看一眼,随后在食堂大婶处拿了饭菜,同样是默不作声地吃完,然后起身离开。 来到王教谕住所,门就开着,他正坐在桌前闭目养神,似乎察觉到我们过来,轻声道:“进来吧,关上门。” “她们吃饭也要带回女院吃了,然后挑了我这个昨晚没在,所以嫌疑不大的教谕帮忙。” 刚走进去,就听见王教谕解释了一句,我感到有些无言,也觉得疑惑。 嫌疑不大?昨晚王教谕明明就待在庆州城内,断无作案的可能。除非深夜跑回去,可这也有些太荒唐了。 依照师父的品德,我绝对相信他不会这样做。 张长乐的神色同样疑惑,他应该也想到这一点,不过我们谁都没有说出来。 “教谕,具体情况到底是什么?”张长乐单刀直入,问道。 说起这个,王教谕也是眉头紧皱,神色暗沉,道:“情况与卜盼说的差不多,那个人影多高看不出来,而且被发现后逃得很快。” “人被他尖叫惊走后,其他女孩子也在窗户上看见他的黑影,移动得非常快,说是眨眼就不见了。” 听到这话,我心下了然,这与我和张长乐提出的猜测之一吻合,那就是贼人会轻功。 “看来是有些功底的。”张长乐右手除开拇指的四根手指有节奏依次地在桌上敲打,“而且还很会隐藏,到目前也没有暴露。” 点点头,王教谕接着话头往下说道:“的确,刚才我也去看了所有的学生,没有看出来谁会武功。” 连王教谕也没找出来,看来这次的问题没有那么好解决了,我的心情又沉重几分。 “云先生已经下令,暂停学馆的所有课堂,直到把贼人抓出来为止。” 这话让我们大为吃惊,一切的教学都停止的话,影响会非常大,因为再有三月便是科试。 虽说要凭自身的天资努力,夫子们的传道解惑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些难以理解的语句和难点单靠自己一人只会是事倍功半。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也足以知道云先生对此非常愤怒,定要将这人严惩不赦。 “而且你们所有男学生都严格限制出入寝所,出来要和夫子或教谕报备,然后让他们带着才可以在馆内行走。” 此言一出,我们二人都有些惊愕。 云先生暂停课堂,我还能理解和接受,可现在连外出都要收到限制和监督,是否有些过头了? 毕竟只是在学馆里活动,如果是担心再有人去女院,那便在院子外多站些人就好,何故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呢。 见我们沉默不语,王教谕摆摆手,起身道:“这些都与你们无关,无非是待在屋子里几天,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 接下来的两天,每天我和张长乐除去一次洗浴和如厕外,就没有再出过门,连饭菜都是王教谕带过来的。 本来我们想自己去伙房吃的,可王教谕坚持不让我们出去,这个时候出去得越频繁反而惹人注意。 到了第三日,还是没有找出来偷窥贼是谁。 所有的先生和教谕,同窗师兄师妹以及云先生,共近百人都聚集在了后院的空场地前,而且是再次分成了两拨人。 靠近北面的自然是仇宜春和李云两位先生以及十一名师妹,与之对立的则是我们五十余名男子,而所有的夫子和教谕站在两边队伍的中前方,为首的正是已过花甲之年的云先生。 我和张长乐站在男子这边的前面边缘,可以看见对面不远处也站在前方的林青雨和卜盼。 后者的神色还是如几日前那般平静自然,看见我后还微笑着示意,我自是回礼。 而林青雨却是忧心忡忡,握着卜盼的手四处张望,发现我们后,便露出既欣喜又焦急的神情,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站在最前方的两位女先生则是嘴唇紧抿,脸色铁青,浑身在发抖,两双眼齐齐看向云先生。 “云先生,我们敬重您,所以这几天没有任何打扰,全权交由你们处理。”红袍显眼的仇宜春总是最先说话的人,而且言语犀利直接,常人难以招架。 “可今日是第三日了,若是还没有找出来,便只能上报县衙,请捕快前来调查。” 云先生对于这般的话显得云淡风轻,稍有佝偻的腰陡然挺直,犀利的目光看向我们这边,顿时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我建立庆云学馆的初衷,便是想传道授学,育人育德。圣人言,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如今发生的事情正是我所担忧的,你们仅仅把念书当做科举的敲门砖,做官的投路石,其中教人做事的道理却不甚关心。” “否则,也就不会存在令整个学馆都难堪无颜的丑陋举止。更应该反省的是,为何几十人连一个无耻之徒都找不出来?” 敏锐的目光看向一个个人,我再次从云先生身上看到了其他人所不具有的威肃严厉,以及长辈般的不苟言笑。 我的余光还看见其他师兄都低头错开,不敢与之对视。 第一百二十章 再起争吵 “既然找不到,那便不用等明天,王教谕,现在就赶去古月县,向官府报案。” 这一句话让我猛地睁大眼,再次让我重新认识了云先生,其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散发出使人不得不听从的气质。 刚才还两脸暗愤的女先生也是神情愣住,扭头错然地看着云先生,这个决定同样是出乎她们的预料。 王教谕躬身行礼,随后简短地道:“是。” 说完他便快速离开。 “还有什么意见吗,没有就散了。”左右看了看,云先生道。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出声。 沉默了五息时间,云先生张开嘴,我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看看能不能过去找林青雨,因为刚才她的神色很焦急。 “云先生,请问我们能正常念书了吗,这都几天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此时某人站了出来,我并不认识,一袭青色布衣,相貌平平,但神色丝毫不惧,甚至带有一丝不满。 淡淡地看向他,云先生回答:“抓不出来自然是继续停课,留馆调查。” 那人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连连变幻后,沉声道:“这样不好吧,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让我们完全不上课,三个月后就是科试了,我们秀才必须要留榜的。” “对,云先生,我们也愿意配合学馆调查,可总这样限制在屋里,不让上课并不是办法啊。” “就是啊,就因为一个师妹被偷看了,就让我们全部人受牵连,根本不公平。” “对……” 又有八九人跟着走出来,提出取消停课,也不要再有教谕监督跟着,神情理所当然。 我见他们这样说,暗自摇头。 按适才云先生的讲话,现在的局势很显然还是紧张的,而且三天下来还没找出贼人,不说仇李两位先生,云先生的语气都是忍着怒气的。 如今他们还敢站出来公然这样提要求,岂不是火上浇油,让情况更加复杂吗。 果然,那脾气率直的仇宜春一听这话,愤然向前几步,指着这十人怒骂道:“尔等竖子,好不冷漠。现在是你们的师妹贞节被毁,叫你们当中的某个猪狗师兄给偷看了去,竟然还如此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等漠不关心的话语来。简直是没心没肺,麻木不仁!” 骂完后,她脸红气不喘,脸红自然是因为愤怒所致,可一口气吐出这么多字还能呼吸顺畅,这也算是一种能力了吧。 我和张长乐皆是目瞪口呆,我俩相处四年之久,以前虽也和李水他们有过言语交锋,但其犀利程度远不能和眼前的仇先生相比。 “你,你……” 对面那十人被骂得一时无言,浑身颤抖着,伸出手指了指对方,张张嘴却又说不出几个字来,支支吾吾就一个“你”。 “你什么你,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若不是云先生在这,我肯定上来给你两巴掌!” 仇宜春说着便是撸起袖子,直把两条如藕般光洁的长臂暴露出来,全然没有顾及在场五十多个男子。 那十名师兄说到底还只是学生,见到这样的阵仗,对方还是先生,于是赶忙后退,同时还求救道:“云先生,您看看这位仇先生,这言行举止哪里还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因材施教。” 结果云先生只回答了这四个字,众人皆是笑出声,我对此也不禁感到汗颜,原来他也会开玩笑,不过转念一想何尝不是真话。 仇宜春倒也没有继续责骂他们,反而落下衣袖,整理下自己的仪容后朝云先生道:“云先生,等县衙的人来了后,便恢复正常上课吧,也不要对大家再有限制了。” “只是还要麻烦馆内的教谕多多照顾下女院,宜春在此谢过。” 此时她又显得进退有度,礼数周详,似乎与之前的仇先生是两个人一样。 张长乐都不禁摇头,贴耳对我小声道:“这仇先生也是个奇人,脾性收放自如。”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听见了?那就散了吧。” 云先生斜视了男弟子一眼,便先行离开了。 其他人见状也陆续地散开,各回各家。 王教谕才刚去县里,带官差回来还要好一阵。 “表哥,路哥哥,这边!”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林青雨便朝我们两人挥手喊道。 于是张长乐和我走过去,却有一只手将我们拦住,正是李先生。 “让他们过来吧,当晚他们在庆州城里,嫌疑也很小。”仇宜春开口道。 什么叫嫌疑小,明明就没有嫌疑吧。 心里这样想着,我和张长乐总算见到了阔别两日的卜盼和林青雨。 “青雨,怎么了,看你一脸急切的样子。” 张长乐喜欢摸表妹的头,可这次林青雨并没有打开他的手,反而是一把抓住,看了看我们后面,小声道:“等下与你们说。” “先生,我想和两位哥哥单独说几句话,盼姐姐也留下,可以吗?” 我看了看周围,发现其他的师妹都和我们隔着一段距离,仿佛是不愿意靠近。 而这种现象其实本来就存在,只是我和张长乐过来后更明显了而已。 两位先生对视一眼,而后李云同意道:“好,我就在旁边等你们,宜春你先带其余人回去吧。”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林青雨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们:“盼姐姐被其他同窗孤立了,都以为她被人看了身子不干净,败了名节,不愿和她待在一块。” 已经观察到不对劲,心有所猜测的我听见她如此肯定的话,还是不禁皱眉。 我以为同是女孩,知道这样的事情应该互相安慰,声讨那偷窥贼的,没料想会是主动疏离。 而张长乐则是要气愤得多,看向卜盼,怒懑道:“盼姐,真的是这样吗,有和先生说过吗?” 闻言她摇摇头,此次回来我见到卜盼后,就从其身上一直看到不符其年龄的淡定。 “悠悠众口,没必要去堵住,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只要我自己清楚情况就好。” 林青雨握着小拳头,脸上满是委屈,道:“实际上当时盼姐姐是待在木桶里的,而且澡堂里雾气大,那个人根本就看不清。”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排挤 “有告诉先生吗?” 压低声音,张长乐盯着前面正在回女院的师妹们,神色不明。 卜盼还是摇头,柔和的目光移向林青雨,笑道:“如果这是我自己,大可以直接与先生说,可青雨黏着我紧,我怕她也会受到牵连。” “盼姐姐……”仰起头,林青雨眼中泛起水雾。 我面露肃穆,明白她这样说的意思是什么。其他人现在这样在背后排挤她,如果被告状发现,说不定就会连带着疏离林青雨。 若是直接赶她走,那定是行不通的,再者恐怕卜盼也狠不下这个心。 “不好,盼姐。”可是张长乐并不同意这样的做法,语气颇为她打抱不平,“不了解事实,便受人污蔑指点,更何况是你的名节。” “清者自清,但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节还是被看得很重。像你这样的情况,经人一番添油加醋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主,对于身边的朋友也一样。受了欺负,被人言语中伤都不行,张长乐肯定会有所表示和行动,不会任由对方肆意猖狂。 而且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只是还在心里想,用怎样的措辞和时机说出来。 王教谕说我这一点有时很管用,严谨慎重,可有时也会显得犹豫不决。 在张长乐说话的过程中,卜盼看向他眼神中的光芒愈加明亮,最后轻轻一笑,道:“没想到张师兄很关心我呀,我非常高兴哦。” “啊……”张长乐神情一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居然肉眼可见地变红了点。 我和林青雨大眼看小眼,脸上写满了疑惑。 怎么感觉卜盼的语气带着些调戏的口吻,而且张长乐这反应,我似乎看见了小说里的某种情节。 “也,没有,不是很关心,就是朋友间的正常担忧而已,嗯。”慌忙摇手解释的张长乐,连用词都说不清了。 我意味深长地瞥向他,没想到有时张长乐也挺单纯的,不过这样挺好。 觉得好笑的同时,我却很清楚卜盼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没有再去谈适才的事。 可林青雨没有忘,她拉了拉卜盼的手指,右脚轻跺地板,干着急地说:“哎呀盼姐姐,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说笑呢,她们说不定现在就在编排你,到底该怎么办呀。” 此话一出,我就发现张长乐从刚才的窘状里恢复过来,然后想生气却又不好发作地盯着卜盼。 卜盼则是无奈刮了一下林青雨的鼻尖,道:“就你最会操心了,放心吧,没事的,我来这里也只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身为听者,我却心中对此留意。她不仅为人温婉舒柔,念书上也是聪颖过人,这一点林青雨时常跟我们提起。 可至今她也没有去参加科举,而且并不是没有能力或信心的问题,对此卜盼从未回答过。 原本我就有些不解,先前以为只是她对科举不感兴趣,或者说考取功名不是她的志向。 可如今这句话,似乎其中的原因与庆云学馆有关。 “等官府来人吧,青雨,之后如果再听见这种言论,告诉我。盼姐不在意,那我来处理。” “嗯嗯。” 听见表哥这么说,林青雨很是高兴地点头,随后不等卜盼说什么,就拉着她离开。 “哎呀,盼姐姐快走吧,李先生都等很久啦。” 目送她们离去后,我们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然后默契地转身向住所走去。 “那些师妹在女院肯定还会编排盼姐的,不说我们还没有警告她们,一旦提出这事反而会被责罚吧。” 离开前张长乐对林青雨说的那段话实际上只能是安慰,这一点恐怕卜盼也清楚,所以才没有当即阻止。 女院我们进不去,里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能感同身受的师妹,即使不再当面排挤,也会暗地里窃窃私语,数落她。 这种情况只能告诉老师,张长乐在外面哪能够处理。 他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我知道没什么用,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给她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不说这个,现在看来必须要尽快找出偷窥贼。” 说出的字句与其脚下的踩踏一一相应,好在我听力过人,能够听得清。 赞同地点头,我拿出钥匙打开房门,道:“或许我们自己也能想点办法。” 随手关上门,好在还是三夏天,透过两扇窗户的阳光足以使整间屋子亮堂。 而且学馆的屋子冬暖夏凉,可里外里看着也并无出奇之处,不知是何原因。 “引蛇出洞,或者打草惊蛇?”倒水,递杯,张长乐问道。 喝完水,我沉吟许久,最后道:“引蛇出洞不太能成功。” 想要将人引诱出来很难,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而且防护还如此警惕,此时突然又出现破绽,对方很可能会起疑心。 至于打草惊蛇…… 有了! 抬头欣喜地看向张长乐,发现他也是会心一笑,明显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他直来到我身边蹲下,兴奋却又控制着道:“还得等县衙他们调查,如果仍然没有进展,我们再出手。” 诧异地看向他,我直接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动手呢。” 这时候张长乐正好喝了口水,闻言直接呛出来,扭头瞪着我道:“我是那么冲动的人吗!” …… 还没到午初,县衙的人就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管知县亲自带着县丞以及一干捕快差役过来。 而且还是我和张长乐去伙房吃饭时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如今他们正在前院一批批地叫人过去调查。 “知县竟然都来了,这……”张长乐在桌上磕齐木筷,面露诧异。 “那你可知为何。” 闻言我立马站起来,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转身向王教谕行礼,他简单地点头后在对面坐下来。 张长乐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主动问道:“王教谕您知道吗?” “我吃过了。”先将我重新按在凳子上,他随后点头,放低了声音,“适才管知县亲自与我们说了,男女同读是太后亲自下令在全国推行的办学方式,这期间出了任何事都要上报朝廷,这点是从南都层层往地方告知的。他也是刚知道,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就出了事。” “而这次我们庆云学馆出的事情很大,涉及到了女孩的名声贞洁,必须要尽快破案,并且也已经快马加鞭告与知府了。” 听完,我和张长乐面面相觑,怎么这事一次比一次严重啊,这下都传到知府那去了,看样子很快朝廷也会知道。 接下来王教谕似乎还猜中了我们的一些小心思,低沉道:“你们俩不要轻举妄动,那偷窥贼一定跑不了。” “我们知道了。” 我点点头,先前的计谋应该是用不上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落劲松成 县衙调查的速度很快,仅仅一个晌午就把百人一一询问完毕,即使是师妹们和两位女先生都不例外。 像我和张长乐以及林青雨这般,当晚离馆不在的,只是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就略过我们了。 酉初一刻,伙房用饭。 虽然现在能自由行动,可里面还是鲜有师妹在,除了卜盼和林青雨。 饱腹之后,我们四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林青雨显得特别高兴,小脸都红扑扑的。 “太好了,盼姐姐,官府的人来了,这下那个坏人一定很快就被抓到。” 说着,她还扬起粉拳挥舞了几下,满脸神气,继续说道:“哼,把他抓住后,我要好好揍他一顿,居然欺负你。” 卜盼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虚掩着嘴发出如风铃般可以在长赢天给人带来清亮感受的笑声。 “瞧你得意的样子,到那时官府可不会让你碰他。” 身为表哥,张长乐毫不留情地朝她泼冷水,对此我已经见惯不怪了。 果然,林青雨的神情瞬间改变,转为嗔怒。刚才还豪言要揍偷窥贼的小拳头,此刻已经率先打在了自己的表哥身上。 张长乐嬉笑一声,纵使她要躲开,可比她胖一圈的大手还是轻松精准地抓住。 “哼哼,青雨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表哥都敢打。” 摇摇头,随他们表兄妹俩去打闹,我转头问卜盼:“对了盼姐,最近在女院里没有再发生什么事吧。” 今天她穿的是一身青色常服,面容不施粉黛却清秀亮丽,柳叶眼微微眯起,耳鬓边的碎发随着微风前后飘荡。 将其捻在耳后,卜盼轻摇螓首,回答道:“没事,一切安好。” 点点头,我没再说什么,心底其实是有些不信这话的,可既然她不愿说,我便不再问。 …… 戌初三刻,王教谕房间内。 长呼出一口气,我慢慢站直身子,收回内力。 经过一个月,在王教谕身上的练习,第一指落劲松我已经算是完全掌握了指法,力道和角度。 所谓一法通,万法皆通。 虽然现在还做不到这么夸张,可我还是很有信心对任何一个人使出落劲松,都能够成功。 王教谕拍拍身上的衣裳,随即坐下,微微点头,道:“嗯,不错,没妄我亲自给你当沙包。” “呃……” 刚还想坐下,听到这话,我只能尴尬地重新站好。 近一月以来,除去回家的两日,确实是每晚都要在王教谕身上来回点几十次。 刚开始还好,我找不准力道,对他根本就没有效果,至于手指上单纯的那点内力,王教谕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可是十天后就不一样了,那时候落劲松四种点法我已经能打出两种。 而且为了让效果明显,我好仔细感受其中的玄妙,王教谕主动撤去防御,不用内力抵抗,完全暴露出身体。 因此纵使他身强力壮,在同一个穴道上反复受击,也并不好受。 好几次,我都看见教谕的右臂耸拉在身侧,明显是使不上力,自然是落劲松有了效果。 到后面,更是出现过他全身瘫软的现象,吓得我赶紧跑过去接住,以为是我的指法出了什么差错,真伤到了教谕。全然忘记落劲松的最后一式点命门穴,本来就会让人全身松软无力。 看见我面红的样子,他坚毅的神情裂出一丝微笑,道:“《七十二指》讲究千变万化,以点破面。” “气府,由于生来闭塞,无法用内力蕴养防备,因此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即使对方比你强大数倍,也可用这套指法与之抗衡。” 我认真地听着,仔细记下王教谕说的话。每次遇到修炼和武学上的瓶颈,他都能一一为我解答,深入浅出,很容易理解。 并且王教谕不会一次性全部讲出来,我遇到了什么难题,他就只会解决什么,剩下的要我自己去想,去体会。 相比于嘴上说一通,实际做出行动更好。这是王教谕一直奉行的教授态度。 “其实这指法,但凡会点武功的人都可以使用。” 都能使用? 全神贯注听讲,我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神色不由得愣住。 见我如此,他继续解释道:“只不过离了《通穴经》,它能发挥出的实力不及五成,而且还要消耗更多的内力,想要达到原本的效果自然也就很难了。” “原来如此,可这些为何没有在书中写明?” 平日里我都会抽时间看一看《七十二指》,后面的指法可谓一个比一个厉害心惊,但修炼难度也很大,光我一个人还不能完全看懂。 可即使如此,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及了《通穴经》。 最初王教谕跟我说两者紧密相连,事实上我运转内力使出落劲松和定飞燕,确有感到轻松顺畅。 “江湖上行走,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相应的,任何东西也要留一手,切莫全部暴露在外。” 我点点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还记得四年前,自己一个人外出买冰糖葫芦,被一个年纪稍大的人给骗了两文钱。 当时只是失落,可现在想来不免寒毛倒竖,恐怕那人想要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人。 屋外蝉鸣鸟叫,夜风微微作响。 眼看马上要到戌正了,于是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教谕,我们学馆目前出了任何事都要上报朝廷,等日后如果男女共学的学府越来越多,那这样的麻烦可能也会频繁出现,届时朝廷还能处理吗?” 喝下一杯水,他递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回答:“你能想到这一点,就说明有在思考背后的本质,不过还未触及核心。” “回答你的问题,其实正是为了杜绝你说的情况出现,所以现在才会要出了问题就由朝廷来解决,让全国的学府都知道朝廷对男女共学的重视程度,继而加强管理。” “原来如此,是学生思考不周了。” 我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多个想法涌入脑中,但还不成熟。 这时王教谕的表情冷了下来,声音低沉道:“至于偷窥贼,呵呵,恐怕今晚就会被揪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贼人出现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陡然间外面似乎就吵闹了起来,睡梦中的我瞬间清醒。 “偷窥贼!他出现了,快抓住他!” “啊啊啊,怎么跑进我的房间里了,我是男的啊!你别过来!” “流氓啊!我什么都没穿,男的你居然也看,简直是有病!” “夫子,教谕,快来抓住他,我害怕,呜呜呜!” 刚穿好鞋子下床,就听见外面叫声连天,即使关着门也似乎耳边有震鸣。 对面的张长乐也穿好衣物来到中间的桌子边,昏暗之中与我对视一眼,忽然笑道:“看来王教谕所言不假,今晚他确实逃不掉了。” 点点头,我没有出声,而是和他一齐将门推开,准备为抓捕偷窥贼出一份力。 “嘿,你说要是我们抓住了贼人,官府会不会给一些奖励?” 他话音刚落,在走道两旁灯火通明的照耀下,我看见正有一个人影,衣衫不整,却能辨别出来是馆中学服。 样子我见过,可是不知道对方姓名,此时正朝我们这边飞奔而来。 在他的身后还有两人,皆身着黑衣斗笠,并肩追寻,却好像并不着急。 用胳膊肘碰了碰张长乐,我小声道:“哎,真被你说中了,偷窥贼往我们这边逃过来了。” 话音刚落,那被追的人已经是来到了我们的十步之内。 只见张长乐一声惊呼,随后跳下台阶,立身拦在走道中间,大喝道:“呔!贼人哪里逃!” 说完,他竟是主动冲上去,双手摆出架势,显然是要和来者过上一招。 “哪来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其他同窗打开门后,漏出的烛光照在来人脸上,他的不屑溢于言表,抬手便是一掌向张长乐打去。 见状我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虽然张长乐的高度只及对方胸口,可朝夕相处下来,他的功力我还是很有信心。 果然,两边的攻势皆是凌厉无比,看似没有躲闪可言,但张长乐就在与之接触的一瞬间,脚下微转,身体竟以别扭的姿势在半空划过半圈,躲过了对方的掌击,顺便还到了其身后。 后门大开,张长乐自然是化拳为掌,拍在了对方的背上。 本就是硬生生止住冲势的偷窥贼这下再度受力,脚下不稳直接狼狈踉跄地往前蹬地了好几下。 可这人也是聪明,见首次过招落了下乘,便顺势而为,稳住身形后就提速朝前奔跑,根本不去理会后方的三个追击者。 “哈哈哈,想跑?路仁看你的了!”双手插腰,张长乐也没有再追,而是站在原地大笑。 我扯了扯嘴角,根本来不及多想,因为那人已经面色狰狞地冲到了我的面前。 “你不会也很厉害吧!” 馒头大的拳头朝我呼啸而来,可在我眼里并不够看,相比于王教谕和张长乐的攻击,还是慢了。 我嘴角微不可察地掀起一抹弧度,身体不急不忙往一边侧开,轻易地便化去了这道攻击。 这次是真正的打斗,不是和张长乐那样的切磋。 我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气仿佛都在沸腾,小腹尤其烫热,丹田中的内力不断喷涌而出,流入四肢脏腑,在催促着我行动起来。 于是我还不等对方收拳,左手便稳稳地握住偷窥贼的手腕,叫其动弹不得,随即用力往后拉,对方一时失稳,朝我扑倒而来。 偷窥贼陡然面露惊疑,仓促之下却还能再次出拳,如此之短的情况下令我避无可避。 可我本来就不想躲闪,而是眼露兴奋,就拿你试试我大成的落劲松。 第一式,肩前。 右手食中指并立,迅如闪电般一下就点在了偷窥贼肩部的肩前穴处,他那整条左臂顿时就软了下来,离我仅有三寸的拳头自然失了劲道,被我轻松拦下。 他扑倒在地,却又立刻扶着无力的左臂爬了起来,面色阴沉地看了我一眼,但转而稍微曲膝,飞身到了屋顶上。 我皱起眉头,整条手臂突然使不上力气,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地作出反应,想要继续逃跑。 该说是经验丰富呢,还是真不想被抓到。 思考之际,那人已经没了踪影,我就要提气运力,施展轻功追上去,却被张长乐拦下。 “别追了,我们直接去女院,他会出现在那里。” “嗯?”我神情一愣,收回力气,“什么意思?” 揽着我的肩膀朝外走去,他嘿嘿笑道:“刚刚我跟那两位黑衣大哥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其赶到女院,再实施抓捕。” 扯了扯嘴角,我心想不愧是你,这么快就能和不知名的人聊上天,还能请人帮忙,实在是厉害。 站在门前的同窗们见偷窥贼跑掉了,于是眼睛纷纷瞄向我们,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来。 “长乐和路仁也太厉害了,竟然能打得过偷窥贼。” “可还是让他给逃掉了,这下再想抓住应该很难了吧。” “谁知道呢,出了这种事情,那人就算跑得了学馆,应该也逃不出庆州城管辖的范围吧。” “……” 快步走出过道,来到广场上,此时已经聚集了诸多师生,教谕们举着火把,不少同窗师兄则是手握火折子,衣裳有整齐者,也有少穿的。 嘴上说着激动的话语,都是关于那偷窥贼有没有被抓住的猜测。 我和张长乐连忙从旁边阴影出走过,直奔女院而去。 路途不远,我们又特意施展了轻功,因此十多息的时间就到了女院。 此时院门紧闭,里面传来阵阵惊恐的喊叫声,听起来还是女的,显然那偷窥贼已然被驱赶到了女院里面。 其实我不问也知道张长乐为什么这样做,之前他就扬言要给那些言语中伤卜盼的人一个难忘的教训。 那么自然没有什么比偷窥者再次闯进女院,引起恐慌骚乱来得更加印象深刻了。 摇摇头,我有些担忧道:“这样会不会把盼姐和青雨吓到了?” 拍拍我的肩膀,张长乐很是轻松,道:“放心吧,我已经提前跟她们说过了,出现类似的情况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不会过于惊慌的。” “而且那两位大哥我也嘱咐过,不会真让偷窥贼有机会对师妹们动手,只是吓吓她们就可以了。” “走吧,去亲手把贼人痛打一顿!” 第一百二十四章 水落石出 先是尝试推开大门,可合我与张长乐二人之力也无法打开,显然是从里面上了木闩。 没必要强行破解,浪费时间不说,也很耗力气。 女院墙高二十四尺,于常人来说很高,不过我俩练过功夫,用些手段自然是能够翻过去的。 看了看,张长乐对我一笑,稍稍蹲下,扎成一个马步,道:“你先上去吧,我当你的踏板。” 我点点头,也不拒绝,现在不是推脱矫情的时候,怎么快速怎么来。 长吸一口气,丹田之气喷涌而出。我先是右脚在他大腿上踩上借力,随后腾身而上,左脚再踩在其肩上又是一次发力。 随后我微一转身,正对还有十多尺高距离的院墙,肺腑之气不散,两脚掌交叉来回蹬在墙面上,每次踩后我都能上升三四尺。 如此几下后,我的双手终于抓住了墙沿,随后臂膀发力将自己拉了上去。 待我站好后,只听耳边传来一道轻微的风声,张长乐的身影已然是稳稳落在了身旁。 “走吧,听声音在东北处。”跳下院墙,他说了一句,便率先踏步朝右前方跑去。 女院并不大,刚刚我在墙上粗略地看了一眼,大概仅有十间房屋,而且相距也很近。 因此仅仅五息之后,我们就来到了尖叫声最集中的地方。 巧合的是,牌匾上写得清清楚楚,此地正是女院的澡堂。 那偷窥贼一副狼狈的样子,头上的束冠想来是在刚才被追击的过程中掉落,此时他披头散发,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双在摇曳的发间的黑瞳,还透着冰凉目光,不断望向前方的众人。 他的外衣已经不在,里衣也是绳扣不结,裸露出了部分胸膛。倒是中了我落劲松的左臂已经恢复正常,拿着一根不知在哪捡到的木棍。 而那两位黑衣斗笠的黑衣人则是一左一右将其围住,却又不立刻动手。 两位女先生也在场,令我意外的是,与之并肩的还有卜盼和林青雨,四人身后则是害怕惊慌的众师妹, “贼子,无耻之徒,今有官差大人在此,还不快放下武器,早早投降,免受那皮肉之苦!” 仇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言语犀利,抬起手指便是怒斥仅有三丈远的偷窥贼。 “大人便免了,太后有旨,我等皆是为国为民办事,称不得。”一名黑衣人抬手纠正她的称呼,声音低沉暗哑。 身穿素色单衣的李先生也是不遑多让,教训道:“竖子,我观你也不过弱冠之年,又在这庆云学馆念书,怎能对同门师妹做出这般禽兽不如之事!” “同门?我呸!”那偷窥贼终于是开了口,夜风吹开他面前的乱发,露出来一张狰狞不堪的脸庞,“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我还是在学馆里学到的。可如今倒好,你们这群女人不仅上学念书,竟然还敢与我等读书人同在屋檐下,在同一老师下授学,当真是逾规越矩,令天下人耻笑!” “其他人敢怨不敢言,敢言不敢行。那我便要做这第一人,把你们全都从庆云学馆赶走!” “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仰天大笑,猖狂至极,左手上的木棍乱舞一通,毫无章法,看起来就像是个疯子。 闻言我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捏起拳头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把偷窥贼打个半死。 先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他理解错了,光是后面的话语完全就是看不起女子,更是隐隐有不服太后和朝廷决定的意思。 如此便也罢了,如今却毫不顾忌地喊出来,于庆云学馆的名望便又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这对于深受其恩惠的我来说,是非常不能接受的。 一旁的张长乐也是神色阴沉,甚至已经迈出脚步,朝那人走去了。 两位先生和林青雨面露愤怒,即使是平时淡然处事的卜盼此刻也掩藏不住眼中的怒火,直直盯着偷窥贼。 而其他师妹却是噤若寒蝉,被说得大气不敢出,有一两人还隐隐有抽泣声,令我疑惑又无奈。 “好你个鹘仑吞枣的蠢材,连前人所言是何意思都不知道,便出来丢人现眼!还成了你道德败坏,内心卑劣的借口,真是死……” 仇宜春还没骂完,张长乐已经走到了偷窥贼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紧接着横腿扫在他的腰上,竟然将比他高几个头的人打飞了出去。 好在那边的黑衣人推掌将其接住,偷窥贼才硬生生地掉在地上,然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方向正好是张长乐那边。 他却是不闪不避,我在侧后方隐约看见张长乐的脸上和胸膛都沾有黑红的血迹。 一手撑起身子,那人抹去嘴角的残血,冷笑道:“打吧,最好把我打死。你们越打我,就越说明我是对的,你们恼羞成怒了,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样的话,张长乐再次迈步,语气阴冷无比,道:“这是我第二次想要杀一个人。” 此话一出,另一位黑衣人立马上前,手握剑鞘将他拦住,声音犹如夜间的冷风:“不得再动手了,否则你也会被问责。” “裘高,字务求,男,二十,合州黔城人氏。”随后他准确地念出贼人的姓氏籍贯。 另一名黑衣人接过话,道:“今以私自闯入民宅,猥亵以及拒捕逃罪三项罪名将你逮捕。” 说完,他单手将裘高拎起来,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根鲜红绳索,以我看不懂的绑法缚在犯人的双手手腕上。 “惊扰诸位,实在抱歉。还请早点歇息,明日还会有县衙之人前来询问记录。” 说完,两人就带着裘高往外面走去了。 我们所有人都跟在后面,仇先生嘴里还在骂着难听以及一些我都不理解的话语,令我着实感到心惊,赶紧提醒自己以后一定不能招惹她,否则光是嘴上功夫便要率先落入下乘。 而身上有血的张长乐自然也不好靠近卜盼她们,与我一同落在众人后面几丈远的地方,始终一言不发。 碰了碰他的胳膊,我有些担忧道:“你没事吧,长乐?” “没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结束 甫一走到女院门口,一众夫子教谕早已在外等候,见我们出来,除了云先生和王教谕外,其余人皆慌忙急切,连忙走上前来。 “你们是谁,怎么进入这里的?” “仇先生,李先生,你们和学生都平安无事吧?” “这就是偷窥贼?看样子好像是裘高。” 众人异口异声,问的问题完全不同,好在云先生来了,喊了声“肃静”,所有的声音立马消失。 “他们是官府的人,特意赶来抓捕偷窥贼,不用担心。” 说完,他走向看管裘高的两名黑衣人,又吩咐道:“浦泽,阔思,照顾一下他们,然后尽早散去。” “是,老师。” 拂了一礼后,赵浦泽和王教谕带人走近我们这拨人。 前者去和两位女先生交谈,内容便是刚才事情的经过。 而王教谕则是主动来到后方,我和张长乐面前。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张长乐,随后道:“把人打了?” 刚才一路上寡言少语的他此时终于恢复了正常,语气像往日那般随性轻快,道:“嗯,那裘高出言不逊,实在忍不了。” 听言王教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放缓了语气道:“你们没事就好。” “哎,张长乐你受伤了?怎么浑身是血?”赵浦泽瞧见了稍稍落后的我们,脸色一变,赶忙走了过来。 他的声音不小,话中的内容又带着“血”,自然是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这时张长乐才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可即便是没过多久,那血迹依然有些凝固,根本抹不净。 索性他放下手,不在意地回道:“回夫子,没有受伤,是打裘高打的。” 闻言赵夫子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要是再有人受伤,那我就要向云先生请辞了。” “那你们在一旁好生休息,我继续去和李先生她们聊一下。” 这时卜盼和林青雨连忙走了过来,前者想要上前却迟疑了一下,而林青雨则是毫不避讳地牵住表哥的手。 “表哥,脏。”她抬头望着张长乐的眼中充满浓浓的关心之意。 伸出手,张长乐许是担心自己衣服上的血迹会沾染到表妹,又收了回去,取笑道:“脏你还往上凑。” 这次林青雨倒是没有和他斗嘴,只是瘪着唇角,低声道:“人家是担心你。” “小丫头,表哥当然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过,刚才我打裘高那两下厉害吧,哼哼。” 恢复成平时模样的他自然得意不已,说着还向我和卜盼挤眉弄眼,活像个泼猴。 “呵呵。”卜盼被逗得浅笑一声,来到林青雨身旁,与他也仅有三寸之隔,“师兄,谢谢你。” 摇摇头,他看了不远处低着头的裘高,平静道:“他那样言语羞辱你们,任谁都不会放过他的。” “但最后只有你动手了。”卜盼认真地盯着张长乐,强调了这个事实。 “呃……”这下他不知该说什么了,左看右看后竟然把我拉上前,“还有路仁,当时他也要动手,是我拦下他想一个人出风头。” 这话听得我直翻白眼,一下子撇开他的手,顺便还把林青雨也拉开了一段距离。 当即用较小但周围几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向她叮嘱道:“青雨以后小心点,不要也被你表哥拉去作了挡牌借口。” 林青雨也是极为配合地点点头,认真道:“我会注意的,路哥哥。” “哈哈哈哈!”我丝毫不避讳地笑出声,但还是注意了声量,没有打扰远处的几位先生。 林青雨和卜盼也是轻笑起来,王教谕则是面露笑意,全场只有张长乐一个人目瞪口呆,最后放弃般地垂下头。 “好哇,你们都欺负我,我可是给你们出气的。” “都过来!刚才偷窥贼说的话有多难听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却没一个人敢出声,还要人家张长乐动手。” “现在还好意思怕人家,赶紧过来道谢。” 我们四人正在打趣时,只听一道带有怒气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转身看去,原来是仇李两位先生和赵夫子带着众师妹过来了。 师妹们皆低着头,小手放在腹前拉拉扯扯,看不懂在做什么。 仇宜春见着张长乐回过身,脸上立刻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夸赞道:“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就敢面对不平事,出手相助,我在这里先代学生们谢过你。” 这话一出,他立马变了脸色,立刻抬手拒绝,忙道:“先生使不得使不得,哪有老师向学生致谢的道理,再说裘高此人这般不堪,我也只是头脑一热,断然当不上‘英雄’二字的。” 李云李先生也是满脸笑容地看着张长乐,见他如此反应便连连点头,道:“嗯,不骄不躁,受到夸奖而不骄傲自满,面对师长谦逊有礼。王教谕,你可是教出来一个好弟子啊。” 闻言王教谕看向张长乐,那眼神我感觉王教谕带着少许的怀疑,但随后还是在后者汗颜的神情中,回应道:“我们修炼之人讲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能有如此表现,重要的是自己的品性和原则。” “王教谕……”张长乐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抬头微微愣住。 我在一旁则很是为他高兴,王教谕一直是和长青老师带着我们这一批到初至书屋的人,可相比起后者,他是很少夸人的。 即使是对待徒弟,也仅是我在修炼上取得了不小的进步后才会简单夸奖一句,自然不说旁人了。 今日能看见他开口对张长乐表示赞誉,实在难得。 “怎么,我夸你还不愿意了。”王教谕轻哼一声,佯装不满地道。 这下张长乐又变得卑微了,颇有些委屈道:“哪有哇……” “你们还不快上前来,向张师兄道谢!” 仇宜春再呵斥一声,那十位师妹连忙从先生身后钻出来,列成一排,动作不齐但也到位地行礼躬身,颤声道:“谢张师兄。” 挠挠头,这回张长乐倒是没有多推辞,而是眼神有些躲闪,底气不足地道:“不用客气,这是师兄该做的。” “而且也是我导致你们受惊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小声,知道真相的我听见后微微摇头。 “好了,深夜还折腾这么久,大家都应该乏了,快回去休息吧。” 赵夫子吩咐一声,随后又和两位女先生吩咐了几句,便和其他人先行离开了。 见状,仇先生她们也是告辞离开,临走前她再次向张长乐表达了一番赞许。 “盼姐姐,之前是我不对,不该在背后说你坏话。” “盼姐,我们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呜呜呜,刚才吓死我了,要不是盼姐姐拦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盼姐姐……” 目送她们离开,隐约传来的谈话声令我和张长乐相视一笑,看来想要达到的目的也完成了。 “坏话?你们在说什么,回去后与我老实交代!” 夜中,仇先生的声音渐行渐远,也宣告着这起事件的结束。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子无才便是德 翌日几近辰初时分,我们就被叫起来,还要去作一个简单的问询。 好在这次是真的简短,仅仅是问一下我们平时对裘高的印象和看法,以及复述一下几个时辰前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问询结束,云先生让我们在后院广场上集合,他有话要讲。 偌大的广场上一下子坐满七十多人,也显得有些拥挤,椅凳是云先生吩咐拿来的,要我们按从低到高前后排序坐好。 师妹们当然是在最前方,后面就是我这一批初至书屋的学生,都是十四岁以下的小孩,自然不高。 巧的是,我和张长乐正好在林青雨和卜盼后面。 坐下后,卜盼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特别是对张长乐,停留许久,直把他弄得不敢与之对视。 而林青雨像是明白了什么,在那掩嘴无声地笑着,眼睛眯成两道小月牙,煞是可爱。 仇先生在她外侧,见状也只是笑笑,没有出言规训。 所有的老师和教谕也在众人两侧端坐。 云先生自己却是站在我们的最前方,不过五尺的身子此时完全挺拔,丝毫没有往日的老弱之相。 “这似乎还是大家首次齐聚在一起。” 环顾四周,他神情平静,声音比往日要大不少,就连其中的嘶哑也被掩盖住。 “后面的学生都听得见吧,声音小了可以说出来。今天我要讲的事情所有人都要听到。” 讲完云先生沉默了三息时间,并没有人说话。 于是他点点头,继续道:“学馆开立已有十二年,我既是这里的山长,也是你们的先生。” “只可惜力不从心,我亲自授课的次数近年来屈指可数。也许是这样,才会造成此次令学馆蒙羞的事情。” 云先生很淡然地讲出这些,没有一点掩藏,我们静静听着,没人开口。 这也是他的要求,今天主要是云先生说,我们听。 “今天我要讲一些事,有史实也有我的所见所闻。首先第一个便是关于男女共学的决定。”云先生开始左右踱步,声音高亮沉稳,“当初只说是庆州知府的要求,但现在或许你们当中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这实际上是朝廷……” “更进一步说,是太后亲自下的旨令,要求在全国境内各州皆设立一学府,男女共同入学就读。” “至于理由,前有杨家女将击退北戎五百里不得进,梁红玉随夫出征,勇战西境外敌。才女李清照一代婉约词表,班婕妤诗赋皆长,谢道韫……” “许多位不输男子的妇女,她们在历史上留下的浓墨不比男子的重彩浅。只是儒家定三从四德,扬三纲,使女子从古至今皆受到压迫与偏见。” “我国自太祖以来,便深感天下妇女受苦许久,不仅对儒家经典中束缚她们的言语规矩进行删改。同时也在逐步开办女子学府,让想要念书却被古时观念所累,渴望念书却没有能力上学的女子都有机会受到熏陶。” “文皇帝更是下令让天下妇女皆可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然,传承几百年的刻板观念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改变的,尽管我朝积极让女子入学,可读书人的自负高傲让那些士家望族纷纷抗议反对,甚至向那些上学的女子言语羞辱,拳脚相加。一时间人心惶惶,退学者无数。” 这些历史我从未在书上读到过,可也不妨碍第一次听见后我感到心情沉重。 从小我未曾见过这样的情况,无论是在蒙馆,还是初至书屋,抑或是三合堂,老师都没有教我们什么三从四德,三纲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听见任何关于贬低女子的言论。 可能除了我父亲吧,他对母亲从来都是横加打骂,颐指气使。很难想象他以前竟然是个读书人。 停顿三息时间,云先生再次开口:“太宗听闻此事后,龙颜大怒,命人查出目无法纪的纨绔子弟后,惩罚他们还不够,对其所在的家族也作了处罚。” “但时至今日,也依然没有改变世人普遍看待女子的态度,裘高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还留在你们的书本上,以前是删去的,后来又重新编入了书中。” “这句话在周朝建立前便有之,且影响深远,是女子上千年来受到束缚压迫的根源之一,世人更是将其奉为圭臬,每每教训妇女,便会加上这一句。” 许是云先生讲得有些累了,停了下来,我看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再望向他肉眼可见的苍老面庞,不禁暗自为其身体感到担忧,同时也慨叹岁月无情。 赵夫子起身想要递给云先生水袋,被他抬手摇头拒绝,而后继续讲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世人对这句话的误解,叫作她们没有才学,愚昧无知,便是一种有品德高尚的表现。” “然而这句话还有上半句,为‘男子有德便是才’,这点你们都书上也写着。意思是男子要以德行为主,才能为辅,而不是有了德行就代表拥有才干,更不是叫人轻视后者。” “同样的,下半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其中的无才,不是没有才学,而是本有而无之自己的才能,是训导女子不要因为拥有才学而肆意张扬炫耀,而是要像没有般内敛低调。” “如此,便是女子有德行的一种表现了。” “真正的释义,只要有心人去史籍中查找就会知道,可自从周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后,女子无才的说法深入人心。就连那些士大夫都对此视而不见,那更何谈天下的读书人乃至不识字的百姓呢。” 说到这里,云先生话中饱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随后他又朝东北方弯身行礼,恭敬道:“先皇圣明,洞察到了这一点,并且命礼部在《礼记》中单开一篇特意说明这个问题。” “我平时也严加嘱咐各位夫子一定要给学生讲好关于这句话的原意,只可惜饶是如此,也还是出了裘高这样的败类。” 听到这里,我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真正意思我自是清楚,去三合堂的第一堂课,赵夫子便与我们只讲了这个。 可它为何要编进典籍当中,以及自古以来女子所面对的不公,我都没有去了解。 右前方的仇先生潸然泪下,我看见她无声地抬起衣袖抹眼睛,想来身为女子,更是知道个中酸楚的。 “但我希望宜春你们也不要因为一个人而讨厌所有人,毕竟大多数都是明事理,知进退的好学生。” 说完,云先生又看向首排的师妹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笑容,显得格外慈祥,“你们这些小家伙也不要害怕师兄,以后只要受到了欺负,就跟我说,云先生亲自教训他们。”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意 听见这话,虽然场上还是没有大的动静,但我能听见前方有好几个师妹小声笑了下。 点点头,云先生收起笑容,又看向我们后方的人,斥道:“还有你们,身为师兄不以身作则,给新入学的师妹树立榜样,反而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好好反省反省。” “还有各位夫子,教谕,要加强学生的品德培养,上学念书的一个重点便是要修身养性,增厚他们的才学,扩展他们的见识,这些你们要牢记。” “不要只是教他们如何通过科考,朝廷同样是不鼓励这一点的。” “在前朝,考取了秀才可以常年享受官府补贴,基本可以告别劳作,保证温饱。可一旦这些秀才不继续努力,增加学识,继续参考,那么就成为了朝廷的负担,因为仅是一个秀才所拥有的能力并不能为官府贡献多大的力量。可还在享受着异于常人的待遇,这些最终还会落到天下百姓的赋税中。” “通过科试成了士人,就可以去做官,可士人的才能和品性哪里能够胜任地方官呢,便是很快就被官场的污浊所淹没,成了尸位素餐之辈。” “所以我国改革科举,勒令秀才必须参加每年的科试,落榜两次还会取消秀才身份。士人也不能做官,必须是举人才有资格。” “目的就是为了遏制人们读书只为考取功名,最后做官后却无所作为的现象。” 再次停下,云先生这回额头上已经冒出细汗。 纵使在早晨,烈日就已经悬挂在高空。 同时他也再次弯下腰,变回了往日的佝偻模样,赵浦泽一手拿着水袋,一手提着自己的椅子到云先生面前。 这回他没有拒绝,缓缓坐下后,小喝了一口水后,神情既苦涩又无奈,道:“岁月无情,终究是人老了。” “我就说这么多,你们回去后也无需一一记住。在今后的课堂里,我会让夫子和教谕慢慢教给你们的。” “都回去休息吧,今日休课。” 说完,在赵夫子的搀扶下,云先生颤巍地站起身,两人转身慢慢离开。 “先生慢走。”安夫子起身恭敬一声。 “先生慢走。” 闻言我们所有人都站起来,弯腰高喊。 …… 回到寓所,我沉默地坐下来,对面的张长乐也变得寡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已经从云先生的讲话里收拾好情绪,转而是担心先生本身的状况。 适才他离开时已经是需要赵夫子在一旁切实搀扶,尽管如此也是一步一脚印,慢慢挪着走。 我很怕,很怕再看见一位老人离世。 胡思乱想了一炷香,我抬头发现张长乐还呆坐在对面,不禁问他:“哎,长乐,你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下他终于看向我,也没有什么异状,只是感慨道:“原来在读书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曲折争议的历史,原本我以为这只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点点头,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说:“许多我们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都有复杂的内情。” 张长乐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打趣道:“可以啊路仁,还会讲大道理了,看来平时没少吃书。” 甩了个白眼给他,我也就懒得再深究他刚才在思考什么了,有些事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讲。 “对了,长乐,还有另外一件事,昨天你是如何让那两个黑衣人答应你不急着抓裘高的?还有,他们是谁,如果是捕快,可又戴斗笠又是穿黑衣的,怎么看都不像。” 揉着太阳穴,张长乐颇为苦恼地道:“你一下子问好几个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 这时我张大双眼瞪向他,也不说话。 他嘿嘿一笑,倒杯水给我,道:“喝水,喝水,听我慢慢讲来。” “其实我哪里能请得动人家帮忙,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可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和我们是一样的,所以只是顺水推舟地提了一两个请求而已。” 目的一样? 喝好水,水杯却还搁在唇边,我沉吟了一息,恍然道:“他们是故意不抓裘高,想把事情闹大。” “对喽。”张长乐拍手鼓掌,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你想想,连王教谕都发现不了裘高会些身手,可自从上报官府后,当晚就把他找了出来,这样的手段怎么可能还会让裘高满学馆地逃。” “即使真的是惊扰到了对方,让他提前察觉离开。可当时我们已经把裘高拦住了,黑衣人在做什么?” 闻言我回忆了一下,当时只顾着是自己的第一次实战,觉得兴奋异常,就没怎么在意周围的情况。 如今听张长乐这么说,好像昨晚他冲出去后,那两名黑衣人就停了下来,在旁边默默看着,根本没有出手。 于是我有些愕然和不确定地道:“在看,看戏?” 点点头,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得意道:“我发现后就没有继续和裘高打了,而是交给你去练练手。” 我听得眼皮直跳,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力劲。 在和他人过招时,还能眼观四方,收集情况,然后迅速作出判断。 这种临场的随机应变,我自愧不如,即使事后能够推断出来,那也是马后炮,当不得用。 对此我也只能羡慕和佩服,至于自己想要达到这种程度,恐怕还需要很长的培训。 “那他们是谁?” 摇摇头,说起这个张长乐收起笑容,道:“我在和他们攀谈时试图问过,可两人根本不说,就连样貌我都没看清” “但应该不是古月县,甚至知府的人,不然也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 “可我记得云先生说过那两人是官差。” 啧了一声,他先是看一眼敞开的屋门,随后稍微站起将上半身搭过来,小声道:“官差也不非得是来自府县,还可能是南都那边。” 又是南都,我皱起眉头,上次赵魄祝和李水两人也是被南都那边的人带走了,而且还不是大理寺和刑部。 这时,我又发现了两者另外一个相似点,两次都是只有云先生接触过来人。 “我猜他们呀,很可能属于天行司。”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行司 “天行司?” 我神情一愣,回忆了一下,在此之前自己并没有听说过这个称呼,于是问道:“是个官职?还是个地方?” “都不是。” 先是摇摇头,张长乐起身将门关上后,还左看右看了下,最后才重新坐下来,神秘兮兮地道:“据传啊,这天行司是太宗所创的一个组织,成员神秘,武功高强。” “而且不受议阁六部官员管辖,反而可以监督朝廷官员和地方官府。如若发现为非作歹者,必要时能够先斩后奏,以正视听。” “因此天行司的权力很大,势力也遍布全国,当时可是令满朝文武都胆战心惊,生怕出一点差错被天行司的司卫抓到。” 听到这,我不禁惊讶无比,这种特权也太大了,如果天行司里有人对朝廷变心,那岂不是呼风唤雨,无所不作了。 “只不过后来文皇帝又建立了地卫府作为牵制,两者互相监视掣肘。于是到了如今,天行司的权力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大了。” 又出现了一个新名号,地卫府,这次我没问它又有什么职能,但既然能够制衡天行司,想必其所辖范围也是相差无几的。 “只是有一点。” 立起右手食指,张长乐的声音更加低沉,还带有一丝磁性,令我本能地止住呼吸,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传闻,全国各地只要发生疑难棘手的案件,都会出现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天行司司卫接手调查。他们武功高强,头脑冷静,机智过人。谁也不曾见过他们的真容,但或许其实谁都见过他们。” 我面露不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感到疑惑,问道:“谁都没有见过他们,又可能全都见过,这是什么意思?” “这正是天行司的可怕之处,他们平时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隐藏在全国的各个角落,探查情报。” 张长乐越说越玄乎,眼神深邃,表情严肃中又带着些惧怕。 “他们白天还是卖肉的屠夫,做工的木匠,织布的绣娘。可一旦到了晚上,说不定就会来敲你家的门,把你带走严刑拷打,直到皮开肉绽,问出实话。” 大白天的,从窗户吹进来的热风却让我打了个冷颤,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照他这样说,岂不是所有人都在这天行司的监视之下。 且不论人们是否会做出败法乱纪的事情,单是一直被人暗中窥视就很不舒服了。 至少我是受不了。 “噗!哈哈哈哈!” 这时,张长乐突然大笑出声,双手按着肚子,佝下腰,笑声逐渐放肆无忌。 我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刚奇怪他又在发什么疯,下一瞬就变得脸色难看。 到了现在,我若是还不知道他在故意吓唬我,那就白和他相识几年时间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张,长,乐!” 这回我没有忍住,抬手就是一拳甩给他。 张长乐伸出一只手将拳拦下,抹了把眼角的湿润,又是笑了好几声,才停下来,道:“对不起对不起,看你紧张的样子,就想和你开个玩笑。” “其实天行司没有这么厉害,天下这么大,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每个地方都有眼线。而且办案讲究证据,严禁屈打成招,刑讯逼供更是不许,所以也不用担心啦。” 平息心中的怒气,我收回拳头,想起之前王教谕就有说过,可能昨晚就会把偷窥贼抓出来,这种话显然是已经知道些什么才会说出来的。 喝了口水,我随意问道:“这般神秘强大的天行司,你是怎么知道的?” 摆摆手,张长乐无所谓道:“要说神秘也算不上,朝廷对外并不隐瞒天行司的存在。只是人家不会自报家门而已,且办案时从不露脸,寻常人自然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点点头,也就是说寻常人也是有机会知道天行司的。这么说来,王教谕也应该清楚它的存在。 我不由得想起赵魄祝之死的后续,案情不明官府便草草结束调查,后来李水也被带走。 问了王教谕,他说是朝廷来人带走的,可不知道是谁。 但如今看来,十不离九就是天行司。 以我对教谕的了解,他不该想不出来。那又为什么要隐瞒,甚至对我撒谎呢? 李水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但他此前和想要杀我的神秘人有过接触,而赵魄祝的死也与之有关。 天行司要调查自然也是冲着神秘人去的,这么说来王教谕是不想我得知这件事而担心忧虑吧。 可是还有一点,眼睛看着桌上的水杯,我的思绪回到那天从李叔店铺离开的时候。 记得也有个黑衣人,头戴斗笠黑纱,看不清容貌,而且是等我走后才单独一个人走近酒铺里。 声音并不暗沉嘶哑,可这种行事作风与抓捕裘高的天行司司卫也太像了。 可要真是司卫,那找李叔的理由是什么?他不过是一间小酒铺的掌柜,平时给客人来上几段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再说…… 我心里突然猛地一紧,心跳也随之慢了下来,双眼陡然增大,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 直到如今,我发现自己对李叔的过去所知甚少,祖籍巴蜀,去过林国,别的什么都不晓得。 路仁啊路仁,小酒铺你是天天去,故事回回听,可你竟然丝毫不关心店里的主人,除去姓名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攥紧双手,心里满是对自己粗心大意的懊恼,呼吸也不由得加重。 对面的张长乐探过手来在我眼前摇晃,问道:“喂,你咋了,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我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而想到什么,淡淡道:“对了,刚才分开前盼姐可说了,月底会去城里,届时你可要招待好人家。” “放心吧,交给我,保证盼姐吃好玩好。”闻言他拍了拍胸脯,放出豪言壮语。 傻子啊,你可能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用喝水掩饰住嘴角的笑意,很是期待月底的到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杨教谕 第二日,学馆正式恢复了上课。 我们去伙房用饭时,看见师妹们都在,只是还没有和在座的师兄交谈,但也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头。 “表哥,这边。” 循声看去,坐在桌前的林青雨朝我们招招手,卜盼也是微笑着点头示意。 今日是上射,御二课,因此我与张长乐穿了一身青色紧袖便服。 走过去坐下,包子热粥已经提前为我俩备好。 “不用给我们准备的,每次都麻烦你们。” 虽然是这样说,可张长乐屁股还没坐下,就已经抓起一只包子往嘴里送了。 我把空出来的木屉放在一旁,也是赞同道:“对,我们过来自己拿就行了,反正也不花时间。” 小抿了一下热粥,卜盼笑道:“你也说不花时间了,顺手的事情,不麻烦。但两位师兄若是真过意不去,去城里后就带我好好逛一逛吧。” 张长乐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听到这话也就憋了回去。 “咳咳。” 差点岔了气,我赶忙转头咳嗽两声,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 “这点不用盼姐提醒,我们俩肯定安排好的。”张长乐又是一句壮语说出,显然没有担心什么。 “呵呵。” 一旁的林青雨也捂嘴轻笑,我看过去,心想连他表妹都猜到点什么了,当事人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哦。 当然我没有说出来,而是问另一件事:“盼姐,青雨,今天书屋那边还是仇先生她们授课还是……” 放下碗筷,卜盼笑道:“目前暂时还是由两位先生代为授课,几天后应该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点点头,看来仇先生她们的怒气也开始慢慢消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师妹们的情绪,看了眼周围,的确还需要几天时间来缓和。 吃完,告别卜盼她们,我和张长乐穿过沁园,走出学馆外。 没成想是我们是第一个到的,只有杨安杨教谕一人以及他身边的白马。 “杨教谕。”我们二人躬身行礼道。 “嗯,来得这么早啊,离出发还有一刻的时间。” 杨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淡紫轻衣,一头黑发由木簪盘起,浅眉净脸,没有一根胡须,儒雅随和,与王教谕是截然相反的气质。 从言行举止上看他是全然不像一名教谕的,反倒像是温文尔雅的夫子。 我们与杨教谕也只相处过一两次,初次见面还是去参加岁试的时候,不过那时多是以王教谕为主导,他则是更多地在一旁看护学生。 在这种人面前,张长乐是没有任何脾气的,都会表现得毕恭毕敬,收起自己跳脱的性子。 “习惯早起了。”他颔首回道。 抬手顺了几下身边白马的鼻梁,杨安赞许道:“早睡早起是个好习惯,尤其是习武之人,早上醒来打坐,事半功倍。” “哧~” 白马主动伸头朝他手上蹭,脖颈上的洁白鬃毛左右摇晃,看起来光滑无比,浅棕的尾巴上下摆动。 自从上次王教谕带着我们骑马后,张长乐就对马儿日思夜想,甚是着迷。 更别说眼前这匹俊俏光洁的高马,足足比我们高出一颗马头,四条腿有我大腿那般粗,脚掌外一圈似乎还垫着薄片。 看见他一副着迷渴望的样子,杨安呵呵一笑,道:“这是平川,取一马平川之意,跟着我有十五年了。是匹西极马,性子温顺,喜欢和人相处。” 刚说完,这名为“平川”的白马就上前两步,来到我们面前,低下头朝我们身上嗅了嗅。 随即马嘴竟然主动地不断碰着我脸颊,我一时闪避不及,被抹了一鼻子的口水。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平川似乎只对我一个人亲昵,虽然没有踢开凑过来的张长乐,可也没有去碰他。 想起上次跑马场里的小马驹也对我顺从不断,心里高兴的同时也始终悬挂着一丝疑惑,到底自己身上哪点在吸引它们? “哦?看来平川很喜欢你。” 走过来,杨安拍了拍它的后背,平川呜叫一声,才从我的身上移开,而后转身绕到了主人背后。 可以说,全程应该没有理会一旁楚楚可怜的张长乐。 他也很郁闷,直接开口问道:“杨教谕,它怎么不理我呢?” 杨安也是有些不解,随后失笑道:“或许是不满我把它从路仁身上叫走吧,呵呵,这老伙计,脾气有时还是挺年轻的。” 刚说完,他就被平川顶了一下,可却巍然不动,只是抬手摸着它的侧腹以示安慰。 这话说得张长乐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下,随后踮起脚惊叹地看着平川,道:“竟然是西极马哎,这可是西方百国之地的宝马。” “不仅体格高大紧凑和匀称,头部小巧伶俐,眼大眸明,四肢强健。外形看起来也很是骏美,跑得快,力量也大。不过毛发大多是骝、栗、黑、青色,纯白还是颇为罕见的。” 杨安听着,不时地点点头,等他介绍完后道:“嗯,不愧是马商家出来的孩子,年纪不大,对马匹却已经了如指掌。” “嘿嘿,略懂一二。”虽然张长乐极力忍住,但我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少许的骄傲,“那杨教谕,您是从哪里寻来的平川呢?” “年轻时我在西域闯荡过一段时间,有缘和平川相遇。当时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却不想转眼间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清脆年轻的声音突然变得沧桑起来,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他的年龄应该是不小的,可无论从相貌还是声音气质上看,相信谁第一眼都会觉得他就是位儒雅随和的而立书生。 三人的氛围因为这句话显得有些沉闷,于是我开口打破尴尬地道:“杨教谕,我从刚才就很好奇,平川脚底下好像有圈薄片,那是什么?” “来,平川,抬脚。” 半蹲下来,杨安一手托着平川抬起的左脚掌,露出了真容。 原来那薄片是圈铁片,仅仅贴在马掌边缘,内侧则是凹陷进去的灰白色肉质。 他朝我们招招手,于是我们也蹲下身子,仔细端详起来,而后单手比划着说:“这个叫马蹄铁,俗称叫‘马掌’,是用钉子打进马蹄中。但不用担心,下面是马的指甲,所以并不疼,反而可以保护马蹄,防止与地面直接接触而磨损。” 这时张长乐还补充了一句:“马掌相当于是马的鞋子,也要定期更换。” 我听得连连点头,对马又更熟悉了几分。 第一百三十章 马 不一会儿,人已经到齐,还是我们相熟的十二人。 先是向杨教谕行礼问好后,众人甫一见到张长乐,他们都纷纷围了上去,多是听闻裘高被抓的事情,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了半柱香时间,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我在旁边听着,张长乐对前天晚上事情的经过可谓是添油加醋,好好把自己夸大了一番。 什么他聪明机智,识破了裘高的逃跑方向,追到女院。然后又武功冠绝群雄,凭一人之力拦下贼人,阻止了他企图挟持师妹。 若不是我当晚就在现场,也要被他绘声绘色的表演给骗到。 也不知道是张长乐本身就有演绎的天分,还是听李叔讲故事久了学来的。 整个过程,杨安只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站着,嘴角始终带有淡淡的微笑,没有开口制止我们的喧闹。 这一点也是与王教谕不同的,若是他瞧见我们如此闹腾,早就大喝一声叫停了。 不过若是有他在,同窗们也不敢这般放肆,即使还没到出发的时间。 抬头看了眼天,杨安拍拍手,道:“好,该出发了。” 于是众人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前往跑马场。 …… 到了地方后,已是辰初三刻,我们站在马道上,前方是杨安及其站在两侧高矮不一的四匹马,其中正有平川。 “今天,给你们讲讲马被驯养的历史和我国现有的品种。” 高亮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没有王教谕那种震耳发聩的高声,而是带有自然清雅的味道,令人不由自主地去聆听。 “马在这世间存在的岁月要比人们长很久,这点是驯化了戎马的北戎人在千年前的自述。而戎马便是人们收服的第一个马种,也是我国的马种之一” 说完,杨安牵出他右手边,有着浓密黑毛的壮马,一双棕黄色的马眼透出沉敛稳重的目光,个头与我差不多。 “大家可以走近看仔细些,但不要全部围上来,否则人一多马匹难免会紧张伤人。” 本想动弹的一些同窗闻言又止步,但也有胆大的上前两三步,离那黑马近了些,于是其他人也照做。 不过大家也听进去了杨教谕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凑在一块,而是相隔一两步站着。 “戎马生活在北边徐国境内的广阔草原上,多为黑,棕两色。体格不大,但躯体粗壮,四腿坚实有力,胸腹宽,鬃毛长。既能够抵御严寒冷风,也可以吃苦耐劳。经过驯养后,戎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历来是军马的首选。” “北戎人也是靠着戎马的优势,一步步统一了草原各部族,最后建立草原王庭,也就是如今徐国的前身。” 他说话的全程,走出来的那匹戎马完全不吭声,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偶尔低下头在地上搜寻什么。 拍拍它的马背,杨安轻声道:“去吧。” “昂~” 低应了一声,戎马抬起头,朝前走几步随后转身离开了跑马场。 这突然迈步,把前面的同窗吓得连忙后退,差点就有人跌倒了,好在后面有人扶住他。 呵呵一笑,杨教谕抬手安抚道:“也不必如此紧张,这里的马性情都较为温顺,只要不是突然惊扰或者故意伤害它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与张长乐相视一笑,从后面走到最前方,同时他轻声安慰了同窗几句,而后向杨安道:“杨教谕,请继续介绍吧。” “嗯。” 点点头,随后他将右手边的第二匹马拍了出来,这次的马要比戎马高一些,体格也要大上一圈。 迈脚的同时,鼻子里呼出一团热气,可也没什么吓人的叫声和动作。 “这是江曲马,是天流江着名的三岔水口,须臾崖附近的草原马,在夏朝时就已经被人们驯化。须臾崖曲折蜿蜒,故取名江曲马。” “它的体型在这四匹马中是最粗大的,大多高有四尺余,马头稍显长大,颈宽而厚实,马躯平直。河曲马性情温顺稳静,可以长久劳作,恢复也快,所以常常被用来驼运物品。” “戎马多是用于军中,所以寻常百姓是买不到的。因此江曲马是人们最常见的马种,无论是骑乘还是拉车,大多都用它。” 说到这,杨安像是想起什么,面露恍然,笑道:“上月你们骑的小马驹,便应该是它了。” 耳边听着他的讲解,我仔细端详起眼前的江曲马,黑色的鬃毛顺滑且长,四肢粗壮,稍长的马尾拖在地上如扫帚般。 其他人也是好奇地左看右看,没有像适才那般紧张拘谨,并且在小声地互相讨论着。 也有人上前跟张长乐请教,他也是一一解答。 等了有小憩会儿的时间,杨教谕才拍拍手让大家停下,笑道:“好了,这种马以后你们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看的机会很多。” “第三种马,名为西极。而这匹也是我的老朋友了,叫平川,一马平川。” “咿!” 说完不等他抬手,平川便主动踩脚上前,同时欢叫一声,面部蹭着杨安的脸庞,甚是亲昵。 “呵呵,你呀,还有学生在呢。” 虽然这样说,但他脸上泛着止不住的笑容,双手抚摸了平川的长脸好几下。 随后拍拍它的脖颈,平川这才消停下来,安静地站好,杨安介绍道:“传闻西域的极远处,有片广阔无垠的草原,叫作西极天,号称西方之极,可与天齐。” “而在草原上奔跑最快的,便是这西极马,西域的人称为天马。……” 之后的形容与先前在学馆门前张长乐说的差不多,西极马不仅跑得快,而且不易生病。 经过西域上千年的朝贡以及中原历朝历代和西域的互市贸易,西极马也早已在中原大地繁育多年,成为四大马种之一。 不过多为纯种的西极马和其他马种的杂育后代,相貌和体质上接近天马,因此便也叫西极马了。 两者的本质区别在于鬃毛,纯种的柔顺细长,而杂种则是要卷曲粗短些。 平川,正是一匹纯种天马。 “这最后一种呢,就是南方那边的南越马了。” 杨安牵出最后一匹骝毛矮马,四尺不到,我都能与之平齐。它的头很直,额头宽广,一双大眼珠子盯着我们看,马腿细小,后肢呈刀状肢势。 “我朝南方多山地,路途崎岖难行。巴蜀之地,历来是丛山峻岭,不易行走。而南越马性子灵敏好动,善于爬山,正适合南方地形,载人或驮物都非常适合。”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休息 介绍完后,杨安便安排我们进行骑马练习。 跑马场共有五条马道,由于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因此他便牵出来五匹江曲幼马驹,两黑两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教谕事先为大家介绍了一番江曲马,众人这次一见到马驹都表现得非常积极。 纷纷走上前去,又和马驹保持一段距离,而后还没等他开口,就请求想先练习骑行。 看见学生这么主动,杨安当然没有拒绝,只是让我们不要争抢,每个人都有机会。 一上午的过程非常顺利,就连上次被吓得半途下来的同窗这回也总算是走完了一整圈,进步实为明显。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我和张长乐了。 我自然是因为马驹照样非常亲近我,不仅主动走到身边要载我,而且像知道我意思似的,自己就走完了一圈,导致我都没怎么出力。 虽然轻松,可这样就达不到练习的目的了。 而才是第二次,张长乐似乎已经驾轻就熟,都不是骑马了,而是驾马。 因为那小马驹的四条腿竟然在加快走动,杨教谕见状并没有喝停或者阻止,而是快步跟在一人一马身旁,同时告诉张长乐一些注意要点。 …… 当人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情时,时间便溜得很快。 我们每人才骑了三圈,就已经是日上三竿,转眼到了午初。 烈日炎炎,大家也已经是一身热汗,却不觉得累。 杨教谕让我们赶紧去休息室坐着,他去伙房拿酸梅汤过来给我们解渴祛热。 我与张长乐还好,修炼之人可以用内力温润身体,散热纳凉。 可同窗们对骑马的兴奋劲头一过,立马就是大汗淋漓,一个个嘴皮干裂,面露疲累。 不过哪里能让杨教谕为我们取汤水来,于是还能动弹的我和张长乐便一起跟着去了。 说来也奇怪,即使他没有骑马,好歹全程也是跟着学生旁边,以免有人不慎坠马。这几个时辰下来却安然无恙,一点汗水都没见到。 看来杨教谕也不简单,应该是个修炼高手。 我暗自这样想到,觉得庆云学馆真是藏龙卧虎,不仅有博学多识的先生夫子,也有真本事的教谕。 文武皆备,方为全才书生。 看见我们俩硬要跟上来,杨安无奈地笑了笑,道:“累了就好好歇着,你们虽然接触过修行,但终归是年幼体稚,操劳过度会极易伤到本源,内力也难以修补。” 经过短暂的相处,张长乐也不像最初那般拘谨,嬉笑道:“放心吧杨教谕,要是真撑不住,我们也不会逞强的。” “再说了,哪有老师给学生取酸梅汤的道理。我们只是帮忙,都算是对您的不敬了。” 摇摇头,杨安掀开伙房的门帘,带我们钻了进去,同时说道:“尊师重道,相应地,老师也该身体力行,关爱学生,保护弟子。如此才可以给大家做出表率,而不只是泛泛而谈。” “否则才真的会如云先生所说,念书只为了科举,而不是修身养性。” 闻言张长乐肃然起敬,立马停下来行礼道:“教谕高见,学生自愧不如。” “呵呵,不过是比你们多活了些岁月罢,没什么。” 不在意地笑笑,杨教谕来到厨娘面前,道:“厨婶,学生们一身汗,来拿酸梅汤给他们解解渴。” “噢,墙边的两大桶就是,直接提过去好了,里面放着勺子,木碗自己拿啊。” “啊,一趟可以拿过去吗,不行俺帮帮你们。” 闻言他连连摇手,道:“不用不用,还有两名学生也来帮忙。你们还要准备待会的饭菜,岂能再麻烦。” 厨婶在胸前挂着的挡布抹了抹手,听完伸头看了我们两个小不点一眼,随后道:“行吧,你们读书人就喜欢客气,要是搬不动记得喊一声。” “呵呵,真要帮忙不会客气的。” 没等杨教谕说完,那位厨婶就转身走进里面的屋子忙活去了,他也转身走到足有两尺高的木桶前,向我们微笑道:“来吧,你们二人抬一个,没问题吧。” 虽然这样说,但他的语气中带着肯定。 我们也点点头,好歹是练过身子的,这点事还是能办到的。 甚至张长乐试着提了提桶把,似乎一个人就可以抬起,于是他道:“我一个人来就行了,路仁你数十三只碗出来,带过去。” “好。”我没有坚持,在旁边的桌上点好木碗。 三人刚一走进门,同窗们个个都是翘首以盼的样子。 熏香从两只木桶里散发出来,很快就塞满整间屋子,我分明看见大家喉咙在不停滚动。 想来若不是还有杨教谕在,此时已经是冲上来大喝一口了,哪还会乖乖坐在位置上。 单手轻松地提着木桶,杨安走到前方,笑道:“大家都渴了吧,排好队,喝点酸梅汤解暑消热。” 闻言,众人连忙起身,竟是先躬身道:“谢教谕!” 随后才迫不及待地抢先排队,有人被插了位置,还和前面的人推嚷,但也只是同窗间的玩闹。 笑容更甚的杨教谕甚至还要亲手为大家盛汤,张长乐赶忙上前一把将木勺躲走,认真道:“杨教谕,这种事教给我们自己就好。” 说完,也不等他理会,便自行从我手中拿过一只碗,舀了满满的酸梅汤,递给杨教谕。 “呵呵,那好。大家喝完后歇会,等到午正时,我们便去用饭。”端着汤碗,杨安笑呵呵地走到旁边坐下。 见状,我便也来到一只木桶后面,张长乐冲我咧嘴一笑,随后面向同窗们,吩咐道:“大家排成两列,我和路仁先给大家盛汤。” “但不要多喝哦,否则肠胃一下子受凉,会受不了的,容易闹肚子。” 同窗们自然称是,于是又有一半人来到我这边排成六人队伍。 很快,所有人都领到了酸梅汤,而后回到座位坐下喝水聊天,好不惬意。 张长乐也是大饮一口,抹了把嘴角,随后忘我地道:“痛快!趁此机会,我给大伙讲讲这酸梅汤的由来,怎么样!” “好,讲故事长乐你在行。” “对,我们爱听!” 我却撇过头向杨教谕示意,以为这样过于吵闹,他朝我摇摇头,作出手势以表无妨。 第一百三十二章 马具 等大家都喝上了一口清亮酸爽的酸梅汤后,脸上都露出了轻松惬意的神色,都靠在椅背上舒气。 “趁着没事,我给你们讲些关于马具的来源吧,权当作畅饮小憩的小故事。” 站起身来,杨安走到了前方,看见我们又正襟危坐,不得失笑一声,道:“现在不是上课,大家都放松些,若是不想听,也可以做自己的事,我不会介意的。” 闻言大家又垮下背来,明显变得放松了。 张长乐是个特别喜欢故事的人,连我这个在李叔旁耳濡目染的人也比不上。 因此他主动催道:“杨教谕快讲,我最喜欢听故事了,这些王教谕都不给我们讲呢。” 坐在一旁的我赶紧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现在极其不想让人觉得我们两认识。 一句话就得罪两位教谕,也是厉害。对面前的杨教谕出言催促不说,还敢编排不在场的王教谕,估计在场的人里,就他有勇气这么干了。 放下碗,但杨安反而解释道:“王兄他啊,喜欢实干,不太喜欢纸上谈兵,说太多不如自己去做。” “上次还是云先生特意嘱咐他,要给你们解释清楚各个东西是干嘛。毕竟大家第一次接触,什么还不懂,光看和动手是不够的。” 讲到这里,即便是杨教谕也流露出一些无奈,却叹服道:“你们别看马的分类品种,马具由来演变这些王兄不讲,其实他比我要清楚许多。” 他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压了压手,笑道:“怎么说着说着话题跑偏,大家的表情也变得严肃正经了。都放松些,现在仅仅是闲聊。” “不说其他的了,讲讲马具各个部位的事。”再次喝下一碗酸梅汤,杨安带着轻松的表情,缓缓开口,“首先是马辔,他几乎是伴随着人们征服马匹后就一起出现的器具。” “传说北戎人的第一任单于,也就是他们的部族首领,呼伦耶尔。看见在草原上奔跑的矫健戎马后,再看着自己部族只靠人力牛羊,行进之慢,便萌生了收服戎马的想法。” “可还未被驯化的戎马天生狂野,对人的警惕和攻击性很高,一见到有人靠近,便会主动攻击或者立即逃走。这让呼伦耶尔和他的手下屡次碰壁,针对戎马设下的陷阱也无法奏效。” “于是他想到一个办法,他们北戎天生是射箭的好手,可又不能真的拿箭将马射死,便在箭矢后面系上绳索射出去,试图把马套住。” “虽然前面失败了很多次,可终于有一次呼伦耶尔将绳索成功套在了马的脖子上,将其抓到。那野马还想挣脱,于是他命人把它按住,自己又将绳索在马头上胡乱缠了几圈后,让手下松开,表示要亲手征服它。” “结局自然是成功了,呼伦耶尔双手拽着绳索,骑马在草原上驰骋奔腾。这匹被他收服的野马取名为特格尔,意为上天赐予之物。” “于是部族里的人纷纷效仿他们单于的方法,捕捉了上百匹戎马,而绳子套在马头上控制马的做法也逐渐成为习惯,并慢慢演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我听得津津有味,张长乐也是一脸惊叹的模样,说道:“没想到简单的几个套圈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其他人也在小声互相议论着,有位同窗突然问道:“杨教谕,书上说还有个叫马鞭的东西,似乎我们这里没有。” “马鞭有是有的,只是目前你们还用不上。”杨安点点头,接过张长乐盛来的酸梅汤,“马鞭也是北戎所创,他们发现马儿屁股受打产生惊吓后能跑得更快,于是便加了截鞭子。” “只是马受惊后跑得很快,你们现在的技艺还无法掌控,所以也就没有配马鞭。” 他听完后恍然大悟,我也是微微点头。 张长乐喝完碗里的汤水,追问道:“杨教谕,那马鞍和马镫呢,又是怎么来的?” 见他吃完,我便起身为其加了一碗,而后也是望向杨安,等待下一个故事。 “呵呵,这两个马具,倒是可以放在一起说说。马鞍的雏形也是在北方出现的,最初只是一块用羊毛制成的绒毯,作用仅仅是让股间好受些。” “我们中原驯服马的历史也不比北戎短多少,但最初作为骑行很少,大多是拉车载物,在大军之中也是组成庞大的车阵,并未有骑马作战。” “后来占据中原北方,也就是现在燕云十六山的燕国常年受到来自北戎的侵扰,而后者已经是马上作战的好手了,速度快,出其不意,侵袭了一方又可以迅速撤走。” “再加上他们在骑术上天赋异禀,而戎马又是作战军马的佼佼者,山林地形也适合骑马作战,大型战车不好发挥,燕国一时难以招架,逐年失守六座山林。” “眼看这样下去迟早所有土地都要被北戎蚕食殆尽,刚刚即位的武灵王勇于背离传统,决定习胡服,练骑射,放弃以往的战车,改用骑马作战。” “其中遇到的阻力今天不细讲,你们学习《战国策》时自然会读到。总之最后武灵王成功推行胡服骑射,练出了一只骠骑军队。” “但我族不是北戎,并没有高超的马术,所以在只有软垫,而双脚没有任何着落点的马背上,根本无法做到像北戎那般射箭且百发百中。发挥不出实力的同时,还会导致自身跌落,被敌人或马蹄所杀伤。” “于是一代名相李陵提议在马背上装只凳子,马腹两侧再置两个脚踏,好让两脚有脚踏实地之感,也方便士兵借力。” “武灵王对此大为赞同,找来全国最优秀的工匠和铁匠,按照李陵的提议,共同商讨出合适的器具,历时一年不断地试错调整,造出了马鞍与马镫这两样东西,最终大败北戎军队,甚至收服了他们。” 一口气讲完整个故事,杨教谕气定神闲,呼吸顺畅,无声地饮下酸梅汤。 看见我们一个个呆愣的样子,淡淡笑道:“这就是两样马具的来历了,这场由武灵王发起的胡服骑射的改革影响深远,至今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感叹道:“我们现在身上所穿的衣服样式便是胡服与中原传统夏服的结合,甚至是要更偏向胡服些。袖口窄紧,下摆衣短,圆领右衽,合裆长裤,长靴,腰系蹀带。” 闻言我们一个个的,都低头查看起来自己的衣服。虽然平时我穿的是宽袖学服,但这种服饰在庆州城里我也见到了很多次,以为只是两种不同的平常穿法,没想到这和北方也有很深的渊源。 “老师,那个胡服是什么?”有人问道。 杨安的嘴唇依然红润,耐心地解释道:“所谓胡服,就是对中原以外异族所穿服饰的总称,而那些部族统称为胡人。其实在中原以北的茫茫大草原上,不止有北戎一族,还有诸如匈奴,鲜卑,女真等十多个族群,只是北戎最为强大出名。”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拉弓 “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故事,没有什么是毫无原由的。” 直到吃完饭,杨教谕的这句话也依然在我脑中回荡。 这让我想起父亲嘴中好吃懒做,逼迫他练武的祖父。 那爷爷这样做的理由呢,是什么? 如果他是真的性格懒惰不堪,那奶奶怎么会嫁给他?后来又为什么如此积极地教父亲修炼? 这背后,肯定也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只是父亲尚且不清楚,至于三位不曾蒙面的姑母,照父亲所说也早已失去了联系,我又到哪里去寻找呢。 万般思绪最终汇成一声叹息,只能调整好心情,看着眼前光着上半身的杨教谕。 此时他正举弓拉弦正对着我们站立,褪下的上衣绑在腰间,光滑洁白的肌肤在烈日下更加耀眼,而臂膀鼓起的隆包,青筋暴起,犹如狰狞的青蛇盘绕在杨安的手臂上。 原本平坦的肚腹也很有规律地一起一伏,我清楚看见他的腹部缓缓鼓胀,最后变成圆滚的大肚,而后再慢慢干瘪。 这我清楚是因为气入肠肚将其撑大,平时打坐吐纳时也会出现,可即使是深吸至极也仅仅有很小的变化。 与之相比,杨教谕这般吸气绵延细长,经久不衰,肚子就像没有极限般无限涨大,实在令人惊叹。 “此弓有七十斤的拉力,也就是拉满弓弦需七十斤的力气,现在我将他它拉满,目的是为了让你们看清我身体的变化。” 杨安的声音此刻要沉闷些,可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手也稳定如常,与我同高的长弓毫不晃动。 “拉弓,讲究深吸长呼,呼吸要平稳放慢,始终保持一样的鼻息。注意我的胸膛和腹部的起伏变化。” “吸气。” 拉弓的时候他说话似乎毫不费劲,语速甚至还变慢了一些,令我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呼气。” “吸气。” “呼气。” 大家明显看见杨教谕的胸腹在随着呼吸而膨胀收缩,而且眼尖的我发现每次鼓胀的程度都是相同的,丝毫不差。 这控制力也太强了吧,我对他的的实力再次感到好奇,甚至怀疑他和师父是不相上下的。 不过纵使是他,一番举动下来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脸色变红,可神情依然淡定平静,道:“现在,我转过身重新拉弓,注意观察我的后背。” 说完,杨教谕慢慢松开弓弦,而后转过身,重新拉弓。 瞬间,我就张大了眼睛。只见随着弓弦往外拉,他的两块琵琶骨真如琵琶一般向外扇动,将脊背处挤出一道沟壑。 臂下隆起的小山,弧度也愈加明显,给我一种压迫强大的感觉。 “直立拉弓,最重要的身体部位是后背的俩块琵琶骨以及肱骨,这两处的筋肉会在拉弓绷紧,我们所用的力气便也大多来自于它们。” 放下长弓,杨安转过身来看着我们,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而后感慨道:“老了老了,才一会儿就满头是汗。” “呃……” 我和张长乐对视一眼,皆是苦笑。 外人看不出来,但我修炼过,一眼就看出来杨教谕在拉弓的时候根本没有借用内力,完全就是自己肉体的力量。 而七十斤,都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么重,完全无法想象我能够将其拉满。 看见大家还是一脸惊奇恍惚的样子,杨安笑了笑,然后穿起绑在腰上的上衣,说:“你们训练拉弓的时候,一定不要胡乱施力,注意臂膀下面这里。” 说的同时,他抬起左臂,右手拍了拍下方,继续道:“以及后背琵琶骨处,拉动弓弦时要把它们的筋肉使用起来,发力。” 大家听得不断点头,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后还空手做出拉弓的动作,想来是要先感受下两处发力的情况。 张长乐沉吟一会而后问道:“杨教谕,那我们拉的弓有多少斤?” 看了一眼旁边木架上的单弓,杨安回答:“考虑到你们都只有十岁左右,因此只有十五斤。” 十五斤,我暗自思忖,觉得合理。虽然上次王教谕让我们拉弓,最后下来觉得手酸背疼,可那是反复多次且拉弓时间长,即使不重也遭受不住。 这时我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箭矢可以射多远呢? 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射过箭,只是搭箭拉弓而已。 “教谕,请问箭矢能射出去多远?”我俯首问道。 “嗯,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闻言杨教谕从木架上的箭囊取出一只箭矢,而后转过身搭弓拉出,弧度不大,可射出去的箭矢竟然准确无误地嵌在了五丈远的靶子,并且还是正中央。 回过身,他抬高手臂,好让我们看清楚手上的长弓,解释道:“箭射出去的距离与很多因素有关,其中我们能够控制的,就是拉弓时的力量,以及学会判别方向,顺风射箭才会更远。” “此外,射箭分为平射与抛射。”重新开弓,杨教谕做出的姿势别无二致,“所谓平射就是我和王教谕教的射法,也是最常用的一种,容易瞄准,射程不短,对身体的要求也不是很高。” 松弦,而后他的双腿张开比肩宽,而后右腿扎步,左腿斜直,腰往右侧弯了下去,胜似一张被拉弯的弓身。 双手上的动作不变,还是左手握住弓把向前推,右手扳指扣弦往后拉,只是这回的朝向是斜上方的天空。 “此为抛射,弓箭向人的斜前方射出,比平射的距离更远,但不易于瞄准,很难命中目标。所以只能对付一大群目标时有较好的效果,两军对垒时常会如此。” “不过这样的射法对身体的要求很高,不仅需要肱骨和琵琶骨的筋肉发力,下腰弯曲也是必不可少的力量,双腿还要保持很好的定力。” “而且即使能够完成抛射,长此以往下去,对腰间尤其是脊柱的伤害也非常大,原本垂直的脊骨会严重向一侧弯曲,导致疼痛难忍,上半身不好行动。” 讲这些话时,杨安的神情非常严肃,看向我们提醒道:“所以千万不要随意去尝试抛射。回到距离的问题,抛射可以射出一里之远,但已经没有任何的威力和准度,在战场上毫无威胁。” “平射最远也有八十多丈,可问题和抛射一样,没有杀伤力,箭矢在最后一段距离时甚至开始胡乱下坠。因此想要有威力,这个距离一般来说要减半,这样也还需要至少六十斤的力气。” 这时他拍拍手,我陡然从愣神中清醒过来,感觉自己快对杨教谕五体投地,无论是骑马还是射箭都了如指掌。 同时实际与言论相结合,让我们转眼就能清晰地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单是这一点,便是难得。 “讲了这么多,大家也一定手痒了吧。都拿起弓箭,今日我们继续拉弓。” 闻言张长乐有些沮丧,想要立刻射箭的心情谁都能看出来,向杨安问道:“杨教谕,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射箭啊?” 笑了笑,杨安将单弓递给他,宽慰道:“欲速则不达,如果这堂课你们表现不错,说不定我会向王教谕建议,让你们下次就能射出箭矢。” “真的?那我们赶快开始吧!” 瞬间,张长乐就从失望转变成翘首以盼,把杨教谕都看得一愣。 我摇摇头,也拿起弓箭,开始了拉弓的练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惊险 翌日酉正一刻,王教谕屋内。 盘坐在床上,我紧守心神,全身注意力都在丹田之内。 此时里面的神阙,气海,关元以及中元四穴连成一道线,朦胧发白的雾气在其周围形成的无形空间内松散飘荡。 快了,就差一点。我想高兴但又立马掐灭掉这种想法,明白越是到了最后关头,就更要谨慎重视,否则前功尽弃,便会化雾失败。 这还是一刻前王教谕与我讲的,原本我以为内力增多无非就是循序渐进的过程,重在坚持,可没想到境界的提升还会有失败一说。 所谓气动到化雾,本质是将身为无形之气的内力挤压浓缩,使它化成可见的雾。 没有完全踏入化雾境时,凝聚的雾气会慢慢消散,就像强行揉成一团的棉絮会自己鼓开。 所以一旦开始尝试凝雾,就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成功。 至少聚气的速度要快于雾气散去,这样才有可能。 而化成的雾气越多,也更加不好掌控,当继续把气凝聚成雾时会感觉到很困难,稍有不慎就会触底反弹般全部散成气。 这就好比拉弓弦,刚开始很容易,可接近满月时花费的力气就要很大。这时候如果不小心松手,那么弓弦就会瞬间弹回。 因此最后化雾失败,轻者伤及丹田,继而损害内脏,光是恢复便要数月至一年不整。重者从此内力将再无寸进,甚至丹田废掉。 所以现在我丝毫不敢大意,用意念将所剩无几的内力从气转化成白雾。 “哈哈哈哈,我说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时,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涌入心头,不知怎地,我的脑子里突然又出现上次幻觉中的那只人面蜘蛛。 它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两只前腿说着就扑面而来。 这都快一年半了,这人面蛛怎么又出现了,还是这种时候,要是被它打断,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知道要镇定,不要慌乱。可这怪物此时就在我的意识里,想要逃都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满黑毛的尖腿从我的腋下穿过,将我架起来。 心神意乱之际,我忽略了对丹田的控制,于是里面一度安静的雾气立马变得沸腾,而且还在迅速退散。 同时小腹就像灌了滚烫的热水,又灼又胀。这让我一下子冷静下来,努力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丹田处,试图先完成化雾的过程。 “你以为随便派几个人来抓我,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 可惜这幻觉中的怪物不给我机会,那嘴里的恶臭令人倍感恶心,上下两排恐怖的密集尖牙现在已经冲我撕咬过来。 同时它大笑道:“一年多没见,就让我来看看你变好吃了没有!” 瞬间,我的脑袋仿佛遭到重击般痛苦不已,然后身子一晃,再也没有精力控制内力,只想倒下昏死过去。 “噗!” 我猛地睁开双眼,一口黑血从喉中射出,如垂死般低耸着头,胸膛起伏不定,只觉呼吸不畅。 “怎么了!” 一声惊呼,王教谕连忙跑过来,快速地点了五道气府,恍惚间我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些,抬头看向他。 “师父。” 声音有气无力,脑袋感觉要裂开了一般,我双手抱在两侧,虚弱道:“我头痛,很痛,感觉有虫子在里面爬。” “虫子?路仁,你是在骗自己呢,还是骗你的好师父啊。” 人面蛛的八条腿分别插进我的四肢,直至贯穿。 明明是幻觉,却可以让我觉得痛不欲生,双手无力地从脑袋上掉下来。 然后惊恐地发现,我的双手双脚真的无法使出力气,动弹不得,如果不是看见它们还在,我都以为自己成了人彘。 “师父,我的手和脚动不了!” 语露恐惧,我现在害怕不已,这脏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两次出现却都是奔着我性命来的。 这怪物到底从哪来的! 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眼中的光亮逐渐暗淡,我已经看不清王教谕的人在哪了。 这时他好像抓过了我的左手,因为肩膀处有动静,过了一息时间,终于是开口对我沉声道:“路仁,冷静下来,抱田守一,莫去理会脑子里的任何动静,其余的交给我。” 说完,他的双手按在我的乳中穴,而后迅速地点按了共数十道气府,从前胸到后背。 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是哪些气府,只是努力忍着头部的巨痛,心神沉浸在丹田处,尽量忽略那头怪物。 可嘴角渗血的人面蛛根本不满足,见我不理会,便阴恻恻地道:“还听你那废物师父的话呢,没用的,我会吃掉你的精气神,让你就剩下一具空壳,哈哈哈哈!” 说完,又是一只蛛腿刺穿了我的肚子,瞬间只觉三魂七魄都在疯狂颤抖,苦腥味在我嘴里四溢,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念《通穴经》总决!” 王教谕的喝声令我神台清明,一口一冒血,我艰难地开始背诵口诀。 “徒劳之举!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四肢我已经吃掉了,接下来,就是你的心脏!” 料想到这个可能的我此刻已经无悲无惧,残余的精神都在《通穴经》长达五百四十三个字的总领口诀中。 “神眷重明,与天同齐,降妖,除邪,尊龙……” 奇怪的咒文传入我的耳中,王教谕念得越来越快,以至于后面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是那人面蛛突然就停了下来,惊骇而惧怕道:“降世碑?不,不,你怎么可能会说降世碑,它是,是……” 声音戛然而止,一起消失的还有人面蛛,脑子一下子轻松无比,四肢也有了知觉,但还在传来强烈的阵痛,不断刺激着我的意识。 于是我仍然接着念口诀,烂熟于心的东西好处就是不需要特意去回忆,说出一个字后下一句自然会冒出来。 “故气府常闭,绝地天通,此人不得悟道,永生之因……” 一盏茶后,当我念出最后一字后,再也坚持不住,两眼发黑,立刻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奶奶 “孩子,醒醒。” 一片黑暗之中,温柔的呼唤声将我从恍惚沉迷中唤醒。 睁开死重的眼皮,脑袋又是隐隐作痛,我虚弱地闷哼一声,右手扶着额头,循声向前看去。 只见那人身穿碧蓝衣裙,赤裸着光洁的玉足,面容清丽秀雅,头梳飞仙髻,两处结发从耳后垂在颈前,活生生一副仙女的模样。 虽然我没见过神仙,心里却很快就生出来这个念头。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这位女人散发出微弱的蓝光,看不见大地可我却实实在在盘坐着。 我记得自己是在提升内力境界,然后脑袋里跑进个人面蛛,王教谕帮了我,最后昏迷了过去。 这么看来,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在做梦。 眼前的女人见我醒来,唇边噙笑,看向我的眼神温柔似水,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像,你和他很像。只是可怜你要承受这莫须有的伤害,祖母却无能为力。” 疼惜的语气令我心头一颤,骇然地望着她,迟疑着且忐忑地道:“您是我奶奶吗,父亲说您是全天下最美最温柔贤惠的女子。” 闻言她的笑容不变,跪坐下来,伸出柔荑轻抚我的面庞,霎时间我汗毛倒竖,内心激荡,涌现出强烈的,对眼前女人血浓于水的眷恋之感。 从额角到下颌,她把我的五官摸了个遍,随后泫然泪下地说:“兵儿,也是我可怜的孩子。” “奶奶……”我能从颤抖的手感受到她的悲伤,伸手将其握住,“奶奶,我的三位姑姑在哪里,我真的很想去见见她们。还有爷爷,父亲说他好逸恶劳,对您也漠不关心,这是真的吗?” “打我记事起,我就只见过父亲和母亲。” “可是,可是……” “可是他们经常吵架,父亲还打母亲,母亲也不喜欢我。我……” “也很怯懦,想和母亲说话,但又不敢。如今家里只剩我们父子,真的好想母亲,好想有亲人来疼疼我。” 说到中间的时候,我也已是泣不成声,还是向从未见过的祖母不断倾诉。 或许是压抑久了,又或许是终于见到了别的亲人,即使是假的,可现在对我说也是再无可能出现的真实。 “我知道,奶奶全都知道。” 祖母的双手环过我脖子,将我轻轻地揽入怀里。 很温暖,很柔软,我也伸出手抱紧她的后背,闭眼无声地哭泣着。 “对不起,奶奶无法陪在你身边,甚至不能看着你出生。对你的父亲,我更是没有做好一位母亲。” “可这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你也不要去怪祖父,他承受了太多太多。” 说到这个,我仰起头看向祖母,问道:“祖母,祖父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那样做,以致于父亲和姑姑都不喜欢,甚至是恨……” 摇摇头,祖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我松开,替我擦掉鼻涕眼泪,闭上眼将额头与我贴近,我也照做着闭上眼,直到十息之后。 她站起来,摸着我的头不舍地道:“孩子,祖母要走了。最后的最后,老天爷能让我见你一面,已经很知足了。” “记住,你的路还很长,不要再追问前尘往事,那不值得。” 说完,她转身背对我,迈出双脚,步步走出,慢慢远去。 我猛然一惊,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只得大喊:“奶奶,奶奶!您不要走,我还有事情想要问您,还想与您说说话!” 可祖母没有停下来,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只是不断远去,不管我怎样哭求,她身上的蓝光变成一个渺小的光点,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 “奶奶,奶奶,不要走!” 陡然惊醒,我猛地蹬起身子,两眼睁大如牛,可随之袭来的精神萎靡却叫我又立刻直愣愣地往后倒下。 好在有双手扶住了我,并将我慢慢放下,转动眼珠子看去,原来是张长乐。 他满脸惊喜,甚至眼里都用出了水雾,低咽道:“路仁,你小子终于醒了。” 没有力气张嘴,现在不仅没精力,头还依然疼着,只能勉强扯出一抹苦笑。 终究是一场梦,再怎么挽留也无济于事。 “哐当!” 我艰难地扭头看去,发现是林青雨站在门前,双手捂嘴看向这边,泪如泉涌。 一只铜盆掉在地上,洒出了一滩热水。 “怎么了,青……” 另一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看见我的刹那却又立刻止住,愣了好一会儿才露出笑容,牵起身旁林青雨的手,走到了床边。 “路师兄,你醒了。”卜盼尽量放平着语气,我能听出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林青雨就没这么含蓄,直接扑到我的胸前,嗷嗷大哭,道:“呜呜呜,路哥哥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要是张长乐说这话,我非得踹他一脚。 面对这位哭成了泪人的妹妹,我只想伸手去安慰她,但我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似的,莫说小臂,就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青雨,盼姐,你们照顾好他,给他喝一点热水,我去叫王教谕。” 说完,张长乐便起身飞奔出门,眨眼就没了踪影。 拍了拍林青雨的背,卜盼将她拉起来,轻柔道:“好了好了,师兄醒来是高兴的事情,不要哭。再说,你路哥哥的被子全是你的鼻涕水,以后可叫他怎么用。” 闻言林青雨赶紧看过去,我的眼珠子也是向下移,果然白被上有滩湿润。 皱着通红的鼻子,她一句一抽地道:“我不是,看到路哥哥,活过,不是,是醒过来,我很激,动嘛。” 我哭笑不得,但这点情绪的起伏也令我头晕脑胀,眼前发黑,感觉随时又要昏迷过去。 怎么回事,我好像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身体没有任何损伤,可就是无法动弹。 “路仁才刚醒,我们不要吵到他。” 说完,又过了几息,唇上传来一抹温热,卜盼轻柔道:“喝点热水。” 刚吞下没几滴,一个巨大的阴影挡住了照进来的光亮,坐在床边凳子上的王教谕抓起我的左手,三根手指放在手腕处,我知道这是在把脉。 四息之后,他将我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憔悴紧绷的神色变得弛缓,看着我道:“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气弱神虚,还要静养几天时间。这几天你莫要下地,也不得思绪过多,主要是平心静思,把精神养起来。” “王教谕,几天时间足够吗?”一旁的张长乐担忧地道。 点点头,他抬起右手食中指,在被子外朝我丹田位置点了神阙,气海以及气穴三个,瞬间我便感觉到有熟悉无比的暖流从丹田处涌出。 “你先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等到明天再说。”说着,王教谕看向在场的两个女孩,“你们两个也回去好好睡一觉。” “是,王教谕。” 三人一一离去后,我也感觉到深深的困意袭来,再次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终无大碍 这一觉又是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晌午,我恍惚中睁开眼,发觉自己似乎精神了些,意识也不像昨日那般迷糊。 不过还是比较虚弱,能动弹手指,张开嘴,可抬手还是不行。 “醒了。喝些养神汤吧,这是云先生自用的方子,有助于固本培元,养神回识。” 清香的味道飘入鼻中,张长乐举着拇指大的小勺子递在我嘴前。 缓缓开口,暗红的汤水流进嘴中,好在我也能做出吞咽的动作了。 养神汤味道清醇,丝滑不稠,刚入喉咙便顺进了腹中,随即就感觉到脑子清爽,这一团浆糊总算是和稀了点。 “哒哒哒” 踏步声接踵而至,王教谕,卜盼和林青雨都走到了我的面前,排成一列,刚好把床沿遮住,瞬间眼前就变得黑了些。 “路哥哥,你好些了吗?”林青雨站在第三个,探着头关心道。 站在最后的卜盼则是静静看向我,微微颔首,露出微笑,虽然没说话,神情中的关怀我却能看出来。 见状我不由得主动开起玩笑道:“王教谕,你们把阳光都挡住了,我又不是怕光。” 刚说完,就被坐在床头的张长乐拿汤匙戳了下嘴皮,沉声道:“喝药。”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担忧,我听话地一口一口吃着,最后直把巴掌大碗里的养神汤都喝干净了,他才停下。 将瓷碗放在旁边的木柜上后,他便起身给王教谕让了位置,还是和昨天一样,为我切脉。 这次却是更久,长达十息才结束,但他的语气较昨日轻松地说:“你丹田解开后,元气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估计四天后你就能下床行走了。” 无论是张长乐,还是林青雨她们,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林青雨更是发出放松的呼声,随即又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站在一旁的卜盼赶紧拿出手帕为她擦拭,笑道:“你又哭了,路师兄不是好起来了吗,你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嗯,青雨很高兴!”林青雨重重地点头,泪眼婆娑,看着我语气哽咽,“路哥哥你不知道,你昏迷了大半个月,我们为你讲故事,说笑话,可无论怎么做你都没有反应,连手指都不动一下。” “要不是王教谕说你还有呼吸心跳,脉象虚弱但绵延不断,我都以为你……哼,哼哼……哼唧……” 说到最后,林青雨又啜泣得说不出话来,我感动之余,又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在我的感觉里,就只是做个了梦,梦中和奶奶…… 也不知道是我过于渴望亲人还是因为先前听到杨教谕说万事皆有其因果,故而在心里幻想出了一种解释。 可怎么也用不到十多天吧,于是我赶忙问王教谕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天王教谕见我突然头痛欲裂,思绪混乱失去控制的内力不仅没有化雾,反而开始反噬到五脏六腑。 明显是走火入魔,暗藏在内心深处心魔在作祟的迹象。 于是他果断将我丹田暂时封印,又点穴使我稳固灵台,并且念出清心咒语让我保持意识清醒。 之后应该成功镇住了心魔,因为我是完整地把口诀念完才晕倒过去。 不过心魔于修炼之人来说本就是大麻烦,平时毫无作为,可就会在人的关键时刻出来扰乱心神,甚至让人神志不清,变成疯子。 而我的情况又更为严重,这心魔之前没有一点预兆和产生的迹象,偏偏在内力化雾的紧要关头出来捣乱,本就令人猝不及防。 再者我是首次遇见,事先也没有做好准备,心智也不够强大。 所以命虽然保住了,但意识却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这也是我为什么昏迷了大半月的原因。 这期间王教谕他们不敢动我分毫,不说喂我固本培元的药物,即使解开丹田,让已经稳定下来的内力慢慢滋养精气神都不行。 彼时的我身体虽然正常,可意识,精气神,灵魂……总之就是那口气只剩半点了,因此任何滋补的东西都会变成毒物,成为西域的一句谚语,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此张长乐他们只能跟我聊聊天,说说话,尝试唤醒我,还不能太大声。 一天两天,五天九天过去了,我依然没有一点动静,哪怕是皱皱眉,动嘴皮子或者手指也好,但事实令张长乐他们开始心生绝望。 “老实说,我都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话说得不好听,但我能理解王教谕的意思,现在只是听到他的描述,我也感觉自己危在旦夕,可之后又怎么峰回路转了? 显然,这个问题也困扰着王教谕,他皱眉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三天前,长乐在给你讲关于海族的故事时,你的手指却突然有了反应,弹了一下。” “我当时欣喜若狂,但又必须忍住,因为不能吵到你。” 说起这个,张长乐的语气也是百感交集,笑道:“想来是上天垂怜,又或者是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果然在昨天你终于醒了。” 听完两人的讲述,我也感慨万千,没想到自己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想到梦中的祖母,冥冥中我有种感觉,是她把我真正唤醒的。 看向在场的四人,他们是我的师父,好友,妹妹以及朋友,在我昏迷时日夜照顾探望,纵使山重水复疑无路,有过失望,但始终没有放弃。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声。 “谢谢。” 确定我真的没事且在慢慢恢复后,张长乐似乎又变回了往日的样子,颇有些意动地道:“我们什么关系,这种话还不如陪我练招来得实在。” “是呀,路哥哥,只要你没事就好。不过之后可要好好陪我玩,嘻嘻。” 闻言大家都小声笑起来,王教谕也不例外,我抿着嘴点头答应。 卜盼也是对我祝愿道:“师兄你要快点好起来哦,月底去庆州城玩还要你带路呢。” “大家都放心吧,王教谕也说只需要几日时间我就能恢复如初,没事了。” 拉了拉稍往下滑了的薄被,王教谕面露些微的惊奇,道:“其实,你这次也算因祸得福,可能因为你在昏迷前念完了功法的口诀,无意识地打通了督脉的长强穴,散去的内力又自行凝结,最终成功化雾。” “真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魔 三天后,我已经能够下床了,日常行走是没有问题,但还不能剧烈活动。 重新掌握自己的身体,感觉就像第一次接触般,抬手都觉得有些僵硬生疏,不太适应。 王教谕告诉我这是由于长时间卧床不动,致使身体僵化,走动走动就好了。 但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恢复身体的协调,而是把它洗干净。 我昏迷的这半月,身子完全没有清洗过,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还残留着当天吐出的血迹,因此满是异味。 本想去澡堂洗浴的,但张长乐担心我刚恢复好,不宜走动太久,于是打来热水倒进浴桶里,让我就在屋子里洗了。 因为还不能用力搓洗,换了三次水,足足清洗了四遍,才没再闻到脏味。 “呼,呼……” 沐浴完毕,我长长地喘了好几口气,胸膛的憋闷才散去,精神似乎也萎靡了点。 还是有些勉强了,我暗自摇头。 清完浴桶里的污水,张长乐进来到桌前喝了口水,笑道:“你这算是因祸得福,内力化雾,从此在江湖上也是个小高手了。” 提到这个,王教谕说完后我还有些难以置信,自己遭到心魔扰乱神智,导致内力失控,本以为不伤及丹田便算是万幸了,没想到最终竟然成功提升了境界,进入化雾,甚至还打通了督脉的长强穴。 感受到丹田内的稀薄白雾,以及吸入股后长强气府的元炁,我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也很意外,或许真的是上天垂怜吧。” 我没有把梦到奶奶的事情说出来,因为这个太过玄乎,再说我此前也根本没见过祖母的画像,也不敢确定她的真假。 递给我一杯水,张长乐坐在床前,转而严肃道:“路仁,关于心魔一事,它现在真的消失了?” 两天前,为了确认心魔是否还在,王教谕教了我找到它的方法,那便是凝神静气,想着心魔的模样,回忆它出现的场景。 闭上双眼,心神沉静。 我停顿片刻,终究还是咬牙想起那天的恐怖场景,而后只是看到人面蛛的脸,我便止不住发颤。 脑子里画面流转如皮影戏,我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那怪物的确是没有再出现了。 再者,这人面蛛能蛰伏一年半不现身,如果真的想隐藏起来,我恐怕怎么样也找不到。 可回想起晕倒前听见怪物惊恐的声音,然后就化成无数碎片消失不见。 按照话本里的情节,就是成功驱除了。 我睁开眼,点点头,回道:“嗯,至少现在它完全不见了。” “那就好。”虽然这样说,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浅眉皱起,“可是你怎么会有心魔呢,师父告诉过我,心魔究其本质就是人们内心的阴影,伤痛,邪恶面。” “只是它对于我们修炼之人来说威胁更大,所以取了个新名称叫心魔。往往是因为修炼遇到瓶颈而急功近利,偷习邪恶功而走火入魔,中毒被害等原因。” “可路仁你一路修炼都是顺顺利利,没有出什么岔子,怎么可能出现心魔呢?” 这个疑问我也知道,如果说只是修炼方面,那我的确可以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更别用说是挫折了。 而除此之外,要说是遇到了什么变故,给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这也是小说里常有的故事桥段了。 确实,秦爷爷离世,母亲出走,张武捕快被杀,暗地里还始终有个神秘人想要杀我,可我自问还没有因为这些而变得脆弱不堪。 跟着王教谕学武修炼,不仅练体,同时也是炼心,不说变得多坚强,至少学会了面对这些不幸。 而且更关键的,那人面蛛真的是心魔吗? 它第一次出现是在我去月山村正午打坐休息时,那时还不是直接钻进我脑袋里,而更像是一种幻景。 在那里面,我也不是人,而是变成了一条蓝色长龙,最后还莫名其妙的发出蓝色火焰将人面蛛燃烧。 要说这是心魔,也太奇怪了。 为什么我会变成一条龙,而且那人面蛛似乎还认得最后的火焰,说什么我还有他的力量。 这个他又指的是谁? 这次的情况也很类似,明明是人面蛛占据了上风,可最后似乎很害怕王教谕念的咒语,还说出了“降世碑”三个字。 而且看起来显然非常惧怕这个东西,最后也是因此而消失的。 想起赵魄祝临死前说的话,是他放了只虫子在我的周围才有人面蛛的事情,恐怕不单单只是导致我生出心魔这么简单。 这怪物的神情语气太过于真实,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顿时我汗毛倒竖,赶紧停止这天方夜谭般的瞎想。 “喂,路仁,你怎么又走神了,难道脑子还没好?” 打掉张长乐在我眼前晃悠的手,我确信即使自己不被怪物害死,也会被他给气死。 见我回过神来,他嘻嘻一笑,道:“看来是好了,走,请你吃大餐去。” 对此我猛翻白眼,去伙房就是去伙房,哪有什么大餐。 …… 傍晚酉正,王教谕为我点穴调养精气神。 闭目运行《通穴经》,不过半个时辰,我却觉得自己仿佛焕然一新,比白天都要清醒些。 “此为还阳,专门调养人的心神精气,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睁开眼,我再次对《七十二指》这一点穴指法感到惊奇,想不到还有此效用。 王教谕点燃熏香,说是对养神有好处。 我们二人来到桌前坐下,然后他沉声道:“目前看来心魔已除,但你万不可大意,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些。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杂念积压太多自然会滋生邪祟。” “我知道了。” 犹豫再三,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想自己一个人独自胡思乱想。 而且王教谕也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于是我把人面蛛的事情从头至尾都说了出来,包括昏迷时在梦里遇见奶奶一事。 听完后,王教谕久久没有言语,浓眉紧锁,抿着嘴唇,眼中没有任何的怀疑,反而是有种愤怒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八章 推断 沉吟良久,王教谕指尖瞧着桌面,似乎对我说的事情提前预料到了,了然道:“这么看来,那便说得通了。” 我面露不解,莫非师父真的猜到了,问道:“教谕,什么说得通了?” 看了我一眼,他没有第一时间解释,而是说起了这一方天地,“路仁,天下很大,在我大南,林国以及徐国外,还有非常广阔的世界。” “西域被称为百国之地,不仅是那边国家林立,王朝更替之快,而且地广人稀,迄今为止人们也未曾走遍。” “北方的徐国再向北深入,大草原之外被叫作北极,那里终年白雪的冻土,人烟稀少。我国最南为望海岛,面朝荒海,以捕鱼为生。” “而在林国的东方,也是万万里宽广的东海,但与荒海不同,那里有无数岛国,岛上人们的生活方式,行为举止与中原这边大相径庭。” “其中有一较强大的国家,名为阳国,取日出之地的意思,它占据了十五座相邻的岛屿,离林国不远,来回只需要两月的时间。” 阳国?似乎在哪里听过,我略微回忆了下,原来是上次李叔说书里,云现和陆飞乘坐的商船去的地方。 这时候王教谕特意将阳国指出来,难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还与千里之外的一个岛国有关? 沉默地继续听下去,我也终于知道了他的意思。 “在阳国,存在一个特殊的武学门派,名为天蚕堂,专精养蚕饲虫之道,利用各种各样的异虫对付敌人,手段与我朝南越苗疆的蛊术类似。” “天蚕堂的人相信,所有昆虫的祖先都是一只蚕,他们称其为‘天蚕’。传说天蚕通体透明,仅有指甲盖大小,却能打开前往全知全能世界的通道,人只要进去就能通晓古今,预测未来,主宰生死,无所不能。” “当然,这也只是他们的一家之言,究竟有没有天蚕都不知道。” “重点是按照你说的,那赵魄祝被人胁迫,在你附近放了只虫子,导致你遇见了人面蛛。而事后在你体内又完全没有找出来任何的虫子,因此在我看来并不是苗疆的蛊术。” “为何?” 王教谕今天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新奇无比,虽然可能在这个时候不该刨根问底,而该担心下自己,可还是忍不住。 他也不隐瞒,解释道:“蛊,腹中虫也。所谓蛊术,便是将某种虫子放进人的体内,再使用特殊手段操控蛊虫进而控制对方。因此,凡为蛊术,中蛊者体内必能寻到蛊虫。” “当然,苗疆还有蛊毒一说,用蛊虫带有的剧毒伤害对方,也能产生幻觉,但万不可能造成你这样的情况。而且人面蛛两次出现的间隔长达一年半之久,这也是蛊毒无法做到的。” “再者,这人面蛛我确信不会是幻觉,反而是一种极为神秘的通感之术,能让施法者借用人面蛛和你对话。” 王教谕的眼中闪着冷光,语气阴沉,连带着似乎周围都清凉了些。 忍不住摸了摸竖起汗毛的右臂,我先前也只是因为人面蛛言行举止过于像人,才觉得不是幻觉。 可之后仔细想想,既然是幻觉,当然会非常逼真,而且自己也在幻觉里,认为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也再正常不过。 这点相信师父也是明白的,但还一口咬定就不是幻觉,多少令我有些奇怪。 于是我也将心里的疑惑一一说出,王教谕听完后冲我夸赞道:“嗯,大胆猜测后还能小心求证,这点你做得很好。至于为何我肯定不是幻景,是人面蛛说的一些话。” 一些话? 我仔细回忆事情发生时,怪物的言行举止,突然微皱眉头,似乎真的有那么几处地方不该是幻觉里出现的对话。 “首先,你要明白,幻觉是一个人记忆,性格,经历等等方面结合变幻出来的场景,不会出现完全没有的东西。” “具体来说,就是你在月山村那次,最后你所变成的龙发出了火焰,将人面蛛烧掉。如果是幻觉,那它正常的反应就是痛苦挣扎,然后死去。可按你所言,人面蛛却似乎认得火焰,还说什么复活。这一点,就是不应该出现在幻觉里的反应。” 原来如此,我恍然地点点头,没想到幻觉也有这么多说法。 “而这次在你化雾时出现后,它出现后说了什么?”王教谕这次没有立刻说出答案,而是问我。 闻言我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后道:“我记得它说,你以为随便派几个人来抓我,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 不对,派人去抓他? 我可以理解为是去抓捕那个神秘凶手,可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而且这不也正好说明人面蛛是一个人吗? “看来你自己已经想清楚了。”看见我惊疑的脸色,王教谕肯定了我的想法,“第三点就是它最后消失时,又说出了不该在幻觉里出现的字眼,降世碑。” “那天我见你头痛难忍,意识模糊,内力也失去控制,第一反应就是你不慎走火入魔了。因此想到长青曾传我的一篇不知名的颂文,说是有驱邪避魔之效,便念了出来。” “你在这之前也从未听过降世碑吧。” 摇摇头,我完全不知道,身体陡然感到一阵恶寒,颤声道:“所以当时它说出来颂文的篇名,也不符合幻觉,它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准确地说,是某人用这种方法侵入进了你的心智,至于那副怪物模样,才是真的幻觉。”王教谕深吸了口气,神情沉重,“这种手段我闻所未闻,蛊术几乎不可能做得到。而天蚕堂的异虫神秘莫测,关于它们的传闻逸事在阳国无人不知,就连附近的岛屿也是闻风丧胆。” “以我的见识,也只能猜测是天蚕堂的手段了。” 师父的推断,让我清楚自己相当于两次直面暗中一直想要杀了我的凶手,竟然是一个远在海外的阳国人。 可转念一想,就觉得事情更加扑朔迷离,我向他问道:“教谕,如果真是天蚕堂的虫子在作怪,那就说明对付我的神秘凶手是阳国人。可这里与阳国相隔千余里,中间还隔着大海,为什么会有人跑过来费尽心机地杀一个孩子。” “还有一个我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为什么不亲自出手。无论两年前的山贼,还是人面蛛,都是借他人之手。明明自己就有强大的实力,却不出面。” 面对我的疑问,王教谕摇头表示不解,但还是宽慰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也许要等抓到凶手后才能知道了,你目前要做的就是相信官府。毕竟他自己亲口说了,有人在抓他。” “嗯,我明白。” 既然用了“抓”这个字,那就说明朝廷至少掌握了一些线索,可能已经查到凶手姓甚名谁了,只是还没有伏法归案。 而现在才十岁的我,除了敬候佳音,确是无能为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思 从王教谕的房间走出来后,我还是有些沉浸在适才师父的言语之中。 除了严丝合缝的推理外,我还叹服于他的见多识广,不仅对苗疆的蛊术有了解,就连大海之上阳国的武学门派也知道一二。 解开了我的疑惑外,同时还开阔了眼界, 师父以前是不是把全天下都走了个遍,怎么哪里的东西都清楚些。 这时我想起他和长青师兄,两人以兄弟相称,关系似乎颇为亲密,不像是师生,更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以前王仑说过,他最好游历,来到学馆前便是在云游四方。 或许师父和他一起周游过四方,所以才如此博闻。 至于为何最终留在学馆,而师兄却离开,这便是我不能揣测的了。 …… 转眼来到七月底,张长乐已经提前写信通知了家里,说有同门师妹要到城里玩,让多派辆马车来。 因此我与他,还有林青雨和卜盼,四人二辆马车,而王教谕则是照常骑马护在前方。 “长乐,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装傻了,你这么一个聪明的人,还不知道盼姐的心思吗?” 看向旁边沉默翻书的他,我有些无奈地道。 放下书,张长乐看上去也有些无措,茫然地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该怎么说,怎么做完全不懂。” 我抿着的嘴唇微微翘起,打趣道:“你说你天天都在看那武侠话本,里面的爱情故事不也多的是,怎么不学个一两招过来。” 闻言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呃,那个,不是我看小说是为了,嗯,是冲着精彩的故事去的,根本就没注意什么爱情。” “哎,此言差矣。”我摇了摇手指,操起一副大人口吻,“江湖儿女,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是常见的主题。这爱自然是故事角色之间的感情咯。” “比如我认为胡飞和程翎愫更配。” “明明是袁紫依。” “张无极与周脂若我觉得才是一对。” “你究竟有没有仔细看,张无极最喜欢的是赵旼吧。” 这回我不说话了,只是面露微笑,眼带促狭,只是看着他。 张长乐应该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索性直截了当地道:“哎呀,我承认自己看了,但那毕竟是假的,怎么能够拿来真的用呢。而且我们还小,想这些事太早了。”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青梅竹马我觉得再好不过了。”我笑眯眯地道。 嘴角不断抽搐,他扶着额头,叹气道:“老实说,我不擅长这个,这次回去问问母亲吧。” 收起嬉笑,我点点头,问父母是很好的选择。 这时张长乐皱眉,眼神突然不善地盯着我,哼道:“你小子,是在故意戏弄我吧。”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应声说道:“你才发现啊。” “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栽在我手里。” 别过头,他索性不再理会我,再次提起话本看了起来。 …… 分开前,大家相约好晚上去逛街游玩。 本来张长乐是打算下午就去的,白天总归比夜晚好玩些。但考虑到天气实在炎热难忍,担心林青雨她们身子受不了,因此一起商量后决定傍晚吃完饭再去。 回到家也是一个人,我干脆径直来到弄花巷深处,准备找李叔聊聊天。 铺子里还是没人,很奇怪,这天有这么热吗? 可当我看见坐在柜台后面敞衣挽袖,猛挥着扇子,嘴里还不断咕噜水壶的李叔。 嗯,好像的确很热。 “咳咳,李叔,我回来了。” 假装咳嗽两声,看见他这副样子,感觉印象中的李叔开始发生了变化。 停下挥扇,看向门口,见到是我后勉强笑了笑,道:“是小路啊,怎么样,学习还好吗。对了,热不热,这天气,一年比一年热。” 说完他就抹了把额头的热汗,神情很是郁闷。 走到柜台前,我拿过扇子为李叔摇着,觉得自己遇险昏迷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免得大家担心。 “我一切都好,上旬时学馆里的教谕给我们介绍了马匹的种类,还有如何正确地使力气拉弓。” “嗯,是王教谕?”李叔闭着眼享受起来,随意地问。 “不是,是另一位,姓杨。”说完我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有些担忧,“李叔,最近都没什么客人吗?” 睁开眼,李叔拿过另一只水壶和杯子,倒了水,递给我问道:“那在学馆里热不热?” 我没有拒绝,喝下水后摇摇头表示不热,而后依然忧虑地看向他。 “哈哈哈,你小子就别瞎操心了。”李叔失声笑了起来,随即却突然瞪大双眼咳嗽。 “李叔!”见状我赶忙撑桌翻过柜台,踮起脚拍打他的后背,“您怎么突然开始咳嗽了,上个月就是这样!” 没有回答,掩嘴再次咳嗽了好几下,李叔这才缓过劲来,轻松地道:“没有,刚才是不小心笑岔气了。紧张什么,你李叔身体再不济,也还能挺个十来年哎。” “人不是活得越久越好吗?”我不解地问。 拍手让我停下,他转过身慈祥地看着我,语气豁达地回答:“当然不是,我们活着要有意义,那样才叫活着,而不是单纯为了活而活着。” 意义?我思考过自己读书的意义是什么,以前是觉得要为了完成父亲的期望,现在就如云先生所说一般,念书是为了使自己的学识得到长进,素养得到栽培。 可人的一生当然不止有念书,还有许多别的事。目前我也自以为不会一直待在学府,总感觉自己并不属于那里。 一下子的,我又开始迷茫和愁闷起来,尽管我才十岁,可或许是经历了不该有的事情,思考问题时就总会想太多。 “哎呀。” 突然,感觉自己脑门一疼,摸了摸,我有些埋怨道:“李叔,这么用力干嘛,疼。” 手指着柜台外,他示意我先到外面坐好,然后佯气地道:“疼就对了,年纪不小,心思还挺重。我告诉你这句话是要你不只是为活而活,而不是现在就去找什么人生意义。” “这个东西……嘿,有的人临死都找不到,更别谈你这个小屁孩了,该玩就玩,该念书就念,还没到多愁善感的年纪唷。” “哦……”我似懂非懂,的确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思考这个还太早了,“那铺里生意还好吗?” 从柜子下拿出果盘放在台上,抓起红枣便往嘴送,李叔朝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怎么,还不相信你李叔的能力吗,也就白天热,没人来。到了晚上,哼哼……座无虚席!” 说到这,他附身过来,神情得意,继续道:“而且现在李叔可是有排面的人了,你姜姨啊,请我去林海酒楼里上台说书。只是第一场就叫下面的看客流连忘返,言犹在耳。” “那阵仗,有我年轻时候在林国闯荡时候的风采了。”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欣喜万分,原本额外的担心一扫而空,而后心生好奇,“李叔,跟我讲讲您以前的事吧,我到现在都还不了解您。” 第一百四十章 闲聊 “我的事?” 李叔的神情明显愣了下,随即回过神来,哈哈笑道:“我可没有编的故事里那些角色经历离奇。我从小在巴蜀长大,也曾上过学堂。不过李叔不像你这般聪颖,二十了连乡试都没能通过。” “索性我就放弃了念学,转而去学说书,权当谋生的手段。没想到在这方面我还有点天赋,只在师父门下学艺五年就出师了。后来我辗转各地,一边收集趣闻逸事,一边在茶楼说书。” “之后年纪上来,跑不动了,于是就在这里落脚养老。不过一个人也很无趣,我便开了间小酒铺,来客人的时候就即兴说上一段故事。” 听完,我左看右看了李叔好一阵,直叫他神色不自然,抬手就要撑开我头时,才疑惑道:“李叔,我看你也就比我父亲年长几岁,还不算老吧。” “哈哈,臭小子,你是故意夸李叔呢。”这回他知道收着点,没笑太大声,然后喝了口水,“我再过两年便年逾半百了,照圣人之言,马上就要知天命喽。” “什么?” 我瞪大了双眼,李叔青丝黑须,面容黑黄但比我父亲的皱纹还要少些,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老弱之象啊。 这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已经四十有八了。 震惊之后,首先就是怀疑他在说笑,可转念一想,人家也没什么必要骗我。 剥开花生壳,搓去红衣,不知不觉间李叔已经弄好了一小盘花生米了,指了指,道:“吃花生。” “也许是我常年走南闯北吧,虽然受过些伤,得过点小病,不过营生就靠一张嘴,也累不到身体,所以会好一些。” 神情了然,觉得李叔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可是就连发须也仍是黑亮黑亮的,实在是羡煞旁人了。 猛地扇了几下,李叔连忙喝下杯中的水,再次抱怨:“都说七月流火,怎么快到八月了,这鬼天气还是这么炎热,不太妙啊。” 刚才还震惊他样貌与年龄巨大差距中,听见这话后我回过神来,问:“李叔,什么不妙?” 拿过他的扇子,李叔轻挥起来,抿嘴沉声道:“这般炎热的天气往往会造成旱灾,也就是天气严酷而又长时间不下雨,导致农田干旱,粮食歉收又无水可用,很容易造成大范围的饥荒。” “若是处理不好,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会有很多人失去性命。” “竟然会这么严重。” 虽然想象不出究竟是何惨状,可我还是不禁心寒了下。 “嗐,也许是我多心了,太后贤明,速来高瞻远瞩,应该会有对策的。” 往上丢了颗花生米,随后李叔仰着头蹭过去张嘴接住了,于是他满脸笑容,砸吧着嘴吃起来。 “来,小路你也试试。” 我照葫芦画瓢,刚把花生米丢出去,就仿佛察觉到它会落在哪,因此头只是象征性地往上抬,眼睛根本没去看,便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而后也没有咀嚼,看着李叔突然僵硬的笑脸,好奇地道:“李叔,听这话,感觉您很了解太后呀。” 说完却是被他瞪了一眼,郁闷地呼出一口气后,说:“我一平民百姓哪里很了解太后,只不过是从以往太后的举措中妄加揣测了一二而已,你出去后可别乱说啊。” 听到的声越来越小,我感到好笑,打趣李叔道:“老师说太后广开言路,不限制百姓议论朝政,只是不可造谣生事,怎么您又不敢说了。” 扬起手,就要给我一个大爆栗,但只是装装样子,见我缩回头便放下来,没好气道:“你小子……” “话虽然这样说,但太后那般人物,又岂是我们可以评头论足的?” 瞅了瞅外面,李叔小声说道:“传闻琮宗在时,就经常和太后一起商讨政务,共同做出决定,甚至现如今不少的律法都是当初太后提出来的。”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听见太后的事迹了,但每回都能让我心生敬佩,此刻更是涌现出想要见太后一面的冲动。 于是我赶紧甩头,将其赶走,太后远在南都,哪里是能随便见的。 “不说了不说了,这都是朝廷的事,让他们头疼去吧,反正今天还能挺过去。” 又喝了杯水,李叔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把正事给忘了。” “你姜姨说了,今晚戌初整去她那里,大家聚一起吃个饭,届时我也会去,在台上给你们说上一段。” “这个意思是,长乐和伯父伯母他们也会去?” 我眼前一亮,得到李叔肯定的眼神后,我满心欢喜。 …… 酉正,我和李叔提前出发,街上的行人众多,男女老少皆有,来来往往,拥而不堵,哪怕是陌生人,撞见后也会微笑问好。 阳春街的两边张灯结彩,车摊店铺一间挨着一间,吆喝叫唤声此起彼伏。 史书上的歌舞升平之状,概是如此了吧。 “热闹吧,等你以后有机会去南都,那边夜晚更加繁盛喜庆,万家灯火甚至可以彻夜不眠。” 提起南都,李叔也是一脸惊叹,至于又开始讲了大段的,关于那里的见闻。 “小路,叔跟你说,以前很多时候还有宵禁一说的,也就是到了晚上都不准出来。最好的时候戌正也得回家来,商朝有段时间,酉正的时候再在街上游荡抓到就要被砍头。” 瞧见我又惊又怕的脸色,他笑了笑,抚着长须道:“如今的景色不说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了。” 聊着聊着,我们就到了中街,林海酒楼前。 只看过去,便见张长乐,卜盼和林青雨站在街旁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最矮的女孩踮起脚四处张望,蓦然回首向我们这边看来。 随后笑靥如花,扬着小手挥舞,喊道:“路哥哥,李叔,这边,这边!” 我抬头看向李叔,他也是微微笑着。 “走吧。” 快步走过去,对面三人也是迎了上来。 张长乐一身绿底红色便衣,紧口短摆,过肩的长发被铜箍扎成一束,整个人昂首挺胸,精神抖擞,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在他的右边则是依旧清丽秀雅的卜盼,这次来城,她还是一身学服,不过白底黛青,却仿佛与其浑然天成。 林青雨自然便是在表哥左边了,一头丱发,顶着的两个包子看起来很是可爱,红扑扑的脸颊像是刚烤熟了般,身上穿了淡妃襦裙,衣袖却似乎长了些,多出来三寸的样子。 “你们来得这么早呀。” 第一百四十一章 聚会 “也就早半炷香左右的时间。” 张长乐率先开口,随后朝李叔亲切地打招呼后,便扭头向卜盼介绍:“盼姐,这是李叔,今晚便是他上台说书。李叔讲故事的能力一流,引人入胜,跌宕起伏又婉转动人。” “李叔,这是卜盼,也是到庆云学馆念书的首批女弟子之一。” 李叔也不是个谦虚的主,闻言胡须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乐呵呵地道:“长乐你都快把我说得不好意思了,有这么厉害吗,哈哈哈。” 随后看向左前方,与张长乐同高的少女,点头笑着夸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现在的女孩生来便这般出落了吗,可比我们那时候好看多了。” 闻言饶是平常恬静温婉的卜盼,此时也脸色微红,随后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抿嘴笑起来,道:“李叔谬赞,卜盼当不得这两句。” “哎,这有什么当得当不得的,本来便是夸美丽女子的,也很适合你。” 旁边的林青雨这下露出急切的脸色,赶忙凑过去,问:“李叔,我呢我呢?” 眼睛移向右侧那边,李叔上下打量起认真粉饰一番的她,笑道:“嗯,青雨丫头穿这身襦裙,很好看。就是袖子长了点,呵呵呵。” “呜~” 听见前半段眼睛弯成月牙的小青雨又立刻变得懊恼起来,嘟起嘴道:“这是娘亲托人送来的,其他都合适,就两只袖子长了些。” “无碍无碍,这样看起来很乖巧。” 李叔出来后就一直笑着,显然心情很不错,我也为此由衷地感到高兴。 上午得知他快年近五十,我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忧虑的。 夜晚的林海酒楼人流攒动,我们一直站在门口也不好,于是我提议道:“我们先进去吧,对了,长乐,伯父伯母他们呢?” 听到这个,张长乐一脸郁闷,摇头无奈道:“也不知是为何,要我们三人在外面接你和李叔,他们自己却先进去了。还不许我们偷偷溜跟着,说是有惊喜。” 惊喜?瞧了瞧前面走着的三人,最后目光锁定在林青雨的背影上,心中有了猜测。 “我们坐哪?” 走进楼里,绕过屏风,我们没有叫店小二,也没人主动过来招待,毕竟楼里看样子很忙,且张长乐三人是带着我们再次进来。 不过我刚说完,便看见大堂正中央,父亲,姜姨等人男女分别坐在两张圆桌前,上面已经摆好了饭菜。 可最让我意外的是,林伯父和卫姨也在,随即会心一笑,这下知道那惊喜是什么了。 “爹爹!娘亲!” 果然,前方响起林青雨既惊又喜的欢声,随即便看见她撒腿朝五丈外的父母跑去。 我脸色一变,担心她会撞到人群,毕竟现在正是用饭热闹的时候。 可前面的张长乐伸手拦住我,另只手指向前面,没说话。 我也是又马上停下脚步,这才看见这通向正中的过道竟然主动空隙了出来,先是一愣,随后明白应是事先安排过了。 那边的卫姨也是起身,半蹲着张臂将女儿抱入满怀,欢喜道:“哎哟,我的宝贝女儿,可好久没见了。” 另一桌的林伯父也走到林青雨的身边,抬手摸着她的头,关心道:“离家两月,丫头过得可还习惯,有没有想爹娘?” “嗯!青雨很想你们。” 此时我和张长乐四人已经走走近,便听见林青雨轻微的哭声。 卫姨将女儿放开,眼神温柔,拿出手帕擦拭她的面颊,宠溺道:“傻孩子,从小就喜欢哭,见到我们该高兴才是。” “你看,画的妆都哭花咯。” “嗯~” 听到这话,林青雨连忙撇过头,抬手就要自己去抹眼泪。 可或许是想到这样做也会弄花妆容,最后只能哭得更凶,娇气道:“母亲,都怪你~” “好好好,怪娘亲。来,帮你擦擦,不然就成小花猫了。” “那我会不会很难看?” “相信娘,保证待会像现在一样好看。” 听着她们的谈话,大家轻笑了起来,随后张长乐向其他人简单介绍了卜盼。 知道了是庆云学馆的学生,更何况又是一名女孩,大家都很欢迎。 特别是伯母卫清漪,还拉着她说起悄悄话。 李叔则是要先去戏台后面准备下,差不多再过一炷香便要上台表演了。 “张伯父,林伯父。” 先是向两位伯父打了声招呼,两人也微笑点头。 然后坐到父亲旁边,简单讲了下这个月在学馆发生了什么。 当然关于偷窥贼的事情,我没有说具体是谁,毕竟事关卜盼的名声。 听完他神情莫名,喟然长叹了一声,道:“地方不一样,时间不一样,风气也不同了。以前在林国,是不许女子入学的,不过对她们很宽容,可以抛头露面,经商做生意。” “来到南国后,我发现这边是反着来的,有女子入学,可也相对保守,对她们的约束较多。” 我静静听着,父亲每次讲到往事便会带着不可追的怀念和怅然,给我一种平静沧桑之感,与平日的他很大不同。 再者,这也是我了解父亲过去的重要途径。 “可现在你看看,无论何时何地,街上妇女顶半边天,而且也很自信开朗,一点也不拘束。” “当真是时过境迁,与日不同了。” “那您觉得这个变化好吗?”鬼使神差的,我问道。 摇摇头,父亲有些茫然,回答:“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你母亲成长在这里,或许我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吧。” “好了,大家快坐好,李哥马上就要出台表演了。” 姜姨在隔壁桌站起身笑着吩咐一声,随后朝我们这边招招手,道:“小乐,小路,先来这边坐,让他们喝会酒。” 点点头,担心父亲身体,我还是嘱咐了一句:“父亲,少喝些。” “晓得了,去吧。” 姜如坐在中间,左侧依次是卫清漪,林青雨和卫姨。 看见我们过来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边,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道:“来,你们俩坐这边。” 旁边就只有卜盼一人挨着姜姨,我心下了然,直接先到桌前坐下,中间刻意空出来一个座位。 “来,长乐,坐。”我回头冲他微笑道。 甩了个白眼给我,张长乐还是乖乖地挨着卜盼坐下来,后者扭头朝他笑起来,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很是好看,以及般配。 “砰砰砰!” 这时台上敲锣打鼓,我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台上已经摆好了一条长桌,上有醒目折扇。 旁边站着位长衣中年人,见众人息声看过来,笑眯眯地喊道:“各位来客,又到了半月一度的说演戏唱会,感谢大家前来捧场。那么今晚的节目有李先生新说日月潭,黄梅戏剧目天仙配,以及皮影戏白蛇传。” “话不多说,让我们掌声欢迎李先生上台!” 随着众人一起鼓掌,我还听见周围食客的叫好期待声,还有口哨传出。 看来李叔在这里很受欢迎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桌上小谈(一) “好!” 等到李叔说完,拍下醒木,有人大喝叫好,众人随即应和,掌声不断。 他从隐退在幕布后面,不多时便来到我们这边坐下。 姜如端着茶杯,起身走过去向其谢道:“李哥辛苦了,妹妹我以茶代酒,敬你。” 抄上酒杯,李叔也起身抬手举杯,乐呵呵道:“姜掌柜哪里的话,既然答应了,便会做到。况且今日大家难得一聚,自该是献上一段。” 说完,他也捧杯饮下。 那不认识的中年人再次走上台,面带笑容地宣布道:“下面有请黄梅戏剧目,天仙配!” 掌声之后,便是开场。 我们一行十人欣赏着台上的精彩节目,同时吃着美食佳肴,甚是惬意美好。 吃到半程,姜如牵起卜盼的手,笑眯眯道:“小姑娘,你是哪儿的人呀?” “我是庐城汀县人,姜姨。”卜盼轻声回答。 闻言我也是放下碗筷,顺便还戳了戳旁边张长乐的胳膊,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吃了,仔细去听。 他虽然瞪我,可也是头微不可察地向左偏,饭碗放在嘴前,但完全没在动筷。 露出了然的神色,姜如略带回忆道:“我记得汀县是片芦苇大水泽里的小岛,那里的人水性很好,被称作船上人家。” “姜姨知道那里?”卜盼的语气带有惊喜,立刻回应道。 夹了块鱼肉放到她的碗中,姜姨轻笑起来,肯首地说:“当然,几年前外出游玩,去过那里。我记得当时正值腊月,万物寂静无声,一片雪白中依然有几叶扁舟摇曳着芦苇荡,撒起满空的雪花,宁静自然中带着点人烟气,很美。”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姜姨温婉柔和的声音非常富有想象力,虽然我从未见过雪,脑子里似乎还是第一时间蹦出了这首河东先生的《江雪》。 “那姑娘你在这边念书,家中长辈可有一起过来?” 摇了摇头,卜盼语气迟疑地回答道:“母亲舍不得离开汀县,而家父……家父已去世多年,是母亲一人将我抚养长大。” 闻言全桌的人皆是沉默,我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件事,心里却有份同病相怜的感觉,想起了离家出走的母亲。 姜如看向卫清漪那边,而后微摇头,向卜盼歉然道:“好孩子,是姜姨唐突了。” “没有,姜姨,还有大家。”卜盼嘴角再次抿出微笑,我能看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笑,她看了看我们所有人,“这件事是我的一个心结,现在说出来感觉轻松了些。” “而且青雨还有两位师兄,他们都对我以诚相待,既然姜姨问了,我便也不会隐瞒。”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张长乐的身上,轻声道:“也不想隐瞒。” 此时的我只想再次挪一个窝,心里直叫为什么自己要坐在这两人身边啊,感觉很多余。 这回他没有躲开,而是直直看着卜盼,语气郑重地道:“盼姐你放心,以后若是有困难尽管说。姜姨,我母亲,还有姨娘她们都是很好的人,肯定会帮忙的。我虽然比你小,但力气应该要比你大,别的不敢说,有人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打回去。” “还有我,还有我,青雨也要帮忙。”另一边的林青雨手里拿着筷子,便举手叫道。 喜欢捉弄女儿的卫姨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食指点着她的额头,嗔怪道:“小丫头,你能帮上什么忙。” “我……” 林青雨一时哑口无言,筷子抵在下唇,眼睛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想出来,最后颓然,不满道:“青雨好像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卫青漪摸摸外甥女的头,鼓舞道:“青雨乖,你现在小,等以后长大了就可以帮助盼姐姐了。” “嗯嗯,那我要快点长大。”单纯的林青雨如此说道。 惹得大家又是一阵轻笑。 这时卫清漪盛了碗莲叶羹递向卜盼,后者赶紧起身接下。 前者皎白如月的面容露出慈柔的神色,向女孩慰声道:“小乐说得没错,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要记得我们,虽然绵薄,也能帮助一二。” “嗯。”卜盼只简单应了一声,可我这时才真正觉得她是接受了大家的好意,“还请姜姨,两位卫姨唤我阿盼,从小母亲便是这样叫我的。” “好,阿盼,以后可不许客气见外哦。”很会自来熟的卫姨语气亲切,随后朝妹妹看去,“妹妹,以后让阿盼和小路唤我莲姨吧,叫你卫姨。不然若是叫声卫姨,都不知道是在叫谁呢。” “说起来,我们姐妹俩的名中都有个清字,就是妹妹你呀最后是个涟漪的漪,和姨实在分不清呢,咯咯咯!” “哎呀,姐姐,孩子们都在呢!”伯母卫清漪对自己的姐姐似乎也是毫无办法,无奈之余也只能点头同意。 我在一旁细细听着,这才知道卫姨,不对,现在应该是莲姨原来叫卫清莲。 在此之前只知她和伯母……卫姨是姐妹,但出于礼貌一直没有问全名,今日总算是清楚了。 这时心里一突,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向我看来,除了张长乐自是无他人。 他看向我,故意稍大声地道:“我说路仁,既是聚在一起吃饭,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这话听得我眼角直跳,心里却没多大火气,或许是听久了已经觉得麻木。 但这也的确是我的原因,相比于说话,自己更愿意侧耳倾听,然后在心里作出想法和回应,但鲜少说出来。 “听你们说就好,我都听在心里的。” 张长乐自是知道这一点,就是想报复我,故意这么说。 “哼哼,说起来今天这个聚会,还和你有点关系的。” 他哼气两声,脸上挂着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时的得意神色,结果就被走过来的卫青漪敲了下头。 “张长乐,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许欺负小路,当耳边风了是吧。” 双手抱头,张长乐缩了缩头,很委屈地道:“娘,这还有其他人呢。” “哧哧~”林青雨掩着嘴,可弯起来的月牙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卜盼也是微微低下头,看样子也是被逗笑了。 我也很无奈,他就是不长记性,有伯母在他又怎么能“猖狂”得起来。 “不过长乐,刚刚你说与我有关,是什么意思?”玩闹之后,我还是问道。 “我来说吧。”谈到这件事,姜如也是满脸笑意,看着我,缓缓开口,“妞妞妹呀,估计明日就会生了。” “啊,这么快?”我先是惊诧,随后笑了起来,点点头,“算日子是有一个月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桌上小谈(二) 卜盼和莲姨想来还不知道,因此我先与她们讲了妞妞妹的事情。 “看妞妞妹的肚子,我觉得可以生四只左右。” 笑呵呵地看着众人,姜如的气质似乎都发生了变化,仿佛慈祥的母亲知道自己孩子要分娩似的。 高兴之余,我又有点担心妞妞妹的身子,问:“那它自己还好吗,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它呀很健康,也很坚强。”卫青漪也了解情况,贴心地回答,“还是在酒楼后院那里,现在估计睡着了。” 林青雨也有些担忧,小声道:“那妞妞妹会很疼吧,我记得娘亲说过,生我的时候非常辛苦。” 抚着她的面颊,卫青莲柔声回答道:“肯定会疼的,但这是必要的过程,不管是娘还是妞妞妹,为了自己的孩子,这些疼痛都能忍受的。” “狗生孩子喜欢四周安静,通常也不需要我们帮助。妞妞妹是第一次,可能会有什么意外,所以我请了一位有经验的大婶在明天看着。” 有过经验的姜姨当然是说什么我就怎么做,其他人也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 这顿饭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才吃完,后面多是父亲那桌,四个男人喝酒聊天畅谈。 我们这边嘛,其实半时辰前就吃完了,后来就一直在观赏戏台上的表演。 这皮影戏无论是看多少回都觉得新奇有趣,一张白布后面却是无数的配合和心灵手巧。 虽是灯照黑影,活泼生动不亚于真人。 再者白蛇传中许宣和白娘子两人婉转曲折,不畏世俗甚至是人妖相隔的阻碍,最后突破重重困难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看完后,我的内心久久无法平息,对他们的勇敢无畏心生感动和憧憬。 或许是经历过两次化成龙的幻觉,我竟对白娘子的踌躇犹豫感同身受,冥冥中有种这也是自身劫难的荒谬妄想。 等店小二将桌子的残羹剩饭收拾好之后,父亲,张伯父等四人已经是有些醉了,脸上都带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睛半睁半闭的,说话哪里还有喝酒前的那些讲究,都是怎么直接方便怎么来。 “哎,张哥,林哥。跟你们聊天简直舒服惨喽,以后一定要多聚聚,摆摆龙门阵。” 说完,父亲还偏头打了个气嗝,嗅觉灵敏的我闻到刺鼻的酒味,有些不适。 可最关键的是,醉酒的父亲又把方言喊出来了,一些词官话里是没有的,叫人怎么听得懂。 谁知张黎拍拍父亲的肩膀,上半身晃了两下后,囔囔道:“老路放心,以后时间多的是,酒也不成问题,想喝了随时来找我。” “届时姐夫也记得过来,弟弟我亲自招待,嗝~” “老张别客气,该来我一定会来。”林伯父也挥着手醉言醉语道。 而李叔似乎一副醉酒的模样,可又好像没有醉,看着三人像结拜兄弟似地聊天,在座位上乐呵呵地磕瓜子。 可这个样子却是叫卫姨脸色阴沉了下来,起身就要过去,莲姨却伸手拦住她,大方道:“随他们去吧,妹妹,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 姜姨似乎是见惯了喝醉的客人,对此神情没什么变化,笑道:“看他们的样子,恐怕都走不动路了。不如今夜大家就留下来住吧,我已经预留好了房间。” “正好明日妞妞妹下崽,一起等婴犬出生。” 卫青漪神情有些迟疑,道:“这怎么好……” “那就这么定了,只是要叨扰姜姐姐了。” 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姐姐打断,卫青莲挽起姜如的手,同是秀丽的长辈,站在一起更是如远山芙蓉,空谷幽兰般好看。 “此前听妹妹时常提及姐姐,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待会呀,我们三姊妹可要说些悄悄话。” 长辈们聊得惬意欢快,我们四个小的也聚在一旁,想到什么聊什么,算是饭后闲话。 这时我看了看大堂角落的水漏,发现已是过了亥初,时间不早了。 想起说好要去逛街的,现在想来应是不成了,但还是问他们:“长乐,青雨,盼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去游街吗?”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精神头还足,长期修炼,身体也无妨,能去。 只是担心林青雨和卜盼两个人会犯困,尤其是前者,年纪还小,恐怕熬不住。 因为我看见她从刚才起就开始在打哈欠了,睡眼惺忪的样子,显然是要睡着了。 听见这话,姜姨脸色惊异,随后颇为懊恼,愧疚地说道:“对了,还有这件事,饭前长乐还特意与我说了,想早些离开去玩,结果我居然忘了。” “哪有的事,姜姨。您看我们自己不也忘了嘛,怎么能怪您呢。而且以后机会多的是,也不急于一时。” 说完,张长乐的目光落在表妹的身上,问:“妹妹,还上街去吗,不然等到明日吧。” 可林青雨一听这话,立马就摇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道:“要去,表哥,今天青雨很开心,所以想再多开心一点。” 她这样说,我和长乐倒是有些难办了,只好转过头询问卫青莲的意见。 宠溺地捏着女儿的双脸,林青雨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她温和地说:“机会难得,既然孩子想去玩,那便去吧。” 没有先前欢快的情绪,这次她反而很柔和,说完看向我们这边三人。 “呜,娘~先放开。” 可惜小青雨怎么逃得开母亲的“魔爪”,只能被莲姨把玩着。 张长乐则是扭头看向卜盼,问道:“盼姐你去吗,不用勉强,明天也可以的。” “去,既然约好了,就不会食言。而且青雨也喊着去,我也不能扫兴。” 卜盼的话算是作了最后的决定。 姜如笑了笑,道:“需要让人跟着吗?” “不用,有小乐和小路在,没事的。”卫青漪将额前的碎发收拢在耳后,语气温婉,“再者,也有人会看好他们的。” 没有问是谁,姜如点点头,轻拍了两下卜盼的手,嘱咐道:“那你们路上小心,别玩太久了。” “放心吧姜姨,保证把他们三个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说话的同时,张长乐拍着胸脯,很是自信。 瞪了他一眼,卫姨催促他起身:“就你厉害,赶快去吧,早点回来。” 见状我与卜盼也离开座位,林青雨则终于从她母亲手里解脱了出来。 跳下凳子,跑到卜盼身旁,颇为委屈道:“盼姐姐我们快走吧,娘亲就知道捉弄我。” “去吧去吧。” 随着卫青莲的话,我们四人离开了酒楼。 第一百四十四章 猜灯谜(一) 出了酒楼,哪怕是过了亥初,庆州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中街照样是攘来熙往,热闹非凡。 自觉地,我和林青雨走在后面,让张长乐和卜盼两人在前面带路走着。 “盼姐,今晚时间不够,我们就逛一下中街吧。”介绍起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张长乐的语气非常活泼和自豪。 “嗯,我第一次来,全凭你安排。” 走在两人后面,听到这话我低头和林青雨对视一眼,她露出开心的笑容,与我的窃笑所展露的心情相同。 “咳咳……”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有人在背后偷笑,张长乐回头看了我们俩。 而后他正过身子,指着前方,继续道:“中街贯穿整个庆州城,直通东,西城门,全长足有二十里,广十余丈。” “姜姨的林海酒楼坐落于中街的前段,往东走,正中便是庆州府衙开办的明新学府,府衙则是最东边,靠近东城门。” 前面卜盼不时颔首,我身边的林青雨也是若有所思,左看右望的很是好奇。 “长乐,我见街上没有一辆马车经过,这是为何?” 听见她的疑问,我笑了笑,前面的张长乐也立刻回答道:“你看四周,尽管中街已经是全城最广的道路了,但一到夜晚同样是人山人海,哪里还容得下马车经过呢。” “所以府衙规定每日酉正过后,街上便不得再驾车骑马,如有特殊紧急情况,可事先或事后向官府禀报。” “原来如此。” 款步走着,卜盼侧头看着他,红黄灯光与皎洁月光映照在她脸颊之上,眼中异样的余光带有的心思是不曾在我和林青雨面前显露过的。 “路哥哥,盼姐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诶。”一旁的林青雨小声说道。 回过神来,我低头笑了笑,问:“怎么不一样?” “嗯……”仰头想了一下,她的小眉毛还是没有平顺,“似乎变好看了。” 点点头,这种状态我也只在话本里读到过,算是纸上谈兵,可想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于是说道:“盼姐和长乐相处久了,说不定会更好看。” “喂,你们说什么呢,赶紧过来。” 不知不觉间,我们俩竟然落后了张长乐他们俩好几步,此时两人站在挂着多盏花灯的摊席前,前者朝我们招招手。 “是猜灯谜!” 林青雨一眼就认了出来,抓起我的手便朝那边快步走过去,我顺着她的力道挪动身子,如若不然她就会摔倒了。 走近后,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灯谜吸引,于是被卜盼带着去瞧花灯上的谜面。 趁这会空闲,张长乐靠近我,佯装生气地锤了我肩膀一下,笑道:“你注意点,把我妹妹弄丢了,有你好看的。”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其中的态度却是认真的,我连连点头,无奈道:“是是是,我肯定会看紧她的。赶快去猜灯谜吧,正是你表现的好时候呢。” 以往的元宵节,我和张长乐以及长辈们也会出来游玩赏灯,那时花灯猜谜满大街都是,就属他对这个最拿手了。 每次答对最多的就是张长乐,可以说摊主一晚上送出去的小玩意价值估计都超过猜灯谜收取的费用了。 嘿嘿一笑,说起这个他也得意洋洋,立马就凑到林青雨和卜盼那边去,向摊老板道:“老板,这离元宵还早着呢,怎么就有灯谜了呢?” 摊主是位白发老者,闻言他乐呵呵地抚着长须,道:“呵呵,老头子我平日就喜欢隐语猜谜,在家里待着实在无趣,索性便做些花灯,放上灯谜,出来供人射覆,打磨时间。” “我的摊子不收钱,你们四个小家伙若是有兴趣可以随便猜,答对了便可以拿走那只花灯。” 这时我已经走近,三丈大小的地方已经围上了十几个路人,在摊前空出一小块地,看着四脚推车伸出的支架上挂满着的各式各样花灯上的灯谜,低声细语地讨论思考着。 那花灯样式繁多,有寻常灯笼模样的,可也色彩缤纷,红黄蓝绿皆有。还有各种动物状,如马驹,小狗,牛羊等等。 而最惹人注目的便是正中高空上一只悬挂着的泛光蝴蝶,足有三尺大,翅翼由黄变紫,最后在尾部渐变为天蓝,头部的两根触角微微下垂。 咋一看上去,我还以为是只活生生的蝴蝶呢,完全看不出来是做的花灯,骨架隐去,栩栩如生。 “盼姐姐,那只蝴蝶好漂亮!”林青雨指着它,惊奇地道。 侧目看过去,她的眼神中明显泛着喜欢的亮光,神色痴痴。 站在摊前的老者低头慈祥地看了眼林青雨,声音比刚才还要亲和,道:“这只灯蝶算是我最近的得意之作,若是你们想要,就得连续猜对我给出的十道灯谜。然后再猜中灯蝶上的,就可以得到它了。” 闻言张长乐和卜盼相视一笑,前者向老者问:“老爷爷,我们四个认识,可以一起猜吗?” “本来是不行的,但老头子我在这坐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人全部猜中。”笑着眯起双眼的老爷爷,脸上布满皱纹,可令我感到无比和气,“现在你们四个小孩子愿意尝试,我便放宽条件,让你们四个一起猜吧。” “但只有一次机会哦,猜错就不得再尝试了。” 看了看我们三人,张长乐倒是显得信心满满,轻松地道:“既然遇上这么好看的灯蝶,青雨又想要,我们便闯一番。” 我与卜盼皆是轻笑着点头,而林青雨则是高兴地欢呼了一声,随即兴奋道:“那我先来,我先来。” 围观的群众见我们四个小孩猜灯虎,也就纷纷停下讨论,看着我们,想来是要瞧瞧我们能闯过几关。 “好好好,那么四个小家伙,请看文虎。” 老爷爷的声调提高了不少,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露出高兴的目光,随后拉了下摊席上一根细绳,随即便见一张长谜条从六尺高的横梁上落下,上写: 遇水则清,遇火则明——猜一字 看见谜面和谜目,我只思考了一息,便猜出了答案。不过这题是林青雨要答的,我便没有开口。 张长乐和卜盼也是面露笑容地看向她。 “是登,癶豆登。”林青雨聪敏伶俐,很快就说出了答案。 “嗯,猜中了,下一题。”摊主继续拉绳,又一张谜条落下。 “嘿,这谜面还跟刚才的不一样。” “那肯定呀,否则后来的人也能知道谜底了,那岂不是对前面的人不公平?” “言之有理。” “说起来,这位老者做的花灯如此精巧,以往的元宵节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呢?” “我也没见过。”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猜灯谜(二) 随着周围人的窃语,第二题出现: 远看一个口,近看四个口,细数九个口——猜一字 “农田的田!” 这回我还没有想到,便听见林青雨的欢叫声,惊喜地看过去,感觉她已经找到猜谜的感觉了,甚至有她表哥的影子。 不会这一家人都有猜谜的天赋吧。 “好样的,小姑娘,继续!”老爷爷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语气激昂,手继续拉动白绳。 第三题: 双燕落堤前——猜一字 看了数息这道灯谜,林青雨皱着小眉头,没有第一时间猜出来。 堤前,应是个“土”字,燕子落于土上。 闭上眼,回忆起在月山练习轻功时偶尔遇到的,在树枝上休息的飞燕,那个样子…… 会心一笑,那模样像个“人”,那么谜底就出来了。 “青雨,你回忆一下燕子停下休息的样子,像什么字?” 旁边的卜盼适时地提醒了一句,刚才还苦思不出的林青雨闻言眼前一亮,向盼姐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我知道了,盼姐姐。是坐,双人土。” “啪啪啪!” 摊主拍手鼓掌,看向林青雨,夸道:“小女娃你看起来十岁不到,却如此聪慧。待会无论是否闯关成功,老头子都送你一盏花灯,好不好呀。” “真的?”林青雨当然是非常开心,微露皓齿,“谢谢老爷爷!” “嗯。”点点头,老者微敛笑容,“接下来的灯谜会难一些,请看题。” 害怕上当——猜一节气 “盼姐姐,你来吧。”林青雨回过头,乖巧地道。 摸摸她的头,卜盼抬头看向灯虎,随后轻声道:“小寒。” 我站在旁边,只觉得无言,怎么好像除了自己,他们三个都很有天赋啊。 还记得我第一次猜灯谜时,想一个简单的猜字也得脑子拐好几道弯呢。 “答对了,继续。” 第五张谜条落下。 “春雨连绵妻独宿,猜一字。” 听见林青雨念完,老者会心一笑,抬头看了眼纸条,笑道:“这题倒是凑巧。” 看见这一题,我的心中首先就浮现出损字法这一射覆方法,意思是根据谜面内容将其中的某些字去掉笔画而得出谜底。 而事实上,根据张长乐跟我讲的,灯谜的猜射法和制作法多种多样,再加上百余种谜格,故而灯谜从简单到困难的跨度很大,它可以容易到寻常百姓就能轻而易举地猜出,却也能刁难倒博学多才的人士。 甚至有些灯谜由于过于深奥独特,只有创作者才能够猜出。但这样的文虎也就失去了猜灯谜的原本意义,它本是元宵佳节中的一项娱乐活动,玩乐为主,启智为辅,没必要故意为难人。 民间还有专门研究灯谜的结社,叫作谜社,里面的成员互相交流心得,彼此出灯谜,以此会友娱乐。 “雨天连绵,那便是没有太阳,所以‘春’需得去掉底下的‘日’。” 就在我回忆走神的时候,卜盼的声音响起,当真如间关莺语花底滑,不知不觉间吸引住一旁林青雨的目光,而张长乐自然是一直都盯着看了。 “妻独自睡下,意思是丈夫不在,也就是少了‘夫’,‘春’去掉‘日’和‘夫’,刚好剩下个‘一’字。” 理顺完毕,卜盼侧过头看向摊主,温婉地笑起来,轻呵道:“老爷爷,确实是巧。” “呵呵呵呵,说得完全正确。这是第五道灯谜,还剩下六题,说不定你们真有机会得到这只灯蝶。” 说完,老爷爷拉下绳子,第六个文虎出现。 只是等我看见这张谜条时,却有些疑惑,因为上面没有谜面,只写有“猜一字”的谜目。 “咦,上面怎么没有谜面呀?”林青雨也是奇怪地问道。 难道是出错了? 看向摊主老爷爷,可他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显然事先就知道这张谜条上是没有谜面的。 围观的其他人也有些骚动,但也没有一人提出质疑。 猜谜的卜盼也是愣了神,随即眨了眨柳叶眼,原本垂下的双手也一手抵在下颌,一手将其托住。 沉默十息之后,她才放下手,随后看向张长乐。 可还没说话,他便笑道:“既然有了答案,直说便是,我相信你。” “盼姐姐,我猜不出来,但是青雨也相信你。” 我则是无声地点点头,反正自己没见过这种灯谜,心里想了个大概,但也没什么把握。 于是卜盼也朝我们微微颔首,转而轻声道:“穴工,空。” “不错,猜对了。” 至此,她也成功猜中了三道灯谜,而且还是自己一人猜出来。 这也再次证明她实是聪慧敏秀,而至于为何不参加科举。 听完云先生的那席话之后,我明白读书不是为了应付考试,或许这一点盼姐早已经清楚。 “六道灯谜,他们四个竟然猜中了六道,实在不可思议。” “嗯,这六道虽然不是很难,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却是要费一些功夫的,想不到仅凭两名女孩就能全部猜对。” “哎,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成功全部答对?我觉得有希望的。” “难说,后面的三道很难,和前面完全不同,而且第十道以及灯蝶本身的谜题我们都没有见过,保不齐难上天了呢。” “那我们且看吧。” “……” “耶,盼姐姐你好厉害,都猜对了。” 蹦跳着摇晃起卜盼的手,林青雨非常激动,小脸都红扑扑的。 见状张长乐连忙将她按住,无奈道:“我的好妹妹啊,饭后可不要这么剧烈地动身子,小心闹肚子。” “哦。”这回她没有顶嘴,乖乖应道。 “下面的隐语就会比较难喽,你们可要好好想哦。” 嘱咐了一声,摊主拉出了下一道文虎。 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 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 坐也是行,立也是行,行也是行,卧也是行 坐也是卧,立也是卧,行也是卧,卧也是卧 ——猜四种动物 “这,怎么谜面如此之长,而且还是一下子猜四种动物。” “妙啊,取坐立行卧四种动作的差异作为谜面,看着既和谐统一,确实妙。”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哎。” “……” 看了看,卜盼主动让出位置,朝我和张长乐笑道:“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我还是算了,前面还能猜出一两道,这后面呀估计是不行。”摇摇头,我主动退出,继而冲张长乐微笑,“长乐,接下来就靠你了,猜射小天才。” 白了我一眼,张长乐没有理会盼姐和表妹的哑然失笑,又看了遍灯谜,随后脱口而出:“从右至左,依次说的是蛙,马,鱼,蛇。” “对了,下一题。” …… 张长乐不愧是猜灯谜的高手,就连作为摊主的老爷爷也忍不住发出惊叹,这剩余的四道文虎几乎全是刚一出来就被他猜中解开了。 而此时围观的众人也都被张长乐折服,纷纷夸赞他的敏智多才,小小年纪却称得上是猜谜高手了。 “哇,表哥原来你这么厉害!” 这还是我知道的,林青雨她第一次崇拜地看着长乐,不由得我自己也开心起来。 上手摸着表妹的头,尤其是两团丸子,张长乐留恋了好几下,我看得好笑。 他乐嘻嘻道:“早说了你哥我是天才吧,什么都会。” 摊主情绪高涨,脸色激动得变红,高喝道:“好!难得遇上猜谜的高手,我便不多话,请看题。” 说完便拉开那灯蝶下方吊着的谜条,最终的灯谜终于第一次呈现在众人面前。 楚——猜一谚语 第一百四十六章 猜灯谜(三) 看清楚后,我立马就蹙紧浅眉。 谜面很简单,只有一个“楚”字,可谜目却是一句谚语。除此之外毫无别的信息,对此我没有头绪,完全不知道如何去猜。 旁人也是颇为不解,在后面窃窃私语。 “哎,这是什么意思,就给一个字却要猜句谚语?” “还没有其他的信息,这也太难了吧。” “对的,我想应该还有个条件没有说。” “兄台,是什么条件?” “谜格。” “……” 微微一笑,张长乐看完后转头问摊主:“老爷爷,是不是差一个谜格的要求?” “呵呵,对。”摊主抚着白须,面带笑意,“谜格为摩顶格,要求谜底第一个字必须是可以上下拆成两字的的字,然后单取其下半截的字连后文读,切合谜面。” 听完后,我便大感头疼。 又遇到了,元宵节的时候张长乐一路猜谜,就会遇见这种带有谜格的文虎,难度完全不是其他谜题能比的。 每到这个时候,基本我们所有人都会败下阵来,唯独他能够猜出一二,可也不是每次都中。毕竟有些灯虎,揭开谜底前是真的想不到。 而谜面的字越少反而难猜,也不知道这一次张长乐能不能成功。 一旁的林青雨和卜盼也看着他,但都没有出声。 “原来是摩顶格,这下难喽。” “摩顶格,属于半读类谜格,这种往往除了按照要求首字可以拆分外,整句谜底还要能够巧妙地按照意思组字,继而契合谜面。” “不好猜啊,也不知道这小兄弟是否可以射中。” “……” 低头沉吟,张长乐在摊前来回踱步,时而驻足看着谜条,如此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周围人大多都显得很有耐心,没有出声打扰他。 我也站在一旁,放空心思什么都不想,成败只此一举时,内心反而很平静。 突然,他在摊车的正中间停下,抬头看向灯蝶,松开皱眉,了然一笑,道:“竟是如此,老爷爷,这道灯谜当真是绝妙。” “哦?这么说你猜出来了。”老爷爷没有感到惊讶,始终笑呵呵的,说这话的语气也很肯定。 他点点头,随后收回目光,突然却是朝我看过来,嘿嘿道:“来,路仁,你一整场都没有参与,最后的答案就你来说吧。” “诶?” 聚精会神起来准备听张长乐说出谜底,结果听到这句话,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到了跟前。 “别别别,我什么力都没出,怎么能抢最后的功劳。”连连摆手,我实在是没有理由去说。 可他的两只手像有千斤之重般压在我肩膀上,叫我根本挣脱不开,他不在意地道:“什么功劳,猜灯谜而已嘛,重要的就是参与。” “嗯嗯,表哥说得没错,路哥哥你来揭出最后的谜底吧。” “路师兄,我们都猜过了,只有你没有射覆,所以不能拒绝哦。” 林青雨和卜盼也这样说,再者张长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我当然不好意思再推辞下去,否则就有些见外了。 于是他附耳过来告诉我了答案,听完愣神了一下,随后无奈一笑,谜底确实巧妙。 随后看向摊主,我平静道:“谜底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沉默数息之后,老爷爷抬手鼓掌,夸赞地道:“答对了,恭喜你们四个小家伙,猜中了所有的灯谜。按照约定,这只灯蝶就是你们的了。” “耶!盼姐姐,表哥,路哥哥,我们通过了,灯蝶是我们的了,咯咯咯咯咯!” 最激动的当然要属林青雨了,揪着卜盼和张长乐的衣袖欢呼雀跃,话语中非常兴奋。 而我也是有些开心,虽然这谜底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可到底是亲口说的,有点参与感。 围观的群众自是不必多说,都发出了惊叹。 “居然真猜中了,这小兄弟了不得啊。” “的确厉害,看他样子不过十岁上下吧,脑袋瓜就这么灵光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入什么谜社。” “怎么,你又想招人啦?” “嗨,我也就说说而已,人家这个年纪正是念书的好时候,哪能真去拉呀。” “……” “呵呵,来,你们拿好。”这时老爷爷已经取下了灯蝶。 放至眼前,才更觉这蝴蝶形象美丽,原来那色彩却是涂在灯蝶表面的,经由内部的烛光照耀,便发出了光芒。 而且不仔细定睛看去,完全发现不了其中的竹骨架,一对触角之下有着棕黄的大眼睛,却又是数不清的小点组合而成。腹部由于要放燃烛,所以稍大了些,可也并不突兀。 仿佛如活物,可背部艳丽的色彩又似幻梦般令人难以相信。 似梦还真,该是如此了吧。 “去吧,拿你的奖励。”轻推了下林青雨,张长乐轻声道。 可临了她却显得迟疑,道:“灯蝶这么大,青雨怕拿不动它。” “呵,哈哈哈,丫头你多虑了。”老爷爷哈哈一笑,双手提着灯蝶的翅尾,“这灯蝶轻巧,别看它大,可一点也不重,莫说是你,就算是三岁孩提也可以轻松拿起。” 说完,便将灯蝶递到林青雨面前,她犹豫了一下,便伸出双手小心握住它的翅翼,随即却脸色喜悦,道:“真的不重哎。” “那是,老头子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嘻嘻。” 闻言林青雨冲老爷爷甜甜一笑,随后便冲灯蝶好奇地瞧个不停。 “先前说好的,孩子你还能选一只花灯。”老爷爷笑道。 “嗯……”林青雨先是看了看满空的花灯,随后却转头看向我们,语气乖甜,“青雨有只灯蝶了,所以想挑一个给哥哥姐姐,你们想要哪个?” 闻言张长乐欣慰地点点头,乐道:“表哥算是没白疼你,有好东西还记得我们。” 说完,还捏了捏表妹的脸颊。 “呜~” 林青雨鼓起小笼包似的脸,明亮的眼眸瞪了表哥一眼,却没有挣开。 “哈哈,要不青雨你就为盼姐挑一个吧,她第一次来,我们还没有送她什么礼物。” 听到张长乐的提议,我也觉得有理,点头表示同意。 而卜盼也不矫情拒绝,好听的声音此时更加悦耳,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青雨你挑一个,送给姐姐吧。” “嗯!”重重地点头,随即林青雨认真看向数十只花灯。 “我选那个,兔子花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将来 “好。” 老爷爷取下边角的一只兔子状花灯,后腿蹲着,而前面两只脚则是放在胸前。 粉嫩的耳朵俏立在头顶,长长的胡须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微微下垂随着夜风摇摆。 通体由内部的烛光而白里头黄,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那抹淡黄呢。 惊叹之余也实在好奇老爷爷做出的花灯怎会如此巧夺天工,不仅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并且就连颜色也如此多变,确是难得一见。 而且就像之前旁人说的,以往的元宵节我跟张长乐出来,并没有遇到过他。 按理说这般出彩的手艺人,不可能没有印象。也就是说或许老爷爷是刚来庆州城,否则他连今晚都出来摆摊,不可能在元宵节这样的花灯盛会上不上街。 “哇,灯兔子也好好看,老爷爷你太厉害了。” 嘴甜会说话的林青雨当然惹得摊主满脸笑容,他握着一截提手,笑道:“呵呵,过奖过奖。来,握好手提。” 卜盼上前握住,那红丝灯穗微微摇晃,与灯兔相映生辉,使其看起来可爱乖巧极了。 “哦哦,差点忘了,这灯蝶的手提了。” 老爷爷转身去摊席后面拿出一根长手提,然后提线在灯蝶上绑好后,重新交给了林青雨。 这下她得手抬起来才能不让灯蝶落地,样子憨态可掬,让一旁的张长乐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妹妹,你这个样子好好笑。” 说完,就准备伸手去将灯蝶接过手。 谁料林青雨身子微摆,躲过了表哥的手,随即将灯蝶放入了我的手中,哼道:“坏表哥,就知道笑话我,不给你。” 神情微愣,随即张长乐大笑出声,丝毫不在意,向老者拂手道:“那老爷爷,我们先走了。” “嗯,孩子们慢走,以后有机会常来啊。” …… 离开花灯摊,我们四人都欢心不已。 张长乐和卜盼照样走在前方,前者时不时侧下头拨弄灯兔子,嘴里低语着“怎么如此精巧”,“那老爷爷绝对是高手”之类的话。 偶尔卜盼还会故意在他快碰到兔子时移手躲开,捉弄下张长乐。 他无奈之余却没有说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才猜灯谜时还意气风发的小子。 “嗤嗤~” 跟在后面的林青雨见状偷笑起来,还拉了拉我一起瞧着,我好笑地摇摇头,人家是风情月意呢。 可怜我和青雨了,至少我跟在后面是觉又酸又蜜。 不去理会心中的涟漪,我故意将她拉着稍稍落后些,隔着有五六步,再加上周围的欢闹声,想来前面两人是听不着了。 “路哥哥,怎么了?” 林青雨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地被我拉着慢下来,这样的信任让我感到暖心。 笑了笑,我问道:“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盼姐这次怎么愿意来庆州城了。” 知道卜盼对待张长乐的态度与旁人不同是一回事,可我总感觉自从偷窥贼一事后,她整个给人的感觉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来讲,就是要真诚了点。 而这便是我觉得疑惑的地方,被人偷窥后纵使能够做到坦然面对,可待人更加坦诚就令我不解。 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还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 闻言林青雨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是面露疑虑地道:“青雨也问过盼姐姐同样的问题,她说是了却完一桩心事,所以想出来散散心。至于是什么事情,盼姐姐没说,青雨就不知道了。” 点点头,她的话正好印证了我心中很早以前就对卜盼的猜想,她来庆云学馆应该是出于某种目的。 不过既然人家没说,我也不会自讨没趣地主动去问。 这次会悄悄向林青雨间接地询问,也仅仅是想解开心中的一点疑惑而已。 “嘻嘻,路哥哥你快看,盼姐姐和表哥这样子,好般配呀。”眼眸亮晶晶的,林青雨都把喜悦写在了脸上。 赞同地颔首,我轻巧随意地晃动手提,挂着的灯蝶肆意飞舞,躲避着来往的行人。 另只手则是堪堪握住林青雨,我小声回答:“嗯,我也这样觉得。以后说不定盼姐就是你表嫂了。” “那太好……” 还没说完,她便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看向前面的两人。 幸好张长乐和卜盼走在前面有说有笑,尤其是张长乐,那眼睛都恨不得长在后者身上了。 我看得哑然,回来的路上不知道谁还说拿不定主意呢,这几个时辰不见,就已经如此熟练了。 也不知是情到恰处自然通,还是真向卫姨取到了经。 发觉两人没有听见后,林青雨才放下手,继而小声欢喜道:“如果盼姐姐真能成我的嫂嫂,以后就能天天见到了吧。”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目前两人才只是萌芽阶段,想要到那一步,光是年龄都至少还有五六年呢。 可孩子嘛,总要有些幻想。 于是我碰巧地想到以后长大后该是怎样一副的场景,自然也就想问身边的女孩将来喜欢做什么了。 听完我的话,她略作思考,道:“那天我听完云先生的话,尤其是有关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解释,让青雨知道如今人们对我们还有很多的偏见。” 停下脚步,林青雨仰头看着我,语气稚嫩却郑重地继续说:“路哥哥,以后我想做官,要改变这些。” 听完,也停下来的我不由心神一震,她双眸中闪耀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直让我都有些闪避。 回过神后,我抬起手至半空却又放下,觉得此时不宜再打趣她了。 神色也正肃起来,我沉声道:“好,青雨你要记住此时此刻说的话。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刁难,都不要放弃。” “嗯!我会努力的,路哥哥。”她恢复成往日的乖笑,仿佛刚才的样子只是我的一时恍惚。 我也跟着笑起来,半开玩笑地道:“那我们一起努力,说不定将来我也能出一份力呢。” 多年以后,当我在南都终于和林青雨重逢后,看见她站在朝堂之上正气盎然,据理力争的风姿。 让我不禁回想起今晚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毫无疑问,林青雨做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香囊 “喂,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快过来!” 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张长乐的喊声,我闻声看过去,发现他和卜盼正站在又一处摊席之前。 不过隔着人群看不清是卖什么的。 于是我牵着林青雨追上去,而他们两人已经在挑选摊子上挂着摆着的香囊了。 摊主是个精瘦壮年男子,看见又来了两位客人,于是赶忙热情地道:“哎,四位公子小姐随便挑。我这的香囊,用料采自西域特有的香料,提神醒脑,清脾沁肺,馨香四溢等等之妙效皆有。并且经久不散,戴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说着,摊主拾起一个香囊,左手过着囊袋,右手抚着系绳,异常骄傲道:“你们看,这香囊的做工和刺字,乃是用蜀锦,请城里绣满坊有名的绣娘亲手制作。” 定睛一看,扁圆的外形配有淡粉彩色,正中刺有“平安”二字,周围则是四条红白相间小锦鲤衔尾成圈。 虽然不大,胜在精巧,一点也不粗糙。饶是我这外行人,看着也觉得是出自手艺不错的绣娘。 至于什么西域香料,蜀锦嘛,我却是对此毫无概念的,完全分辨不出摊主所言真假。 可看见锦囊,不由使我想到两年前端午时,卫姨还有林青雨送我的香囊,虽然因为时间而没有了香味,还是留在家里当作了纪念。 接过老板的香囊,放在手里看了好一阵,张长乐才摇摇头,随后递给卜盼,微笑道:“唔,盼姐,我对此涉猎不多,要不你来瞧瞧。” 我在一旁看得好笑,他擅长的都是好玩娱乐的玩意儿,对香囊容臭这类的东西是一窍不通。 刚才却还是假模假样地观赏起来,也不知道是打肿脸在谁面前充胖子哦。 不过林青雨就不会客气了,直接出声戳穿道:“表哥,你不懂就是不懂嘛,还假装什么。” 张长乐脸上的笑容立马变得僵硬,慢慢扭过头瞪了表妹一眼。 可她哪会怕,做了个鬼脸后,就溜到卜盼身边,委屈道:“盼姐姐你看,表哥又欺负我。” 拍拍她的后背,卜盼今晚的笑容就从来没有消失过,比在学馆时也要开心许多。 “师兄你懂了那么多,也该让我们炫耀一回吧。”说着她带上促狭的笑意看向张长乐,神态姿势尽显少女心态。 这时我才意识到卜盼相比我们也不过大两岁而已,也是位金钗少女,尽管平时温婉成熟,不过偶尔的俏皮也是极好的。 但也只是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当然是要笑话张长乐了。 而这当事人被卜盼突然的调笑弄得小脸微红,急忙抬手假装咳嗽两声,而后称是道:“是是是,盼姐请说。” 玩笑过后,卜盼将灯兔递给张长乐后,拿起手中的香囊仔细察看,还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片息之后,她点点头,将锦囊还与老板,夸赞道:“做得确实是精巧,用的丝线也确是蜀锦。闻着沁人心脾,清新凉爽,也是上好的香料。” “至于是不是西域的,我就不清楚了,以前没有接触过。” 听着这番分析,我和张长乐是止不住地点头,虽然我瞧不出来,不过对盼姐是万分相信的。 “做工呢,盼姐姐,怎么样?”林青雨追问道。 摸着她的头,卜盼微笑道:“这做工当然是极好的,锦鲤虽小却精致细巧,活泼生动。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用的手法还是四大名绣之首的蜀绣。” “哎哟喂,小姐真是懂行的,眼力这么好,说得一点没错。”摊主听完立马也是回夸带赞,极尽笑脸,“我呀,从小就喜欢香囊,为此十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它。从面料,做工手艺,到香料,绣样,我都去挑最好的来做。” “比如香料,就是我亲自跑到西陲边关的敦煌互市中讲价采购。然后跨过剑门关,横渡雾江,找到蜀锦的手艺人,虚心请教数月才赠予我三匹。” “至于做工嘛……”这时,刚才还慷慨激昂的男子挠着后脑勺,突然变得有些腼腆,还有些……傻笑? “去西蜀寻找蜀锦时,三生有幸娶到了我的好娘子,如今正是绣满坊的高等绣娘。” 闻言我不禁瞪大了双眼,感叹香囊讲究原来如此之多的同时,竟然发现这还是个夫妻店啊。 我道刚才他介绍起做工时为何那么骄傲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板亲自所绣,谁料真相大白后还要当场郁闷哩。 林青雨则是显得单纯些,略带羡慕地道:“哇,听起来好幸福,叔叔。” 而张长乐和卜盼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默契地看向彼此,而后又立马错开了眼神。 刚从惊讶中清醒过来的我看见这一幕差点张嘴嚷嚷了,只好赶忙出声询问:“那老板,香囊价格如何?” “啊……哦对对对。”老板红了脸,而后却神色忐忑,“可能有些贵,得五钱银子。” 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路仁啊,你就不该问的。 五钱银子啊,那就是五百文铜钱,都足够我家吃一整个夏天了。 以前母亲倒是给过我一贯,也就是一千文,可后来全都给了张捕快的家中,自己一分没花。 我也完全想象不到花大价钱买东西的感受了,故而五百文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价了。 见我不说话,老板顿时面露急切,忙道:“虽然贵点,可我的香囊无论哪方面都是极好的,没有一点偷工减料,敷衍了事的地方。” “不然,我还能再便宜些,三钱?” 听到他主动降价,我倒是被吓着了,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老板,凭你香囊的品质我想是该值这个价的,只是小子我买不起。” 就在老板失望之际,耳边却是想起另一道声音:“老板,别忘了我们是四个人。今晚是我带朋友出来玩,自然由我出钱。” “你的香囊既然盼姐都说好,自然要挑些回去的。”说着,看了看我们三个,“随便挑,不许给我,哦不对,别给我爹娘省钱。” 说完他还嘿嘿一笑,原来是不花自己的钱不心疼啊。 “好哎,香喷喷的小包,青雨想要。” 林青雨欢呼一声,赶紧想去挑选,奈何个子着实不高,哪怕踮起脚也只是头顶堪堪到摊面,根本看不见香囊。 见状我笑着左手拿过五个,放在她面前,轻声道:“挑吧,没有看中的,我再拿。” “谢谢路哥哥。”说完,她便一个个挑选了起来。 一旁的张长乐两眼发白,不禁小声向卜盼抱怨道:“这丫头,明明是我出钱的,居然不谢我。” 谁知这话被林青雨听了进去,回头扮着鬼脸道:“略略略!” 趁着她选的空隙,我也抬头调笑地看向张长乐,直叫他别过头。 卜盼见状微挑绛唇,眨了眨好看的明眸,随后展颜笑道:“这也吃醋呀,那不如你为我选一个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互赠 “嗯?” 闻言张长乐不禁大为错愕,与他有相同表情的还有我。 虽然我不懂香囊如何制作及其讲究,可它的内涵我还是清楚的。 端午佳节时,香囊中配以各种香药后,赠人以期能够起到驱虫防病的作用。 平时除去长辈送与晚辈,平辈尤其是男女之间若是没有亲戚关系,赠与香囊那便是有特殊意义的。 它可以含蓄的表达男女双方对彼此的爱慕情意,说是定情信物也不为过。 我想这一点卜盼也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惊愕。 在我面前正挑选着的林青雨也不由得顿住手,随后竟直接涨红了脸,很有可能是羞的。 说这话的卜盼却是不觉得奇怪,笑容不变地道:“怎么了,身为师兄,首次招待师妹,难道连一个容臭也不舍得吗?” 回过神的张长乐闻言沉默数息,盯着眼前的人儿半响。 少女的目光则是没有任何的闪躲,小小的双眸此时却灿若星辰。 终于,少年沉沉地点头,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 “好。” “嗯,作为答谢,我也挑一个给你。” 她的声音在这夏夜中宛如悬挂的风铃,干净白洁,让人清凉惬意。 手中提着的灯兔映照出卜盼身上白青色的学服,吹拂的鬓发勾勒出好看的瓜子脸,宛若画中走出的灵动女童。 这副漂亮的画面令我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回过神来,然后就听见张长乐慌乱道:“嗯?哦哦,好的……” “哎,各位慢慢挑,慢慢挑哈,各种都有。” 最高兴的莫过于摊老板了,脸上堆满了菊一般的笑容,热情招待我们挑选。 卜盼选得最快,没挑几个便看中了。 我定眼一瞧,那正是刚开始老板那给我们看的香囊。 一手拿着,她递向还在认真选的张长乐面前,清脆地道:“就这个吧,师妹祝师兄日后平安顺遂,百事大吉。” 怔怔地看着卜盼,张长乐竟是愣在那没有伸手也不出声。 真是把我和林青雨看得着急,后者更是干脆从后面打了他一下,嚷道:“表哥,盼姐姐送你香囊呢,还不拿着!” “啊,哦哦。” 被打清醒的张长乐连忙将容臭接过,随后将其系在了腰间的衣带上。 “盼姐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短时间内失态了多次,也是我认识他以来最手忙脚乱的一次了。 然而正是这种慌乱,更加暴露出了张长乐对卜盼的小心思,真实且美好。 突然间,我心中也憧憬自己何时能亲历这么一幕,体会到话本里说的朝思暮念,魂牵梦萦。 轻掩嘴唇,卜盼似乎此时也有些微红,轻点螓首,道:“嗯,好。” “唔……”林青雨食指点着下唇,这似乎成了她拿不定主意时的习惯,“青雨觉得每个都好看,选不出来。” 将香囊放回,闻言我整顿好心情,笑道:“决定不了,让盼姐姐帮你挑一个如何?” “盼姐姐……”她转头看着卜盼,语气甜糯地喊道。 这叫谁听了还能忍下心拒绝呢,卜盼面色柔和地朝她招招手,林青雨欢快地走过去,两姐妹再次细细选看。 笑了笑,而后我转身面向摊席,准备拾一个自己心仪的香囊。 红色,太显眼了。 鸳鸯,不适合我。 安康,不错,感觉这个还可以。 只是目光看去,没有上手,我便在心中比较,看是否合自己的心意。 嗯? 游移的眼神顿时一停,所留之处是个蓝色的锦囊,上面白云飞布,并且绣有一翠绿的“风”字。 这字飘逸潇洒,龙飞凤舞,我虽不曾见过风,可受过风吹的脸颊告诉自己,那就是风的模样。 而通体的蓝让我一下子就想到我幻景中我变化而成的那条蓝色巨龙,带着海的韵味。 即使,到目前为止我也同样没见过大海是长什么样。 大海,风。 不知为何,只看见它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眼睛,仿佛有无穷的魅力在紧紧地吸引着我。 于是自然地,我遵从了自己内心的呼唤,伸手将其拿起。 提着黑色细绳放近了看,任它随风旋转,心里越发觉得喜欢,不由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噫噫噫,看看这是谁哦,竟然对一个香囊露出傻笑来。” 可惜,美好的心情一下子就被张长乐打破,其语气中的调笑再明显不过。 脸色一下子垮下来,我转头瞪着他,没好气地道:“你呢,给盼姐挑好了吗?” “嘿嘿,喏。” 原来他早有准备,扬了扬手中的香囊,而后转身朝卜盼轻声道:“给你,盼姐。” 接过容臭,卜盼把玩了好几下,才道:“顺遂,没想到师兄与我向的一样。” 说完也将它收在柳腰间的裙带之上,浅青的颜色莫名地与今天她穿的衣服相配。 “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这次张长乐倒是没有出神,仅仅偏头去看了并不愿意给他看的林青雨腰上的荷包。 然后他抬头,手划着侧脸,不自然地道:“盼姐还是别叫我师兄了,明明你比我年长才是。” 闻言我差点将看中的香囊手滑掉,心中顿时为他感到汗颜无语。 哪怕我没有这般与女孩子相处过,可照小说里写的,涉及到少女的年龄,尤其是像他这样说什么比自己年长的,是要被嫌弃的。 还好,卜盼只是甩了个好看的白眼给张长乐,与其说是气恼,不如理解为无奈。 “闻道有先后,你既先入学馆,便是我的师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说这句话时我体会出了一丝娇气。 张长乐没有接话,只是转身看向已经笑得像个老前辈的老板,稍有些窘迫地道:“咳哼,老,老板,一共二两银子是吧。” 这时有些失态的摊老板才收敛好仪态,满脸笑意道:“对对对,二两,公子。” 点点头,张长乐从怀中摸出两颗小石子般的,具有我从未见过的颜色的东西。 想来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银子了,那颜色应该就叫银色。 “好嘞,公子稍等,若是多了退给你。” 只见男子接过两颗银子后,又从摊子下取出秤砣,称量它们的重量。 趁着这个间隙,张长乐凑过来仔细瞧了瞧我手上的香囊,啧了两声,带着郁闷道:“想不到路仁你第一次挑容臭,品味还不错嘛。” 实在忍不了,握拳锤了他肩膀一下,笑骂道:“喂,你那是什么语气,巴不得我出丑是吧。” “哈哈哈哈,走吧,时候不早了,再逛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既然张长乐这么说,我们三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纷纷和老板打招呼后,便迈步离开了。 我同样是走在最后,大约走出十来步,耳边隐约传来了香囊老板的感叹。 “年轻真好啊。” 第一百五十章 结束 等我们回到酒楼,已经是亥正了,客人虽有,但不似先前那般人声鼎沸。 刚进门,林青雨便打起了哈欠,睡眼惺忪,显然是很累了。 陪在身边的我悄悄用手虚扶着她的后背,以防出现意外。 “小家伙们,回来了。” 绕过屏风,便听见姜如那特有的温和暖声,仿佛全身都受到了洗涤一般。 扬起笑意,我们四人前后来到大厅中央,饭桌上仅有她和李叔在。 张长乐率先一屁股坐到姜姨旁边,喝了口水,长舒惬意后,问道:“姜姨,母亲他们呢?” “时候不早了,他们自然是都回房歇息了。” 说着,姜姨将林青雨接过,放在自己并拢的双腿上,轻轻拍打起她的后背。 “姜姨~”小女孩声音软糯,揉了揉眼睛,可还是没能睁开。 柔和地看着她,姜如极尽温柔地细语道:“乖孩子,睡吧。” 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等林青雨沉沉地睡着后,才恢复了正常。 点了下张长乐的额头,姜如面带笑容嗔怪道:“你小子,出去这么久,不知道考虑下妹妹。” 讪笑一声,张长乐没有顶嘴,反而陪笑道:“知道了姜姨,下次一定记得。” “行了,已经是深夜,大家都早点睡吧。阿盼你和青雨睡一个房间,跟我来。” “嗯,谢谢姜姨。” 拖着林青雨的屁股,姜如将她抱起,在前面走着,轻柔道:“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那姜姨你们明天见。”张长乐冲着上楼的三人喊道。 “盼姐明见。” “嗯,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见。”卜盼回头冲我们挥挥手笑道。 直到姜姨三人推开三楼的一间房间后,我们俩才收回目光。 “哎哟,原来这个时候也还有花灯啊。而且这制艺……” 李叔要瞧,我便将手中的灯蝶伸在他面前。 站起身来,又佝着腰,李叔足足看了好几个来回,最后赞叹地坐回座位。 “技艺出神入化,做出来的动物宛如活物,烛光不漏,浑然一体。” 接着他又看了张长乐手里的兔子,接连说了三声“秒啊”,神情之中满是佩服。 “想我早年走遍山河大地,自认也见过了不少做花灯的人,你们遇见的绝对能排入前十,属于是这方面的绝世高手了。” 微张开嘴,我和张长乐都惊讶无比。 当时只是觉得老爷爷的手艺很好,可也没往登峰造极的程度去考虑。 如今听见李叔这么一说,不禁感慨自己的见识还是短浅了,故而本该冠绝群雄的手艺只当是比他人厉害一点罢了。 于是张长乐赶忙将猜灯谜的经过跟李叔说了一遍。 听完后,李叔抚着胡须,若有所思,半响后才道:“奇人也,不往元宵,不收钱财,只好灯谜。却不知是好谜而学灯还是喜灯且喜谜。” 喝下一杯热茶,拍拍手,他看着我们俩惊叹的样子,哈哈一笑,调侃道:“你们俩,我只是随便有感而发而已,又不是讲故事,怎地还听得这么认真。” 眨了下眼,张长乐嬉笑着回答:“那不是说明李叔的技艺也出神入化,就算平时讲话也能达到说书的效果嘛。” “嘿!”李叔笑着看了我一眼,而后移向张长乐,满是笑意,“长乐也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白了一眼,哼道:“他那是油嘴滑舌。” 张长乐眼睛一蹬,放好灯兔,跳下凳子就准备过来找我,嘴里还叫道:“好哇,路仁,净拆我台,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 “我实话实说。” 我连忙绕着圆桌躲避,两人打闹了好几圈才停下。 摇摇头,李叔站起身来,吩咐道:“行了,大半夜还这么精神。你们俩小子也赶紧去睡吧,房间姜姨跟你们安排在了三楼的丙申号。” “好,李叔也早点休息,明天见。”张长乐笑道。 “嗯,快去吧,我待会就上去。”挥挥手,在我们转身上楼时,他又再次出声,“张家小子,可要抓住机会哟,我看那丫头很不错。” 张长乐的脚差点磕到了楼梯,随后一句话不说,连忙加快步伐跑上去了。 “哈哈哈哈,张长乐你慢点,跑什么!”我当然是幸灾乐祸了,当即出声戏弄道。 只可惜李叔接下来的话让我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 “还有你小子,人家至少有目标了,你什么时候能动动那方面的心思,让李叔把把关。” “……”看戏的心思一下子消失,我无话可说。 “哈哈哈哈,路仁你上来啊,愣在那里干嘛!” …… 翌日,直到临近辰初,我和张长乐才在一阵敲门声中悠悠醒来。 昨夜玩得尽兴,于是我们两人都没有运功打坐,洗浴完后进屋倒头就睡。 “表哥,路哥哥,快起来啦,妞妞妹有小狗狗啦!”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见门外传来林青雨的叫声。 听清楚内容后,脑子立马清醒,赶紧翻身下床。 对面的张长乐也是在穿衣带裤,仅仅三息之后,二人已经穿戴完毕。 两人打开门,就见到林青雨娇生生地站在外面,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两位哥哥,太阳都晒屁股啦,都还没有我起得早。” 调皮地眨眨眼,她的语气颇有促狭的意味。 这时张长乐伸完懒腰,打好了哈欠,而后弯下身子就朝自家妹妹弹了个脑瓜崩。 “哎呀!”林青雨双手立马捂着额头,随即恶狠狠地盯着表哥,“臭表哥,恼羞成怒打妹妹,没脸没皮。” “嘿,小丫头,目无兄长,不像话了啊。” 说着,抬手便又要作势去打。 林青雨赶忙跑到我身后躲起来,探出脑袋对他吐着舌头。 “好了好了,赶紧去看看妞妞妹吧,青雨你不是说它已经生了吗。” “嗯嗯,我们走吧。”说到正事,林青雨乖乖地点头道。 随即三人很快下了楼,来到酒楼后院,姜姨的住处。 父亲和两位伯父三人不在,看见我们三个到来,姜如等人招招手。 而现场还有一个妇人,正坐在一矮凳上,伸手顺抚趴在地上,已经成为母亲的妞妞妹。 想来她便是姜姨口中有经验的大婶。 那个姜姨为其搭建的屋子已经拆掉,妞妞妹乳前突出。 四只皱巴巴,仅有我一掌大的小狗正匍匐在那里,哼唧地吃着它的奶水。 妞妞妹则是神情倦惫,两耳耸搭,眼睛只张开了一条缝。 可看见我们出现后,它还是轻快地嗷汪了两声,打着尾巴。 我伸手在半空中,安慰地笑起来,朝它虚抚了几下。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狗崽子 大婶顺抚了一阵,而后站起来,走到我们身前,乐呵呵道:“恭喜掌柜的了,妞妞妹顺利产下了四只小狗,二公两母,都是全须全尾的。” 扬起笑脸,姜如塞了个小袋子给大婶,谢道:“辛苦李婶了。” “哎,不麻烦。”李婶接过袋子,脸上的笑意更盛,“妞妞妹它争气,生孩子时也没出现什么意外,我都帮不上忙。” “哪里的话,李婶在就是对它最大的帮助了。”姜如扶着她的小臂夸道。 不在意地摇摇头,李婶告辞,准备离开:“那我先走了,之后该注意什么,姜掌柜也清楚,我就不唠叨了。” “嗯,李婶慢走啊。” 送走妇人,姜如又看向我们众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总算是结束了,虽然不是第一次见狗临盆,刚才也实在是为妞妞妹捏了一把汗。” 为儿子整理好衣裳的卫青漪此时也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声,然后道:“是呀,刚才第一只小狗出来,没声音,让我担心不已。” 这时,她低头看着张长乐,语气逐渐转为哽咽,道:“当时我就想起小乐你出生的时候,也是不哭不闹,眼睛也睁不开,把我和产婆吓了个半死。” “当时娘都以为你活不下来了,还好在场的产婆有经验,抱着拍了好几下屁股你才叫了出来。” “儿子,当时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可叫娘怎么办啊。” 说完她就小声抽泣起来,旁边卫青莲这次没有打趣自己的妹妹,而是拿出手帕为她擦拭,轻声安慰。 张长乐神色惊愕,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 瞧见母亲仍有后怕的表情,他握住母亲的手揉了起来,乖声道:“娘,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嘛,一切都过去了。您放心,我会没事的。” 旁边的林青雨也是抱着姨娘的腰,乖巧中夹杂着哭音,说:“姨娘别哭,表哥从小到大,从今往后都会好好的。青雨会帮您看着他,不让他出事。” 接过姐姐的手帕,又擦了两下。 闻言卫青漪破涕为笑,摸着外甥女的头,欣慰地说:“好孩子,姨娘相信你。” 看见这一温馨的场景,我也忍不住地皱了下鼻子。 或许是我想多了,我从卫姨的最后一句话中感觉她似乎已经开始担心以后章长乐离家闯荡江湖,可能会遭遇的什么危险。 而张长乐也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那样说。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还未外出,卫姨便心生忧虑,其中的慈爱感人肺腑。 我在心底不由得羡慕起章长乐来。 不知当年我出生时候的情况又是如何的,母亲看见我的脸,有没有哪怕一瞬的喜悦呢? 娘,如今您又在何方,我还能再遇见您吗? 闭上眼平复好心情,我再次恢复成往日的模样,转而问李叔和父亲他们在哪。 李叔回答:“老路看不得临盆,干活去了。张老弟他们,哈哈,酒量不太好,估计现在还没醒呢。” 看不得? 眼露不解,父亲一个男子,怎么会见不得母狗产子,他又不是没遇见过临盆…… 我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还很模糊。 “小路,来。”姜如朝稍远的我招招手,“你们三个年幼,也和妞妞妹亲近,先去看看它们。” “我和卫姨,莲姨早早起来看护,现在都有些乏了,得回去睡个回笼觉。” 我点点头。 卫青漪也收拾好了情绪,脸色白里透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两位姐姐,李哥见笑了,还是第一次在孩子们面前失态。” “呵呵,没有的事,你们快去休息吧,我看着他们。”摸着长须,李叔笑着说道。 “是呀,娘亲,姨娘,姜姨,快歇着去吧。” 迫不及待地说出口,林青雨两只圆润的大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妞妞妹那边。 见状,卫青莲好笑地刮了下她的小俏鼻,随后道:“那我们走吧,不打扰小家伙们的兴致了。” 三人离开后,林青雨欢呼着跑过去,得亏是她,妞妞妹才没有叫唤,只是摇着尾巴。 卜盼则是没有动,来这的路上我从林青雨口中得知,她是有些怕狗的。 我和张长乐也走过去,这才仔细端详起刚出生的小狗是什么样的。 只比米粒大的眼睛还睁不开,细疏极短的毛发紧贴在干巴巴的身上,四条小短腿横在草窝上,比铜钱还小的嘴含着母亲的乳前,不断吸食着,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四条婴犬的毛色都不同,棕黄,黑,白,以及灰土色,让我能很好地分辨它们。 而初为人母的妞妞妹,则仿佛是早就知道如何做一样,回过头用舌头舔舐起孩子的表皮,将其湿润。 吃奶的小犬受到打扰,不满地用爪子去挠妞妞妹,可惜根本没有力气,反倒被它母亲擒获。 “咯咯咯,好可爱。” 林青雨蹲在地上,双手放于膝盖,看见这一幕顿时开心地笑起来。 我也同样觉得高兴,心里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陪伴了自己两年的妞妞妹,此时此刻已然是成为了一位母亲,它的孩子也鲜活地在我面前。 恍惚间突然有种自己成了长辈的错觉,见证了幼辈出生,以后得好好照顾它们。 “刚生下来的小狗可不要去摸哦,母犬会护短,以为我们要伤害它的孩子。” 就当林青雨要伸手去摸时,李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于是连忙收回手。 她脸露害怕,说的话却是让人觉得心暖:“我不摸我不摸,妞妞妹你别动气,会伤着身体。” 我感到哑然,原来林青雨是怕妞妞妹看见她的动作而生气,从而伤到刚生完孩子,一时虚弱的身子。 这份善良和纯真,我想是自己难以触及拥有的东西。 或许是家庭原因,让我内心始终缺少了某些情感。我能感同身受,但永远也无法自己拥有。 “呜呜~” 这时妞妞妹突然伸过头,蹭了蹭林青雨的裙角,而后回头看向自己的孩子,再扭头看着眼前的女孩。 顿时女孩双眼发亮,惊喜道:“妞妞妹,是愿意让我摸小狗狗吗?” “汪汪~”妞妞妹快速地应了两声,就像听得懂似的。 在场的人都丝毫不觉得意外,妞妞妹很聪明,通人性,这是两年以来大家的共识。 高兴地回过头,林青雨看向李叔,后者笑眯眯地说:“当然,要是母犬同意,那就没问题喽。” “嘻嘻,好哎!”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通穴四境 时间一晃两月过去,在学馆里的日子普普通通,偷窥贼一案之后便没再发生什么大事。 “呼……”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睁开眼不由得射出两道精光,才觉发热的双眸稍凉了些。 六十多天的修炼,继督脉长强之后,腰俞、腰阳关、命门三道气府也顺利打开。 对于此,我和师父王教谕都感到麻木了,以至于在破开气府之后,我只是例行公事般告知他一声,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欣喜。 师父也只是淡然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毕竟这样的开穴速度才符合在我身上的预期。 自从冲击督脉气府以来,我已经能较为明显地感受到《通穴经》的强大之处了。 即使不打坐修炼,只是吃喝拉撒睡,已经打开的穴道自行所吸收的元炁也在慢慢转化成丹田中的内力。 不用费神费时地将元炁转为内力,我在接触这部王教谕传授于我的秘法两年半后,才真正意识到它的厉害所在。 的确,踏入修炼门槛的人,之后再修炼,元炁化为内力已经不需要去刻意引导了。 可无论如何都需要打坐,凝神运气,或是修炼功法来深厚内力。 这个过程要求心无杂念,不能胡思乱想,否则走火入魔,留下阴影,对往后的道路影响甚大。 因此我认为它是费神费力的,可《通穴经》直接将这一步省略,或者说跳过了。 通过打开的气府,甚至我都不需要运转功法,元炁就会自行被气府所吸收和转化。 如今我依旧是化雾小成,不过内力的强劲相比两月前又更上了一层楼。 实力在稳定进步,这种感觉让我的内心愈发充实。 “你不过十岁,但在《通穴经》上所取得的成就已经可抵我二十余年的苦修了。” 慨叹一声,王教谕递杯水给结束修炼的我,神色既无奈又高兴。 接过水杯,我没有第一时间喝,而是疑惑道:“师父为何这样说?” 以前我都是喊教谕的,不过一个月前偶然将“师父”两字脱口而出,而王教谕也没有制止。 之后私下里索性我就一直这样称呼了,反正这是事实。 说回正题。 的确,不是我自夸,就连师父也说我在《通穴经》上的天赋堪比祖师爷,甚至超过了他。 可终归是修炼的时间不长,才两年多而已,没有任何一部功法可以让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多么高深的内力。 任你天赋异禀,百年一遇,万里挑一。路是要一步一脚印走出来的,根基尚浅,哪里会有多强。 再者师父的功力可比我要深厚多了,至少我现在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即使倾尽全力攻击也是泥牛入海,没有效果。 所以我很困惑为何师父要那样说,他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说假话的人。 搬了凳子过来,王教谕坐下,娓娓道来:“《通穴经》,按我家中的划分,将其分为了四个阶段。分别是敛气,入微,逍遥以及登仙。” “所谓敛气,便是正常地打坐运功,通过打开的气府增快元炁的吸收转化。这一点,只要修炼《通穴经》便能做到。” “而入微时,功法口诀自在人心,深入骨髓,无需刻意修炼,也能自行运转。” 说到这,王教谕惊奇地看着我,继续说:“别看说得简单,可想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至少十年的修炼,将《通穴经》内容烂熟于心,口诀融于经脉之中。” “而且我家中历来的师训有言,想要达到这一境界就必须要打通两条以上的经脉。如此才有对穴道和功法有足够的理解和领悟。” “我这样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虽是这样说,王教谕的语气却非常肯定。 点点头,我心中掀起波浪,脸上也震惊难掩。 当我发现不用运转《通穴经》也可以吸收元炁后,我还以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虽然功法上没有写明,师父也不提及。我的第一直觉当然是以前他告诫过我的: 任何东西都不要全部袒露在世人面前,凡事都要留一手。 现在看来,的确是还留有后手,只不过具体的内容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这样说有自我夸大的嫌疑,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对自己生出一丝恐怖。 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迹象表明,我的身世真的,也许,很有可能不简单。 否则这么多次打破王教谕固有认知的举动,根本不是我原本的天分,现在估计最多也就才冲开任脉的半数气府。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两年前那晚体内发生的变化。 片息之后,我才从遐想纠葛中回过神来。 刚想开口,王教谕抬手阻止,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无论怎样,只要你坚守本心,慎思慎行,一切的答案自然会找到。” 愣了下,随后我没有再想这些事情,也明白即使说出来师父也不可能知道。 稍微释然地笑了笑,我随即道:“师父,这《通穴经》的四个阶段在功法里也没有写明。” “的确,其实有关于它的很多东西都没有写在纸上,而是师徒通过口口相传,一代代传下来的。” “我说的要点你需牢记,并加以整理,待日后若是收了徒,便传下去。” 师父的一番话令我有些怀疑,自己要收徒这件事想想也觉得难以发生。 喝了口水,王教谕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沉声说:“所谓四个境界,其实只是我家祖辈为方便区分而自己想出来的。《通穴经》本身并没有这些说法,但确实能很好地归纳出修炼它以后产生的四个质变。” “比如逍遥。大道无形,任我逍遥。《通穴经》炼到高深处时,能够窥得元炁一丝真貌,领悟大道,实现逍遥游。只是传闻中也仅有开山祖师王阳明达到过这个境界,后世的先辈却无一人进入这个境界。” “而真正将人体的全部气府打开,沟通了天地时,便可以直通仙神之路,获得永生。即为登仙,这也是祖师爷生前所言,可惜包括他在内无人成功过。” 越听越玄乎,若不是我亲自修炼了《通穴经》,还以为它是本仙法呢。 犹记得王教谕跟我说过,这本功法难以修炼至大成,而且本身在江湖上并不是很厉害,需要和《七十二指》相配合才能发挥出强大的威力。 可如今我怎么感觉,《通穴经》圆满之后,不说天下第一,那也算得上是不世绝学。 但也正如师父所说,这心法往后的厉害之处很多都只有王阳明祖师练成过,甚至还有他未达成的通神之境。 如此几百年过去,自然会难免落入传说不可信的窘状。 这,应该就是王教谕不愿刚开始就说出《通穴经》本来样貌的理由之一吧。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五十三章 高中榜首(一) “咚……” 屋外的水漏响起声音,已是到了申初。 王教谕嘴角抿出一丝微笑,起身说:“走吧,科试结果应该马上就要送回来了。” 说起这个,我也是露出笑容,点点头,和师父一起走了出去。 太康十二年十月初一,三年内的第二次科试开始。 从八月开始,林青雨便一直由云先生亲自教导,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就连我和张长乐两个也很少见到她。 不过对于此,刚开始个别师兄还颇有微词,以为林青雨一人受到了特殊对待。 这回不用仇宜春说话,赵浦泽便先将那些人找出来说了一顿。 林青雨七岁考中秀才,还是以女榜第一,总榜第三的名次,仅是这样的成就便足以称得上一声“神童”。 而且这次的科试干系重大,事关女孩的学途,云先生自然会多加上心。 被训斥的师兄自然不敢还嘴,表露出的不满也消去了一大半,可私底下偶尔说出的话中还是带着对这次科试的怀疑。 科试固然重要,但也只是科举的第二步,即便林青雨中了士人,又能如何呢? 偏偏赵夫子还说干系重大,他们也在等着今天听一个说法。 很快,我和王教谕就来到了学馆后院的空地上。 同先前一样,设有一座高木台子,上面还摆了张靠椅。 等下杨教谕回来就会把结果交给云先生,由先生上台亲自宣布。 来的人不多也不少,都不时望向沁园的出口,不用猜也是在等待抄榜的杨安杨教谕回来。 至于他们如此紧张的原因嘛,我知道后也不禁感叹秀才的生活难啊。 科试,相较于岁试来说更重要一些,尤其是太宗对科举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后,秀才的境况就大不如前。 不仅待遇被削减,还必须要参加第二年及之后的每一场科试,若是落榜两次就会被剥夺秀才身份。 因此赴考的学子都非常紧张,担心自己的作答不够好而落榜。 事实上,科试的内容相较于岁试并没有质的改变,只是考题的数量以及难度加大。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由于增设了关于律法,尤其是武律的题目。 不仅涉及帖经,墨义这种要死记硬背的答题方式,还有策问,论述具体条例律令的。 这便罢了,可谁能想到礼部还弄了个新花样,叫作谏律。 顾名思义,是给出一条不合理或者有缺点的律例,叫考生对此提出意见或是修改。 这下可就难倒了许多人,也是近年来科试的入榜人数,以及参加后面的岁试,会试的考生数量都较以前偏低。 甚至出现太康二年,会试录取者竟然仅有五十人,且没有会元,最后的殿试也唯独三人令太后满意,两人赐进士出身。 而剩下一人,便是自太宗准许女子参考以来的首位女状元,如今的礼部尚书,上官婉。 那一年,我刚出生。 这些见闻我是从旁的师兄闲聊中知道的,同时也明白了朝廷不一定非得录满及第人数,是宁缺毋滥。 也不知青雨她是否…… “路哥哥,路哥哥!” 出神之间,我听到身旁传来了熟悉的呼唤。 眼神恢复清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仇宜春以及一众师妹们的面前,王教谕则是不见了踪影。 于是我连忙向仇先生恭声道:“见过仇先生。” “嗯,不必拘谨,和青雨聊吧。” 脸色柔和的仇先生听起来温和亲近,使人自然地放松了心情。 看向站在一旁鼓着脸的林青雨,我暗地里发笑,面上却是问其他事:“青雨,王教谕呢?” 但她故作不满,扭过头,但还是回答道:“王教谕有事忙去了,哪像路哥哥,这种时候了还走神。” 我哭笑不得,刚伸手才发现旁边还有其他同窗,于是笑道:“我刚才是在想那位女状元,如今的上官大人。” “然后我就想呀,什么时候青雨你也能高中状元,好让我这个当哥哥的沾沾光。” 本来便没有真正生气,林青雨听到这话开心地看向我,道:“真的?” “路哥哥还能骗你吗?”我打趣道。 她连忙欣喜地抓着我袖口,笑如小铃铛般,“咯咯咯,我就知道路哥哥对我最好了。” “唉,几日不见表哥,就夸别人是最好的了,我很伤心啊。” 背后传来一道戏谑声,不用想就知道是张长乐,可还有一个脚步声,自然是卜盼了。 这两月,两人相处是愈加频繁。 除了学业,张长乐得空时便会去找卜盼,都不和我切磋了。 当然,人家盼姐也不是每次都会见他,但两人的关系确实又亲密了不少。 听到这话,林青雨立马板着脸说:“你伤心什么,看你挺高兴的。” 张长乐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和卜盼先向仇先生行礼问好。 后者带着别意的笑容,看了看两人,只是点头示好,没有说话。 这下倒是弄得两人脸色起红,立在那里两息后才被林青雨拉了起来,还被她逗趣了一番。 “表哥,盼姐姐,你们脸红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有先生在,张长乐没有太过分,只是暗瞪了妹妹一眼,随后起身站好。 “对了青雨,怎么样,有信心取得主榜前三吗?” 即使昨日我问过了同样的话,她表示很有信心,但真到了临近结果的时候还是不免紧张担忧。 主榜,那便是不分男女的,而今年整个庆州参加科试的考生又比较多,足有万余人。 听林青雨回来讲,庆州城内所有的官办学府都暂时休课,作为应考的场所。 可即便如此,也是来回将所有考生先后分成了三波,耗时半月,今年的科试才顺利结束。 然后又等待了十天,今天已经是十月二十六日了。 可见林青雨的竞争对象很多,要想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凭她的聪颖,通过科试,成为士人,我对此没有丝毫怀疑。 可要力争前三,我的心底还是有些发怵的。 听到我又一次问这个,林青雨没有半点不耐,反而笑着轻声回答:“路哥哥放心吧,我很有信心。” 这时仇宜春走了过来,不解道:“前三,你们是说青雨考得前三,为什么?” 我们相视一笑,卜盼主动开口回答:“先生,这件事还容我们等云先生公布结果后,再跟您说。” 虽然疑惑,但她是个讲理的人,只是点头,没有再追问。 “哎哎哎,来了来了,杨教谕回来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五十四章 高中榜首(二) 我们闻声看向沁园的出口,只见杨教谕坐在一白马之上,神色激动,不复往日的淡然,手里还拿着一卷轴。 很多等待结果的人立马围了上去,纷纷出口询问。 “杨教谕,结果如何,我是否通过了?” “还有我,杨教谕,这次若是落榜了可就要被取消秀才了,有看见我的姓名吗?” “我我我,三十有三,科试都考了十次,每回都只是合格,从未取得上优。这回若是再不行,只能放弃了。” “我……” 一道道急切的声音围在杨安身下的平川,直听它甩头,鼻中喷出了一团热气。 顿时杨安拍拍它的脖颈,随后朝学生喊道:“大家不要急,我去拿给云先生过目,然后就会宣布。” 说完,他双腿夹了夹平川,白马哼哧着踏步前行,遇到的学生纷纷避让。 在经过我们时,他目光看了过来,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林青雨的身上,随后微笑点头。 作为手握榜单的人,他的一举一动自然被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着。 当发现他看向了我们这边,还笑了一下时,立马又是低声讨论起来。 “杨教谕特意看了那几位师弟师妹一眼,难道是他们中有人上榜了,有谁认识他们吗?” “我只认识其中三个,两位师弟是今年新进的秀才,而另一位是卜盼师妹,他们都没有参加科试。” “那名小女孩你们不知道?这两个月云先生单独传学的弟子就是她,叫林青雨,夫子还说此次科试对她干系重大呢。” “嗯?这么小的师妹,看着不过七八岁,竟然就已经是名秀才了?” “可不是嘛,刚才杨教谕看的应该就是她。” “这么说来,林师妹现在应该就是士人了。” 无声地笑起来,我心中的猜测与诸位师兄的话完全符合。 而且他们不知道的是,杨安出发前,我和张长乐特意找到他,麻烦他留意林青雨是否为主榜前三。 这一点,我们和卜盼说了,但没有和林青雨说。 因此当她发现杨安朝自己微笑时,脸色先是疑惑,随后神色惊喜,抓着表哥和盼姐姐的手,小声又急促道:“哥哥姐姐,刚刚教谕看我了,我肯定成了士人啦。” 点了下她白圆的鼻尖,卜盼宠笑地说:“这就满足了,还要是前三呢。” “嗯嗯,青雨相信自己!” …… 但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云先生才在赵夫子和杨教谕的陪同下,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 两人是站在云先生的两侧,而且我发现赵夫子稍微地抬起了手,看样子是准备去搀扶中间的老人。 心里一咯噔,我用余光看了眼高台上的木椅,直觉得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 或许只是因为最近云先生教林青雨太累了吧,我又低头,发现她眉宇间带着些许忧虑。 众人看见云先生出现,先前的低语声纷纷停下,静默地望着他一步步走上高台,在靠椅前坐下。 双手撑在竹杖手柄,沉重地喘着气。 云先生的面容看起来相较于两月前憔悴了许多,浑浊的双眼似睁似闭,枯黄的脸颊上青筋明显可见。 “云先生!”众人行礼高声道。 听见此,云先生只是点点头。 十息之后,他呼吸才转为舒缓,随即看向下方的学生。 “今日科试放榜,我馆共有三十六名学生参考。”云先生低沉地开口,仿佛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所幸的是无人落榜,不过同进榜上也足有十六人。” 闻言众师兄一片低低的哀叹声,显然多数人是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 而同进榜,是专为科试合格者设立的榜单,上榜的考生不用担心会被取消秀才身份,但也意味着寸步不进,还得努力。 这时杨教谕主动躬身,将卷轴交于云先生。 他双手慢慢打开,随后道:“首先是同进榜的弟子,习冠,易鸿光……” 随着一个个姓名被念出来,我看见周围的个别师兄摇头叹息,也有暗自松口气,窃喜的,失落的,不一而足。 “哥哥……” 这时我听见一道低语,原来是林青雨揪着表哥张长乐的衣袖,小脸上带有担忧。 看见她的样子,我却是放下心来。 再如何镇定,也还仅是个八岁的小女孩,面对与自己密切相关的要事,紧张些是可以理解的。 相反,如果真的是全程淡定,我反而会担心她过于冷静,失去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童真。 “别担心,青雨。有云先生亲自培养,以及你天资聪慧,成为士人轻而易举。” 仇宜春走了过来,捻起她的另一只手,柔和地语气可以令所有的不安烟消云散。 轻轻捏着表妹的脸颊,张长乐也是笑道:“傻丫头,刚才还信心满满,怎么临了又紧张了呢。放心,我们都相信你。” 经过两人的安抚,林青雨的神色有所缓和。 正说话之际,台上的云先生已经念完了名单,将卷轴还给了杨教谕。 怎么没有念到她? 我皱起眉头,刚才只听到了三十五个人的姓名,唯独少了林青雨,这想来是不应该遗漏的。 张长乐他们,包括仇先生也是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云先生。 而林青雨本人并没有表现出慌乱,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很快,云先生拄着拐杖从木椅上起身,老态龙钟地向前走了三步,来到台子边。 身后的赵浦泽不顾杨安的阻拦,上去紧紧搀扶住他,眼前好似起了雾,却又很快消散。 “老师,让我陪着您吧。”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我相信即使站在最前面的师兄也没有听见。 但我听觉灵敏,能感受到赵夫子话中的沉重和悲戚。 云先生拍了拍他的手,随后望向众人,说:“还有一人,我适才没有说。不是看漏了,而是前阵子我听闻学馆里对我单独教导一名弟子,有了一些微词。” 此话一出,台下有三四名师兄连忙低下头。 不用想,他们就是今日要“讨一个说法”的学生了。 “因此现在我便给大家一个说法。”云先生的气势陡然从颓老变成威严正色,“林青雨,于太康十二年庆州科试,拔得主榜榜首!”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五十五章 轰动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我想此刻即使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见。 如此十息之后,才逐渐有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我没听错吧,榜榜榜,榜首?” “而且还是主榜,一万多人中豪取第一。” “这这,她最多不超过十岁,居然就能有这般傲人的成绩,实在羡煞旁人了。” “听说这位林师妹两年前在方城考中秀才也是同榜第一名,当时就已经传得满城皆知,这才被送到庆云学馆来。” “如此聪颖过人,倒也的确值得云先生两月以来的付出了。” “……” 师兄们不敢太大声,可这交头接耳的,基本所有人也能听得见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和张长乐以及卜盼三人也是极为惊讶,随后转惊为喜,看向林青雨。 “青雨,好样的,真不愧是我表妹,哈哈哈。” 第一个开口的永远是厚脸皮张长乐,这明里是夸他表妹,暗地里却还不忘捎带着自己。 不过这时候没人会计较这个,卜盼也是笑着祝贺:“青雨,恭喜你了,不仅考得主榜前三,还是榜首哦。” “恭喜你,青雨。”我也是应和道。 仇先生满脸笑容,嘴角感觉都快咧到耳边了,笑哈哈地说:“青雨,你果然是天纵英才啊,以前在南庆书院时我便看好你。如今成为榜首士人,你爹娘也定会为你感到骄傲自豪的。” 而后其余师妹也是围了上来,纷纷表示祝福。 站在中间的林青雨顿时红了双眼,清脆的声音感激道:“谢谢,谢谢大家。” 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高台上,杨安大喝一声:“肃静!云先生还有话要讲。” 于是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紧紧盯着云先生。 讲出这个消息,他也罕见地露出欣慰的微笑,慈爱地看向林青雨,说:“其实青雨这丫头来庆云学馆后,我便收到了国子监林祭酒的来信。” 说的第一句话便如惊雷般响在我的耳中,这个事情我也没有听说过。 旁边的林青雨也是愣了神,估计也不清楚。 “来信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我转告青雨,若是在这次科试中考得主榜前三,那么便可以直接进入国子监就读。” 除了我,张长乐和卜盼三个,其他不知道这件事的人,此时再一次沉默。 刚才还喜笑颜开的仇宜春也睁大双眼,惊诧莫名。 怔怔地扭过头,看向林青雨,眼里止不住的惊叹,恍然道:“原来要青雨取得前三因为这个,就连国子监也在关注你,云先生那般照顾也就不足为奇了。” 即使我已经事先知道,可真当云先生说出来,盖棺定论后,还是感慨万分。 可又忽然生出一股离别伤怀之感,既然事情已经确定下来,那么林青雨很快就要离开了吧。 明明重逢也不过四月,却很快就要再次分开。 人生海海,当得是聚少离多啊。 嘿,路仁,你才多大哩,就敢谈人生。 我的胡思乱想自然没人注意到,面前来了几位师兄,分别是高矮胖瘦,脸上皆有愧色。 他们朝林青雨齐齐行礼,中间高个子师兄自责地道:“林师妹,对不起。之前因为云先生对你特殊照顾,而私底下微词颇多,愤懑不平。” “现在想来,是我们欠虑短见,不曾思考其中的原因,而去怨天尤人。实在有愧于多年来老师的教导,也对我们在背后说短道长表示抱歉。” 平常没有跟其他师兄接触过,其实这些闲言碎语只是个别师兄私底下的偶尔抱怨,我知道也不过是恰巧路过时听到的。 林青雨这两月几乎都在云先生那里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和我们几个都很少交流,显而易见对这件事也是不知情的。 真实情况也是这样,林青雨听见这番话连连摇手,眼眸之中带着疑惑,可仿佛很快明白了个中缘由。 她冲四位师兄露出友善单纯的笑容,清灵的声音响起:“诸位师兄不必如此,大家都不知道具体情况,有所猜测和嫌疑是应当的。再者,师兄没有说我的坏话,也没有肆意宣扬,仅仅是抱怨一下,师妹以为没有任何问题。” 这段话说得对面四人一愣一愣的,我也惊讶地看着林青雨,平时与我们相处,都是一副娇气妹妹的作态。 但到底是能取得科试榜首的神童,其身上的品质气度已是我所不能匹及的了。 接着她将笑容完全展现,继续说出的话却极具力量,振聋发聩。 “师妹愚见,我们读书人正是要有这种质疑,向经典古籍中的圣人言,向一切不合理,不公平的地方发出质疑。但又不能止步于此,而是要付诸实际行动,解答自身提出的质疑。” 说着说着林青雨伸出右手食指,眼中的亮光越来越闪耀,“正如朱文公所言,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 听见这席话后,高矮胖瘦四人的脸色已经是变得极为敬重,大后退了一步,向林师妹拱手拂礼。 见状她赶紧上前,想去扶起,手却只能堪堪够到让人家,神色顿时因窘迫而发红,急道:“师兄这是做什么,师妹是万万承受不起这等大礼的。” 我站在一旁,也是感到讶然,这样的礼节一般是弟子受教后,向老师行的大礼,在于感谢老师教诲。 可双方是师兄妹的关系,按礼数常识,确实是不能这样做的,不过…… 这样想着,就听见对方中的胖师兄嗡声作响:“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今日林师妹不仅胸襟广阔,原谅我等愚言,更是不计前嫌,愿意解惑传道,使我们如梦方醒,明白了道理,当受一拜。” 说完,四位师兄又是行了次大礼。 这下把林青雨急得也不顾礼仪举止了,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地娇嗔道:“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嘛!” “呵呵呵呵,你们还不算太过愚钝。”终于,高台上的云先生再次出声,朝四位弟子满意地点点头,“知耻而后勇,日后必会有所成就。”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惊天消息 随后,云先生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旁边的赵浦泽神色剧变,赶忙又顺又拍老师的后背。 一直待在后方的杨安也快步上前,取出一颗棕色圆粒,送入了云先生的嘴中。 “云先生!” “先生!” 台下众人也是赶忙出声呼喊,语气皆是惊慌诧异。 攥紧拳头,我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出现了。 从上次在同样的位置,也是宣布科试结果时,我便发现云先生的身体不太好。 两个月前再一次见到他,还是偷窥贼一事结束后的肺腑发言,那时他说话便会粗重地喘气,状态相比上次还差。 而这一回,甚至还需要杨教谕喂药,那先生的身体…… 我不敢再想下去,即使秦爷爷走了两年多,可我依旧没有学会面对这种事。 “云爷爷。”林青雨见状也很慌急,忧心地出声道。 旁边仇宜春则是沉声问:“青雨,这两月你一直在先生身边,可有发现他的身体有什么不适?” 女孩摇了摇头,咬着下嘴唇,语气萎落地说:“没有,云爷爷教书时一直都很有精神,偶尔还会给我将些趣事轶闻。” 或许只是身体偶有不适吧,闻言我在心里这样自慰道。 “呼……呼……” 高台上,云先生紧闭双眼,他漫长的喘气一下下敲击在我的思绪上。 终于,二十息之后,先生才缓过劲来,重新睁开眼,却被赵夫子和杨教谕两人共同搀扶着。 “大家别慌,老夫没事,岔了气而已。”云先生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也不管台下的我们信不信。 随后他敛起笑容,神情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肃穆端严,语气也无比庄重。 “最后一件事。” “当朝太后,将于五日后十一月初一驾临我庆云学馆。” …… 酉初二刻,伙房之中,我与张长乐表兄妹以及卜盼四人围在一桌上,如同大堂里其他人一样激动不已。 一个时辰前,如果说林青雨拔得科试头筹是令人出乎意料,瞠目结舌。 那么太后要来这里的消息就让所有人心惊胆落,手足无措了。 那可是当朝李太后啊,先皇不幸遇刺身亡后,凭借一己之力扶持太子登基,自己临朝称制,稳固朝政,其冷静果断可见一斑。 而后立即派出军队,在一月之内剿灭了所有参与武门之变的门派势力,无一活口,从此江湖武林一蹶不振,手段狠辣骇人前所未有。 增建女子学府,鼓励男女在一起上学,甚至还出现了自准许女子参加科举以来第一位女状元。 改革律法,增设《武律》,以法治天下,科举中律法的考问也占了一大篇幅。 每一项都足以让人对这位太后心生敬畏,就连师兄们私底下议论时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声。 更别提坊间传闻太后入宫前有过一段传奇经历,至于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太后居然要来这里,你们说是因为什么?” 虽然这样问,张长乐笑眯眯地看着林青雨,我和卜盼也是笑而不语。 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林青雨神色恍惚,似乎还没有从这个消息里回神。 张长乐好笑地摇摇头,待表妹自行平复心情,转而朝我和卜盼道:“也不知道等见到太后,我们该说什么话才合礼仪尊卑。而且我看书上说见到天子或者太后,还需得行下跪礼。” 我想了想,适才云先生也只是说了太后会来,并无嘱咐我们见面时该如何行礼。 这样说来,无论《礼记》还是六艺中的礼都没有教过如何向官员,皇帝或其他身份尊贵之人行使合适的礼节。 全都是关于平辈,师生和长幼之间的基本礼仪,并且简洁易懂,毫不繁琐。 记得赵夫子第一堂课教我们的便是礼艺,待到下课时,所教的师生间四种情况的礼数就已经全部学会。 至于下跪行礼,学馆里更是没有任何老师说起过。 在我回忆之际,卜盼将放在我这一边的鱼汤端到张长乐面前,调笑地道:“来,记忆不好就多喝些鱼汤。” 张长乐与我尽皆沉默,不同的是,他脸色尴尬无语,我则是抿嘴暗笑。 要说插科打诨,那必然是他当属第一。 至于谁能把他说得哑口无言,还不了嘴,自然就是盼姐了。 见对方没说话,卜盼看了他一眼,说:“古籍上确有百姓甚至是朝廷官员面见天子这等具有无上尊荣之躯,行跪拜大礼。” “可那都是前朝旧制了,太祖以武力定天下,戎马半生,瞧不上这些繁文缛节,无意之礼。” “原本太祖甚至想将六艺中的礼撤删去掉的,后来经赵文正先生劝说,才让基本的礼数留下。” 分别为她自己和我们俩各盛了碗鱼汤,卜盼轻和地总结道:“所以呀,我们见到太后是不用下跪的。” “姐姐,姐姐。太后要来学馆,青雨不是在做梦吧?” 邻近卜盼坐着的林青雨似乎终于平息了下来,可问出来的话让我怀疑她还没有完全冷静。 刚准备喝汤,闻言卜盼好笑地将碗递到她的嘴前,声音颇具打趣:“我看你们兄妹俩脑子都傻掉了,云先生亲口说的话,那还能有假吗。” 看着林青雨被迫喝汤的憨态模样,我也不禁生起了玩闹的心思,于是道:“而且青雨你刚中了科试榜首,入得国子监,太后就要来。你猜,太后是为谁而来的呀。” 接过碗放下,伸过身子,林青雨撒娇似地摇着我的手臂,憨声道:“哎呀~路哥哥就别打趣青雨了,妹妹何德何能,可以惊动太后过来呢。” “那你怎么如此激动?” 坐在她对面的张长乐喝起鱼汤,发出轻微的嘬嘴声,被卜盼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立马收回去了。 提到这个,林青雨直接昂首挺胸,憧憬地说:“我当然激动了,以前我念书的地方,南庆书院,就是二十年前太后驾幸方城时,亲自下令督建的!” 闻言我们三个不免感到惊讶,只是都没有说话。 “所以书院一直感念太后的恩情,给入院的学生时常讲关于太后的事迹。果敢远见,明察善断,英才雄略,雷霆手段,这样的太后,一直是我崇拜仰慕的对象。”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而我还是首次看见林青雨如此推崇一个人,甚至是到了她为之追逐的地步。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太后驾临(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学馆里的氛围也愈加热闹和紧张。 热闹,是因为太后要来,没有人见过,自然会猜测议论不止。 紧张嘛,也是因为太后,毕竟她是南国当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之一,手握生杀大权,却突然要到一个小小的庆云学馆里来,没人敢掉以轻心,失了分寸。 …… 终于,四日时间过去,第五天一大早辰初不到,学馆里所有人就被带到正门外面的空地上列队站好等候。 而且不仅是老师和学生,照顾我们日常吃食的厨师叔婶们也单独站成了一列,穿着整洁干净的衣裳,神情紧张地踮起脚往前面的山下看。 这与我们的样子别无二致,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或许有轻微的骚动,但没有人出声。 最前方站着的自然是云先生,夫子赵浦泽和仇宜春陪在他身边。 而与我同一批进初至书屋的同窗,以及林青雨她们师妹,由于身高最矮,自然地被安排在三位先生的后面。 众位老师教谕则是站在我们队伍的间隙,这样既不会遮挡住学生的视线,也不会落于后方。 这时我看见云先生在赵夫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出于尊重,我没有去细听。 而后赵浦泽转过身,面朝众人,高声喊道:“大家注意,等下太后到来,不要乱了方寸,看前面的云先生行事。先生会先向太后行礼,随后你们跟着照做就好,千万别紧张,也不用喊什么祝辞。” 说完,没人回应,这让他点点头,随后回身看向前方。 秋季暖阳,不似夏天那么炎热,少了春日的一份生气,却多了些厚实,仿佛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一刻凝结成果实,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当第一片黄叶落下时,我感受到了脚底下泥土在很轻地颤抖。 有人来了,微眯起眼睛仔细看向前方二十丈远的地方,那里是学馆前所能看见下坡路的极限,之后便是转角了。 哒哒哒。 接着,是马脚踏在山地上的震动。 细细感受,我发现只有两股节奏,一个将另一个包围在中间,缓慢行进。 但声响不明显,是由于距离太远了吗?还是说来的人并不多。 不对,还有轮毂压地的声音。 略微偏过头,在庆州城和庆云学馆来回往返都是坐的马车,对于它能发出的动静我早已铭记在心。 会是太后吗?可这样听起来阵仗并不大啊。 已经睁开的眼里有些疑惑,我看史书上记载,皇帝出巡,大多仪仗陪驾繁多,禁卫护军随行,声势浩大。 旁边的张长乐悄悄碰了下我的手,接着就看见他朝我这边挤眉弄眼。 相识多年,我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有人来了,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过了几息时间,大地传来的震动已明显可知。 从一开始便直着身子站在最前方的云先生此时用竹杖点了两下,一旁的仇宜春当即转过身。 “注意!太后马上就到,不要再乱动了!” 果然话音刚落,我便在视线的尽头看见了六只马蹄整齐划一地踩在山坡上,慢慢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随后,先是红漆色的车顶露出,两息之后,它探出了整个身子。 只见一身穿墨色短衣窄袖,面容娇丽的女子坐在车舆前的小马扎上。长发被碧青高发箍扎成一束,随后散垂在脑后,不加以别的绑缚,确是不拘一格。 她神色清冷,手持缰绳,驾驭着通体发红的高大壮马,看上去与戎马相近。 车厢却是再普通不过,一门一盖而已,皆是红漆颜色,除此之外没有特殊的地方。 而在马车前后左右,仅有八名男子,全都和车上的女子一样,黑衣黑鞋,上面却绣有金色的荷莲,细致显眼,引人注目。 头戴黑色圆檐帽,记得是叫作大帽,面容冷峻,目视前方。 双手握着缰绳,一拉一扯,八人座下的棕马竟然连每次踏出的脚都是相同的。 其腰间佩挂有把首带环的长制兵器,藏于冰冷的黑色器鞘之中,足有三尺余长。 这些人的着装倒是和之前见过的天行司很相像,可那金色莲花却是先前的斗笠人不曾有过的。 在我暗自思忖之际,只见九人一车已经来到了跟前,距离云先生仅有二十步之遥。 那骑马的八人变幻阵列,驱马来到车的两边列成两排。 随后驾车女子翻身下车,将杌凳放在地上,随后低头朝车厢沉声说道:“太后,上官尚书,庆云学馆到了。” 真的是太后。 闻言我顿时止住了呼吸,两眼一眨不眨地瞪着那红褐色的车帘子,同时能感受到心脏在狂跳。 而车里的人也没让我们久等,几乎是女子声音落下,便见一只洁白柔荑伸出车外,而后带着整个身子弯腰走了出来。 其人纤瘦高挑,面白唇红,蛾眉远黛,三千瀑丝梳起发髻,身穿素雅的青白衣裙。 看起来不过花信年华,我见状心下了然,想来是那黑衣女子口中的“上官尚书”。 她眼角含笑,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随后站在杌凳上掀起车帘。 终于,众人看见了太后的真容。 只见她头戴凤珠翠冠,身穿玉红大袖衣,红罗长裙,上绣有织金龙凤纹。面色红润雍容,倾美羞月,明眸善睐,唇边含笑,一对凤眼看过来,不带有丝毫的审视。 可分明有一丝威严的压迫袭来,令我本能地想要避开太后的眼神。 她双手交叠,放于腹前,迈步走下马车,黑衣女子在其左,那位上官尚书在其右,两人稍落太后一步,一齐走了过来。 见状,云先生一人拄着竹杖迎上去,太后笑意稍减,竟是加快了脚步,赶到了先生面前。 “老朽云文栋拜见太后,太后……” 还没说完,太后便抬手打断了云先生的行礼,颇有些无奈又带着疼惜地说:“云老如此高龄,就不要再行这些礼节了。” 太后语气平缓,婉转悠扬,令人倍感亲切的同时又暗藏着一丝庄严华贵。 云先生听言连忙低下头,慌忙道:“老朽惶恐,承蒙太后当年隆恩,得以苟活至此。老朽从不敢忘记,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太后垂怜。” 听见这话,我看见太后圆润红白的脸上分明没了笑意,眼神晦涩莫名,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也罢,你既不愿再来南都,办个庆云学馆为我大南教书育人,也是极好的。” 说着,太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端庄玉面再次扬起笑容,望向我们这边。 见她的目光终于是看过来,不约而同地,所有人都赶紧躬身拂礼。 “免礼,都起身来。” 太后是左看右看,随后唤道:“谁是林青雨,快让朕看看。”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太后驾临(二) 站在林青雨四周的人,例如我,张长乐和卜盼等等,都是稍稍扭头看向她。 果然,看太后的样子,这次过来极有可能就是冲着林青雨来的了。 突然被叫到,她神色紧张,一双明眸之中却闪耀着澎湃的光芒。 站在身旁的先生李云,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和煦地说:“青雨,去吧。” 迅速地点点头,而这个动作又被寻找她的太后察觉到。 于是我眼见林青雨才刚踏步而出,太后便是领着云先生及两位大人迎了上来。 结果便是女孩才仅仅走出了三步,就已经和太后面对面了。 她连忙抬手行了对长辈的礼仪,恭谨地道:“林青雨,拜见太后。” 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太后半蹲下来,视线与女孩平齐,接着直接拉起她的小手,悄无声息地便是将她的礼数消去,随后露出了如春风和煦般的笑容。 “嗯,丫头果然是秀外慧中,人长得也可爱,稚气未退,英气已显。” 一边说,太后另外一只圣荑已然是附上了林青雨还有些婴肥的脸颊,忽然回头朝右后方的上官尚书笑道:“婉儿,朕看青雨丫头以后必然又是位女状元,重现你当初的风采。” 上官尚书睫毛弯弯,温婉一笑,拱手回话:“青雨仅八岁便能考得科试的榜首,未来的成就定在微臣之上,不敢与之相比。” 重新站起来,太后失笑地摇头,随后道:“你呀,快要做别人的老师了,以后可不要再这么谦虚,让你弟子以为学不到本事。” “是,微臣遵命。”再次拱手,不知名的尚书领命回答道。 此时,自从太后下车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女子,微微上前小声道:“太后,请进学馆,外面风大。” 轻点下颔,太后面朝众人,凝脂羊玉般的圣手一直牵着林青雨,朗声道:“今日朕微服来访,各位不要拘束紧张。朕来此,意为三件事。详由细节,随朕移步入馆中再讲。” 话落她便拉着小姑娘款步向前走,同时撇头朝云文栋吩咐了一句:“你且到青雨身边来,莫要再如此约束,否则朕就要恼了。” 太后几人走来,我们赶紧从中间退到两边,让出了一条道路。 等他们都走进了学馆门口,众人似乎才回过了神,面面相觑,张着嘴却又没说什么,着急忙慌地跟了上去。 我变成了走在最后,适才注意力一直在太后身上,这时才发现那八名黑衣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独留下棕色高马停在原地,低头嗅着泥土。 …… 学馆里较大的场地不多,毕竟不是大学府,全部人加起来也仅有不到百人。 其中最大的一块地方就只能是后院里的空地了,能够容得下这么多人。 也正因为如此,五日前的那座高台索性便没有拆掉,还铺上了淡红地毯,留在原地就等今天使用。 台上摆好了三张檀木靠椅和棕色方桌,放有白瓷茶杯水壶。 众人跟随太后来到后院场地,而太后等人踏上木梯来到高台,其余人则是再次按照适才馆外的队列在台下站好。 到了方桌跟前,我看见太后轻皱了下柳眉随后又舒缓开,稍向左后偏头,吩咐道:“去再拿把高脚的椅子来。” “是。”黑衣女子抱拳,声音清凉,而后走下高台,很快就消失在沁园中。 “婉儿,云老,坐。”随意说了一句,太后低头摸着林青雨,“丫头,等下你就和朕坐一起,好不好呀。” 听见这话,林青雨顿时惶恐,慌声地说:“太后,青雨……” “不许拒绝哦。” 点了下小女孩的脸颊,太后已经在正中坐了下来,而后却发现左右两边都没人。 面色立马一板,语气稍有不满地说:“怎么,朕的话你们两个没听见?” 顿时一丝不可抗拒的霸道从太后身上散发出来,即使是站在台下,我也一瞬间绷紧了身体,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微臣不敢。” “老朽不敢。” 两人同时回答,随后上官尚书坐在其右,云先生在左边慢慢落座。 太后的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看向台下整齐站好的全体师生,点头满意地夸奖道:“嗯,在朕面前能够面不改色,从容自若,有我南朝读书人该有的风范。” 随即却神情立变,正色道:“不过既然是朕的子民,便没有一直罚站的道理,大家都去端来凳椅坐下,不得推辞。” 台下的我们左看右看,犹豫了两三息,最后还是迈开步子,赶紧去搬坐具了。 我和张长乐自然是回寓所里拿凳子,跑在过道上,他小声朝我耳语道:“哎,刚刚看太后对青雨的样子,有点过于呵护了,竟然还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我虽然也意外太后会那样做,可也只觉得是林青雨过于优秀,太后见到心里喜欢。 因此即使做出在我们看来感到惊讶的事情,或许仅是太后的随性而为。 看见我不解,张长乐掏钥匙开门,一边沉声道:“我总感觉青雨能去国子监,或者说能被国子监注意到,其中可能有太后的原因。” 趁着短暂的功夫,我赶紧倒上水,拿给他一杯。 一咕哝全喝下后,我皱眉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太后政务繁多,怎么会注意到青雨?” “我们庆州本就紧邻南都,乃京畿之地,这里发生的事情朝廷和太后还是相对容易知道的。” 张长乐右手拾起小凳,与我转身离开房间,在我上锁之时,继续道:“只是我也很疑惑就算太后提前关注了她,可为何会表现得如此亲近呢?” 摇了摇头,他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我也被他这几句话搞迷糊了,心里竟开始怀疑起太后的动机。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所有人都再次回到广场空地上。 虽然各自的坐具样式不一,还是按照原来的位置顺序安静地坐好了。 等我坐好,重新抬头看向上方时,发现林青雨已经在太后的右手边紧挨着坐下了。 或许是木椅高的缘故,看着她的个头只比太后矮了半截,此时正一脸羞红。 太后则是侧着身子,凤眼轻弯,双唇翘起,似乎是在逗趣小女孩。 见台下的人都坐好以后,太后这才回正身子,收敛了点笑容。 这副场景,似乎真是过于亲昵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件事 看了一圈,太后才收回目光,移向上官尚书,随口道:“看他们的样子还是紧张,朕又没摆架子。” 后者敞然一笑,朱唇轻启,夸道:“他们是听闻了太后的事迹,心怀崇敬,怕有损您的威严,折拂了大南的名望,因此才不敢肆意随性。” “太后,这是好事,说明我大南子民位卑未敢忘忧国。” 坐在下面,听完这些话我自己都差点信了,这位上官尚书当真是舌灿莲花,辩才无碍。 可转念一想,这说得是不是有点那拍马屁的意思? 而太后却像是没有听出来般,突然慨叹了一声,怅然地说:“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就是这泱泱百姓组成了一个个家,成为如今大南强国的夯实基土。” “所以是无位亦可喜忧国。”太后直直凝视着下方众人,语重心长地开口,“希望你们真能像上官尚书说的那样,在朕面前拘谨,是时刻忧心国家,怕折损了我国的威望。” 我不明白太后为何突然说这么严肃的话题事情,可见到有人起身,还是赶紧照做。 “谨遵太后教诲。” 抬手在空中做出下压的动作,太后散去威严,轻和地说:“都坐下吧。” 然后探头些许,朝我们第一排看了看,转头朝云先生道:“坐在最前面的这群小孩,朕看着都还没有束发及笄,可精神饱满,朝气蓬勃。朕还听说,里面有两个小家伙也成了秀才?” 闻言我心里凛然,余光看了旁边站着的张长乐,显然太后这话是在说我们两个。 坐在旁边的云文栋连忙准备起身说话,却是被太后眼神阻止。 “云老坐下说话,莫要再如此,事不过三。” 语气中已然是有了怒意。 于是云先生只坐好回答:“回禀太后,确有两人是今年六月岁试的秀才,分别是张长乐和路仁。” 说着,他伸出枯槁的手指,点向我和张长乐两人。 等太后循着看过来时,我们俩同时站起来,埋首行礼,没有说话。 “抬起头来。”看清我们的面容后,太后脸露欣慰,压手示意我们坐下,“嗯……不仅有才识,长得也俊俏,以后必是一代少年才俊。” 刚夸完,她便又想起来什么,语气如沉地说:“都说少年才俊,年轻有为,可古往今来担得起这八个字的人却少之又少,常常成了客套恭维之词。” “我大南自立国始有二百五十三载,从太祖起便增办学府,培养人才。前有大儒柳河东,韩昌黎,今有朕身旁的云文栋,更有无数具有真才实干的文臣武将,方能有今日的盛世乐土。” 太后的口气愈加激昂高亮,甚至说完已经站直了凤身,面容霸气外漏,目光如电。 “朕,要我大南千秋万代,与天同寿!朕,要天下子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朕,要让万国来朝,俯首称臣!” “而你们!”太后伸出右手,宽大的袖口随着手臂的移动而轻舞飞扬。 此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而我则是心情激荡,看向太后,目光灼灼。 “就是这宏伟愿景的基石。因此朕,要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对得起今天拥有的一切。” 众人没有言语,我本能地深深鞠躬拜服,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太后的远见雄略使我跳出了自身个体的恩怨得失,仿佛一跃而上,站在了古往今来这条历史长河的高空中。 渺小的个人在岁月的冲刷中无能为力,千千万人却能筑起河中磐石,经受住时间的侵蚀,留下我们曾来过的痕迹。 而太后现在不仅要让巨石坚固无比,还试图以此拦住长河的奔涌,告诉它,南国立于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全身汗毛倒竖,心底止不住地冒冷,这志向似乎太过于伟大,以致于无法完成。 但始终有人前赴后继,为了一个目标而奉献终身。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就听到了她所要实现的理想,以及坚持的信念。 可多年以后,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已是事未成,身先死。 可又留有火种。 放下手,掀开裙摆,太后利落地坐下,缓声道:“免礼,坐下吧。” “朕来这的第二件事,乃是男女同学吃住的问题。” 闻言我刚放松平复的思绪又立马提了上去,腰杆向上挺,又一件大事要来了。 利芒毕露,太后沉默数息之后,才缓缓开口继续道:“首先,此为朕亲自制诰所令,再由礼部颁发,通知各地学府督办施行。若是有任何不满和反对,现在可以提出,或者随时上报礼部,朕会亲自答复。” “朕与先皇深感律法之重要,组织朝廷重臣,六部官员日夜修改,删去旧律《大南典》中繁琐不合理的地方,新增未曾涉及的遗漏。” 提到先皇,我似乎看见太后眼中显露出追思,但又转瞬即逝。 “这个举措耗时长达二十年之久,编撰而成的《新律》有一百五十卷,分为国典,朝纲,礼部,吏部,刑部,兵部,户部,工部,民利,武律共十大类,各大类之下又分有门,目。目下是具体的条格律例。” “《新律》足有二百三十一门,一千八十目,两万三千二十条律令,共计七十六万九千三十二字。且至今不曾结束完成,还在修编。” 这回我真的无法忍住,直接张开嘴巴,恐怕都能塞进一颗鸡蛋了。 想起那本厚厚的《南明律》,当初长青师兄说这只是南朝律法的一小部分,我还没有什么概念,而且也不是太在意,毕竟对它兴趣不大。 可如今从太后口中听到完整的《新律》如此之繁多,字数庞大。 要是换算成《南明律》一书,不知要多少本,恐怕整座学馆都能填满。 最令我惊诧不已的当然是太后竟然清楚地记得关于律法的数量,而且费时二十年,其中的艰辛我无法想象,更别提到现在还没有编纂完成了。 太后的圣音愈加肃穆庄正,皓齿续启:“先皇与朕都以为,律法是约束人最好的工具,它凌驾在一切的官职地位,人情世故,礼仪品德,思想准则之上。” “犯错违律,便要受罚。” 第一百六十章 要做的事 全场静默着,还带有无形的压抑。 太后这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是指前阵子学馆里裘高偷窥师妹洗浴的恶劣事件。 这时紧挨太后坐着的林青雨手捧茶杯,小声道:“太后,喝茶。” “哎呦,丫头真懂事。”摸了她的头,太后笑意绽放,“这么有心,朕当然喝了。” 话落她便举杯,拂袖,微微仰头。 我在台下只看清了这几个动作,也不知是否真喝了,但暗想太后也没什么理由不喝。 放下茶杯,太后右手拇指食指并用,捏起丫头还带有稚肉的小脸颊,轻柔地说:“丫头好好听着,可不许走神。” 林青雨认真地点头,因为被捏着,口齿略有些不清,“嗯,青余一定仔细听。” “呵呵呵,小青雨真乖。” 太后松开手,不再逗弄林青雨,而是面朝我们,神色微敛,朗声继续。 “官职地位能够以权势压人,谋私欺民。人情世故让百姓互相包庇,上位者官官相护。礼仪品德全凭人性,可以毫无底线也能假意高尚。思想准则更是没有统一,好坏参半,随性妄为。” “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任何人做出任何事,都应该思考是否会触犯律法,三思而后行,如此天下才能稳定,国家才能富强,百姓才能安乐。” “发生在庆云学馆的事情,朕已经完全了解,那人不顾律法,仅凭自身喜恶和一知半解的学识,就做出令人厌恶之事,严重触及刑部及民利两类律法,自是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太后口若悬河,条理清晰,我在下面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听得入了迷,第一次感觉到律法的强大中正之处。 可心底深处又有一丝隐忧,律法只是一个工具,若是执法之人不履行,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当然太后没有回答我内心的困惑,嗓音不减,气势依旧,目光如炬。 “最后一点,朕,让你们不分男女,共同学习,为的便是要打破传统,破除陋习。” “历史上有很多的才女巾帼,文有词坛领袖李清照,武有关听云据西千里,打出安西大都护。谁说女子不如男,然世俗偏见,欺压蒙蔽,令天下妇女能识字读书者十不存一。” “李清照家庭优渥,家风开明,尚且只能闺中自学。关听云生在将门,自幼学武,天赋异禀,带兵出征时也只得假扮男装。” “可世间有她们条件的女子何许之少,愿意让女儿上学却没有钱财,有能力供儿女读书但偏爱兄弟,仿佛天经地义,历来如此。” 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关于过去女子的事情了,可还是感觉到其中的压抑和陌生。 以前母亲还在时,我就深深感受到父亲对母亲的压迫,言语辱骂,动手动脚,已经是家常便饭。 母亲离开后,我就在想,有这样的丈夫,为何不早点离开呢。 也许是对我这个儿子还有些许的留念,也许是受世俗观念,让她忍痛了这么多年。 可我身边也只看见这一个情况了,卫姨和莲姨其实也是秀才,还出自大家族。 而姜姨更是自己做酒楼掌柜,抛头露面毫不避讳,自力更生,还有余力接济他人。 “故我开国太祖删改陋俗歪风,开办学府专供女子读书,以启智学。太宗改革,准许女子赴考,乃至入朝为官。” “而朕,如今更是要再进一步。自古男女有别,那朕偏偏要让你们亲密无间。以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朕就让你们自由做主。一贯三从四德,那朕就让所有妇女走出家门,学艺习术,自立更生。” 这回太后全程只是坐在靠椅上,连手都没有挥出来,语气平静淡然。 然而相比于之前的昂扬激情,我却觉得此时的太后更加令人望而生畏。 她在做一件更加现实和事关任何人生活的大事,这件大事从云先生和太后所言可以看出,从南国开立以来便就在进行了。 不过之前还是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通过一代代先皇逐步放开的。 可今日我听太后的意思,她似乎是想凭一己之力将这未竟之事彻底完成。 首随眼动,太后再次无声地视巡众人,带着紧迫的霸道,直言道:“因此,你们一起共读的处境,不习惯也得习惯,不适应就多适应适应。” “朕的话,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众人起身行礼,或许是还沉浸在太后的强势言语之中,没有人开口回答。 太后齐眉微皱,启齿想要再说什么,可在其右方的上官尚书抢先道:“太后,您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原因结果,来龙去脉,已经完全摆在了大家面前。” 她柔和的笑脸如同最暖心的春风一般,我看着竟稍稍入了迷。 “微臣以为,大家是对此已经明白,也没有补充的地方了。” 听到这番话,太后的眉头松开,脸色重新缓和下来,凤首轻点,道:“嗯,如此朕就放心了。” 随即她嘴角掀起,凤体靠在椅背上,道:“进来这么长时间,全是朕在讲话,可还没机会好好认识下你们,朕便挑几个出来介绍自己。” 这时太后转头看向林青雨,笑呵呵地道:“青雨丫头,你先起个头吧。” “好……” 犹豫了下,林青雨便被上官尚书扶着双腋从高椅接下。 尚书微弯下腰,给林青雨整理了额前的碎发和领口,而后点点头,轻声道:“站到那里,面朝太后,放轻松,简单说说自己就可以了。” “嗯,谢谢尚书。” 看着她迈步走到前面,我打心底为这个认的干妹妹感到骄傲,站在台上,在一百多人的注视下向太后介绍自己。 “我叫林青雨,今年八岁,庆州方城人……” 这样的人,史籍戏曲里上有说,深得皇帝喜欢欣赏,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倒不是说我全为这个感到高兴,最重要的是林青雨她心中的志向与今日太后所言完美契合。 以后等她长大,真的入朝为官,相信定能一展抱负。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惊疑 等林青雨讲完后,太后又喊了我和张长乐,卜盼,以及其他十个人,介绍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里,是否参加科举,取得什么成就了等等。 十余人,太后听得津津有味,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不时点头表示在听。 而且非常尊重我们,说话期间从不出声打断,事后才会点评一两句,多是鼓舞夸赞的话。 “婉儿,你看看,都是些弱冠桃李甚至没到这个年龄的小娃娃,比你那时候的考生又要年轻几岁了吧。” 太后的话让上官尚书顿露无奈,苦笑似无地道:“太后,您这么说不是也嫌弃微臣老了吗?” 太好听言却显得非常高兴,抬手指了下她,开怀大笑地道:“哈哈哈哈,你这滑头,朕开个玩笑,可把你死板的面皮给摘掉了。” 坐在下面,我看见这一幕直觉神情恍惚,用力揉了揉双眼,才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刚才我看见了什么? 温和却又能霸气无比的太后竟然会如此不介意的大笑,甚至感觉有点折损她在我心中的印象。 这若是私下里便也罢了,反正没有外人看见。 可现在是在百多双眼睛面前,也能如此豪放随性,真不愧是我国首位临朝称制的太后。 上官尚书似乎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带有娇声地说:“太后,有那么多人在呢。” 太后瞟了她一眼,哼气一声,道:“这又如何,朕以前又不是没在朝堂上调侃过你。” 我忍不住微微搐动眼角,旁光看见张长乐紧紧闭着嘴,那样子明显是要笑出声了。 不由得暗自为他捏把汗,太后自己说笑没事,可要是别人当真笑出来,恐怕要被记恨的吧。 一直淡定的上官尚书这回也是玉脸起红,没有接话,拿起茶杯自顾喝了。 太后见状更是直接张嘴仰首,笑声不绝于耳,到最后甚至要掏出素帕抹去笑泪。 “哎,女人这一点,依朕所看便是珍贵独特之处,偶尔羞赧可喜的女儿态,是男人没有的。” 这时站在她身后的黑衣女子向前探身,朝太后耳语了一句。 随即太后轻点凤首,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朕感觉还没说多少呢,就已经过了午初。” “大家都散去吧,吃些午饭休息下,晌午过后朕再宣布一件事便离开,不能再耽搁我国未来之栋梁学习。” 然而众人只是起身,谁也没有离开。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等太后先走嘛。 直到最后,太后还是半开了个玩笑,随后又对林青雨轻声细语:“小丫头,去用饭吧,朕和你的老师有话要说。” “嗯,青雨等太后离开再走。”林青雨脆生生地说道。 “哎,真懂事。不过太后还要再待一会儿唷,丫头先去吧。” 太后从始至终都对她表现出满意的态度,再次掐了下小丫头水灵灵的脸蛋。 于是林青雨听话地答应道:“青雨明白了,太后再见。” 行完礼,她便转身走下高台,来到了向她招手示意的仇宜春身前。 随即太后又向云文栋吩咐道:“云老,召集所有的先生教谕,找一个地方,朕要和你们谈谈。” “喏。”云先生双手持礼允了一声,随后起身面朝众人,“所有老师留下,其余人各自散去。吃饭时自会有人说叫你们。” 于是我们再次行礼,我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告别的话,可又觉得“再见”,“告辞”之类的不太合适,便没有开口。 好在有人知道该说什么,喊了出来:“太后,我等告退。” 第一个字出来,便有人立即跟上,所以还算齐整。 而太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拂袖挥手。 仇先生因为被留下来,所以轻扶着林青雨的肩膀,对我,张长乐和卜盼认真叮嘱道:“你们三个,照顾好青雨,别让其他人扰了她。” 张长乐神色自信,似乎在学着刚才太后的神态,强势说道:“放心吧先生,有我在,谁能来惹我妹妹?” 我和卜盼相顾无言,不知她是否已经习惯,反正我是对此已经“麻木不仁”了。 林青雨却是急得拍了下表哥的手臂,低声道:“表哥!太后还在呢,不要乱说话。” 谁知他这幅样子似乎真的被发现了,只听高台上传来一道平静的命令:“小子,模样学得不错,记住你的话。” “噗哧!” 数息之后,卜盼终于还是掩嘴笑出声来,但控制住了动静。 张长乐则是面色惊恐,拉起表妹的手就随便找了个方向快步离开,嘴里还嚷嚷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仇先生的脸都绿了,于是卜盼连忙安慰保证了几句,然后和我一齐再向上面笑呵呵的太后行了一礼。 我捡起自己和张长乐的小凳子,随后两人也快步离开。 但在走进过道,彻底离开广场前,我听到了太后和上官尚书的几句谈论。 “青雨身边有他们三个,朕也就放心了。” “可在微臣看来,那两小男孩都是学武的料,以后说不定会出去闯荡,对青雨能有所助力吗?” “当然可以,武林门派朕也要收入囊中,届时这两小子做的事自然是在帮丫头。” “太后深谋远虑,远不是微臣能比。” “行了,你个丫头净会溜须拍马,朕都不放心把青雨交给你了。” “咯咯咯……” 越往后听,我就越是心惊肉跳。 上官尚书是如何看出我和章长乐是修炼中人的? 对,之前去官府报备了师徒关系,如果太后她们来这里前调查过的话,也就不难知道了。 最为关键的一点,太后来这里,居然真如张长乐所说,其根本的目的就是林青雨。 而且从两人的对话里可以得知,太后是打算将她交给上官尚书培养,而我,张长乐以及卜盼还会成为她的助力。 想要林青雨做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地去国子监念书,那么为什么还需要礼部尚书教导?而且关我们剩下三人又有何事? “朕,要我大南千秋万代,与天同寿!朕,要天下子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朕,要让万国来朝,俯首称臣!” “最后一点,朕,让你们不分男女,共同学习,为的便是要打破传统,破除陋习。” “而朕,如今更是要再进一步。自古男女有别,那朕偏偏要让你们亲密无间。以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朕就让你们自由嫁娶。一贯三从四德,那朕就让所有妇女走出家门,学艺习术,自立得生。” “……” 太后的话不断在我脑子里闪回,思绪混乱却又逐渐清晰,仿佛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可脑门随之而来的碰撞,将我从思考中拉回了现实。 第一百六十二章 欢闹 立马从惊疑之中清醒过来,脑门发热的疼,我赶紧揉了揉,脱口而出地抱怨道:“谁啊,走路不长眼睛吗!” 等我放下手,看清楚状况时,却又尴尬不已。 只见张长乐站在我前方仅有二尺的距离,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一旁的林青雨和卜盼则是稍撇过头,可眼角唇边的笑容明明清晰可见。 看这三人的反应,我哪里还不明白这骂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出了这么大的糗,张长乐哪里会放过,古里怪气地说:“哎呀,究竟是谁出门没带眼睛呢。嘶,路仁你额头怎么红了,别是走路不看前面撞到的吧。来,让兄弟我给你吹吹。” 说完,双唇嘟起就作势要吹。 “去去去,这回是我没注意,我道歉。” 我赶紧没好气地推开他,脸就像夏日在家里灶台前烤红般滚烫,简直想立马找一个狗洞钻进去。 看了下四周,才发现我们四人到的地方是我和张长乐的寓所。 林青雨走过来,如银铃般的脆凉声音传来:“路哥哥,刚刚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狼狈地干笑了两下,撒谎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在回忆刚才太后讲的话,想得太投入了。” “吱呀……” 张长乐推开门,走了进去,调侃道:“我看呀,你分明就是着了魔,刚刚你是没瞧见自己那拧眉惊疑,难看迷茫,表情就像戏剧里变脸似的,精彩极了。” 我低下头,好了,这下耳朵也被烤熟了。 同时也暗自恼火,听这话,张长乐明明早就发现我走神了,却一直不讲出来,还在旁边看我笑话。 这时一只清凉的小手覆上我的手腕,心下讶然,低头便见林青雨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嘟着嘴撒娇道:“路哥哥~可不要担心青雨跟太后亲近,青雨会一直一直喜欢路哥哥的。” “呵!” 哼笑出声,心里的窘迫和害臊刹那间如烟云般散去,我安抚地拍着她的手,好笑地道:“傻丫头,我担心什么,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来来来,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张长乐已经在桌子后面坐下,倒水喝了起来。 我白了他一眼,颇为无奈地说:“虽然太后说男女不要过于生分拘谨,可也不能现在就这么奔放吧。” 神色一愣,张长乐看了看我,冷哼的林青雨,以及笑意淡淡的卜盼,立即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一个人就把矮桌端到了门外面。 然后颇为自得地点头,把凳子摆到林青雨脚前,笑道:“这下总行了吧,来,大家坐下来慢慢聊嘛。” 于是我也把手上的小凳子放到卜盼的跟前,道:“盼姐,坐。” “谢谢路师兄。”卜盼笑着说道。 摇摇头,自从两月前她叫张长乐师兄后,就连着喊我也称师兄了。 这我是很不适应的,我叫她盼姐,她却称我师兄,总感觉两人是在各论各的。 可惜交涉无果,卜盼似乎极为坚持要这样称呼,我和张长乐也无法再说什么,毕竟照她所说,我们俩先入庆云学馆,确实是师兄。 我进屋再取出一只小凳,四人围桌而坐。 随后卜盼先是给大家倒好了水,张长乐道声谢后问表妹:“青雨,在太后身边待了一上午,感觉如何?” 这时林青雨已经不像在见到太后前那么激动了,可听到这话还是流露出开心和些许崇拜。 “青雨觉得太后好威武,好霸气,又很温柔。见到真人后,青雨好像更喜欢太后了。” 林青雨一个劲地夸赞太后,眉飞色舞的样子简直是我平生未见。 看了我和卜盼一眼,张长乐继续轻声问:“那上官尚书呢?” 咕哝咕哝地喝下水,我这才想起林青雨她好像自从坐在高台上后就一直没有动过茶杯。 放下杯子,林青雨发出舒服惬意的舒气声,使我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可爱的神态,果然是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心软啊。 这点,太后说的完全正确。 “嗯……”眼瞳向上看了一会,林青雨声音如鹂,“上官姐姐人长得美,待我也很温和,说话柔声细语的,感觉怎么样都不会发脾气。” “上官姐姐?” 张长乐与我对视一眼,随即打趣地道:“这才多久,妹妹你又认了个姐姐,真花心哦,不知道盼姐姐会不会吃醋……。” “臭表哥,臭表哥,就知道挑拨离间!” 张长乐话没说完呢,胳膊就被表妹抬起两只小手一顿打。 面对妹妹的“毒打”,张长乐作出要躲的姿势,却又没完全躲开,更不用提还手了,只得嘴里嚷叫道:“哎哎哎,青雨你轻点,有你这么对表哥的嘛。” “路仁,盼姐,你们过来拦着点啊。” “呵呵呵。” 我和卜盼在一旁冷眼旁观,甚至我都非常幸灾乐祸,看表妹欺负表哥,都快成为我的消遣之一了。 可说到太后和上官尚书,内心深处还是再次升起了一丝忧虑,她们最后说的话让我对林青雨去国子监之后可能会遇到的事,有着莫名的担忧。 这时卜盼将续好水的水杯递给我,接过来后,她笑着对我们说:“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从小到大就总是听到关于太后的事情,虽有称赞但也不乏抱怨。” “如今见到太后,感觉和传闻中……。” “咯咯咯!臭表哥,快,快停下!” 这时突然传来林青雨的痒笑,我看过去,发现她已经被表哥制服,蹲坐在地上,右手掌心被张长乐手指快速地滑挠着, 而赢得胜利的人当然是趾高气扬地哼笑着说:“哈哈哈,这下知道你哥哥的厉害了吧,说,错了没?” 林青雨眼泪都笑出来了,哪里还敢不从,连连求道:“青雨错了,错了,哥哥快停下,痒,咯咯咯……” 得意地点点头,张长乐这才放过了她。 而终于解放的林青雨湿着眼睛,就想继续去打他,可看见表哥抖动的手指,身子一颤,赶紧转身扑到卜盼的怀里。 “盼姐姐,表哥太过分了,你帮我打他嘛。”仰起头,林青雨娇憨地道。 轻抚着小丫头的面颊,卜盼露出温和无奈地神情,道:“你们兄妹俩别闹了,好好说话。”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吃饭 闻言,张长乐和林青雨两人顿时安分下来。 我在旁边举起水杯到嘴边,心里连连感叹一山还比一山高,一物降一物啊。 张长乐恢复正经的神色,看向卜盼道:“传闻大多都不可信,一传十,十传百,中间不知道删减了多少真相,又添油加醋了多少杜撰。” “而人们往往会选择听起来最离奇戏剧,或者恐怖得令人害怕的版本,因为对这一类最感兴趣。他们也不会去深究其中的真假,权当做闲聊时的谈资而已。” 我神色愣住,看见他淡然平静的样子,仔细一想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听说,听说,可具体是跟从哪里听到的,人们好像并不关心,只在意故事好不好玩,刺不刺激。 而谣言就是这样滋生散播的。 回忆起街上的人们常说的一句谚语,十里无真言,越传话越玄。 当初面对偷窥贼一事,学馆里的读书人尚且对卜盼流言蜚语。 更遑论其他人了,面对传言,能说出个神仙来也不稀奇。 卜盼也是点点头,颔首说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 过了半个时辰,学馆里的伙房才开饭。 好在前院也有处吃饭的地方,不然所有人挤在一起,只教太后看笑话了。 我们四人自然是到离得最近的后院伙房吃饭,可刚到门口,最前方的张长乐蓦然地停下。 好在这次我没有想东西,及时止住脚步,同时到他身旁问道:“长乐,怎么突然停……” 话说到一半,我才察觉堂内的氛围好像不对,怎么除了我没人说话,而且吃饭的声音也细如蚊呐。 若是平常也这样,我当然不会大惊小怪,可以前纵使再讲究食不言,也不会这般寂静。 而当我的目光随着疑问游移到伙房中的某一桌时,我终于知道原因了。 原来太后他们此时也在这里,最前端中间的那张圆桌。 太后,上官尚书,黑衣女以及云先生四人坐在那里。 而太后,正是坐北向南,面朝门口。 这么安静的环境下,她应是听见了我的声音,眼光移向我们,随即喊道:“你们四个,青雨,张长乐,卜盼。还有一个……哦,路仁。来,你们都过来。” 数道道目光看过来,我此时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心里腼腆又在作祟。 被很多人关注着,我就会非常不习惯,感觉浑身刺挠。 可有人比我还要尴尬,那就是张长乐。 不久前装模作样还被太后点了一句,结果吃饭还遇见了,他那扯出来的笑容感觉比哭还难看。 倒是卜盼落落大方地牵起林青雨的手,又向我们俩轻声道:“走吧,太后叫我们呢。” 我轻轻点头,太后都主动喊了,哪还能拒绝。 眼看我们走近,太后朝卜盼二人招招手,语气亲和,说:“来,两个小丫头,坐朕两边。” 而走近后,我才注意到,圆桌前恰巧多出来四只红凳。 太后身边预留有两只凳子,然后右边坐着上官尚书和云先生,左边则是那位一直不知道是谁的黑衣女子。 张长乐率先在云先生身边坐下来,我暗道不好,看了眼左方连吃饭时也是冷着脸的女子,实在是紧张。 心里这样想着,可身体是一刻也不敢在太后面前耽误,赶紧坐了下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而饭菜也没有任何特殊的,都是平时伙房里常有的菜肴。 要紧的是,太后与众人同桌而食,这一点是最令我感到意外的。 云先生基本没怎么吃,可气色看上去似乎又比前几日好了些,于是我放下心来,以为他的身体又恢复好了。 上官尚书则是轻吃细夹,动作典雅干净,不快不慢,我看着就觉得非常赏心悦目。 虽然这样想有些冒犯,可的确好看。 神秘的黑衣女子则是要豪放些,同是樱桃小嘴,吃起饭来却不客气,每次都是鸡蛋大小的饭混着菜肉送进口中。 但她却能做到面不改色,柳眉远黛,神色清丽若雪。 强烈的反差令我神情恍惚,这一桌子人当中,此时此刻她却是最让我注意的了。 对面的太后见到林青雨和卜盼坐下来,欢喜溢于言表:“朕就知道你们要来,特意为你们留着位置呢。哎呀,和你们小孩坐在一起,朕都觉得年轻了不少啊。” 似乎是因为和太后已经相处了一上午,林青雨胆大起来,夸道:“那是太后本来就年轻风华,我们只是把它衬托出来了。” “呵呵哈,小青雨嘴这么甜呀,来,奖励你一个鸭腿。” 太后此时就像家中的长辈一般,给孙女夹菜,目光慈爱。 林青雨端起碗接过,甜糯的声音我想是天下最甜的蜂蜜,“谢谢太后。” 摸着她的头,太后看了一圈伙房,淡淡笑着,说:“你看看你们,胆子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朕都说了,不要拘谨不要拘谨,吃个饭而已,现在倒是像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发脾气似的,也是一言不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太后看向上官尚书,语气颇是玩味。 这时后者放下碗筷,站起身来面朝众人,朗声道:“好了,大家莫要再这般静默,太后喜欢热闹,若是不发出点动静,你们可是真要被问罪了哦。” 最后一句话,上官尚书带有明显地笑意和调侃。 在座的各位师兄纷纷朝太后那边拱手道“喏”后,果然渐渐有了声响。 太后却没有高兴起来,板起脸手指向上官尚书,话里却没有丝毫责备:“臭丫头,你这样说可是又让朕做了回恶人,看朕回去怎么罚你。” “太后,微臣明明是在帮你,为何还怪罪微臣,这可当真令人寒心。”上官尚书嗤嗤笑着,手中的木筷夹起一块芙蓉豆腐,送到太后碗中。 “你怎么不吃?” 我虽然在看她们,可注意力一直落在身旁吃饭风格独特的黑衣女子上。 而对方很明显也察觉到了我的眼神,于是转头看了过来,声音如山涧泉水,清澈冰凉。 “啊……” 我赶紧低下头,刨了一口饭,然后偷摸摸地瞄向她,发现人家还在盯着自己看。 十只脚趾头立马蜷缩了起来,只觉得无地自容,尴尬至极,脸跟耳朵仿佛冒烟了似的,滚烫难耐。 “南烟,不要吓到小孩子。”好在太后出声解围道。 这时我才感到那道凝实的目光消失,我长松了一口气,惊觉自己握着筷子的手已经汗湿如雨。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南烟 感激地看向柔和的太后,她也感受到了,于是笑着看过来。 这是我与她第一次的交流,虽然没有言语。 被叫作“南烟”的黑衣女神情终于有了丝变化,恭敬地朝太后微微颔首,声音却还是那般通透清凉。 “太后,属下只是见他骨骼惊奇,是个练武奇才,所以多看了两眼。” “哦?”太后略显意外,讶异地看了我一眼,旋即归于平静,“那你看看另一个小家伙。” 这另一个,不用想就知道是正埋头干饭的张长乐了,他忽然被提到,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周围人在说什么。 “诺。” 南烟领命,清冷的棕色眼瞳看向张长乐,忽然变了瞳色,诱人心魄的紫芒让人不自觉地沦陷其中。 就在我快要失去清醒时,布满茧子却依旧白净的手掌挡住了我的眼睛,同时传来一道清声:“别看。” 一息之后,手被南烟收了回去,她面向太后回答道:“禀太后,这位也是天赋异禀,论武功还要在路仁之上。” 神色震惊,我看着同样愣住的张长乐,把嘴里的碎饭吞入腹中,入肚的还有强烈的畏惧。 这位南烟大人,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法力,居然能够看清一个人的修为和武学天赋。 刚才那双奇怪的紫色眼睛,我敢肯定是一部特殊的武学功法,除了能看穿人的实力,还可以魅惑心神,简直可怕。 太后淡淡点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只是对南烟叮嘱道:“你这个丫头,沉默寡言却嗜武成痴,可别一时兴起把他们两个抓走,否则按律责罚。” 她的话印证了我心中的想法,这位清冷的黑衣女子,南烟,是个武林高手。 站起身,南烟双手放于胸前,行叉手礼,头稍向下低,应声道:“诺,太后。那属下先行告退。” “去吧,记得态度好些,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别整天板着,像别人欠你钱似的。” 我大气不敢出,原来太后有时说话也这么……通俗易懂,嗯,就是这样。 正在放下手势的南烟却一下子停住了动作,身体像是被点穴定身了一样,动也不动。 太后见状深深叹了口气,再次不耐地挥手,放弃似地道:“好了好了,你自己看着办,赶紧去吧。” “喏。” 南烟这才继续活动身子,迈步走出伙房离开。 太后看了一会,收回目光,然后盯着一边的张长乐,似笑非笑。 我疑惑地看过去,才发现他居然还是神情呆滞无光,眼睛依旧停在刚才南烟所在的方向。 先是一惊,还以为张长乐见异思迁了呢。 可随即又恍然大悟,适才我都没与南烟对视,也差点沦陷失去了心智。 那更别提与之正面相对的他,毫无疑问肯定是中招了。 “表哥,你怎么了?”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林青雨还是担心她表哥的,语气颇为不安,一双稚嫩的眼眸瞥向太后。 后者勾起食指刮了小丫头的小俏鼻,很是逗趣地笑道:“好好好,瞧把你们两个丫头给紧张的,也不知道这臭小子哪来的这么好福分。” 说完,太后朝上官尚书微微点头。 我这会没吃东西,但闻言还是差点被呛到,赶紧埋下头,不去看。 上官尚书见状哑然失笑,单握一根筷子,轻轻敲中瓷碗的内壁,顿时发出清脆的砰响。 随后她筷不离碗,绕着内壁转圈,那声响绵长变化,仿佛是种特殊的音律。 神奇的是,张长乐涣散的眼神在逐渐重新汇聚起光彩。 恢复过来的他脸色惨白,神情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连额头都冒出了浓密的细汗。 我用胳膊肘碰了下张长乐,不明白他怎么了。 而上官尚书则是用公碗盛了半碗热汤,递给张长乐,轻柔地说:“来,喝碗桂圆莲子汤就好了。” 然而张长乐没有任何动作,依旧是圆目怒睁,盯着原来南烟的位置。 于是我赶紧抬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啊哦哦”地站起来。 伸出双手接过上官尚书递来的热汤,恭谢道:“多谢上官尚书。” “不用这么拘束郑重,现在我不是尚书的身份跟你说话。”上官尚书说话很是亲近,一点为官的架子都没有。 这时她的碗里突然多出了一块鱼肉,于是上官尚书朝太后谢道:“谢太后。” “你们看看,这妮子,自己都这么客气,还叫别人莫要生分呢。” 就好像得到了一场胜利似的,太后尽情地“嘲笑”了起来。 谁知上官尚书不慌不忙,笑容不变,我甚至还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狡黠。 “那是因为太后浩威荡荡,不曾松弛,微臣又怎敢丢掉臣子的身份而擅自懈怠呢。” 太后的笑声忽地止住了,表情凝固,一句话也没说。 桌上的氛围一下子变得静默,我也大气不敢出。 只有上官尚书,还是眉眼弯弯,展露的清丽秀颜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五息之后,太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婉儿,你不愧是我的好尚书,时刻在提醒我的不足。” 我皱起眉,觉得太后的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却又没什么违和。 这回倒是上官尚书脸色变得严肃,站起来躬身行礼,语气庄重地道:“太后贤明,婉儿说的只不过是些细枝末节,哪里是您的不足呢。” 轻摇凤首,太后示意她先坐下后,才说:“态度,就是从细节中体现出来的。锱铢必较,方才能做得更好。” “婉儿,我得谢谢你。” 这声道谢,我才听出来,太后竟然没有再自称“朕”了,而是变成了普通的“我”这个字眼。 这一个细节的变化,让我对上官尚书又有了不同的印象。原来内心还有些末的不满,以为她是个只会讲好话的官。 现在看来,我这个年龄看人和事情,还是太片面了。 而太后竟然能够放弃“朕”这个称呼,其胸怀之宽广,气量实乃江海不可斗斛也。 “太后言重了。”上官尚书再行拜礼。 这时,我只觉面吹冷风,一眨眼就看见那身着黑衣的南烟不知怎地就出现在了太后的身旁。 “太后,他们到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针对 至于南烟口中说的“他们”是谁,直到用饭结束,我也没能弄清楚。 在离开前,太后说要我们未正二刻时,再去后院广场集合,讲完最后一件事,便会走了。 没怎么歇息的林青雨,吃完饭后便有些犯困,走出伙房时都是打着哈欠的,眼角也湿了些雾气。 一旁的卜盼见状拍拍她的手臂,轻柔地道:“青雨,我们回去睡一会儿吧,下午恐怕太后也要你在旁边坐着呢。” “嗯,好~哈~”就连回答,林青雨也是困意不断。 可见上午虽然没做什么,可一直待在可以说处于权力巅峰的太后身边,即使年幼,她也有着不小的压力。 张长乐摸了摸她的头,小声道:“那就赶快回去休憩一下。” “表哥,路哥哥,再见。” “待会见。” 于是我与张长乐目送两人牵手离开。 直到走回自己的寓所,张长乐腿下一软,双手撑在矮桌上,竟然直接瘫坐了下去。 我赶忙伸手去将他扶住,移到木凳上坐好,急忙问:“喂,张长乐,你怎么了,突然就倒了?” 这时我看见他原来不止是脚,就连双手都颤抖哆嗦,嘴唇发紫。 稚眉皱起,我立刻倒了杯水,也不递过去,而是直接放在他嘴前,道:“张嘴,喝水。” 倒是没有拒绝,张长乐听话地一股脑喝了下去,浑身抖得才没那么激烈。 “你到底怎么了,是身体突然不舒服?”我不解地问道。 他摇头否定,喉咙滚动了一下,才颤声后怕地说:“你是不知道,刚才那个黑衣女人南烟,一双紫色眼珠子看着我,太可怕了。” “那个不叫可怕,而是奇异吧,毕竟……”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长乐抓臂打断,眼神之中还带有惧色,道:“不,我不是说颜色,而是她那双眼睛,让我陷入了幻觉。” “幻觉?” 我心里一惊,适才在饭桌上看见他那副呆滞模样,以为是失去了意识。 就像睡觉一样,如果不做梦,眼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几个时辰。 可张长乐却说还产生了幻觉,这样的话,这南烟的诡异功法那就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他点点头,沉沉地呼吸了几口气,唇色才好上一些,说:“刚才我进入幻境,看见自身武功全失,还被一个身高十尺的高大巨人捏在手里。他越来越用力,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捏断成无数小节,浑身刺痛,胸闷窒息,脑子里好像在走马灯,把以前的事跑了个遍。” “那种感觉太恐怖了,缓慢而又痛苦,仿佛过了无数年。” 我越听心里愈发地骇然,完全没有想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居然经历了如此可怕吓人的幻景。 可问题是那位南烟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张长乐吧,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他? 还是说她那能看穿人功力的法术没法控制,必须让目标意识陷入幻境? 不对,在观察张长乐之前,南烟也看了我,知道我是个练武奇才,可我却没有中幻术。 而且当时她眼瞳变色后,我也差点沦陷其中,她却主动抬手挡住了我的视线。 莫非,南烟是故意这样对张长乐的? 我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他听完后脸色愁苦,眉头紧锁,也不明白理由是什么。 “长乐,莫非你以前和她见过?”我提出一个推测。 张长乐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态,沉吟了好一阵,最终摇摇头,否定道:“没有,我从小到大都还没走出过庆州城附近呢,那位姐姐显然也是从南都那边的,我怎么可能见过。” “那她为什么这样对你?”我也不懂了。 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到向床铺,边道:“不知道,还是修炼吧。” 脱鞋,上床,盘腿,打坐,一气呵成。 我哭笑不得,出口讲道:“喂,你最近怎么回事,这么勤奋,连晌午小憩都不放过。” 他没有睁眼,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理所当然地说:“吾辈乃修炼中人,自当勤学苦练,小憩那就是偷懒。” 扯了扯嘴角,这种胡话鬼才相信。 以前就属他最会偷闲,得空时就抱着不重样的话本一直看,一直看,完全都不会腻的。 两个月前,张长乐竟然还把古往今来所有的关于武侠江湖的话本,小说,戏折等等读完了,一本不剩。 然后扬言要把其他的演义话本也买来全看了。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兴致和毅力,数以万计的书籍就这样被他看无遗漏。 而且其他方面还没有耽搁,在念书上,考得了秀才。修炼上,内力至今也比我深厚,更遑论身手了。 这样的人,才应该被叫作怪物吧。 “你的内力快要到化雾大成了吧。”我小声道。 这回张长乐不耐烦地张开双眼,颇为不爽地道:“路仁,你是不是故意来打扰我的,问东问西。” 嘿嘿一笑,我耸着肩膀乐道:“我可没有啊,就是好奇而已嘛。” 松腿下床,他冷哼一声,快步来到桌前重新坐下,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一丝颓败。 “路仁,我现在很怀疑你是什么神仙转世,来这凡间渡劫的。为什么你修炼的时间明明比我迟了一年,可进展如此迅速,如今都快追上我了。” 闻言我心下了然,原来张长乐是看见我进步快速而产生了紧迫感,所以最近才这么不眠不休地打坐苦修。 没有开口回答,我自己都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要说是什么神仙转世,我感觉不如幻景中的那条龙靠谱。 这时他杵着桌面的右手伸出一根食指,神情认真无比地说:“倒不是我自夸,我可是天才,这是我师父收我为徒那天亲口说的。” “可就算这样,你也能望我项背,所以你不是天才,而是怪物。” 我重重地将倒好的水放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为什么我不是比你还天才的天才?” 张长乐这下子被问住了,神情一愣,随后嬉笑着回答:“那不就是妖孽吗。” “好啊,张长乐,你找打。” 我们两人嬉闹了一会儿,便各自上床,他最后还是打坐修炼了,我则是准备放松一下。 很快,屋外的滴漏发出声响,我顿时睁开眼。 未正时分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惊喜 等我和张长乐两人再次端着小凳子到空地上时,明明一盏茶的工夫都还没过去,可场上已经坐好了许多人。 高台上太后等人还没到,众师生趁着这个间隙在下面小声讨论。 我们来到自身所在位置,林青雨和卜盼看见后,皆是招手示意。 “你们说,太后还有什么事呢?”张长乐一边走近,一边笑着问。 我没有说话,太后这等人物的心思哪是我一个小孩子猜得了的。 放下矮凳,朝林青雨招手,让她坐下。 “谢谢路哥哥。”林青雨没有客气,冲我甜甜笑道。 至于她为何没搬坐凳来,当然是因为待会太后还要她在旁边坐着。 卜盼也回身坐下,微笑着说:“太后说来这里有三件事,上午就办了两件。这最后一件却是留到了现在,所以我想它应该是最重要的。” 我与张长乐点头,后者更是夸道:“盼姐说的和我想的一样,可谓是心有灵犀……啊,疼疼疼!”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被林青雨小手揪着大腿,小叫起来,表情一副吃痛的夸张模样。 两眼微瞪,林青雨冷哼道:“表哥你又不老实了,谁跟你心有灵犀,不许占盼姐姐的便宜。” 张长乐表情立马委屈极了,道:“我的好妹妹,这可冤枉我了,我只是想到这句诗便脱口而出,想表达的意思无非是我与盼姐想法一致嘛。” 可林青雨明显不信这种说辞,小手继续扭动,却被卜盼阻止。 她娇颜绽笑,如空谷幽兰,声音明媚温婉,道:“我以为师兄没说错呢。” 我看见张长乐和林青雨两兄妹神色发愣,但明白两人的理由不同。 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去深究的必要了,而且感觉这时候自己才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这让我不禁想起两月前李叔对我开的玩笑,让我也动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但是说到底我才十岁哎,离束发也还有五年,再者对男女之情的理解也还停留在书里虚构的故事情节上。 “太后来了。” “大家安静,太后过来了。” 数名夫子先生高声喊道,我左看右盼,发现太后是从沁园出来的。 可令我张大双眼的是,其身后竟然还跟着林青雨的父母,林跃和卫青莲。 “父亲,母亲!” 耳边传来一道惊呼,林青雨同样也非常惊讶,但很快又变为欣喜。 站起身,撒着脚丫子就往那边跑。 而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伯父他们也是惊喜异常,张嘴开口,却又没发出动静。 很高兴,但显然表现得很克制,想来是顾及到前方的太后。 我和张长乐,卜盼三人站了起来,皆是面露意外。 小跑了几步,林青雨又在离太后一行人仅有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她站好,躬身行叉手礼,乖巧地道:“青雨,见过太后。” 太后带人快步走近,碰了下丫头的小琼鼻,慈声道:“乖丫头,见到爹娘还这么懂礼貌。去吧,你跟他们也有两月没见了,好好说说话。” 我隐晦地动了下眉头,疑惑太后为什么会知道具体的时间。 “谢谢太后。” 林青雨再一拜,太后摸摸她的头,便先行带着上官尚书和南烟朝高台上走去。 这时女孩才直起身,旋即就一下子扑入了母亲的怀里,黏糯地问:“娘~你们怎么来了?” 莲姨双手环抱住及腰的女儿,这回没有捉弄她,而是柔声说:“我们是昨日被太后请来的,还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呢。” 林伯父则是在一旁单手背后,慈爱笑着,语气也极为柔和:“女儿,还没有恭喜你高中我们庆州今年科试的主榜榜首呢。你聪慧伶俐,无论学什么都很快,我和你娘啊,都为你感到高兴。” “是啊,丫头,你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也相信以后无论你做什么,都会做到最好。”卫青莲也颇为感慨。 林青雨朝母亲的腰前拱着头,回应道:“那是爹娘教的好,这一点青雨永远不会忘。” 我和张长乐以及卜盼已经迈步走上去。 见到这般温馨的一幕,我忍不住起了点迷雾,恍然间想起自己的父母,心里泛起丝丝酸涩。 张长乐笑着打招呼:“姨父,姨娘。” “林伯父,莲姨。”卜盼也是轻声喊道。 “嗯。”林跃瞧着他们,只是稍长地应了一声,可在两人身上来回的眼神中,笑意不断。 轻快地应了声,这时卫青莲带着一丝促狭地说:“这才没过多久呢,长乐你还是挺大胆的嘛,莲姨看好你哦。” 我在旁边闻言差点笑出声,看张长乐和卜盼两人出双入对的模样,恐怕不止是伯父他们,就连学馆里有心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吧。 自从他们两个的关系微妙了后,一个爱捉弄别人,调皮的男孩,现在却总是被人说得腼腆脸红,老实不敢说笑。 这在我看来,也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只能感叹,有些东西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闻言卜盼脸上浮现出酡红,可温婉如水的唇眉神态,清灵空谷的音色一如既往:“林伯父,莲姨,你们赶过来,可有觉得疲劳?” 莲姨松开抱住女儿的手,林青雨乖巧地走到她的身边,正好可以拉起她爹娘。 “我们昨晚到的庆州城,已经睡了一晚,精神好着呢。而且太后的人安排周到,来的路上,马车内有软榻休息,驾驶平稳。昨天莲姨下车都感觉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熟悉的语气让大家会心一笑。 “嗯,小路你看着比上次又结实精壮了些。我看假以时日啊,身手能超过长乐也说不定。”林跃向我看来,干净文雅的语气也说着玩笑话。 不过有人却当真了,张长乐急忙道:“姨父,我还在呢,您怎么能这么说。” “呵呵哈哈哈。”林伯父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也无声地笑起来,突然一道醒人心神的凉透清香传来。 南烟走到我们面前,声音如涧:“二位,青雨,太后请你们上去。” “其余人请坐回各自位置,太后马上要宣布事情。” 闻言众人止住笑声,颔首默示。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圣旨 “青雨丫头,来,到我身边坐下。”太后朝林青雨招招手,轻声呼唤道。 小女孩回过头看着父母,说:“爹,娘,青雨先过去了。” 林跃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点头应道:“去吧。” “雨儿,你注意些。”卫青莲却眉梢微降,声调也突然变得有些低矮。 太后却像是听到了,微微笑道:“妹妹,你放心吧,我可把青雨宝贝得紧呢。” 闻言卫青莲又惊又慌,赶紧低首行礼,连忙道:“太后折煞民妇了,妹妹不敢当。太后贤善明察,青雨在您身边,民妇自是放心。只是担心怕她不懂事,恼了太后。” 提手掩唇,太后笑得非常开心,赞赏道:“到底是卫阁老的孙女,考中过秀才,伶慧得体,能言善辩。” 莲姨听见此言,头埋得更深,自贬道:“太后谬赞,民妇只是读过一些书,没有多少本事。” “行了行了,客套话说一万遍也说不完,你们呀,就坐在云老旁边,待我宣事。” 太后这样说,可神情不恼,语气反而像是对待家中晚辈般,无奈地打发。 “喏。” 林伯父和莲姨行礼答声,随后来到云先生旁边,又小声问好行礼,这才坐下。 林青雨自然也是听从太后的吩咐,坐在了其身边。 我坐在台下,并不清楚太后口中的阁老是什么意思,可听起来像个大官。 再联想到张长乐曾经告诉过我,自己的母亲和姨娘来自一个名门望族,那么太后如此亲近林青雨,或许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不过张长乐也是卫阁老的曾外孙,应该考虑过这个情况,但他还是说太后对表妹的态度过于亲昵,实在让人想不通。 待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坐好,台下也早已安静后,太后这次直入主题,转头正声道:“上官,开始吧。” “喏,太后。” 说完上官尚书站起来,来到桌前台中央,神色严肃庄重,清丽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洪亮。 “各位庆云学馆的师生,我是礼部尚书上官婉。” “五日前,科试榜出,太后喜闻庆云学馆成绩斐然。共有三十六位学子赴考,无一人落榜,入主榜者也近七成。作为京畿远近闻名的学馆,不负众望,太后深感欣慰。” “更有林青雨,年仅八岁,便夺得庆州榜首。实则,也是全国科试第一名。” 针落可闻,我瞪大了双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全国第一!”可很快有人惊呼出声,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啊,太后,我……” 旋即他又惊慌开口,好在我见上方的太后抬手将其打断,语气也是惊叹地道:“无妨,这般傲人的成绩,就算是朕,当时看见也难以相信。” 这番话自然是肯定了上官尚书的说法,表明林青雨的确是今年科试的全国第一。 而就连第一本人,坐在太后身边的林青雨也是满脸震惊,小嘴张大,愣愣着没说话。 林跃和卫青莲两人则神色呆滞,似乎没有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坐在台下,我第一反应自然是讶异,可很快又觉得合理。 如果是林青雨,那么即使取得再优秀的结果,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想法,开始在我心中慢慢生根发芽,以致于我这回已然没有惊诧太久,更多的是为其感到高兴。 一旁的张长乐脸色惊喜万分,猛地拍了下大腿,嘴里止不住小声喊道:“老天爷啊,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说完,我却腿上发疼,一看他竟然用手揪着我的大腿。 猝不及防地发出小声嘶叫,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张长乐用的力气还大。 我赶紧把他手扒开,面带不悦,沉声道:“张长乐,你不信干嘛掐我?” “诶嘿嘿,我不是怕疼嘛。” 张长乐最擅长嬉皮笑脸,要不是场合不对,我起码给他一拳。 过了十息,等大家的议论逐渐小声后,台上我终于知道名的尚书上官婉才再次开口。 “此前国子监祭酒有言,若林青雨在此次庆州科试中取得主榜前三,便能直入国子监。如今大家知道了结果,相信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圈,没有人说话。 若是尚书说话前,恐怕还有人暗地里不服或者单纯不高兴。 可现在嘛,科试全国第一可并不容易的,那是在几十万人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 这样的读书绝世天才,国子监本就该吸纳招进,合情合理。 稍微露出一丝笑意,上官婉继续说道:“太后与圣上大悦,命是制诰,宣于此地。” 这时黑衣女子南烟拿着一宗卷轴走上前,上官婉神情庄穆地接过,随后两手打开,金黄色的布帛赫然可见。 “皇帝圣旨。” 闻言,场中除了太后,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弯腰俯拜。 我双手重叠放于额前,躬腰下身与地面相平,竖起耳朵仔细听接下来的内容。 “林青雨,只总角之年,然敏而好学,问一知十,慧心灵性。七岁秀才,八岁士人,细数前史无一人有此成就。” “故,命林青雨于太康十三年正月二十至国子监入学就读。礼部尚书上官婉领国子监博士,专责教授照抚林青雨。” “钦此。” 听完,我将上半身再次下压了一些,一息后才重新直起身来,内心已经是有些木然。 能让一国皇帝亲自下令,只为让一个小女孩前去国子监就读,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大材小用。 然而如今却是真实地发生在了我的面前,更想不到天子还会让上官尚书兼任国子监博士一职,教导林青雨。 难怪上午太后她说上官婉快要当老师,原来是这个原因。 收起卷轴,上官婉转身朝太后拜礼。 “嗯,上官尚书辛苦了,坐下吧。”太后点头道。 待上官婉坐下后,她站起身,牵起林青雨来到台前。 见她还在发愣呆滞,太后嗤笑着说:“你这丫头,待在我身边还会走神,小心朕罚你提前去国子监。” 闻言林青雨终于是神色有了变化,有些急切发红,娇声道:“太后,青雨是太惊讶了,圣上和太后如此厚恩,青雨不知以后该如何报答。” “傻丫头,你若是有心,将来为国效力,便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捏了下小丫头红扑扑的脸颊,太后柔声道。 而林青雨闻言则是重重地点头,用仍显稚嫩的童声保证道:“太后,我会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赐字 太后轻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向林跃夫妇道:“你们两个也过来吧,这最后一事有你们的陪同,才算是圆满。” 林伯父和莲姨自无拒绝,起身走到太后面前,尊敬地行了一礼。 “丫头,过去和你父母站在一起。” 林青雨有些懵懂不解,点点头来到爹娘中间,三人背对众人,面向太后。 太后先是望向台下,朗声道:“林青雨乖巧聪颖,为当世神童。朕,甚爱之。” “故朕今日,赐其字,以寄厚望。而你们各位,便是此事的见证者。” 站在下面,听闻此言,我竟不觉得错愕和惊诧了。 名以正体,字以表德。一个名和字往往存在关联,字是名的补充,二者互为表里,故而又叫表字。 男子取字要到二十及冠,女子则是十五及笄时,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或师长取。 而今天林青雨才八岁,却能让太后亲自为其取字,虽不合常理,然而取字并不需要到特定的年龄。 反而若是能够提前得到字,那么往往代表着这人非常受到长辈的赞赏和喜爱。 而现在为她取字之人是谁? 当今李太后,她是迄今为止第四位临朝称制的太后,身份地位可以说是天下中最尊崇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自然能够打破常礼而无人敢置喙半句。 更何况,太后赐字那是何等的尊宠,试问天底下有几个人可以享此殊荣? 今日林青雨受到了这份荣耀,不知又该有多少人羡慕了哟。 嘴边挂着浅笑,我已经无法想象她日后的成就会有多高了,或许,位极人臣也说不定? 而听到这话的林跃和卫青莲却立刻弯腰,前者诚惶诚恐道:“还请太后收回成命,此等荣誉,息女何德何能可以接受。” 太后脸色立即沉了下去,平静道:“朕说她受得起便是有德有能,再者既是成命,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可是太后,这……” “好了!”太后加重了语气,抬手打断卫青莲的话,“朕在通知你们,而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 全场的气氛为之低沉,就连上官尚书的笑意也敛去不见。 太后神色威沉,眼神冷冽,明明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却宛如一座大山横亘在我面前,高不可攀,强势专横。 令人仗马寒蝉,难吭一声。 此时我才深刻地明白,面前这位看上去平和亲切的女子,乃是一国之太后。 按小说里写的句子就是,轻轻一跺脚就可以让天下抖三抖,一句话就可以让国家天翻地覆。 这样的人,自是霸道的。 若是顺着她心,当然会对我们笑颜相待,和气调侃。 可一旦不如太后心意,凤怒之威,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承受得起的。 而林伯父和莲姨听到这般言语,也是身子打起哆嗦,一息之后竟是弯了膝盖,眼看着是要跪下。 “起来,不准跪!”太后再次厉声喝道。 两人的动作一僵,保持在要跪不跪的姿势,还是旁边的尚书上官婉轻轻抬手,示意他们站起身。 太后依旧冷着脸,可好在收了些许的气势,沉声道:“跪拜之礼,我国早已废除。就算是畏惧求情,也不准跪。” 即便如此,我的手心都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 “我南国子民,跪天,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跪地,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跪父母,是他们严慈爱憎皆系于儿女。” 听完我浑身发冷,这不是觉得恐怖,而是内心激动非常。 短短的几个时辰,太后却传授教导给了我们许多道理。 我无法保证每一条都是对的,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想我自己都会记得这些话。 闻言林跃一家三人皆是沉默地深深一拜。 “平身,此事无需再说,朕已有决定。”太后语气彻底缓和,但也没了先前的亲和,只是平淡静然。 “喏。”再次拜礼,林跃与卫青莲没有再推辞。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看向中间的林青雨,放轻语气道:“青雨丫头,朕为你取字,可还愿意?” 这话我听得想直翻白眼,可奈何对方是太后呢,谁敢表示不满。 “青雨愿意。”林青雨也很懂事,直接干脆地同意道。 扬起笑颜,太后莲步轻移,走到林青雨跟前蹲下,沉吟三息时间,而后起身。 “有濞萋萋,兴雨祈祈,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这是《诗经》中的小雅大田一诗,由太后说出,似念似歌,动听又仿佛饱含深意。 “便为你取,‘悬露’二字,意为雨露悬于天下,福泽大地子民,可好?” 林青雨立刻拜下,恭声说道:“谢太后赐字。” 亲自将丫头扶起,太后轻抚地拍了下她的脸颊,道:“朕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希望以后丫头不要让朕失望。” “青雨会努力的,定不会辜负今日太后的大恩。” 林青雨穆声高昂,其中的决心让我内心为之悸动。 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太后走到台前,面朝众人,朗声道:“今日朕所为之事皆已圆满,可你我的路还有很长,请在座诸位共勉之,莫要半途而废,才得始终。” “喏,太后。” 众人齐齐行拜礼,洪亮的声音似乎真在彰显大家都决心。 …… 太后一行人离开了,我们还是站在学馆外目送,并没有让我们跟着走上几里路。 值得让我注意的是,那消失的八名黑衣男子在离开时,又出现在了马背上,随即列成来时的队形护送太后所坐马车。 这几人显然就是太后此行的护卫,可太后在学馆里面讲话时全程都没有出现。 不用细想,肯定就是在暗中保护着。 可是以如今我远超常人的五感,也始终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其隐匿能力可见高超。 再想到那位黑衣女子南烟的奇异武功,看来太后身边也不乏有武林高手。 一边颁布律法限制江湖门派,侠客武功的发展,但另一面又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 回忆起上午太后最后说的,要把武林门派纳为己用,我再次对她的手段感到叹服,心中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直到太后的马车消失在山坡下的转角,云先生才转过身,吩咐道:“好了,各自散去吧。太后今日所言,望你们私下里好好体会理解,其中自有深意。”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启程 太康十二年十一月初一,这注定会在庆云学馆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太后莅临至此,激励师生,寄予厚望,并述说宏大愿想,邀众人共勉。 而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有圣旨令林青雨来年前往国子监就学,并会拜礼部尚书上官婉为师,更是得到太后亲自赐字“悬露”。 由于太后要来,耽搁了月底的休息,所以云先生特意放学馆三天假日。 第二天,我睁开眼,神清气爽地起来。 或许是昨天从太后那里受教良多,有所感悟。 此时刚下床,竟觉督脉的第五道气府悬枢有了一丝松动,不禁心下愕然,穿衣的动作也为之停顿。 这离打开命门穴才过了六天而已,为何悬枢就已经有开启的迹象了? 而且我也还未用内力去尝试冲击气府,按理说是悬枢最坚硬紧闭的时候,偏偏有了松开的痕迹。 这…… 我没有觉得兴奋,反而生起了一丝恐惧。 事出反常必有妖,虽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少事都不能用常理考度,可那些事本就史无前例,也谈不上反常了。 但在开府这一块,是有前例可循的。 王教谕及其家里,多少代人都没有出现过我这种情况,开穴轻而易举,没有一丝困阻。 本来对此我就有些担忧了,还是师父常言安慰,让我不要忧虑想不明白的事情,至少目前看来是好事。 然而如今,体内的气府自行松动,这简直有悖《通穴经》上气府的说法—— 气府自人出生后,便开始慢慢封闭,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障壁会愈加厚实,也就难以冲开。 我不会真的是妖怪吧。 心里苦笑,调侃归调侃,然而若是真的成了怪物,恐怕这世间,至少在庆州城是再无立足之地了。 “喂!路仁,大早上就开始发呆,你傻子啦?” 后背一疼,我猝不及防地向前跌去,好在有底子,不至于摔倒在地。 我直接把还没套上的外衣揉成一团,转身就扔到了张长乐的脸上,没好气地说:“你才是傻子,我刚刚在想事情。” 扒落衣裳,随手抛给我,张长乐面露嬉笑,道:“想事情?莫非是在想学馆里的师兄都开始向青雨称字了?” 穿好便服,闻言我苦笑一声,觉得有点荒唐。 昨天太后离开后,林青雨在学馆的地位一下子变高了起来。 许多上前攀谈的师兄都不敢叫她“林师妹”了,而是称“悬露”,语气还非常尊敬有礼。 那副谦卑的模样,我当时见着还以为林青雨成了长辈呢。 后者也是极力劝阻,让众师兄莫要如此折煞她,照旧唤师妹即可。 不过他们哪里会同意,直言不仅是因为她被太后赐字,高中全国科试第一才是令他们心甘情愿折服的根本理由。 师兄们坚持,林青雨自然没法子改变,她父母索性便让女儿受下,并且坦言恐怕以后这样的场景只会越来越多。 思及林伯父当时忧虑的言语,我也莫名跟着起了些担心。 拍拍我的肩膀,张长乐轻声道:“别担心,一切还有我们呢。” “嗯,无论怎样,青雨始终是我们的妹妹。” 我点点头,两人一齐推开门,到井边打好水洗脸醒觉,收拾好随身物品,关上门准备与伯父他们汇合,回庆州城。 好不容易来一趟,林跃和卫青莲两人自是在学馆借宿一晚,今日便和我们一起去城里,陪女儿三日。 来到后院广场,没想到我和张长乐两人是最后到的。 林伯父一家,素雅青白衣裙盼姐以及高大威猛王教谕都在,还有令我没想到的儒雅随和杨安杨教谕也来了。 走过去,我们先是向四位长辈问好,随后张长乐好奇道:“杨教谕,您也去庆州城吗?” 点头肯定,杨安笑容淡和,解释说:“这次你们同行的人多,王兄不放心,便请我来一起护送。” 闻言张长乐立马正了神色,诚恳地感谢道:“如此多谢杨教谕了,难得休息,还要您麻烦走这一趟。” “哎~既是王兄相邀,我自无不允。”杨安摆摆手,显得并不在意,而后看向林青雨,“再者说,能送这样一位小天才,是我的荣幸。” 林青雨被夸得脸色稍红,娇羞道:“杨教谕,怎么您也这样说。” “呵呵哈哈哈!”杨教谕爽朗一笑。 “既然人齐了,就出发吧,待会又有人会围上来。” 王教谕吩咐一声,便率先转身朝沁园走去。 剩下的我们应允一声,跟在其身后离开,杨教谕则是垫后。 至于师父口中的围上来,穿过沁园时我算是知道了。 但凡是注意到我们一行人的师兄,都会上前来寒暄几句,主要是对林青雨,客气谦逊,礼数周到,称起字来无比顺口。 最后还是王教谕觉得烦了,呵斥一声,便再没人敢过来攀谈了。 走出学馆,按照习惯,我先朝东边一角看去,往常张家派来的马车都会停靠在那里。 嗯?张伯父和卫姨怎么也来了? 神情愣了下,随后赶紧随众人跟了上去。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张长乐也是疑惑,语气却也带有淡淡的喜悦。 然而张黎和卫清漪看都没看自家儿子一眼,迈步过来就围着林青雨一顿瞅,然后两人都是松了口长气。 卫青漪拍拍自己的胸脯,颇为后怕地道:“青雨你没事就好,昨天我和你姨父都担心得要命,却又不敢过来,实在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姨娘~青雨没事,我现在还好好的。” 在关心她的长辈面前,林青雨始终都非常懂事乖巧,主动拉起姨娘的手,甜声安慰着。 一旁的张黎则是看向林跃,问道:“姐夫,你和姐姐是昨日到的?” 林跃点点头,随后主动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张黎和卫清漪皆是沉默,面容忧愁。 最后还是莲姨主动打破沉闷,好奇道:“妹妹,你们是如何知道太后过来的事情的?” 这时我主动走到被落在父母身后,神情哀怨不已的张长乐身旁,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了一下。 这人,似乎总是被伯父他们忽视啊。 第一百七十章 车中谈话(一) 许是看不下去了,张长乐跺跺脚,一副愤懑不平的样子,冲过去挤到了父母的中间。 “爹!娘!你们的儿子在这呢!” 听他委屈的语气,我竟然还品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顿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闻言卫清漪面露不悦,双手推搡着自家的儿子,轻声呵斥道:“多大的人了,还闹脾气呢,没看见我们在说正事吗?” 在她面前,张长乐完全是提不起脾气,只好又跑到姨娘卫清莲跟前,告状似地道:“姨娘,您看看您妹妹,一点都不关心亲生儿子。” “咯咯咯咯!”面对缠人的外甥,卫清莲一点也不恼,拍着他的后背,甚是宠溺,“好了,你个小滑头。等我们讲完话,姨娘替你说她,好不好呀。” “哎呀,姐姐,这臭小子你就不能惯着他,否则不知道有多得意哩。”卫清漪忙把儿子从姐姐腰前拉开,急声道。 “娘!您怎么说自己的儿子呢!” 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师父,杨安以及卜盼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最后还是杨教谕站了出来,提议道:“各位还是先上车吧,这里人多眼杂,回去的路上边走边说。” 众人自然答应,于是我和张长乐两人一车挂在末尾,卜盼和林青雨一车行于中间,张黎夫妇和林跃夫妇四人一车走在首位。 两位教谕则骑马,师父跟在最后,杨安带头走在最前方。 上了马车,张长乐立马就安静下来,没有适才的“胡闹争吵”模样。 熟知他脾性的我,神色颇有些古怪,玩笑道:“长乐,你装模作样的技艺是愈加熟练了啊,不去当戏子可惜了。” 白了我一眼,他埋怨道:“我娘和姨娘也真是的,那种事情就在外面讲出来,也不怕被不怀好意的人听了去。” 我轻轻笑起来,道出真相地说:“其实那时候即便你不打断,两位伯父也要开口阻止了。” 拿出带走的一本书,上面写着“山海经”三字,挡住了面容,他无所谓地道:“谁来也一样,反正在外人眼里我就是调皮捣蛋的性子嘛,说出那些话也很自然。” 皱起眉头,刚欲反驳他的话,耳边就传来前方张黎他们的谈话。 “妹夫,外面的人可信吗?” “姐夫放心,来的车夫都是族里带来的世代佣人,忠心耿耿。至于两位教谕,我与他们有过接触,都不是会语四言三的人。” “如此甚好,那妹妹你们究竟是如何得知太后的事情?难道太后还去过城里?” “姐夫说得没错,太后在来庆云学馆前,还去过庆州城的府衙,只是没有露面,当时并不知道是谁,不过黎哥认出了在马车外骑马的黑衣人。” 这时张黎接过了卫清漪的话,声音低沉:“那骑马的八人头戴大帽,黑衣金莲的打扮,我以前在南都求学时见过,是天行司的官服。而现如今,整个天行司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中,能让天行司正装护送的,也只有太后一人有此权力了。” “昨日我们夫妻二人见太后一行人出了西城门,看样子是直奔庆云学馆去的。想到青雨夺得科试榜首,能入国子监,便猜测太后是为她而去的,虽不知何事,却不免有所担忧。” “姐姐,太后赐字于青雨,这意欲何为?” 卫青漪的语气还是非常担忧,而且到了种在我看来过犹不及的地步,不免让我觉得是不是因为关心则乱。 太后虽然喜欢林青雨,可也没有过多地赏赐什么财物身份,赐字虽然殊荣,可说到底也仅仅是个字而已啊。 “不知道,我和阿跃来之前都不清楚这件事。而且昨日太后的态度很强硬,好像必须要为丫头赐字。” “祖父昨日寄来了一封信,要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不问不拒,默然接受即可。至于青雨,到了南都,他会悉心照拂。” “看来臭老头早已料到了如今发生的一切,而且可能也知道太后想做什么,可还是让我们什么都不要问。” 卫清莲声音幽怨,带着丝丝的娇嗔,跟林青雨撒娇的语气十分相像,让我怀疑青雨就是跟莲姨学的。 “如今最要紧的是我们女儿的名声太大了,科试第一士人,八岁入读国子监,得太后亲自赐字,庆云学馆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京畿。等来年去了南都,一定会有许多人暗中盯着和明里试探。女儿她年纪还小,我担心她应付不过来。” “要不,姐姐你们也搬去南都吧?” “不行,先皇准许我们留在京畿已是恩赐,如若再要回京城,恐怕不仅会连累祖父,姐夫他们在这边也再无立足之地了。” “那,那要怎么办,青雨一个小丫头,我担心她……”卫清漪已然是带上了哭腔,到最后竟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原本因林青雨得到太后喜爱的高兴完全消失,只剩下满满的担心。 林伯父的话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在庆云学馆,那些师兄也因为这次太后之行,而对青雨笑脸相迎,攀谈不断。 里面当然不乏真心想结交一位天才女童的师兄,可谁又能保证没有拍马屁谄媚的人存在呢? 等林青雨到了南都,因为太后赐字,人们肯定会怀揣各种目的去接近她。 先不说她能否应付下来,哪怕只有一个心生嫉妒不服的人存在,我也很担心她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并且听伯父他们的对话,似乎这赐字的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复杂内情。 而这,应该才是在学馆门前卫姨那般紧张担忧青雨的根本原因。 “嘿,没想到这《山海经》如此光怪陆离,原本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地域堪志,没想到还是本菜单。” 这时车内的张长乐放下书,一脸惊叹和兴奋地说道。 我回过神来,对他的反应丝毫不觉得奇怪。 这本奇书我之前也看过,里面虽说是介绍了上古时代的地貌风光,天下诸国。 奇珍异兽繁多,长相奇特,什么人首兽身,脑袋三个五个的,能力在今人看来神奇无比。能预示天下祥瑞灾祸,长生不老,呼风唤雨。 描述的一个个国家也如同天方夜谭。 女儿国,只有女子,喝水便能生孩。 丈夫国,只有男人,孩子是从腋下出生。 一目国的人脸上只有一只眼睛。 因此我怎么看,都觉得它是一本神魔志怪小说,就连为其作注的弘农太守也直言《山海经》内容多奇异似幻,真假难辨。 哎呀,我在想些什么呢,现在最该关心的不是林青雨的事情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车中谈话(二) 我当即将张长乐手中的书本夺走,没好气地说:“喂,你就一点不担心青雨去南都的事?”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是早就能想到伯父他们说的东西。 最初就是他认为太后对待林青雨过于友好了,然而之后就没再提过这件事,表现得嘻嘻哈哈,只是祝福恭喜自己表妹。 闻言张长乐收起笑容,平静地回答:“青雨是我表妹,我当然担心她。可空有忧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伤心费神,最后搞垮自己,那更谈不上帮忙了。” 我僵住身子,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竟然觉得张长乐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长远的忧虑要有,但不能整天都在那冥思苦想,茶饭不思。” 揭开窗帘,他朝前方看着,继续说:“重要的是你没有忘记,并且为之付出行动。” 闻言沉默,论心性,我似乎永远都比不上与同龄的张长乐,他看待事物非常透彻,甚至直中要害根本。 的确,如果只是纸上谈兵,不付诸实践,那么一切艰难险阻还是会立在那里不倒。 忧思太多了,积压在心中,反而会伤及自身。 师父也说过类似的道理,莫要只是感到顾虑,还要分析为何顾虑,是否值得顾虑。 如此,自己的挂念才不是徒劳。 “况且,我也不想把这种苦闷低落的思绪传染给青雨。甚至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永远像现在这样,单纯活泼,偶尔向我撒撒娇啊,故意逗她开心,害羞,生气。” 宠溺的语气,柔和的面容,这样子的张长乐非常少见。 即便心里清楚他当然是喜爱着自己表妹的,可真当我亲耳听到这番肺腑之言,还是免不了触动。 因此我忍不住问道:“长乐,那你打算如何帮青雨?” 收回目光,张长乐放下布帘,看向我淡然地说:“当然是考入国子监。” 锁紧眉头,我沉声道:“据我所知,如今的国子监取消了所有的贡生和监生录用,只留下统考和特招两种入学方式。” 点点头,张长乐接着说:“特招是面向青雨这种天才的,不过像我们俩十岁中秀才,按理说也足以称得上人才了吧,也不明白为何国子监不招。” “说来也是。” 仔细一想,似乎的确是有些奇怪。 史书记载,目前最小的秀才只有七岁,具体年龄还要比青雨小一个月。 但是这样的神童可遇不可求,千百年才出一个。 相比之下,我和张长乐十岁成为秀才已是不易。 可那时我回家,父亲告诉我,府衙确有派人过来,不过仅是照例恭贺了几句,发放完当月的补贴后便离开了。 怎么想,都觉得我俩的这秀才身份这么稀松平常呢,奇哉怪也。 没有过多唠叨,张长乐继续到:“而统考则是面向全国乃至其他两国各州优秀的秀才,士人乃至举人,经由地方官府推荐,前往国子监参加考试,通过后方可入学。” 我连连点头,脑中关于国子监的介绍逐渐被他的话唤醒,心下一推算,说道:“统考是三年一次,今年四月统考刚结束,下一次,就得三年后了。” “是啊,所以现在无需担忧,要做的是勤学苦读,为三年后的统考做准备。” 拿过我手中的《山海经》,他又变回往日漫不经心的样子,飘来一句:“再者说,南都还有曾外祖在呢,他定不会让青雨受苦的。” “哎呀,我的好妹妹,我这当亲娘的都没哭,反而是你先掉眼泪了,也不怕没脸面。” “脸面算什么,那是我亲外甥女,我要还无动于衷,对得起丫头这么多年喊的那声‘姨娘’吗。” 卫清漪声音激动,语气中残留着颤抖,说完还小声抽泣了一下。 “你呀,就是关心则乱。南都那边还有祖父看着呢,好歹是议阁阁老,在整个京都都说得上话,哪里会让青雨受委屈?再者说,国子监管理严格,非里面师生,即使是大臣勋贵,也不得入内。在里面,也有上官尚书照料,不会有事的。” 从始至终,卫青莲听起来都非常冷静平和,没有一丝慌乱,分析依据是娓娓道来。 语气温婉柔和却令人安心,但话中再次提起的阁老让我心生好奇,而且刚刚张长乐也说到过他。 莲姨她们的祖父卫阁老究竟是什么人,似乎这一家子都很放心他去照顾林青雨。 于是我也问了出来:“长乐,你曾外祖就是太后口中的卫阁老吧,他是什么人呀,听着像是个当大官的。” “青雨听父亲说过,曾外祖很厉害很厉害,是朝廷议阁的十二位阁老之一。朝中凡有重大事务或六部无法自行做主之议,就会由议阁讨论,做出最后决定,然后再交由圣上审阅。” “那就好,没想到青雨的曾外祖这么厉害,这下她去了那边也有人照顾着,莲姨她们不用担心了。” 我张大了眼睛,纵使做好了准备,可真从张长乐和林青雨两人口中听到关于卫阁老的描述,还是觉得震惊甚至骇然。 议阁阁老,处理决议朝中要事,听起来就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样子,这样的人,其后代谁还敢招惹呀。 但张长乐却是摇摇头,沉声道:“正是因为他身居要职,所以才不能轻易出手干预外面的事。曾外祖为官端正刚直,看不惯尸位素餐,以权谋私之辈,做官时得罪了不少世家权贵。” “所以南都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但凡犯点错误,就会被死抓着不放,夸大后拿去告状。”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官场上的道道,不禁大感疑惑,问:“我们学习南明律,听多了关于律法是怎样怎样严厉,甚至就在昨天太后还义正言辞地说要依法治国。可到了卫阁老这里,难道就不好使了吗?” 看着我,张长乐神色晦暗不明,凑近身子,低声道:“律法是死的,执行律法的人是活的。想用死的东西束缚活人,太难太难。” 坐回去后,他双手抱臂,还有些感激地道:“但要真正说起来,先皇和太后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若是放在以前,恐怕曾外祖早就被那帮人罗织罪名,构陷污蔑了。” 我不理解,这官场上的事对我来说还是太复杂了,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一切都还任重而道远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迎接 谈话说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庆州城西门口。 可还没下车呢,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喧哗。 仔细一听,似乎在喊着“林青雨”,“林神童”,“悬露”之类的称呼。 心下了然,想来是林青雨高中科试榜首以及太后来庆云学馆讲话的事情,现在已经传到城里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不会学馆里有人专门大早起来,跑到城里奔走相告吧。 边心里嘀咕着,我边和张长乐走下马车。 没办法,进城必须下车接受询问检查。 “哎,神童,神童出来了!” “悬露,仅仅八岁就考得士人,还是全国第一,简直是我们庆州的骄傲!” “说得不错,今天见到一面,都感觉是天大的荣幸。” “悬露!悬露!这可是太后亲赐的字!” “……” 结果刚出去,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差点让我耳鸣。 赶紧捂住双耳,我往前一瞧,林青雨她们也是这般模样,走了下来。 好在似乎府衙的孔知府也带着官差前来了,将人们拦在三丈之外,于是形成了两面看不见尽头的人墙,直排进城里去了。 一行人汇合,王教谕和杨教谕两人护在前后,眼神不断巡视周围的人。 而林青雨则是神色惊慌,抓着卜盼的衣袖,躲在母亲身后,卫清漪来到她背后捂住了外甥女的耳朵。 孔知府看见我们,于是带着赵通判过来,开口说了些什么。 可饶是我这般听觉灵敏,也没听出来他在讲什么,耳朵里全是乌泱泱人群的欢呼喊叫。 这时孔知府看了眼赵通判,随即两人高喊道:“安静!” 但一句话显然不管用,人们热情不减。 两人再喊。 “安静!” 那拦人的官差似乎听见了他们的话,也是前后脚地扯着嗓子大吼:“安静!安静!安静!” 我瞧见那些人脸都涨红了,如此大吼十息时间,人海才逐渐归于平静,转为窃窃私语,不时用手指点比划。 呼。 暗自松口气,放下双手,刚才的震天喧哗对我这个感知灵敏的人来说更加严重,现在都还觉得耳朵里有些痛。 而孔知府则是歉然道:“这般喧哗,惊扰了诸位,实在是本官的失职。” 张黎和林跃两位长辈主动走出,双双拱手行礼。 前者语气恭谨道:“知府大人哪里话,却是不知这般欢迎热情,所为何事?” 闻言孔知府爽朗一笑,摇头道:“大人便免了,最近太后有旨,要全国官员不能以权位逼压百姓,就连‘大人’两个字也得逐一改掉废除。” 旁边的赵通判接话道:“张兄,这个时候可就不要装傻了,你的外甥女林青雨,乃此次全国科试的魁首,这件事啊,已经人尽皆知了。” “嗯,不错。”孔知府一副和蔼亲民的神色,“再者,这孩子得到太后喜爱,赐字悬露。这么大的事,百姓们自然好奇不已,故而前来瞻仰真容。” 林跃诚惶诚恐道:“瞻仰不敢当,小女稚气未褪,年幼不事,恐还受不起这般阵仗啊。” 将他扶起,孔知府笑意不减,轻声道:“哎,这些事迟早要面对,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让小孩尽快适应了。” 这句话让我认真朝孔知府看去,一身青绿官袍,头戴漆黑乌纱帽,方脸淡眉,中年模样,高有近六尺。 此时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和林跃他们相识许久的老朋友般,说的话也是站在林青雨长辈一角来考虑的。 而听见这话,张黎和林跃皆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后,沉默了下来,感觉是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孔知府打了圆场,朗声道:“好!庆州出了这么一位绝世神童,当是天佑我大南。本官已在府衙摆好宴席,请诸位前去。” 说完,他又降低了些声量,补充道:“一个都不能漏,两位教谕也去。” 话已至此,我们众人面面相觑之后,没有拒绝。 于是张黎带头拱手应道:“是,大……孔知府。” 其余人也是行礼。 见状,孔知府满意点头,吩咐说:“如此甚好,那你们直接上车进城吧,去府衙便是,门口有人接应。” “是,那我等先行一步,在府衙恭候孔知府和赵通判。” 说完,张黎便让我们重新上马车。 坐回车厢,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人的目光齐聚在身上,哪怕我不是主角,还是感到别扭。 而且这么大的场面,也是我首次见到的。 虽不及见太后时拘谨,可数以千计的人站在那里,无形之中就已经散发出不小的压力。 “都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今日看来,却是有些失之偏颇了。” 感叹了一句,我似乎已经能想象等来年林青雨去了都城,又该是怎样一番万人空巷的场景。 举着《山海经》继续看的张长乐随口说道:“无所谓好事坏事,只要足够让人们震惊意外,就可以传遍天下。” “各位大南子民,为庆祝林青雨夺得科试榜首,太后有旨,庆州城全城欢庆歇息三日,由孔知府亲自操办。这期间你们一切的花费支出,事后皆由知府承担!” 马车刚起步,车外就传来赵通判的洪亮喊声。 俄顷后,响彻天地的欢呼再次出现,这回我感觉整个马车都在震动。 “感谢太后,感谢知府大人,多谢通判大人!” “太后圣明贤德,必能寿比南山!” “哎,不对,还得谢谢悬露大人!” “哎呀,他们都要感谢,哪来什么不对。” “悬露大人?你怎么这样子叫了?”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以后肯定能像当今礼部尚书上官大人那样平步青云,到那时,我就是第一个喊人家大人的人了。” “嘁,这点虚荣你也要啊。” “可是我记得知府要我们不许再叫他们‘大人’了吧……” “……” 我在车里听着,一时间觉得好笑又真实,但愿前面的林青雨不要又被吓到吧。 “妹夫,这位孔知府以前可与你们结交过?” “有过几次接触,可也只是聊公事,不曾有过私交。” “那便奇怪了,刚才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喜迎神童,不如说是见到了亲切朋友,说的话似乎也过于熟络。” “盼姐姐,青雨有点害怕,外面有好多人。” 张黎他们在疑惑不断,另一边林青雨则有怯声响起。 好在卜盼轻柔地安慰着:“青雨别怕,他们就是知道了你这么个小神童,太激动高兴了,都想看看你是文曲星下凡了呀,还是九天之上的仙子转世。” “盼姐姐~你就别打趣青雨了,我哪有这么夸张呀。”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进府 走走停停,又是花了半个时辰,我们才总算到了东城门那边的府衙处。 等下了车,自然又是一群人围上来,脸上带有好奇与惊喜,幸好是有衙役拦着。 此时一名淡紫衣袍的男子走上前来,我端详一会,记起来他是林经历。 “可是张黎等人?”他温声问道。 走上前去,张黎拱手回答:“正是我等,张黎见过林大人。” “哎,大人不敢当,都是为百姓做事。”林经历笑着摆摆手,“孔知府命我在此接应各位,宴席已在知府廨摆好,各位请。” “有劳林经历。” 再行礼,张黎牵着夫人的手刚抬脚。 后面跟上来的孔知府就已经赶到,抬手扬声说:“大家莫要这般急切,吓到人家小女孩。以后啊,你们肯定还会再听到她大名的。” 赵通判也是高声道:“大家赶快散去吧,为庆祝今年科试榜首出于庆州城,太后特令全城百姓免费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三日,所花钱财皆由府衙承担。今日就是第一天,大家可要抓紧了。” “啊,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刚才在西城门亲口听通判大人说的,然后买了心仪好久的绸缎,果真不要钱,你看!” “呜呼,那赶紧走啊,林海酒楼的饭菜戏曲我可是馋了许久。” “嘿,在那儿开销本就不贵,这点你都不舍得,真是个铁公鸡。” “谢谢太后,祝太后顺遂安康千年。” “……” 关系到自身的切实好处,人们便比看科试榜首还要积极了,有的直接一溜烟跑不见,有人先是感谢知府和通判后,再撒丫子跑。 不一会儿,乌泱泱的人群就只剩下几十号人了,于是孔知府带着我们走进了知府。 这是我第二次进府衙,之前还是因为师徒报备的缘故,但那次没有走多深,也就到过正堂。 可这次不同,穿过谯楼,仪门,来到广场,进入正堂,遇见的差役见到孔知府等官,都是停下恭声行礼。 从正堂左侧的小门钻入,再离开官员们休息的后堂,还得再过一堵墙的圆拱门,共耗时差不多一炷香时间,终于是到了目的地。 不过赵通判和林经历没有再进去,拜别过孔知府后,带上拱门离开。 知府廨,是一州知府在府衙里的起居之所,看起来就是一座大院子,石板清明,倒映出院中花树亭桌。 前有一间大屋子,六门皆开,我能闻见房子中央两桌饭菜飘来的香气,左右两条回廊上另建有房屋。 “夫君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有一美妇带着两位女侍从回廊尽头走出,手里端有菜肴。 孔知府见状连忙走了上去,从妇人手中接过菜盘,带着些怜惜地说:“夫人,你忙了一上午,累了吧。” 柔柔笑着,美妇轻摇螓首,说:“不累,为夫君做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难得有这么多客人来。” 说完她看向我们这边,淑雅雍容的面庞泛着明亮,询问道:“不知哪位是林青雨呀,千年难遇的神童,我也很好奇呢。” 闻言卫青莲牵着林青雨,一齐走上去。 “夫人,民妇卫青莲,这是小女林青雨。” 林青雨也是恭声喊道:“青雨向夫人问好。” 见状美妇先是在自己衣前的系布上抹干带水的手,而后握住她们,亲切道:“快快请起,自从前几日夫君说起青雨的事,我便惊喜难止。今日得见,果真是冰雪聪明,乖巧可人。” “夫人谬赞。” 这时孔知府朝屋内走去,同时道:“进屋坐下聊,别站着。” 走进屋子,饭桌是用两张木桌拼凑而成,上面的菜肴五花八门,荤素汤羹等都有,炒蒸煮卤腌拌一应俱全。 摆好最后的骨汤,孔知府站在北方主位处,招呼道:“大家随意坐,今日吃的是家常便饭,都不要客气拘谨。” “来,妹妹和青雨坐这边。” 妇人走到孔知府身边,随后朝卫青莲母女招招手。 于是林青雨挨着她坐下,随后是莲姨,然后侧座依次是林伯父,长乐,我以及师父王教谕。 在孔知府右侧座,则是张伯父,卫姨,卜盼以及杨教谕。 坐下的时候我和对面的卜盼都极力想让教谕坐在前面,长幼有序。 不过他们俩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半推半强地就把我们俩按下,没法拒绝。 待女侍离开后,孔知府举起水杯,朗声道:“平日大家分隔几地,或事务繁忙,或生疏不识。不过今天既然齐聚于此,便是有缘。我谨以茶水,感谢各位前来。” 众人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举起水杯,说完后,大家随他同时饮下茶水。 我能看出来孔知府是真的高兴喜悦,而不是流于表面。 接着他随意地说:“今日这顿饭呢,一是为了祝贺文曲星下凡的林青雨,考中士人,进入国子监。” “二来,也是想正式认识下卫阁老的后人。” 此话一出,前方的张黎和林跃两对夫妇皆是一惊,随即莲姨开口问:“孔知府……” 刚一出声,便是被孔知府打断:“既是家常便饭,就没有什么知府。我字明念,若是不嫌弃,便以字相称。” 这时张黎抢过话头,说:“那请恕张黎无礼,或许明念兄认识家祖?” 在后面的我此时竖起耳朵仔细听,从孔知府夫妇表现出的亲切友好来看,其中绝对是另有缘由,而不单单是因为林青雨。 结果孔知府却摇摇头,回答说:“我与卫阁老并不相识。” 这下倒是把我搞糊涂了,难道他只是想认识一下议阁重臣的后辈? 瞧见不少人脸上的困惑,孔知府抚须而叹,追忆道:“我的确不认识卫阁老,这是还需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候我家境贫寒,虽考中了士人,可往后的念书费用已是承担不起。” “那时不像现在,学费依旧昂贵,平常人省吃俭用才能负担起一名孩子读书。” “原本靠着官府的补贴勉强可以支持我继续在学院念书,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彼时家母病重,不仅要人照顾,医药费也是笔巨款。” 说着他连连慨叹,语气低沉,旁边夫人握住他的手,看过去的目光柔情无限。 我听完沉默不已,这才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何意思,如今的风光未必是从来风光,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难,或正在经历,或已经经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旧缘 回握住夫人的手,孔知府看向自家娘子的神色也是情意绵绵,款款深情。 我都有些没脸看,羞得慌。 怎么这几位长辈都喜欢在人面前你侬我侬啊,还有小孩子在呢。 好歹是士人秀才,卜盼也是金钗之年,应该能想到我们看得懂男女之情的吧! 两人互看了好几息时间,也不知为何就看上了,我旁边的张长乐也忍不住眼角抽动,赶紧侧头看向我。 随后孔知府终于将目光移向在座的我们几个小孩子,自侃道:“我没有念书的天分,不像你们几个小家伙,都是秀才士人。当时若在家自学,恐怕是没有今天的成就了。” “就在我无奈准备退学之际,卫阁老竟然到了我们书院里来视察,随后山长下令降低了学费,我才得以继续苦读。” “我不知道卫阁老说了什么,但如若不是他老人家,便没有今日的孔达,也不会让我遇见夫人。” 说完孔达再次柔情地看向他夫人,这次我能感受到他们夫妻的感情之深厚了。 随后他看向张黎他们四人,真挚地感激道:“或许卫阁老并不知道我和我家里的情况,当时降减学费也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再造之恩。” “所以我一直不敢忘记,始终挂在心中。只不过看到卫阁老的后人这般优秀安康,无需我的帮助,又感到非常高兴。” “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听完孔知府的讲述,我暗叹不已,缘分命运当真是神奇。 恰好,是林青雨的曾外祖帮了孔知府,二十年后恰巧他又成了庆州知府,恰巧庆云学馆在庆州,恰巧林青雨到了那里学习。 而正是她独占科试鳌头的这个契机,才让孔知府终于将这些说了出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孔达夫妇在面对林青雨一家时,态度会那般热切亲和。 其他人也是露出恍然的神情。 卫青莲说道:“想不到孔知府与家祖还有这段因缘,青莲想若是祖父知道您如今已是一州知府,且仁厚乐施,清正无私,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啊,卫阁老大公无私,正直廉洁,京畿乃至全国各地都有百姓在歌颂他的事迹。” 感叹中带有浓浓的敬佩,孔达继续道:“故孔达一直以卫阁老为典范表率,出任知府十年不敢有丝毫懈怠散漫,不求有功,只求无愧国家,无愧百姓。” 这番话他说得干净利落,掷地有声,让我心中凛然。 不由想到古月县中的张捕快,管知县,一人为了我的案子付出生命,一人对此绝不姑息,表示要彻查到底。 如今面前的这位孔知府,尽管是我第一次接触,可能从他身上看到和他们相同的品德。 感叹之余,脑子里突然蹦出太后在庆云学馆表露出的雄心壮志,若是整个国家的官员都是如管知县,孔知府这般为国为民,那何愁抱负不能实现呐。 “明念兄志存高远,深明大义,林跃佩服,敬您一杯。”说完,林跃便双手举起瓷杯,看向孔达。 其他人自然也是照做,我神色敬重,面朝孔知府。 见状他也是赶紧拿起杯,众人一饮而尽。 喝完,坐在孔达身边的夫人呵呵一笑,道:“夫君你光顾着说事,这菜都快凉,大家也还没吃一口呢。” “哦!怪我怪我。”孔达面露愧色,随即伸出双手招待我们,“大家赶紧吃,做了一上午的车,想必也饿了。” …… 这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还没结束,单论吃饭,其实很快。 不过孔知府很健谈,不时便拉出话题与大家聊天,就连王教谕也多说了几句话,实在难得。 到了后面,孔夫人干脆还拉着卫青莲,卫清漪,还有林青雨和卜盼到旁边临时加的圆桌上说趣谈笑,时不时传出或清脆,或柔和,或害羞,或畅怀的笑声。 剩下的嘛,都是男子,孔知府就拉着伯父,教谕他们了解了解生意情况,学生近样。 徒留下我和张长乐在最外围啥话也插不上。 待着也是没事干,于是我小声地问张长乐:“长乐,孔叔免去三日人们的开销,府衙负担得起吗?” 这事从我在城门口听见后就有些担心,毕竟知府他们没有限制花费的额度,也没有规定开销一次的最多。 如果人们这三日疯狂买东西,那所累计的银两恐怕不计其数了。 张长乐淡然一笑,看了眼围在一起的两拨人,先是撇撇嘴,不满道:“母亲不带我玩就算了,父亲也丢下我,真是狠心。” 说完,才小声回答我的问题:“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三天的支出自然是往年人们的赋税。” “再者,这次庆祝是太后亲自下令的,就算最后的开销是天文数字,自然也会有朝廷顶着,不用担心。” 细细一想,似乎确是这个道理,心中也就立马释然了。 “嘿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趁这个机会狠狠地买。”他语气认真,不知道地还以为是他自己要买东西呢。 我哭笑不得,但自认为没有需要置办的物件,而如果是家里需要的,父亲应该比我想得周到,等会去酒楼正好问他一下,然后帮着采买就好。 至于吃食,自从修炼以来,对这方面的欲望就在逐渐减弱了。 不是说成了辟谷厌食,而是满足口腹吃饱即可,至于色香味,喜好就不多了。 因此我摇摇头轻声回答:“我倒没有想要买什么,吃穿不愁,还有官府的补贴,足够了。” 见言张长乐上下打量我一番,嘴角下撇,道:“啧啧啧,路仁我发现你的衣裳行头太单一了,成天就是学服学服,不然就是两件单色便衣,都穿多久了。” “这回怎么说也得给你挑几匹上好的绸缎,做几件衣裳给你。” 微睁双眼,我本能地就要拒绝,衣服什么的只要能穿够穿就行,平时住在学馆,多买几件也穿不了。 只是还没等我开口,就传来了林跃的赞同声:“对,伯父见小路你多次,还没有送见面礼。这样,待会儿吃完饭,我们便先去锦绣坊选布料,量身定制衣裳。不出一日,就可以做好。” “好诶,锦绣坊可是姨父在这里开的店铺,布料好,制衣手艺高。” 张长乐兴奋地拍起手,随后凑过去靠近林跃,讨笑地说:“姨父,那可不可以也给您的好外甥做一件呐。” “行,本来就想着让大家都去,各自制一两件新衣裳。”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行 听见这话,最高兴的就要属林青雨了,当即就欢呼一声,跑到父亲跟前,蹭头不起。 大家见状一片欢笑。 孔达这时开口逗笑道:“那不知愚兄和内人可否去挑些呢。” “这是自然,明念兄和嫂夫人肯光临锦绣坊,当是万般有幸。” “哈哈哈哈!那就却之不恭了。” 爽朗一笑,孔知府被走过来的夫人握住手,柔声提醒道:“夫君,你还忘了一件事。” 止住笑声,孔达略微皱眉,随即恍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记性,说着说着把正事给忘了。多谢夫人提醒,当真是孔达的贤内助啊。” 说着他便将夫人的一双白净玉手捏在手心中,惹得夫人面露娇嗔,眉眼轻红,最是难消受。 看得我是面臊发热,奇怪现在的男女竟这么放得开吗? 史书上写得是克制多了,纵是夫妻,在外人面前也不会表现得这般恩爱。 孔达转过头,招手示意卫青莲她们也坐过来。 而后他看向林跃夫妇,正色道:“贤弟,弟妹。实不相瞒,我在国子监有位知己好友,姓李名顺字遂心,任国子监丞,为人刚正不阿,秉公办事,最是看不得有人欺压同僚和后进子弟。” “听闻青雨会去国子监,我已于昨日修书一封寄去遂心那,拜托他届时照抚青雨一二,至少不能受别人欺负。” 听完,林跃和卫青莲俱是震惊,而后欣喜不已。 后者连忙起身弯腰拂礼,激动道:“多谢孔知府,民妇感激不尽。” 林跃也自是牵起林青雨,准备拱礼而谢。 但孔知府及时阻止了两人,其夫人也连忙将卫青莲扶起来,边说道:“哎呀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就是嘛,怎地又见外了起来。”孔达将父女二人按回座位,“卫阁老于我有恩,今生恐没有机会亲自报答他老人家了,如今我能为他曾孙女尽一点绵薄之力,自是应该的。” “青雨谢谢孔叔,齐姨。”虽然这样说,可林青雨还是感谢一声,神情尊敬。 拇指拂过她的脸颊,齐夫人柔声道:“青雨这么乖敏,到了太学也会没事的。” “青雨年纪不大就有此殊荣,去了国子监必然会掀起风波,场面相比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你会害怕,这是正常的,但不要退缩。你光明正大地得到这一切,其余人就无可指摘。更遑论还有卫阁老,上官尚书和我那好友在,若是遇到麻烦,就去找他们。” “……” 孔达就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长辈,向林青雨耳提面命,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建议。 以至于我们走到府衙门前,要离开时,孔达还是被齐夫人拉住了,才没有追出来继续传授。 锦绣坊没在中街,而是在东南的宁和街上。 众人没有坐车,一来是因为免费不花钱,人们纷纷上街,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二来嘛,是刚吃完饭,走走路也好消食。 三者,王教谕和杨教谕都还没怎么逛过庆州城,之前带卜盼来城里玩,去的地方还不及城中四分之一。 好在孔知府没让我们出谯楼正门,而是从东边的东望门出来。 这边人不少,可相较于中街里还是好了许多,并且这里离宁和街也近,往回走不过百余步转角向南便是。 可惜孔知府事务繁忙,得亲自督办三日庆祝,所以不能马上和我们同往锦绣坊,但让齐夫人和两位女侍跟我们一起去了。 长辈们在前面聊着,我,张长乐,林青雨和卜盼则是在中间,后面有两位教谕。 “妹妹,待会想做件什么样的衣裳,流云裙呀,还是芳华裳?” 这两件款式我还是在饭后听莲姨说起的,是锦绣坊里的代表,流云裙淡雅清新,芳华裳明艳动人,深受女顾客的喜欢。 和卜盼手牵手的林青雨,闻言却是摇摇头,道:“这两件衣裳青雨都有了,这次我想选些其他样式的。” “嗯,也行。”张长乐点点头,随即又向我看来,“路仁的嘛,嘿嘿,就让我来挑如何,我的眼光品味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眉毛微挑,心里觉得合理。 我对这方面本就一无所知,真要我说也不知道怎么讲。 让张长乐先帮我选出来,届时不喜欢再换别的就是。 只不过我刚要开口同意,后方沉默许久的王教谕突然说道:“长乐,锦绣坊里能定制衣服吗?” “定制?”张长乐稍稍落步,与他同肩,随后点头,“可以是可以,那里的绣娘都是林姨父花钱从林国请过来的,手艺灵巧多变,不拘泥风格定式,因此也收到过许多客人的个人要求。” “不过王教谕,您想要做什么样的衣服?”他好奇地问道。 谁料王教谕摇头说道:“是给路仁做的,具体什么样不能说。” 这下让张长乐更来兴致了,又跑到我旁边,嬉笑道:“路仁,你知道吗?” 我当然也不清楚,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好奇,究竟师父会给我做什么样的衣服,还要定制。 这时林青雨把张长乐拉开,不满道:“哎呀表哥,人家师徒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不如想想给你师父选一件。” 闻言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随后就瞪了笑眯眯的表妹一眼,没好气地说:“妹妹你不是没拿定注意衣服样式吗,表哥等下给你挑,包你满意。” “不要!表哥选的丑死了。” “放心,我肯定会再三斟酌的。”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我是你哥哥,我说了算。” 看着兄妹俩拌嘴,卜盼轻轻笑着,然后有些突兀地说:“青雨,两位师兄,我打算明年参加岁试。” 此话说出来,两人立马停止了吵架,我也讶异地看向她。 张长乐犹疑地询问道:“盼姐,你之前不是没这个打算吗?” 的确,以前每次谈及这件事,她都是笑而不语或直接避开不谈,转移话题,也不说原因。 久而久之,我们三个也就默契地不再说这件事了。 可如今卜盼主动提起它,还表明要参加岁试,确是一件意外的事。 她点了下林青雨的小脸,疼爱地说:“当然是因为青雨呀,你这么努力,做姐姐的也不能落后太多。”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分别 到了锦绣坊,林青雨的眼眶还是红的,刚才卜盼的话又把这小丫头感动到了。 不过有她母亲卫青莲在,这种稍显低沉的情绪就不可能长存。 她揉了下女儿的眼尾,半开玩笑道:“阿跃你看,女儿的红眼眶多漂亮,比用妆笔描出来的都好看,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位泪美人。” 闻言林跃转过头看来,随后慈爱地笑起来,也没问为何哭,只是附和道:“嗯,我看也是。” “爹爹,您怎么也跟着娘亲学坏了。”林青雨扒拉着父亲的手,嘟嘴说道。 “呵呵呵呵。” 这时店里一位清丽妇人走上前来,先是向齐夫人尊声道:“齐夫人。” 随后又向林跃一家恭谨唤道:“东家,夫人,小姐。” 将其扶起,卫青莲轻声道:“不必招待我们,店里这么多客人,碧月你去忙吧。” “是,夫人,恕碧月招待不周。” 说完,她向众人行礼后,便去接待店里的客人了。 锦绣坊很大,有四五楼那么高。 店里的人也很多,都是来选布料或者成衣的。 我们一行有十三人,聚在门口就显得有些拥堵了。 “齐夫人,王教谕,杨教谕。现在人多,不妨大家分开各自挑选,然后到五楼汇合如何?” 林跃的提议自然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而后齐夫人,卫姨和莲姨三人同行选衣挑布,张黎和林跃以及杨教谕则是走在一起。 王教谕自从进来后向众人打了声招呼,就不见了踪影。 我们四个小孩嘛,自然是又被“抛弃”了。 好在张长乐以前没少来这里,带我们走起来是轻车熟路,同时还向我和卜盼介绍成衣布料,绸缎丝线。 …… 最后,我自己只挑了两件样式,一件窄袖便衣,一件礼服。至于所选衣料,就交给张长乐俩兄妹了。 其他诸如留仙裙,袄裙,襦裙,蝶戏水仙裙衫,马面裙等等,这些卜盼和林青雨两姐妹选的,我真是一窍不通了。 不过百事通张长乐这回还是通了,甚至还帮她们一人选了一件衣裳版样。 半个是时辰后,所有人都已经量好尺寸,说好要求,定好日期,在门口集合了。 由于光顾锦绣坊的人实在太多,我们的衣服都得排到十日后了。 原本那叫碧月的掌柜要将大家往前排,优先制衣的。 但齐夫人和林跃都拒绝了,反正大家也不是急着要穿,再者讲究先来后到,没有插队的道理。 出来后,卫青莲和卫清漪两位伯母先送齐夫人回府衙。 王教谕和杨教谕也请辞离开。 而张黎和林跃两位伯父还想再逛一会,我则是想先去酒楼,问问父亲想买些什么,也可以帮帮忙。 听到我的话,张长乐当即就笑道:“那这样,我陪你去吧,正好看看妞妞妹和它的孩子。” “那我也去,我也去,青雨想姜姨了。”林青雨举起手喊道。 看着我们三个,张黎和林跃相视一笑,前者说道:“那你们四个小家伙就都去林海酒楼吧,我带着林伯父再在城里转一会儿,到时也会去酒楼。” 随即看见我想说什么,他温和地继续道:“卫姨莲姨那边不用担心,我会差人过去知会一声的。” 闻言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来是自己多虑了。 轻声地笑起来,张伯父随即敲了下一旁张长乐的额头,佯装训斥道:“你看看你,就知道玩,也不担心下你母亲知不知道我们去哪了。” 委屈无语地抱着头,张长乐辩解地说:“我是清楚父亲早就考虑好了,才没说嘛。” “哧哧……”林青雨挽着卜盼的手臂,偷笑起来。 “好了,你们路上小心些。青雨要听表哥的话,人这么多,不要乱跑。” “知道啦,爹爹,您放心吧。” 摸了摸女儿的头,林跃和张黎旋即也先行离开了。 “呼~” 长舒一口气,然后张长乐就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家妹妹,逞笑地说:“嘿嘿,青雨妹妹,刚才你是在笑表哥,对吧。” 可机敏的林青雨早就躲到了卜盼身后,伸出头朝他吐着舌头,娇哼道:“那是表哥活该。” 这时张长乐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朝妹妹那边抓去。 卜盼和林青雨都是惊疑,后者缩着头,怯声道:“表哥?” 我刚想开口,余光却是瞥见了她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见到他的动作脸色也是冷了下来,并朝盼姐摇头示意。 慢慢靠近,突然张长乐加快动作,猛然地抓住林青雨后面的一只手,沉声道:“这位兄台,你想做什么?” 我则是来到那人身后,站立着等他回答,同时也是防止他走掉。 这时林青雨睁开眼转身,发现有一头戴方巾的年轻男子,右手伸出来就快要碰到她了。 卜盼赶紧将林青雨带到张长乐身后,冷眼相看。 那人干笑了两声,语气听起来也颇为心虚:“呵呵,那个,我只是见这位小女孩神似城里盛传的悬露大人,所以好奇而已。” “好奇?”张长乐神色不善,声音冷冽,“只是好奇就应该先出声询问,而不是动手动脚。” “是是是,是在下唐突了,下次不敢了。” 说着,他身子往后退,手也在缩。 可惜,一边我手抵住他的腰让其退缩不得,前面张长乐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似乎还加强了力道,让这男子低声喊疼。 “你还有下次?” 张长乐这样的神色我很少见到,森然阴沉,看不出一点火气,却让人感到冰冷畏惧。 男子一愣,举起左手疯狂晃动,改口道:“不不不,没下次了,没下次。” 向前一步走近,张长乐手往下拉,便是将高出他小半个身子的对方扯到与自己平齐。 而后嘴巴放到男子耳边,用极小但威胁十足的口吻警告道:“别来打我妹妹的主意,我们只是隐而不发,不是病猫,懂吗?” “懂,懂了,是小的愚蠢了,惊扰了悬露大人,这次就放过小人吧。” 对方同样是小声地求饶道,加之周围人群的哄闹,也只有我能听得清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到酒楼 之后张长乐没再难为那个男人,让他离开了。 四人去酒楼的路上,林青雨好奇地问表哥那人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撒谎说对方认错人,一个小误会,没什么事。 听完,女孩也就点头没有继续问,转头拉着卜盼在路边上的摊贩前停留,看些新奇小玩意。 而听到张长乐和男子完整对话的我却深知,事情远比这复杂得多,那人可能是受谁指使,前来试探。 看着前方欢声笑语的姐妹,我走在张长乐身边,道:“有什么事记得说,我也想帮忙。” 白了我一眼,张长乐丝毫不客气地说:“我跟你当然不会见外,真有事我肯定让你第一个上。” 说完他嘿嘿一笑,又小声道:“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到的,目前还能帮帮忙,等到了后面就是非我们之力所能及的了。” 我睨了他几眼,想想还是说出来:“长乐,你怎么像个老怪物似的,什么都知道,还看得这么透彻?” 刚才还笑眯眯的,这下张长乐直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重重地拍了下我的右肩,咬牙切齿道:“路仁,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又夸又骂?”认真正经地想了一下,我有些拿不准地回答道。 这下他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索性加快脚步去找卜盼和林青雨看摊席,把玩小物件了。 …… 等我们走到林海酒楼,又是过了半个时辰,既是人多,也有我们走走停停,看玩嬉闹的原因。 好在也是因为这个,过去了饭点,酒楼里的客人虽看上去比往日还是要多,但总不至于人们前胸贴后背,走不动道了。 来到大堂,随意一瞧就看见姜姨和父亲正在上菜呢。 可见店里确实是忙,连当掌柜的也亲自上手了,没人有空招呼我们。 刚在一桌前放下菜肴,姜如转头看见站在屏风前的我们。 于是她迅速转头喊了一声“老路”,三丈外的父亲顺着姜姨的目光看向门口这边,发现了众人,也迈步走近。 见面第一句,姜如是对林青雨说的:“哎呀,快让姜姨看看,我们的小神童悬露有没有瘦呀。” 说完她欣喜地将小丫头从大腿处环抱了起来,惹得林青雨惊呼了一声,赶紧伸出双手框住姜姨的脖子。 “姜姨,快放青雨下来,青雨重。”林青雨急切地说道。 哪料姜如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捏着她的小脸蛋,调笑道:“怎么,是怀疑姜姨的力气呢,还是在高看自己呀?你个小丫头,能有多重。” “唔~”林青雨嘤呜一声,随即埋首在她脖颈里不起。 旁边的我们三人笑容满面,父亲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随后向林青雨也说道:“悬露聪慧过人,这次摘得全国科试的桂冠,以后去了国子监,必能有更大的一番成就。” 把头抬起来,林青雨转头向我父亲乖巧道:“路伯父是青雨的长辈,所以唤我青雨就好,千万不能称字。” 刮着她的小翘鼻,姜姨柔声道:“满招损,谦受益。能有如此成就,青雨丫头依然不骄不躁,尊重长辈,以后自当如路伯父所说,一帆风顺呀。” “功名都是身外之物,大家却是青雨的长辈,哥哥,姐姐。”林青雨认真说道。 “哎,刚才老板娘是不是说的悬露?” “好像是吧,老路也是这么叫的。” “这两个字,应该就是太后亲自赐字,今年科试榜首的林青雨了吧!” “对对对,没错,我们这几天能免费吃喝也是托她的福。” “那还吃什么呀,赶快过去看看!” “嗯,过去看看!” 厅堂里的食客中有人听见了这边的谈话,一时间不少人都站起来,随后走近。 他们好奇惊喜地打量着林青雨,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一拥而上围住我们,而是站在一丈外。 “敢问,可是悬露大人?”有一布衣老者拱手尊敬地问道。 此时姜如已经将林青雨放下,听见这话,小丫头连忙走过去将老人扶起来。 她声音如鸟,清脆地道:“老爷爷莫要叫我悬露大人,青雨并没有做什么帮到您,大人是万万不敢当的。” 老人笑起来,回答说:“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魁首士人,往后也必定是步步高升。同为庆州人氏,老头子自然是觉得高兴激动。” “对呀,而且你是太后看中的,以后肯定也会像上官大人,当上大官,造福我们平头百姓的。” “悬露大人以后平步青云,可要记得我们庆州呀。” “……” 众人越说越离谱,都谈到十年后的事情去了。 姜姨赶紧打断他们,道:“好了好了,一群大人围着个小女孩成何体统,赶紧吃你们的饭去吧,还有菜没上呢。” 食客依声散去,她呼出一口气,转身朝我们又笑道:“他们都是老顾客了,为人朴素老实,讲的呀也都是最真挚的愿望。” 张长乐点点头,淡声感慨地道:“是啊,无论何时,我们普通人的期望很简单,吃穿不愁,没有动乱。” “人小鬼大,才十岁就开始关心起民生大事了?”姜姨朝他嗔笑一声,“你们先去我院子那坐一会,妞妞妹也在那里。快去看看吧,我要和老路继续忙去了。” 张张嘴,我本来是想问父亲想要买什么的,可看见他和姜姨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还是先别打搅他们忙活了。 我们来到姜姨的住处,刚推开门,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唤。 循声看去,只见恢复了往日活泼模样的妞妞妹,撒着脚丫子就朝我们这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四条毛色不一的小狗。 到了跟前,妞妞妹就围着四个人转,尾巴时不时打在腿上,轻柔富有弹性。 “小灰灰!” 林青雨蹲下来,伸出双手,就见妞妞妹孩子中一条灰土色的小狗“汪汪”两声,扑到她的手中,圆润的头不断蹭着小女孩的衣裙。 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我弯腰顺起妞妞妹。 也不知是怎么了,生下来孩子还顺顺利利的,可之后它的身体就非常虚弱,始终没好。 过了两个多月,如今总算是痊愈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送狗 “哮天,过来。” 旁边的张长乐也不甘示弱,朝一条白毛小犬招手。 那小狗倒也乖巧,实则是和他玩熟了,也是四脚离地,奔到张长乐的怀里。 将哮天提起来放在胸前,张长乐主动拿头蹭着,欢喜地道:“嗯,哮天真乖。” 卜盼站在原地轻轻笑着,她对狗是不太感兴趣的。 至于“小灰灰”和“哮天”两名,则是林青雨和张长乐两人取的,正好一母一公。 彼时在场的姜姨还开玩笑说干脆把那两个小家伙送给他们兄妹俩。 当然两人都没有接受,只当是玩笑,而且也不忍让刚出生的婴犬和母亲分开。 不过姜姨告诉过我,土狗认人很快,差不多一个月就会认下自己的主人。 而从小灰灰和哮天的表现来看,显然已经将林青雨和张长乐当成各自的小主子了。 两兄妹很喜爱它们,跟着也不会受委屈,我想是可以送出去的。 认真思考几息时间,我开口提议道:“长乐,青雨,哮天和小灰灰你们带在身边养如何?” “诶?” 他们的动作顿时一僵,都转头意外地看着我。 很快林青雨率先摆手,道:“不行,小灰灰才生下来两个月不到,青雨不想让它和妞妞妹分开。” “我也是这个想法,平时月末来看看哮天就可以了,没必要把它带走。”张长乐也是婉拒道。 “你们先别拒绝,听我说。”我深吸口气,神色郑重其事,“现在它们两个和你们感情这么好,以后青雨你去了国子监,忍心将小灰灰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而且我家也照顾不了这么多条狗呀,平日里我父亲在酒楼里干活,家里没人的。总不能说一直麻烦姜姨,让它们借住在酒楼里吧。” “另外,交给你们养,也不是要现在就带走,至少青雨你可以等四个月后嘛。” 张长乐和林青雨对视一眼,看样子有些意动。 这时卜盼也开口道:“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不过还需要路伯父,以及最重要的妞妞妹,他们同意。” “汪汪!” 这时妞妞妹站在离卜盼一丈外的地方,冲她欢快地叫起来,尾巴上翘,却没有再进一步。 “噗哧!” 掩嘴笑起来,卜盼伸出手虚抚着它的头,妞妞妹竟也享受似地半眯眼。 明明隔着有段距离,此时我却觉得他们很亲密。 “我想,妞妞妹是同意的。”看着还有些犹豫的张长乐两兄妹,我微微一笑,“至于我父亲,他定会是一万个答应。” 拉了拉表哥的衣袖,林青雨神情期待中带着一丝迟疑:“表哥?” 手贴着妹妹的后脑勺,张长乐淡笑起来,轻声道:“既然路仁都这么说了,我们若是不答应,恐怕是不行了。” “耶,谢谢表哥,谢谢路哥哥,咯咯咯!” 林青雨一个冲步,扑到我腰前,搂着我上下小跳,眉眼弯柳如月牙,嘴边的酒窝煞是可爱。 我伸出双手虚挡在她肩后,以防她不小心摔了。 最后她停下来,还把一侧脸颊贴在我腹前蹭,当真是黏人极了。 旁边的张长乐走过来,打趣道:“表妹这么胆大呀,这个样子也不怕被人看见,堕了悬露二字。” 松开手,林青雨转过头稍稍昂头,骄傲道:“路仁是青雨的哥哥,妹妹亲近哥哥天经地义,才不怕叫人看见。” “哟,盼姐你看看。”张长乐指了下她,转头向卜盼开口,“我也是青雨的哥哥,也不见她这么亲昵过我嘞。” 温婉可人地笑着,卜盼道:“师兄若是说话甜一些,青雨便也会与你更亲了。” 他面色丧气,看似失望实则调侃道:“唉,我当真是最没有地位的那个人,你们三个都欺负我。” “嗷~汪汪~” 啸天小跑过去,叼着张长乐的裤腿,还余有奶声地叫唤,似乎是在安慰主人。 弯下腰,将它抱起放在怀里,捏着啸天的小黑鼻,张长乐唉声叹气道:“以后就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喽,他们都不待见我。” 看在眼里,我笑在心中。 我们四个人中,张长乐是最为活泼的一个,仿佛任何时候都能把气氛活跃欢快起来。 然而如果真有人以为他只会耍嘴皮子,插科打诨,油嘴滑舌,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骨子里,张长乐是追求侠士精神的,特别爱护周围的亲人朋友,所以才不轻易将不好的情绪流于表面。 这一点,从回来时的车上我与他的谈话中,便能窥得一二。 …… 酒楼里确实很忙,一直到了申初一刻多,姜如和我父亲才脱身出来找我们。 “好啊,你们愿意养它们俩是再好不过了。”父亲半蹲着,顺着妞妞妹的背毛,看向张长乐他们,“前段日子我看见这四个小家伙越来越大,也是愁心不知该如何照顾他们。” “我白天都在酒楼干活,路仁大部分时间在学馆,家里就没人了,也不能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把它们锁在院子里。” 姜如挠着趴在自己双腿上的念海,也就是那只棕黄毛小犬。 她闻言颔首道:“老路说得没错,这不我也收了念海。本来我和他商量着就是想送给你们,现在既然你们也愿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院方桌前,我和张长乐站着,父亲他们各自坐在独凳上。 “那还有一只呢?”我问道。 喝下一杯水,父亲回答说:“剩下的一只我打算送给你李叔,他一个人在巷子里,平时我们俩也没得空去,正好让小狗去陪陪他。” 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随后便没什么事,大家聚在一起闲聊说趣。 过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吧,张黎和卫清漪他们一同进来,一时间姜姨的院子显得还有些拥挤了。 于是她便带我们前往三楼的包间,那里宽敞。 我和父亲走在最后,趁此空隙,小声问他:“父亲,这几日买物不花钱,有什么想要的吗,晚上我和你一起去逛逛。” 他沉吟一阵,摇摇头,说:“没什么想要的,有你姜姨给的工钱,还有你自己争气考来的补贴,月底都还剩下来好多。” “吃嘛,一天都在店里,房子这个应该是不能免租的,真没啥子想要的。” “倒是你幺儿,可以去买点衣服鞋子。现在你也十岁了,过几年束发,行头也该换一身好看点的了。” “然后找个好姑娘,彩礼钱嘛老汉我都给你攒起的,到时候不说多隆重嘛,嫁到我们家来起码不会委屈人家。” 脸色一红,我慌乱地朝前方看去,发现长辈们对此没有反应,才放下心来。 “爹,你嗦勒个住啥子嘛,我还没得勒方面滴想法。” “没得就慢慢有撒,反正钱是给你留起得。” 第一百七十九章 见李叔 晚上吃了饭,大家都没想要再出去玩的意思,毕竟整个白天或在忙,或是玩,有些乏。 戌初后,已然是没精神劲再去了。 于是在我和张长乐,林青雨以及卜盼他们约好明日上午去找李叔听故事后,伯父他们便一齐回张家了。 本来父亲还想留下来帮忙的,因为到了晚上,客人也是真的多。 不过姜如拒绝了,要他回去好好休息,她已经额外雇人过来了。 故而父亲只好答应,随后他牵着妞妞妹,我抱起临时取名为“小黑”的小狗,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回到弄花巷中。 小灰灰和啸天则是被张长乐兄妹俩带回家中去了。 “呼,这人贴着人,要不是有官差看到起,恐怕会发生事故哦。” 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现在已是秋季,但一趟下来,父亲还是出了汗,可见街上有多么热闹。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们回来时,道路上已经有衙役在维持秩序,让人们不要拥挤堵死,隔开距离,谨防有意外发生。 值得让人高兴的是,人们依旧载歌载舞,欣喜异常,但也真听进去了官差的话,老实有序了些。 “楞么欢闹,都快赶上过年元宵那时候了。”我也是满脸感慨地道。 微微笑起来,父亲鬓边泛白,可脸上的笑容也是比认识这么多好人前多了不少。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焉知非福啊。 我们父子俩没有过多停留,直直走进巷子深处,远远就看见了那散着熟悉烛光的小酒铺。 只是这次店里依旧是空无一人,瞬间惊愕后,我就明白了过来,概是人都因为府衙说的话上街玩乐,竟是谁都没来酒铺。 父亲走进去,喊道:“李哥,你勒点里生意啷个一落千丈哦,现在一个客人都没得唠。” “啊,啊啊,噢……” 柜台上正呼噜的李叔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是我们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嗨,最近好事多,人全往大街上跑,我都习惯了。” 父亲松开绳索,让妞妞妹自个去玩,来到柜台前,给自己和李哥倒了水。 然后他笑着问道:“这三天不用花钱,李哥怎么不去城里逛逛?” 闻言李叔摆摆手,举杯入喉前回答:“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年纪大了也懒得动弹了。” 喝完水,他继续说:“而且山珍海味,我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时候都吃腻了,衣服嘛我念旧,不想换。” “那待着也是待着,李叔怎么不去酒楼里说书了?” 我把小黑放到台面上,它在四个当中属于是最安静胆小的。 现在看见一个陌生人,赶紧往我手里钻,毛绒绒的黑毛盖住了它的小眼睛,嘴里细如蚊呐地呜呜着。 面露难色,李叔颇为无奈地道:“你们是不知道姜掌柜多热情,这短短几个月就请我去了不下五十多回,把我毕生的话本都快讲完了。” “这不昨天又想请我去吗,我当场拒绝了,再去我都没得说的东西了。” 这话说的却是让我感到不解,说书人也并不是说要一直讲新的故事,只要底子厚,说得精彩,来回反复讲客人也是愿意的。 不过接下来父亲的话解开了我的疑惑。 “要我说李哥你就挑最得意的作品再讲就行了嘛,非得逼自己写个新的,还要好听。” “要是在我这小店里,随便讲讲也可以。可到了姜掌柜那,上百人看着我呢。老调重弹既是不尊重看客,也是对不起姜掌柜和我自己。” 听完我恍然大悟,以前在铺子里李叔确是重复说过几段好听的故事。 那时候就有客人嚷嚷着说听过了,要换个新的。 当时还被他笑骂回去,没几个酒钱还想听新的,白日做梦。 随后,众人就再次沉沦在李叔的故事中去了,至于厌烦? 那是不可能有的。 这也是我先前疑惑李叔为什么不反复讲的原因,现在我明白了。 到了大舞台,李叔对自己也有了新的要求。 “哦,对了,李哥,这狗送你。”父亲左手巴掌拖着小黑的肚腹,递向李叔。 后者见状,先是把小黑接过去,拎起来看了下,然后放到桌面上。 随后他摇头拒绝道:“刚生不久便要母子分离,是人间不能承受之痛,我又怎能做这个恶人。” 父亲笑道:“没事,妞妞妹也愿意。来之前,其他三只都送给长乐他们了。” 闻言李叔再次摇头,说:“那我更不能收,好歹有个孩子能陪着妞妞妹。” 说着看向我们二人,他调笑道:“再说了,以前你们父子俩都不在家,还不是我代为照顾妞妞妹的。现在多一条不多,都是养着,又何必非要送给我。” 我和父亲对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我明白李叔这是变相地答应抚养小黑了。 “嗯,这小家伙取名了吗?”李叔问道。 我摇摇头,说:“还没呢,就暂时起了个小名叫小黑,本想着李叔收养它后,让您来取名的。” 闻言他点点头,道:“那就叫小黑吧,叫名简单好养活。” 拇指食指捏着小黑点软耳朵,李叔笑眯眯地喊着:“小黑,小黑。” 怕生的小狗还想扭头的,但哪比得过一个大人的力气,最后只能被迫躺在台上任他逗弄了。 那绿豆大的眼睛睁得老大,无辜茫然地看着我们,耷拉的小爪子每次都是在李叔离开后才有反应,结果当然抓不到戳它小胸膛的调皮手了。 看见这一幕,我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初见妞妞妹的那天,记得自己也是这样“玩”它的。 “李叔,那你的新故事编好了吗?还有,上次云现和陆飞两人出海遇难的故事,后续什么时候出来啊,我和长乐都等好久了。” 突然间想起这件事,我便问了出来。 停下戏耍小黑的手,李叔闻言得意一笑,道:“你问得正好,我昨天想出了这段故事的后续,正要找你们来听第一版哎。” “真的!”我惊喜不已,自己只当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那太好了,刚才我就和长乐,青雨还有盼姐约好了明早来这里听您讲故事,真是巧。” “嘿,这样的话,你们是真赶上趟了。” 李叔也是面露意外,随后大手一挥,豪气道:“行,明日辰初以后来,先给你们四个小家伙讲讲,如果听着不错,明晚就去酒楼那里说。” 第一百八十章 姑姑的姓名 说好后,父亲和李叔又夜话闲聊了一阵,才告别离开。 回到家中,我将妞妞妹和小黑送到狗窝里安置好,而后我和父亲走进屋子。 他倒头便躺在了床上,现在只是戌正刚过,但他看起来已经深陷困意。 “时候不早了,你也记得早点睡。忙一天困死了。”说完,父亲就没了动静。 我张张嘴,犹豫了片刻,却觉得此时问话或许是个好时机。 人在迷糊之间更容易说真话。 “父亲,我的三位姑姑叫什么,如今家住哪里?以后有机会,我想去见见她们。” “你姑母?”他没睁眼,声音懒散,“嗯……你大姑母叫路秉容,秉持容颜,路秉容。为人最是温柔和善,和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也被你爷爷逼走了。” “二姑母,叫路秉月,月亮的月。二姐姐人如其名,就像天上的月亮,清雅高洁,说话直接,她也是唯一训斥过父亲的人。” “只可惜你爷爷听不进去啊,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什么功德,有这么好的两个女儿。” 这时父亲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继续道:“你的小姑,叫路秉安,母亲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她从小安静不善言辞,也有些胆小,跟你有点像。” 我早已呆立在门口,父亲的语气虽然随意,用词造句却毫不马虎。 仅以他的描述,我仿佛就已经在脑子里勾勒出三位姑母的样子。 然而从姓名上我也听得出来她们都是秉字辈,这么说来父亲也该有个秉字,可他叫路兵啊。 “爹,你改过名?”我惊疑地问道。 姓名可是父母所取,改名是对他们的大不敬,若非深仇大恨,谁肯这样做呢。 但父亲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嗯,改了,原名不值一提。” 对此我不好说什么,从先前父亲的话中可以看出来他对爷爷有很大的怨恨。 “那她们住在哪里?”我再次问道。 重新翻回身,父亲平躺在床上,扭头朝向我,没睁眼,我却感到他在看我。 “大姐二姐都在林国,一个在莒州,一个在瑞梁。”父亲的口气饱含着对两位姑母的思念,“至于你小姑姑,嫁来了这里,具体在哪我不知道。当初我让她嫁出去后,就不要再联系家里,也不要说自己在哪。” “不过幺妹性子有时候也倔,三姐妹往家中寄信数她最多。” 虽然话是这样说,父亲的话中却不乏对妹妹的包容,就如同张长乐对待林青雨一般。 “两位姐姐的,我还会回信。但幺妹的,我一封没回。比起两位姐姐,她要脆弱敏感很多,所以我必须狠下心来让她不要再知道家中的任何事。” “现在想想,我做得应该是对的。要是她晓得我这个哥哥成了残废,后来父亲也病死,她哪里承受得了哦。” “啊,小安,安妹。” 说到最后,父亲都带上了哭腔,语气哽咽,眼角有泪水流下,可他依旧没有张眼。 我也被他的真情流露感染,眼前有片朦胧,更觉此时床上的父亲是孤独的,身边没有父母,姐姐,妹妹,妻也离开了,仅剩的亲人唯有我这么个儿子。 换个人想想,我自己不也是这么个情况吗? 越想,就越感到悲从中来。 “父亲,我们为何是这个样子呢?明明我有母亲,有姑姑,如今却都不在身边,就连想见一面也不知道她们在哪。” “长乐有完整的家,青雨也有。他们有姨父姨娘,爷爷奶奶,曾祖父,还能见面。” “我看在眼里,平时没觉得什么,可一个人待着也会胡思乱想,觉得就我特殊。” 说着说着,我也红了眼,低声抽泣起来。 “这就是命啊,路仁。”再次背对我,父亲拉过床被,“生在什么家,你没法决定。但以后的路怎么走,你可以自己选。” “唉,造孽啊,造孽。” “早点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停止了哭泣,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抹去眼泪,我也褪下外衣,在床躺下。 可人有时候,需要的是假话。 …… 这一晚,我好像又见到了奶奶,她还是一副温柔和蔼的模样,告诉我不要担忧,前路漫漫,会有许多人陪着我。 但这次的奶奶身体虚幻飘渺,声音忽远忽近,给我的感觉不及上次真实。 悠悠醒来,光线照进眼中,我微微遮起眼,面前似乎有人在看着我。 顿时就把我吓一跳,以为家里来贼了,一拳就朝那人打去。 “哎呀!” 来者吃痛地叫出声,已经下床站好,准备继续动手的我停下,面露意外。 “长乐,你怎么会在这?” 捂住自己的左眼,张长乐一脸幽怨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神色尴尬,毕竟动手的人是自己,索性主动道歉:“贸然出手打了你是我不好,可你直接叫醒我啊,在床边看我干嘛,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将油纸包扔给我,他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个大懒虫,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才起来。” “我倒是想把你叫醒的,可青雨不让,非说你昨天累了,要多睡会儿。” 接住纸包,还没打开就闻到了熟悉的包子味。 不过我可没有被他绕进去,简明扼要地问:“所以你凑那么近做什么?” 但这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张长乐那瞬间露出的坏笑让我知道自己是中计了。 果然,他语气很是揶揄地回答:“嘿嘿,你不知道刚才你的表情有多精彩,那乖巧眷恋的模样,还时不时露出傻笑。老实交代,做什么美梦了?” 我脸色立马变得通红,一把将他推开,自己的睡相叫人看见,顿觉不好意思。 “好啊张长乐,看人睡觉,你这是什么癖好,小心我告诉盼姐。” “张师兄,路师兄起来了吗?我听见里面有动静。”说人人就来,卜盼敲了敲屋门,问道。 张长乐收起玩笑,开口朗声道:“起来了,等他穿完衣服就出来。” 随后又小声咳嗽两声,对我正色说:“赶快穿衣洗漱,吃完包子,我们去李叔那听书。” 我白了他一眼,也懒得和其计较。 第一百八十一章 海焱儿 很快,我,张长乐,林青雨和卜盼四人就来到了李叔的小酒铺里。 这时已经是临近辰正,店里没有客人。 可站在柜台后面的李叔却是衣冠齐整,看见我们来后,连忙抬手示意我们坐到正对他的一张方桌前。 小灰灰和啸天被兄妹俩放下,和小黑一起由妞妞妹轻车熟路地带到柜台里面的角落,去吃李叔早已备好的早饭。 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张长乐问:“李叔早啊,吃过了吗?” “吃过了。”李叔打开扇子轻轻挥舞,“桌上摆好了干果蜜饯,待会随便吃。” 而后他慈和地看着林青雨,笑道:“祝贺你,青雨丫头,科试魁首啊,我都不敢想就发生在身边。” 露出好看的小虎牙,林青雨甜甜地笑起来回道:“那李叔快说段故事,给青雨庆祝庆祝吧。” “哟,古灵精怪,是不是跟着长乐学坏了。” 伸手隔空点了下林青雨的额头,她作势捂住,样子可爱极了。 “呵呵哈哈哈哈。” 李叔被逗笑了,我们三个也是乐颜尽出。 旋即他拍拍手豪气道:“好!既然青雨丫头都这么说了,那我今日怎么着也得给你们讲上一段陆飞和云现二人海上遇妖的后续!” 闻言我们四人都放缓呼吸,紧紧盯着李叔。 上次卜盼虽然没来,可后面到城里玩,还是听李叔在众人面前讲过故事。 内容大差不差,只是把定场诗改了,“兄弟二人首捉妖”变成了“兄弟二人初见妖”。 整理下衣领袖口,折扇轻晃便收了起来,李叔独特的嗓音开始奏响。 “上回说到,这陆飞和云现对海上妖怪杀人一事愤懑填膺,管它真是海妖也罢,还是海盗冒名也好,都决定出海一探究竟。” “岂料这海妖传说并非无稽之谈,而确有其事。巨虾和长龙,超出了众人的想象,高强的法力更是让他们二人无招可挡。” “可就在那墨嫔下杀手,了结众人性命之时,另一条巨龙乘雷持焰赶到。” “这正是,龙族公主救危命,雷霆焰火破幻邪。少年身世始揭露,天地神话乃成真!” 啪! 醒目砸下,新的故事正式开篇。 说那赶来的蓝颜巨龙没有理会墨嫔的话语,而是紫光一闪,化成了一个赤足而立的妙龄少女。 她身姿高挑婀娜,青丝如瀑,仅用几条云纱缠绕便垂于脑后。鹅脸玉面,眉如卧蚕,目若悬珠是耳垂小巧,鼻如琼瑶且薄唇润红,又齿似编贝。 身着纤罗碧蓝衣裙,曝露在外的肌肤光滑白嫩似水。双瞳发紫,透散出曜日般的灼热与雷电一样的威凛。 如天外飞仙,绝美倾城。 飞身落至重伤濒死的崔义天身旁,她葱指空中虚点,只见一束火丝钻入他的鼻中。 不出一息时间,那原本进气少出气多的崔义天竟然清醒了过来。 看见来者,他虚弱地喊道:“焱姐,你终于来了。” 在另一侧跪坐着的褚冉见大哥好转,也是喜极而泣,对着少女感激道:“谢谢焱姐。” 原来这两人之前便与这少女认识,而那清心铃也是受其赠送。 被称作焱姐的少女轻点螓首,歉然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时墨嫔无视云现和陆飞两人,移身来到被称作“焱姐”的身边,双手背后,声音愉悦。 “哎呀,原来是我族的公主海焱儿殿下。妹妹亲自前来,可真是看得起姐姐。” “你是不知道,和这些凡人耍来戏去有多无聊。要不是为了等你呀,姐姐早就把他们一口吃了。” 说完,还张大嘴作出啃咬的动作,脸颊鼓起,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不远处的云陆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感到可笑,自己费了那么大劲挣扎求生,在人家看来却只不过是无聊。 转过身,海焱儿正对墨嫔,眉眼如霜,声音冷冽地道:“墨嫔,你身为龙族却以身犯法,肆意妄为,吞噬生灵,罪该万死。” 妖艳魅惑的墨嫔闻言只是娇笑一声,不见其有任何动作,便腾空而起。 双眼看向下方的海焱儿,她毫不在意地道:“这种话姐姐可是听过好多遍,可惜每次来抓我的同族都被我吃掉了。公主殿下,你猜猜自己会不会也是我的腹中餐?” 说完,墨嫔还眨眨眼睛,笑靥如花,娇滴滴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和一个好友对话似的。 “并且你将清心铃给了一个凡人,只是这条你父王难道就不会怪罪呀。” 轰隆隆! 远处的雷光刺眼逼人,却又如同那蓝龙的护卫,游荡在其身边。 海焱儿的紫瞳中流火闪烁,怒意掩藏不住:“你这等好杀嗜命之辈,父王早已容我行便宜之事,给人清心铃自是无碍。”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姐姐可是好伤心啊。”墨嫔露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又语气轻松地出声,“不过若是大王子二王子他们来,墨嫔只好束手就擒。可公主你嘛,小女子可一点也不担心咯。” 听言,海焱儿不再废话,飞至高空后摇身一变再次化为龙体。 鼻中吞吐,便是大团的白气,周遭的闪电将整片黑夜都照得通蓝,噼里啪啦作响似在彰显主人的愤意。 那被称为公主的长龙扭动身躯,一瞬之后就把墨嫔围在了自己身子的中间。 它脚下的火莲飞腾出来,膨胀变大,成五角之势框住敌人。 龙珠正对小人,里面的紫光蕴含着无上的威严,巨龙冷冽道:“那便试试。” 说完,船上的人就见一道雷电先现,击中墨嫔,随后才有小声的轰声浮现。 然而那墨嫔身法丝毫不比这公主差,不知何时早就来到了百步之外。 “呵呵呵呵,公主心急什么。” 话音刚落,两只龙爪就朝她拘去,幽蓝的火莲也高速旋转,散出无数的小焰,如同漫天花雨。 然而墨嫔首先恢复的一只爪子就挡住了公主的进攻,一念而成的龙躯更是直接沐浴在火花之中。 那足有人头大的鳞片被蓝火砸中,丝丝作响,如同灼烤。 碧绿瞳光闪烁不止,化为本体的墨嫔这次声音却还是像人形一般妩媚,道:“好久没有疼过了,公主,我还得谢谢你呢。” 说完她前爪向前,把对方撩开,同时一记神龙摆尾,如同利鞭朝公主抽打而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斗法 面对这眨眼间便到的鞭击,海焱儿没有任何抵挡与闪躲。 她竟然主动受下,身躯只是微微下沉,面沉如水的龙首没见丝毫的疼痛。 也就在这一同时,云层之中莫名降下的紫蓝锁链趁机绑住了墨嫔的尾巴。 瞬间无数道奔雷从那链子漫布到黑龙身上,造成看不清的白痕。 吃痛的墨嫔大吼一声,龙眼中的戏谑早已被惊怒覆盖。随即四爪并用,尖锐的指尖猛地钳制住对方的躯干。 龙头凑过去,她充满诱惑地道:“妹妹好心狠,何不就此收手,下面的美食姐姐分你一半。” 甲板上的陆飞脸色一变,这种声音,明显那墨嫔又在使用幻术,想要引诱。 而天空中的公主不闪不避,甚至主动迎头看去,眼中燃起两团靛青焰火。 “你这点小伎俩,就不要在本殿面前卖弄。” 她那擒住墨嫔的雷链往下拽,整条龙身也布上一层雷火相交的流光,明明该立即爆炸,却无比和谐。 正所谓雷乃极阳之物,能诛万般邪祟,破除世间幻象。 那墨嫔杀孽过重,已是阴气缠身,邪恶无比,而其最擅长的幻术自然也被公主克制。 因而一时之间她是毫无办法,只能松开爪子,身体也被用力地砸进海水之中。 噗! 巨大的破水声带起一阵阵水幕,将那黑色龙影扭曲碾碎,随后彻底掩埋。 背身躲过水后,冲到船舷边,陆飞问道:“如何?” 摇摇头,云现眉头微皱,疑惑道:“我感受不到墨嫔的气息了,就像完全消失了一般。” 两人当然不会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有动静才是最可怕的,因此他们都绷紧身体,以防万一。 天上的海焱儿龙首下探,声音清亮地道:“不出来,本殿有的是办法。” 话音刚落她便双爪前伸,就见分别由电光和蓝焰组成五丈粗的龙形昂首而现,鸣叫一声冲入海中。 不出三息时间,就听水下传出滔天怒意,巨长的黑影逐渐清晰。 原是那墨嫔被电龙逼着出了海面,径直奔向海焱儿,嘴里大吼道:“公主不顾同族情面,我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天空中瞬间出现另外五具墨嫔的龙身,面目狰狞邪笑,皆张牙舞爪,从四面八方一同冲向那蓝色巨龙。 然而海焱儿不慌不忙,身形立马缩小数倍,只余十丈长,同时有七条火电长龙凝聚在她四周。 此刻下方的墨嫔已然冲到了她身前,六张血盆大口就向对方咬去。 冒出蓝光与紫光的火电长龙当然不会看着主人受打,齐齐长鸣一声朝墨嫔冲撞。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那潜入海下多时的巨虾鳌雨也破水而出,尖锐的长啸带着两只钳子从海焱儿后方同时攻去。 “不好!” 下方的陆飞看见这一幕,惊呼一声,就欲动身前去帮忙。 却被旁边的云现拦住,摇摇头道:“别去,这非我们人力所能及的了。” 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可陆飞无言以对,只得捏紧拳头看向空中。 那里的海焱儿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了它会出现,竟是再次化为人形,赫然不顾已经到了面前的围攻。 在陆飞眨眼间就闪身到了鳌雨的虾头面前,渺小的人形宛如一只蚂蚁。 她神色冷漠,抬起右手便是一拳将其重新揍回了海中。 而在海焱儿身后,那六道墨嫔的身影在触碰到火电龙的一刻就烟消云散,没了半点踪影。 “怎么……” 瞳孔收缩,陆飞还没有说完话,就感受到一只冰凉透骨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耳边的阴冷气息如同从九幽而来。 这种感觉不用想都知道是那墨嫔,可她刚才明明不是在天上吗,怎么会出现在船上的?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 “你们在看什么呀。” 这回陆飞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就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到了空中。 这一意外同样令云现惊异,但看见好友被偷袭扔到高空,他二话不说就要腾身而起相救。 可惜墨嫔不会让他如愿,抬脚微微一踹,就将云现踢出了船外。 随后瞬移到他上方,只是脚尖轻点在他的胸膛,后者就像是受了万钧之力,似那脱弦的箭矢射入海中。 “云兄!” 先前海焱儿释放出来的游龙还在,可谓是雷鸣火烤,因而陆飞也不好受,见到云现连受两次重击,简直目眦欲裂。 立即就要运转功法,不顾一切把兄弟救上来。 可这时一双手将他从横身抱住,与墨嫔截然相反的温热让陆飞顿觉浑身舒暖。 周围的游龙也慢慢消失,准确的说是被海焱儿吸入体内。 随之而来的是清脆干净的天籁之音:“放心,他会没事的。” 语毕,海焱儿将陆飞放下,后者猝不及防之下想施展轻功,毕竟他可没有海族飞天遁地的能力。 可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神情一愣,看向自己的脚尖,确实是空无一物,但自己也的确没有往下掉。 这个期间,下方的墨嫔收拾完云现后,又飞身到了船上崔义天和褚冉的面前,一手一个抓住两人的脖子,把他们提起来。 抬头看向空中的海焱儿,碧绿的眼瞳尽显邪魅,红唇勾起,笑道:“公主殿下刚才可把姐姐打得好疼啊,姐姐可要好好滋补一下。” “海,公,公主殿下,这……”情急之下陆飞差点直呼其名,随后赶紧改口。 可与海焱儿那双散发着炽热的紫里透红眼珠对视,陆飞一时间只觉里面仿佛有远古的洪荒气息,让人想要臣服于此。 他心中立马生出渺小无力,无法抵抗的绝望,到嘴的话自然也说不出口。 察觉到旁边人的失态,海焱儿隐去了眼中的流光,眸若星辰如紫色闪耀。 随后她伸出洁白的右手,食指朝下一点。 被墨嫔抓住的崔义天嘴巴微张,那先前送入的一丝火线陡然蹿了出来,随后迅速膨胀成一条小龙,张口就咬向近在咫尺的敌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仰头就要进食的墨嫔面露一丝讶异,但手上反应迅速。 右手扔出褚冉,左手化成一丈大的龙爪轻松就把这对兄妹包裹在内,而后右臂快如闪电地捉住了离自己鼻梁仅有一寸的幽蓝小龙。 第一百八十三章 森罗万象 看着眼前朝自己龇牙咧嘴,挣扎怒腾的小龙,墨嫔仰头诧异地道:“没想到公主殿下这么聪明,以前我还以为徒有其名,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本事。” “不过就这小虫子,可奈何不了姐姐。” 话落,她手上稍稍用力,就要将吵闹的龙形火焰捏碎。 说来也奇怪,火焰组成的龙形就仿佛是有生命般,不仅能被掐住,还会垂死挣扎,那怨怒的吼叫做不得假。 “阴。” 见状海焱儿薄唇吐出一个字,墨嫔手中的焰龙火光迅速变得黯淡起来,同时龙形不再,而是转为像一摊水般顺着对方的手指蔓延到臂膀,眼见就要到脖颈。 所过之处不见任何伤痕,可那墨嫔却脸色惊变,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甩手将崔义天兄妹扔出去。 天上的海焱儿反应迅速,抬手便是两道雷索缠住两人,将其送进了船舱之中。 对面墨嫔身上的鳞片此时散出令人心悸的光芒,颜色漆黑分明,可还是能让人定眼瞧见。 而后那如蛆附骨的暗蓝流火滋滋作响,如同烧好的干锅里下水,很快变成白气消失不见。 神情阴沉地升到与海焱儿相平的高度,墨嫔第一次没了轻松戏耍的心情,“公主掌雷霆火焰,玩得倒是出神入化。” 抬手向后挥,把陆飞送到二十丈开外,海焱儿语气同样暗沉:“你为非作歹,害人性命多年。今天,便是你的葬身之日。”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墨嫔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不过是修行了几十年的小辈,就敢在我墨嫔面前屡次口出狂言。” 眼里冒着凶光,此时她戾气毕显,语调森冷嗜杀:“怎么,前面小伎俩的得利就让你以为能够打败我了?现在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绝对的实力。” 说完墨嫔身形变化,那通体全黑唯有背脊是一道碧绿毛发,面首白净的龙形身影出现。 与先前几次不同的是,那五十多丈长的身躯发出耀眼的黑色光芒,背脊处的绿毛增长数尺,笔直挺起,同样是绿光闪烁。 接着黑芒瞬间就蔓延开来,直冲琼霄,似无穷丝线织成了一只锅盖状的圆顶,从上而下,将方圆百里全都笼罩在暗光之中。 盘延弯曲的幽绿长条光芒在空中缓慢挪行,远处的陆飞望眼看去,只觉那墨嫔惨白的面首犹如地狱的索命恶鬼。 而此时能给予他安心的,就只有在前方独自正面对恶龙的单薄少女海焱儿。 五朵明亮的碧蓝火莲分别落在她的头顶,双肩与赤足之下,缓慢旋转与上下浮动。 前面还应对自如,但此时即使是海焱儿也不由得微皱月眉,语气微沉道:“森罗万象?” 她并没有说得很大声,然而却回荡在整个穹顶之中,就像在一个大钟之内来回碰撞。 远处的陆飞只得捂住耳朵,可还是挡不住墨嫔阴冷洪亮的声音。 “有点见识。” 说完她仰头鸣叫,其音似风如雨,像歌同曲,诱魅惑心,声声灌耳。 刚才还捂住双耳的陆飞圆目怒睁,只见远处墨嫔庞大的身躯已然将海焱儿紧紧缠绕住,无助的少女向他伸手。 这下陆飞哪里还能再袖手旁观,立马使出门派绝学,手上比划数下,喷出一口精血,大喝一声“起”。 平静的海面瞬间涛声大作,又见一柄阔十丈的尖锐水剑冲天起,直指那墨嫔。 然而这一切都是幻象,真实的海焱儿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而墨嫔的声浪传播过来,也被她身上覆盖的流火阻挡。 因此在她正要对付墨嫔之际,察觉到后方有动静,还不等她回头查看,下方的一把大剑就朝自己杀来。 眉眼低沉,海焱儿转头就瞬身到了陆飞面前,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在其额头,一丝雷光转过去,使中招的陆飞清醒了过来。 看清了当前的形势后,他连忙散去功法,还没有张口询问怎么回事,就被海焱儿拍肩打入海中。 说是打,但其实陆飞一点疼痛都没有,只觉得有巨大的推力将自己压入海下。 陆飞在水下发生了什么,暂且按下不表,且看天上。 见海焱儿救出陆飞,墨嫔冷笑道:“救得了他,那船下的呢。” 闻言前者低头看去,一根根黑红触目,细如毛发的血线从船板上钻出,然后涌入墨嫔的身体去。 同时船底下还隐约传出嘶吼殴打的杂乱争吵,很显然不光是外面,连躲在船内的人群也难逃这森罗万象的影响。 “还敢造杀孽!”娇美的俏脸上怒容满布,海焱儿举起左手虚握,“归!” 同时右手成爪朝向墨嫔,便有五道耀雷从天而降,隆声震响地轰打在她身上。 旋即海焱儿没有去理会效果如何,之前被崔义天遗失在船上的清心铃被她抓在手中。 神色变得肃穆,轻声叱呵:“乾雷,荡!” “荡”字吐出,清心铃就同时摇晃起来,原本金黄的外表被流动紫雷覆盖,脆亮的铃声掺杂着滚滚震慑响彻在黑幕之下。 随后更是出现一座透明紫蓝色的雷电大钟,宛如半尺不到的清心铃放大了数十倍,将破邪号完全罩住。 另一边,海焱儿打出的闪电竟是穿过敌人落入了海中。 墨嫔的身体迅速淡化,消失不见,可就在穹顶的正上端,一颗龙头探出,不是她还是谁。 “这里,我无处不在。” 傲然的语气仿佛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墨嫔整个身子重新浮现,随即俯冲而下。 海焱儿见状,干脆将清心铃打出,令其在商船上方不断激荡。 自己则是化回本体,抬身上去要正面对抗。 但正如墨嫔所说,这森罗万象之中,她无处不在。 黑蓝分明的龙爪相互抓持,东西两边却又钻出来两个墨嫔,气势别无二致,同时甩尾,就要打在海焱儿的身上。 可身为龙族的公主,她不仅肉身要比同类强韧许多,操控雷电与火焰的能力更是让她可以对付多个敌人。 就在突然出来的两条黑龙快碰到她时,西边一张雷网使其中一龙寸步不进,东方的蓝焰巨剪将对方拦腰切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受伤 与第一个墨嫔对峙的海焱儿心下讶异,她原以为这出现的黑龙实力会和本体一样强大。 森罗万象以前可是流传着许多关于它的传说,地狱牢笼,有进无出。 漫天黑幕之下皆是墨嫔所在,无尽伟力蕴藏其中。 绿芒照耀之处皆是幻象,无穷恐怖,在劫难逃。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道法术的存在,才能让墨嫔得以在之前的抓捕中逃脱数次。 所以海焱儿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嘴上说得厉害,但心底不敢小觑。 正如此时在她面前的墨嫔,力量上是胜过她不少的。 若没有龙王之女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肉身和天赋加持,这次的碰撞她肯定会被击落进水中。 五丈圆的龙眼轻轻眯着,明明墨嫔就在面前,可她的声音还是从四面八方传进海焱儿的耳中。 “呵呵呵,一心三用,你很好。”虽是这样说,墨嫔的怒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被一个小辈这般轻视,墨嫔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当即便是龙尾甩过去,庞大的力度甚至都带出一股狂风,恐怖呼啸连下方的破邪号都晃动了几分。 这次海焱儿没有选择用身体硬抗,对方盛怒之下的力量显然不是先前能够比拟的。 四爪相接,但她还多出了一只金黄龙爪,上面电光跳动,蓝焰交织。 海焱儿卷动身躯,第五只爪子便要去抓住袭来的尾击。 可就在两者接触的瞬间,墨嫔的后半截身子竟然就这样截断似地消失不见。 这种情况海焱儿也第一次遇见,不免吃惊,且由于她的攻击没有落到实处,导致身体被这股力带着一时失了稳心。 可别小瞧这点失误,她与墨嫔的对峙本就只能勉强持平,甚至还隐隐处于劣势,此时出现任何一点错位都会使她立马被压制。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墨嫔冷笑一声,鼻孔喷出白浪,看准时机再次加大爪子上的力度,瞬间就将海焱儿压低十丈的高度。 “分神可是不好的。” 正在海焱儿吃力抵抗住下落的趋势时,对方那消失的半截身子突兀地出现在左上方,甩尾再次重重砸下。 这次她没有来得及挡住,身体实实在在受了一鞭子,巨大的冲击和阵痛让海焱儿双瞳微缩,再也无法和墨嫔纠缠,被砸落而下。 后者却没有乘胜追击,慢慢淡化的身影阴冷道:“可要小心船。”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她又去了哪里,海焱儿当然知道自己百丈的下方正是破邪号,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止住下坠。 这样下去,自己这几十丈长的巨大身躯肯定会把船砸成粉碎。情急时刻,海焱儿却愈发冷静。 雷来电现,在她下方结成网,试图接住。 可网线直接破碎断裂,她下坠的速度丝毫不减。 对此海焱儿没有反应,再次召唤雷电在自己下方结网,同时上方显现的五朵火莲伸出无数绳索将她套住。 一张张网破裂,一根根绳子断开,这时她已经下坠了三十丈,可她的努力却仿佛白费,下坠产生的气浪已经让海面逐渐涌动。 “这么努力,那让我帮你一把。” 黑幕上响起墨嫔幸灾乐祸的声音,旋即就是再一次地尾击砸在了海焱儿的背上。 可她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生生承受住,只是默默地试图让自己停下。 至于去抵挡,海焱儿现在对此没有半点想法,按照先前的情况,若是发现不了这森罗万象的破绽,墨嫔想让自己碰不到简直轻而易举。 “放弃了?连抵抗都不做了。” 这次的声音在海焱儿的正上方出现,循眼看去,墨嫔的四只爪子已经踩在了她的背脊之上。 墨黄尖锐的爪尖一点点收拢,竟然真的刺破了海焱儿龙鳞间的微末缝隙,直接碰到了血肉,金光闪闪的血液顿时流了出来。 墨嫔立马贪婪地收缩鼻孔,将这些血液吸入体内,不禁发出愉悦地哼声:“啊,公主的血肉简直是世间最顶级的美食,单是一小口就抵得上我十年的苦修了。” 无尽的杀意在海焱儿面上浮现,她竟然不再阻止自己下落,雷霆焰火疯狂轰向上方的敌人,语气暴怒道:“我的血你也敢吃!” 但很显然,她的攻击注定摸不到墨嫔的一根汗毛,隐去的身影让她立于了不败之地。 “呵呵呵,这方世界有什么是我墨嫔不敢吃的。还是先管管你下面的凡人吧。” 的确,现在海焱儿距离破邪号仅有四十丈了,而且被墨嫔攻击,下坠得更快。 她一咬牙,干脆把自己化为了人形,即使这样会加快落下的速度。 随即右手结势,劈里啪啦作响的雷光锁链拽住破邪号的侧面,只见海焱儿双瞳怒睁,低吼道:“给我开!” 便见那有万斤多重的破邪号被缓缓拉动,就在她要砸碰到的时候,终于挪开了足够的距离,让海焱儿径直坠进了海中。 扑通! 沉闷厚重的破水声响亮在穹顶之下,掀起的数十丈水幕将整个破邪号都打湿殆尽。 而之前先后落水的陆飞和云现其实是被海焱儿打入海里的那条蓝色火龙包裹在内,这龙真是神奇,全身的火焰竟是能与无边的海水和谐相处。 并且虽然海中无法传递声音,可待在龙的体内也能互相交流。 被墨嫔打中了两下的云现此时虽然脸色惨白,呼吸虚弱,但也还能盘腿打坐,慢慢依靠功法稳定住伤势。 后来落水的陆飞问起原因,才知道是这龙族公主的火龙护住了他,并将其从重伤濒死中救了回来。 此后两人看不清海上的情况,也无法挣脱火龙回去,心中甚是焦急不安。 这时却听到一个闷重的声音传来,两人定眼看去,原是那恩人海焱儿。 两人相视一眼,都想要前去帮忙,又无奈这焰火蓝龙阻拦,且水下又不能传音。 可或许是见到主人受难,刚才还纹丝不动的火龙竟然主动带着他们两个扭身游到了海焱儿下方,托住她慢慢下落了十丈才稳住。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卑鄙 火龙变幻身形,将主人海焱儿也包裹在体内。 见状,陆飞赶紧将她接住,只见海焱儿脸上的红润稍减,多了丝苍白,小巧的嘴唇一角也有金黄的液体流出。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上面发生了什么?”陆飞担忧地问道。 云现早已结束打坐,站在一旁沉默着。 两人虽然不想承认,可眼下的情况完全就超出了他们二十多年的认识理解,引以为傲的武功在只有神话志怪里才会出现的法术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目前除了动动嘴皮子,陆飞是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海焱儿站好身子,向前走了一步,脱开陆飞的怀抱,随后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而这时陆飞才骇然地发现她的背脊上下足有四处明显小洞印,里面也有金黄液体在慢慢渗出。 “公主,您的后背。” 听到这话,海焱儿头稍往后瞥,暗紫的电流附上背部,只是眨眼间就将伤口修复成白净的肌肤,就连破损的衣裙也恢复如初。 随后她转过身,看向陆飞二人,清脆地嗓音带着独有的威严道:“上面很危险,本殿会将你们二人送进船中,去安顿好剩下的船民,其他事交给本殿。” “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离开船体,否则就是给本殿添麻烦。”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话,便是化为一道通蓝流光冲出海面。 两人相视一眼,云现猜测道:“恐怕是那墨嫔的幻术,刚才就连你也瞬间中招,船上的人更不用说。” 点点头,陆飞同意地说:“公主应该有办法隔绝幻术,否则也不会让我们去船上了。” 旋即就察觉到火龙扭动身躯,很快便也窜出水中。 瞬间云陆两人朝空中看去,就见到了震撼无比的一幕。 只见那海焱儿身披紫蓝雷焰流光贴身甲,立于罩住破邪号的巨大钟铃幻影之上。 以火为弓,持电为箭,矢向所至,便是那白面黑龙。 察觉到一龙两人出海,黑幕之上的墨嫔阴眼看来,陆飞顿觉浑身冰凉。 幸好此时海焱儿及时地射出一只雷箭,将墨嫔逼得换了位置。 随后箭矢中在黑幕上,发出炸裂滋响,眼看就破了个洞,可很快就又被无穷的黑芒遮挡住外面的月光。 下一念,火龙就将云现和陆飞两人安全送到船舱入口处,他们不敢恋看,赶紧钻了进去。 来到船底,舱室被十来只火把点亮,原本百来号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 众人瑟瑟发抖地抱作一团,听到舱门打开的声音,立马被吓得大吼大叫。 陆飞制服住上前袭击的船员,大吼一声:“是我们,不是海妖!” 待人群看清他们面容后,才停下慌乱的叫喊。 虚弱的崔义天关心地问:“两位少侠,上面情况如何?” 见到两人的身手,他当然不再以兄相称,更何况自己能活下来也是靠他们之前苦苦相撑。 因而崔义天语气崇敬,呼两人为“少侠”。 云现不想回答,走到一个角落盘腿坐下,继续闭目调息。 摇摇头,陆飞扫向神情畏惧急切的众人,想起适才海焱儿的吩咐,朗声道:“诸位莫慌,现在外面有一位女侠,武功身手比我等还要高强,正拼尽全力对付海妖。” “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继续待在这里,等好消息传来,一定不要自乱阵脚。” 众人虽有疑虑,可亲眼见过陆飞的实力,他说的话自然也有几分说服力。 而且现在的确是除了原地待着外,别无去处。 再说回船外,一身戎装模样的海焱儿实力大增,火弓雷箭让墨嫔始终近不得身。 重新从穹顶探出脑袋,墨嫔讥笑道:“呵呵呵呵,公主,在这里我可是耗得起的。不过你呢,又要保护那群凡人,还要维持这副样子,撑得了多久?” 只可惜海焱儿不受其扰,一箭便又是射向对方。 这时她的身后却又钻出来条黑龙,呲着牙就乘风袭来。 “化。” 红唇轻启,就见海焱儿射出去的雷箭直接一分为二,一支继续往前,另一支猛然掉头就刺穿了背后的偷袭者。 “呼……呼……” 放下火弓,海焱儿的胸脯略微起伏着,自己的状态正如墨嫔所说,一直在损耗。 这森罗万象对她的限制太大,不仅无法碰到墨嫔的本体,就连海焱儿自身的法力也得不到补充。 她猜想是这巨大的圆盖形黑幕隔绝掉了天地元炁,更糟糕的是,先前的伤口虽然恢复,可她一直感觉自己的血气始终在丝丝地被抽走。 “察觉到了吗,我造成的伤口可没这么容易愈合。” 黑光组成的圆幕如同大海,墨嫔在上面穿插游荡,顺滑无比。 “可要抓紧咯,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吃掉你了。” 说着她的一滴水涎滴下,可还没碰到海焱儿,就被其身上跳动的火焰燃烧不见。 后者带着嫌恶地道:“阴邪之人,就连口涎也是脏臭的。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本殿也没什么耐心。” 隐没不见的墨嫔隆声作响道:“呵呵呵,别急嘛,好戏正要开场。” 说完她大呼一声“鳌雨”,先前被海焱儿一拳头揍进海中的巨大鳌虾怒吼着破出海面,飞空几十丈高,随后两只钳子竟是毫不犹豫地砸向破邪号。 见状海焱儿瞳孔猛缩,心中震怒,抬弓便是一箭射出,可惜还没飞出十丈,就被突然钻出来的墨嫔用利爪拦截下来。 “墨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背禁条!”看着满是笑意的对方,海焱儿怒火万丈,皓齿紧咬,就连贴身甲上的雷火也噼啪作响。 转动硕大的眼睛,墨嫔浑然不在意地道:“公主你可别血口喷人,明明是鳌雨动的手。还有,那些凡人就快命丧黄泉了哦。” 闻言海焱儿赶紧看去,果然那鳌雨离船仅有十丈远了,庞大的身躯将破邪号都下压了几寸,周围海浪滚滚。 “你是赌鳌雨不敢真的砸下去呢,还是那些人能够幸存下来。” 目光闪烁,海焱儿紫瞳中凝实的杀意呼之欲出,但她又不敢去赌。 思绪只流转一瞬,海焱儿就散去了弓箭,手上再次结势,嘴中轻叱:“御!”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绝境 挡是挡住了,那清心铃在海焱儿的操控下简直作用多端。 一声令下后还能变大,直至将整个破邪号都罩住在内。 随后那鳌雨的钳子就奋力砸到了上面,立马传出震耳欲聋的嗡声。 而巨虾见一击不成,转头看向墨嫔,后者残忍地道:“砸,继续砸,成功了,里面的食物就都归你。” “咿!” 听到这话,鳌雨双眼瞬间布满猩红,欢叫一声后,整个身子扒在清心铃上,抬起鳌钳就疯狂对着铃体打砸。 “孽畜,你该死!” 眼中升腾起蓝色火焰,海焱儿变回本体,怒吼着就要冲下去阻止。 可惜似乎她太过愤怒而丧失了理智,完全忘记了还有个墨嫔在。 没有防备的肉身立马就被对方抓住机会,她再次抓破鳞片,深入血肉之中,金黄的血液倒流而出,被墨嫔眼冒绿光地不断吸食。 但海焱儿却是不管不顾,硬抗着墨嫔来到了鳌雨上方。 五朵火莲齐出,合为一体,顿时流火大照,闪亮的蓝光照耀出整片海域。 “嗷!” 下面巨虾的外壳被蓝光照到,顿时就如剧烈灼烧般,冒出恶臭的黑烟。 然而这反倒是激起了鳌雨的凶性,它竟然忍住已然见肉的无数细小伤口,越加疯狂地狂砸乱捶。 清心铃发出阵阵巨响,荡出的波纹传播到海上,掀起呼啸不断。 骑在海焱儿背上的墨嫔此刻陡然睁眼,激动大喊道:“不够,不够!我要吃更多!” 已经尝到美味甜头的她此时已是欲壑难填,张开大口,露出了锋利的两排尖锐龙齿,然后一头就扎进了海焱儿身体中间的腹部。 “噗!” 这回海焱儿再也无法硬撑,嘴中喷出一滩鲜血,正好落在那发狂的鳌雨身上。 顿时犹如利刀遇豆腐,金黄的血滴贯穿了它的身体,露出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伤口。 “呜呜!” 受此重伤,鳌雨的眼睛中总算是露出了恐惧,停止攻击,蠕动着身躯想要逃走。 可海焱儿怎么可能放过它,只见其双眼微缩,痛苦而又坚定的龙吟响彻整个黑幕之下。 “死!” 电闪雷鸣,一支紫蓝色的雷电光柱竟是将黑芒的穹顶破开了一个大洞,直冲而下,击中了已经离开清心铃的鳌雨。 无数电光雷流一念之间就将它完全淹没,刺眼之下看不清个中详情,甚至那巨虾都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而使出这一击后,海焱儿终于力竭,本体迅速缩小,转眼间就幻化成了人形,左侧腰腹间直接没了一大块,大滩大滩的血液流出。 不过渺小的人形也脱离了墨嫔的爪牙,垂直往下掉落。 清心铃也因为没了她的法力维持,迅速变回原状,开始坠落。 此刻云现和陆飞已经站在了甲板上,七窍鲜血直流,自是被先前那几十下巨大的铃响震的。 见到空中的情形,两人神色大变,赶忙腾空而起。 云现收回清心铃,陆飞则是抱住海焱儿慢慢落下。 先前还英姿神武的公主殿下,如今脸色无比惨白,神弱气虚,紧闭着双眼锁上清眉,微微抽搐的巧唇不断溢出金液。 看着近乎没了一半的腰腹,陆飞相同的位置仿佛也传来难以忍受的巨痛,此时他哪还能不知道沾染了自己衣服的金黄液体是海焱儿的血液。 “云兄!” 现在最要紧的是止住流血,可陆飞对点穴一窍不通,只好喊来云现。 闻言后者赶紧飞身过来,见到这样的巨大伤口也是忍不住色变。 赶紧蹲下,云现在海焱儿身上连续点了十几道穴位,可鲜血还是狂流不止。 他脸色暗沉,摇摇头道:“伤势过大,不少穴位都被毁了,根本止不住。” 透彻人心的冰凉从海焱儿传到陆飞手中,他知道若是不赶紧医治,面前的少女一定活不下来。 可这茫茫大海,到哪里去找能生白骨回血肉的神医? 更何况眼下还有个强敌在环伺着。 “咳咳,噗……” 这时海焱儿突然有了动静,咳了两下,胸口往上挺,又是不少滚烫的血液流出。 艰难地睁开眼,她就见到两副忧心忡忡的面孔。 “公主,你的伤,我们无能为力。” 没有问发生了什么,陆飞只是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无能,语气很是沮丧。 摇摇头,海焱儿神情依然淡定,双手盖住左腹部的伤口。 立马就有烧焦的味道传进云陆二人鼻中,海焱儿竟是用火焰生生将裸露的血肉炙烤成疤痕,以此来达到止血的目的。 “嗯……” 她忍不住呻吟出声,身体也因为承受了巨大的疼痛而稍拱起来,头往后仰。 陆飞已经不忍直视,他不能理解面前的这位龙族公主,按墨嫔所说,不过是修行了几十年。 怎么会有如此顽强坚韧的毅力,面对这般重伤还能做到神色如常,甚至用最直接蛮横的方式暂时止血。 换做是他自己,绝不可能做到这样镇静,甚至都没有勇气这么做。 不管有没有用,陆飞回过神来后,连忙将自身的内力输给对方,却猛然发现海焱儿就像是个无底洞,巨大的吸力一下子就把他九成的内力夺走。 要不是察觉到异样,海焱儿及时打开他的手,陆飞这下也得昏迷过去。 “你们的内力只是杯水车薪,不要浪费。” 双手撑住船板想要起身,可海焱儿现在仍是重伤濒死,刚才只是烤糊伤口止血了而已,哪里还有力气供她站起身。 陆飞眼疾手快地将她重新靠扶在怀里,忙道:“公主小心,你的伤势太重了。” “公主,你走吧,不要管我们,今日即使是死,也得让她不好过。” 清心铃刚一靠近海焱儿,便被其吸引到了不知哪里,消失不见。 云现看着天上,在二十丈的高空,墨嫔露出享受迷醉的神情,嘴巴上下起伏,慢慢咀嚼海焱儿血肉。 “咕咚……” 仿佛是故意发出吞咽声,墨嫔重新睁开眼,却是隐去了身上的绿光。 探下头颅,她啧声称赞道:“多么感人的一幕啊,凡人的情绪更能让他们变得美味。公主殿下,你确定不试一试吗,说不定还能多活一会儿呢。” 闭上眼,海焱儿放缓了呼吸,沉声回答道:“墨嫔,你手下已经伏诛。今日就算杀了本殿,你也跑不远。” “是吗,那我就偏偏要杀了你。” 长龙如虹,墨嫔庞大的身躯朝破邪号飞速冲去,恐怖的气势令陆飞和云现如坠深渊,动弹不得。 今日,真的难逃一死了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反转 “面对这种局面,这陆飞和云现终于是心生绝望,放弃抵抗,等待死亡的降临……” 正当李叔要接着往下讲时,林青雨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卜盼怀里。 “呜呜呜,李叔,青雨不想要他们不在,还有公主姐姐,她那么厉害,怎么会打不过墨嫔这个坏人。” 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林青雨都红了眼睛,我这一连串听下来,也是手心直冒冷汗,大气不敢出。 一旁的张长乐也很无奈,分析道:“唉,目前听下来,这森罗万象实在无解,墨嫔又利用海焱儿公主看不得船员身亡,逼着她身受重伤。” “这下,恐怕真的没有生机了。” 他虽然说得在理,可到底是李叔编的话本,那么开朗的一个人,应该是不会写这种悲剧吧。 “臭表哥,不许你这么说!” 张牙舞爪地挠向张长乐,林青雨都气出了眼泪,见状卜盼赶紧拉住她。 拍拍她的肩膀,卜盼柔声安慰道:“青雨别急,李叔还没讲完呢,一定会有转折的。” 闻言我们四人都转头望向李叔,他抚须而笑,没有打哈哈,肯定道:“海焱儿这个角色我可是构思了许久,当然不会让她刚出来就退场的。青雨丫头放心吧,且听李叔细细讲来,这次的故事我才讲了一半呢。” “真的?那李叔快讲快讲!”一下子林青雨就不哭了,拍着手催促。 …… 说回故事,眼见墨嫔到了跟前,离海焱儿三人只有一丈距离。 这时虚弱濒死的海焱儿突然睁开眼,紫瞳中烈火燃烧,直挺挺地立起身子。 旋即就凭空拿出了一面光滑的镜子,照向头顶,立马有万丈金光从镜中射出。 那里墨嫔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正幻想着吃掉海焱儿,自己的修为大涨,从此可以纵横世间呢。 哪里会料到本该毫无还手之力的海焱儿此时却横生枝节,掏出一件法宝朝自己袭来。 刚想要动念隐去身形,面首就已经被光芒触碰到,随后墨嫔惊恐地发现自己法力全都消失不见,完全感受不到,就像是从来没有一般。 “你,你怎么会还能动弹。” 她的语气头一次充满惶恐,巨大的身躯失了支撑地往下掉,结果被海焱儿手指轻点,化为人形落在了船板上。 而满天的森罗万象也由于没了墨嫔的法力支撑,瞬间黑光熄灭,高挂的玉轮光芒已经变得黯淡,远方海与天的交接处,隐约有红光波纹。 天,就快要亮了。 收起镜子,海焱儿先是拿出一枚丹药服下,那残缺的腹部瞬间就长了出来,一如之前般完美无瑕。 直到此时,陆飞和云现两人才从呆愕中醒过神来,俱是使劲揉了揉眼睛。 看着面前瞬间反转的形势,他们心中也有和墨嫔相同的疑问。 转身看向云陆二人,海焱儿淡淡道:“你们二人很不错,此事了解后本殿自有奖赏。” 说完她轻轻抬手,便将陆飞衣上的血渍清除。 两人赶紧起身,都没有安心接受,陆飞拒绝道:“不不不,我们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拖了后腿,怎么能受公主的赏赐。” “无功不受禄,公主。”云现也抱拳回道。 摆摆手,海焱儿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而是回身去,看见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的墨嫔。 她的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不可能”,察觉到对方注意过来,墨嫔猛地瞪大眼睛,大喊道:“封灵镜,那是封灵镜,不可能会在你的手里!” 面对歇斯底里的墨嫔,海焱儿平静道:“本殿说过,父王一直都想要抓住你,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 “你身为龙族,非但不做出表率,反而带头害人性命,吸食气血,走上邪魔外道。” “这一点是父王最不能容忍的,我族为海族统领,更不该触犯禁律。” “这封灵镜便是父王赐下的法宝,专门为了对付你。” 清亮的嗓音带着丝丝冷意,她继续道:“还有,本殿的血肉,你可没有资格吃下去。” 这时海焱儿右手打出一个响指,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那墨嫔却瞪大了碧绿眼珠,突然满地打滚,发出痛苦的呼叫。 “啊啊啊啊,好烫,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她身体蜷缩成一团,而后又将浑身的黑裙撕开,露出了布满鳞片的胴体。 可此时墨色鳞片竟是在迅速变蓝软化,甚至开始脱落,里面已然是她惨白的血肉。 无视掉她的问题,响指继续被海焱儿打出,墨嫔又突兀地停下翻滚,改为全身抽搐,两眼翻白。 “你阴险狡诈,警惕性极强,幻象和魅术闻名一时,森罗万象更是号称无法破解。而本殿正如你所说,不过修行五十五年,与你这活了三百多年的前辈相比,自愧不如。” “这也是本殿可以利用的一点,你的轻视。但本殿的破绽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甚至一开始还要压过你,从而让你愤怒,让你不折手段,最后让你以为胜券在握。” “封灵镜虽然能够立即封印住你的法力,不过作用范围短,需得靠近你才能有效。可与其主动靠近意图明显,不如让你放下戒备,送上门来。” 听到这里,陆飞和云现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如何对付墨嫔,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可以说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剧本,将敌人一步步引入最终的圈套。 “呵呵呵,咳咳……” 地上的墨嫔无力躺着,白发散乱,四肢的鳞片都已经掉光,里面是褶皱硬巴的黑糊状肉质。 并且她的喉咙也被灼伤,因而发出的声音如同鸦叫,难听嘶哑。 “没想到龙王的小女儿,年纪轻轻就能想出这般心计,我墨嫔今日栽到你的手里,当真不冤啊。” 闭上双眼,她认命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闻言海焱儿轻摇螓首,唤出一根金色鞭索,沉声道:“我现在不会杀你,待回到族中,父王自会在各族首领面前了解你的性命,以儆效尤。” “杀一儆百,没想到我的死也能利用起来。”墨嫔自嘲一笑,随后就不再开口,等待处置。 “去。” 海焱儿叱令一声,手上的金索如活蛇腾空身体,飞向墨嫔。 见着这一幕,云陆二人长松一口气。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惊险骇人,数次面临死亡,担惊受怕,如今总算是要告一段落了。 然而,此时却又横生变故。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返程 突然间墨嫔身上绿光大作,一条透明,只有两三寸大小的黑龙从其体内钻出,头也不回就朝海里冲去。 海焱儿脸色大变,知道这是对方的本灵,想要出手施展法术拦下。 可那被遗留在船上的墨嫔肉身,鳞片瞬间四散飞起,然后急剧膨胀,不稳定地抖动着。 刚踏出船外半只脚,海焱儿迟疑一息,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击,召出清心铃,将那数百片龙鳞罩住,随后带到高空,直至看不见。 下一刻,陆飞和云现就听见乌云之中有沉闷的炸响传出,如同闷雷。 “海焱儿,今日之仇,我来日必报!” 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怨毒,墨嫔的声音最终消失在海里,连带着她的气息,海焱儿也再察觉不到一丝。 她阴沉着脸,没想到最后一步,还是大意了,让这墨嫔逃出生天。 这种本灵出窍,移动迅速灵活的法术在龙族中也属于秘不外宣,只有龙王一脉才可修炼,可是连海焱儿她都还没有资格接触。 这墨嫔先前只是龙族普通一支幻化部的后代,断不可能学到的。 难道族中有人泄露了秘法?还是墨嫔在外有什么奇遇? 眼中紫芒闪烁,她不是纠结犹豫的性格,既然让对方跑了,就只能再寻机会。 转过身,海焱儿平静道:“让她跑了。” 可云陆两人还是有一瞬间从她身上感到了一丝隐怒,巨大的压迫令他们心荡神迷,好在立马就清醒过来。 “以防万一,你们清点船上人数,我会护送你们一程。” 陆飞弯腰沉声道:“好。” 随即就和云现两人转身走进船舱,将剩下的五十四人全部带了上来。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海焱儿,只见她冰肌玉骨,蓝裙遮月,赤裸的玉足如水中莲藕,绝美倾城。 高贵典雅的气质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心,甚有臣服之感。 众人原本慌乱不安的心立马镇定下来,皆是看向船头。 在那里,少女亭亭玉立,见到众人前来,葱指前伸,一丝幽蓝火焰飘向对面前方的崔义天体内。 而后她声如凤鸣地道:“吾名海焱儿,今日为追捕族中凶徒而来。现在已将其重伤赶走,诸位不必再担心。” “只可惜没能将其捉住,对不起今日死去的人们。” 说到这点,海焱儿面露歉意,众人互相看着,支支吾吾没说出话。 旋即她偏头问道:“陆飞,在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闻言陆飞将事情的经过完整说了一遍。 听完海焱儿沉默几息,叹道:“海寇死有余辜,可这艘船上的人却命不该绝啊。” “那你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恩人,我们自林国海州来,要到阳国去。”陆飞恭声回答道。 “嗯。”点点头,她又继续询问,“你们若是还要去阳国,我可以护送你们往返。若是直接回去,我也可送一程。” 闻言众人窃窃私语,讨论了一阵,没有人想要去阳国。 亲眼见到海妖,昨日还有说有笑的朋友,今天就已经不在了。 好不容易劫后余生,谁还想着去阳国卖东西赚钱,到时候若再来一只海妖,谁能保证活下来? 因此他们没有纠结去不去阳国,而是在苦恼回去后该如何向死者的亲朋好友解释这一切。 毕竟对于大多数林国人而言,海妖始终只是个传说,如果就把这套说辞拿出来,人家一定会觉得这是在侮辱自己。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也没有想出个好的办法,这时才有人察觉到似乎让恩人久等了,于是赶忙请陆飞说出大家的决定。 这让后者觉得有些无言,他怎么就成传话的了,不过还是站出来,向海焱儿讲道:“恩人,我们一致决定直接回去。” 坐下调息的海焱儿,睁开双眼,呼出一团白气后,站起身来,又问:“可还有会开船的?” 这下大家都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船长没了,水手也没了,剩下的都是或打杂,或厨师,或商人的,竟是没一人会开船。 此时已经好了些的崔义天慢声道:“焱姐,我夺金团的人会开。” 他身后立马有七人站直身体,但海焱儿摆摆手,道:“倒是我疏忽了,经此劫难,你们便安心待着。” 说完众人只见她抬起两只手,掌心就出现了纸做的小龟,随后捧在嘴前,对着吹了一口气。 那两只小龟便神奇地开始变大,而且动着身子,仿佛活了过来。 海焱儿将它们俩抛进海中,向众人解释道:“一点小法术,它们会将两只船驮走,不出三日,便可到达陆地。” 当真正见到像变戏法似的东西时,给人的震撼是巨大的。 先前那墨嫔变成巨龙,人们只有害怕恐惧,因为她要吃人。 但眼前的少女,是来帮助他们的,自然不会心怕,看见神奇的事物也就会好奇惊呼了。 “谢谢仙子,仙子法力无边,活似神仙。” “仙子恩人真是活菩萨,不仅救了我们,还肯劳神相送。” “是啊,仙子恩人当真是如今的龙女。” “这么看来,那莱州绿田村的故事是真的了。” “……” 正说着,突然脚下商船晃动两下,随后停了一夜的破邪号终于再次起航,只不过如今是原路返回。 “好了,现在出发。一夜未睡,大家各自散去歇息吧。一路有我在,不会出事。” 说起这个,劫后余生的人们,神色都多少出现些疲惫,前面几个时辰绷着脑弦,如今一下子放松,困意立马袭来。 于是一个个再次道谢,就转身走进船舱,准备好好睡一觉。 “崔义天,褚冉,陆飞,还有……” 看向云现,海焱儿却是不知道他的名,先前只听到陆飞叫他云兄。 前者抱拳回道:“姓云,名现。” “嗯,你们四人留下。” 而后不见海焱儿有什么动作,他们四个便感觉有股轻柔的推力将他们送到少女面前。 四把红背椅凭空出现,四人一字排开入座。 微微一笑百花开,同样坐下的海焱儿散去适才的一丝严肃,勾唇道:“崔兄,冉妹,好久不见。” 第一百八十九章 缘分 听得这话,崔义天和褚冉兄妹都红了眼,后者更是泫然道:“焱姐,五年不见,不曾想再见面又是这般凄惨。” 敛去笑容,海焱儿半阖着眼,沉声道:“五年前你们三弟被墨嫔所杀,我姗姗来迟,连她面都没见到。只能将清心铃送与你们,以后有事便可以摇响它唤我前来。”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年过去,且又是那墨嫔作祟,我虽竭尽全力,还是叫她以秘法逃脱,实在有愧你们的托付和信任。” “焱姐千万别这样说。”崔义天嗡声作响,也是难掩恨意,“只恨我和二妹没有能力为三弟报仇。” “你们放心,我已传令下去,以这里为中心,搜索整个东海。如今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只要发现了,格杀勿论。” 近乎化为实质的杀意从她身上涌出,却又立马收回,随即变出一粒棕色圆丹,递给崔义天。 “这是能治好你伤势的丹药,服下不出半日即可恢复。” 双手接过,随即俩兄妹起身告辞离开。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船门内,海焱儿又把目光落在云现的身上,幽蓝的火芒一闪而逝。 随后她仙容露讶,颔首道:“原来是上林前辈的传人,倒是我眼拙了。” 旁边的陆飞从未听云兄提起过他的宗门,如今从一外人口中得知一个人名,不免心生惊奇。 一是海焱儿为何知道云现的来历,二是这上林的名号陆飞也从未听说过。 而被点出身份的云现也是忍不住震惊,甚至面容上带有一丝戒备,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对此少女轻轻一笑,脆声如铃地说:“你不必紧张,上林前辈与我父王是多年好友,也算是我的长辈。” 皱起的眉头慢慢放松,云现意识到对方没有骗自己的必要,而且既然清楚祖师的姓名,想必所言不虚。 嗯?不对! 这时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眼骇然地看着海焱儿,就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公,公主,您的意思是,祖师他,他,他……” 一旁的陆飞沉默,心里面也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原以为上林前辈就是云现的师父而已,单是这样能和海族中的王者成为好友,就足够令人诧异难信了。 可“祖师”二字意义就不一样了。 一个宗门的开山建派者,能被传人称得上是祖师的,起码都要往后五代人才能这么叫。 一是表明自己门派创立悠久,二来也意味着门内武学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值得被传承。 那云现门中的祖师起码活了一百五十年,因为江湖中人,三十为一代。 而这正是两人都说不出话来的地方,一个人活了一百五十多岁,按常理是不可能的。 看着结巴的云现,海焱儿莞尔一笑:“我忘了你们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倒是鲁莽了。不过你祖师确实还活着。” 闻言前者身子瘫软在红椅上,苦笑一声:“陆兄,这世间我怎么好像白活了二十多年。” 陆飞摇摇头,他长这么大,短短一个晚上就把他的认知全部打碎了。 “呵呵呵。”轻快地笑了几声,对面的少女眼中紫芒闪耀,“世间奇异之事不少,日后若是有缘还会见到的。只是这些事不要随意外传。” 看见她一脸肃容,云陆两人自也不是那长舌的人,都郑重地点头答应。 于是海焱儿又变出一本书籍,递给了云现,解释说:“这是之前上林前辈和我父王论道时的记录,今日我送与你,相信会有所收获。” 先是诧异,云现立马又欣喜不止,清楚这不是推辞的时候,连忙接过,感谢道:“多谢公主殿下。” 轻弯眉眼,海焱儿又道:“既是前辈的传人,又恰巧遇见,就当是结个善缘。” “再次感谢殿下,那我就先告辞了,去探望下崔兄。”云现起身拱手道。 “好。” 待他的背影也消失不见后,海焱儿终于把目光落在了陆飞身上,眼中异彩连连,语气里竟是带着一丝亲切和新奇。 “陆飞,你来自哪里?” “坐着说话便可,你我年龄相仿,不必如此多礼。” 刚想起身回话,陆飞就被海焱儿的热情给吓到了。 适才对待云现,她虽然客气,但自然就带有生疏,万没有如今这般亲近。 受宠若惊之下,他只得赶忙回答道:“回殿下,我来自南国巴蜀之地的一个叫雾江宗的门派。雾气雾,江水江。” “雾,江,宗。”一字一句地重复出来,略微歪头,海焱儿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自海中长大,但关于陆地上的事情听过一些,林国南国的地名我也知道,不过到底没有去过,你们人间这些宗派我就不了解。” 这副样子把陆飞看呆了一瞬间,海焱儿本就极美,再表现出少女般的举止,真是明艳动人,风华绝代。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陆飞的视线微微下移,不敢再将对方的脸映入眼帘。 随后他轻声道:“雾江宗坐落在巴蜀第一江河雾江的中游边上,平时很低调,门内弟子不多,殿下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这时视线中突然闯进一张俏脸,原来是海焱儿微低身子:“躲我做什么,抬起头来。还有,殿下叫得生分,以后就叫我焱儿吧。” “这……”陆飞重新看向她,有些疑惑,“敢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除了这个可能,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才见面不久的海焱儿对自己这般热切。 可脑子里搜寻了一遍,陆飞从小在巴蜀长大,肯定是没见过她的。 轻轻摇头,海焱儿勾唇回道:“想来是没有的,不过今日见到的有缘人的确很多。” 这句话又把陆飞说糊涂了,云兄他们三人自然与对方有些渊源,可自己思来想去,难道是雾江宗也有前辈认识龙王? 看着他脸上迷惑越来越多,海焱儿展颜一笑,说道:“陆飞,你体内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乃是眷临人的后代。” 随后她就抓过陆飞的右手手腕,食指指尖冒出一窜小火苗,钻入了少年的小臂中。 第一百九十章 眷临人 “眷临人?” 这个称呼陆飞从未听过,眉头微皱。 但紧接着就被海焱儿温润滑腻如豆腐般的玉手握住,眼见火苗钻入体内,沿着经脉迅速地移动。 “别怕,它在帮你。” 俯近身子,她的手依然握着,眼中燃起蓝色焰火,陆飞只觉浑身滚烫,周身皮下不断发出振鸣,似乎与先前海焱儿和墨嫔两人的龙鸣相似。 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这鸣声才渐渐停息,海焱儿精致面容往后移开,可那双明亮的双眸中带着惊异。 呼出一口浊气,陆飞察觉到自己丹田中好像多了些什么,可又从未见过,只感觉内力浑厚了许多,原本他才刚踏入聚水,如今却是有二成满了。 而且身体也健壮硬实了许多,体内一滚热流不断在循环往复,提供源源的力量给他。 可陆飞惊喜没多久,右手手腕就传来钻心的疼痛,于是连忙咬牙低呼道:“公,公主,手……” 他有预感,如果海焱儿再不松开,恐怕自己的手就要断了。 这还是陆飞肉身变强的结果,可见这龙族公主的蛮力有多恐怖。 “啊,抱歉抱歉,一时失态。”回过神,海焱儿赶紧松开手,可脸颊的激动还是难掩,“没想到你不但是眷临人,还是我龙族的,而且血脉这般浓厚,我在史籍中也未曾见过。” 啥? 年轻的小伙子傻了眼,此时陆飞虽然还不知道眷临人的具体含义,可什么龙族又是血脉的,他自然能猜出个一二来。 那就是自己的血里有海族的部分,也就是说他不是个单纯的人。 一想到这点,陆飞就觉得毛骨悚然,他可不想变成异类,于是急切地问道:“公主,您的话是什么意思,能讲清楚些吗?” 这时对方却突然眯起眼,散发出压迫,语气不善道:“怎么,你在害怕?害怕自己不是个人,成了海族?” 闻言陆飞全身僵住,他看见海焱儿眼中的火焰由亮转暗,虽然还是蓝色,却令自己觉得幽冷。 此刻陆飞的心中有种感觉,那就是自己会死。 抑制不住的恐惧从脚底钻到头顶,他浑身发抖,但最终还是狠下心咬了下自己的舌头,让自己镇定下来。 察觉到对方秀眉里露出不耐,他深吸一口气,如实地把自己想法说了出来。 “回公主,我确实害怕。我为人二十三年,是我母亲怀胎十月生下,双亲抚养长大的。” “从小接受的观念,言谈举止,书籍教育都告诉我,自己是一个人。但现在您说我,有可能自己不是人,成了异族。如果不害怕,那我便枉为人这么多年。” 说完他闭上眼,认为自己这番发言会迎来死亡。 但过了许久都没有动静,陆飞疑惑地睁开眼,发现对面海焱儿正一脸赞许地看着他,哪里还有之前的不满。 唇边微掀,她欣赏着陆飞愕然的神色,带着一丝揶揄地说:“你不会以为因为这点事情我就会把你怎么样吧?我还没有那么小气。” 闻言陆飞忍不住抽动眼角,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面前的公主还会开玩笑,可刚才真的很恐怖。 拍拍他的肩膀,海焱儿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毕竟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眷临人。” 说回了正题,陆飞也是再一次好奇起来:“公主,这眷临人到底是什么?” “关于眷临人所有的说法和记载我都是通过族人和书籍上了解到的,你且听一听。” 海焱儿面容浮现出回忆,将眷临人的故事娓娓道来。 “据传在两千年前,我海族怜悯你们人族羸弱短命,疾病多生,于是每隔百年便会挑选一批品德上佳,心性坚定的人,对他们进行考验。” “通过考验者,就会得到我族的眷顾,不仅会传授他们由法术演变而成的武学功法,身体也能得到改变,体内会带有薄弱的海族血脉。” “这样的人被我族赐名叫作眷临人,他们比常人强壮长寿,衰老慢,若是修炼武学,也是轻松快速,鲜有瓶颈。” “然而三百七十多年前,眷临人做了一件对不起我族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我怎么也查不到,问父王他也不肯说。” “总之在那后,我族就取消了这一做法,眷临人也就从此绝迹。” 听完这一段故事,陆飞已然是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他此时也想问问自己的好兄弟云现,自己这二十多年是不是白活了,可现在就他和海焱儿,可不敢这样问。 讲完之后,海焱儿愈发地表现出对陆飞的好奇,继续道:“你便是眷临人的后代,而且体内蕴含着龙族的血脉,气息强劲浑厚。” “不过这异族血脉终究是强加进去的,眷临人经过百年的传宗接代,又会变得与常人无异。因此按理说你体内的龙族血气该无比稀薄甚至没有了才对,不曾想竟会如此旺盛。” 她的紫瞳闪闪发光,把陆飞看得心里直发毛,这感觉似乎比先前海焱儿假装生气的还不妙。 “哎,陆飞,跟我说说你家中的事情,比如祖上叫什么,从哪里到的巴蜀之类的。” “呃……”陆飞没想到她的好奇心这么重,但又不好拒绝,“我是雾江宗的少宗主,父亲就是掌门,只是关于祖上的事情,很少听父亲提起。” “印象里,好像说我家一直都住在蜀地,没有离开过。” 稍显意外,她不禁讶异地问道:“你是少宗主?雾江宗是你家建立的吗?” “不不不不。”知道对方是误会了,陆飞赶紧摇头否认,“我父亲也是通过一步步努力当上掌门的,至于我,是因为特别契合门内武学,不到十岁便融会贯通,所以被推举为少宗主。” 恍然地点点头,海焱儿笑道:“之前我观你的功法似与水息息相关,而你体内的那支血脉正好是龙族中的水雾部,确实天生擅长这一类的武学。” “而你不知道眷临人,应该是祖辈没有向后人说起这件事。只不过,你们家中没有功法秘籍吗?” “没有,在父亲拜入雾江宗前,还只是个农夫。”再次摇头,陆飞如实回答。 “这样……”她略微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可否给我看看你所学的功法?” “好。”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从雪 这下轮到海焱儿愕然惊诧了,连忙确认道:“你真的愿意给我看你宗门的武学?我记得书上说你们人族的这些东西都是轻易不传人的,更别说我这一个外人了。” 闻言陆飞微微一笑,回答说:“若是其他人,我自然不会答应。不过公主,我想您拥有那么多奇妙无穷的法术,自然是看不上我们凡人武功的。” “而且我也没有把秘籍带在身上,但可以背诵给您听。” “那再好不过了。”海焱儿的笑容如春化雪,明丽动人。 随即两人座下的靠椅消失,在陆飞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离地三寸飘浮着。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没了重量般轻盈无比,这与轻功是完全不同的。 众所周知,轻功是依靠内力将人的身体提起,进而抵消了一部分重量,但本质上人并没有变轻。 可现在不同,陆飞真的觉得是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少了许多块肉似的,这种自身轻飘飘的处境让他一时间很难适应。 果然,他只是稍微动了动手,整个身子就突然朝前方飞去,正要撞上海焱儿。 后者冷静地虚空点他一下,陆飞就瞬间停住,然后食指轻轻画了个圈。 这回是陆飞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正是轻功,他连忙谢道:“多谢公主。” “怪我一时高兴,忘记你是人族了。”摆摆手,海焱儿率先盘腿坐在空中,右手肘在膝盖上撑住下颌,兴致勃勃地道:“开始吧,我听着。” 见状陆飞也盘膝而坐,整理好思绪,开始说起自己所学秘籍。 原来这雾江宗有三大核心绝学,分别是心法《绵天功》,轻功身法《雾里看花》以及御水诀《太一生水》。 等陆飞背诵完,海焱儿眼中异彩连连,似有火光流转。 而这时天边泛起大片的鱼肚白,太阳慢慢爬起,微黄带红的朝阳照耀在她身上。 顿时陆飞只觉对方神圣高洁,好像传说中的神仙。 少女也察觉到了背后的光芒,转身看去,且向后招手唤道:“快来看,是日出。海上的日出非常美,还能炼目。” 悬空来到海焱儿身边盘坐,陆飞发现她双眸泛起明亮的焰芒,目不转睛地直视水天一线的初阳,里面有火光在不断跳动。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面日打坐有益于修炼,陆飞却没有闭眼运功,而是欣赏起远处的霞光。 初阳将海面染成橘红一片,波光粼粼,天上的白云也被填满了色彩。 慢慢地往上拖,太阳的半个身子都从海里探了出来,不知是海雾还是太远,它不断扭曲变形,但总算是露出了全身。 犹如神话传说中出浴的曜日,将要开始巡天。 少女眸中的蓝火逐渐平息,不知是不是错觉,陆飞发现她双瞳的紫芒更加明亮了一丝。 “呼~”她的薄唇吹出一团小火,飞向空中,慢慢消失不见。 看得陆飞暗自称奇,不敢想眼前的这位龙族公主究竟还有多少奇妙。 偏头看向身边的男子,海焱儿笑不露齿,说道:“你的功法我听着都与水有关,倒是与林国的那三个名派有些相似。” “不过我使的是天雷地火,帮不到你。刚才我已传讯叫水雾部的同族过来了,到时可以帮你看看,能否将你的武学改进一二。” 听言陆飞立马起身,抱拳于头顶,而后弯腰,感激道:“多谢公主殿下,日后若是用得上我陆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呵呵呵。”捂嘴失笑一声,海焱儿忽然生起捉弄他的心思,“上刀山下火海可不要随便说,以前你以为只是夸大。但现在嘛,说不定真有可能哦。” “嗯,我知道,我是认真的。”陆飞严肃地重申一句。 笑容愣住,海焱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展颜轻声道:“那你可不要后悔。” “我……” 刚出声,就听见海下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鸣叫,通透清澈,带着巨大的喜悦和激动。 闻声海焱儿挥动手腕,一面光幕遮住破邪号,立刻就有阵阵波纹浮动,正是受到那龙鸣的缘故。 而站在里面的陆飞却发现那叫声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我这朋友,也不知收敛些,差点又吓到船员们了。”她撤去法术,让自己和陆飞双脚着地。 随后飞身来到光幕之外的半空中,与船首平齐。 海焱儿光足而立,双手放于腹前,高挑的身姿逮住随风飘荡的裙摆,单是一个背影,就如九天之上下凡来的仙子。 赶紧低下头,陆飞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恐怕就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不出两息时间,只见一条灰白的长龙破水钻出,直奔海焱儿飞去,待到临近时又瞬间化为了一名女子。 女子身穿白衣灰裙,齐耳的碧清密发下,是难掩惊喜的娟秀白面,眉横丹凤,湿润朱唇,比海焱儿要高出一个头。 这让后面的陆飞不禁感叹,这龙族女性,竟然都长得如此美愈天人,神仙玉骨。 “从雪拜见公主殿下。”那女子当场在空中要单膝下跪,被海焱儿抬手制止。 此时光幕已经撤去,只听她说道:“如今不是在族中,见我无需如此。” 从雪显得有些局促,诚惶诚喜,声音清澈而微颤地道:“从,从雪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公主,太激动了。” “嗯?”海焱儿先是疑惑,后又恍然,“想来是以前我沉迷修炼,你水雾部又常年游走在东海各处,平时确实没有什么机会见到。” “对!”从雪的年纪比她大,可性子却似乎不那么沉稳,有些单纯,“从雪正好在附近巡游,能听召而来,实在三生有幸。” 牵起对方白净修长的柔荑,海焱儿亲切地边回头边道:“你我同族,不必如此自贱。来,我给你介绍一人。” 飞身回到船上,两位仙女落在陆飞面前,带来不同的芳香,令他有些气血上涌。 于是陆飞连忙暗自运气,压住内心的怦动,拱手行礼道:“陆飞,见过从雪大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领悟 好奇地看向陆飞,从雪灰白的眼瞳中露出疑惑,道:“大人?我可不是人哦。” 刚想收回手,陆飞闻言又突然僵停下来,意识到对方或许不知道这一套说话方式。 在她身边的海焱儿轻笑着解释说:“大人在人族的意思除了年龄大的人,还可以作为敬称表示对另一个人的尊重。” “就像你刚才叫我殿下,这个词似乎也是从他们那学来的。” “哦哦,原来如此。”懵懂地点点头,从雪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叫从雪,你不要叫我大人,听着别扭,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活人,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不要生气哦。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学东西还是很快的。” 说着完她微露皓齿,眯眼笑了起来,脸颊的两个酒窝如同夏日的清泉,沁人心脾。 见到对方很好说话,陆飞松了一口气,而后笑着回应道:“我也只是刚出来闯荡的小子,没什么经验,幸得公主殿下相救,否则早已葬身大海了。” “诶?是遇见海妖了吗?那真是太不幸了。”从雪先是一惊,然后表示遗憾和同情。 拍拍手,海焱儿转移了话题:“好了,旁的事先放一边。陆飞与我族有缘,因此我唤你前来,是想让你看看他所学功法,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我?”她大为吃惊地指着自己,“可是我修为尚浅,部内的法术我都没学全,因为这个奶奶都说了我好几次脑子笨。” 说着说着从雪撅起嘴,表现得极为委屈,她修行不过百年,还只是刚刚成年,那么多法术哪里学得会嘛。 看着这副非常真实的模样,海焱儿觉得好笑,解释道:“又不是要你传授法术给他,陆飞的武功与你部相似,指点一二还是可以办到的。” 见对方还想说什么,她抢先道:“就这么决定了,我将他功法的内容传与你。” 说完抬手并起食指中指,点在从雪的额前,点点蓝光闪烁了几下。 “好好指导,陆飞与我们有渊源的。”海焱儿轻轻拍了下从雪的肩膀,随后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我就在一旁。” 她走到船首,背对两人坐下,双足悬于船外,手指在面前的空中划拉着什么。 而从雪则是呆立在原地,神情木楞。 最后还是陆飞忍不住,试探地问道:“从雪姑娘?你怎么了?” 直呼其名他觉得不太好,便加了个称呼。 “啊啊啊,哦哦,我没事,我没事。”连连摇头,从雪甚至后退了半步,同时眼神奇怪地看着他。 陆飞瞧了瞧自己的身子,甚至抹了下脸,以为是哪里有问题,可又没发现。 “从雪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她再次摆手表示否认,可脸上的表情愈加惊奇,“你居然肯将功法说出来,我听说这个东西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淡然一笑,陆飞解释道:“公主殿下不仅从海妖手中救下我们性命,还愿意请人帮我改善功法。若是拒绝,岂不是不知好歹了。” 他没发现的是,那从雪在他说话时暗中舒气,似乎先前在紧张什么,等陆飞说完,她又彻底放松了。 酒窝再次浮现,从雪带着笑容,同样赤裸的足踝带动高挑的身子转了个圈,然后兴奋道:“那我们开始吧!” “好,首先是心法《绵天功》的内容……” “等等,不需要你再背诵了,刚才公主都传给我了,已经记在脑子里啦。” 点点自己的头,她当是活泼纯真极了,随后盘腿随意地坐在地上,仰头笑道:“我现在已经有思路了,我会边复述边改,你听着若是觉得不对,就提出来。” 陆飞也坐在船板上,闻言惊叹她能这么快就改好,于是认真点头,开始聆听经过修改的《绵天功》。 另一边,海焱儿已经写好了事情所发生之经过,紫蓝的文字并不是人族所用,根本看不懂,并且也没有写多少。 事毕她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红唇轻吹,文字内容便在空中翻飞裹成一团,出去一段距离后就消失不见。 …… “元炁生水,水反哺元炁,是以成天。天反哺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以成神明。因此水存于万物之间,且载有最根本的元炁。水即是元炁,元炁最初最原始的表现就是水。” “你现在只是单纯地以气御水,只接触到了表象,而没有深入本质。以后你且尝试细心感受水中所蕴之元炁,再用内力去沟通,熟悉元炁的本质,届时你对御水之术一定会有新的理解。” “此外,何为水?冬成冰雪,春化露珠,夏变雾雹。还有,放置许久的一坛水会莫名消失不见,为何?” 陆飞沉思一阵,摇摇头道:“我知道煮水会有白气水雾出现,想来也是水的一种体现。至于静置的水为什么消失,还未想过。” 手指朝天,从雪淡淡一笑,解释说:“那天为什么会下雨呢,这雨也是水,从哪来的?可千万别认为是什么神仙或者我们龙族在行云布雨。绝地天通,神仙不再。行云布雨,偶尔为之。” “因此大多时候天下雨乃世间亘古不变之理,自然如此。雨落到地上,被太阳炙烤受热,又化成了无形之气,上升到空中。现在,你明白了。” 讲道论法的从雪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侃侃而谈且头头是道,在陆飞眼里就宛如得道成仙的仙师,看待事物的层次与角度完全不是凡人所能比拟。 可话说回来,她就是传说中的仙师吧。 陆飞神情恍然,眼里闪过明悟,忙点头道:“我明白了,雨惠泽大地,而后又重回高空,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样看来,这茫茫大海岂不是天然的大水库,每天直面烈阳,没有遮挡,水升而为气,然后再落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水存于万物,自然也存于世间每一个角落。元炁,无处不在,水,无处不在,的确是元炁最完美的表现方式。” 看着他越说越明快清晰,从雪也露出欣慰高兴的神色:“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要领,那么现在我传你两道口诀,分为元炁沟通之法和御水之术。” 她伸出手,就像之前海焱儿点指那般,从雪也将手指放在陆飞的额头上。 瞬间只觉她的手指柔滑清凉,陆飞本能地闭上眼,脑子里突然就生出两道晦涩难明的口诀,字都认识,然而连起来完全不懂。 第一百九十三章 神话真相 不到三息时间,从雪便将手指收回。 陆飞也慢慢睁开眼,第一时间起身弯腰,双手抱于头前,郑重答谢道:“多谢从雪姑娘赐教,陆飞感激不尽。” 对方起身站好,不在意地嬉笑说:“既然公主说你与我族有缘,我自然会尽力帮助你。但也是你悟性非凡,领悟迅速,如洪炉点雪,方才有所体会。” “如何?”这时海焱儿走过来问道。 从雪跳脱地作揖,兴奋道:“嘻嘻,公主,从雪幸不辱命。” 好笑一声,公主调侃道:“你这样子,怎么看起来非常高兴啊。” “嘿嘿,我之前一直被奶奶训学东西慢,如今却能指点别人,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帮上忙了。” 白净的脸上稍显羞红,从雪又变成了刚开始单纯的模样。 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海焱儿安慰道:“花老是水雾部的首领,你身为她的孙女,自然会对你严厉几分。其实放眼整个龙族,你的天赋也不差了。” 从雪眼前一亮,忙用双手抱住公主的胳膊,亲昵道:“真的嘛,谢谢公主夸奖啦。” 说着,还将头枕在海焱儿的肩上,行为举止之大胆,与刚见面时的拘谨大相径庭。 碧清的短发微微拂过她明亮的黑瞳,此时她更像一个妹妹,依偎在姐姐身上。 然而从之前的对话中陆飞知道,海焱儿才是年轻的那个。 宠溺地摇摇头,没去管她,海焱儿看向陆飞说道:“看来是有所收获。” 后者再次抱拳回道:“陆飞愚钝,未能完全领悟。” “这个无妨,以后慢慢参悟即可。从雪是在你的武学基础上做的改善,所以理解起来应该不难。” 这时她的右手在半空胡乱画了几下,两条细小的蓝焰火龙便是活灵活现,绕着三人临空飞舞。 “上古时期,天地元炁浓郁,世间大能无数。后来大战爆发,绝地天通,元炁逐消。直到现在,已是濒临不见。” “你们人族算是赶上了最后的时代,虽不能修炼法力,却能自行走出一条内力修炼的道路,殊为难得。” “武功,以内力制武,法术,以法力制术,只是元炁的两种表现而已。所以切不可固步自封,画地为牢,你需要跳出内力的局限,去感受本源。” “若是能够领悟一二,虽不能得道,可于你自身,却是有莫大的好处。” 从雪已经松开抱住海焱儿的手,神情专注地听着。 陆飞也是静静聆听,心里暗惊,原来那些上古传说都是真的吗? “以前上林前辈来东海做客,说起人族修炼,将内力分成了六个境界。言及当年他突破至结丹后,才深觉大道渺茫飘忽,难以捉摸,世间元炁更是枯竭殆尽,成仙艰难。” “不过前辈有大气运,毅力远超世间生灵,偏偏在这最后一刻突破桎梏,一朝顿悟,得道飞升了。” “那次他临别前,感叹一声世道艰难,恐他之后,再不能羽化登仙矣。” 这些话给了陆飞深深的震撼,元炁在枯竭,世间真有成仙者,神话传说竟然都是纪实作品。 于是他问道:“公主,这样说来,是不是真有那地狱阎罗,玉皇大帝?” 海焱儿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就在陆飞疑惑之际,她解释道:“我与你简单说说以前的事吧,当然这些都是族中史籍所记载的东西,或许也是传说。” “所谓元炁,乃一切的本源,它是最初之前的唯一存在,是无有之始。它本不可名状,无法称呼。元炁一词还是天庭时期玉皇大帝命名的。后来太一,道,太极等等所指的也是它。” “在更古老的上古时期,那时候的生灵从未称呼过它,甚至没有提及过。他们天生能够感应使用元炁,举手投足间就是星辰大海,无穷之力让后来的神仙望尘莫及,尊其为元法,意为最初的法。” “那时候的生灵被天庭时期的神仙叫作始灵,尊帝俊为大帝。元炁生水,以成阴阳。开天地,分昼夜,划四季,创造万物则是是由始灵完成。” “只是在上古的最后,发生了大战,具体原因经过没人知道。从此绝地天通,元炁慢慢减少,始灵消失,神仙出现。” “到了天庭时期,元炁已不能直接使用,隔绝了生灵的感悟。不过那时候的神仙大多都是始灵的后裔,还是能够感应元炁。” “移山填海,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神仙的奇招异能叫做法术。玉皇大帝为万神之首,建立了与地上相对的天庭,规定神仙不得轻易干扰世间。” “地下则有阴曹地府,供生灵死后转世轮回,故而那时候有前世今生一说。你所说的阎罗玉皇便是那个时期的人物。” “可正如我先前所言,元炁如今已然面临枯竭,早已不能维持这些奇妙变化之所。绝地天通,对元炁的影响太大了,它无时无刻不在减弱,纵使是无数神仙也不能阻止。因此几万年后,大约一千七百年前,神仙也慢慢绝迹,彻底消失不见了。” “于是所谓天庭地府自然也不复存在,生灵死后便归于虚无,也没有转世一说了。” 细细听完,陆飞才恍然,如今他显然是不再怀疑这些话的真假,而是像饥渴的人一样不断想要知道更多。 他又问:“那请问我们人族记载的神话故事,哪些是上古时期,哪些是天庭时期的呢?” 海焱儿不厌其烦,继续回答道:“《山海经》能够窥得上古一貌,但也不可全信,其余书籍皆为荒谬。如你们史籍中被称为五帝之一的帝喾,他身上许多的传说其实都是帝俊大帝的经历。” “只不过为了表现对帝喾的崇拜,让其神话,因而把以为是神话故事的内容嫁接在他身上,甚至连大帝的妻也被夺了去。” 说到这里,海焱儿冷笑一声:“把神话拆分,塞进历史之中,是你们人族那些史官的愚蠢和傲慢。” “至于天庭时期,《山海经》之后的所有神仙志怪书籍,都是把那时候的历史进行神话后的描述。” “将以为是神话的故事拆解,嫁接成所谓史记,想尽办法让神话落到实处。然而又把真实的历史神话,真是不明白人族在想些什么。” 陆飞无言以对,他不是研究历史的学家,没有资格对此评头论足。 索性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又好奇地道:“公主……” 海焱儿突然抬手竖起食指,略带责备地说:“刚才我们还不熟悉,有些拘谨可以理解。现在我都与你讲了这么多秘辛,还叫我公主,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啊不不不……”陆飞想解释,可看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只好闭嘴又张开,“焱,焱儿……” 第一百九十四章 疑惑 “诶!” 海焱儿还没应声呢,一旁的从雪反而叫起来了。 她惊异地指着我,又看向公主,不敢置信道:“公,公公公主,你居然让他直呼你名字,这可是大不敬。” 好笑地点了下她俏鼻,海焱儿无奈道:“你奶奶是个守规矩讲尊卑的人,连着把你也影响到了。” “在我这里,没有公主和下属,只有朋友。朋友之间唤姓称名有什么奇怪的,从雪你也可以叫我焱儿。” “嗯~”少女赶紧摇头拒绝,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打了个冷颤,“从雪可不敢,若是让奶奶知道了,估计会扒了我的皮。” 听到这话,陆飞没来由地汗毛倒竖。 看见她这副害怕的模样,海焱儿突然生起逗弄的心思,便笑道:“这不是正好吗,反正你都要定期蜕皮,让花老帮帮你也并无不可。” 从雪的小嘴立马就嘟起来了,朝她撒娇道:“哎呀公主~你就别拿从雪寻开心了。” “呵呵呵呵,陆飞,你刚才想说什么?”海焱儿转头问道。 此时依旧还沉浸在从雪的话里,心想要是让龙王,整个海族的首领知道一个凡人敢直呼他女儿的名,恐怕也会将我剥皮抽筋吧。 “陆飞?”见他没反应,海焱儿再次轻唤了一声。 这下他回过神来,脸色稍变,赶紧应声道:“啊哦哦,怎么了?” 掀眉看了他一眼,公主面色奇怪,随后道:“我是说,你刚才想问什么?” “哦对对对,我是好奇既然神仙什么的已经消失不见,那海族又是怎么回事呢?” 闻言海焱儿神情黯淡了一丝,回答道:“我们海族,是被玉皇大帝遗留下来的,至于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好了,今天聊得有些多。一宿没睡,你先去休息吧。” 听她这么说,困意顿时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地淹没陆飞的脑子,意识有些恍惚。 简单应了一声后,他就转身走向船舱。 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中,从雪才激动地道:“公主,他是眷临人吧,书上记载过的眷临人!而且还是受我水雾部传道的!” 海焱儿点颚肯定,明眸中紫光幽幽,道:“我刚才听他说出武学,就察觉出其中藏有一丝你部族的术韵,因此才叫你过来。” “传闻在两百年前他们就已经绝迹了,没想到如今还能遇见,并且似乎他体内的龙脉还很强盛。” “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的一点。”海焱儿对此依然耿耿于怀,神情思索不已,“而且据陆飞所言,他是在一个叫雾江宗的宗门里学到的这些功法,并不是家传。这说明那宗门的开山祖师也是名眷临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这意味着要么就是陆飞在撒谎,要么就是整个雾江宗都有蹊跷。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值得我去一探究竟。” 闻言从雪吃惊地瞪大双眼,问道:“公主,难道您想去陆地?” “放心,刚才我已经将详情传给了父王,就算他不同意,我也要去一趟。” “母后的病,拖不起了。” 脸上的震惊转为沉默与担忧,龙王母身子不好的消息从雪也多少听到了一点。 难道是与眷临人有关吗? 另一边,陆飞进入船舱后,便径直来到云现的房间内。 后者脸色颇有些古怪地看着陆飞,惊奇道:“我和崔兄他们不过一炷香时间便离开了,老陆你却和公主谈了一个多时辰,不简单啊。” 带上门,陆飞却没有什么心思开玩笑,坐下来严色道:“刚才我和焱儿……” 刚说出来就后悔了,他这时脑子里全是关于海焱儿说的那些远古历史,一时间竟忘了换称呼。 这下云现的神色更奇怪了,不过没说话。 陆飞也咳嗽两声,继续道:“我和公主聊了许多,原来在五万年前,存在一个天庭时期,我们现在所熟知的玉皇大帝,神仙鬼怪都是那时候的真实人物。而在天庭之前的不知多少年,上古时期更是有名为始灵的强大存在,世间万物都由他们创造。” 闻言云现的神色也变得严肃,却没多少惊讶,点点头道:“我回来后也想了许多,不妨告诉你,我黑云阁的开山祖师上林,其实是一千年前的人物了。所以按照常理度之,是断不可能还活着的。” “可公主送给我的这本笔谈上记载的对话中,里面上林祖师所说思想,武学阐述和见解都是与我黑云阁的功法息息相关,甚至因为过于高深我目前只看懂了十不存一。” “这说明祖师确实还活着,而能活这么久,恐怕就只有传说中的神仙了。” 这时陆飞感叹一声,自嘲道:“看来我们以前的见识太过短浅,自以为办不到的事便将其归于传闻佚事,而不去探究是真是假。” “是啊,我们两个如此鲁莽地坐船出海,也不知是一腔热血还是傲慢无知。”云现也是喟然长叹,然后又挑眉问起,“不过我们游历江湖两年,也鲜少听见有关神怪阴魂的新传言了,大多都是些前尘往事,不知道发生在什么时候。” “或许,他们都已经绝迹了?” 回想起适才海焱儿描述,陆飞颔首道:“的确,公主告诉我绝地天通后,世间元炁开始枯竭,天庭因此消失,那些个神鬼志怪也慢慢在世间没了踪迹,不知道死了还是去了别处。” “对了,那他们为什么消失了?还有,海族也属于神仙一列了吧,又为何仍存于世上?”云现好奇地问。 这下陆飞也有些疑惑,转述道:“公主只说在上古时期末,发生了一场大战,导致天地隔绝,元炁就此逐渐减少。到了如今,已是没有多少了,上林前辈还说自他之后,恐怕再不能成仙。” 云现皱眉,不解道:“大战?绝地天通?《山海经》里说的是颛顼帝命他的两个孙子撑天陷地,使天地分隔,人神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并没有提及元炁。” 陆飞点头道:“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公主言及《山海经》是唯一能窥得上古时期的书籍,但不可全信。或许绝地天通是有,可真相不是这样。” 第一百九十五章 离开 倒上两杯水,递给陆飞一杯,云现自己也喝上一口。 这出海一趟不仅遭遇海妖,频频面临绝境,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又得知世间的真相与自己所认识的大相径庭。 越来越多的谜团出现,云现都想得头疼。 若是不知道还好,如今他既然了解一二,便是要一探到底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声音如沉地道:“还有一件事,元炁乃世间万物的本源,若是真的完全消失了,那这方宇宙岂不是也要化为尘埃了?” “这个……”陆飞解完渴,苦笑一声,“公主倒是没有提及元炁彻底不见的后果,按照我的理解,它虽是本源没错,可既已化成了万物,那或许只要依照自然之理不断运行,也就不再需要元炁了。” 摸摸下巴,云现沉思一阵,倒也觉得这说得过去,随后半开玩笑道:“到了那时,恐怕你我这样的习武之人是再不能修炼了。” 陆飞摇头失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内力修炼,就是将元炁纳入体内,转化为内力,以后源头消失了,恐怕武功江湖就要消亡了。 然而他如今看得很开,上古始灵,神仙妖怪以及元炁本源尚且不能长存,可见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能一成不变,永久在世的。 修炼自然也当得如此,只可惜自己修为浅薄,还不能感受到元炁留有多少。 “算了,想这么多,也不是我们凡人所能改变的。”云现深吸一口气,仿佛释然了一般,“老陆,这次回去后准备去哪?” 这一点陆飞早就想好,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想先回巴蜀一趟,有些事想问问家里。” 云现知道他和龙族公主谈话的内容绝不止上古天庭这些东西,但每个人都有秘密,他自己也一样。 点点头,他笑道:“正好我也打算回阁里一趟,问下关于祖师的事。” 表情不变,陆飞似乎也早已猜到他会这样说:“那我们何时何地再碰面?” 听见这话,云现会心一笑,回答道:“三月之后我去找你吧,就在我们初次碰面的雾江宗前。” “只是那一半的船员都葬身于海妖腹中,连尸首都没能留下,上了岸后该如何解释啊。” 关于这点,陆飞也是犯愁,坦言道:“五十八人丧生,林国那边的官府肯定会过问,若是真拿海妖说事,恐怕我们全都会被当成嫌犯抓起来。” “是啊,当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墨嫔的身体也被炸得尸骨无存。” 摊开手,云现很是无奈。 至于让海焱儿出来作证,他是没有想过的。 纵观林国海妖传说盛行,然而有哪次海族现身证明自己真的存在过? 即使是害人性命的海妖,似乎也很低调,从来没有到陆地上行凶。 从这些现象,云现可以推断出,海族是有意不想暴露在世人面前,至少不会大张旗鼓地和人们沟通交流。 否则它就不是传说而会被人写进史实当中去了。 没来由地,陆飞突然相信海焱儿会解决这个问题,甚至还直接说了出来:“焱儿可能已经想好对策了。” 这回云现直接失笑出声,调侃道:“看来你和公主已经很熟络了嘛,连叫人家名都这么自然了。” 此话一出,陆飞脸就涨得通红,心跳又是不争气地加速。 回想起海焱儿明亮的双眸,倾城秀美的扇面,自从体内龙脉被激发后,就感到她对自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似乎天生就非常亲密一般。 思及从雪对海焱儿的亲昵举动,想来是龙族之间本来就会这般相互吸引亲切。 “哟,还脸红了,有内情哈。”凑近身子仔细瞧了瞧,云现的笑容更盛。 神情无奈,陆飞不好说出真相,眷临人的事情本身还有疑点,父亲究竟知不知情,还有最重要的,雾江宗功法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傻子,从雪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改善了三本功法,即使是性质相近,也不该如此简单。 而且她从海焱儿那接受完功法后,根本就没有思考多久,竟就能直指核心,提出问题和改进。 陆飞很难不怀疑,从雪至少见过雾江宗的武学,或者类似的。 再联系到眷临人当初从海族那得到了以法术演变而来的武学功法,陆飞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 仅仅三天后,海焱儿就再次召集众人,宣布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达星航港了。 站在甲板上,隐约就能看见陆地,星航港停靠的船只桅杆依稀可见,且在急速缩进。 看见人群有些骚动,神色踌躇犹豫,站在船首处的海焱儿展颜笑道:“大家请放心,关于船只的遭遇我已提前向林国的官府说明了情况,因此待会上岸后不必紧张,按照安排就可相安无事。” 至于从雪,三天前就离开了。 她的出现只有海焱儿和陆飞知道,因而其他人从未知道还有龙族来过。 闻言五十几号人都是吃惊地看着海焱儿,愣了半响,随后赶紧道谢。 “谢谢仙子恩人。” “恩人真是想得周到啊,把我们担心的事情也解决了。” “不过仙子恩人是如何跟官府说的,莫非是实话实说?” “哎呀,这个你就别管了,仙子肯定自有妙计,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测的。” “……” 有人甚至想要下跪磕头,却被海焱儿阻止了。 闻言云现也是有丝讶异,看向陆飞,略带疑惑道:“你竟然猜得没错,公主真的解决了。” 陆飞哑然,之前他本是随便猜的,哪里想到真是这样,无奈道:“我也没想到。” 云现凑了过来,悄声道:“我看你们是心有灵犀。” 抬手下压,海焱儿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朗声说:“各位,千里相送,终有一别,我们就此别过。至于船上遭遇之事,除了官府问起,还望莫要随意外传。” 说完她的身子便轻飘飘地向后方空中退去,眼中腾起明蓝的火焰。 “一路安好。” 众人只见海焱儿化为一条火焰流光飞向大海深处,犹如星陨坠海一般。 见此大家纷纷跪拜下来,朝她消失的方向行礼,嘴中不断念叨着感谢的话。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分别 陆飞站在原地,瞧见才相处不久的人突然离开,还没来得及说声道别,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怅然若失之感。 很显然这位沉着冷静,胆慧过人,美丽大方的龙族公主,在他的心里已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一点,恐怕陆飞自己都还未能意识到。 已然痊愈的崔义天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难得露出笑容,宽慰道:“焱姐每次都是这样,招呼不打就离开了。终会相见就无需离别,她每次出现也是很突然的,或许不久后你就能再次遇见焱姐。” 轻笑着摇摇头,陆飞摈去心中的惆怅,转而问道:“崔大哥,接下来我们就要到岸了,你和冉姐有何打算?” 谈到这个,崔义天神色晦然,叹气一声。 却是披着长大衣的褚冉走过来,如今已是十月深秋,快要冬至了,又是在海上,更是凉冷。 “五年追凶,到头来还是让墨嫔跑了。说心里话,我们很不甘心。”她的语气不再轻佻,相反带着成熟和稳重,“然而跟着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和大哥不能不管,此次出海失去了近一半的人。” 点点头,崔义天神伤道:“他们也是我的弟兄,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如今我想明白了,仇恐怕报不了了,但生还的弟兄我还能照顾。所以打算在林国做点生意,带着大伙过日子。” 稍稍愣神后,陆飞便是点头道:“崔大哥和冉姐既有打算,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们呢,接下来准备去哪?”他问道。 一旁的云现回答:“我和老陆都需要回各自的门派办事。” 点点头,崔义天又道:“我和兄弟们合计,就打算在星航港做做酒楼生意,那里来往人多,应该不错。” “名字还没定,不过两位小兄弟以后若是还有机会来,肯定稍一打听,就知道我们在哪了。” 褚冉扬起自信的笑容,今日她没有浓妆艳抹,反而给人成熟明丽之感。 自然而然地也露出笑容,陆飞抱拳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我们定能再见。” 其余三人也是抬手抱拳,道声“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 下船后,果然有海州的官员前来带他们离开,不过没有走陆地,而是另坐几艘小船走了水路进城,直奔官衙而去。 这海州水运发达,光是大的水路就有三条,贯穿整座城的东西南北门。 城里还有不少人家的房屋浮在水上,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稳固牢靠还不受水浸湿。他们凡出门做事必撑船而行,脚不沾地。 所以这海州城素来也有“水城”一说。 话讲回来,这五十多人心情忐忑地来到衙内。 之前虽有恩人作保,可真到了官差面前,还是免不了紧张。 可好在结果真如海焱儿所讲那般,知府只是挨个找他们询问此次出海之经过,众人依照仙子的吩咐没有隐瞒,一一讲了出来。 听得真有海妖作祟,害人性命,又有海族相救的奇异之事,那知府及其他官员虽当真吃惊骇然,可竟然还是认下了这套说辞。 随后就让众人自行离去了,还严令这些事不许外传。 至于那死去的人们,官府保证也会妥善处置。 第二日,站在西城门外,陆飞,云现各牵着一匹马,与崔义天,褚冉兄妹再次互相道别。 崔义天笑道:“酒楼的名字想好了,就叫同乐楼,取的我三弟的名,也算是对他的纪念。” 在他旁边的褚冉娇笑一声,调笑道:“二位以后可一定要来哦,姐姐等着你们。” 云陆两人都是哭笑不得,没想到熟悉之后,褚冉更是喜欢捉弄调戏人。 他们两个终究才初出茅庐两年,以前都是去宗门帮派切磋比武,严格说根本就没有跑过江湖,哪里遇到过像冉姐这样的性子。 再者二人也不是跳脱的人,自然是招架不住了。 见他们窘迫,崔义天无奈地看了褚冉一眼,随后干脆利落道:“那我们就此别过。” 闻此,云陆二人神情郑重,皆抱拳道:“好,就此别过。” 目送兄妹俩进城,陆飞和云现相视一笑。 “想不到,你家在徐国那边。”陆飞笑道。 云现哈哈一笑,说:“其实在哪无所谓,反正也是隐居深山老林。” 而后他飞身上马,朗声潇洒道:“那老陆,我们三月后雾江宗见。” “好,一路小心。” “你也是,走了!” 跑马卷起千堆叶,沿着北上的官道,云现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里又不得不介绍下林国各州的位置坐落情况,该国南北纵深大,东西方向窄。 一共十个州,有七个都是沿海而建,仅有三州与他国相邻。 分别是北部雪州,中间的儋州以及南边的风州。其中雪州毗邻徐国,儋州和风州则是和南国接壤。 而海州位于林国正东靠海,此次云现就是要直接北上抵达雪州,再入徐国。 陆飞长呼一声,虽说江湖中人别离是常事,可不代表心里毫不在意,只是将分开的愁绪深埋在心底。 甩甩头,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将蓑衣系紧。 如今晚秋,林国这边风大且冷,可是得注意防冻。 “驾!” …… 向南跑了五天的路,陆飞总算是到了风州地界,经由风州进入南国,再向西直行,就能抵达巴蜀。 骑马停在路边,他望着不远处城墙异常高大的风州,难免啧啧称奇。 据介绍林国各州地风民俗的《林国地略》记载,这风州本也是依海而建,然而却因为一年里风浪不止,飓风海啸频繁,导致根本没法出停船只。 就连离海十里地内也是大风呼呼,暴雨常袭,难以住人。 二月,四月,五月和六月里情况最为恶劣,滔天海浪有数十丈高。 飓风席卷大地,绞杀见到的所有东西。 那时候待在城外简直是找死,即使是城内也不见得安全。 风州,就是因此而得名的。 于是州中绝大多数百姓都搬进了城里,郊外的村庄少得可怜。 风州城也因此经历了数次扩建,成了林国仅次于都城瑞梁的大城。 收回思绪,眼见天色已晚,陆飞打算进城歇息一晚。 这几天白日里一直都在赶路,夜间休息,胯下的马都换了三匹。 双腿夹马,陆飞一手压着斗笠,一手牵绳,慢悠悠走向城门。 耳边秋风习习,打在裸露的肤皮,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刺痛和厚重。 这风,确实不简单。 第一百九十七章 风来客 交完入城税,陆飞牵着马步行在主街道上,只见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路边的摊贩也陆续收拾,准备回家。 只是入城就要一两银子,陆飞摇摇头,在林国其他州境进城可完全不要钱的,但他倒也没觉得不合理。 这入城税每年只收一次,之后就可随意进出,已经实行二十年了。 之所以收这么高,原因就在于这风州常年风雨不断,无论是城墙还是城内房屋建筑都时常遭到海风侵蚀,雨水渗透。 而有关这些的维护修缮都是由官府出钱主持,单是这笔花费就占到了风州一年税收的三成,可见费用不低,也是没办法才收了这入城税。 而且要是有人真的无法立即拿出一两,也可最多赊欠一年,这期间不得离开风州。 “咿~” 坐骑的叫声将陆飞思绪拉回,此时秋风大作,他单手牵住黑马,伸手拢了拢蓑衣。 心中很是奇怪,这有五十丈高的城墙也挡不住妖风吗,风州果然是名不虚传。 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陆飞快步往前走,寻起客栈酒店。 “这位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啊,不好意思,本店客满了。” …… “抱歉,客满无房。” “不好意思,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 走了有大半个时辰,问过十几家酒楼,竟是无一例外,都没有空房住了。 陆飞大为无语,这风州环境恶劣,哪来的这么多人啊? 店小二面露苦笑,拱手解释道:“客人想必是外地,甚至不是林国的人。” 面色惊讶,陆飞好奇地问:“为何这样说?” “我们这风州虽然不大,可天气恶劣,都闻名于全国了。” 店小二在柜台倒上一杯热水递给陆飞,后者道了声谢。 “因此我们州几乎所有人都住在了城里,即使经过几次扩建,但住房还是紧张。很多客栈酒店的住客其实就是本地人,他们常年租住,已经把店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听完陆飞了然,不曾想却是这般内情,可那《林朝地略》居然没有写明,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买到了假货。 “客人若是不嫌远,可以去西北角,那里有家店名为‘风来客’,或许有空房。” 就在陆飞要答谢时,他又悄声道:“客人,我看你是闯江湖的,才告诉你那家店。风来客里面有些古怪,从那里出来的人都说晚上总是觉得浑身冰凉,盖多少层被子都没用,而且第二天起来身体虚弱,精神萎靡。” “哦?”陆飞略一挑眉,喝完热水,将杯子递还,“竟还有这种事。” 放下水杯,店小二最后道:“总之少侠要小心,若是真没有地方去,可以来这,我请掌柜让你在一楼堂里凑合一晚也是可以的。” 闻言陆飞笑着抱拳,谢道:“多谢兄台,告辞。” 随后他翻身上马,系紧斗笠蓑衣,奔马离开。 如今他已经知道海族不是传说,而是切实存在。 因此世间真有蹊跷奇怪之事,以前陆飞还认为都是人祸,可现在看来还有可能是海妖作祟。 没有遇见也就罢了,既然知道,陆飞还是要去探一探的。 不是他莽撞愚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而是性格如此,遇见不平事就得插一手,若是违心不作为,反而会影响修炼。 而且陆飞并不打算久留,只待一晚。 若是遇上了便尝试解决,若遇不上,那也问心无愧。 …… 约莫又骑马行了近半个时辰,陆飞才终于来到一家有三层楼高的店前。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掉,玉兔贪睡忘了点光,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就只有他十步远前,在风中摇晃的两盏红灯笼,里面的光亮仿佛随时都要灭掉,亮光忽明忽暗。 隐隐约约地照出门前右侧挂着的店牌,上书“风来客”三字。 下了马,陆飞心想这酒店建得可够偏的,当真是在城里的西北角,却没有一条直道,过来还要七拐八绕好几次。 又费时又不好记,也不知一家开门做生意的客栈为何要开在这种地方。 而且里面已经完全没了光亮,于是陆飞只能尝试一下,看店家是否睡下。 外面太黑了,即使还不是深夜。 “砰砰。” 敲响店门,发出吱呀磕碜的声音,就像已经腐朽老化的木材。 可陆飞借着灯光看去,分明是完好无损,还刷有红漆。 凑近了,他才听到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有人吗?” 此话一出,那些微的动静瞬间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过了三息,还是没声响,他再次叩击店门:“请问店家还在吗,在下黄昏进城,没了去处,想在这夜宿一晚。”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头上两边的大红灯笼晃出阴恻恻的风呼,实在渗人。 不过陆飞脸色平静,以前他和云现行走江湖,免不了要风餐露宿,比这阴森的地方也去过。 刚才里面明明有交头接耳,大概率还是人,可为何听见我问话又毫无动静了? 摇摇头,所谓事不过三,他打算再敲一次,若是还没人应声,陆飞就打算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宿了。 倒不是他不想回之前那家店,实在是太远了,天又黑看不清道路,回去又得一个时辰,打扰人家也不好。 砰砰砰。 这回等了五息时间,还是没有人应答。 陆飞当即放下手,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门咿呀呀地推开了。 出来的是个男人,两手背后,脸上惨白又阴冷,抿着嘴很是不善地看着陆飞。 然后他嗓音干哑地问:“做什么?” 抬手抱拳,陆飞答道:“在下前来住宿,请问店里是否还有空房?” 男人脸色立马变得愤恼,怒目圆睁,就像双铜铃,却不说话。 见此陆飞略微皱眉地瞟了眼他的背后,发现店里一片黑暗,宛如深渊,看不清半点东西。 对方不给好脸色,陆飞也没必要赔笑脸,沉下眉眼,直接道:“有房还是没房。” 而对方就像是被他彻底激怒般,撸起袖子,呲牙咧嘴的,仿佛要动手。 冷笑一声,陆飞摆开身形,丝毫不惧。 就在这时,一阵秋风吹过,扇得木门哐当作响。 而那惨白男子突然停下动作,换上了一副笑脸,朝陆飞拱手道:“啊哈哈,有的有的,这位客官里面请,请。”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店怪事 直到被突然热情不已的男人迎进店中,陆飞都还有些错愕,这人怎么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 进去后,里面比外面更黑了,他转头一圈,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很快就有上十个绿幽幽的豆子出现,陆飞仔细瞧了瞧,才发现似乎是六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旁边那白脸男将门关上后,拿出来火折子,恭敬地道:“客官稍等,且待我点灯。” 说完他便熟悉地走到一处地方,伸出火苗点亮了一盏油灯,然后到下一处,共亮起来九盏黄灯。 只是所有的灯台上都结有蛛网,一看就是许久未用了。 此时店里的场景才终于展露在陆飞的眼前,方圆不过五丈,横梁立柱之间摆有五张木桌,正有六个人,四二分开地坐在桌前。 他们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却皆是骨瘦如柴,面白如纸,毛发稀疏。 佝偻着身子,把头搭在桌上,直愣愣地盯着陆飞。 双眼真是绿光大放,充满了道不明的意味。 然而又马上像是遭到剧痛般,六人顿时脸色大变,个个哀嚎大叫着钻到桌子底下,同时破口大骂。 “白无常,你个杀千刀的,点灯作甚,瞎了我们的眼,你赔得起吗!” “死白脸,赶紧把灯灭了,否则跟你没完!” “快关掉,我感觉自己要被烫死了。” “你个铁公鸡,平常一点油都舍不得点,今儿个倒这么大方!” “果真是来了新人忘旧人啊,唉!” “……” 那被叫作白无常的男人面带愠色,叫道:“都说了我叫白净玉,你们这群竹竿子再乱叫,我就挨个都扔出去!” 那六人闻言不敢吱声了,双手抱腿蹲在地上,埋头于腿间。 整个过程,陆飞都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心中老神在在,他倒要看看究竟有出什么好戏在等着自己。 那自称白净玉的灰衣男人骂完后,转身又堆起笑脸向陆飞歉声道:“让客官见笑了,快请坐,我给您砌壶茶。” 点点头,陆飞来到就近的桌前,解开蓑衣坐下,随意道:“外面有我的马,可有马棚安置?” 正要进内堂烧水的白净玉,闻言又回身哈笑道:“有的有的,那个……” “哎我我我我,我去我去!” “我我我,选我选我!” “大人,让我去!我去!” 还不等他说完,蹲在桌下的一群瘦竹竿就蹭地一下撞翻了木桌,奔到陆飞脚前,争前恐后地叫唤请求。 面上充满出去的欲望,急不可耐却又要征得人同意,绿光闪闪的双眼当是比海焱儿的难看了几百倍。 想到这,陆飞不禁心里暗笑,怎个这时候了还能想起她。 不过转念他就对面前六人大为不解,样貌骇人奇怪,惧怕光,此刻抢着要帮忙栓马,肯定也是因为外面黑。 看着他们两手遮光的模样,陆飞以不变应万变,没有理会,而是看向白净玉,意思是让他决定。 后者勉强一笑,快步走过来,轻松地就将六人一把推倒在地,呵斥道:“一群鬼样,不要吓到了客人,我店里生意差全是你们这些钉子户造成的!” 随后指着其中一人,命令道:“你,六子,去把马安置好。” 那最矮瘦的一人刚才还吃痛地揉着屁股呢,闻言先是愣住,旋即赶忙爬起来,迈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得嘞,掌柜,保证照顾得好好的。” 话说到一半,人就冲开店门出去了,随后传来畅快舒爽的长啸。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指着门口大骂,结果被白净玉挨个打了一耳光,训斥道:“满嘴污秽,若是贵客被吓跑了,尔等全都睡大街去!” 剩下的五人又不说话了,再次躲到桌子底下。 见状白净玉又朝陆飞谄笑一声,拍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问客官要不要吃点什么。别看我这店小,可食材多样齐全。” 说着他从柜台处拿来一张菜单,放到桌上问:“客官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保证都是现做的。” 拿起单子,陆飞头也不抬地道:“我先看看,你去忙。” “哎,您慢慢看,我去烧水。” 待白净玉退出大堂后,陆飞放下菜单,平静地道:“我且问你们,现在是几时?” 缩在桌下的五人,原本抖动的肩膀停下,抬起头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其中最高最瘦的实在是受不了矮小的空间了,走出来,颤颤巍巍道:“大人,我回答了,能将蓑衣斗笠借我穿一下吗,太亮了。” “既然这么怕光,为何不回房间去?”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陆飞开口道。 谁知高竹竿听完后,神色是痴迷却畏惧,随后疯狂摇头,嘴里喃喃道:“不,不行,还没到时间,还没到时间,还没到……” 脸色一沉,陆飞低呵:“所以我问你现在几时了!” 那人闻言被吓得跪下,迅速地回答说:“现在刚过酉正,大人,刚过酉正。” “哼!”陆飞冷笑一声,把斗笠甩给他,“那我适才敲门,你们就在里面,为何不应?” 捡起斗笠,瘦竹竿欣喜若狂,赶紧按在头上,忍不住发出呻吟。 在他后面,躲在桌子下的其余四人尽皆懊悔,怎个刚才没有冲出去。 他不敢怠慢,连忙解释道:“大人,不是我们不给您开门应声,而是掌柜的不许。他平时不仅抠门要死,一根蜡烛都舍不得点,我们就是因此变得这么怕黑的。” “规矩还很多,有人前来只能他出声开门,其他人不准有任何动静。” “三天才能出一次门,但不能超过方圆十里。” “给什么就只能吃什么,还要付钱。” “晚上要等戌正后才能进房间。” 桌下的四人挨个说起规矩,语气里很是愤懑,可又不敢太大声,似乎是怕被人听见。 听完陆飞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待在下面。 可这风来客里究竟有什么隐秘,怪规矩如此多。 “那你们为何不离开?” 说着他把蓑衣也扔给了面前的高瘦男子。 他连忙双手接住,整个身子都缩在里面,因此就连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嘿嘿,不怕大人笑话,这里便宜。” 陆飞点点头,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看这些人的行头,根本不像是有钱人。 三天才能出一次门,靠什么营生赚钱? 更别说六个人全都怕光瘦削,极其不正常。 显然,他们没有说实话。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上菜 “啊哈哈哈,茶水来咯!” 这时白净玉撞开帘子,双手端着方盘,里面有一壶一杯。 慢慢放到陆飞面前,先是看了旁边的瘦竹竿一眼,随后笑眯眯地问:“客官,想好吃什么了吗?” 双手抱臂,陆飞勾唇道:“想好了,单子上的每样菜都给我上一道。” “好,是是……” 白脸洋溢着笑容,白净玉先是答应,随后却神情僵硬住,原本弯着的腰也直了起来,眼神阴郁地看着陆飞。 “客官莫不是在消遣我?” “呵,我赶了一天路,饿得很,可没有心情与你说笑。”哂笑一声,陆飞从怀里摸出一张票子,按在桌上,“这些,够买你菜单上的东西三回。” 拿起银票,待白净玉看清面额后,不禁瞪大了双眼,说话都变得结巴了起来,“一,一一一百两!” 自掌柜出来后就不敢出声的竹竿子此时也都倒吸冷气,而屋外的秋风似乎更加大了,吹得门窗哐哐响。 余光瞥向窗户,陆飞心里有种预感,店里的古怪一定与这风有关。 但他还是淡定地为自己续满一杯热茶,放在嘴前吹了吹,呷一小口,道:“现在能上菜了吗?” “啊?”回过神来,白净玉那张白得不像话的脸上重新换上笑容,动作谄媚无比,“能能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看轻了客官。客官您慢等,我一定尽快给您上。” 说完他又面向那五根竹竿子,语气变为颐指气使:“你们跟我去后厨打下手,赶紧的!” “白无常,你又想让我们打白工了!”那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最高瘦子站起身嚷嚷道。 “就是,每次都只干活不给吃的,顿顿米汤野菜,不成这副鬼样子才怪!” “不干,这次说什么都不干!” 可就在他们挨个抱怨完后,外面的夜风吹得更大了,甚至是狂风大作,整个客栈都晃动了一下。 陆飞按住桌上滑动的佩剑,散落的发丝拂过面庞。 听着租客连声叫唤,白净玉却是不管,讥笑着威胁道:“不做是,那就给我滚出店里,我看谁敢收留你们。” 几人一下子蔫了,没有再抱怨,个个走出桌底,自觉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那客官稍等,我先给你上点好做的饭菜垫垫肚子。”拱拱手,白净玉就带着六人去后厨忙活。 眼见着他带人掀开帘子要离开,陆飞出口道:“对了,我看他们太瘦了,待会多添几副碗筷,让他们也吃点。” 步伐微顿,这回掌柜只是背对着他点点头,随后就带人离开厅堂。 一个人坐在堂中,店外的风似乎吹得更闹了,甚至从窗缝门沿奔涌进来,直奔陆飞。 他当即运转功法《绵天功》,内功形成晶莹透明的如丝如绵的天网,将陆飞护在中间,风啸竟是主动地避开,不敢与之接触。 而明明一楼已经亮堂起来了,可顺着楼梯往上,又是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一点光景,仿佛灯光被其吞噬,无法照射。 提壶倒水,陆飞知道这家店肯定是有古怪的,至于真相是什么,应该要等到戌正时才能揭晓了。 另一边,白净玉带着六人来到后院,立马又陷入了黑无之中,唯有七对森绿豆子如鬼火的眼光证明他们还在。 沉默半响,他开口了:“又来一个,你们当真是好运,躲过了今晚,妙娘很满意他。” “呵,我怎么感觉你很不爽啊。” “小白脸,你莫不是吃醋了,她可是……” “吃醋?嗤!只不过是又一个可怜人罢了,就像你们这几个。” “你!” “好了,现在我们先招待好外面的人,不然妙娘又要动怒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就看见七对小绿点在黑夜里游动,然后是打开房门的声音,生火动锅。 但除了火光,再无其他光亮,一根蜡烛或者油灯也没有。 …… 陆飞在大堂等了有三刻时间,白净玉才又带着两根竹竿子出来。 “客官久等了,白米饭,炒肉片,藕断丝连片,蛋花汤。” 三人挨个将饭菜放下,热腾腾的白气驱散了屋内的一些寒冷。 原本闭目养神的陆飞闻言睁开眼,看向桌子。 只见一脸盆大小的木桶里装着晶莹剔透如山堆的大米粒,淡淡醇香扑面而来。 肉片鲜嫩浸汁,藕片拉丝不断,白里透黄,蛋花汤清澈见底又有蛋黄浮面。 点点头,他淡声道:“看着卖相不错,没想到掌柜的兼职厨子,手艺还好。” “啊哈哈,客官过奖了。”白净玉哈哈一笑,说着谦虚的话,语气可一点也不谦让,“小店偏僻,本就没什么人来,若是再没点吸引人的地方,恐怕就要开不下去了。” 噗哧! 身后的一个瘦男人忍不住笑出来,随后却赶忙捂住嘴巴,低下头。 听见笑声,白净玉的高兴立马不见,回头瞪了那人一眼。 然后他转过身,略显尴尬地道:“客官,要不您先尝尝。我保证如果不好吃,那一百两全部退还给你。” “这么自信?” 来了兴趣,陆飞轻笑着拾掇双木筷,夹起块肉片送向嘴边。 而对面的白脸男神情期待,在他后面的竹竿子则是流出了口水,四只眼直愣愣地盯着陆飞筷子头的肉。 就在他快要送进嘴的时候,又突然停下来,放到白净玉三人面前,笑道:“你们这么辛苦,不妨先解解馋?” “不行。” “好好。” 掌柜的倒是一口回绝,但那两根竹竿子可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甚至直接绕过白净玉,坐到了凳子上。 见状白净玉的脸色立马变得阴沉,忍着怒气问:“你们,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这回陆飞立刻开口劝导:“哎,他们也是你的客人,怎能这般使唤。这样,我再出五十两,买他们这顿晚饭。” 说完又是一张银票被他掏出来,甩向白净玉,后者连忙伸出双手接住,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惊喜。 “您是贵客,您说了算,那就让他们在这陪您,我就先去后面继续做菜了。” 说完给那两人使了个眼色,随后就转身离开。 第二百章 再相见 等白净玉离开后,陆飞笑眯眯地把两菜一汤推到两根竹竿子面前,又亲自盛了两碗米饭。 “来,二位请用。”他的口吻非常和善,让人很愿意听从。 咕咚。 两个吞口水的声音同时响起,对视一眼,看得出来都很想吃。 右边的人激动又带着点担心地道:“你事后不会找我们要钱?” “哈哈哈哈哈!”陆飞爽朗地仰头大笑,“我既付了钱,又怎么会要你们的。再说了,一百五十两我根本不在意。” 两人再看见他满脸无所谓的样子,瘦骨嶙峋的他们终于忍不住了,抄起筷子就是一顿猛戳。 可谓是狼吞虎咽饿死鬼,饭往嘴里塞,肉片不嚼直接吞,藕片和着蛋汤滑溜着就进了肚子里。 起码是几年没吃饭了。 于是陆飞略微疑惑地道:“你们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咕咚咕咚。 又是一阵吃喝,那左边的干瘦男子都被噎住了,难受得不断咳嗽,在那垂首顿足。 见状陆飞赶紧起身拍打他的后背,失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同时将蛋汤递过去,让他喝下顺顺嗓子。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重新活过来的瘦竿子连连道谢,“实不相瞒,我们几人是欠了那白净玉的钱还不起,只能留在店里作苦力。” 另一人吃饱喝足后,肚子里多余的苦水自然也要倒出来:“平时简直把我们当奴隶使唤,没事也要找事让我们干。” “哎就比如这地板,这桌子木梁,每天都叫我们擦三遍!早上起来一遍,中午一遍,晚上休息前还要搞一遍。” “若是生意兴隆便也罢了,可这破店根本没什么人来,也就只有傻子肯来。” 这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面露慌乱地看向陆飞,补充说:“小的没有在说大人您,是骂我们几个脑子笨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轻轻摇头,陆飞现在是要打探情报,这种无意义的气话不管对方是无心还是暗讽,他都会自动忽略。 “那你们为何不向家人或者官府求助?而且你们有六个人,就算现在干瘦没力气,可一开始难道六对一还打不过?” 提起这个,两人都有怨怒之色浮于脸面,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有妙……” 可话说到一半,他们又立即闭上嘴,仿佛提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刚因为吃点东西而略显红润的面庞立马又白了。 此时屋外狂风大作,吹得整个客栈摇摇欲坠的样子,两人竟被吓得从凳子上摔在了地上。 两手伏地,跪坐着不断磕头,嘴里念叨“对不起”“都怪我们说漏了嘴”“罪该万死”之类的字眼。 而陆飞则是雷打不动,抓着佩剑坐在原地,心里思忖着刚才的那个“妙”字。 这是指什么器物还是说是个人,不,还有可能是海妖。 不过这两人刚才喊的那些话,看样子是在害怕一个人,而不是物品。 并且这外面的风也有古怪,好像能听懂话似的,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吹风作响。 莫非,是与风有关? 此时外面的风渐渐停息,那两人却不敢再上桌,而是双腿打颤地离开厅堂,到后面去了。 “菜来咯!” 帘子很快又被掀开,白净玉带另外三人各端着两样菜出来。 “蒸猪蹄,烤鸭子,莲花羹,黄鱼汤……” 一个个报过去,他红光满面,看来是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 陆飞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是邀请道:“这次你们三个留下来吃一顿如何,菜肴可是比刚才丰盛多了。” 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站在后面的三个柴瘦男人咽下口水,那些在他们眼里依然是美味佳肴。 “哎哟客官,您可别这么客气了。”白净玉摆出一副愁闷的样子,开始诉苦,“刚才那俩小子到后院,大腹便便的样子,根本干不了活,完全就是耽误了您吃饭的进程。若是再要人,那我恐怕做到明早,菜也上不完啊。” 闻言陆飞收回手,神色玩味地盯着他。 那两人分明就是受到了惊吓,去到后院也该神情恍惚才是,然而如今这白净玉却是睁眼说瞎话。 不过对方想要演,那他就配合。 “好,那我就不勉强了。这顿饭我就吃到戌正,然后歇息,剩下的菜等到明早。” 闻言白净玉连连称是:“好好好,老三,去,上去给客官收拾好房间。” 在他后右手边的人身子颤了一下,眼中闪过恐惧,可最终还是闷哼了一声,转身上了楼梯。 那楼梯仿佛也是年久失修,人踏上去后发出沉闷的下陷吱呀声,感觉随时都要断掉。 “不点灯没问题吗?”陆飞问。 白净玉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没事的,他们都习惯了,完全看得见。客官,您的房在上去二楼左转尽头那间。” “嗯,好。” 这下陆飞终于给自己盛了一碗饭,然后夹了一片鱼,堪堪要吃进嘴里,就被敲门声打断。 砰砰砰。 眼见自己做的菜要被吃进去了,白净玉面目兴奋,结果又被打断。 一时间怒火攻心,原本惨白的脸都涨得通红,大骂道:“六子你是出去一趟把脑子磕坏了吗,直接开门啊!” 砰砰砰。 结果还是传来敲门的声音,还是响三次,不急不缓。 “不知好歹,看我今晚非得把他揍一顿。” 说完撸起袖子,白净玉绕到门前,打开门就是扬起拳头准备砸去。 “你个瘦竿子,找……” 全程陆飞并没有回头,只是放下碗筷,慢悠悠地喝茶。 发现他的声音突然断掉,且前方的三个竹竿子也是睁大双眼,流出惊艳和目光。 于是陆飞不由得疑惑地回过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想,所见之人也让他愣在原地。 只见来者一头青丝盘凌虚,鬓角斜插珠玉簪。眉似春山带雨,眼如秋水含情,面若桃花,身同风柳。 海蓝轻纱披身,隐约可见其中白衣,腰间只一根紫带堪系。 红唇微抿,如水的双眸带着一丝紫芒寻着某人。 当见到回过头的陆飞时,她嫣然一笑,顿时外面的黑夜似乎也因她而有了亮光。 正是才分开数日的海焱儿。 第二百零一章 惩罚 绕过呆愣的白净玉,海焱儿走到陆飞面前,调皮地眨了眨修长的睫毛。 俏声如黄莺,沁人心脾,她勾唇笑着说:“又见面了,陆飞。” “公……” 因为还处于震惊当中,陆飞本能地想要称呼她为“公主”,结果耳边立马传来海焱儿的叮嘱。 “嘘,不要暴露我身份,叫我焱儿就好,这里有海妖。” 这声音直入他耳内,抵达脑中,想来就是传说中的传音之术了,外人是听不到的。 于是陆飞轻微地点头,随后同样是带笑起身,又惊又喜地问:“焱儿,你怎么来了,令尊许你外出吗?” 自然而然地就坐,海焱儿一手拖着白皙的下巴,看向陆飞,轻笑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自从上次听你讲起你家乡的事情,我就非常想要去看看。父亲原本不许,直到求了好几天,才同意我来的。” 闻言陆飞心里惊异,她可是整个海族最为尊崇的人之一,当代龙王的女儿,竟也舍得让她来到陆地上。 或许暗地里有护卫,不过之前抓捕墨嫔也没有其余的帮手出现。 正当他要再次开口说些什么时,已经走过来的白净玉和气地道:“这位姑娘,我是这家店的掌柜,请问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抬手指了指陆飞,海焱儿根本不去瞧他,回道:“我与他是一起的。陆飞,你请客怎么样。” 虽然是询问,但她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 面对自己的大恩人,陆飞本就不知该如何报答,如今能付出一点他肯定是一万个愿意。 “当然可以,就是不知道这里的饭菜合不合你胃口,毕竟你从未离过家。” 说完他也刚刚倒好了一杯热茶端给海焱儿,笑道:“来,找了这么久,先喝口热茶暖暖身。” 梨涡带笑,眉眼微弯,她双手捧着茶杯,说:“谢谢。” 讨了个没趣,白净玉也不再多说什么,面色流露出些许的阴狠,却又立即消失。 走到立在原地的三个干瘦男人面前,他没好气地道:“走了,继续干活。” “哦哦。” 一步三回头,最终几人还是跟着进了后院。 等堂中没人后,陆飞想要问这里的海妖是什么,于是递给海焱儿一个询问的眼神。 可后者微微摇头,表明现在还不是直说的时候。 故而他又问起另一个问题:“焱儿,这次出来果真是要去我那里吗?” “当然,到那里去实则是有件事可能要请你们家帮忙。届时若是能出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海焱儿说这话时神情无比认真和严肃,显然不是为了应对隔墙之耳的说法。 闻言陆飞沉默些许,自己与海族唯一有联系的就是眷临人这个身份,可什么事得要眷临人来帮忙呢? 并且肯定不是小事,否则海焱儿也不会如此郑重。 重重颔首,他答应道:“焱儿,我对你的承诺永远有效。” 另一边,白净玉一行人来到厨房中,土灶子中跳动的火光映照出神情各异的四人。 “奇怪,妙娘怎么会允许那个女人进来?” 白净玉很是疑惑,这时一股冰凉的风气吹进来,从他脚底慢慢缠绕着攀爬到大腿,腰腹,胸膛,脖颈,最后直入耳朵。 然而他却享受似得地闭上眼,嘴角勾勒出怪异的迷恋之色,舒服惬意的的笑容就像是在被人抚摸一样。 就连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同之前,满满的安逸顺从:“啊~我知道了妙娘,我会好好关照她的。” 刚说完,他身子就激灵地颤抖好几下,随后他睁开眼,对着面前露出渴望神色的三人道:“你们看着火,我去换条下裤。” 等白净玉离开后,三人围在一起,是又愤又妒。 “小白脸,仗着一张长得不错的脸就神气。” “妙娘也太偏心了,他能有什么好的,这么宠爱他。” “嘿嘿,外面那男的长得也很俊,你们说妙娘会不会因此抛弃白净玉?” “我看很有可能,那男的身带长剑,一看就是闯江湖的侠士,也有潘安之貌,不比一个破店的掌柜强?” “不过那女的,啧啧,简直就是从天上来的仙子,那身段,那眼睛鼻子嘴唇,就算是让我死也……” 突然又是一阵阴风刮进屋子,三人一下就被吹倒在地,夸赞海焱儿的那个干瘦男人更是在地上打滚,疼得低吼不断。 见状其他两人却不敢有任何妄动,只是跪在原地不断地磕头认错。 “不敢了不敢了,妙娘我再不敢夸别的女人了!再也不敢了!” “是是是,以后我绝对不再多话,惟您是从。” 如此求饶后,男人才停止了挣扎。 其余两人看去,他全身衣服已经被拉开十几条口子,里面的皮肤也裂开了长长的伤口,却没有血流出。 两人心下惊惧,但还是赶紧将他扶到柴堆上躺好。 “唉,你说说白净玉也罢了,怎能提旁的女人。” “对呀,妙娘既然肯放她进来,定是有安排的。这种事你以前还见得少吗,偏偏这次没带脑子啊。” 男人连喘了好几下,苦笑一声道:“两位哥哥说的都对,是小弟鬼迷心窍了。” …… 面对眼前满桌子的菜,陆飞从一开始就怀疑里面下了东西,所以第一次叫别人先吃,第二次他也想好了借口,只是刚好被突然出现的海焱儿打断了。 “放心,这些菜都是正常的。快吃,花了很多钱。” 传音完,海焱儿还朝他眨眨眼,随后率先拿起筷子送了片炒肉进自己的嘴中。 细细咀嚼品尝一翻,她夸赞道:“父亲常说,要论吃,还得是外面的厨子花样多。如今一试,果然不错。” 见状陆飞哑然失笑,于是取过一只空碗,到一旁的桌上的饭盆中盛好一碗饭,放到海焱儿的面前。 “慢慢吃,每种吃一点,这家店有五十道菜,我都点了。” “这么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微微一笑,她端起饭,“陆飞你也吃,毕竟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做事嘛。” 最后到了戌正,还有一半的菜没有做好。 而已经上的美味佳肴呢,大多则是被海焱儿吃进了肚子里。 神奇的是,她的腹部丝毫不见隆起,和初来时一样平坦。 这把陆飞看得是心惊肉跳,传说里可没提到过龙有这么大胃口。 事实上它们都被描述成神兽了,哪里还需要吃饭,这种小事自然也就没有提及。 要不是到了时间,他觉得海焱儿还能吃得下。 第二百零二章 夜半来风 进入房间后,陆飞有些尴尬拘谨,海焱儿倒是表现得很轻松。 先是自顾自地转悠了一圈,而后点头道:“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只是只有一张床。” 默默地将带进来的床被铺在地板上,陆飞闻言无奈道:“这风州住房确实紧张,我进城单是找客店都跑了一个时辰左右,最后才寻得这一间房,只能委屈你和我暂住了。” 摆摆手,海焱儿坐在床沿边,双脚轻晃,便将蓝底勾花的布鞋与布袜脱掉,露出一对白净小巧的玉足。 脚踝棱角分明,背部光滑细腻。脚趾灵活地扭动着,上面的指甲盖抹有蓝色,在微黄的灯光中散发出异样的妖冶。 “我们那没有这么多讲究,要不是你坚持,都可以上来睡的。” “咳咳咳。”陆飞连忙干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若是两个大男人倒也无所谓。 但男女一起,共处一室就是极限了,同睡一张床是怎样都不能接受的。 “呵呵,想不到你在这方面还挺单纯的。” 刚铺好被子,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张倾城绝美的面容近在咫尺。 海焱儿眼中泛起蓝光,琼鼻呼出的热气令陆飞汗毛倒竖。 很快他就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蹬脚后退了好几步,直把那木桌撞得咯吱作响,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变红。 “公……焱儿,慎重,慎重。” 重新坐回到床沿,海焱儿无趣地白了他一眼,却没有继续逗弄,而是不瞒起另一件事。 “你们这里最难受的就是出门还要打扮,只是这头发我就编了大半个时辰,衣服也得买来穿着。” 闻言陆飞了然,他们海族应该是没有穿衣的习惯。 之前遇到的墨嫔出现时就是浑身鳞片,不着衣缕。 莱州绿田村的龙女在传说里也是没穿衣裳。 至于海焱儿嘛,恐怕是为了照顾我们的观感,所以幻化成人时连带着也变了身服饰。 可听她的话,这次却不是法术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衣物。 顺势坐在凳上,陆飞轻声道:“不习惯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舒服就好。” 这时海焱儿又将最外层的薄纱褪下,挂到床头木架上,身上只剩贴身的洁白衣裤。 “那不行,有个词叫入乡随俗。我既然从家里出来,就要适应。” 说完后她就已经躺下,拉过被子,扭头看向陆飞,拍了拍床里面,再次蛊惑道:“陆飞,确定不上来睡吗。马上要入冬了,地下很凉的。” 这回他用行动果断拒绝了,抬手掌风打灭燃灯,然后迅速挪身到地被中,只回了两个字。 “睡觉。” 同时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能再和海焱儿共处一室了,否则受不了。 …… 深夜,陆飞迷迷糊糊之间醒来,察觉到有股冷风从外面自脚底钻入被子中,随后就像绳索却又极其滑腻地缠绕住他的双腿慢慢攀爬。 冰冷刺骨,但同时他又感到一阵酥麻畅快,直冲两腿之间。 登时陆飞瞬间清醒,但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身上就好像多出来了一个人,双手去碰,只觉滑腻温热,似那软玉温香。 可定眼看去,根本就空无一物。 “相公,奴家等你等得好苦。春宵苦短,只求片刻温存。” 耳边飘忽不定的女人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将陆飞团团包住,语气轻柔充满情愫,真像那等候丈夫多年的闺怨怜妻。 陆飞心下明白这定是海焱儿所说的海妖,也是风来客古怪的源头。 而且十有八九,那六个干瘦男人也是被其所害成那样。 当即运转绵天功,绵绵不绝的透明丝线涌出体外,瞬间就将身上的无形之物包裹。 然而就像泄气的皮囊般,原本鼓起的被子立马塌陷,看不见的海妖竟是躲开了陆飞的陷阱。 “功力不错,这样的人驯服起来才有意思。” 海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无处不在。 同时寒冷的夜风让陆飞身上的被子完全没了作用,穿过贴衣,刮得表皮生疼。 现在他能确定了,这海妖定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风。 可认识到对方的真面目后,陆飞顿时觉得棘手无比。 自己很难碰到它,但敌人却能从任何一个地方出现。 好在有海焱儿赶来,否则他虽然能立刻离开,但同样也奈何不了对方。 于是陆飞直起上半身,转头向床的方向喊道:“焱儿!” 同样等候多时的海焱儿,闻言双眼陡然睁开,两团亮蓝的火焰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 起身下地,大手朝半空挥了一下,就见一张由雷电组成的天网朝陆飞罩去。 围在男子周围的风形海妖呼啸大作,想要故技重施地躲开,可那张雷网就像看得见它,眨眼间就将其完全裹住。 “怎么可能!这法术,你,你是遍巡使?” 那海妖的声音变得非常惊恐,雷网变换出各种形状,显然它在奋力挣扎。 明明有很多网孔,可它似乎根本逃不出去。 屋内狂风骤起,桌柜灯架被吹得哐当满地,陆飞身上的被子也早就随空飞舞。 来到海焱儿身边,他惊奇道:“这雷网竟能困住它?” 前者抬掌而立,并未第一时间回答。 屋内的妖风却顷刻间停歇,空中的乱飞物件也掉落在地。 “她法力低微,自然逃不出我的雷网。”这时海焱儿才偏头冲他淡淡一笑。 那海妖挣扎半响,都未能成功。 于是干脆放弃,凭空幻化成一名娇弱女子,面容媚惑,身段妖娆,匍匐在地,衣装不整,脖子下露出半抹雪白。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两人,可怜无助地道:“两位遍巡使大人,妾身柔娇体弱,可否放过妾身一次?” 又是“遍巡使”这三字,陆飞神情怪异。 这称呼他头一回听见,想来却是海族里专门抓捕犯人的职属。 不过海焱儿是龙族公主,兼任这遍巡使倒也说得过去。 可他自己就是个人,竟是也被误认了。 皮笑肉不笑,海焱儿收了雷网,悠然地坐回床板,顺便拍了拍身旁,示意陆飞也坐下。 抽抽嘴角,但看见她眼中的促狭之意,他还是乖乖坐下。 心里却不禁想到原来堂堂龙族公主也会干戏弄之事。 第二百零三章 活罪难逃 当海焱儿回头看向海妖时,面容冷峻,沉声道:“身柔体弱?我看你刚才勾搭他的时候很有精神嘛。” 那女子面色苍白,解释说:“妾身适才不知是遍巡使大人驾临,又虚弱不堪,所以才鬼迷心窍妄图伤害大人,请大人恕罪。”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飞暗中不免佩服她的演戏技艺,一家偏僻无比的小店里住着个海妖,那干瘦无比的六人一看就精气不足,神虚体衰,显然是被她吸食多久,怎么还会“虚弱不堪”? 这么浅显的事情海焱儿当然也知道,怒笑一声:“好啊,见了遍巡使不报自己姓甚名谁,反而巧舌如簧,谎话连篇,我看你不是诚心求饶,而是想蒙混过关!” 说完就见她右手食指冒出一颗火苗,飞向空中时变成了有水缸口大小的幽蓝火莲,随后中心腾空,将海妖包围在其中。 那女子顿时惨叫起来,肤皮不出一息就变得通红,晃动的火光令周围的空中扭曲。 但神奇的是,全是木头的地板并没有燃烧着火。 “妾身错了错了!妾身名叫风眠,来自风月族,修道六十七年。” 女人想要出来,甚至是化形离开,然而身子刚一变得循环虚幻透明就又凝实如初。 因此她只好苦苦哀求道:“大人,您快收了神通,妾身要死了。” 说到最后,她的嘴里都冒出了黑烟,声音嘶哑模糊,浑身还散发出烤焦的味道。 终于,海焱儿散去火焰,挥手驱散了味道,煌煌之声犹如真正的神明:“海妖风眠,所犯何事,还不速速招来!” 奄奄一息的风眠再不敢有别的心思,用仅存的法力修复了赤裸的身体,不过九成的表肤已然成了黑糊粘稠,看着就像烤熟的番薯皮。 “回大人,犯人风眠于三年前来到这里,与掌柜白净玉勾结,吸食来店住宿之人的精气,以此增长修为,多出的钱财则归白净玉所有。” 海焱儿与陆飞对视一眼,皆感到惊怒。 前者是不解这风眠作怪三年,陆地上的遍巡使为何没有发现?莫非如今这些人已经如此懈怠不堪了吗? 后者不了解内情,却愤怒于整整三年,不知多少人命丧于此。 “三年?没有其他遍巡使发现你?”海焱儿当即又问道。 低拉着头颅,风眠回答说:“罪人亦是担心找来遍巡使,所以不敢频繁害人,并让白净玉严禁住户外出,而且三年来未曾要过一人性命。” “哼呵。”海焱儿神色轻蔑,紫雷幻化成的锁链在其手中流转:“不害人性命?吸食精气,犹断人之寿命。虽不会立马死去,此后却终生气虚体弱,不仅多病而且短命,你倒是说得轻巧!” 这下风眠被吓得跪趴在地,磕了三个响头,道:“是是,大人说得对,罪人风眠不求轻饶,只求能留下一命,还了那些人的精气。” “抬头,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威严鸿远的声音传来,环绕于房中,屋外则是电闪雷鸣,蓝光闪耀。 风眠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见到海焱儿慢慢站起身,向自己走了两步,褪去了衣裳,一身紫蓝龙鳞,右眼电鸣,左眼跳火,三千青丝任由几条轻纱缠绕。 她立即张大双眼,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数度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而床上,陆飞此刻双腿发软,这样的海焱儿他也第一次见。 盛气凌人,龙族气息显露无遗。 这,才是她最原始的人形样貌吗? “公,公公,公主!”风眠大叫一声,心如死灰,霎时间竟然泪如雨下,“风眠不知是公主殿下驾到,企图加害于您,实在罪该万死!”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海焱儿眼中的电光火花愈加明亮激烈,两条由雷电和蓝焰生成的游龙在风眠周围打转,随时都能吞噬眼前的罪犯。 磅礴的气势如秦山压顶,令她整个身子都贴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足足三息后,这令人心悸的压迫才消失。 随后海焱儿重新坐回床沿,漠然道:“你该庆幸自己实话实说,没有杀人,能诚心悔过,否则刚才我便让你灰飞烟灭。” 淡漠如冬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早已绝望的风眠此时眼中却有了亮光,抬起头望着她,略带着希翼地问:“公主,能免我一死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时海焱儿又变幻了一身衣服,双瞳恢复成紫蓝,“第一,立马将你所害之人治好如初。第二,废去你五十年修为。第三,于归墟关押百年。” “你,可有异议?” 听完风眠深深拜谢道:“罪人犯下大错,本该身死道消。公主仁慈,饶我一命,风眠没有任何异议。” “嗯。” 微微点头,海焱儿随即将一丝火苗送入风眠的体内,警告道:“你现在便去治好被你吸食精气的人,这家店的人最后。不要试图逃跑,当你完成后,自会有遍巡使去寻你。” “是,多谢公主大恩。” 再次拜谢,风眠就化作一卷秋风,从窗户的缝隙钻出,消失不见了。 板着的俏脸变得柔和,海焱儿轻呼一口气,随即看向身旁,发现陆飞还是满脸震惊的样子,愣神在那。 好笑地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她玩笑道:“怎么,是不是被吓着了?” 想要否认,可陆飞稍微想想,还是点头道:“有一点,不过我在想修炼就这么重要吗?为此不惜要吸人精气血,害其性命。就为了成为传说中的神仙,永生不死?” 海焱儿沉默稍许,怅然一叹,解释道:“天地间的生灵,凡是生出智慧,诞生意识,都会本能地让自己不断强大,追求至高无上的掌控和力量。” “尤其是我们海族经历过天庭时期的辉煌,那时候修炼容易,长生不死是稀松平常的事,位列仙班才是我们的追求。” “可如今,元炁稀少,修炼缓慢,永生都很难做到。例如我龙族现如今有史可循的最长寿命也仅有三千岁了,更遑论成就神位。” “于是就有心生邪念之辈,企图以世间生灵之精气本源筑就仙神大道。” 第二百零四章 事了 说到这点,海焱儿的唇角勾勒出不屑与鄙视,继续道:“然而他们不想想,若是仙神之位真这么容易,又岂能轮得到他们?” “肆意杀戮,天理不容。莫说如今的元炁根本无法满足登仙所需,当然上林前辈这种身怀大气运之人是例外。就算放在以前,如此恶端定要被天兵天将绞灭三魂七魄,不入轮回,彻底消失。” “那些海妖清楚这一点吗?很清楚,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们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却没有相应的心智,认为万物皆刍狗,可以肆意抽取,为己所用。” “相比于漫无边际,人迹罕至的大海,陆地上人族林立。因而在你们人中,潜藏着不少的海妖。” 闻言陆飞心里一紧,满怀的担忧油然而生,不免想到那些志怪书籍,恐怕有些真是海妖在作祟。 见他立马变得紧张,海焱儿宽慰道:“但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之前那风眠所说的遍巡使,就是我族派来专门搜捕海妖的。只是目前看来,太平日子过久了变得怠惰,需要我来好好鞭策一下。” 双眼微眯,话中带着沉怒,看来风眠祸害三年都没被抓,让她很生气。 轻轻颔首,陆飞站起身来,走开两步外,朝她抱拳感激道:“公主愿意相信我,将此隐秘告知,陆飞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海焱儿也同样站起来,淡笑着说:“也谈不上什么隐秘,我有预感,你与我族还会有更多的接触,提前熟悉熟悉便也无妨。” “现在,门外的人就交给你处理了,我先换上衣裳。” “啊?” 微微一愣,看她正穿着的蓝色纱裙,才明白这是用法术幻化而成的,而真的衣服正落在床上呢。 于是他点点头,随后沉着脸走到门前,突然就将房门打开。 屋外偷听了一整夜的白净玉和六子还在疑惑这么久了为什么妙娘还没搞定,正趴着门缝看。 可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又不敢硬闯,只能原地忐忑不已地等着。 谁料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以为是妙娘出来的两人,脸上笑容还没绽放出来,就被陆飞两手盖住头,双双推到了护栏上。 右腿顺带将房门关上,他双手抱臂,笑道:“两位半夜不睡,来我这做什么?莫非是在等人,比如叫妙娘的妖怪?” 被陆飞直接戳穿,两人脸色大变,立马就想要逃走。 可早有防备的他一手钳住一人,叫他们挣脱不得,冷着脸说:“勾结妖怪害人,白净玉,你胆子不小啊。” 下一瞬陆飞施展雾里看花,带着两人眨眼间就来到一楼大堂,然后身带残影地点燃所有烛灯。 两人被他似雾非雾,似真犹假的身法弄得惊魂未定,心生恐惧。 那竹竿六子更是以为又碰到了个妖怪,神态癫狂,嚷叫道:“妖怪,又是妖怪!看来我真是要死在这破店里了!” 话音刚落就跪倒在地,嗷嗷大哭。 旁边的白净玉则是另一种慌乱,先前妙娘告诉自己会搞定陆飞。 可现在妙娘没出来,反而是这个叫陆飞的突然跑出来大展神威,那房间里面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陆飞可不理会两人有什么反应,一阵烟雾幻影飘到楼上,挨个把其余五人找出来,同样是带到厅堂之中。 随后他坐在长凳上,立剑于脚前,双手搭于剑镡。 看见白净玉脸色阴影不定,陆飞淡然道:“不要指望妙娘能来救你,刚才她试图袭击我,现已成为剑下亡魂。” 白净玉皮笑肉不笑,双眼直视他,不慌不忙道:“客官说笑了,什么妙娘我闻所未闻。只是你突然把我们带出来,我当然害怕你会做点什么。” 咯吱咯吱。 陆飞正欲说话,海焱儿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婀娜身姿,玉骨冰肌,有闭月羞花之貌。 纵使见过,可她款款下楼的姿态依然令众人的目光跟随其慢慢移动。 那白净玉隐晦地看了她一眼,自以为掩藏极好的炙热和占有被率先收回目光的陆飞尽收眼底。 心里不禁为其默哀和感到怜悯,敢对龙族公主动邪念,胆子是真大,这也是无知的鄙陋之处了。 一路走下来,海焱儿来到陆飞的身旁站定,淡淡地扫视了白净玉七人一眼,他们却觉得无形之中有偌大的压力袭来。 尤其是白净玉,瞬间犹坠火海,浑身遭受炙烤,又似被抓进雷云,电击不止。 “妙娘已经交代了所有的事情。”海焱儿轻启红唇,声音清亮,“她与你白净玉勾结害人,吸食精气,抢夺钱财,软禁租客。你,还有什么想要狡辩的?” 七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瘦弱的竹竿想要开口,可看见白净玉扭头飞来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迫于平日里他的淫威,一时间竟是全都沉默。 而白净玉面色稍稍变幻,随后打哈哈地道:“姑娘说笑了,我不过是一家小店掌柜,哪里能和什么妖怪勾结害人呢。况且这屋里除了我们,再无别人了,这一点少侠您是知道的。” 自己被提到,陆飞对此颇为佩服,没想到他到了这个地步还能临危不乱,还在继续撒谎辩解。 可惜海焱儿不是人,也不用遵守什么世俗规矩,律法约束,若是真要硬来谁也拦不住。 只不过是到了岸上,而且此时面对的是人族,所以她才会耐心地讲讲道理。 面对白净玉的狡辩,海焱儿平静地移开视线,转而落到另外六人身上:“你们呢?如果想离开这里,而且身体恢复如初,那就从实供出所有事情。” 如果说刚才是因为害怕,他们有所触动。 那么此话一出,六人就全都是激动不已。 最高的竹竿男立马上前一步,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高升!莫要凭空捏造,你要想清楚自己该说什么!” 白净玉低声呵斥,脸上的威胁警告再明显不过。 “聒噪。”淡淡开口,随后海焱儿玉手朝他轻挥。 顿时白净玉只觉自己的喉咙好像失去了什么,张开嘴试图说话,却再无半点声响,连一丝呜咽都不行。 这下他再也无法强作镇定,神情恐慌害怕,双手挥舞着朝海焱儿走去。 但还没等他靠近,陆飞便抬手用剑鞘将其击退,脚下蹬蹬两下后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没有去理会他,海焱儿望着同样惊惧的六人,淡然道:“现在,你们可以说了。” 见识到她的手段,众人哪里还有怀疑,当即就将妙娘的事情一一交代。 与她说的相同,只不过多了许多细节。 第二百零五章 论时间 原来这六人里面在这待得最久的已经三年了,最短的也有两年。 那高升是本地人,来城里定居,因贪图便宜,结果被白净玉诓骗。 六子是外地人,因为听说风州的飓风暴雨奇景,就想要过来亲自观赏,当时只有风来客还空着房能住,谁知最后为妖怪所害。 其余四人都因为不同或相似的原因到了这里,他们从没见过妙娘长什么样,只是每天半夜里,就会有一股冷风钻进身体中,非常寒冷却行了那周公之礼,又觉快活赛神仙。 结果第二天醒来,就浑身无力酸软,无精打采的。 连续几天如此,自然会有人生疑,觉得此地有妖邪鬼怪作祟,想要离开。 这时就会遭到妙娘的阻拦和惩罚,然后白净玉再出来挑明实情,借此奴役他们。 六人此前从未想过妖怪真的存在,如今碰上了哪里有反抗的心思。 而且也无力忤逆,只好唯命是从。 等他们全部讲完,海焱儿才让白净玉可以重新开口说话。 但他已经万念俱灰,妙娘若是真的没出事,怎么会看着这些人将来龙去脉讲清楚? 抑或是她畏惧于眼前的两人,已经逃之夭夭了。 无论哪一种,对于白净玉来说都是无法接受,他惨笑一声,颓然道:“我原本只是普通的店老板,开这个风来客也是想好好做生意的。奈何遇上了妙娘,我才知道世上真的有妖怪存在,她强大的法术让我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就这样渐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只能认栽。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摇摇头,陆飞讥讽道:“我们可不会处置你,天亮后会将你们带到州府衙门,你们自行交代。” 一旁的海焱儿似笑非笑地补充道:“不要想着耍花样,妙娘的法术能让你们屈服,那我就可以让你们彻底消失。” 说完两人自顾自地走上楼。 本来陆飞想去其他房间住的,现在空房多的是,可海焱儿却不同意,反而装出生气的样子质问他是不是自己帮完忙就不想再待在一块了。 随后就不等陆飞解释,硬生生把他拉进房内,关上了门。 他的眼角唇边都在疯狂抽搐,初见她时,还觉得非常威严强大,给自己高山仰止的印象。 纵使后来直呼其名,可心里是抱着对待德高望重的前辈那样的态度,不敢怠慢。 谁能想到仅仅是数日不见,海焱儿就像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多了几分活泼娇气,似乎更像人了。 不过龙族寿命很长,她修行五十余年,换算下来,应当就是人族二十左右的年纪。 想到这里,陆飞突然很好奇海族中有没有类似成人礼一说,于是问道:“焱儿,在海族里,有类似我们人族及冠及笄的礼仪吗?” “呵呵呵哈哈!”闻言海焱儿掩嘴轻笑起来,柳眉弯弯,眼眸明亮如星河,令人不自觉地要沉沦其中。 “当然有了,不过我们不是按照年龄来划分的,而是以能否满足族中条件以及是否通过考核来区别。若是两者都满足,便意味着已经成年,能够独自外出生活,不再受到家中的问询和制约了。” “因此有的同族天赋异禀,仅仅修炼二三十年便算成年,有的同族却几百岁了还是幼年。” 想不到竟是这样的,陆飞诧异之余,又肯定地道:“那想必你已经成年了。” 对此她淡淡点头,说:“自然,我出生至今已有五十五岁,三十年前就通过了考核,不然我现在也不能一个人来到这里。” 五十五岁,对于陆飞来讲,在他认知里年过半百的人已经是白发苍苍,肤皮泛黄褶皱,身形佝偻了。 但海焱儿的模样还是年轻女子,想来在几十上百年的时间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再看看自己的寿命最长不过百岁,一股渺小之感生于心际。 坐在他对面,海焱儿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笑道:“生命除了长度,还有深广之所在。父王经常给我讲你们人族那些记载在史书上的人和事。即使在我看来非常短命的人,所做出的事情也足以让我为之动容,肃然起敬。” “父王也借此告诫我,不要自恃长命就虚度光阴,碌碌无为。仅有百年的人族尚有无数惊天动地的作为,我们海族更该找到生命中为之奋斗的意义,否则即使有千岁又如何?不过是时间之河流淌时捎带的一粒沙而已。” 陆飞认真听着,海焱儿寿命极长,而且活的时间也比他多几十年,看待生命的方式和感悟自然不同,值得他去学习。 “长寿的生灵,活久了就喜欢琢磨东西,时间就是其中之一。早在天庭时期,就有专门研究它的地方,名为韶华峰,传闻那里的人最终参破了时间本质,并将其上呈玉皇大帝,这世间的隐秘终于全部暴露在大帝面前。但是真是假,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时间看起来似乎很慢,一天有十二时辰,细分为二十四个初正,共九十六刻,平均一年就有三千五百四十刻,如此一看好像有很多。” “但它又是这世上最快的东西,上古时期永生不死的生灵睡一觉就过了万年,完成一件事都是以数十万年计算,至今我们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究竟存在了多久。” “我记得人族先贤也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微微一笑,海焱儿倒了一杯水给陆飞,“不知我说这些,是否能稍解你心中的茫然。”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陆飞神情肃然地起身弯腰,道:“多谢前辈赐教,陆飞感激不尽。” “前辈?”她失笑出声,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吗。这样说来,你们人族中的很多东西我也还不懂。我还是第一次到陆地上来,许多地方要向你请教。” 这时海焱儿眨眨眼,半开玩笑地说:“这样看来,你也是我的前辈了。互为前辈,看似矛盾,实则谐和。阴阳之道,对立统一,确实奇妙。” 第二百零六章 人的起源 陆飞重新坐下来,他想问的东西实在很多。 此前完全不知道的新世界如今敞开在面前,任谁也止不住会好奇。 看着他的神色,海焱儿秀美的面容浮现一抹柔和,轻声道:“还想问什么,畅所欲言。只要是我能回答的,都会为你解惑。” 听见后,陆飞稍稍一愣,便是喜上眉梢,于是问起自从见到她后就有的一个疑惑。 “请恕我无礼,焱儿。你可以化成人形,还有这么多样貌,但又是龙,那究竟哪一个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这个问题令海焱儿神情微滞,随后哑然失笑:“什么叫真正的样子?如果你指的是从出生后的原本模样,那我真正的样子就是龙,你第一眼见我的那条龙。” 这时,她突然抓住陆飞的手,抬至与胸平齐,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这突然的举动令陆飞无所适从,手背的温热滑润沁入心脾。 “我现在抓着你,两手相碰的感觉,是假的吗?”见他摇头,海焱儿笑着松开手,“那就是了,无论是现在我穿真正的衣裳,盘了发髻,还是幻化出纱裙。赤裸身体,仅用龙鳞覆盖也罢,以及恢复成最初的龙的样子。任何一个,都是最真实的我。” “所谓形,心之外化者也。之所以化为不同的模样,皆是当时心境与脾性的结果,不存在真假之分。” “并且,你也无需纠结外貌。以后你我若是能够交心,那么纵使我千变万化,只一眼便也可以认出我。” 听完陆飞恍然。 的确,人的肉体很容易衰老,但不乏有老人精神矍铄,因而外表也与实际年龄相差较大,让人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壮年之时。 “我明白了,古人云相由心生,是何外表,取自我们内心如何。换言之,也都是最真实的模样。” “看来这个问题,你已经有答案了。”海焱儿笑起来道。 拱手敬礼,陆飞又问:“请问我们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嗯……关于这个问题,你听了可不要后悔。”海焱儿提醒了一句。 抿着嘴唇,这时他也带着玩笑的意味道:“最近发生的事全都超出我的认知,即使再知道多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好,那我就简单说一下。首先你要明白,人并不是凭空捏造而来,或者女娲造人那般得来的,而是由一种叫作狌狌,也就是猩猩,经过无数年的演变形成的。” “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异兽狌狌?”陆飞惊疑一声,问道。 微微点头,海焱儿肯定地道:“对,正是这种异兽。准确来讲,人族算是它退化后的族类,不过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今日暂且不讲。” “五万年前天庭刚刚建立,人族就已经出现。只是那时候你们还是毛发浓密,赤裸身体,没有语言文字,不会用火,靠打猎生食和采集果实为生。但是他们还不懂得节制,围而不合的道理,所以往往对一个地方竭泽而渔,没了食物来源就要不断迁徙。” “如此过了三万年,不知是谁发现用天火炙烤生肉后会更好吃,学会了种植农作物,也就不再迁徙,而是在一个水源充足的地方定居下来。解决了饱腹之欲,就有余力研究其他东西,如更精美的器具,衣服装饰,墙上绘画等等。” “又过了一万五千年,人族数量越来越多,开拓了更广阔的地方,能够抵挡野兽和一些灾害的侵袭,于是也有了更多的时间考虑其他的东西。文字,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花了大约一千年。” “文字的出现极大地加速了人族文化的建立和传播,此后你们发展迅速繁荣,直到今日。” 陆飞听完怔怔然无法回神,原来人竟是从另一种异兽变化而来的,而且存在了有数万年之久。 如今有迹可寻的历史记载只有三千年前的一个名为“夏”的大王庭,统治着中原江北的一大片地区,那时候已经有了文字,叫作荒文。 但与现在天差地别,没有经过仔细考究根本看不懂。 而女娲造人的说法就是来自夏王庭一面墙上的关于人的起源描述,由商朝着名史学家夏达公夏开的毕生研究,注解而得。 “如何,是不是与你想的不一样。”海焱儿说了这么多话,但双唇依然红润,丝毫不见发干。 认同地点点头,陆飞道:“女娲造人的故事流传甚广,且《山海经》中也有女娲的相关记载,我原以为真会是她抟黄土捏出了人的祖先……”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矛盾。 照海焱儿所言,文字最早也不过是五千年前才出现,那么《山海经》里说的事应该大多为凭空想象捏造的才是。 可海焱儿先前在船上说过,上古时期的概貌能在此书中知晓,这于时间上是不可能的。 单是人出现时始灵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又怎么可能知道上古的事情呢? 听完他的疑惑,海焱儿不慌不忙,解释说:“《山海经》的作者至今人族也未曾探明,只是猜测很有可能不是一人写就,而是经由许多人合撰的。” “嗯,据考究,它成书甚至早于史料最为丰富的商朝,原本上的文字与荒文相似,但笔画简洁了些,因此后世学者推测《山海经》是夏王庭到商朝过渡期间写成的。” 在他讲话的同时,海焱儿为其续满一杯水,自己也抿了几口。 待陆飞说完,她微笑道:“这就是了,那时候天庭还在,世间神仙异怪虽难以寻得踪迹,但总归难不倒有心人。” “前前后后有十人,为了探究这一方世间的起源,自己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存在等问题。遍访天下,不辞辛劳,跋山又涉水,希望能得到这些疑惑的答案。”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真的找到了神仙,并且从其口中得知了一些上古时期的事情,并记载下来。” “也有异怪被弱小的人族却有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打动,主动现身讲出一方宇宙如何诞生,久远的天地是何布局,又有哪些神奇无比的生灵存在。” “当然,里面不乏有夸大其词或虚构的地方,毕竟天庭的人物也只是始灵的后裔,没有亲身经历过,难免会有失真之处。” “原来如此。” 陆飞敬叹一声,这十人没有一位留下姓名,却肯为了同样的志向而奔波一生,留下《山海经》供后人参详。 可惜如今的人们只当它为最早的地理志怪书籍,真真假假分不清便就都作为传说罢了。 多少人,多少事,都淹没在了历史洪流之中。 幸好,有些东西证明他们存在过。 第二百零七章 万物之灵 可紧接着陆飞就猛然一惊,有些失声道:“焱儿,为什么以前的事你都知道得如此详细,仿佛全都见过一般。” 从破邪号上的上古和天庭的存在,元炁本质,到现在人之起源,《山海经》由来,她全都知道,且侃侃而谈,完全不是一知半解。 这个问题让海焱儿的眼中闪耀起明亮的蓝色光芒,回答的语气充满自豪和骄傲:“陆飞,我龙族从诞生起就统领所有海族,负责海中的诸般事宜。但远不止如此,在天庭时期,受玉皇大帝委任,我们担任天地史官,记录世间发生的大小事情,无一纰漏。” 嘴巴张大,看着头一回骄傲自得的海焱儿,陆飞也打心底认为她就该如此。 天地史官啊,负责记下整个天下发生的事,这是何等的壮举。 若是有人这样说,他肯定会嗤之以鼻,就连如今被称为第一史书的《史记》所囊括的地域也不过中原大地前后三千多年的的主要事迹名人,远没有达到天下的广度。 可海焱儿能说出诸多久远之前的隐秘之事,又是能使法术的龙族,让陆飞不得不信。 “请问龙族是什么始灵的后裔?”惊叹之余,他再次问道。 敛去眼中的光芒,平复好自身心情后,海焱儿说:“龙族的祖先你也很熟悉,正是《山海经》中记载的烛龙和应龙。” 其实陆飞问的时候就有所猜测,听完她的话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你们如今还在记录吗?” 这回她摇摇头,喟然长叹一声:“没有了,自从天庭消失后,我们也就失去了作为天地史官的意义。” 消失消失,陆飞记起来以前海焱儿提到上古和天庭,也总是说的消失,而不是死亡灭亡一类的词,这可能说明始灵和神仙他们只是去了别的地方。 可究竟去了哪里,又为什么单单留下海族? 这个问题上次海焱儿就不想回答,定然是有内情的。 “嗯~” 这时她双手举过头顶撑开,伸了个拦腰。 挺拔的胸脯和衣袖落下露出的雪白小臂让陆飞呼吸微滞,赶紧不着痕迹地低头喝水,脸色却立马发烫起来。 对面海焱儿并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异状,笑道:“最后再问一个问题,然后我们好好休息一下,早晨我带你去巴蜀。” 陆飞知道她带自己的意思肯定就是借助法术过去了,比起骑马赶路肯定要快上不少。 “眼见天都要亮了,不敢再打扰你,先休息一下。”陆飞提议道。 对方听后摆摆手,不在意地说:“这点无妨,即使数日不睡我也不会觉得疲惫。再者,此去巴蜀不过呼吸之间的事,待到今日黄昏再走都不迟。” “趁着我现在有兴致,你再想想要问什么,这种机会可不常有哦。” 话已至此,陆飞也不好再推脱,于是想了想,问:“我所读到的神魔小说,志怪书籍,上面描述怪物神仙的模样,虽然可怖,但与我们人族似乎并无多大区别。包括民间所立的石像,小到土地公,大到玉皇大帝,也都是人的形象。” “这是为何?” 赞许地看着他,海焱儿连连点头,甚至鼓掌称道:“到底是眷临人的后人,提的问题都很有水平嘛。” 苦笑一声,渐渐地陆飞对于她偶尔的调笑已经有所习惯了:“我这个后人还是几天前才知道先祖的真实身份,实在惭愧。” 嘴角勾起微笑,海焱儿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人族自称万物之灵,除却那些仙神兽怪外,在万千凡灵中确实有此资格。” “仅仅数万年,天庭看着人族从蛮荒无知到后面繁荣强大,出现语言文字,国家人文。思考自身,探究天地,黄泉碧落,察晦涩难明大道。” “甚至还能自行摸索出修炼的方法,在夏王庭和商朝早期,共有上百人得道飞升,位列天庭,与天同寿。” “那时候还有不少方士异人,能通鬼神见阴阳,持方术行迹天下。志怪小说里那些有奇异之术的和尚,道士,能人等,其原型和灵感大多便来自于他们。” “这样的成就自然让天庭为之侧目,灿烂繁荣的人文也使其有一些效仿,最明显的就是服饰上的改变。以前天庭有自己的衣服,但只是简单的遮蔽之物,样式和色彩不如人族。” “所以,天庭地府效仿人族之处很多,合理之处便拿来使用,包括官职名,礼仪,建筑布局等等。但这些终归是依据人来设计发展的,照搬过去根本不适合,他们也懒得改,索性就变成人形了。” “同时天庭地府与人族打交道是最多的,化成人的模样也便于交流。毕竟他们本来的样子在人族看来,定是恐怖奇怪的。” “受教了。”陆飞了然地点点头。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海焱儿笑着站起来,道:“聊得差不多了,你先好好睡一觉。” 他也是连忙起身,拱手辞别道:“那陆飞先告辞了。” 面色诧异,海焱儿奇道:“你去哪?就在这里睡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说完她就化为一道蓝色流光冲出窗户,没给陆飞继续说话的时间。 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经过这么一晚上的折腾,陆飞睡意全无,便盘腿坐于床上。 数日前从雪教与他的元炁沟通之法,名为《引炁术》,全篇加起来不过一百七十四字。 可光是将其念通顺流畅,他就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白天赶路的时候在心里默念,晚上打坐一个时辰后继续啃读一个时辰。 长呼出一口气,这是陆飞第一次尝试沟通元炁,也不知是否能够成功。 慢慢闭上双眼,双手自然地摊开放于膝盖处,嘴唇轻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炁,元也,无始之元,万源之元,载万物不见其质,感阴阳不得其要。是谓无形无体,无存无没…… 随着口诀顺利地浮现在脑中,陆飞能明显地感觉到周身体内发出鸣响鼓动,同时有湿滑细腻之感。 他明白这是已经觉醒的龙族血脉搞出的动静,想来是在帮自己能感应到元炁。 第二百零八章 疑点 足足过去了一刻,《引炁术》已经念完三遍,但陆飞还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闭上的双眼只有暗色和杂乱无章的小彩点。 倒是体内的龙鸣越来越大,血液似乎在沸腾膨大,导致他已经感觉到了胀痛。 再试一次。 咬了咬牙,陆飞又一次于心里念出口诀。 只听他的身体如大鼓被敲响般震耳欲聋,嘴唇一张一合也是愈发快速。 还是没有丁点感觉,但陆飞已经忍受不住身上的扩涨。 他肯定如果再不放弃,那恐怕自己的身子就要先被撑爆了。 于是果断地终止口诀,睁开眼后一口灼热之气喷出嘴外,两个不大的鼻孔也是冒着白烟。 全身已经湿透,甚至贴身的里衣还破了,明显就是被撑破的。 抹了把额前的热汗,陆飞惊愕不已,沟通元炁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摇摇头,准备起身下楼弄点水洗个身子,谁料刚站起来就头晕目眩,猛地倒头在床,昏了过去。 …… 再说海焱儿离开风来客后,就直接冲入了高空的乌云之中,化成几十丈长的本体,周身电闪雷鸣,继续朝云层深处前进。 “云明,出来!” 升到万里之上,盘旋起身体,海焱儿暗怒的声音朝四面八方辐散,带起无数的电光。 五百丈开外,有团巴掌大白云与周围的黑棉花格格不入,突然被雷击轰出一个窟窿,顿时大叫着变出眼睛,窟窿一张一合,形似嘴巴。 “谁,谁敢扰本大爷清静!不想活了是,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到海里喂鱼!”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云幕被戳破,比它大数十倍的龙头将月光完全罩住,洁蓝的身躯熠熠生辉,雷电环绕四周,腹下的五只金黄龙爪随时都能将其撕成碎片。 那白云看清来者,颜色立马变得暗沉,恐惧地道:“龙龙龙龙……” 缩小身躯,海焱儿渐渐变为人形,阴沉着脸质问:“你要把本殿扔到海里喂鱼?” “公公公公……公主!” 结巴好一阵,那被称作云明的暗沉云团才惶恐地化成一个三尺小人,周身发灰,后脑勺扎着小辫,胸挂肚兜,脚踩小红鞋,活似一个童龀小儿。 他连忙跪下,磕头惧声道:“遍巡使云明见过公主殿下,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您来了,竟敢出言不逊,请公主责罚。” “哦?你这样说,我倒不好拒绝了。” 嗤笑一声,海焱儿右手握成拳,掌心凝聚出一条雷鞭。 轻轻挥动,就是打在云明的身旁一寸处,噼里啪啦作响地电花甚至沾染到了他。 仅是如此,他的身体也僵直了一阵,心里是越加不安,立马明白了公主肯定是带着怒气来的,于是赶紧思索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 好在海焱儿没有什么耐心打哑谜,开门见山地责问道:“云明,你身为风州遍巡使,不遍巡大地,查找堕灵。反而在这呼呼大睡,玩忽职守,竟然任由那风月族一个连百年修为没有的堕灵在城中为非作歹三年。” 说到这里,她终归是遏制不住怒意,绝美的面颊通蓝一片,眼中紫光大作。 这副模样让云明无比畏惧,绿豆大的眼睛顿时大得像牛眼,大叫着求饶道:“公主,公主,让堕灵祸害三年,是云明的失察,我愿意将功赎罪,立马前去处理!” “等你处理,大海都干涸了!”公主满腔怒火,毫不留情地呵斥,“你之前就因为贪睡铸下大错,云叔罚你做这遍巡使,是望你改过自新,有所建树。” “没想到你死性不改,到了地方照样嗜睡不误。早知如此,当年本殿就该一把火将你烧了!” 说一不二,海焱儿的背后当即出现熟悉的五朵蓝色莲火,构成一个圆圈不断旋转往复。 云明怕得都哭了,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位龙族公主是说到做到。 当年就是因为自己一时睡过头,耽误了时辰,导致仪式差点没能进行下去。 而在场的海焱儿公主极其愤怒,因为仪式关乎整个海族的生死存亡。 因为他一人就毁了全部,立即要把他斩首示众。 还是在他父亲云罗安的苦苦哀求下,才免去了死罪,可也是先在归墟关押百年,然后又到风州做遍巡使,整天巡视全州,搜查堕灵。 “公主冤枉啊,自从公主饶我不死,留下一条小命后,云明再也不敢胡乱贪睡。担任风州遍巡使以来,我每日巡视三遍,从不间断,哪里敢偷懒啊。” 怒气稍弱,海焱儿眼中燃起火焰,一息之后火光隐去,她微微皱起秀眉,问:“那你为何三年都没有发现那只堕灵?” 见公主听得进话,没有立即动手,云明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却把那只堕灵恨得牙痒痒。 可同时也很不解自己为何没有把他揪出来,他摇摇头道:“公主,我真的没有偷懒,三年里风州没有一只堕灵来犯。至于那个风月族,之前完全没有任何气息被我察觉到。” 话音刚落,突然就有团黑云冲了上来,停到他的身边,云明手探进去。 仅仅一瞬之后,脸色就大变,惊道:“现在风州境内的确有个风月族的,而且在到处乱跑。” 这回海焱儿彻底散去了盛气凌人的威势,她的火眼能看破谎言,面前的云明和风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见她不发话,云明始终感到忐忑,就试探地问:“公主,那我先去把她抓起来?” 微微摇头,海焱儿有丝不好的预感,心情有些沉重:“她的事我已经处理了,现在是搞清楚为什么你没能发现。来之前本殿审问过那个叫风眠的堕灵,她这三年吸食人精气,不取人性命,活动范围也仅限于一家小客栈。” “可你们遍巡使有感灵丝相助,一时没能发现倒也罢了,三年都没有找出来。因此当时本殿很失望,尤其知道是你负责这里。” 稚嫩的脸颊上既是苦涩又是委屈,但也知道自己有很严重的前犯,被怀疑也是正常的。 而且若是真的整整三年没发现,那的确是很严重的失察。 第二百零九章 结束 海焱儿平静地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闻言云明低着头,原地踏步转圈,这是他的习惯,想事情时就会如此。 半响后他停下,抬起头认真说:“公主您法力强大,紫眸洞火可以识破一切谎言,因此我和那个风眠都没有对您欺骗隐瞒。” “我猜测,可能有别的东西遮掩了她的踪迹,导致我和感灵丝都无法探查到。我修行一百五十一年,感灵丝也是不俗的法器,能阻隔我们的肯定也是件法器。” “嗯。”认同地点头,海焱儿变幻出椅子,让他们坐下,“继续。” 遣走那黑云,云明向她拱手,继续分析道:“还有种可能,此事乃是人为,用了掩藏之术让我发现不了风眠。” “然而法器不可能自行隐藏踪迹,背后也肯定是有主人在操纵。因此无论哪种可能,都有我们目前不知道的存在阻止我探查。” 紧锁柳眉,海焱儿手指敲着扶手,仔细回想了下云明之前讲的话,突然问:“你先前说三年没有一个堕灵来到风州,在此之前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闻言云明愣了下,随后却脸色有些难看,道:“三年之前,每隔一两年我都能查出一只堕灵。因为风州环境恶劣,许多堕灵会因此伪装自己成飓风暴雨,害人性命。” “可现在三年了你都没有找出来一只,怪不得在这天上悠哉地睡大觉。”说起这个,海焱儿又是有了丝火气,一对丹眼瞪了他一下。 云明的脸色极其惭愧和尴尬,自己的确是因为太平许久而有所懈怠,以为是堕灵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可今日公主所言,让他意识到,这三年来风州没有出现堕灵的原因很不简单。 “难道是这个风眠有什么秘密?”他疑惑地道。 但海焱儿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说:“她就只是风月族的普通一员,成为堕灵的理由也是最常见的修炼太慢,嫉妒其他族群天赋。” “你有没有亲自到地上去暗访搜寻过堕灵?” 听到这话,云明连连点头,生怕公主有因为自己没有履行职责而严加斥责。 “有的有的,按照要求,每三日我就会化成人的样子到下面去走访调查。” 这下海焱儿更加觉得奇怪了,又问:“你在城中难道没有听到风来客有古怪的流言,或者去店里看看?” 果断摇头,云明斩钉截铁地道:“没有,完全没有。十天前甚至我去过这家偏僻的客栈,可里面的掌柜和客人都很正常,感灵丝也没有反应。” “不,不对。几个时辰前本殿去时,那里的掌柜脸色惨白,六个住客瘦骨嶙峋,毛发稀疏,一眼就知道很不对劲。” “这怎么可能!” 云明叫喊了一声,带着震惊和不安,如果真有办法能让他亲自过去都察觉不了异常,那么以后…… 显然海焱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眯着双眼,声音低沉:“这个问题很严重,关系到以后针对堕灵的抓捕。而且还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也有类似的情况,若是不止一例,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说完最后再看了云明一眼,她站起身,化为巨龙闪转腾挪间就消失在了稠密如油的云层之中。 “云明,你继续据守风州,增加巡视的频次,不得怠慢。” 站直身子,云明郑重无比地道:“恭送公主,云明遵命!” …… 直到辰初,陆飞才疲惫不堪地睁开眼,好在《绵天功》能如天行健,绵绵不息,加之从雪的改善,能自行运转,恢复了三成的内力。 他也奇怪,为何引炁反而把自己的内功耗尽了,如今他可不敢再尝试了,准备等海焱儿回来再去请教一二。 想到这里,陆飞看了看房间,发现她还没在。 心里便好奇究竟是去做什么了,不过单凭海焱儿的实力也不用自己担心。 于是陆飞起身出门,准备将白净玉一行人带到官府,了却这桩事后,再等海焱儿带自己回蜀地。 来到一楼厅堂,谁料他们七人早已等候在了那里,见到陆飞下来,赶紧站成一排,神色拘谨颤怕。 “现在知道怕了?那当初为何要勾结妖怪害人?” 陆飞并不想再说教些什么,看见他们满脸颓然,道:“好在总归是没有出人命,否则你们真的就是死罪难逃了。另外,去官府想好怎么说了吗?” 面面相觑之后,终究是白净玉回答道:“想好了,妖怪一事太过荒谬,不敢说出。我们七人商量了一晚上,已经有了不错的说辞,相信府衙能够接受。” 点点头,陆飞又说:“走,早点去,免得你们一直在这里焦虑。” 离开前,他给海焱儿留下一张纸条,表明他们先行去了府衙。 众人莫敢不从,一个多时辰后,八人来到风州知府门前,知府门前门可罗雀,四名执守的差役站在门前。 转角处,陆飞道:“去,我会在这看着,等你们进去后就离开。不要耍花样,那位姑娘的手段你们也见识过了,若是叫她知道你们不老实,呵呵。” 后果没有明说,但白净玉七人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身体,连连点头,纷纷保证自当认罪伏法,除了妙娘一事不会再有任何欺瞒。 “那就好,希望经过此事,你们能重新做人。”陆飞抱剑在胸,昂昂头。 直到衙门打开,有人将白净玉等人领进去,陆飞才长呼一口气,转身施展轻功回风来客。 甫一进门,就看见身穿靛蓝衣裙,姿态婀娜的海焱儿已经坐在桌前等候。 在她的对面,放着一碗热粥,旁边的桌子有盆热水和洗帕。 “事情都解决了,洗把脸,喝碗粥,我们就出发。”海焱儿喝着热茶,笑道。 陆飞也是会心一笑,走过去的时候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洗脸吃饭?” “猜的。” 搓帕的手微微一顿,对这个答案他有些诧异,还以为有什么根据,毕竟海焱儿懂得许多。 这个动作被她看在眼里,忍不住哼哧笑出轻响,调侃道:“你真以为我无所不知啊,我也就懂点皮毛,天地间很多事物我还没见过。况且,生活中有点未知,这样才不会无聊。” 听完后,陆飞也洗好脸庞,来到海焱儿对面坐下,也半开玩笑地说:“你看,一件小事你也能说出大道理来。” 第二百一十章 抵达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进山 第二百一十二章 雾江宗 听到这话,海焱儿轻轻摇头,神色怅然若失:“我们修法力,使法术,看起来无所不能,但也正是这种强大将我们的思维局限于此,很难以有质的突破。” “日复一日,漫长的寿命也是一种毒药,会逐渐迷醉意志,丧失追求。如今其实很多海族并不清楚自己修炼的目的是什么,反而会迷失心智,沦为修炼的奴隶,变成海妖。” 这时海焱儿转头看着陆飞,带有肯定的语气道:“而你们人族,我相信终有一日也可以上天入地,呼风唤雨,或许方法不同,但结果肯定相同。到那时,你我的差距就只有寿命了,但这我相信依旧难不倒你们,人族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最初你们的寿命不超过三十岁,几千年后,超过百岁的也有不少。” 她说的东西好像离如今太过遥远,陆飞难以想象那该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人在天上飞,往地下钻,想下雨就下雨,想起风就起风。 天意难违,岂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呢。 这时前方隐约出现了点点亮光,快要到出口了,海焱儿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地道出口没有设置任何门栏,直接走出去,阳光照下。 海焱儿率先走出来,迎面的是长五十丈的方形场地,上面正有三十人隔开练拳。 拳法飘忽不定,似雾像风,难以捉摸,脚下浮动,不知不觉间就做到了移形换位。 没有师父在场指导,看见有陌生人进来,也没人前来问询。 只是在见到海焱儿的容颜时,有一瞬间的失神。 广场的后方是广阔的田地,稻米蔬菜不尽其数,十人挽着裤脚,弯腰摘菜,而后脚下轻点就到了旁边,继续劳作。 走到她的旁边,陆飞笑着说:“这里就是宗门内部了,现在我们站的地方是宗门的最下方,分为农田和广场两部分。” “往上看。” 海焱儿转身,顺着他的手指仰头看去。 每隔五六丈距离便绕着山体建有一圈木屋,共有十五圈,直到山顶。 越往上,每圈的房屋数量就会少一些。 排列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一条直通顶峰,阔六丈的石制阶梯从正中间连接所有的圈层。 规整对称的美感让海焱儿眼里满是欣赏,称赞道:“好布局,好风景,这样的梯田式布置也就你们能有如此的想象。” 陆飞听得心中泛起一丝骄傲,但更多的则是奇怪,她来到人族这边后,感叹称赞的时候就变多了,看来以前当真是没有接触过。 “陆飞,外面满山的草木也是你们种的吗?” 点点头,陆飞解释说:“对,它们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既可以拦截山林野兽,也能够防止外人进入。” “走,我们先上去,我家在七层。这个时辰,家里我母亲应该在,父亲和长老们在十层的议事堂讨论事宜。” 了然地点头,海焱儿回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来时没带什么礼物,希望待会儿伯母可不要怪罪我。” 闻言陆飞哑然,尽管她没有接触过,但这些讲究还是学过的嘛。 “不碍事,习武之人没有这么多讲究,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等两人走到广场边缘时,场上的三十人停下动作,抱拳朝他们行礼,齐声喊道:“大师兄!” 微笑着看向他们,陆飞同样抱拳,随后看了眼海焱儿,后者微微点头。 于是他回道:“不必多礼,这是我外出游历结识的朋友海焱儿,” 大师兄正式介绍,适才只快速瞟了几眼的众人这才神色惊奇,纷纷看向一旁落落大方的高挑美貌女子。 未曾见过的紫瞳,清新脱俗的容颜不施粉黛,体态娴美娇瘦,海蓝的衣裙如同夏日的天空,仿佛宽阔无边。 三十名男女看过来,海焱儿一点也不觉得紧张,这样的场面在海中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她轻松自然地笑起来,唇角勾勒的弧度动人心魄,眉眼弯弯,清亮如黄莺的嗓音响起:“大家好啊,我叫海焱儿,从林国来。以前没有出过远门,这次随陆公子过来是想见识见识南国的风景。对于贵宗门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如果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我一定及时道歉改正。” 一席话说得谦虚有礼,配合上她亲和的笑容,那三十人无论男女的神色都不由得柔和几分,可也还是没人出声,故而显得有点冷场。 摇摇头,陆飞看向海焱儿,略带歉意地道:“你多多见谅,他们也没怎么见过外人,所以性子比较木讷,我们先上去。” “你们继续。” “是,大师兄。” 踏上石阶,等走到第一圈房屋的高度时,海焱儿才看见了全貌。 下面看着还以为不够宽阔,可平齐后发现也有几丈之阔了,木屋的前方有小院,家禽水井应有尽有,院外还额外开拓了农田。 有在院中歇息的弟子,见到两人,连忙出院跑过来,率先就朝陆飞行礼喊“大师兄”,甚是崇敬。 对于此,陆飞始终都是笑着回应。 “看来你在宗门里很受师弟师妹的崇拜嘛,而且还是大师兄。”海焱儿带着隐晦的调侃笑道。 若是在以前,陆飞听到这话还会高兴几瞬,可如今对方可是龙族公主,法力通天,因此门内师弟师妹在武学实力方面的推崇让他心里有些汗颜。 “我们雾江宗人数不多,师父弟子加起来也没超过五十人。我因天赋不错,侥幸得到长老们的认可,成为少宗主,接受了门内最好的教导,才成了大师兄。” “不过这也意味着我要肩负起身为大师兄的责任,为他们做出表率,指导修炼,解答武学上的困惑。” 此时海焱儿不再是双手背后,而是垂于腰际,随步伐微摆,闻言夸道:“那你一定做得很好。” 随后看了看左右,笑起来接着说:“不过看这里的样子,你们很少外出,似乎连食物也是自给自足。” 点点头,陆飞解释说:“宗门一向低调,在外面游历的弟子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平时也不太允许外人进出。” “嗯?这点你怎么不早说,那带我进来是不是有违规矩?”海焱儿敛去笑容,问道。 仿佛是终于轮到自己向她解释这么多东西了,陆飞的语气都轻松了不少:“没事的,从你踏入山门那一刻起,父亲他们就已经察觉到了,没有出手阻拦就说明是默许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月柳瑛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第七层,这里的房院仅有五座,而且只三丈阔,围着的小院也比下面的要小一圈,农田也不例外。 “这一层到九层都是长老师父们住的地方,现在应该都去十层议事了。”陆飞走向右边的一半平地,“最里面的那座屋子就是我家。” 由于这一圈弧度大,所以此时海焱儿只能看见陆飞所说的院子一角,疑惑地问:“伯母为什么没去呢?” 听到这个问题,陆飞不禁露出哭笑无奈的表情,说:“我母亲本来也是宗门的长老,但嫌弃父亲他们没事找事,一个隐世宗门哪来那么多议程值得讨论的,所以去过两次后就再也不去了。” “噗哧~”海焱儿忍不住掩嘴小小地笑了一声,放轻声音,“伯母是位妙人。” “臭小子,刚回来就在背后说你娘的坏话。” 这时一道英气逼人的声音传来,同时飞来的还有一个菜篮子。 稳稳接住,里面撒出来的青菜被陆飞熟络抓紧手中,无奈地道:“娘,我这哪里是坏话,这是在夸你有个性呢。” “一言不发就出走两年,还变得油嘴滑舌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嗔怒的语气却掩盖不了其中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担忧。 随后只见一位妇人头梳云髻,容颜清丽,挽着袖口和裤腿,赤裸而沾黏泥土的双足毫不在乎地踏在地上。 她阔步朝陆飞两人走来,最后站在陆飞面前,成熟的面容带着怨气,直接用满是脏泥点双手揉上他的脸颊。 “还知道回来,啊,臭小子,外出两年连一封信都没有,可真是翅膀硬了。” 一旁被忽视的海焱儿丝毫不恼,反而看见陆飞原本白净的面庞如今被抹满污泥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顿时暗笑不已。 “母亲,您别揉了,还有人在呢。” 知道自家母亲大人的脾性,陆飞可不敢反抗,否则下场一定是全身都要被涂满湿泥。 “嗯?”妇人闻言停下揉搓的动作,可手根本没有放下的意思。 扭过头看向海焱儿,立马就露出惊艳的目光。 堪称绝世容貌,仙子气质的少女,谁第一次见了都会愣神。 发现她看过来,海焱儿主动简单地行了礼,一副晚辈的姿态:“海焱儿,见过伯母。三水海,三火焱。” 想要脱离魔爪的陆飞再次被母亲夹住了脸,后者回过神来,但眼中依然有残余的惊讶,赞叹道:“这么好看的姑娘,我以前只在故事里听过,今天居然亲眼见到了。” 虽然自己被这样夸过很多次了,可海焱儿这次还是有种不一样的感受,内心既有些雀跃又带着点羞怯。 “伯母过奖了,伯母也好看,若不是知道您是陆飞的母亲,第一眼我肯定会叫您姐姐的。” 这句话她并不全是恭维,陆飞的母亲面容带有成熟风韵而一点也不显疲态,反而容光焕发,甚是清丽,眉宇间还透露出一股江湖气息。 妇人听了马上眯起眼,笑起来道:“海姑娘人美嘴也甜,就是不知道这个臭小子怎么把你带回来的。” 再次揉搓了自家儿子好几下,她才放下手,陆飞只能默默承受,嘴角隐晦地不断抽搐。 随后妇人温和地重新看向海焱儿,就连语气都变得比适才轻柔许多:“我姓月,名柳瑛,木卯,王英。姑娘既然不嫌弃,便叫一声月姨。” “那月姨也唤我焱儿。” 海焱儿没有半点推辞,她已经知道月柳瑛也是习武之人,而且还不愿意去参加议事,想来是不喜欢推脱虚礼之类的。 的确,月柳瑛听到这样的话,脸上的笑容更盛,双手微微颤抖,上面的泥土就像融化的雪一般滑落,露出其原本白里透黄的肤色。 而后她亲切地挽起海焱儿的小臂,温和说:“远道而来皆是客,走,跟月姨说说怎么和阿飞认识的。” 边说着,两人就是手挽手朝住处走去,把陆飞一个人落在后面。 这让他哭笑不得,自己可没有娘的本事,能够瞬间让泥土脱落。 于是只能顶着个大土脸,手里提着菜篮子跟在后面了。 院子不大,只有一张木桌四把椅子,正厅,主卧次卧,外加一个伙房,这就是全部了。 陆飞洗完脸,三人坐在院子中。 海焱儿当然不会把实情说出来,只道自己是来自林国的一处偏僻山村,村子被山匪袭击,幸亏得到路过的陆飞和云现二人帮助,这才幸免于难。 自己因为从没有出过村子,从陆飞那听到许多关于外面的新奇事物后,就跟着他们两人一起离开了村子。 外出游历,至今已有半年了。 听完沉默半响,月柳瑛怜惜地道:“你没有修炼过,跟着他们两个大男人风餐露宿,委屈了。” 淡笑着摇摇头,海焱儿回道:“不委屈,在村子里我就喜欢到处跑,一直就想要出去看看,只是父母不让。” “后来还是因为有陆飞和云现作保,才许我出去。出来后的日子果然很有趣,我很喜欢。” 闻言月柳瑛惊奇地上下看了海焱儿一眼,初看还以为是个柔美娴静的姑娘,这番话后,明白了眼前的少女骨子里是有着好动的性子。 “阿飞他们没有欺负你。” 端起茶水准备喝下去的陆飞,这下忍不住喷出来,好在及时扭过头,不然就要弄脏母亲的衣裳,那样后果很严重。 “咳咳咳……” 月柳瑛原本关心的神色立马转为不满,看着儿子,呵道:“多大的人了,喝水还会被呛到?” “咳咳咳……”再次咳嗽了好几下,他才停下来,“刚回来,有些不习惯,一时间岔气了。” 开玩笑,他和云现能欺负海焱儿? 莫说实力上天差地别,本来自己这次还可以活着回来,她功不可没。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哪里敢恩将仇报。 这时想起前几日破邪号上的遭遇,几度历经鬼门关,如今又看见近在眼前的母亲,不禁感慨万千,泪不自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坦白 看见自己儿子突然流泪,月柳瑛瞬间心疼了,起身绕到陆飞旁边,伸出手指轻轻拨擦。 “怎么突然哭了?” 陆飞摇头抹去眼泪,双手抓住母亲,怀着深深的思念道:“母亲,我外出两年,经历许多,如今蓦然回首,还是觉得家里最好。” 仿佛已经预见到似的,月柳瑛没有丝毫意外,反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轻柔道:“傻孩子,你在这里土生土长二十一年,这是你的家,当然是最好的。” “嗯,我知道。” 这时陆飞反应了过来,意识到旁边还有海焱儿在,于是稍稍挣脱开她的环抱,只是神色还有点尴尬。 身为母亲,月柳瑛则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重新回到位置坐下,继续问:“对了,那云现呢,没跟你们一块过来?” 提到这人,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下沉,显然怀有成见。 “他也有事要回去处理,我们约定好三个月后在这相见。”陆飞实话实说道。 “哼,到时候可别又来闯一次山门。”轻哼一声,她略带讥讽,“当初若不是你爹拦着我,说不要理会,我早把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踹到雾江里了。” “人家都站在眼前公然叫嚣了,你爹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今想想,仍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月柳瑛对于两年前云现擅闯宗门的事依然耿耿于怀。 一边身为儿子,一边身为好兄弟,陆飞对此只得苦笑。 当然他知道自己母亲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倒不会过了两年还要去找一个小辈的麻烦。 但也正因为是长辈,自己维护一生的宗门就被人如此挑衅,还不能出手对付,她的心中就始终有个疙瘩。 更别提自己的儿子出去迎战惜败后,竟然还与对方结拜成兄弟,这样的收场再次加深了她心中对云现的看法。 陆飞被夹在中间,两边都不能偏袒,于是解释道:“当初他年少轻狂,到处挑战宗门帮派。后来与我不打不相识后,行走江湖久了,便也明白过来当初自己做法的幼稚。” “所以母亲您也不要太过于介怀,云现说过,再来雾江宗时会郑重地赔礼道歉。” 坐在旁边的海焱儿默默听着,自身的感知弥漫到整座山头,这时才发现竟然几乎所有人都是…… 此时山顶突然也有股浑厚凌厉的气息奔涌而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可后者收回感知的反应更快。 “嗯?” 月柳瑛原本平静的脸微微一变,双眼看向山顶,甚至要起身,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陆飞也感觉到了有异常的气息从头上席卷而来,他本能地站起身,神色紧张地抬头望天,却又毫无动静。 体内有微弱的龙鸣,全身好像都在沸腾兴奋,陆飞搞不懂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龙族血脉会有反应。 可直觉告诉他,这显然与刚才那一瞬间的磅礴之气有关。 只是这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人神色各异,月柳瑛眼中惊疑不定,陆飞则是完全诧异,海焱儿心中则是有一丝惊讶和了然。 随后月柳瑛彻底镇静下来,儿子这下突然起身让她大为疑惑,道:“阿飞,你站起来做什么?” 此时陆飞血脉内归于平静,缓缓坐下来,回答说:“没事,突然有所感悟。” 随后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抢先道:“母亲,父亲一向谦和知逊,鲜少出手,不与人争斗。一届晚辈上山挑衅他肯定不会应战,靠阵法机关就可以将云现打发走的,又何必舞刀弄剑呢。” “这么说,都是我的不对了?”双手抱臂,月柳瑛神色不满。 陆飞赶紧来到母亲的身后,双手轻轻捏肩,讨好道:“哪能啊,我的意思是您不必为了一个后辈大动肝火,万一伤到身子怎么办呀。” “哼!”虽然依旧不满意,但她没有挣脱开儿子的按摩,转头看向海焱儿,“那焱儿你此次过来,是想见见蜀地的风景。” 微微颔首,海焱儿笑着说:“是的月姨。之前在林国,就时常听陆飞提起巴蜀的奇景繁多,凶险的剑门蜀道,常年起雾的雾江,幽静洞天青城山等等。第一次听到关于它们的故事时,我就很想要亲身游玩一番了。” 点点头,月柳瑛温和地道:“蜀地崇山峻岭,奇峰异景偏多,许多地方确实值得一去。” 这时她回过头,嘱咐陆飞一声:“有机会带焱儿去游玩的话,记得多多照料她。风景名胜虽然好看,但也地势险要,需万分小心。” “我会的,母亲。”陆飞听话地回应一声,心里想着只怕到时候是要海焱儿照顾自己了。 “行了,儿子回来,又有客人。正好今日我摘菜,做几样拿手的,给你们尝尝。” 月柳瑛站起来,手提着菜篮子,然而却脸色惊变。 身后的陆飞立马挽起袖子,兴奋道:“我来帮忙,好久没尝到娘的手艺了,今天我一定要大吃一顿。” 可月柳瑛却转过身,没好气地道:“你就算了,去找你爹,看看他们什么时候结束。” “可……” “放心,陆飞,我可以帮月姨啊。”海焱儿俏皮一笑,同样起身。 听见这话,陆飞又看着母亲的眼神,只能扯了扯嘴角,答应了:“那好,我去看看父亲。” “嗯,去。你爹虽然平时不说,心底也是很想念你的。” 两人目送他离开后,月柳瑛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警惕地看着海焱儿,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笑着坐下来,海焱儿叹赞地道:“原本我以为在雾江宗里也只是少部分,或者是核心的人才是眷临人,想不到竟然全是。” 向前踏出一步,月柳瑛的气势猛然提升,甚至全身出现了彩光在流转,她双眼紧紧盯着对方,沉声道:“再问一遍,你究竟是谁。” 然而面对如此盛气凌人的压迫,海焱儿却仍然表现得非常轻松,依旧笑着说:“伯母您别有这么大戒心,我没有恶意。” 这时她再次站起来,继续开口道:“正式自我介绍下,我叫海焱儿,来自东海,是龙族公主。”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尽力了 尽管难以置信,但在海焱儿表现出异于世间的伟力时,月柳瑛也只能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桃李之年的女子,就是当今的龙族公主。 认清这个事实后,她的神情立马转为惶恐和敬畏,慌忙道:“月柳瑛不知是公主前来,适才有所冒犯,还望恕罪。” 海焱儿主动将月柳瑛扶起,又半强迫似地让她坐下后,才不在意地道:“没事的月姨,我这次本就是低调前来,没想惹人注目。” 听见她还叫自己“月姨”,月柳瑛却不敢再心安理得地接受,推辞道:“公主,月姨不敢当,还是直呼我名。” 她很明白,别看海焱儿外表年轻,可实际年龄很可能比自己大,这样无论是从辈分还是身份来讲,都不好再像刚才那般了。 “哎,我与陆飞既是朋友,您又是他的母亲,叫声月姨应该的。”摆摆手,海焱儿表现得很真诚,“您也还是叫我焱儿,公主听着好像我还在海族里待着似的。” 洒脱随性的态度让原本紧张不已的月柳瑛稍微放松了些,但接着她就有些担忧地问:“那阿飞是否知道您……” 提起陆飞,海焱儿似乎更加高兴了,明亮的眼神透着流光,笑道:“他自然也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事实上……” 接着她将从破邪号到今天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听得月柳瑛惊心动魄,过程中好几次都忘了呼吸,担忧儿子会丧命。 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听完后,她起身郑重一拜,感激道:“多谢公主的救命之恩,柳瑛无以为报。” 听见还是称呼自己为“公主”,海焱儿有些无奈,但也不能强迫别人改变,于是将对方扶起,道:“当时陆飞说出修炼的功法时,我就发现它们全都脱胎于我族,因此我猜测雾江宗里还有更多的眷临人,这次过来也是想一探究竟。” 说到这点,月柳瑛再次表示感谢:“公主肯垂怜我等罪人,指点功法,实乃大恩。” “那件事发生时,我还没出生呢。况且我至今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我面前没有罪人一说。”海焱儿微微摇头,并不认同她的自贬,故而转移了话题,“月姨,既然整个雾江宗都是眷临人,那为何陆飞对此却一点也不知情呢?” 对此月柳瑛沉默许久,最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既然公主您发现了,肯定也知道如今虽然我宗都有眷临人的血脉,可大多数已经非常稀薄了,连修习宗门武学的最低要求都达不到。” “所以我们把功法简化又简化,到如今弟子当中能练真正的《绵天功》《雾里看花》和《太一生水》的,十不存一。” “而阿飞是当代一辈中,血脉最为强盛精纯的,甚至超过了许多先辈。我们很高兴,但也意识到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从整体上看,恐怕下一代就会再无海族血脉了。” 说到这里,月柳瑛面露遗憾怅然,眼眶甚至都有些冒红,沉声道:“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也是巨大的担子。阿飞他还年轻,不该背负挽大厦将倾的责任,至少在我们长辈还活着的时候。” “因此大家都瞒着他,没有告诉他实情,包括眷临人的身份,雾江宗的来历等等,阿飞一概不知。”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海焱儿暗叹一声,眷临人被海族驱逐是接近四百年前的事情了,而雾江宗能坚持这么久,也实属不易。 “难为你们了,坚持几百年。” 月柳瑛苦笑一声,也是有些辛酸地道:“最初本就是我们眷临人做错了事,背叛海族,被驱逐离开已是万幸。雾江宗的祖辈来到巴蜀后,始终谨记海族的训导,从不张扬高调,不向外人泄露一点关于眷临人的事情。” “海族传授的武学功法我们不敢遗弃,希望能够一代代不断地传承下来。可惜血脉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先辈尝试过用药水激发,银针刺穴等等,但都效果甚微。过去几百年,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公主,我们尽力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无比哽咽,眼泪也如断线的玉珠般坠下,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疲累,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般。 发自肺腑的坦言,这一幕潸然泪下令海焱儿内心大为触动,她万万没想到已经过了几百年,被驱逐离开的眷临人中,居然还有雾江宗这么一支愿意始终如一地坚守下去。 哪怕海族不再关注,哪怕这样做没人知道,哪怕事到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徒劳,他们依然尽最大努力让自己体内流淌的那丝微薄的海族血脉传承久一点,再多一代人。 正是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人族自古以来就具备的,在仙神眼中看起来愚不可及的品质,在她看来却正是天庭地府之类所缺乏的。 从前有无数年的时光摆在他们面前,只要及时学到这一点,或许如今这方宇宙的结局就不会如此了。 从感叹中回过神来,海焱儿主动握住月柳瑛的白手,宽慰道:“月姨的心声我听到了,你们祖祖辈辈的努力我也切实地感受到了,此次回族定然会要求父王将你们写进史籍当中,好让这等伟大事迹永存。” 闻言月柳瑛双手反握住海焱儿,踌躇却又有丝激动地问:“真,真的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后者微微一笑,但又很快皱起仙眉,“月姨,当年你们眷临人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被驱逐离开?” 不过这个问题月柳瑛也不知道,她摇摇头回答:“具体详由我也并不清楚,只是祖训上有言,是我们背叛了海族。” “这样……”依然没有得到答案,海焱儿有些失望。 但她马上就调整好心情,没有忘记这次来的真正目的。 完美无缺的面庞流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海焱儿愧言道:“月姨,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请一些眷临人到族中去帮忙。” “帮忙?”后者神情微愣,感到不解。 从小她的耳濡目染,无论是来自父母,还是门中长辈,书阁中的历史记载,都告诉她海族无所不能,强大隐世,天底下没有谁会是他们的对手。 这样的存在即使是碰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又怎么会需要眷临人的帮忙呢? 况且,眷临人又能做什么呢? 然而海焱儿重重地点头,眉眼间泛起一丝忧虑,沉声道:“嗯,并且这件事恐怕只有你们眷临人才能办到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山顶 另一边,陆飞来到第十层,这里只有一座议事堂,原本他的父亲陆修明和十位长老应该在里面讨论诸事的。 可此时里面却空无一人,他觉得奇怪,椅子上的茶杯还冒着明显的热气,显然人不久前还在。 陆飞轻轻皱眉,上来的路上并没有遇到父亲他们,这样看来是往上走了。 可十层往上,就是思过崖,无极天,葬园,以及两层禁地和最为神秘的山顶。 站在石阶上,他抬眼望着上方,一览无余却看不见半点人影。 最终只能摇摇头,心想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于是陆飞转身往回走,准备在家中等父亲回来。 结果没想到家里也没人了,明明自己出去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母亲和海焱儿去哪了? 陆飞有些迷糊了,赶忙飞奔到山下,看见那三十名师弟师妹仍在场上练武,放眼望去依旧没有想要寻找的身影。 此时他真的有些心慌了,但不能在众师弟妹前表现出来。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陆飞尽量将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朝奋力修炼的人群中站在前方一人招手。 那师弟看见后立即停下修炼,脚尖点地,宛如蜻蜓点水,四五步就来到五丈远的陆飞面前。 看行迹与雾里看花有些相似,但要明显简单许多。 “大师兄,有何指教?”他双手抱拳,稍稍低头,恭敬地道。 陆飞将他扶起,和蔼地道:“易师弟不必多礼,我没什么事。适才我回家没有看见母亲,你们一直在这里练武,可曾见过她?” 易门挠挠头,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今日的确是月长老执教,卯正时教导我们一个时辰,然后她就上山了,此后我们就没见过她了。” “这样,我知道了。”沉吟半息,陆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多谢师弟,好好修炼,不过也要劳逸结合,记得休息。” “是!”得到鼓励的易门高兴地回答,再次抬头却已经没了大师兄的踪影,“大师兄的身法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下来的途中,陆飞已经寻遍了所有的院落,都没有发现母亲她们,或者有人见过。 这样看来,只可能是在十层往上的地方了,再想到父亲他们也没见到人影,说明两拨人应该是因为同一个目的去的。 可是母亲和海焱儿上去为何我没有发现?难道是海焱儿施展了法术? 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心绪杂乱,他的身法却越加缥缈不定,很快就重新来到十层,再次不死心地来到议事堂,在里面却见到了海焱儿。 他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地问道:“我父亲和母亲呢?” 然而刚一说出口,陆飞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直接,甚至带上了一丝敌意。 果然,海焱儿在看见他就泛起的明媚,立马就如春阳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眨眼间就化为了平静淡然。 不知为何,当陆飞看见对方这样的神情后,心就像被人揪了一下,呼吸都突然停顿下来。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不,不是的,我是想问……” “月姨他们在山顶等你。” 根本没有听完陆飞的解释,海焱儿衣袖轻挥,就带着他和自己离开了议事堂。 这次只不过是一瞬间,陆飞眼前的场景就是一片空旷,从未见过的登顶风景。 方圆不过十丈,什么都没有,满地秃芜,只在中心建有一座茅草屋,但也年久失修一般,摇摇欲坠。 此时在草屋前方聚集了十二个人,正是陆飞的双亲和十位长老,他们恭谨地站在屋前,似乎里面有人。 “走,过去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平淡的语气不带任何喜乐,看着她的天蓝背影,陆飞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远如星汉。 攥紧拳头,陆飞沉默地跟了上去。 听见动静,十二人中间的陆修明和月柳瑛转过身,其余长老也轻轻扭头回来,看见陆飞后都是温和欣慰地点点头。 “阿飞,来。”陆修明朝他招手,同时自己往左边退出一个身位。 海焱儿已经停下,站在离人群的十步开外。 再次隐晦地看她一眼,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后,陆飞只能一人走上去,来到父母的中间。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都来这里了?”收拾好心情,陆飞疑惑道。 陆修明儒雅俊朗,温文尔雅,一身淡碧青衣,头戴儒巾。 闻言他微微一笑,道:“你既已见过公主,知道了自己眷临人的身份,有些事你也该清楚了。” 瞬间陆飞瞳孔微缩,再次回头看了海焱儿一眼。 后者目视前方,正好与之对视,可眼中往日的奇异光芒不再对他闪耀。 他吃惊地追问:“父亲,原来你们早就知道?” 陆修明点点头,这时月柳瑛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温和道:“阿飞,先来见过老祖。” 老祖? 陆飞疑惑地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向面前这座茅草屋的里面,方寸大的地方却仅能透进丝丝光亮。 靠里的床榻上,盘腿坐着位古稀老者,灰白长发散落一床,面容枯朽如死树皮,灰衣麻布,枯黄赤脚,并且太瘦了。 他原以为在风来客中见到的竹竿子会是一生中见过最瘦的了,可眼前的老人就像是在骨架上披了件人皮。 而且是紧贴着的,胸前的肋骨棱次分明。 就在陆飞观察他的同时,面前犹如死去的老者也缓缓睁开眼,一股死气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飞心中凛然,即使心里觉得有点无措,但既然母亲说这是老祖,他便双手举过头顶,弯下腰直到上半身与地面平齐。 “陆飞,见过老祖。” “嗯。” 看起来行将就木,然而出口却中气十足,毫无颓然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道柔和的力量将陆飞扶起,他再次看向老祖时,隐隐约约瞧见对方闭合成一条线的嘴角似乎在上扬。 “陆飞,这一代海族血脉最为强盛的,甚至流淌着的是龙血。而且与龙族公主结下了善缘,实乃我雾江宗之大幸。” “现在,我先与你讲讲雾江宗的来历。” 明明老祖就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嘴唇都看不见嗡动,但说出来的话如同至理宏音,令人不自觉地就听了下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老祖 原来,雾江宗在三百多年前还只是一个近二十多人的小团体,都是因为一件错事被海族驱逐,背井离乡来到了蜀地。 那时候先祖们就在这座山中隐居生活,牢记海族教诲,要始终心存善念,救生灵于危难。 不时帮助进山迷路受伤的百姓,也会主动下山惩凶除恶。 那时候又爆发了两百年战乱,蜀地自然也不好受,当地土着部族之间,土着与蜀外的王侯之间,经常爆发战争。 因此先祖们不遗余力地帮助周遭的村县解决困难危机,由于其身手高强,颇有侠士之风,又人数较多。 当地百姓都以为他们来自一个未出世的宗派,又苦于没能从先祖们那里得到答案,因为那时候根本就还没有雾江宗,就自行给了一个尊称,叫作“雾江宗”。 并找了一块江心磐石立在如今山门处,刻下这三个字。 于是先辈们也就顺势而为,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武学门派,恰好可以掩饰武功的来由。 但很显然,雾江宗不会对外招收弟子。 因为所有的武功都是从海族的法术推演而成,依旧需要相应的血脉才能催动,普通人是根本学不了的。 二十多人的小团体,起初并不想让任何普通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因此全都相互结亲。 结果不出十年全部都变成了亲戚,后代体内的海族血脉虽然稀释缓慢,然而畸形疾病频出,短命夭折多数。 先辈们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只能和外界通婚。 即便如此,也会严格挑选,保证不会泄密,且也是集中居住在一起。 然而没有双亲都具备血脉的优势,几百年下来,不管如何努力,都阻止不了血脉一代比一代稀薄。 这导致雾江宗真正的绝学已经鲜少有人可以学到了,很多都是迫不得已又进行了一次,两次,甚至多次的简化,改编而成的武学。 以至于现在入山时精妙绝伦的机关术仍然是依靠百多年前门中安仙姑所置,驱离和操控附近众多虫蛇的秘法如今已束之高阁,无人能学。 听完后,陆飞心身俱震,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宗门竟然全都是眷临人的后代。 而且自己长这么大一点蹊跷之处都没有察觉出来,也没人告诉自己这些事情。 但他想不明白此时老祖又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又是为什么,于是拱手问道:“老祖,恕小子愚钝,这些事为何以前从未听过?” “嗯……” 这回老祖并没有回答,而是沉沉地呼出口气,如同沉寂般闭上眼,显得毫无生机。 父亲的手抚上陆飞的后背,轻声道:“老祖累了,我们离远些,再给你解释。” 后者沉默地点点头,现在他的脑子还有迷糊。 十三人转身离开的时候,海焱儿却迈步走来,与众人擦肩而过。 除了陆飞,其他人都是客气且带有尊敬地向她点头致意,海焱儿也微笑着回应。 随后便听见枯门关闭,让外面的人无法知道里面发生什么。 “阿飞,到了你们这一辈,就只有你的血脉足以修炼祖传武功,其他弟子的血脉太过稀薄,几近消失。” “绵延不绝,用之不竭的功法《绵天功》,飘忽如雾,似远及近的身法《雾里看花》,以及御水攻防的《太一生水》。” “这三种绝学,整个年轻一代,就只有你能使用。” “……” 茅草屋中。 “空老,你不觉得是在狮子大开口吗?” 房屋内,海焱儿恢复成全身龙鳞的模样,眼里也焕发出焰火。 但枯坐老人无动于衷,甚至面对这位龙族公主,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沉沉道:“龙族公主,你大老远跑来随便一句话就要我们十几个眷临人跑去东海,可能吗?” “月丫头年轻,还对你们怀有崇拜。老头子活了这么久,只想如何将雾江宗延续下去。” 海焱儿沉默半响,最终还是摇摇头,有了丝让步,薄唇轻言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当初是父王亲自下的决定。况且你们的血脉有好几种,即使我能保证水雾部这一支同意,其他部族也是未知数。” “很简单,传讯你的父亲,让他做决定。” 这下她冷了脸,玉足前踏,低声叱道:“空老,你不要得寸进尺!” 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中透露出平静:“一个强大的海族,究竟出了什么事,会让尊贵的龙族公主亲自出海找眷临人帮忙,想必公主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相比之下,老头子提的这点要求恐怕并不过分,还是说要办的事其实也没这么紧急?” “你!” 海焱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没想到眼前这位硬生生多活了百年还不死的老人,思维却能如此敏捷深邃,直接抓住自己的软肋不放。 母后的怪病的确是不能再拖了,二十年来请了海族里无数的治病高手,所有的治疗之术都对其无用。 直到十年前来自石镜族的白眼巫,指出来这是种诅咒。 属于几百年前的一场错误之举,需要找到眷临人,才有可能解开。 于是父王立马派人出去找,然而天下之大,茫茫人海中怎么找? 再者说几百年过去了,眷临人还有没有带着血脉的后代留存于世,都属于未知数。 果不其然,找了十年都没有结果。 如今海焱儿好不容易发现了,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 咬了咬银牙,她带着些愤懑道:“好,我马上去问问父王的意思。” 随即就化为一道流光冲出屋子,悄无声息地钻入云层之中。 …… 在听完原由之后,陆飞大为感动,向父母以及众长老深深地一拜,却有些悲戚地道:“弟子承蒙掌门和长老们的厚爱,但似乎弟子无以为报。” 陆修明等人相视一眼,轻声呵笑起来。 母亲月柳瑛握住他的双手,温柔道:“我们当然知道,这就是迟迟不告诉你的原因。既然一切都不可挽救,也就只能顺其自然。” “雾江宗一开始本就不是宗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白髯及胸的大长老中气浑厚,神色坦然,“凡事只在随心,没有宗门传承的压力,也不要有身为大师兄的压力。” 第二百一十八章 龙王规鸿 听见这些话,陆飞不禁心生悲凉。 自己待了二十多年的山门,结果身为大师兄却无法为其哪怕出一分力。 学到了最好的功法也不能将它们发扬光大,继续传承下去。 因为很可能再没有合适的人出现,能够将这些本领学去了。 “对了父亲,我在海上的遭遇想必刚才已经听公主讲起过。” 似乎想到什么,陆飞振作精神,道:“危机过后,公主好心,请人指点了我的功法,让我更上一层楼,稍后我会把它们默写下来。” …… 天上云层之中,海焱儿简单地伸进左袖里,便拿出来一枚金黄又散发着无尽威严的不规则鳞片,周围的云层都为之停止浮动,照射而来的阳光也主动避开。 她的神色也从先前的气愤变为严肃尊敬,慢慢松开手。 鳞片悬浮在空中,很快化为一道透明的光幕,上面映照出一个男人。 额头两只暗红龙角,金黄眼瞳,五官分明,俊朗英严。 身高七尺有余,金色里衣,外套大红衣袍,看起来霸气非凡。 “何事,焱儿。” 他的目光即使是隔着传讯,似乎都能让人感到压力。 海焱儿脸上略带有一丝欣喜,看着他道:“父王,孩儿找到眷临人了。” “哦?在哪?”龙王规鸿的眉宇间多出激动,身子也不由得靠近画面一步。 “在南国蜀地,一个叫雾江宗的江湖势力,而且整个宗门四十八人全是眷临人。” “四十八个?”这下即使是活了七百年的规鸿也有瞬间的失神,“你确定吗?” 神情肃穆,海焱儿认真地回答:“事关母后,孩儿不敢妄语。孩儿已经向他们提过去东海一事,他们很愿意帮忙,只是有几个条件。” 这话规鸿听见眼都没有眨一下,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说。” 临近讲出口,海焱儿还是有些犹豫。 她怕父王听见后会大发雷霆,亲自过来处理,到时候场面就很难看了。 对面规鸿看见女儿这副神态,哪还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呵呵笑道:“焱儿但说无妨,无论他们提什么条件,父王都能接受。” “是。”见父王这样说,海焱儿也只好全盘托出,“他们如今大部分弟子体内的海族血脉非常稀薄,或许下一代就会彻底消失,所以首要条件就是让我们把血脉重新变得浓厚。” “嗯……” 光幕中的规鸿闭上眼,身上的红袍蠕动,飘逸的黑发在脑后飞扬。 看见这副样子,海焱儿心生紧张,希望父王不要动怒。 “可以。” “诶?”她神色呆滞,随后清醒过来,“父王您真的答应了?” 已经睁开眼的规鸿,显得非常平静,金色的眼瞳看向一旁,目光变得柔和,道:“你母后已经被折磨十年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父王都要医好她。” “还有什么条件。” “第二,要两位龙族守护雾江宗之山及其门人百年。最后,想要他们的少宗主去东海学习三年。” 听完规鸿挑挑浓眉,略作回忆,问道:“雾江宗的少宗主,就是你前阵子回家与父王讲的,陆飞?” 这个名字让海焱儿眼色微暗,应声道:“对。” “呵呵,怎么了,我的好女儿。先前回来谈到他可是眉飞色舞的,这次似乎对他有些不满啊。” 规鸿眼中红光闪过,慈爱的语气又像是在打趣自己的女儿。 果然海焱儿听见这话,娇嗔地看着他,轻轻跺脚道:“父王~您对自己的女儿怎么也用万象。” “好了好了,父王也不插手你这方面的事情。”规鸿向前伸手,竟然穿过了光幕,落在了海焱儿的头上轻轻抚摸。 “回去告诉雾江宗,所有条件父王都答应了,你们商量好就尽早启程。另外,此事事关重大,我会让老大老二去协助你。” 虽然很不开心自己仍然被当做孩子一样摸头,可她听见自己的两位哥哥要来后,惊喜交加地道:“大哥二哥要来?!” 这时规鸿已经收回了手,笑着点头:“你们三兄妹也是好久没见了,趁这个机会提前相聚,也并无不可。” “就讲到这里,对了,父王很看好陆飞这小子哦。” “父王!”此话又是惹来海焱儿一声娇呵。 “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光幕消失,重新化为金色鳞片落回她的手中。 眼神复杂地盯着龙鳞,海焱儿低声喃喃道:“那个傻子……” 陆飞随着父母和长老重新回到议事堂,随后陆修明向他说明了海焱儿此次找来的目的。 “要去海族里帮忙?” 陆飞感到疑惑,这时他想起在风来客,海焱儿说有件事要请自己家帮忙,原来是这样。 “嗯,现在公主正和老祖商量具体情况。”看着儿子默写下来的功法,大部分内容与原本一致,然而在某些地方的改变堪称神来之笔,使整部武学焕发出崭新的生机,境界和威力似乎更上了一层楼。 “妙,妙啊,这么绝妙独到的见解我们凡人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想到。” 三长老手中拿着雾里看花的内容,连连发出赞叹。 “这篇太一生水也是,描述的水循环新奇无比,初看胡说八道,细想却又完全自洽。” “海族果然强大,种种指点信手拈来。” 众人看完内容,都纷纷发出和之前陆飞第一次见到时相同的赞叹。 而陆飞此刻却对老祖好奇不已,小声地向父亲问道:“父亲,老祖他活了多久啊,看着好像很老很老了。” 后者摇摇头,回答说:“老祖在我出生前就在了,一百年前闻名天下,而后于山顶闭关百年,一直守护着我们雾江宗。” “闭关百年……”陆飞再次愣住,也就是说老祖起码活了一百二十多岁,甚至更久。 这样的年纪,若是放在以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可现在知道了海族,眷临人,法术这些东西,他似乎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而且眷临人也比普通人的寿命更长,衰老慢,体质好,也难怪自己家中的祖父母,外祖父母看着都显年轻,身体也很好。 等等,面前的十位长老看起来仙风道骨,都是老人的模样,那不会也活了近百年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商定 看着旁边年轻的母亲,陆飞起了捉弄的心思,笑着悄声道:“娘,我们眷临人老得慢,您实际岁数是不是也不小了。” 听见这个,月柳瑛笑眯眯地回答:“来,儿子靠近点,娘告诉你。” 结果等陆飞嘿嘿把头伸过去,就被她狠狠地抓住耳朵扭了一圈,脸上依然泛着笑容,轻轻地说:“臭小子,不知道女人的年龄少打听吗?还敢说老娘岁数大,我看你是欠打。” “啊啊,疼疼疼!” 这回月柳瑛是真用力了,陆飞双手想拨开,可又不敢太用力,只能哭着不断求饶:“娘,我错了我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 …… 海焱儿回到茅草屋中,如今她已不再感到生气,一切都成定局。 “你提的条件,父王他全部都答应了。” 床榻上的老祖疲惫地睁开眼,声音细如蚊呐:“不愧是龙王,有如此魄力。” “这下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浑身上下散发出死寂的气味。 站在五步开外的海焱儿眉头微皱,一缕蓝色火丝翻手打入老人的体内,淡然道:“空老你现在可不能死,至少要等事情解决后。” 感觉到体内有股磅礴的生机在不断涌现,空飞鸾有些讶异,看了眼面前的少女,谢道:“老朽谢过公主。” 摆了摆手,即使之前谈判时很不客气,但他无疑是个经验阅历丰富的眷临人。 有他在,才能稳定雾江宗的众人,同时或许对母亲的病情,帮助才是最大的。 想起父王的话,海焱儿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在这里逗留,于是吩咐道:“把他们叫上来,说明一下情况。若是可以,我希望明日就出发。” “这么着急,看来事情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空飞鸾发出沉沉的声音,随后将浑厚的气势自屋子向山下扩散,一直到了议事堂。 “来山顶。” 厅堂中所有人都听见了老祖的话,瞬间停下议论。 相视一眼后,起身很快就到了山顶草屋前。 “老祖。”众人拜礼尊称道。 空飞鸾依然盘坐在里面,只是旁边站着海焱儿,他沉声道:“你们都知道,公主这次过来是找我们眷临人做件事。为此我,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需要随她去东海一趟。” 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陆飞也在议事堂中得知了,所以此时没有任何惊讶和疑问。 “公主的意思是事情紧急,让我们明天就出发,你们是否有意见?” 所有人只是相互看看,而后摇摇头,于是陆修明代为回答道:“回老祖,我们没有意见。” “嗯。”空飞鸾点点头,整个过程始终波澜不惊,没有睁眼,“作为回报,海族会将我们雾江宗所有人的血脉加强,还会派两名龙族来守护宗门百年。同时,可以让陆飞待在海族那里学习修炼三年。” 这些事情可没有事先讲过,不仅是陆修明他们愣住,陆飞也一时间呆住了。 紧接着就是细微的骚动声,长老们都颇为激动,那可是海族血脉啊。 眼看着在自己的族人兼弟子体内几乎消失了,想不到还可以有一日再次变得强盛。 更何况这一辈年轻人中最有潜力和资质的陆飞,还有机会去海族修炼,日后的成就简直是不可估量。 至于龙族的保护到是在其次,他们雾江宗机关虫蛇众多,现在又是太平时期,不惧任何外人。 听见周围长辈愈加欢喜的讨论,陆飞回过神来,看向海焱儿,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眼底深处有一丝埋怨,更多的则是平淡。 然而就是这丝埋怨反而让陆飞精神一振,心里觉得还有机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会,但自己还有点希望,可以挽回之前问的那句蠢话。 “没什么事就都回去准备,向门人交代好。” 老祖下了逐客令,陆修明带着众人转身离开。 见状海焱儿也拂了一礼,平声道:“我也先告辞了,空老。” “嗯。” 等她来到石梯处,发现陆飞坐在台阶上,后者发现海焱儿过来,也连忙站起来。 心情有些忐忑,陆飞微微仰头看向她,歉声道:“焱儿,先前那句话是我鲁莽了,我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对你说话,对不起。” 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海焱儿脸色平淡,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怒气的,但也不至于一直不原谅他。 只不过她想要一个难忘的教训,让陆飞记住。 于是海焱儿缓缓开口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我身为异族,或许从一开始内心深处就带着天生的不信任。” 可惜地叹口气,她眼里的失望混杂着说不尽的无奈:“我们虽然只相处了几日时间,但我原以为经历的事情足以让族类的影响消弭,现在看来还很难。” 说完海焱儿便化为了一道流光,不知所踪。 下方的陆飞怅然若失,心里泛着无尽的苦涩,他知道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很难,只是她好像连机会都不肯给自己。 唉,谁叫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自嘲一声,陆飞也转身下山。 …… 第二日辰正时分,陆修明在山下场地召集了所有门人弟子,加起来一共只有六十三人。 由于从简,所以连高台都没有,陆修明带着一众长老站在台阶上,下面以陆飞为首的弟子整齐站好。 “今日,受故人所托,我与众位长老,还有陆飞,将会启程前往东海。” 他的神色隆重严肃,声音远扬,确保每一名弟子都能听见。 “因此我宣布,从即日起雾江宗封山三年。” 众弟子听完后,倒没有觉得惊愕或者苦恼,反而都是满脸的好奇,纷纷猜测故人是谁,去东海又做什么,为什么掌门和所有长老都要去。 有人甚至大胆地推测或许跟昨日来的海焱儿姑娘有关,毕竟最近就只有她来过,而且还是大师兄亲自领进来的。 站在广场一角的海焱儿,看见这副场面有些不解,封山三年怎么他们都很无所谓,难道以前经历过吗? 疑惑之际,天边传来两声龙鸣,下一瞬却又非常贴近,在场的所有人都抬起头往上看。 只见一黑一白的两条巨龙盘旋在空中,硕大的眼睛充满压迫感,凝视着下方的每一个人。 第二百二十章 告一段落 “那,那是什么?” 刚才还轻松聊天讨论的弟子们见到遮天蔽日的巨影,再也无法淡定。 纷纷惊疑不定,甚至有些恐惧。 “那好像是龙,我在藏书楼里读到过。” “可龙不是传说中的神兽吗?” “……” 石阶上的陆修明等人也是面露惊讶和疑惑,这突然出现的龙,海焱儿事先并没有告诉他们。 陆飞赶紧赶到海焱儿面前,问道:“焱儿,他们是?” 后者无奈地扶额,解释说:“我的两位哥哥,只是现在来看,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正在两人说话之际,天上两条长龙也注意到了他们,身形扭动着俯冲而下。 霎时间就变为两名精壮英俊的男子,皆身高六尺有余,和海焱儿平齐。 两人头顶束冠,浓密的长发扎成一股,垂于脑后,像两条马尾似的。 贴身修长的衣裳黑白相间,上面还带有龙形图案。 样貌都与海焱儿相似,只看上去就知道是亲兄妹。 来到她面前,右边黑发的男子率先开口,激动道:“三妹,好久不见了!” “妹妹,时隔五年,越加美丽动人了哈!”左边白发壮男也是高兴地道。 真见到熟悉的面孔,海焱儿也顾不上丢人。 两步上前,扬起好看的微笑,一手抓住一人,喊道:“大哥!二哥!” 黑发男子欣慰地点点头,忍不住惊叹:“不过是五年,三妹你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此次还找到眷临人,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回去后父王他定会好好夸奖你的。” “谁说不是呢,咱妹妹就是聪明,其他人费时费力都找不到,她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么多。” 说着白发男回头扫视了场上的雾江宗弟子几眼,却是有些失望,可看见陆修明那些人时,又是眼前一亮。 对此海焱儿笑而不语,而是拉着两人来到陆飞面前,介绍道:“给两位哥哥介绍下,他是陆飞,雾江宗的少宗主。多亏了他,我才能找到这里。” “陆飞,这位是我大哥,规庆。这是我二哥,规仪。” 有海焱儿介绍,陆飞就没那么拘谨了,但还是主动行礼恭声道:“陆飞见过两位兄台。” 规庆和规仪放眼看去,后者表情立马变得精彩,越过海焱儿,直接抓起陆飞的小臂,称赞道:“你体内的血脉竟到了如此精纯的程度,若不是事先知道你不是龙族,我还以为遇见了同类。” “嗯,这种血脉……是水雾部的,想不到几百年过去了,还能有这样的纯度。” 一头黑发的规庆要稳重些,没有上手,但白瞳之中也是露出惊异。 这时天边再次作响,人们抬头望天。 结果又是两条巨龙遮盖了天空,虽然比刚才的黑白双龙小一些,可对众人来说就没什么区别了。 其中一条身具七彩之色,并且还在不断流转变幻,看得人似真似幻,很不确切。 另一条则是满身暗绿,深邃的眼瞳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两者没有在空中过多停留,很快就化为人形落在了陆飞他们四人面前。 “又又又又来?!” “这是第几条龙了,第四条了!” “天呐,传说中的飞首这么容易碰到吗!” “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啊疼疼疼疼!” “看掌门他们,看着好像很意外,可又似乎认识他们?” “……” 一男一女,男的身着墨绿色的衣衫以及同色长发,女的则是粉衣翩舞,及腰的长发绚丽多彩,如同彩绳般编制了许多股束发。 “彩衣。” “泽宇。” “见过三位殿下。” 彩衣声音空灵,神情欣喜活泼,而泽宇内敛沉稳,表情慎重。 规庆稍显意外,随后笑着点点头,道:“来的居然是你们这对小道侣,也好,镇守百年也不至于太孤单。” 见被大殿下戳穿,彩衣也不装了。 嬉笑一声,主动挽起旁边沉默的泽宇胳膊,欢喜道:“我和泽宇都在海里待腻了,这次恰好听到龙王有任务,就自告奋勇地跑来啦。” 对此泽宇还是一脸正经,半言不发。 大殿下也不恼,显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旁边的海焱儿半开玩笑地叮嘱道:“彩衣你这么好动的一个人,能在这里待得住百年?” 这回泽宇抢在少女前面认真道:“请公主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看好她的,不让她乱跑。” “阿宇!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很乖的!”彩衣搂着他的胳膊跳了两下,以示抗议。 二殿下规仪看不下去了,脸一沉,没好气道:“你俩赶紧过去,向雾江宗掌门他们说明下情况,顺便给这些人介绍介绍,免得惊慌失措。” 而彩衣似乎比较怕他,赶紧收了性子,忙点头答应道:“哦哦,好的,二殿下。” 说完就与泽宇闪身来到石梯上,与陆修明他们交流,说明来意。 而陆飞也有些恍惚,宗门里似乎从来没有来过如此多的外人,更要紧的还是来者全都不是人,而是海族。 规庆似乎看出来了他的一些局促,亲和地拍打了两下对方肩膀,宽慰道:“别担心,我们海族总的来说就是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等你到了东海,会慢慢习惯的。” “嗯,多谢大殿下,我记下了。” 另一边,彩衣说明来意后,一张粉妆玉琢秀丽的脸,活泼好动地张望了半圈,面朝广场上的众弟子,随后朗声解释起海族,眷临人,血脉等种种。 “眷临人?哈哈哈哈,我就说咱雾江宗遗隐世多年,一定不简单。” “呃……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现在不是单纯的人了。” “海族血脉,没想到我还真不是凡人。”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他的血脉应该是最强的,所以学的武功跟我们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听这位姑娘的意思,我们以后体内的血脉也会变强。” “……” 看着场上虽然惊讶,但却很快接受下来,还能短时间内兴致盎然地讨论的众人。 陆飞觉得自己当初的反应的确是太大了,有种丢脸的感觉,好在师弟师妹们不知道详情。 “既然都安排好了,那走,我们也该出发了。” 海焱儿轻声道,眼中扬起一丝期待。 第二百二十一章 心疑 啪! 醒木拍下,我从李叔讲的故事中回过神来,然而却感到意犹未尽。 张长乐,林青雨和卜盼他们三人也是这副神情。 引人入胜的剧情和李叔绘声绘色的描述,任谁都不可能听腻的。 “接下来雾江宗的陆飞等人就要跟着海焱儿他们去到海族,龙族王后究竟得了什么样的怪病,陆飞他们是否真能帮得上忙?海焱儿和陆飞的关系能否缓和,分开的云现又如何与众人重逢?重伤逃亡的墨嫔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惊天阴谋?” “这一切,尽在后续的精彩故事中,敬请期待第五卷,深海……疑云!” 高昂的音调,干脆利落地停下,李叔脸颊泛红,胸膛微微起伏。 我给他倒了杯水,笑道:“李叔辛苦了,快喝杯水。” 一旁的张长乐依旧是那副每次听完故事后都会摆出的佩服赞叹的脸色,嘴中回味道:“精彩,太精彩了。打斗场面栩栩如生,情节伏笔环环相扣,还有李叔您自己对世间万物的理解。” “故事中,海焱儿关于时间的看法,世间起源,以及我们人的起源这些,听起来很新奇。”卜盼温婉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这些想法,李叔都是怎么发现的,让人震撼。” “呜~我是很可惜墨嫔这个坏女人居然逃了,好多人因为她失去了生命,简直罪不可恕。” 林青雨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从上次墨嫔出场后就是了。 闻言李叔爽朗一笑,道:“哈哈哈哈,青雨丫头这么讨厌她啊,那我也算成功塑造一个人物了。” 接着他再看向卜盼,回答说:“这些见解倒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早年我走南闯北,遇见了很多人,他们对世间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和理解。” “如今我不过是觉得这些东西很有利于角色的塑造,所以拿了过来。” 我蹲下来,逗弄了下小黑和妞妞妹,惹来前者发出稚嫩的叫声,后者则是舒服地闭上眼,感受我的挠痒。 小灰灰和啸天早就被各自的主人抱在腿上“宠爱”了。 边顺着啸天的毛发,张长乐一边称奇道:“李叔,您这故事说得那么真实,一点也不像假的哎。” 嘿嘿一笑,李叔得意道:“那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中掺杂着真的,只有这样听起来才不显得假。” “哦,对了。”他话锋一转,神情严肃,“你们四个小孩,可别真的相信元炁是一切的起源,然后去瞎修炼什么的。我那都是胡编乱造,当不得真。” “尤其是小路和长乐你们俩,别乱学,免得走火入魔。” 张长乐点点头,嬉笑道:“李叔您放心,什么是话本故事,什么是现实,我们还是能分得清的。” 我自然也微微颔首,实际今天自己听下来,心底最大的疑惑是海焱儿的形象,似乎与我在幻景中变成的那条蓝色长龙有些相似。 并且巧合的是,都能使用火焰。 这是海焱儿的能力自不必多说,可在幻觉中我变成的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自己身体的变化,如今听李叔这么一讲,好像感觉和眷临人很相似。 我的身世,或许真的如故事中的陆飞一样,很不一般? 陆飞,陆飞……倒与路同音,莫非他实际姓“路”,与我是同支,甚至就是我的祖父?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虽说两人的名不一样,可万一是李叔改了呢? 毕竟我现在对祖父除了姓名和片面的晚年印象外一无所知,他年轻时是怎样的,完全没有头绪。 “路仁,路仁!” 呼喊声将我唤醒,我看见所有人都在看我,神情惊疑。 张长乐松了一口气,很无语地说:“我说路仁,你怎么老是走神,还叫不醒。你不会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实际对李叔的故事深信不疑?” “路哥哥你不要沉迷其中,都是假的。”林青雨也跑过来安慰我,可自己又小声嘀咕,“不过墨嫔这个坏女人还是很可恶。”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摸摸她的小头,“你呀还说我,自己都对墨嫔念念不忘呢。” “唔~”林青雨鼓起双颊,可爱的包子脸想让人捏捏,“实在是这个女人太坏了,青雨很生气。” “嗯呵呵,李叔,您可得赶紧对付一下墨嫔,不然青雨呀始终会念叨呢。” 卜盼也少有地打趣起她,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好了,听一上午,你们四个小家伙也累了。先坐着,李叔去后面给你们做顿好吃的。”出了柜台,李叔笑眯眯地道。 “好耶!” 等到午正三刻,吃饱喝足之后,就是疲惫的睡意袭来,我提气运力,稍稍驱逐掉一些乏力。 而卜盼和林青雨两人都开始微微阖眼点头了,我和张长乐微微一笑,于是先向李叔告辞。 弄花巷外,将她们俩送上马车后,又把地上乖巧跟来的小灰灰和啸天抱给张长乐。 “长乐,回去的路上小心些。”我叮嘱一声。 他摆了摆手,催道:“知道啦,你也快回去眯一会儿。明天记得来我家里玩,别忘了!” “嗯,明天见。” 我挥着手目送两辆马车远去,然后沉下脸,怀着心中的疑惑,重新回到小酒铺中。 先是默默将残余的碗筷饭菜帮忙收拾好,然后我坐在桌前,盯着李叔,认真道:“李叔,您故事中的陆飞,云现,海焱儿他们,的确是存在的?” 李叔面色讶异地看着我,笑问道:“小路,我发现你似乎特别执着于这些故事的真假。” “因为您讲得实在太像真的了,简直就如同是您的亲身……” 我突然愣住,看着柜台后满脸笑意的李叔,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对啊,这些事万一是他的亲身经历呢。 李叔说过自己早年东奔西走,常年在外游历,能有这些奇遇也说不定。 看见我一副好像猜到什么的样子,李叔摇头失效,给我额头轻轻敲了下,但语气始终温和:“你小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可没本事能做那些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故事来源 我揉了揉被敲的位置,还是有些不解,继续问:“那这些故事究竟怎么来的,莫非都是李叔您自个想的?” “不是,我说过,话本里有真有假,但大概的剧情梗概确实是真的。”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回忆,淡淡道:“故事里崔义天他们最终留在海州,开了家客栈叫同乐楼,你还记得不?” 闻言我点点头。 “这个就是真的,当年我去海州,在同乐楼结识了崔义天和褚冉两位掌柜。那时我正愁自己的说书没有了新故事,观众们又听腻了老的,所以我四处搜集奇人异事,当作素材。” “把这个说给兄妹俩听,他们当场拍手大呼有缘,随即表示自己正好有段故事,于是就有了破邪号上的那些事。” “至于海焱儿,从雪等海族的人物,我也都是从崔义天那里道听途说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 “而陆飞?”李叔摇摇头,同样给出了解释,“关于雾江宗,当年虽然低调,可在蜀地依然流传有关于它的一些奇闻传说。” “我也不过是把个别的加以提炼融合,把它们都糅合到陆飞一个角色身上,再和崔义天他们的故事拼接在一起。” 我听完吃惊不已,原以为是一系列连贯的情节,事实竟然是拼合而成的。 可我还是心存疑问,继续道:“可是李叔,雾江宗您描写得很具体,包括如何上山,存在的机关,广场,圈层。对,还有陆飞的功法,这些呢?” “呃,这个……” 似乎在这方面李叔有些难以启齿,就在我以为快接近真相时,接下来他的话却又令我大跌眼镜。 “小路,我跟你说的,你可别往外面乱讲啊。”李叔做贼似地往店外瞧了瞧,随后放低声音,“雾江宗早在几十年前就永久封山,荒废了。我离开巴蜀前,就从没见过雾江宗的弟子,外面的人都认为山上已经人去楼空了。” “我虽然没有见过雾江宗里面长什么样,但是可以那个,嘿嘿,发挥想象,加工加工嘛。” 听见这番话我大为无语,感情又是您编的啊。 “那既然雾江宗不复存在了,就没人进山去看看吗?” 刚问出口,我便恍然,自己回答道:“对了,雾江宗机关众多,恐怕即使封山了,外人也无法随意进出的。” 欣慰地点点头,李叔抚须而笑,道:“孺子可教也。雾江宗历来低调,可正如我故事里讲的,它好歹存在了上百年,期间帮助当地百姓无数,宗门弟子却神秘寡言,从不向外透露门中情况。” “这样的做派,自然会引得人们对它浮想联翩。所以在巴蜀本地的说书人嘴里,或者是江湖故事中,雾江宗都常常作为神秘强大的门派出现。” “甚至许多说法流传甚广,以至于后来的人们都以为那是真的。比如雾江宗里面有藏宝图;他们不是普通人,会法术;门人弟子寿命很长,都是活了上百年的得道之人。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听完这番话,我才对雾江宗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些是在书上没有见到过的。 或许是因为它终究只是一介宗门,且大多的说法又真伪难辨,不好判断,所以作书的人也就没有将其写进去。 “等你以后有机会去巴蜀啊,可以去多打听打听雾江宗,保证会知道更多的新奇说法。当故事听,也能听上个两三天。” 李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想或许他年轻时就一连听了好几天的奇闻趣事。 好,雾江宗和陆飞姑且如此解释。 可海焱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正好与我幻觉中的龙相差无几。 不对,这种奇异之事应该是没有碰巧一说的,冥冥之中都该有联系的。 我沉了沉脸,随后凑到柜台上,往外面看了看,随后向李叔说:“李叔,我觉得自己与海焱儿有关系。” “哦?”他来了兴致,将上半身微微前探,“你说说,有什么关系?” 张了张嘴,到了关键时刻我又有些犹豫,可这样一直憋在心里也不是办法。 索性我一咬牙,向李叔解释了我出现的两次幻景,尤其是自己变成的那条蓝色巨龙,仔细地描述了一遍,然后又说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听完后李叔啧叹不已,眉眼之间满是惊奇:“按你的说法,蓝色长龙,又能使出蓝色火焰,好像和海焱儿的能力是有些相近。” 说着他走出柜台,伸出双手,作出要抱我的姿势,于是我张开双臂。 随后他架住我的腋下,然后我就被提了起来。 李叔面色惊讶,将我放下来,震惊道:“你居然这么轻,我没怎么用力就能把你架起来,奇怪奇怪。” 接着他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道:“嗯……这样看来你好像也是眷临人,身体的变化应该是血脉被激发的原因。” “至于是不是海焱儿的后代,我也不知道。崔义天给我讲的故事中,海焱儿和陆飞是没有所谓感情戏的,最多只有师徒之情。” “我是为了增加戏剧性,让故事精彩一点,所以让他们互相之间有些互动暧昧。” “对了,小路知道你祖母的姓名吗?因为按照时间来推算,海焱儿该是你的祖辈。”李叔问道。 我闻言愣住了,仔细想想自己似乎的确不知道祖母叫什么,心里顿时又是一阵懊恼,觉得自己处理问题没法一次性全部解决。 见我久久没有回答,李叔了然一笑,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你若真是她的后代,我倒好奇后来海焱儿究竟和谁相爱了,至少是个人。” “人与龙结合,竟然也可以诞下子嗣,这样的话我在故事里加感情戏份似乎也不过分啊,哈哈哈哈。” “总之如果你好奇,那就一直好奇下去。长大后就去探寻答案,我相信一切终究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最后一句话,他似乎意有所指,眼睛看向外面的巷子灰墙,目光却好像穿过了墙壁院落,直达远方。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过去 下午我没有去酒楼,而是自己待在家里。 先是自己郁闷苦思了许久,总觉得祖父和祖母一定不简单,很可能和海族,准确来说是龙族有关。 身上的变化和产生过的幻觉,还有遇见奶奶的那个梦,都在暗示我爷爷和奶奶身上发生过了不得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很可能就是导致我先前被神秘凶手对付的原因。 只可惜这些都被尘封在了过去,如今我恐怕连一角都没能掀开。 但好在有线索了,无论是蜀地的雾江宗,望雾镇,还是林国那边的镇滨,崔义天开的同乐楼。 抑或是三位姑姑,这些都是我解开谜团的突破口。 只可惜我现在年纪太小,根本没有条件外出到这些地方亲自去解开心中的疑惑,只能在原地不断胡思乱想了。 心乱,就没法修炼,否则最容易出岔子,走火入魔,这是王教谕和张长乐告诉我的。 因为经历了内力化雾时的可怕,我不敢存心存侥幸,强行修炼。 于是我总结了下目前的修炼进展,内力境界依然是化雾小成。 进入化雾后,我能明显感觉内力的精进非常缓慢。 纵然我有《通穴经》,在我休息时也会自动吸收元炁的功法,也能感觉到它的切实。 但如今丹田内就像是填不满的无底沟壑,想要更进一步都是困难的。 轻功方面,我感觉仅靠自己的脚力,都可以从城里跑到庆云学馆。 虽然没试过,跑完下来应该不至于昏厥。 月山也在王教谕的带领下走遍了,如今就算不用轻功身法,我也能走完整座月山,不过遇到山林野兽不好对付就是了。 《七十二指》的前两指,落劲松与定飞燕算是都有所成就了。 落劲松自不用说,几个月前就将四个点穴方式全部学会,到现在也都精通了。 至于定飞燕,经过这几十天的练习,主要还是王教谕不惜用自己的身体给我当靶子,才能进步神速。 前三种招式不说做到精通,至少能顺利使出,对付普通人想来也是可以一击即中的。 “呼~” 我长舒一口气,整理东西,真的能将繁杂的思绪从脑子里排除。 随即流露出苦笑,我这才反应过来今年我也才周岁十,虚岁十一而已,然而考虑的事情似乎是不太符合年龄。 唉,别人也没我这种遭遇呀。 自我开解了一句,拿起张长乐给的《巴蜀风俗志》,之前只顾着看雾江宗和望雾镇了,其他地方还没好好了解。 …… 等到傍晚酉初三刻,父亲才回来。 他手里拿着饭盒,还没进屋就招呼道:“路仁,来,拿饭!” 我听见院门打开时就朝外看去了,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便站起身,小跑着过去,从父亲右手拿过一组饭盒。 “这么多菜,拿回来也吃不完嘛。”我边走边说。 父亲跟在后面,回道:“我也是勒样说滴,但你姜姨不干的嘛,非要给勒么多。” 闻言我摇摇头,知道姜姨的性子,也就不再说什么,毕竟肚子在咕咕叫了。 吃完饭,我们父子二人坐在饭桌上闲聊,说着说着就谈到了修炼的问题。 因而我也趁势问了父亲年轻时,爷爷究竟教了些什么功夫。 听到这个问题,他摇摇头,随意地道:“没有教啥子绝世武功之类的,都是些普通的拳脚功夫,连个名字都没得。” “哦,对喽。”父亲喝了口糟酒,想起什么似的,神情恍然,“倒是给过我两三本功法,叫我自己学,但我不肯学。连带着那几本武籍都扔在了老宅,没有带过来。” 我眼中刚亮起的光芒瞬间熄灭,满脸失落,心里不禁感到一丝烦躁。 怎么哪条线索都是这样,给我个线头又不让我继续查下去,一下就断一下就断,简直就像是在故意捉弄我! 胸膛微微起伏,仍有稚气的脸庞出现几丝怒气,但我没有说出来。 奇怪地看着我,父亲疑惑道:“怎么了?你莫非还想要学你爷爷的武功吗?” 说着他神色变得严肃,用训诫的语气说:“我告诉你,跟人修炼,绝对没得再拜入他门的道理” 只是很快平复好,然后我轻声道:“父亲,那老宅子还在吗?” “在,还在镇滨。”说起这个,他感慨一声,“你大姑她们终究是没法放下,虽然怨恨你爷爷,但自家的地始终是要留着的。” “父亲死后,我不在,一切后事都是两位姐姐操办的。说起这个我也很愧疚啊,身为唯一的儿子,结果自己远走他乡,父亲的丧事也没有出一份力。” 这个话题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我能看出来这么多年过去,父亲依旧没有释怀,更别提放下了。 “父亲,奶奶的姓名呢?”终于,我还是说出了这个问题。 他对此还是摇头,回答说:“那个时候的女子,嫁人了,自己的姓名很难再保留下来。” “很可惜,你奶奶也是,我只知道她叫路雷氏。如此看来,她姓雷,可名呢,就无从得知了。” 雷姓? 我皱起眉头,这可与海姓相去甚远了,但很快就想到一种可能。 奶奶改过姓。 因为如果海焱儿真是我奶奶,那么她一个龙族公主又怎会嫁给一个对自己不问不顾的人作妻,最后操劳过度而死呢? 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很显然在这之前奶奶他们遭遇过巨变。 对了,在梦中,奶奶也让我不要埋怨爷爷,他是有苦衷的。 这样看来,他们在过去肯定是发生过大事。 奶奶,您让我不要去纠结过去的事,可如今我似乎已经知道您是谁了。 这又叫我如何不去深究呢? 想着想着,我竟是无声地落下了眼泪。 对面的父亲看见我如此,神色惊诧,疑惑道:“你啷个哭唠?” 我抢在他的手前面,主动擦干眼泪,解释说:“我想到自己无法见到爷爷奶奶,便觉悲从中来,不自觉地就哭了。” 父亲抬抬手,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也是语含哽咽,说:“儿子,苦了你了……我们路家,也算是应了昌黎先生的话。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张家门口 “我这辈子算是废了,学无所成,右手残疾。终我一生,恐怕都得要窝在这座城里。” “但你不一样,路仁。”父亲充满老茧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眼里充满希翼和光亮,“你这么小,就考得了秀才,跟着老师学武功也是有模有样,你以后的成就和天地一定比你老汉我要高要大。” “光宗耀祖的担子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虽然我也没见过我的爷爷,你的曾祖父,就连祠堂也未曾有过。” “可我们身上流淌的血不会是假的,一代接着一代,今日有你我存在于这天地,便说明我们路家也自有传承。” 父亲重重地拍打我的肩膀,进一步说道:“我不晓得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觉得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路仁你自己是怎么来的。” “你是你娘生下来的,那你娘呢,自然也是她的母亲生下来的,以此类推无穷尽也。这个过程有数百年,数千年,一直到人类的尽头。” “我时常想我们该庆幸自己能生下来,因为以前的人们日子并不好过。你现在闭上眼,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 我照着父亲的话做,缓缓盖上眼皮,脑中回荡起他的声音。 “想象一下,你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先辈生命的延续。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你的曾祖父,以及你的高祖。你的母亲,祖母,曾祖母。” “你体内的血脉流着无数先辈的传承,甚至夸张一点说,是所有人。因为我们的父母也有父母,父母之上还有父母。” “它就如同一棵参天大树,你是顶端新开出的绿叶,但根深扎大地。” 我的心情随着父亲的言语不断激荡,浑身泛起激灵,只觉得体内似乎有沉寂许久的东西在慢慢苏醒,很快就出现了一声吼叫。 那是什么? 我即使没有听过真正的龙鸣,可此时出现在脑子里的声音很像之前李叔说书时模仿的叫声。 恍惚之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奶奶的身影,只是这次在她身边,还有位模糊的男子。 在他们身后,则是有着更多的人。 男女老少,相貌身高皆不同,组成了一条人形纽带,直至我的父亲和母亲将我牵起,连成一片。 霎时间,我升起一丝明悟,自己作为一个个人,是孤单渺小的,然而想到自己的出生是在延续所有先辈的生命,又顿时觉得生命是厚重伟大的。 或许世间的演变不像李叔那样说的,有什么上古时期和天庭时期。 可天地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仅是几千年的人族历史就让我感到浩瀚无比,我一个小屁孩在这面前什么也不是。 然而我也是这条历史长河的一朵小浪花,发源于它,似乎天然地承载了些许的使命感,催促着我不断前行,不断前行,让我这朵浪花走得更远一些。 “好了,睁开眼。这种事情很难完全想通,你以后慢慢想。” 父亲轻和的声音将我从顿悟中拉回现实,我清醒过来后,额头上是密汗如雨。 刚才那种感觉太奇妙了,仿佛要把我消融,只剩下沧桑浑厚。 同时我也极其诧异地看着父亲,在此之前,他似乎从来没有表露过这样的想法或者说思考。 在无意识中,我好像也认为他是个大老粗,只知道干活睡觉,睡觉干活。 但今天看来,父亲其实想了许多,只是从不向我透露而已。 他又一次饮下酒,道:“我讲这么多,是希望你知道,就算爷爷奶奶没法陪在身边,但也会冥冥之中保佑你的。” “并且也是在督促你,路家的传承,先辈的延续都得要交给你了,你身上的担子并不小啊。” 我微微点头,在此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有这么重要。 “我知道了,父亲,我会努力的。” “好,好啊,好啊……”父亲欣慰地点头。 …… 翌日辰正时分,我和父亲一起到林海酒楼吃完饭后,把妞妞妹和小黑交给姜姨照顾后,我就先行离开去张家。 离目的地还有三二十步呢,我就远远地看见一群人挤在张家门前,有男有女,手里提着东西。 “哎呀,老哥,你就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见见张兄。” “是呀,老婆子我是来给青雨姑娘说媒的,介绍的对象呀都是南都那边的世家子弟,保证不会委屈了她。” “老弟还是让我进去,我是来拜访张黎张哥的。” “……” 还没有走进,我就听到那些人在七嘴八舌地吵闹,都是想要进张家的。 听内容,想来是林青雨的名声开始传播到其他地方了,就连南都都有媒婆前来说媒。 我立马觉得惊愕无语,青雨才八岁哎,就来说媒,这是要当成童养媳吗? 也不看看人家是谁,七岁秀才,八岁士人,被国子监特招,受太后亲自赐字。 如此千年不出的天才,试问天底下能有几个人配得上的? 越想越气,我加快脚步走到了张家门口,张张嘴却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赶走他们。 四位轮值看门的护卫一字排开,伸出双手将众人拦住,并且高声解释了不让进去的原由。 “各位,近日家主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所以还是请回!” “让你开门你就开!” 这时人群中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扯着嗓门大喊,一下子把旁人的声音全都压了过去。 并且似乎还把他们吓到了,上一瞬还吵闹的场面立刻变得安静。 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伸出手把其他人挡开。 妇人见众人噤了声,神情趾高气昂,微微仰头,睨视拦路的四人,高傲道:“不过是四条看门的狗,也敢挡我的道,让开!” 四人中年纪最大的赵叔,闻言脸色立马低沉下来,道:“这位娘子,请你慎言。我等不过是按吩咐办事,莫要为难我们。” 见自己的话不管用,妇人怒目圆睁,面色憎恶,嗓门又提高了地叫道:“大胆!你这个狗奴才可知道我是谁!我是……” 第二百二十五章 雪满河 我捏起拳头,胸腔一团怒火,就要走上前教训一顿。 这女人张口闭口全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实在忍不了。 可刚走出两步,身体就突然感到一阵极寒,令我忍不住打起冷颤,脚步也由此停下。 抬头看了下秋阳,虽然不刺眼,可好歹也是晴日啊,怎么会这么冷? 那妇人似乎也是如此,身体疯狂打颤,所以话都没说完。 随后我才发现,不仅我们两个,其他人也都双手抱臂,摇头晃脑的,显然也被冷着了。 “满嘴脏话,没有教养。” 如寒霜傲梅的声音在斜上方落下,我缓缓抬头看去,只见张家大门正上方的屋檐处,站着一位少女。 少女气质冰寒,长发挽在头顶,长得好看,一身大红衣袍加以雪片点缀,更加衬托出她那毫无血色的晶莹白肤,如同寒冬腊月中的一点红梅。 右手握着剑鞘,立在瓦砾之上,逼人的寒气很明显就是从她那里散发出来的。 少女的黑瞳紧紧顶着妇人,这时那股寒冷从周围迅速消失,让想要动用内力御寒的我松了口气。 但那妇人可就不好受了,已经连站都站不稳,需要身后同样被冻得鼻冒热气的两个侍女搀扶着。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也还是哆嗦着问:“你,你是谁?” 少女闻言没有回答,身子前倾,就从房檐落下,如同风中飘雪般轻盈无痕。 明明看着很慢,却给我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这个身法,和张长乐的很相似。 不,我摇摇头,应该说更加熟练和厉害。 难道她就是长乐的神秘师父? 我眼前一亮,看见她来到妇人面前,用平静的神情说出来毫不客气的话语:“你又是谁,敢在这里出口成脏。” 妇人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已经走到近处的我看见她嘴唇都在开始发紫,感觉马上就要被冻晕过去。 这时少女后退两步,她才好受了些。 望着其他人,红袍少女道:“这里的主人身体抱恙,最近会一直谢绝见客,全部离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透着股冰凉,但语气很是平淡,如同她一直未变的神情。 “啊哈哈哈,既然张兄有恙,那我改日再来,告辞。” “对对对,我也不打扰了,先走了哈。” “告辞。”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其他人也就借坡下驴,没有再嚷嚷着要进去,都纷纷打着哈哈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看护的四位叔叔才放下手,紧绷着的脸也变得松弛。 赵叔走上前,朝红袍少女抱拳道:“多谢雪姑娘解围。” 被称作雪姑娘的对方轻轻点头,叮嘱了一句:“以后再有此情况,直接赶人。” 说完她转过身看向我,然后脚下微动,就已经来到了眼前。 近距离看,更能看出这位姐姐的肤色太白了,如天然的玉石,却又似乎吹弹可破,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路仁,我叫雪满河,白雪满星河,雪满河。认识你很久了,但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等她真的说出口时,我还是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回道:“是,我是路仁。请问您是长乐的师父吗?” 雪满河点点头,秀丽的容颜上是一直未变的清淡:“嗯,正是。以前张长乐和你比试,总是暗地里耍赖,私底下我已经替你教训他了。” 我面露惊愕,心底瞬间不懂的是为什么她会知道,因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学馆里切磋的。 回到城里,好不容易放松下,当然不会去比试了。 然后我才想起,张长乐说过他师父会在暗中保护青雨,想来自然也是进去过学馆了。 不过这样的话,她是怎么解决吃住问题的呢,或许跟学馆方面交涉过,也可能一直在月山上风餐露宿。 没有理会我的愕然,雪满河转身,淡淡地道:“走,我领你进去。” “哦哦,好的,谢谢姐姐。” 跟在她身后,走过熟悉的过道,我们很快就来到张家的大堂外。 里面张黎和林跃两位伯父正在接待一个客人,是个男子,穿着素雅,举止端庄,容貌英俊,无形之中的雍容气质让我第一时间就感觉他不是庆州城的人。 “林叔,张叔,我家与卫家也算是世交,在南都时常互相照拂帮助。今日晚辈过来,是遵家父的嘱托,来看望下卫阁老的曾孙女。” 男子脸上挂着淡笑,温和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可我一听到又是想见林青雨的,心里马上就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了。 “呵呵呵呵。”林跃率先轻轻笑出来声来,显得非常客气,“华贤侄有这个心,我替小女谢谢你。不过昨日青雨外出游玩,不慎感染了风寒,如今正在屋里休养,实在不方便。” 年轻男子闻言褪去笑意,脸上浮现出担忧,关心道:“不知林妹妹病情如何?若需要吃药喝汤,晚辈可以命人即刻带过来。” “承蒙贤侄忧心,昨日已经叫过大夫过来看病,也抓了药。现在就是需要卧床静养,不能染风。” 林跃的回答让他紧张的脸色微微放松,随后颇为遗憾地道:“如此说来,倒真是不巧。” 接着他站起身来向林跃两人拱拱手,说:“那晚辈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听到这话,林跃和张黎也起身,但并没有挪动脚步,前者客气地笑着道:“贤侄慢走不送。” 男子再次拱手行完礼后,便转身离开大堂,朝我和雪满河这边走。 看见了我,他眼前一亮,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主动走过来开口道:“你是路仁,十岁的秀才,久闻大名。” “你是?”我疑惑地问道。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他恍然一声,“我姓华,名木亘桓,字无忧,来自南都华家。” 我又不认识什么华家,说这个干嘛? 当热,这句话我是在心里嘀咕,没有说出来。 我照模学样,也是微微躬身拱手,道:“你好,我叫路仁。” 第二百二十六章 教导 华桓听见我的回答,眉眼又是弯了一个弧度,继续道:“我知道你与林妹妹交好,而且你们都就读于庆云学馆,不知能否向她介绍我一二?” “不能,你该走了。” 我还没回话,雪满河就站到了面前,挡住我和他的视线,语气平静却又令人无法拒绝。 对方沉默了半响,然后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无忧便先告辞了。” 目送他绕过照壁后,雪满河带着我进入大堂。 张黎和林跃看见我们俩,神色明显变得真诚,迈步走了过来。 前者先是客气礼貌地对雪满河感谢道:“多谢雪姑娘出面,不然门外恐怕会吵一整天了。” 微微摇头,雪满河回应道:“小事一桩,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冲着青雨来的,居心不良,我很生气。” 这句话我很是认同,连连点头。 一群人话说得好听,但实则却只是看中了林青雨的头脑智慧,在她没出名前又有谁会来主动结交呢? 倒不是说人人都必须要知道林青雨而前来认识,我觉得不舒服的是,没有人是真心想认识她的,全都是因为太后的看好所带来的影响而吸引过来的罢了。 虽然我还说不清楚其本质是什么,可心里本能的排斥是假不了的,我也不打算忤逆这种感受。 张黎闻言也是叹息一声,道:“唉,谁说不是呢,昨天下午青雨刚回来,就被门外的人围住,争相恐后地想要结交攀谈,把她吓了一跳。” 我吃了一惊,原来从昨天就开始了吗。 难怪雪满河姐姐会觉得很生气,她本就喜欢青雨,为此还愿意主动跟在暗中保护。 结果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气愤的。 “哼,这群人简直恶心至极。”谈起这个,林跃收起笑容,拂袖而怒,“个个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心里打的算盘叮当响,真当人是傻子吗!” 如此动怒的林叔我还是第一次见,瞬间噤若寒蝉,一点动作也不敢做。 好在旁边的张黎咳嗽两声,提醒道:“姐夫,这里还有小孩子呢。” 哪知林跃摆摆手,带着点教导的意味说:“哎~现在的孩子别看年龄小,懂的却是不少。而且小路也不是外人,有些事早点知道也是好的。” 这种丝毫不见外的话让我一下子就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但我还是憋住起雾的冲动,问道:“青雨身体还好,没有真的生病?” “这个倒没有。”林跃神色稍缓,随后做出手势让我和雪满河坐下,“雨儿就是因为来的人多了,有点苦闷,这会儿长乐和阿盼正在后院陪着她。” 这样我才彻底放下心来,只要本人没出什么事就好。 张黎提起茶壶想为我倒茶,我赶紧起身要接过,忙道:“伯父,我自己来。” “无妨无妨,都这么熟络了,就不要太计较这些。” 他避开了我的手,茶水已经流出。 我无奈地收回手,只好重新坐下,道:“多谢伯父。” 接着张黎也给坐我在对面的雪满河倒好茶水。 坐回位置后,他神色正经,对我道:“小路,情况你也看到了,青雨如今的名气很大,不仅是庆州城和附近的人,就连南都那边的世家子弟也闻讯赶来。” “他们的真实目的自不必多说,无非是看中了青雨的成就,想要先下手为强,亦或者竭尽巴结。” “前者居心叵测,这样的人接触时要小心再小心,可以的话不要有所交集是最好的。后者则是谄媚之辈,你得利时唯命是从,失势时划清界限都算好的,就怕落井下石。” “当然也会有真心交朋友的,可这样的人最少,也最难得。” 我认真地听着,这些话不仅是在解释伯父他们为何不愿见刚才那些人,同时也在向自己传授经验。 而不经意间瞟到对面,我发现雪姐姐已经闭上眼了,似乎完全没有在听。 坐在另一个主位的林跃接过话,也是沉声说道:“小路,你是雨儿的干哥哥,和她关系也较为亲密,这点我相信那些人不难查出来。那么一旦他们见不到雨儿本人,就很可能从她身边的人入手。” “所以你最近也要提防些,警惕突然前去拜访你们家的人。” 闻言我心中凛然,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随即恍然道:“难怪刚才那位华无忧会认识我,而且还主动和我搭话。” 对此张黎和林跃对视一眼,都是眼露笑意,前者点点头道:“嗯,一点就会,小路你的悟性很高啊。” “这都是多亏了两位伯父的提点。”我挠挠头,不敢自满,同时也在心里暗暗记下,回去要和父亲也说一声。 “嗯,你向来不骄不躁,这一点小乐就该向你学习学习。”张黎半开玩笑地道。 “刚才那个叫华桓的,来自南都华家。这个家族历史悠久,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族人出任过丞相,尚书侍郎,大理寺少卿等重要职位。并且门生众多,有所成就的也不少。即便是如今,在朝廷中也有错综复杂的人脉,外人轻易不好得罪。” 林跃将华桓的身份背景娓娓道来,语气超出以往的郑重:“而且他华家确实与卫家有些渊源,以前祖父蒙冤落难时,还是如今华家的家主出手相助的。” “所以恐怕挡得了他一时,却挡不了一世。雨儿去了南都,也迟早会和他碰面的。”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转为无奈。 我也是神色微沉,察觉到事态真正的严重性。 等林青雨去了国子监,类似华桓这样的人肯定还会有很多。 即使有上官婉尚书在,恐怕也不能时时刻刻照看她,毕竟是尚书,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想说媒提亲什么的肯定无法成功,看之前在庆云学馆里,上官尚书和太后对林青雨的喜爱程度,哪里会舍得她这么早就订亲。 可要和这帮人虚与委蛇,我不是不相信聪慧的青雨辨别不出他们的心思,而是担心她年纪还小,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对。 更何况去南都主要还是念书学习呢,成天勾心斗角的,完全会耽误林青雨的志向。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后院见面 大堂里沉默良久,本就深秋的寂静,现在又平添了几丝忧愁。 但这种愁闷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冰凉刺破。 虽然让人寒冷,但似乎也带来了生机。 坐在我对面的雪满河缓缓睁开眼,特有的冰凉镇定使我心中的烦闷也渐渐被冻结。 她看了看我们三个,然后平静中落下惊雷:“这些事交给我处理,青雨她只需要做自己的事。” 提剑而起,她继续道:“必要时,我会出手。” 说完,便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雪满河又微微撇头看向我道:“路仁,去看看青雨。” 我回头看向张黎和林跃,两人默契地点头表示同意。 我才重新看向门口,同时道:“哦哦,好……” 结果哪里还有雪姐姐的身影,我愣了一下,不禁感叹江湖中人果然都是来去无声的。 于是我向两位伯父告辞,从大堂侧边的走廊,来到张家后院里。 院子中,林青雨和卜盼坐在一边的石桌前,桌上摆有果盘蜜饯,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吃着东西,同时看向院子中央。 而在那里,张长乐舞着木剑,剑法灵巧而不失力量,身形飘逸矫健。 刺剑而出的响声短促凌厉,更是散发出一丝寒气,如冬季的鹅雪,轻盈却能刺骨。 等他耍完一套剑招后,挑了几朵剑花以作收势,最后右手反握住剑放于臂后,颇为帅气潇洒。 为此林青雨和卜盼立即献上掌声,前者更是兴奋地喊道:“表哥你好厉害,简直就像是李叔故事中的侠客。” 闻言张长乐微微仰头,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得瑟。 摇摇头,我也鼓着掌走近,笑着说:“长乐,你的剑法果然又精进了不少,这套《惊鸿》恐怕你已经练至大成了。” 听到我的话,除了张长乐,林青雨两人都有些惊讶,转头看了过来,随后转为喜悦。 “路哥哥,你来啦!” 跳下凳子,林青雨小跑着过来,见状我也赶忙迎过去,做好她随时不小心摔倒的准备。 好在没有意外,她来到我跟前,便拉住我的手往回走,轻快地道:“路哥哥快来尝尝这些果干肉脯,姨娘说是商人从西域带过来的,味道很奇特,但好吃。” “慢点慢点。”我又不能强行停下,只能在后面叮嘱几句。 “嘻嘻,没事的,青雨看见哥哥高兴。”她回头露出甜甜的笑容,我也就只好由着她了。 不过扭头看见张长乐的表情后,我心里更乐了。 只见他的神色已经有些幽怨,两颗眼珠子盯着他表妹牵住我的手,完全不眨的。 兴许是坐在原位的卜盼也觉得好笑,我看见她勾起微笑,拿过桌上的毛帕走到他的面前。 “喏,擦擦汗。”卜盼温婉的声音仿佛也多了丝细腻。 这时我已经和林青雨坐下,接过她特意挑的瓜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然后欣赏起眼前的这一幕。 “嗯~好吃,清脆香甜,看着干,没想到入口却有些水分,不会觉得渴嘴。” 听见我的评价,林青雨弯起了月牙,雀跃道:“是,我就知道路哥哥肯定会喜欢的。” 那边张长乐已经擦完不多的汗水,也和卜盼走了过来,他故作不满道:“我说妹妹,哥哥为你舞剑了好一阵,怎么不见你也给我点吃的。” 这回林青雨倒是没有跟他斗嘴,而是乖乖地倒好一杯水,递向张长乐,笑着说:“表哥刚活动了身子,要先喝水。” 张长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就在他要碰到杯壁时,一只洁白的柔荑突然飞来提前拿走了。 我意外地看过去,发现不是别人,正是才消失不久的雪满河。 她那一身显眼的大红袍盖住全身,但却并不臃肿,取走水杯后,落在一丈外的卧石上,转了半圈正对着我们四人。 “师父。” “雪姐姐。” 张长乐和林青雨同时惊呼一声,我和卜盼则是没有开口。 “嗯,青雨。”雪满河先是向小女孩点头,脸上的平淡仿佛万年不变,“最近来的人多,你们要注意点。” 闻言,大家轻松的脸色都慢慢沉寂下来。 “师父,外面的人还在吗?”张长乐问道。 喝下水,雪满河摇摇头,回答:“都被我赶走了。” “呼,谢谢雪姐姐,昨天回来那些人真的把我吓到了。”林青雨呼出一口气,说到这个,语气中还留有一丝后怕。 站在张长乐身边的卜盼也是赞同地说:“嗯,昨日刚下马车就被十几个人围住,还是多亏了长乐和雪姐姐解围。” 闻言雪满河看着林青雨说道:“当时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出面,是因为这种事你迟早要面对。而我会出面的原因,是你年龄还小,不能一蹴而就,要慢慢适应。” “嗯嗯,青雨都知道,雪姐姐之前也一直在暗中保护我,青雨很感激。”林青雨乖巧地道,眼神清澈纯真。 光是这双眼睛,我就明白为什么雪满河会喜欢她了。 不过听见这话,红袍少女却扭头看向张长乐,冰凉的眼瞳依然平静如水。 “啊哈哈,师父您还是这样心直口快。其实您不用说的,青雨她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不用提醒就能知道啦。” 然而雪满河只是沉默地盯着他,一句话不说,弄得张长乐在这晚秋之季额头竟然冒出了些汗水。 两人尴尬的氛围使剩下的我和林青雨以及卜盼三人也不知如何是好,都没说话。 过了半响,雪满河才突然说道:“刚才我见你的惊鸿已经有了些意境,打得也算连贯有势,看来前篇你已经小有成就了。” 长久的沉寂换来的却是夸赞,张长乐神色愣愕,竟是忘了说话。 直到他对面的师父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籍,扔了过去,张长乐才回过神,连忙双手接住。 “这是惊鸿中篇,你常在人面前自称天赋异禀,是武学天才。那为师今日就命你三个月把这中篇学会,届时我会亲自与你过招,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你便等着挨打。” 话落,就见她脚尖轻点,飘身向后飞退,衣袖裙摆因风激荡,却没有任何声音。 明明看着不快,可我只一眨眼后,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后院。 第二百二十八章 笑闹 这时张长乐突然大喊道:“师父,您没跟我说过有中篇这种东西啊!” 然而注定是没人会回答他了,只有院中萧瑟的枯黄落叶随风游到张长乐的头上,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赶紧拿着手中的秘籍走到石桌前,一脸的失魂落魄,嘴里快速地不断念叨“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之类的字眼。 石桌刚好有一个位置,我和林青雨邻近坐着,于是最后走来的卜盼就挨在张长乐右侧。 她不解地道:“怎么了,长乐?” 张长乐摇摇头,语气低迷地喃喃道:“之前师父把功法一股脑都给了,我以为就那几本,谁知道这惊鸿竟然还有中篇。” “光是这前篇我就练了两年之久,到现在师父也只是说我小有成就。这下再来个中篇,还要求我三个月学会,不满意还要挨打。” “报复,这是妥妥的报复。一定是因为我把她暗中保护青雨的事情泄露,所以恼羞成怒了。没想到人美心善,直来直去的师父,竟然也会有拐着弯惩罚徒弟的一天,师父您好狠心呐!” 悲愤的呐喊声让我扯了扯嘴角,要是别人这样说我倒真的会心生同情。 不过张长乐嘛,干嚎没有一滴眼泪就知道还在耍宝。 “嗯呵呵,雪姐姐给你新的功法,你该高兴才对呀。而且说是不满意就罚你,但毕竟是你师父,总归不会下狠手的。” 掩嘴轻笑,卜盼对张长乐的表演也是向来清醒,委婉的语气恐怕也只对他一人了。 我倒是认真想了想,随后分析道:“既然是同一部功法,中篇应该和前篇有相似之处,而且存在承接的关系,练起来或许要容易些。” “原来是这样吗?” 刚才还满脸紧张和担忧的林青雨,此时却眼神犹疑地看着自家表哥,问道:“表哥,是不是这样的?” 顿时张长乐就停下叫唤,翻了翻白眼,摇晃起手中的功法,道:“我还没看过这本中篇呢,怎么会知道它和我之前练的有没有关联。” “哼,表哥向来自诩聪明过人,这点会猜不出来?”林青雨却是不吃这一套,双手抱臂,熟练地哼了一声。 对此张长乐先是隐晦地瞪了我一眼,随后叫冤道:“冤枉啊,我又不是神人,不会透视的法术,哪里猜得到哦。” “好了好了,总的来说这是件好事,你们就别吵了。” 林青雨还想说什么,卜盼连忙伸出双手,拦在两人中间,神情无奈。 我也觉得好笑,当然这回是看不出来张长乐在演戏了,毕竟刚才雪满河说出惊鸿中篇时,他瞬间的震惊讶异是假不了的。 “不过长乐你也是,为何要将你师父保护青雨一事说出来啊,我看雪姐姐就是因为这事才想压压你的气焰。” 闻言他叹了口气,无力地看了对面的表妹一眼,解释说:“还能是为啥,当然是我的好妹妹看见雪姐姐后,就死缠烂打地问我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摊开双手,张长乐不在意地继续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说出来喽。” 我看向林青雨,她当即面露愧色,甚至有些着急,歉声道:“对不起,表哥,是我太随意了,不该刨根问底的,我不懂事了。” 软糯懊悔的声音极具感染力,至少把我整得有些局促,尽管她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这话令张长乐轻笑一声,站起来探出上半身,刮了下表妹的鼻子,说:“看你这话说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者言,师父一直在暗地里看着呢,若是她不愿意,我能说出来吗?” 我愣了下神,然后脱口而出道:“咦,这样说来,雪姐姐已经提前知道这件事了,却没有立即责备你。” 对面的卜盼闻言也是点点头,说:“嗯,青雨是昨天回家后就缠着你问的,雪姐姐确实也没有出面阻止。或许是少了个契机,而今日这个契机……” 最后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张长乐,我抿着嘴,再次想笑,他的嘴碎果然会带来霉运。 张长乐神色僵硬,然后变得垂头丧气,道:“唉,自作自受啊。” …… 中午留在张家吃饭,本来打算下午出去玩玩的。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外面还是有不少人在关注着林青雨的一举一动,因此我们也就在家中聊天玩乐,放松了几个时辰。 晚饭我则是婉拒了,没有特殊情况,父亲都会从酒楼里带吃的或者买菜自己回来做。 一是总在酒楼里蹭吃蹭喝他觉得过意不去,现在家里收支情况好多了,他自己有工钱,还有我秀才身份的每月补贴,到了月底都还有盈余。 二来,现在一月见到我就那么一两天,所以就想要多陪陪我。 回到弄花巷时,天色已经转暗,各家的灯笼已经挂上,于是我加紧脚步,赶到了院门口。 还没进去,我就闻见了从里面传出的香味已经炒菜的声音,看来今日是父亲亲自上手做饭了。 推开院门,香味和油烟味混杂着,更加浓郁,虽然有点呛鼻,但我还是觉得嘴中唾液瞬间增多,不禁咽了下喉咙。 “回来了?饭菜已经摆好了,我在炒最后一个菜,你先去吃。” 父亲回头看了眼我,笑了笑,随后回头盯着砂锅,左手中的炒铲在不断翻折。 “也不用这么着急,我等您。” 果然没过多久,父亲就将最后一盘菜,青椒炒肉端进了屋子。 先前已经做好的还有蛋花汤,炒白菜,样式不多。 但我从来不挑食,对吃的没有多大要求。 而且父亲的手艺也不差,由于他喜欢吃辣的缘故,导致我也吃习惯了,而辣味也能掩盖一些配料上的贫乏。 “吃。”父亲在桌上跺了跺筷子,说道。 我已经提前盛好了饭,闻言轻轻点头,拿着碗吃饭。 “今天去张家,玩得怎么样?” 我正不知道怎么开口,此时父亲的话却成了很好的切入点。 “有长乐在,自然是玩得开心。有猜谜,对诗,还有看《笑林广记》,是本记载趣闻乐事的书籍。” 这时我话锋一转,沉声问了句:“不过父亲,今天您在酒楼里有不认识的人主动过来搭话吗?”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再遇华桓 “陌生人搭话?”父亲略作思考,随后摇头,“没得,成天在店里干活,遇到的都是熟人。” 我松了一口气,释然地点头道:“哦哦,那就好。” “啷个唠,看你愣么紧张?”他操着方言,问道。 对此我没有隐瞒,将我白天去张家时遇到的事完整说了一遍,也包括张黎和林跃两位伯父的话。 听完父亲沉默半响,神色也严肃起来:“勒倒的确是个问题,太后带来的影响肯定嘿大,恐怕短时间内张家和庆云学馆都会门庭若市,希望不要给青雨造成困扰哦。” 吃了一口饭,父亲继续道:“我晓得你滴意思,放心,明之和见远他们两家人都是我们的恩人,再啷个样我也不会恩将仇报。” 明之是张黎的字,见远则是林跃的字,虽然如今大家都熟络了不少,父亲还是会以字称呼他们。 可他自己却没有字,这大概是由于早年发生在父亲右手的变故,就要张伯父他们直呼自己姓名就好。 两位伯父自然是没答应,这样很不礼貌,所以都叫我父亲“老路”。 “再说唠,我不够聪明,看不出来接近我的人是不是别有用心。可狐狸总归要露出尾巴咧,到那时我立马拒绝,然后断交就行。” 父亲他条理清晰,语气平静,分析得很透彻。 我对此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了,父亲平时虽然念叨的只是生活琐事,但昨晚的那些话叫我知道,他也是有大智慧的人。 给自个和我盛了碗蛋汤,他喝了一口,砸两下嘴,然后继续说:“我们这些旁人还好,趋炎附势的人不会来在乎我们。只有那些城府深心思重,耐心足的难缠之辈才会想到通过我们来拉近和青雨的关系。” “而这种人特别讲究面子和明面上的好看,不会胡来,所以还能从中斡旋一二。” “难的是青雨这丫头,才八岁就要面对这些纷纷扰扰,明明是个好孩子,也不像我们父子俩,出身都惨兮兮的,哈哈哈哈。” 父亲突然的自嘲不禁使我莞尔,心底深处对他的不满似乎也消融了一点。 “可见有了名气,不仅会得到别人的赏识,也会被居心不良的人盯上。啷个在勒样的情况下保持本心,不歪不斜,坚守如一,才是重中之重。” “而这一点,或许才是我们要为青雨担心的。小孩子,品性德行还没定型,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长大后性情大变也是不无可能的。” 我的脸色随着父亲的话愈加严肃,感觉每次和人谈到这件事,都会有新的问题和明悟。 回过神来,我敬佩道:“父亲,您居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厉害。” 夹了块碎青椒,他就喜欢吃点辣的,就着一小团饭吃了,回答说:“哎~也不全是我自个想的。今天你的两位伯母来酒楼和姜掌柜聊天谈话,说的也是青雨的事情,我也在旁边听,就相互讨论了一阵子。”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今天去张家没看见卫姨和莲姨,问过张长乐他们才得知是去了林海酒楼,具体做什么却不知道。 父亲喝下一口酒水,催促一声,道:“好了,赶紧吃饭,都快凉了。” “嗯,好。” …… 第二天快要到辰初时,我醒了,然后就看见屋子里中间的木桌上摆着一只木屉和一个水囊。 揉了揉眼睛,穿鞋下床,父亲便推门而入。 他单手端着木盆,放到我床尾的盆架子上,说:“醒了,桌子上是买的包子和豆浆,带去李叔那一块吃。” “昨天你的话倒提醒我了,咱家可能也会有人找来,所以我们俩最好也别待在家里。你就去李叔那听听故事,或者来酒楼里都行,看你。” 打了个哈欠,醒醒神,闻言我点头应道:“哦,好。” 而后我拿过帕子沾水准备洗脸。 “那我先走了啊,你要待在家里也行,把院门关好,不要放陌生人进来。” “知道了。” 没有几息时间,我就洗漱完毕,然后拿着木屉和水囊快步走出院子。 锁好门,就径直走向巷子深处。 结果还没进铺子,就在门口看见有两人候着,是陌生面孔。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再去看他们,而是喊道:“李叔,早上好,我来了。” 看着门开,我一边说着就走进了门,结果却发现一个意外来客。 昨天在张家遇见的华桓。 他转头看向门口,笑道:“路秀才,我们又见面了。” 看见面前笑意不断的脸,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脸上甚至闪过一丝难看,随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是这么说,但我对答案并不感兴趣,只是不知道该讲什么,就随口一问。 因此说完话时我已经来到柜台前,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向李叔道:“李叔,吃包子和豆浆。” “哈哈哈,华公子,我都说了,有人会给我买的,所以就不劳你破费了。” 李叔发出爽朗的笑声,随后揭开木屉的盖子,顿时热腾腾的白气冒出来。 他凑进去嗅了几下,馋声道:“嗯~吃了这么多年包子,可一闻到味还是会吞口水,就是吃不腻。” 随即李叔从柜台下拿出两只碗和筷子,打开水囊倒上两碗。 “哎,华公子,要不要吃点?”他夹起只包子,朝华桓问道。 后者就坐在离我一丈远的位置,他闻言摇摇头,温和的笑容始终不变,道:“在下来之前已经吃过了,就不麻烦了。” 然后他看向我,继续道:“昨日我去林海酒楼拜访姜掌柜,酒楼里生意红火,姜掌柜也是大忙人,很可惜我没有见到。” “不过楼里的客人都在夸赞李老哥讲故事水平很高,曲折精彩,起承转合顺滑细腻,纷纷在期待接下来李哥的上场。” 听华桓讲到这里,我心里直翻白眼。 这人见的全是林青雨身边认识的人,不是有意的谁信啊。 “在下从小也是个爱听故事的人,南都那边的戏园子,茶楼说书我全去过。一听见庆州城里也有位讲故事的高手,我便过来拜访。” “李老哥豪性,在下突然上门,也热情迎接,肯交流一二,便算是在下没有白来。” 说到最后,他向李叔颔首以礼,当真是露出了感谢的神色。 第二百三十章 李叔的想法 咕咚。 李叔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笑眯眯地道:“哎~什么在下不在下,没必要这么文绉绉的,繁文缛节没必要。” “至于和你聊天,我这小店本就是开门做生意。有客人来当然要欢迎了,哪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不过你喜欢听故事,倒是对我胃口,哈哈哈哈,以后有机会可以常来。” 今天李叔看起来非常高兴,我一直默默地吃着包子豆浆,见到这个场面心里有些着急和担忧,感觉他没有看穿这华桓的目的。 听见这话,果不其然这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明显又欣喜了几分。 他离开座位,拱手道:“有李老哥这句话,在下就满足了。那在下先行告辞,这次难得过来,家父还托我去看望庆云学馆的云先生。” “好好,那我们就不送你了。”李叔应和道。 “应该的应该的。”华桓离开前,最后微笑地看着我,“这么小的秀才不多见,以后若是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就修书一封送到南都华家。凡是在下能办到的事,一定尽力而为。” “告辞。” “再见。”尽管我不想说话,但必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此前在门外候着的两人见华桓出来后,便也跟着离开,想来是他的随从了。 “公子,谈得如何?” “这些人不好接触啊。” “那我们……” “不用着急,以后林青雨那边不要去了,估计也是浪费时间。反倒是这些人,要多多关注。但也不用过于殷勤,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是。” “记住,不要得罪这些人,我们的目的是结交,最差也只是萍水相逢,而不是交恶。” “属下记住了,请公子放心。” 听觉的灵敏让我能听见华桓三人离开后的谈话,当听见说不再找林青雨时我松了口气。 可后面的话让我知道还真被父亲言中了,有头脑的人懂得如何迂回委婉,这让我对华桓的警惕再次提高。 “嘿,臭小子想什么呢,一直在走神。” 突然我的脑袋被人敲了一下,不疼但足以将我惊扰。 “李叔,别敲头了,会变笨的。”我半开玩笑地道,将仅剩的一口菜包吃下。 谁知他敛去微笑,叹道:“笨?笨点好啊,就没这么多烦心事了。” 这话使我不知该怎样接下来,隐隐觉得李叔是在暗示自己。 可事到如今,又改不了了,我索性直接说道:“李叔,刚才那个人是冲着青雨来的,目的不纯,您不要过多和他接触。” 他摆了摆手,无所谓地道:“来者便是客,我不管他什么目的,只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我就乐意接待他。” 一听这话我顿时心急如焚,觉得李叔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所以急切地说:“可是李叔……” “小路。”他抬起手,打断我的话,“你叔我呢,就是个开小酒铺,顺带讲讲故事的。有人喜欢,愿意来听,我就给他说上一段。” “至于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也不会乱说,仅此而已。” 听到这番话,我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原来李叔也早已看出来那华桓前来的原因,并且想好了办法。 看见我的表情,李叔哈哈大笑,三息之后才停下来,弄得我面红耳赤,羞赧不已。 “你个臭小子才多大啊,就担心这担心那的,还不放心我们这些大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他打趣地道。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自己能想到的事,别人当然也能猜出来。 更何况李叔以前还走南闯北,见过的人比我吃过的米还多,个中应对与话术自然也不是我能比拟的。 “是我关心则乱了,李叔。”挠挠头,我颇为不好意思地道。 把台子上的碗筷木屉收拾好,我也帮着弄了下。 李叔摇摇头,并没有太多的责备,笑道:“无妨,你能对自己的妹妹如此关心,叔叔我很欣慰。更何况你年纪还小,做得不好有的是时间改正,积累经验,以后方能少吃苦头。” “嗯,我记下了。”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路你记住,与人打交道不是非善即恶,人是很复杂的,怀有小善却能做出大恶之事,做过小恶也有可能做出大善之举。” “但所谓小恶对他人来说或许如同地狱,是灭顶之灾,随手善举对别人也可以是救命之恩。然而一个人的功过能够相抵吗,做过善事就可以抵消他的恶举,反之做了坏事就要把人曾经的善举全盘否定吗?” 面对李叔提出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至今我遇到的,或者说至少在我看来,都是善良好心之人,诸如秦老,张长乐,王教谕,伯父伯母他们,还有姜姨,林青雨和卜盼等等。 在我眼里他们就是纯粹的好人,至少对我很友善。 纯粹的坏恶之辈我也遭遇过,李水和赵魄祝,还有那个一直没有被找出来的幕后凶手。 至于像李叔说的那样复杂的人,做过善事也干过坏事,在我仅十岁的时间中的确还没有发现,或者已经存在但我不知道。 没有听见我的回答,李叔微微一笑,道:“这些问题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是有些深奥,等以后长大了你便知道了。” “我想说的是,即使知道一个人的全部,我们也很难准确地去评价概括,更何况还只是刚刚认识的人呢。” “因此你不喜欢的人刚开始也要学着和他成为朋友,哪怕只是浮于表面,或许你们的理念不同,但在某些方面又能高山流水。” “就像华桓,他来找我聊故事,聊说书,我乐意至极。在这方面,我们可以说是朋友,能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但要问我关于青雨丫头的事,那我便闭口不谈,他若是还要追问,那就做不了朋友。” 我认真地听着,心里仿佛明白了一些他的意思,于是尝试理解地道:“就好像我们是这个木屉,有很多面,上下左右前后。但是在和人相处时,别人往往只能同时看见其中一个或者两三个表面,不能一窥全貌,导致对一个人的印象和评价不准确。” 第二百三十一章 准备回馆 啪啪啪。 “嗯,小路就是聪明,会举一反三。”李叔毫不掩饰地鼓掌,表示对我的赞赏。 但紧接着他又叹了声气,说道:“但是,人与人之间有种东西叫人情,也就是你欠了别人。可能是句好话,一点钱,一个恩情。欠了东西,自然就要还,有时候就会因此被对方要求做你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在和人相处时,如果是表面朋友,那就最好不要欠下他什么,更不要轻易接受送来的东西,否则都有可能会成为日后要挟你的资本。” “当然,除非你可以做到没心没肺,欠人东西就当作没发生。这样的人活得可以说是最潇洒自由的,但很少。” “以前江湖上的那些恩怨情仇,打打杀杀,大多都是因为人情世故引起的。然而身在人世间,何处没有人情呢。从这一点看来,天下处处都是江湖。” 说着他紧紧地看了过来,再次带着为数不多的那种不明所以,又异常深邃的眼神,语气也另有所指。 “小路,以后你肯定是要走出庆州城的,遇到的人形形色色,不可能全都是张长乐和林青雨,卜盼啊这些好孩子。心机狡猾,两面三刀,酒肉朋友之辈,不一而足,全是你今后人生会遇到的。” “所以一个人闯荡,凡事多些心眼,留意自己周遭的人,不要莽撞行事,要考虑后果,计较得失。” 我听完后浑身发冷,怎么觉得李叔越说越严重,而且还扯到自己身上了。 于是我苦笑一声,道:“李叔,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我总是感觉您意有所指。 谁料他脸上出现了几丝惊疑,然后朝我招招手,小声嘀咕道:“被你发现了,我的确知道些隐秘,你过来,我与你细说。” 我闻言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于是连忙把头凑过去。 “知道你个头哇。”李叔露出得逞的笑容,一根食指抵着我的额头把我推开,“你小子,天天疑神疑鬼的,什么事情都怀疑背后有秘密。” “李叔我是在给你传授个人经验,这都是我早年行走江湖近二十年,得出的宝贵财富……” “哎呀,李叔,我当然知道您是在教我,我都认真记下了。”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嘻嘻作笑,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点像张长乐会做出的举动。 瞧见我的神态,李叔果然是直翻白眼,继续笑骂道:“你是不是和长乐待久了,怎么也变得嘻嘻哈哈的。但这样也好,小孩子就该活泼些,整天闷着不说话,就像个闷油瓶子,容易被人欺负。” 听见这话,我略显无奈,然后道:“李叔,我明白,所以也在慢慢改变。” “哈哈哈,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当然知道你变了不少。要不然啊,很多话我都不会跟你讲。” “行了行了,老是说这些大道理,也是枯燥无味。正好我待会要去酒楼里说书,你也一起去怎么样?” 我眼前一亮,高兴道:“好啊好啊,李叔的故事,就算听再多遍也不会腻。” …… “路仁,路仁,别睡了,学馆来的王教谕和长乐他们在外面等你。” 修炼之后,精神不易疲惫,睡觉也变得有些浅了,所以我很快就清醒过来,迅速下床穿衣。 同时看了看窗户,然后道:“外面似乎才刚刚天亮,才过卯初,他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说完,我就已经穿好衣服,然后走到床尾,准备洗脸。 “王教谕解释说,根据青雨的情况,最好还是早点出城去学馆,不然可能又要被有心之人堵住。” 洗脸的手微微一顿,我同意道:“嗯,说得也对,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辛苦青雨和盼姐了,大早起来容易犯困。” 既然人家已经在等了,我便不敢过多耽搁,迅速地洗漱完毕,拿上布包,就走向门外。 父亲在旁边跟着,道:“早饭我就不给你准备了,你张伯父他们已经提前叫人做好了,就在马车上,待会你们路上吃就行。” “好,我知道了。” 打开院门,外面站着王教谕和张长乐,后者立马拍了我肩膀一下,道:“嘿,路仁,起这么早,困吗?” 在此之前我的确还有几丝迷糊,毕竟刚起,结果被他这么一拍,彻底没了。 “走,不是赶时间吗。”涉及到林青雨的事情,我也没有玩闹的心思了。 闻言张长乐敛去了玩笑之意,旁边的王教谕点点头,瞥向他说:“嗯,比某人懂事多了。你们先走,饭就在车上。” 说完就越过我,进了院子,料想是要和我父亲聊聊。 我则是抿着唇,回击了面色委屈的张长乐一拳,揶揄道:“长乐,你起这么早很有精神嘛。” 结果他转身就朝巷子外面走,嘴里嘟囔道:“王教谕就知道偏心,太偏心了。” “明明是你调皮,管不住自己。” 我越是在后面打趣,他就逃跑似地加快脚步往外走。 “路兄,今日这么早后来叨扰,实在抱歉,下次我来,请你吃饭。” “嗨,王教谕这说的什么话,青雨这丫头懂事聪慧,我也喜欢,如今有麻烦了我肯定理解,能帮当然要帮。而且我平时起得也早,觉少。” “嗯?路兄难道患有失眠,那我可以给你看看。” “……” 耳边传来父亲和王教谕的对话,微微放下心来,也有些高兴,或许父亲觉少的毛病有得治了。 很快,我和张长乐终于来到了巷口,两辆马车,两名马夫以及一匹马已经准备好。 “因为起来太早了,青雨和盼姐都还有些困,我估计这会儿还在车里面打盹呢。”张长乐凑到耳边,小声道。 我点点头,于是放轻了脚步,和他一起进了马车,然后立即就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 定眼一看,只见车厢中间摆有一张方形小矮桌,一张棕黄油纸包裹着什么东西,还放着食盒。 张长乐率先坐到车厢一面,招呼我道:“路仁,坐,布里的是瘦肉蒸饼,食盒里装着碗筷和地黄粥,凑合着吃。”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回程 弯着腰,我刚要钻进车内,听到这话差点一个踉跄往前摔倒。 浅眉抖动,我好笑地坐在他的对面,说:“这样的早餐要还只是凑合,我都不知道丰盛的是什么样了。” 熟悉无比地打开食盒,摆好碗筷,张长乐一边拿着木勺盛淡黄色的热粥,一边意外地道:“诶?你没来我家吃过早饭嘛?” 碗不大,几勺子就装满了,他递给我,随后自问自答道:“哦,好像是没吃过,几乎都是我们来你家接你,然后就回学馆。” 我放下木碗,然后就要打开油纸包。 结果手被人挡住,张长乐提醒道:“哎,别直接去碰,待会满手是油,不好弄。” 说完,他从座位下拿出一双薄尉,套在自己的手上,然后打开油纸包,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冒着热气的瘦肉蒸饼,有四个,不大,也就四寸圆,可也够两人吃了。 这样的蒸饼我倒也在街上见过,可眼前的看着油光蹭亮,甚至还在往外冒,饼皮不厚,里面的瘦肉清晰可见。 趁着张长乐脱尉的时候,眼见他自己的米粥还没盛好,我便拿过木勺舀粥。 “不行不行,等下月回来,我一定喊你到我家吃顿早饭。量不大,但样式多,保证你喜欢吃。” 他似乎很介意我没有去他家里吃早餐的事,突然又语气笃定地道。 闻言我哭笑不得,不由出声道:“不过是早餐,没必要非得吃。” 接过我递过去的碗,张长乐连连摇头,说:“午饭和晚饭都吃过了,就差个早饭就齐了,必须得吃。” 说完,他先嘬了一口地黄粥,发出舒适地“啊”声,然后称赞道:“姨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我都想每天早晨都吃这个了。” 我夹蒸饼的手为之一顿,意外道:“这是莲姨亲手做的?那这蒸饼呢?” “蒸饼?那当然是我娘弄的咯。” 张长乐理所当然的语气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回答说:“那也就是说她们起得比我们还早,这也太辛苦了。” “起得早,当然也就睡得早嘛。早睡早起对身体好,再说我娘和姨娘两个也就这种特殊情况会大早起来做饭。”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好意思,干脆直接又夹了个蒸饼放到我碗里,吓得我赶紧集中精神,怕把热粥洒了。 “我说你慢点,待会粥洒了。” 然后我赶紧把头凑到木碗边沿,嗦了好几口粥,瞬间双眼微睁。 这地黄粥入口软糯香甜,滑而不腻,刚进嘴巴就溜到了喉咙,最后落入腹中,但口中还残余有香甜的气息,当真是好吃。 对面的张长乐看见我的神色,立马笑眯眯地说:“嘿嘿,怎么样,好吃。” “嗯,好吃。”我本能且出自真心地回答说。 他也再次吃了几口,甚至还咬了嘴蒸饼,然后道:“好吃就多吃点,你也不想两位伯母的心意浪费。” “准备走了,我们绕道南门,再去庆云学馆。” 我刚要回话,就听见车外传来王教谕的声音。 南门?应该还是以防万一有人会在西门蹲守,虽说可能性不大,师父仍然以小心为上。 “好的,王教谕。”车夫回应一声,随后马车开始移动。 幸好南门畅通无阻,没有人在那拦着,出城门的那一刻,饶是在此之前都表现得非常淡定的张长乐也松了一口气。 吃饱之后,精神振奋,然后我就开始胡思乱想,隐隐担心会出现最坏的情况,那就是会遇到山匪贼人之类的。 不过转念一想,庆州好歹是京畿地界,山贼哪会有这么多。而且自从两年前我被那群匪徒拦路后,就听说朝廷就开始大力清查整个庆州的山贼土匪,最后还真找出来几处,但也不成气候,不过十几二十多人。 这个当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有多重要,所以官府重视。张长乐告诉我,堂堂京畿之地,发生这种事,简直是在打朝廷的脸。 还有更重要的,新的律法正在推行,本来就要严厉惩戒违律犯法之人,这时谁冒头自然打谁。 甩出去脑子里的杂念,我这个人想一件事很容易发散,最后都不知道会扯到哪里去了。 看向对面已经拿着书籍看的张长乐,我好奇道:“长乐,你那个惊鸿中篇怎么样,觉得难度大不大?” 他放下《搜神记》,冲着我咧嘴一笑,我却觉得好像是又哭又笑。 “倒是如你所说,这个中篇和前篇相辅相成,有所关联,昨日我试着练了练,还是挺顺手的。” 这下我就不懂了,因为从张长乐的语气里除了高兴还有丝苦笑,于是疑惑道:“这不是高兴的事吗,我怎么觉得你还有些郁闷呢。” 这下他彻底作哭状了,连连诉苦道:“啊啊啊,路仁你是不知道,师父发现我练得顺畅无错,于是就把期限从三月改成了两个月,我简直要哭了。” “两个月?” 这话令我有些错愕,虽然只见过雪满河一面,可她也只是直话直说,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短短六十天就要练成,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确实有些苛刻了,况且张长乐这些天不可能一直练功,也还有学业需要完成,三年后的国子监统考他可是要参加的。 想了想,我问道:“就只说了两个月,没有解释吗?” 他摇摇头,随后似乎想要说什么,结果又闭了嘴。 “那,那你有把握学会吗。要不就算了,届时我看你师父应该也不至于对你下狠手。”我宽慰道,然而心里又觉得这样有种何不食肉糜的自大。 闻言张长乐有些认命似地叹息道:“唉,我尽力而为。师父要我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既是对我的一种考验,也是对我的期许。不到最后一刻……不,即使到了最后一刻,我也不能放弃。”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从无奈变成了坚定,令我心神震荡。 我知道,这就是我至今还未具备的东西,或者说还没有找到为之坚定的目标。 一个时辰后,我们来到月山脚下,结果就听见车外传来叫喊声。 内容再熟悉不过,我揉了揉太阳穴,明白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直面 外面自然不是别人,而是又想要来结交林青雨,甚至是给她说亲的媒婆。 尤其是后者,我听到就烦。 这么小的女孩,就给人说亲,总觉得别扭。 掀开车帘子,我瞧见上山的入口处站着一排人,纷纷踮着脚,伸出头,朝我们这边张牙舞爪,活像求偶的大鹅群。 放下帘子,我朝张长乐道:“咋办,我们不管,直接上山?”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和王教谕说说。”点点头,他也同意了我的建议。 于是我们俩刚准备下车,去和王教谕商量商量,结果还没出去呢,就听到外面的声音更加闹腾欢叫了。 “悬露姑娘,我来自方城,经营一家粮铺,过来就是想认识你一下。” “姑娘姑娘,我王婆是来给你带来个大喜事的,南都有大户人家看上你了,捎我过来说媒。” “哎我我我……” 听见这些话,我和张长乐面面相觑,然后我马上就明白过来林青雨应该是下车了。 于是二人赶紧出去,顿时看见王教谕和两个马夫在前面拦着那十几个人,后面是林青雨,卜盼在拉着她的手。 脸上愤懑的张长乐抢先走上去,想来是要责骂这些人一顿,不过却被卜盼拉住了,后者轻轻摇头。 这时我也来到了他们身边,只听卜盼劝阻道:“别去,青雨有话要说,所以才下车的。” “那也不能任由这些人胡言乱语,什么提亲简直无稽之谈!”话是这样说,可张长乐也没再往前走。 前面高大的王教谕张开手,挡住了大部分人,这时他突然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震耳欲聋的喊声让我直接捂住了耳朵,更别提那些直面师父吼叫的人了,刚才还吵吵闹闹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双手紧紧罩住双耳,甚至脸色都有些痛苦。 “你们这些人,不知分寸,就连庆云学馆也来围堵了。今日若不是当事人有话要说,按我的脾性,就直接骑马撞过来,届时伤到了谁,会不会重伤就不好说了。” 师父的口气同样饱含怒意,但表现得比较克制,说完他带着两名马夫退到了林青雨身边。 随后王教谕再次开口,不,应该是命令地道:“现在林青雨要说话,你们都给我安静听着,听完后就赶紧走,不要让我动武赶你们。” “现在律法这么严,你敢动手吗。” “就是,倒会装模作样,还不是想讨人姑娘开心。” 虽然这两人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可在全场安静的情形下却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暗自握紧拳头,这些人说话太过肆无忌惮,侮辱师父,真的是找打。 而王教谕也是听到了,他语气平静地说:“你们可以试试,看是官府先将我绳之以法,还是你们先被我断手断脚。” 稀松平常的口气加上不大不小的声音,使他身上似乎散发出一丝肃杀,让人不敢不信话中的内容。 这回没人再小声嘀咕什么了,于是王教谕扭头朝林青雨示意,后者点点头,向前踏出一步。 稚嫩的脸上还带着点忐忑,可她还是完完整整地看完了那十几个大人,随后扬声道:“各位叔叔婶婶,还有婆婆,我是林青雨。我明白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但我对广结朋友,定亲成婚毫无兴趣,现在我只想好好念书,来年进入国子监继续耕耘。” “因此你们再怎样找我,我也不会答应的。而且这样的方式很容易对彼此造成困扰,我希望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否则我们会禀告府衙,交由官府处理。” 这席话令对面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无言以对。 “王教谕,我说完了。”林青雨看向王教谕,轻声道。 闻言他睨视那群人,冷声道:“听见了?赶紧走。” “哦哦,好好,这就走这就走。” “走走走。” 我看着都觉得师父的眼神有些可怕,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他的话并不是什么威胁,而是事实。 等那些人陆陆续续走完后,师父的神色才有所缓和,看向林青雨,历来粗犷的音色也难得轻和几分:“青雨,难为你了。” 应该是想要缓和些气氛,女孩表现得很轻松,还笑了起来:“他们都是来找我的,理应由我亲自给一个答复。” “这群人实在惹人烦,就像夏天的蚊蝇,嗡嗡吵耳。下次他们要再敢过来,我见一个打一个。” 张长乐神色愤怒不已,我明白他的脾性,平时嘻嘻哈哈的,可在这种事情上就觉得不会开玩笑,全是真话。 旁边卜盼闻言劝阻道:“你可别真的动手,届时人家去官府告状,留了案底,对你以后的影响不小。” “先别动手,就像青雨说的,下次他们再来,就去告知官府。”王教谕也同样是劝道。 而张长乐嘛,只是收敛了些怒意,回应道:“你们放心,我不会鲁莽,就算要教训人,也不会让他发现是我。” 摇摇头,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提议道:“这个暂且不论,我们先上山。我还是头一回起这么早,到了学馆估计还要睡个回笼觉。” 闻言林青雨莞尔一笑,继而也催道:“那我们赶紧走,在上山的路上堵着不好。” 很快我们一行人回到了庆云学馆,由于我们出发得早,现在大概也就辰初过一刻的样子,因而馆里起来的同窗和老师并不多。 可也有发现我们的,都会主动走过来打招呼,当然主要是和林青雨说话,但也至少得体礼貌,简短聊了几句就离开,并不久留。 进沁园的时候,碰见了赵浦泽赵夫子,我们依礼行事,而夫子也回礼。 然后他正要离开时,林青雨开口询问:“赵夫子,这几天是否有人前来打扰?” 赵浦泽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小女孩,沉思道:“打扰?噢,是有些人到学馆,想要找你,还想打听打听关于你的消息,不过都被教谕们撵走了。” 听到这话,林青雨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歉声地说:“对不起夫子,因为我,给学馆带来了麻烦。”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如此。是那些人趋之若鹜,该说道歉的是他们。” 赵浦泽虽然授课有些死板,可也是极好的一位人师。 他看见对方还想说什么,就抬步向外走:“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先走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倒山水 嗤!砰!砰!砰!噗! 王教谕的房内,我右手五指沿着他的左手手臂攀爬而上,随后迅速连点手太阳小肠经上的秉风,天宗,臑俞,肩后,肩贞,五穴。 这正是定飞燕第四式,也是四个点穴招式中最难的一式。 被点穴的王教谕身形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都不到一息时间,他就从凳上站了起来,显然已经挣脱了我的定身。 “呼~” 我长出了一口气,对于这个结果早有意料,所以并不显得失落或者意外,相反始终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地。 四个月了,即使在一百多天里我不是一直都在练习定飞燕,可居然会耗费如此之久的精力才能练成,还不是练精,期间我一度怀疑自己是练不成了。 好在王教谕一直安慰我,解释说这定飞燕虽然是第二指,但整体的难度却不小,其难就难在第四式不好练成。 以前他们王家中人,大多都是练成前三式,就先跳过它,去练第三指了。 不过师父对我的期望高,要求自然也就严。 俗话说趁热打铁,跳过定飞燕第四式,虽然可以更早地学习后面的指法,可要想练成它可就难了。 因此我始终憋着一口气,不想就这么放弃。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练成了。 对此王教谕也是面露欣慰,笑着道:“嗯,不错不错,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就将完整的定飞燕学会,你果然是练《七十二指》的料啊。” “所谓从有到精难,而从无到有更难。虽然目前你的指法还有诸多缺陷,可这些不重要。你学会了它,今后逐步完善自是水到渠成。” 我点点头,然后感激道:“谢谢教谕,若不是您每次都帮我练习,要想入门恐怕还要更多的时日。” “这一点关键的还是你自身,天赋和汗水缺一不可,否则我当陪练也不会起作用。”王教谕面色感慨,“况且我也不想祖上的武学功法断了传承,你是个好苗子,也算是我的私心。” 但这种感怀转瞬即逝,他看向我,沉声道:“不说这些,既然定飞燕你已经学会,那也该练练第三指了。” 闻言我神色也正色起来,脑中回想起《七十二指》书上对第三指倒山水的描述。 倒山水,山水一重一轻,瞬息转变,随心而为。点人之气府,使其四肢全身或重于秦山,或轻于鸿毛,变化只在一念之间。 看见对于它的介绍,我就想起第一次学习轻功,当时师父就在我的双腿上迅速点了几道气府,然后就变得很沉重,抬脚都觉得困难。 想来就是这倒山水了。 “第三指,倒山水。一月之前,我让你记下它的修炼方法,现在如何?”王教谕问道。 我微微颔首,回答说:“都记下了。” “嗯。” 王教谕稍稍回应了一声,而后转过身,看向靠在墙壁处已经有不少小凹陷的木人偶。 那些都是我在这两年的时间里,练习指法不断打出来的,木人身上的好几条脉络走向线都出现了缺口,就是我手指不断点在上面磨掉的。 带着我来到木人面前,王教谕循着脉络路线,声音响起:“倒山水,一共有十式,分别对应四肢以及全身。分为使人轻盈的水法五式,使人沉重的山法五式。” “不过话是这样说,可在水法中,双臂上的点穴位置和顺序完全相同,双腿同理。在山法之中也是如此。因此简略下来,山法和水法总共也只需学会六种。” “另外,山水两法乃轻重相对,可谓阴阳变化,两者之间既对立而又统一。否极泰来,极雷亦有生机。你看了倒山水的介绍,会发现山法和水法的点穴顺序恰好相反,且一一对应。” 听到师父的话,我连连点头。 刚入眼看见倒山水共十式时立马就把我吓到了,万一这里面还有定飞燕第四式那样难学的,岂不是要学到猴年马月去。 好在看到后面,我才发现这倒山水自有奇妙之处,一共十式的方法到最后似乎只要学会三式,剩下的就能很快掌握了。 看见我的回应,王教谕将手停留在了木人右肩上的中府穴,说道:“我先教你三种水法,它相对较难,学会它山法也就容易会了。” “首先是水法第一式,走手太阴肺经,先后点中府,侠白,尺泽和太渊四穴。” 他将右手成点穴姿势,放在中府之前,准备落下,同时开口道:“中府进气,故而重。” 嘟。 指尖落下,发出沉闷的轻响。 而王教谕不作停留,手指下移的同时说道:“剩余三穴通连气,故而迅。” 说完他就已经点完了余下的三道气府,动作迅捷但无声,似那蜻蜓点水,又好像没有碰到过。 一套点完,王教谕转身看向我,问:“你来说说我这两句话的意思。” 我颔首而立,脑中回忆起书上的内容,张嘴复述:“中府乃人体内力气走手的关键穴位,所谓中府进气,就是让内力从此穴进入,走遍全手。” “而侠白,尺泽和太渊三穴则是为了引导进入的内力遍布全手臂,所以要快速,以免内力紊乱或者消散。” 听的过程中,王教谕不时点头,等我说完后,他补充道:“点穴力道重,是个很笼统的说法。要多重其实全凭自己判断,这个需要经验。越重,那么手臂就会变得越轻,持续的时间也越长,但同时需要的内力也就更多。” “至于点穴的手法,倒山水没有特别的讲究,贯彻七十二指的总体要领,灵逸飘动,快而不乱即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内力指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神色微愣,内力当然就是内力,还能是什么。 但很快我就想到什么,恍然道:“噢,是我们修炼《通穴经》所成的内力。” “看来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王教谕让开身子,眼神示意我正对木人,“《七十二指》虽然谁都能练,但不是所有指法都可以练成。这倒山水就必须要配合上《通穴经》,否则练不成。” “来,你先试一次。” 于是我调动丹田之力,沿着书上所说的运行路线,汇于指尖。 “你第一次尝试,用的内力不要太多。” 旁边响起师父的提醒,我没有回应。 但默默地撤去了大半内力,只留下十多根头发粗的量。 回忆穴的要领,以及刚才师父的示范,我深吸一口气屏住,然后果断出手。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练习 有了落劲松和定飞燕的经验,我的手速倒是不慢,技巧上也自认为没有太大问题,做到了灵逸飘忽。 可是结果并不理想,这回不用王教谕提醒,我自己都能察觉出问题。 首先是点中府穴的力道过于重了,非常明显的“砰”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一拳头打人身上了。 可即便如此,得益于化柔液的功效,我也只是有轻微的疼痛。 其次,余下三穴我虽然也点中了,但光想着要轻盈轻盈,却顾此失彼,又完全没了力量。 “你自己来分析,有什么问题。”站在我身后,王教谕平静地道。 转过身,我看向坐在桌前的他,随后完整地将自己发现的缺陷说了出来。 时间长了,我倒也不会觉得羞愧。 一是师父严厉归严厉,但从不会借此挖苦嘲讽我。 二来也是自己能体会到,学武功就是在一次次失败中练出来的。 一蹴而就只存在于小说故事里,现实中还是需要日积月累的尝试和努力。 听完我的自述,王教谕将倒好的水递给我,又让我坐下,然后道:“自我总结和提炼永远比他人的说教来得深刻,以后我会少提醒,让你自己多思考,我只做补充。” “除去你说的两点,你也要注意,指点中府穴停留的时间不要这么久,你那点内力几乎瞬间就可以全部进入对方体内。停留过久,不但内力会消散,同时也会让对方反应过来。” 说着他站起身,将我的右臂抬起,又一次嘱咐道:“还有一点,这倒山水最好是趁对方毫无防备,或者主动愿意让你点穴的时候,否则也不好成功。” 话音刚落,师父的右手中指尖就点到我的中府穴上,顿时感到有股熟悉但浑厚许多的力量钻了进来。 而他的手只是稍作停留,很快就把余下的三道气府点完。 瞬间我就感到自己的整条右手臂轻盈了许多,但还没等我有所动作,就又恢复正常了。 王教谕收回手,淡淡道:“看见没,刚才我的指尖在中府穴上有所停留。这点停顿,在一直对你有所防备的敌人眼中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我了然地点点头,明白师父的意思。 “这水法第一式对应的就是山法第一式,重点太渊穴,然后快速点完尺泽,侠白和中府三穴。” 重新来到木人面前,王教谕甚至要蹲起来,才能在不高的木人上施展指法。 右手化指,他的指尖在太渊位有微微的停顿后,就几乎是同时在余下三穴的位置落下,手法相比于刚才更快。 “气劲逆行,致重难动。”王教谕再次转过身,看向我,“这八个字完全解释了这一式的原理,也很好理解。人的气劲内力正常是先过中府穴,最后到太渊。反之从太渊穴打入内力,使其逆行,则两气相冲相合,积重难行。” 说完后他就主动后退了三步,见状我同时走上前,知道师父是要我来试一遍。 调整呼吸,气沉丹田,我目光落在木人的右臂,调动内力按照书上的路线走穴过脉。 静默了三息后,我猛然出手,汲取了刚才的经验,这回我在太渊穴只是稍微顿了下,就立即离开,余下的气府我则加了丝气力,不至于真的是雁过无痕。 身后的王教谕也是用夸赞的语气道:“不错,跟刚才比立马就有进步。来,趁热打铁,在我身上点几次。” 这种话要是几个月前,我还会拒绝。 可现在嘛,已经习惯了,自己不可能伤到师父。 说起来,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他的实力究竟是怎样的,内力境界恐怕已经达到聚水了。 但师父冲开了多少气府,七十二指又会多少种,这我都一概不知。 除了刚开始教我功夫,他只和我练过几次。 后面都是让我和张长乐对练,并且似乎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他真正出手过。 虽然想了这么多,可在脑子里就是几个瞬间的事。 此时我看向坐在长条凳上的王教谕,这个坐姿他才能与我平齐,方便我施展指法。 “先使水法第一式,慢慢来,不用急。”王教谕道。 我没有出声,调整内力,很快右手出指,快若疾风,飘忽不定,不出一息就结束了点穴。 然后我神色忐忑地看着师父,不知结果如何。 他则是动了动左臂,然后摇头道:“还是差了火候,你打进来的内力要向手掌的方向跑,所以点中府的时候要有向手掌那边很细微的拽扯一下。” “我单独再示范遍,你仔细感受。” 说着,王教谕抬起手放到与我左臂中府穴持平的位置,我则是全神贯注。 “我会打重一些,这样感觉会比较明显,你做好准备。” 食中指伸直,剩下当然弯曲收缩,他出手的速度很快,打在我身上的力道足够大,好在我有所准备。 但这不是重点,我也并不关注。 而是那一丝轻微的向下拉扯,霎时间就察觉到有额外的气劲在从我太渊穴冲向手掌,速度很快。 不过由于没有后续的指法衔接,这些不多的内力很快就消散不见,即使如此还是觉得手臂有些火热,仿佛被火烘了一会儿。 收回手指,王教谕问道:“感觉到了?” 我点头回应,说:“感觉到了,有些微的向下拉拽的感受。” 露出笑容,他感慨道:“悟性高就是好啊,一点就通,教起来不麻烦。想我以前在家,父亲也是这样教我学七十二指的。” “但我天赋不够好,学落劲松就花了三个月,那是实实在在的九十天苦练,其他什么都没干,每天就对着木人戳手指。” “后来也算勤能补拙,学了二十多年,总算小有成就。一晃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不曾想也成了人师,收的弟子还如此聪慧。” 说完他甩甩头,半开玩笑地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个大老粗,还是不适合感怀追思的调子。来,你继续。” 我将他的话默默记在心里,这也是了解师父过去的一种方式。 闻言我振作精神,调整思路,再次出手。 “好,有点拉扯的意思了,但还不够快,继续。” “可以,又有点进步了,再来。” “好!好!现在多点内力,加重力道,尝试让我的手变得更轻,持续更久。” 第二百三十六章 问询(一) 上午两个时辰,一直练到了午初。 “呼,呼,呼。” 我双手撑着桌子,头低着缓缓喘气。 哪怕有内力支持,可这么久的不间断练习还是让我有些吃不消。 右手还在微微颤抖,食指跟中指的指尖和指肚已经泛红变肿,但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非是铁骨铜皮,只是已经疼过头,就反而不疼了。 但坚持这么久,成效也是显着的。 山法跟水法的第一式,总共两招我都已经掌握一小部分了,剩下的就是不断地摸索,积累经验。 什么样的力度和多少的内力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这一点王教谕无法教给我,只能在实践中体会。 因此他称倒山水叫经验指法,意思是要真正的完全掌握它,需要长年累月地实践积累,才能知道要轻几倍于原来重量的效果,需要用到多大的力道和内力。 而这种指法,在七十二指中还有三十个,占了近一半。 这也可见想要精通这部武功,难上加难啊。 前两指落劲松和定飞燕则不属于经验指法,它们造成的效果,持续时间是固定的,或者被对方用内力冲破,或者等时间一到自行解除,也可由施展的人主动解除。 例如落劲松总共四种方式,都是能造成对方瘫软无力一个时辰,定飞燕则是定住对方身体两个时辰。 解开的方法也很简单,不用内力,照着手法再点一遍气府就可以。 “王教谕……” 咕噜。 我刚说出俩字,结果就被肚子的叫声打断,瞬间饥饿和随之而来的腹部些许疼痛。 顿时我脸色微红,想说的话也只能咽下去,没再吱声了。 对面的王教谕呵呵笑出声,但并不大,然后站起来:“练了一上午,你就不要走动了,我去给你带饭,下午我还要检查你的修炼情况。今天多辛苦下,晚上再回去。” 对此我没有意见,但还是有些疑惑。 以前师父最多指导几个时辰,可今天怎么如此积极,整个白天都愿意花在我身上。 “嗯,谢谢王教谕。”我也站起身,抱拳谢道。 他摆了摆手,迈步走出门,道:“稍等片刻,很快就回来。” …… 饭桌上,我们师徒二人都比较沉默。 我本就话少,不擅长活跃气氛。 而王教谕平时话也不多,不会没话找话,只有遇到正事时才会多些口舌。 就这样,饭席间没有言语,只有夹菜吃饭的动静,因此很快就吃完了。 完事后一时间我还觉得喉咙有些被噎到,赶紧喝了点水,这样的吃饭节奏跟我平时相比还是快了。 倒不是我想吃这么紧,而是师父吃得太快了。 明明以前一起吃饭时没这么夸张,但这回几乎是一筷子就是小半碗米饭下肚。 最后他一个人就吃了带回来的饭盒一大半,看得我暗自心惊。 随后怕落后师父,让他看着自己吃觉得尴尬。 于是我紧赶慢赶,连菜的味道都顾不得品尝,直接就着米饭囫囵吞枣,这也是导致我最后被噎着的原因。 对面的王教谕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弯起嘴角,说:“你倒不必吃得这么快,容易噎着,肚子也会受不了。” 喝了水,觉得好受些,可还是咳嗽了两声,我好奇道:“教谕,之前您跟我们吃饭并没有这么快,今天是怎么了?” 无奈地摇头,他解释说:“其实我平时一个人吃饭就是这样的,这是以前养成的习惯。当年我应征入伍,在北境当兵,那时候我们经常与徐国发生摩擦,虽然没有爆发战争,但小规模的冲突却很常见。” “所以为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军中士兵吃饭都非常快而且量大,就是为了不浪费时间。” “平时和你们吃饭,我都会克制自己,慢点吃。今日没有旁人,索性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却没想到你也跟着学。” 挠挠头,原来师父还当过兵卒啊。怪不得字叫阔思,恐怕也是借此来思念家人。 不过又是徐国,看来师父之前待在北境边界,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现在在这里任教。 一起将碗筷菜盘装进食盒,擦干净了桌子,我们重新坐下。 王教谕正色道:“现在你内力还是化雾小成吗?” 闻言我应声道:“嗯,还是小成。” “倒也正常,毕竟才过一个多月,不会有多大的变化。”点点头,王教谕脸色不变,“化雾之后,你需有心理准备,此时内力修炼缓慢是常事。切不可近功急利,导致心浮气躁,最后反而会使修为退废。” 对此我深以为然,应声道:“我记住了,其实自从踏进化雾以来,我就觉得在相同的修炼时间下,进展的确变得缓慢许多,即使现在达到了通穴经的入微。” “不过我始终记得您和长乐跟我说过的话,修炼是长久甚至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心急,也不会有快速功成的捷径,只能勤学苦练。” “更何况我也并不是专注修炼的江湖人,平时还要念书,能有此成就已然是上天眷顾,给了我超于常人的禀赋。” “故而对于内力的深浅,我并不着急,心态也很好,请王教谕放心。” 听见我的话,他的神情非常满意:“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尤其是这么小的年纪,可以忍耐心思,难能可贵。” “还有一点,化雾尚且可以通过苦修练至圆满,但要突破到聚水,以及之后的修炼。除了日复一日的打坐外,更重要的是人之心境,阅历以及领悟。” “心念合一,感悟世间,方得寸进。这是百年前一位江湖前辈临终前所言,简明扼要,但道出了修炼本质。” “彼时你化雾圆满后,如果要再进一步,那你就不能闭门造车了,需要真的去江湖闯荡。” 我默默点头,心里隐隐明白师父是在提醒我,念书和修炼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喝了口水,他摇摇头道:“这个我只是随口一提,离你还有点远。通穴经呢,上次之后可有再开悬枢?” 悬枢是督脉第五道气府,在命门之后。 提到这个,我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太后来过后,悬枢穴就有松动的迹象,最近还愈加明显,我想过不了几天应该就能打开了。” 闻言王教谕神色一愣,随即哑然,呵呵笑道:“我原本不抱希望,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 第二百三十七章 问询(二) 面对半调侃半夸奖的话,我还是觉得脸皮发烫,不过心里始终还是有些隐忧。 也没瞒着,我直接道:“王教谕,这进展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我担心会有什么隐患。” 对此他却似乎并不担心,语气平淡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我检查过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隐患。” 这话令我心生好奇,不知师父是如何检查的,问道:“您是什么时候查的,我似乎没有印象。” “呵。”王教谕轻呵一声,再次打趣起我来,“若是叫你察觉到了,那我这么多年的修炼岂不是白费了。” 挠挠头,我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话也透露出应该与《七十二指》有关。 果然,他接着说道:“七十二指中有探查人身体状态的指法,第六十五指窥阴阳。它不仅可以探查人身隐疾,找出病因,还能知道人的阴阳之气多少,内力强弱等等。并且据家中先辈在书上所言,窥阴阳练至大成,可知人之死期与原因,更能逆天改命。” 越听我越觉得心惊,这么玄乎的作用真的是一部武学功法可以实现的吗? 看见我眼睛睁大,王教谕也有些诧异,说:“七十二指你莫非还没有看完?” “没有,我看到第十种还阳后,就觉得心绪不宁,妄想过多。事后明白我是看得多了,好高骛远,感觉反而不利于当前的修炼,因此我就没再往后看了。” 听着我的话,他的神色慢慢恢复正常,眼睛中却闪烁着赞许的光芒,说:“能发现自身问题,并且及时改正,你做得很好。武学秘籍嘛,也是本书,怎么看取决于个人,这点你自己把握。” 闻言我松口气,这个决定自我感觉是对的。 但七十二指我毕竟刚入门,在此之前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看的。 如今听见他这样说,自己也多少放心了。 随即我还是忍不住赞叹道:“对了,教谕,您连窥阴阳都学会了,那岂不是至少学会了六十五种指法,您这么厉害。” 听见这话,王教谕立马摇头,说:“我并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跳着学的。因为七十二指之间并没有关联,一些指法学不会我也就只好略过。” “而且这窥阴阳,我只学到了第一式,也就是探查人身体是否存在隐疾。至于更高深的余下九式我是一个都练不成。” “有十,十式?!”我惊呼出声,感觉瞠目结舌,一种指法居然有十种变化。 那这样算下来,《七十二指》真正的手法显然不止这点,而是要上百种。 就好比落劲松和定飞燕都有四式,那其实就可以算作八种指法了,直接翻了一倍。 看来所谓“七十二”,也是表示多数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套指法非常多。 我的反应令王教谕失笑摇头,然后道:“我要你一个接一个的慢慢学,是因为你天赋高,我对你也抱有厚望,希望能看到你将它完全掌握的一天。” 今天他夸奖我的次数比以往都要多,当即有些受宠若惊,疑惑道:“教谕,您今天怎么了,夸我的次数都快抵上大半年的了。” 王教谕听了翻了翻他那双厚眼皮,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你做得好,才能夸你。但你平时话少,也不主动交代自己的情况,非要我亲自问,你才肯说。” “呃,好像是这样……”我挠挠头,打着哈哈说道。 而他也只是调侃,并不是真生气:“行了,不跟你扯嘴皮子了。最后一点,你的轻功如何了?” 一年多前我跟着他学习轻功,不过也只有开头三个月师父会跟着我,时刻调整我的脚步身姿,提出注意点。 然后应该是我进步得快,他也没什么好教的了,就索性让我自个修炼,没再跟着我了。 “挺好的,一年多进步显着,至少月山目前我可以如履平地,也能轻松跃上院墙,落地无声也可以达到。”我如实回答,可还是微微皱眉,“不过教谕,我似乎快到了一个瓶颈,最近修炼感受不到什么变化了,而且也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朝哪个方向努力。” 是的,这是我修炼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迷茫。 通穴经和七十二指,都给了我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冲开一个个气府,学会一种种点穴手法。 但师父教我的轻功不一样,由于学到什么程度,然后又该做什么,完全不知。 而且也不像张长乐那般,至少是有个方向的,有身法秘籍可以学。 对于这一点,王教谕也是竖起浓眉,叹息一声道:“单纯苦练基本的轻功确实不会有多大成就,尤其是对于你这种全面的武学天才来说。但我身上也并无一本可供修炼的轻功武籍,委屈你了。” “师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绝无半点这方面的意思,只是向您说明我的感受和想法。”我连忙站起来,急声解释,甚至连“师父”二字也喊了出来。 “你先坐下,我也只是在说事实。”王教谕抬手招呼我坐回凳子,神色严肃,“路仁,你没有接触过江湖,还不知道你这一身的天赋有多惊人。脑子转得快,学东西更快,对武学的领悟也是百年难遇。” “要是放在以前,你这样的人,绝对是各大宗门帮派争抢的宠儿,明白吗?” 愣了下神,以前虽然听师父一直夸我天赋好,是武学方面的好苗子,可具体是什么概念还不知道。 可如今听下来,我似乎还从未真正明白自己的价值。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继续说道:“我教你武功,是在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跟你说话,这个意义上,我很希望你能修得更好的武功,实力冠绝一方。” “但一来前有武门之变,江湖从此大受打击。二来你也还是个书生,没办法去外面的门派求学。” 听完后我沉默不语,知道这是个事实。 而且我现在也没法作出决定,因为没有理由说是要放弃念书去学武功,也没有到必须要放弃修炼,全身心投入读书的地步。 两头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能把握得住。 “练,基础轻功越扎实,日后你若有机会学习这方面的秘籍,那将会事半功倍。” “好,弟子记下了。”我了然地点头,明白这是目前唯一我能做的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泉岭 似乎是看出来我心情还有些沉重,王教谕又宽慰了两句:“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只管做,以后会有解决办法的。” “对了,说起轻功。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走上了修炼这条路,可以拜入一个叫泉岭的门派。” “泉,岭?”这个有些生涩的名字我还有点印象,以前听李叔好像提起过,“是那个我们南国第一门派,泉岭吗?” “咦,你居然知道?”王教谕面露些诧异,然后点头,“对,就是它。泉岭也是群山岭,在此去东边一千里处,不仅是我国第一门派,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门派。” “以前江湖上有这么一句话,说天下武功无出泉岭其右。” 我张开嘴,惊叹道:“第一门派,天下武功没有比得上的,听起来就很厉害。” 但转而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问道:“可是教谕,我已经拜您为师,再去泉岭会不会不太好。” 对此他摆摆手,淡淡道:“这点无妨,现在没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了。以前天下战乱,民不聊生,宗门帮派相互倾轧也是数不胜数。” “所以大家都用尽了各种方式来保证门下弟子对自己的忠诚,例如一生只能拜一位师父。甚至师父一词含义的彻底改变也是因为,就是要让徒弟把师父当成父亲一样对待,如此他们才能关系紧密,形如父子,不用担心背叛。” “但是现在江湖没落,也不再是以前打打杀杀的世道了。有些人还在坚持这样的做法,但我不讲究这点。” 听完我了然明白,道:“原来如此。” 这种江湖规矩的由来我还从未知道过,之前看武侠小说倒是知道些,至于是如何产生的,却并不了解。 “更重要的是,泉岭身为天下第一,却从不藏私,只要通过拜山考验,进入山门,就可以跟着山上的老师学习修炼。” 这时王教谕停顿了下,抬起碗喝水,今天也是我认识他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之一了。 “这些不提,重点是泉岭的轻功身法以前在江湖上就是数一数二的,学成出来的无一不是轻功高手。” “故而以后要是有机会,就可以去泉岭试试。我相信你即使过不了考验,仅凭你的天赋也足以进去了。” 听到这里我才恍然明白师父的意思,心里顿时觉得温暖。 他纵然平时不怎么表现,但仍然为自己规划许多。 “学生记下了,师父。”我起身拱手行礼。 师父这是又为我指出来一条道路,就算我以后不一定走上,但总算有了选择。 王教谕同样离开座位,点点头:“嗯,看来这段时间你的修炼已然没有懈怠落下。” 他将目光放在我的右手上,沉吟一会儿后,道:“一个点穴高手,左右手都得擅长,你惯用右手,练习以来也一直使的右手。怎么样,想不想试试左手?” “想!”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既然有这个说法那我就不想半途而废,只练了一半可不行。 听见我清脆的回答,王教谕再次露出笑容,道:“有上进心,是好事,那就从第一指落劲松开始。” “好!” …… 对于有事做的人,时间就过得很快,下午几个时辰恍然间就没了。 屋外的天色已经泛黄,屋内王教谕则是叫停了沉迷点穴的我。 “呼,呼,呼……” 刚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下子被师父拦住,顿时就觉得浑身虚软,乏力无神。 随后我就觉得眼中光芒变暗,身子左右摇晃,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幸好接触的不是地板,而是宽厚的怀抱。 随后一股温热从丹田处传进来,然后蔓延至全身,连带整个人都精神都恢复了一些。 将我扶到靠椅上,王教谕关心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啊?哦哦……”我微微晃晃脑袋,语气还是有些迷糊,“脑袋好像有些沉,刚刚身体就像一下子抽干力气了。” “你那是练得入了迷,不知疲倦,本能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动作。” 王教谕倒了杯水,我想接过来,但他不许,直接喂给我喝。 “你这样的情况,如果我不叫你,就会练到力竭为止。什么是力,那就是榨干你最后一丝内力,血气,精神。也就是说,最后搞不好会死。” 本就还虚弱的我听见这话心下一紧,又觉得精气神弱了几丝,好在师父又连点了好几道气府,这回我感觉出来是还阳指。 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神色严肃地道:“若是别人,比如张长乐,或许没这么严重。但你不一样,你和武功非常契合,简直就像是天生为它而出现的。” “你这样的人,一旦练功入神,情况就很严重,属于不死不休的那种。不好听的,就是走火入魔。” “所以你以后练功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心情不要太激动,不要兴奋,保持平常心,记住了吗?” 此时我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听完后我连连点头,对于生死大事我不敢马虎。 转而又苦恼于自己的天赋,它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果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而王教谕也没再多说这个,道:“天色不早了,你现在不便走动,我去叫张长乐过来。” 说完就瞬间走出了门外,我的嘴巴都还没张开,这样的速度我望尘莫及。 师父说得没错,基础轻功我还要继续练,还没到极限。 排除杂念,我当即离开座位,两腿下曲便顺势坐在了地上成打坐姿势。 入定修炼,不仅可以恢复内力,还能凝心静气,有助于养神。 甫一我刚盘坐下来,就感受到体内出现一丝清凉,游走在周身经脉,让本来枯竭的丹田瞬间解渴,心神焕发,仿佛受到了滋润般瞬间清醒。 我知道这是两年前自己发生变化后,身体拥有的能力,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凉总是会及时出现,帮助自己。 有它在,不出几息时间,我就好了三成之多,这样的成效即使见过几次了,也仍然心有余惊。 一炷香后,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第二百三十九章 开府 “竟然练脱力了?我说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路哥哥没事?” “青雨放心,王教谕也说了,现在路师兄没事的。” 他们怎么都来了? 神色稍愣,就看见王教谕领着张长乐,林青雨和卜盼走进了屋子。 见着我坐在地上,王教谕和张长乐看了出来我在干什么,神色镇静。 可卜盼和林青雨都是惊忙,后者更是跑过来蹲下,慌乱道:“路哥哥,你怎么了,就坐在地上,不要吓青雨。” 说着,她就眼掉泪珠,开始抽泣起来。 见状我哭笑不得,赶紧拍拍林青雨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我这是在打坐恢复体力呢。” “真的?”问完,她皱着鼻子又抽了两下,鼻尖都红了。 “真的。”我用宠溺的语气轻柔地回答,同时把她牵起来,“不信问问你表哥,我相信他在家里也打坐的。” 王教谕早已进了屋,双手提着食盒的放在了桌上。 可张长乐和卜盼还在外面没进来,一个是在那面露笑意看戏,一个是被情况惊愣住了。 “进来啊,你们两个,不用客气,晚饭就在我这吃。” 看见两人没有进屋,王教谕招呼了声,他们这才三两步走了进来。 林青雨抹去眼泪,脸颊又红了,羞赧道:“我刚刚看见路哥哥那个样子,一下就慌了,忘记这是打坐的姿势。” 这时卜盼走过来,拿出绣帕将她残余的泪痕擦干,温婉的语气如包容一切的大姐姐:“你呀,是关心则乱,每次遇到我们出事,就会很慌乱,没了方寸。” “呵呵呵,妹妹八岁了还爱哭鼻子,哪里有半点全国第一士人的样子哟,羞羞羞。” 身为喜欢捉弄表妹的张长乐,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打趣她的机会,食指划着自己的脸玩笑道。 “臭……”林青雨刚说出一个字,就硬生生憋了回去,紧张地瞟了眼正在摆出食盒的我和王教谕。 似乎是发现我们没有注意到,神情放松后,又悄悄瞪向张长乐,扬着小拳头以示威胁。 我摇摇头,看见他们兄妹俩,几乎每次都会拌嘴,不过这也是两人感情好的一种表现,因此所有人在见得多了后就随他们去了。 “都来吃饭,刚才你们刚拿起筷子,就被我带过来了,现在好好吃一顿。” 听见王教谕的话,这时林青雨睁大了眼睛,连忙面向他,又羞道:“青雨让王教谕见笑了。” 将碗筷摆好,王教谕听了这话摇头道:“你们年纪小,就该这样肆无忌惮地聊天说话,等以后长大了,这样的机会可能就不多了。” 闻言我们四人相视一眼,手上的动作皆是一顿,桌上的氛围突然就有些沉重起来。 而王教谕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异样,随后歉意地道:“我不是在说来年开春的事情,而是说我们长大后再相处起来,或许就没法像如今这样放得开了。” “你们手上别停,吃饭。”为我们一人盛好满满的一碗饭,“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顿饭都不能落下,要及时吃。” 王教谕都这样说了,自然是没人拒绝,都动起了筷子。 见到如此,他神色又松弛了几分,又踌躇了几下,说:“我说些话,你们听听,嘴不能停喔,在我这没那么多规矩。” 张长乐夹了块肉给他,嬉笑道:“教谕您放心,我什么时候跟您客气过。” “王教谕您说,我们听着。”卜盼也轻点螓首,轻声道。 我和林青雨虽然没说话,但目光都是看向王教谕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于是师父点点头,道:“我是个粗人,武夫出身,以前待在军中效力,所以行事比较直接,说话明白。来到庆云学馆后,身为教谕,却无法教给你们太多为人立德的道理,只能教教射御二艺和秋猎,要不就是做些考核训斥人的事。” 说到这里,他露出自嘲地笑容,继续说:“不过我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倒的确适合来规训你们,大多学生都比较怕我。” “所以如果有时候我行为举止逾矩了,就当场提出来,不要顾忌师生之别。老师有做错的地方,学生也可以在某些方面做得比老师优秀。” 这番肺腑之言我感触良多,两年前刚入学时,看见师父的确自己的确觉得有些畏缩,觉得他强势脾气大,不好相处。 可后来经历了月山村落水一事后,与王教谕意外有了一层特殊的关系,自己做了他的半个弟子,跟着学武。 自那之后我才发现,原来王教谕严厉是严厉,但也不会乱发脾气,随意责骂。 反而张弛有度,对我也合理安排,发现我吃不消就会马上调整。 并且还是热心肠,知道有个神秘人盯上我后,便无偿护送我往返城郊。 明明说好了只教我防御之法,但后来却把我当作亲传弟子般,《通穴经》和《七十二指》这种师父家的不传武学都肯授予我。 这样的人,岂会真如外表那样叫人害怕的? 如此想着,更觉得李叔说得在理,评价一个人是很难做到准确无误的,人的多面性让我们始终很难把握别人所知所想。 可转念我又知道,在学馆里还是有不少同窗是比较怕王教谕的,或许是因为他高大的身材配上粗犷的吼声,抑或是严肃紧板的神色。 那他们又是错误的吗? 我似乎觉得也不尽然。 如若落水一事没有发生,恐怕我和王教谕的关系也不会如此紧密,故而对他的印象恐怕也会停留在严厉苛责。 在这方面,对人的看法似乎从来都是自我的,带着些臆断,没办法做到毫无偏颇。 但人们重要的或许从不是怎样避免偏差,而是在认识到它存在后,如何去修正。 思考至此,我的心中又多了几分明悟,同时觉得腰后某个部位传来瘙痒。 细细去感受,我不禁愕然,那地方赫然是腰椎处的悬枢穴。 之所以会觉得痒,则是原本就大开的气府此时已经完全开启,正在慢慢适应与外界的接触,吸收元炁了。 恍然间,竟是已然开府。 第二百四十章 评价 这时王教谕的目光看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惊疑,但随即又平静下来。 “嗯?”张长乐也是疑惑地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好像觉得路仁你有什么不一样了。” 心里一突,难免佩服起他敏锐的感知力,但明面上我只是翻个白眼:“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闻言他露出标志性的嬉笑,道:“嘿嘿,王教谕都说了,畅所欲言嘛。” 然后就扭头朝林青雨问道:“妹妹,王教谕说他自己看起来像坏人,你觉得呢?” “我吗?”安静地小口小口吃着饭,她突然被问起,还有些惊愕,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小脸大眼睛看着王教谕,“您是很好的人呀,王教谕。说话洪亮可以让所有人都听见,身体高大也能更好地保护我们。” “更重要的是,您有一颗爱护学生的心,在裘高做出坏事后不分昼夜地在女院外面巡守。每次回家来学馆,也都是您一路护送。” “所以在青雨看来,王教谕是很好很好的老师,伯伯。” 满是赞扬的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即便是王教谕宽厚的脸庞也柔和了许多。 “妹妹嘴就是甜,难怪人见人爱。” 张长乐拍了拍手,毫不吝啬的夸奖还是令脸皮薄的林青雨娇红一片。 “表哥你瞎说什么。”她嗔了一句,但由于没有怒气,反而显得女孩可爱。 “哈哈,我妹妹就是经不起逗。”张长乐是越来越“放肆”了,直接调笑道。 我在旁边看见他们又有拌嘴的迹象,于是连忙点了下卜盼,说:“盼姐觉得呢?” 端庄娴雅地吃着饭菜,被突然提到,卜盼也不慌乱,只是笑着回答:“我的看法和青雨是一致的,而且我也不觉得相识的人对自己的态度印象有多重要,毕竟相处不会很多。” “人活一世,时间有限,没必要花费在他们身上。至于后人评说,又与现在鲜活的我们有何干系呢?” “好啊,说得好。”立马王教谕连连点头称赞,甚至拍手鼓掌,眼中的满意任谁都能看出来。 我也是有惊于卜盼会说出这番话来,个中的潇洒与豪迈更像是书上描述的江湖侠女,也难怪师父会这么激动了。 张长乐和林青雨俩兄妹神色惊讶,显然卜盼的这番话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掌声持续了好几息时间,王教谕突然吟起了诗:“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莫在意身外事,我行我素任我行。不想你这么一个文静的少女,却有这番想法。” “这一点是父亲小时候说给我的,但我记到了现在,而且认为他是对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大家的笑容都敛去了几丝,而卜盼对此轻笑道:“不提这个,相比于对王教谕的看法,我其实好奇到时候我们女弟子的射御之课,该谁来教呢?” 话题来了个大转移,即便是王教谕也不由得有短暂的愣神,随后回答说:“射御二艺都需等到你们在初至书屋待满两年后才能开始,这点你们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其实目前学馆里还没有安排,毕竟还早。而且计划估计也会不断变化,现在还只是你们男女学生在同一个地方求学,或许不久后就要真正的一起上课了。” 听到这个回答,卜盼轻轻颔首,道:“虽然我觉得这样还会引发更多的问题,但我也相信这确实是大势所趋,遇到的麻烦也会一一解决。更何况还有太后,她的决心不久前我们都见证过了。” “此言有理,不管如何,你们身为学子,最重要的是念书修性,增进学识。此外的事,便不用再操心。” 王教谕沉稳有力的语气为原本飘忽捉摸的未来给了一些定心,我也因而松了口气。 “教谕说得对,况且以后不管如何,还有我和路仁在呢,谁都不能欺负我妹妹和盼姐。” 说着张长乐还拍了两下挺起的胸膛,颇具大人气概。 而师父竟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嗯,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她们出了任何事,我拿你是问。” “哎,好……嘞……” 听见他的回应,张长乐理所当然似地答应,可马上就发现不对劲了,神情僵住,气势也跟着弱了下去。 “哧哧!” 看见他这副窘迫的样子,最开心的莫过于林青雨了,低头轻轻笑着,可几人就在桌前,谁都能听见。 这下张长乐更郁闷了,挺着的胸口一下就蔫了,无奈地道:“教谕,您只说前半话就行了嘛,这样显得我多豪气。” 说了这么多话,王教谕也是吃了两口饭,这次他的饭量又恢复了以往的“正常”,全然没有中午那时候的“恐怖”。 闻言他停下动作,瞄了张长乐一眼,平淡道:“你平时跳脱惯了,虽然讲的话都句句记在心里,可在旁人看来就可能以为是玩笑话,这样很容易滋生误会。” 看着对方的神色逐渐严肃,王教谕继续道:“所以趁着我还是你的教谕,平时就要压压你。” “学生知道,一直以来都很感谢您。”颔首以礼,张长乐谢声道。 对此王教谕摇摇头,带着丝揶揄地说:“我挑明这些,不是在跟你说,是在跟他们几个讲。以后抓住机会就说说他。” 闻言我和林青雨卜盼相互看了看,都是笑着点头。 林青雨还得意洋洋地冲表哥昂首挺胸,哼道:“哼哼,表哥,这下是王教谕亲口嘱咐,以后看你还敢耀武扬威。” 这回张长乐不敢还嘴了,否则估计又得被王教谕说了。 我面上虽然笑着,但心底却有点忧心。 师父平常话不算少,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而且大多还带着叮嘱教导的意味。 这让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因为在所有的故事里,异于平常的关心和嘱咐都伴随着变故。 但愿是我这颗喜欢胡思乱想的脑袋又在乱猜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年的打算 一炷香时间过去,大家都已吃完,外面的天色已经是黑里透着点微弱的黄昏,银灰的月光开始照耀石板路。 本来我们四人正好回去,就要把食盒一同带走,还给伙房。 可王教谕还是不放心我们走夜路,就坚持要挨个送我们到寓所。 当然,林青雨和卜盼就送到女院门口了。 王教谕走在最前面,两手依旧提着食盒,张长乐在他右边,林青雨和卜盼在他们身后,我则是殿后。 “对了,教谕,您过年怎么打算的,我们想请您一起聚一聚。” 走在前头的张长乐恭声问道,这回一点欢笑的意思也没有。 “新春啊……”我在后面借着月光,看见王教谕微微仰头,脚步却没停着,而后又平视前方,“这么多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了。今年我想回家一趟,就不去了。” “这样啊,好。”这时开口的不是张长乐,而是他表妹,语气略显低落。 这时师父撇头向后看来,宽慰道:“我们来日方长,我也会一直在这里执教,只要有心,以后就还可以一起守岁的。” 林青雨慢慢点头,但声音还是难掩失落,说:“盼姐姐也要回家看望伯母,现在王教谕您也要走。年后我就要去南都了,想着和大家一起过新年。真不知道下次再聚会是什么时候了。” 一旁的卜盼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青雨不要气馁,你是去南都念书了,又不是做别的。岁旦时国子监也会放假的,我答应你,届时你回来第一个新年我肯定在。” “真的?”一听这话,林青雨低着的头立马就抬起来了,看见卜盼点头更是高兴得欢呼一声,“王教谕呢?”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最后到了后院的广场处,王教谕终于应声道:“嗯,那时我应该也有时间。走,先送你们回去。” “那太好了,青雨已经迫不及待想第二个新年来了!” 月光下的两个小月牙与天上的银钩似乎正好相补,小女孩开心的表情使广场边的灯笼也更加亮敞了些。 四周路过的同窗见了只是愣了下,随即笑着离开。 “丫头不要大呼小叫的,会吵着别人。再说了,今年还有我和你路哥哥陪着呢,怎么,嫌弃我们了?” 一行五人朝学馆深处走着,张长乐打趣起妹妹。 我原本在最后面,但之后被林青雨拉着到了她旁边,此时也就只有两排了。 扭捏了几下身子,林青雨娇声道:“哎呀,表哥~青雨没有那个意思,你和路哥哥能陪我,当然很高兴,只是希望认识的人都在就好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平静地道。 其他人看向我,随后微笑点头。 把她们安全送回女院后,王教谕再带我和张长乐回寓所。 路上我好奇地问:“长乐,盼姐什么时候回去?” “按照惯例,学馆下月十五就会给我们两个月的长假,盼姐打算十五当天就走,毕竟回家还要为新年做准备。” 我点点头,当天回去也合理。备年货,过新年是该提前半个月开始,有些地方甚至一个月前就开始了。 但随即我又想到个问题,说:“到时候盼姐坐马车回去,不过只她一人,感觉有点担心。” 对此张长乐脸上自信满满,道:“这点你放心,坐的马车是我家的,马夫也是,而且我还会请父亲去镖局雇几位镖师护送,肯定没问题。” 想得这么周到,我也就没再好说什么了, “我倒没这么急。这样,那天我也去送一路。现在虽说天下太平,但凡事小心为上不会错。” 王教谕走在前面,这样的话让后面我和张长乐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就算要拒绝推辞那也该卜盼来讲。 到了寓所,王教谕没有停留,便离开了。 一回到自己的地方,我就觉得浑身酥软,没什么力气,也懒得再强撑了,一头就躺在了床上。 长长地舒气一声,同时撑腰,瞬间身体传来的舒爽让我心生惬意,但很快就有丝困觉涌上脑袋。 张长乐走到我床边,啧啧两声,道:“我这一天都没见到你人影,看样子是被王教谕给锤炼加训了呀。” 说着提起我的右手,摆弄了两下食指和中指,他又说:“两根手指还有些殷红,干嘛了?” 眼睛都没睁开,我轻声道:“练功咯,师父传我的《点穴指》练了一整天,手指都是肿麻的,现在好多了。” 这时我睁开眼,刚好看见他递来的水杯,我起身靠着床头,接过来喝了一口。 “点穴啊,我看你平时练轻功也很有效果,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位点穴轻功双绝的江湖高手呢。” 张长乐的玩笑话却让我有些沉思,虽说现在还没到做出选择的时候,但也可以对以后有个模糊的打算。 如果真的意外彻底走上江湖路,那或许他说的点穴轻功是个不错的方向。 我不会任何武器,也没有什么拳法腿功可供修炼,唯一能对敌的就只有点穴,而点穴就要近人身。 而能快速接近别人的方式中,诡谲迅捷的轻功身法当然是首选,可攻可退,配合上七十二指的威力,对敌人一定可以形成威胁。 难怪,难怪今天王教谕告诉我,以后学身法要去泉岭,那里有数一数二的轻功,学成后对自己的增效最大。 越想我原本内心的茫然就越少了几分,反之多了些激动。 “哎,你这眼睛看着怎么越来越亮了,脸色也来了精神。”张长乐嘿笑一声,拉过板凳坐下来,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我在他叫我的时候就回神了,听完后笑道:“是你的话提醒我了,点穴和轻功结合在一起,感觉很有说法。” “正好王教谕也说我在身法上潜力大,我决定以后要是真走上修炼的道路,那就成为一名点穴轻功高手。” 似乎是被我极其少见的豪言壮语给吓到了,张长乐张开嘴巴,愣在了那里。 而我看见他的反应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嚣张”了,于是尴尬地解释说:“愿景,愿景,人总得有点妄想什么的。” “哈哈哈哈!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很有野心嘛。” 大笑不断,张长乐非常高兴地拍打我的双腿,力气还不小,把我疼得嘴角直抽。 但一息之后他就突兀地止住笑声,认真道:“心有野望,而后往之。路仁,我相信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射箭(一) 说到这里我其实就想歇息了,练了一整天,人确实很累。 可张长乐这个“缺心眼”的,好像点穴这个话题让他来劲了,把我刚要缩回被窝的上半身又拽回了床头。 随即兴致盎然地对我说:“说穴,你知道吗,闻名天下,世间公认的第一点穴高手,壹贰叁说过,点穴有三大境界,第一是切身……” “第二借物,第三无形。”我揉了揉太阳穴,略显无奈,“这你都在我耳边念了多少遍了,还有那小说,不是真的。” 一听这话,他急忙抓住我手臂,摇着纠正道:“是真实人物改编,改编的,不全是假的。” 这下我彻底投降了,心里也在懊恼怎么当他面说是假的了,可不得被他一顿吵。 可我不准备妥协,还是坚持道:“壹贰叁这个人的确存在,这点我没有异议。可那点穴三大境界作不得真。” “我向王教谕请教过,他也是世代学习点穴的功夫,可他也说只能做到借用外物达成点穴的效果,没办法做到不用任何东西,隔空点穴。” 听见这话,张长乐脸色立马垮掉了,失神道:“《传奇壹贰叁》这套丛书写得非常精彩,而且还很真实,我不信作为主角的成名绝技,点穴三境是编的。” 摇摇头,我都有些怜惜他了,完全是看书看得走火入了魔,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区别。 “我劝你呀,以后少看点小说故事。快走快走,我要睡了,又困又累,明天还有课呢。” 说完我就打了个哈欠,张长乐倒是听话地站起身,朝自己床走去,嘴里还在喃喃地道:“不会的,不可能,我以后一定要找出壹前辈的绝学,证明你们都错了。” 刚要躺下,听见这话我又是一阵白眼,他这话明显还是没死心。 在江湖记载里,壹贰叁终其一生都没有收过徒弟,其绝学《天外来客》也就断了传承。 不过传闻他把自己毕生的武学都带进了墓地,所以历来就有不少所谓的侠客企图找到他的葬身之地,拿到绝学,可惜一百多年来没人找得到。 想来想去,看着他上了床,端书挑灯夜读,我还是担心地道:“我说长乐,你可千万别学那些人去找那虚无缥缈的墓啊,蹉跎时光不值得。” 他敷衍地点点头,目光好像完全被手上书中的内容吸引。 对此我叹了口气,但愿他不会过于执着。 …… 跑马场内,十二人整齐地排列成两排,站在内圈的靶场中,在前方是王教谕和杨教谕两人。 今日,经过长久的拉弓练习,两位教谕准备让我们真的上手射箭了,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激动。 我当然也不例外,毕竟以前干拉空弓是非常枯燥的。 更别提一练就是几个时辰,可以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在经受考验。 但正如师父王教谕所说,弓兵需要的身体素质非常高,尽管如此历来他们老后身子也还会出现诸多问题。 我们学生学射课,没有弓兵那样的严苛训练,可前期对射箭正确的姿势要领还是得熟悉掌握的。 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发力,使箭射得更快更准,以及避免拉弓搭箭伤害到自己身体部位。 王教谕静静看了我们一眼,随后拉高嗓音道:“废话我也不多说了,该如何拉弓,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我和杨教谕把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教过了。” “所以……”他的眼神充满威严和压力,声音沉厚,“等下我不希望有谁还出现姿势不对,力气上不去,弓弦弯不了的情况,否则……哼!” 我站在第二排,王教谕的这一声“哼”令大多数人都抖动了下身子。 这显然不是因为冬季冷的缘故,肯定是让他们想起了以前训练时他的惩罚。 无非就是多拉一会儿弓弦,围着跑马场跑几圈,或者又是叫我们背四书五经。 看着处罚不重,可这是在大家都拉弓几个时辰,精疲力尽后开始的,这时候谁都想休息,哪还有力气做这些。 一旁的杨安闻言笑了笑,说道:“你们别听王教谕说得很严重,只要按照往常训练那样拉好箭矢,然后松手射出去即可。今天是你们第一次射箭,准度不作要求。而且考虑到你们的年龄,将箭靶往前又移了一丈。” “所以大家千万不要紧张,射不中也没关系,慢慢来。“ 这番话又令不少人绷直的身体变得松弛,我在后面看得有了一丝笑意,不是我笑话同窗们,而是觉得两位教谕是故意的。 这么久以来,总是王教谕严厉苛刻,而杨教谕温和宽松。 前者先说吓人的话后,后者就会立马出来说好话,让大家放心。 这样久了,我就感觉两人是提前商量好的。 当然或许也有他们自身性子的原因,但我认为提前商议的成分占比大。 不管如何,情况都已经说明白了,王教谕他们也不拖沓,立马就先让第一排的六位弟子先试一遍。 靶场内原本是有十个位置的,现在被撤去了四个,六人之间的间距也就更大。 杨教谕解释说,这样是以防伤到了旁边的人。 我和张长乐站在靶场的外围,都比较好奇地盯着场内,再怎么样说,我俩也没亲手射过箭。 六位同窗的左手小臂处已经穿好了护臂,右手拇指也戴上了扳指抉。 拿起的弓箭,垂于腿下,只待教谕的号令,做出一步步动作。 “放松心情,保持平常心,按照我教你们的做。”王教谕站在六人身后,声音洪亮,“抬弓!” 六人应声而动,微微下弯的上半身随着上升的弓箭重新变得笔直,尽皆左手持弓右手框箭,往前架着。 “拉弓!” 闻言他们左手往前推,右手带着箭矢向后拉动弓弦,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滋滋”声,六把单弓渐渐地弯曲,与弓弦向满月状靠拢。 “手臂与肩平齐,肩膀也有发力,一直到你拉不动为止,然后保持住,不要出现晃动。” “眼睛看箭头,箭头看靶心,三点连成一线。” 六人照做下来,有模有样,我在场外看着觉得很厉害,第一次实战,就能做到这样。 第二百四十三章 射箭(二) 但王教谕没有下令放箭,而是让他们慢慢卸力。 就在所有人不解时,站在他旁边的杨教谕笑道:“刚才王教谕是在一步步分讲,耗时长,这样你们也就做不到射箭最核心的要求了。” 只是沉默了一息,就有一人喊道:“是屏气凝神,一下子放箭!” “嗯,靳玉说得很对。”杨安笑着看过去,毫不掩饰地夸赞,“真正的射箭,从你们抬起弓开始拉动时,就需要猛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完成接下来的拉弓,瞄准,放箭全部动作。” “这样才不会让呼吸干扰箭矢的准度,同时呼气也会让周身的力气随着泄掉一部分,也会影响射箭。” “好,这次我来下令让你们开始拉弓,后面的步骤你们自己完成,什么时候放箭也自行决定。” 拍了下手,始终温和的杨安这时却将笑眯眯的眼睛睁开,顿时我觉得一股不逊于王教谕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抬弓。” 仅仅是简单的两个字,也不像师父那般喊出来,可这低沉的语气还是让我不自觉地开始屏住呼吸。 六人没有一个怠慢,纷纷将弓箭抬起。 “现在,拉弓。” 听到这句话,即使不是我在场上,也觉得心跳加速,开始与场上的同窗一样长吸一口气。 胸膛一齐鼓起,他们手中的弓弦再次被绷紧,没人喊口令。 等了一息时间,我看见有人脸都还是发红了,想来是憋气憋的,下一瞬就松开了右手,箭矢飞出。 只听“嗖”地一声,它在我眼中迅速地飞过,几乎是眨眼间就又是一声击中木板的声音。 我迅速扭过头看向同窗四丈外的箭靶,上面插入的箭矢尾部还在剧烈摇晃,显出残影,发出激烈震荡的鸣响。 “中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嗖!” “嗖!” 紧接着就是五次射箭前赴后继地传出。 最终,一共中了三箭。 其余三箭虽然脱靶,但距离却超过了四丈,在六丈外才无力下坠。 “中了中了!中了三箭!” 有人又兴奋地大喊一声,其他人似乎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欢呼。 而当事的六人却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明显刚才被憋坏了。 我和张长乐也随着其余人走向场中,向中靶的同窗祝贺。 “靳玉,你射中了!” “齐东,你好厉害,第一次射箭就能命中。” 对于没射中的朋友,大家也没有嘲笑。 “能射出去箭就很不错了,更何况距离还超过了四丈,说明力度是够的。” “就是,我想王教谕也不会因此责怪你的。” 闻言我转头寻找两位教谕,杨安走到了箭靶处,在观察命中的箭矢,而师父则是看向我们。 等众学生欢闹了一会儿,杨教谕已经走了回来。 这时王教谕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一半的人命中靶子,还算不错,其余者射出的距离也超过了四丈,可以合格。” 这样的话令没有命中的三名同窗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齐齐向王教谕行礼道:“学生惭愧,没能射中。” 旁边的杨安呵呵笑道:“就像刚才你同窗说的,第一次没中很正常,不必失落。还有,无论怎样大家都不要认为是自己不行。” “我们学的是射艺,于真正的射箭来说只算得上皮毛,尽管如此在短短四个月里也不可能会有显着的成效,更别提你们今天是第一次射箭。要知道,在军中,一名只是合格的弓箭手也需要至少数年的训练。” 射艺只是皮毛,对此我心里早有这样的猜想,实际上之前两位教谕就多有暗示。 比如实际的射法多种多样,但我们只学了一种。 练习用的单弓拉力很小,只有二十斤,这点力量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 如今杨教谕明确地说出来,大家都露出来释然的神情,看来真的有人觉得是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天赋了。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如果你们自己都认为自己不行,那外人再如何教你也是无用功。”王教谕只提了一嘴,便转身走向箭靶,“你们都过来。” 我们好奇疑惑地跟上去,围在插着箭矢的木靶,王教谕指着齐东的那只,道:“箭头完全没入靶中,这样的可算作不错。” 然后他又看向靳玉的箭靶,评价道:“箭头进了七分,同样可以。” “没入五分。” 评价完后,王教谕转身看向众人,洪亮的声音一如既往:“你们现在的目标,一是要射中靶子,二就是力度,最低要求箭头射进去七分,然后就是完全没入。” “至于准度,暂时不作要求。并且在真实的战场上,弓兵对准度要求不是很严格,因为无数只箭一齐向敌军抛射,就算不准,但胜在量多范围广,故而很容易命中。” 听见这些话,我们再次躬身齐齐喊道:“学生谨记教谕教诲。” 点点头,王教谕吩咐道:“好了,各自散开,剩下的六人,准备射箭。” 终于来了,等到自己终于要上手时,我既紧张又兴奋,能清楚地感觉到左胸有东西在激烈地敲击,仿佛想要钻出来似的。 来到射箭处,我和张长乐就近挨着,他冲我嘿嘿一笑,提议道:“路仁,要不我俩比比谁射得准,输的人就答应对方一件事,怎么样?” 我摇摇头,赌博这种事从小父亲就告诉我不能做,无论是什么样的,而且我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还是算了,比胜负就感觉没意思了。”我拒绝道。 他也不恼,轻笑了两声,拿过弓箭,做好准备,说:“也行,反正我肯定会赢,的确很没意思。” 听见这话我直接甩过去一个大白眼,没再说话,这时候王教谕已经开口叫我们抬弓了。 “还是一样的,我喊拉弓后,你们自行判断。”他顿了一息时间,“拉弓。” 话音刚落,我便随着绵长持久的吸气,调动手臂肩膀以及腰部的力量,慢慢推拉弓箭。 弓弦想要回弹的力一直以来都让我觉得安心,有种厚重切实的感觉,这样明显的反馈更加增进了我的信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 射箭(三) 直到右手拉到了面颊庞我才停下,其实还有余力将弓弦撑开的,但想想还是算了,这样的程度应该能碰到箭靶。 憋着气息,从喉咙到胸部都有股难受的窒息在逐渐明显,周围所有动静慢慢停止,宛如凝固。 脑子空空,唯一剩下的就是我眼前的弓,箭和箭靶。 我集中精神,按照教谕的说法,将目光和箭矢以及箭靶中心练成一线。 敏锐的视觉似乎也给我的瞄准带来了优势,我不仅看得非常清晰,冥冥之中也有种射中靶心的提示,一直在指引我不断调整方向。 直到某一刻,我觉得自己对准了靶心,预感非常强烈,于是不再犹豫,果断放箭。 “噔!” 当箭脱手的那一刻,我的左手能感受到一阵如飓风在刮过,即使带着护臂也还有股微微刺痛。 不过我注意力瞬间就被正前方的靶子吸引了,饶是在射出去之前就有瞄中靶心的预感,当真看见正中靶心时,还是不敢置信。 我立马睁大了双眼,震惊之后就是满心的欣喜。 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向张长乐,而他也刚好目瞪口呆地盯着我。 张了张嘴,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你你,你正中靶心?” 看见他这副呆愣无法相信的惊愕神色,我立马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道:“好像是的。” 说完看向他的箭靶,立即挑起眉毛,心里比刚才还要震惊。 张长乐的箭矢射中了靶心的小半,并且没入进靶子许多,不仅整个箭簇看不见,箭杆也有少许插进来靶子,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更何况我能射准靶心,更多的还是靠着自身特别的眼睛和心中冥冥暗示。 但他应该是没有这些的,却也能在首次射箭时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在了不起。 “射中了!有四个人都射中了!” “你们看张长乐和路仁,他们两个好像中的还是靶心。” “真的哎,第一次射箭就这么厉害!” 听到这些惊叹,张长乐似乎才回过神,同样称赞道:“行啊路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老实说,是不是私底下自己练过?” 后半段的话他当然是在开玩笑,但由此也可见我这样的表现确实出人意料。 两位教谕没有先理会这个,而是招手让在外围的同窗过去靶子那,同时也带着我们过去。 首先就是围在我那的面前,杨安笑呵呵地说道:“才是第一回,路仁就射中了靶心,且箭簇完全没入。很好,准度力度都有,非常优秀。” “嗯,路仁的确做得很好。”王教谕的语气变得稍许的温和,“自你们学习射艺开始,每年都要进行一次评级考核,作为科举选拔的参考。而像路仁这样的表现,可以直接定为上优。” “届时无论是科试乡试,还是贡试殿试,最后都能成为主考官考量他名次的重要因素。所以,大家一定要朝这个方向努力。” 借着我的表现,王教谕适时地激励了大家,但也就此点到为止。 不少同窗作思考状地点点头,这时杨教谕走到旁边张长乐的靶子前,也是毫不逊色地夸奖道:“你们再看看张长乐的,也非常不错。虽然箭矢只偏离了中心一点,在力度上还胜了路仁一筹。” 说着,将他的箭拔了出来,然后笑道:“嗯,二寸有余,除去箭簇的一又三分之一,箭杆也没入进一寸多。这样的力道,至少也是中优。” “张长乐和路仁两人果然厉害,文能考得秀才,武能骑马射箭,简直是全才。” “对呀,这样的天才真是难得一见,而现在我们居然能同时见到两位。” “关键还都是我们的同窗,以后说出去感觉也会很骄傲耶。” “虽然不能一开始就有他们这样的优异表现,但我们可以努力向他们靠近。” “对,见贤思齐,向他们学习,我相信终有一日也能射中靶心。” “对!” “……” 听见学生一个个满怀信心的言语,对自己和彼此激励,两位教谕相视一笑,皆是微微点头。 我一时有点愕然,被别人当成榜样学习也是第一次,多少觉得不习惯。 而张长乐就比较喜欢这样的氛围了,闻言毫不客气地道:“嘿嘿,大家不嫌弃我,肯这样说,那我也不能藏私。以后有射艺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番豪言说完后,他转头看向我,满脸嬉笑之意,我知道是在要我表态。 无奈之下,我也只得开口道:“我也是,可能不像长乐一样花言巧语,但欢迎大家来找我一同探讨。” “花言巧语?路仁你冤枉我。”张长乐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地不满道。 我也嘴皮子嗡动,道:“谁叫你充胖子还拉上我。” “呵呵,好了,今天的课还很长,有的是时间让大家练习。”杨安早已恢复成往日笑呵呵的模样,挥挥手,让大家往回走,“刚开始的六人留在场内继续射箭,其他人移至场外。” 众人照做,靳玉齐东他们重新握好弓箭,看着神色比刚才要有信心许多,同时也轻松不少。 王教谕站在身后,看了看他们,朗声道:“现在我们不再下口令,你们自行练习,囊带里共有十支箭,射完为止。” “期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我和王教谕提,我们也会观察你们的动作,及时纠正不对的地方。” 站在场外,我小声朝张长乐道:“我记得射艺考核,最低要求就是十中四箭,不论环数。这样看来,还是不难的。” 闻言他轻点下颌,回答说:“第一年的确不难,可这之后就不仅要求中靶的次数,环数也有限制,并且距离可不止眼前的四丈,会逐年增加,最远可达十丈。” “好在第五年后就不再增加难度,考核也只有前三年要求强制参加,后面自愿。”我继续道。 说到这点,张长乐突然神色深沉地感慨道:“这也得益于我们如今算是太平,故而放宽松了些,放在以前就是年年必考。所以更容不得某些宵小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繁华。” 他最后的话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我只觉得张长乐此时的眼神深不见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嘱咐 上午练箭,下午自然就是习御之课。 四个月的学习,现在我们十二人已经都可以驾轻就熟地骑着马走完跑马场一圈了。 我们骑的都是江曲马的马驹,个子大多只高出我们一个头,加上这种马性情温顺,善解人意。 这么久下来,我们十二人都和跑马场内的六匹马驹混熟了,不仅给它们起了名,一见面马驹们也会主动嘶叫几声以示问好。 至于起的什么名,我每次听到都觉得是不是太过敷衍了。 “黑大!” 果然,等王教谕两人将五匹黑溜溜的江曲马驹,就有人冲着它们喊。 两字如今还是让我嘴角露出笑意,然后跟着同窗们迎了上去。 而张长乐也热情地招呼其他的伙伴:“黑二黑三,棕大棕二棕三,好久不见啦。” 是的,大家伙一致想出来的名就是这么简单直接,按照颜色和高矮命名。 “咿!” 听到呼喊,被叫习惯了的马驹们回应欢快的啼叫。 随后迈着马掌,就挣脱了两位教谕的牵引,来到众学子面前,开始亲昵的互动。 我没有围上去,否则一定会被六匹马包裹在中心,然后就是满脸的口水了。 头一回正式练习时,也是今天这样的场景。 我也走了上去,然后黑大们就抛弃了其他人,就冲着我伸舌头舔脸,脑袋蹭身,擦点就把衣服刮破了。 为此张长乐可是笑话了我好一阵。 亲热了一番,才被王教谕打断,他说道:“经过四个月的练习,而且你们也能独自走完一圈甚至几圈马场。看样子,和马匹相处也很不错。学会了走,那就要开始学真正的骑马了。” “真正的骑马……” 大家一时间没有理解这段话,但很快就被张长乐点醒说:“当然就是要跑起来了。” “噢!”大家齐声恍悟道。 不知是不是上午射箭给大家带来了信心,这回齐东他们也学着平时张长乐的样子,主动开口道:“教谕快开始!” 看着这么一群有活力的学生,杨安的笑容更盛,叮嘱道:“这可不像射箭,让马儿跑起来容易,可如何驾驭颠簸,控制好马儿,以及怎样安稳地停下来等等,需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 “更重要的是,骑马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下来。摔在地上擦破点皮没事,被马掌踩到那很可能就是重伤。轻则骨折,重则危及生命。” 两位教谕的话令我们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我也是心里为之颤抖,瞬间变得正经严肃。 笑着摇摇头,杨安重新让六匹马驹排列站好,然后略带打趣地说:“怎么都一脸严肃的样子,虽然王教谕说的都有可能发生……” 这下子我看见大多同窗立马往后退了半步,我也跟着退了下,不然就要撞到我了。 “呵呵呵。”温文儒雅的杨教谕少见的玩笑,他抬手安慰大家,“不过只要你们待会谨慎小心,我和王教谕也会紧盯着,还有护具在身,所以出事的概率很小。” “呼~” 听见这话,众人又松了口气,我明白这自然不是杨教谕想故意戏弄大家。 潜在的危险无论对于我们这些初学者还是精通骑术的人都存在,区别在于我们缺乏控制和化解它们的经验。 教谕们必须事先把情况说清楚,但又不能让我们望而却步,心里全是恐惧,那样只会在骑马时因为慌乱横生祸端。 “杨教谕,那,那要是真的出意外,从马上掉下来该怎么办?”有人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杨安看着王教谕,说:“王教谕,你来讲。” 点点头,后者视线扫过我们,然后沉声道:“如果真发生了意外,一定不要惊慌失措,愣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这样只会害了你们自己。” 我们都默默地点点头,没人说话。 “当感觉自己要摔下来时,大声呼喊,我和杨教谕会立马帮忙。同时你们自己尽可能抓紧缰绳或者抱住马颈,双腿夹紧马身,不让自己立刻摔下来。实在坚持不住,就松开腿部,但手上别放,等腿摔到地面时再松手,这样就可以降低摔到地面的冲击力。” 我仔细听着,然后在脑子里想象那样的场景,认为这番话很有道理。 “当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要立即双手抱头,收下巴,拱背,曲腿,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形,就像我这样。” 说完王教谕便毫不顾忌形象地侧躺下来,然后双手并起抱住自己的脑袋,同时双腿往腹部收曲,背部弓起,最后当真像一个圆球。 看着我们,杨安问道:“看清楚了吗,手,脚,身子都是怎样做的。” “嗯嗯。”大家不约而同地应声道。 于是王教谕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说:“如此还没完,你们掉在地上后,不管多痛多疼,一定要尽量往与马相垂直的方向滚。” “依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摔马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被还在急速奔跑的马踩伤,所以掉下来后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远离。” “这下,大家听明白了。”旁边的杨安笑着道。 “原来是这样。” “听明白了,教谕。” 对此我没说话,但也点头表示理解了,王教谕讲得仔细,更是亲自示范了具体动作,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从不拖泥带水的王教谕,今天说了这么多,不过他在关于学生方面的事情时总会面面俱到。 但他还是摇摇头,道:“光听还是不行,趁你们现在没上马,都在地上做一遍。” “好,教谕!” 没有人嫌脏,齐声大喊一句,然后我们就真的照着他那样做了。 随后两位教谕为我们纠正了不正确的地方,大家虽然年龄小,可悟性不差,反应也很快。 一炷香时间后,所有人的动作都规范了不少。 见状,王教谕便先让我们就这样,接下来进行实战。 “那好,既然听明白了,就一个个来试试。张长乐,你先来。” 他说话的同时,杨教谕牵出黑大来,闻言也是满脸笑意地看着张长乐。 后者脸上立马是一万个愿意的,立马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欢快道:“好啊好啊,谢谢王教谕。” 第二百四十六章 跑马(一) 我刚从后面移动了点位置,前面的同窗挡住了视线,结果听见张长乐的话让我为之一顿。 别人都是往后退,他却上赶着要去试一试,但这才像张长乐。 闻言杨教谕点点头,从黑大的背上取下两个带着系绳的硬质矩形块,棕黄色的。 “从马背上摔下来,最要护住的就是头部,躯干和膝盖。这时护膝,绑在膝盖上。” 说着他还蹲下,估计是要亲自给张长乐系上。 后者连忙后退,同时弯腰去拿杨安手上的护膝,急道:“杨教谕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来就好。” 对此后者没有拒绝,笑着给他,然后站起来,说:“我是担心你第一次,不会绑。” “嗨,这个看着就知道怎么弄,不用教。” 这样说着,他果然是弯腰系上,很快就弄好了两只腿。 随即杨教谕又从黑二的马背取下一块更大更广的双面布块,上面的系绳共有六条三对。 “这是躯干护甲,前胸后背都能防住,从头上套下去。” 这回他依旧是主动举起护甲往张长乐头上靠,这回后者没有拒绝。 因为很显然,这次他的手不好发力操作,就算最后能把绳子系上,也不牢靠。 于是我也走上前去,张长乐已经穿好护甲,就差系绳子了,于是我和杨教谕一人系一边。 不过我虽然会打结,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不敢自己做主,而是照着杨教谕的手法来了一遍。 他的打结手法我从没见过,不复杂但我系好后,用手拽了拽,很结实。 “喂,拽啥呢。”张长乐不满地嚷了一句。 我一点不慌,甚至还继续拉了几下,笑道:“我这是看看打的结稳不稳,事关你的安全嘛。” 闻言他冲我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理会,再十息之后,已经穿系完毕。 这下张长乐看起来就像胖了一圈,肥硕不已,我的嘴角立马弯起,打趣道:“长乐,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大胖子。” 闻言他瞪了我一下没好气地道:“下一个我就让你来试试,一样是个小胖子。” 刚说完呢,就被王教谕拿着一个头盔给盖在了头上,看起来不是铁制的,好像是皮革。 “戴好头盔,保护好你的头,这是最重要的部位。”同时他也给张长乐亲自系好绳带。 我以为这样就好了,结果师父还拿了一副手套给他:“最后一样,手套。跑起来的马不同走路,手很容易被擦伤。” 护膝,护甲,头盔,手套,一切都准备就绪,于是两位教谕就让张长乐直接上马了。 但他先是在原地抬了下脚步,动动身子:“都不是铁,但穿在身上还是有些重量的哎。” 说完就攀上了面前的黑大,然后左望右看,疑惑道:“教谕,鞭子呢?” “马鞭?我手里。”王教谕抬起右手,正是缺失的棕色马鞭,“你第一次跑马,不熟悉力度,用马鞭还为时尚早,待会我拍马的屁股就足够了。” 结果一听这话,张长乐突然嘿嘿笑了起来,说:“王教谕,那岂不就是在拍马屁了。” “咳咳……”我右手握拳放在嘴前轻咳两声,不是被逗笑的,而是他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开玩笑,也不怕被打。 不过师父到底是教谕,没被这点话影响,他神色平静,反而点点头,说:“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不是那么紧张,我也就放心了,准备好了吗?” 见状张长乐收回笑容,神色严肃地正视前方,沉声道:“准备好了。” “嗯,抓好缰绳,夹住马身,先慢慢走一段。” 听见王教谕的话,张长乐立马行动起来,轻唤了一声“驾”,手扯绳子,腿碰马身。 黑大得到指令,鼻子哼哧出一股白气,抬起脚掌便往前走。 而几乎是同时,杨教谕已经跃到了张长乐斜前方,神情同样认真,双眼紧盯着一人一马。 王教谕则是跟在身后,余下的我们又落后了几丈,这样如果出现意外也不会因为人多而难以处理。 走了半圈,两位教谕还是没有开口,不过张长乐却主动请求道:“教谕,我热身好了,可以开始。” “好,我数三个数。”点点头,王教谕大步流星地走着,在马屁股后面紧跟着,“三,二,一。” 下一瞬,他的大手就拍了上去,响声清脆不大。 黑大还是啼叫了一声,随即就见它真的跑了起来。 速度不快,可跟走差别的确大,四只马脚前后交替,轻快地点在路上,我在后面看见张长乐微微上下起伏着往前较快地移动。 后方的王教谕并没有跑起来,只是加快脚步,就没有落下,叮嘱道:“身子放松,配合马的动作一起起伏,这样才不会难受。” “脚才马镫也不要太用力,有踩到的感觉就好。手也是同理,握住缰绳保持不松不紧的状态。” 前方杨教谕则是在慢跑,同时扭着头关注张长乐的一举一动。 默默地点头,张长乐没有回答,但我在后面确实看见似乎他和黑大的配合愈加好了,人马合一。 好在没有出现意外,一切都很顺利。 我们在后面没有跑,只是在走,同窗们都赞叹张长乐太厉害了。 马道是有两个半圆的弯道,马驹跑起来,很快就到了第二个拐弯。 “教谕,要停下来吗?”张长乐喊道。 跟在后面的王教谕摇摇头,沉声道:“无妨,这点速度能拐过来,你要记得比以前走的时候提前转,我也会提醒你。” “好!” 两息时间后,我看见距离弯道还有一两丈远,就听见王教谕喊:“拉缰绳,转弯,慢一点。” 听见喊声,张长乐立马有了动作。 不过背对着,我没看见,也能发现黑大已经在慢慢转向了。 比平时果然慢了些,但能理解。 这回是跑的,如果转弯快了,指不定就要发生侧翻倒地了。 “对,慢慢拐,不用着急。”慢慢跑在前方的杨教谕语气沉静,嘱咐道。 最终,弯道也很顺利地过去,当真正的跑完一圈后,坐在马上的张长乐高声欢叫了下。 但立马就被王教谕制止,让他慢慢让黑大停下来。 “吁~” 于是张长乐长吁一声,黑大逐渐放缓脚步,直至停下。 第二百四十七章 跑马(二) 顺利,甚至堪称完美的一圈奔跑,不快但依旧是在跑。 当张长乐下马后,我们立马奔向他,自然又是把其围住,叽叽喳喳地说着。 无非是称赞张长乐多么厉害,第一回就能不出错误地完成奔跑,然后好奇难不难,有没有紧张之类的。 然而他是谁,他可是张长乐,怎么会说自己害怕紧张,当场就是骄傲地夸自个了一番。 “一点都不紧张”“不难”“很好操作,一学就会”这些字段简直就是张口就来,我都听麻木了。 索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而是来到同样远离众人的两位教谕面前,问道:“王教谕,杨教谕,长乐表现得如何?” 对此杨安先开口说:“嗯,表现得还不错,长久练习有很好的基础,随机应变的能力也高。” 旁边的王教谕对此也点头说:“这点我同意。不过也没什么好评价的,修炼之人,驾驭一匹马不在话下。即使现在跑不起来,短时间内也能迅速掌握。” 听见师父的回答,我先是一愣,但随即恍然。 这四个多月以来,无论是骑马还是射箭,我和张长乐两人都没有使用内力,纯靠身体力量练习。 这样的好处是基础能更加夯实,同时也能增加我们自己本身的素质,一举两得。 缺点嘛,可能花的时间要久一些。 不然就凭借内力的加持,无论是拉弓,还是御马,都轻而易举。 这时王教谕看向我,认真道:“你和张长乐是你们这一批学生里最聪慧的两人,无论是学什么都很快。不过学会东西易,学好东西难。任何一件事,都必须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才能掌握其中的精要。” “因此你们两个千万不要觉得学事快就掉以轻心,学会一个东西就扔下不管,这样到最后就会因为学太多太杂,分散了精力,反而一样都没法完全掌握。” 对于师父的一番话,我深感认同,严肃地点头:“我知道了,下课后我会和长乐说的。” “你倒也不用这么长篇累牍的讲,长乐这孩子心思敏捷,一点就通。表面上嘻嘻哈哈,吹牛玩笑,心里恐怕跟明镜似的。” 杨教谕的话我也知道,所以本就打算只是稍微提醒一下就好。 “嗯,长乐他就这样。” “啪啪!” 这时候,王教谕终于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道:“你们不要只看热闹,待会可要一个个都来跑一遍。排在前面先来的就尽量放松心情,我和杨教谕会保护好你。排在后面的就认真看认真听,注意是怎么操作的,心里记住步骤,等下也能顺利许多。” 大家听见,都拱手回道:“是,教谕。” “好,下一个,路仁。” 王教谕一声令下,我就立马察觉到走过来的张长乐满脸的不怀好意,觉得无言。 虽说十岁也不大,但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爱玩。 搓搓手,跃跃欲试的他笑道:“嘿嘿,杨教谕,给路仁穿防具我也来帮忙。” 好笑地摇摇头,杨安也不拒绝,先把两块护膝递给我,随即就让他拿着护甲。 有了张长乐的经验,我很快就绑好了护膝,然后杨教谕和张长乐两人为我戴护甲,过程自然被后者故意地弄得左摇右晃。 我懒得理会,最后穿好头盔和手套,然后也学着先活动了下身体。 的确有点厚重的感觉,应该是突然穿多了没有适应,但心里又有点熟悉的感觉。 是了,那还是我身体没有变轻前的感受。 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却没有停,我只是动了两下,就默默地攀上了黑大。 一如既往的,我还没上去,它就主动坐了下来,放低身子好让我上去,同时还回头往我蹭。 同窗们和教谕都习惯了,也不去深究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招马喜欢,总归是件好事。 “哎,我觉得路仁完全没问题,马驹那么喜欢他,就算他不动,马自己都能跑一圈。” “你笨啊,黑大是可以跑一圈,但又不能阻止路仁掉下来,这还是要看他自己。” “说得也是,不过路仁平时训练也不比长乐差,两人都很厉害,没问题。” 听见同窗们的议论声,我有些莞尔。 我个人不太想成为焦点,无论好坏,这会让我感到局促紧张。 但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王教谕的吩咐吸引,然后开始集中。 调整好坐姿,长舒一口气,双手拉好缰绳。 “驾!” 轻喝一声,同时双腿往前微微拱,胯下的黑大收到指令,便轻快地迈步朝前走。 同样的,王教谕在身后,杨教谕在斜前方带头。 前半圈走路很顺利,到底是练了一百多天,教谕也没说话。 没多久,最多十几息时间,半圈的路程就被黑大走完了。 “注意,还是三个数。”王教谕冷静的声音令我再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知道今天关键的地方来了。 手握着的缰绳微微收拢,察觉到一丝有紧绷就立刻停下,同时将重心下沉,双腿收紧。 “三,二,一。” 啪的那声脆响让黑大仰头啼叫,随后就轻快地往前跑去。 速度有些快,令我一时间猝不及防,上半身就往后仰。 好在我早已抓紧缰绳,双腿也夹住了。 因此我没有被甩下来,身子只是朝后仰了一小点就立马回正了。 但黑大的速度我能明显察觉到比张长乐骑的时候要快,有些兴奋。 与此同时,走在前方的杨安立刻双手抱住黑大的脖颈,并且后方也有道力量在拽它。 我也及时喊道:“慢点!” 下一瞬,黑大就停了下来,然后甩着头颅,嘴里发出连连哼哧,感觉它很不满。 谁知王教谕走到前面,平淡道:“嗯?你还叫起来了。” 难道是听得懂人话,黑大赶紧闭了声,头也乖乖地底下,温顺如常。 直到此时,我才敢呼吸,发现自己心在疯狂跳动,仿佛下次就要从胸膛里钻出来一般。 我觉得浑身闷热,有冷汗在头盔里密布。 “路仁,你没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跑马(三) 张长乐的话将沉寂的现场打破,随之我的身后就传来大呼小叫声,而且越来越近。 “哈~” 我长长地哈气,终于觉得自己能够重新思考了,然后向已经来到面前的张长乐道:“我没事,好在两位教谕及时让黑大停下来了。” 听到我开了口,他紧张的神色才放松了点,说:“怎么回事?刚才有些快了。” 摇摇头,我却又想到一个猜测,说:“或许是太兴奋了。” 对此王教谕也是皱眉道:“我拍的力度是一样的。” 杨安挑了挑眉,道:“看样子马驹并不是受惊,而是如路仁所说的太高兴了,一时忘我。” 一听这话,已经围上来的同窗们面面相觑。 张长乐也是愕然,然后却笑出声,道:“路仁,看来太招马喜欢也不是件好事。” 这句话我没法还嘴,因为是事实,因此我只是默默地轻拍了黑大两下,将它安抚。 “路仁你还行吗,不然换其他人先来,你等下再试试。”王教谕问道。 我点头,轻声回答:“我还可以,这回我告诉黑大不要激动,慢一点,它会听我的。” 我只是尝试着这样说,心里觉得不太会被同意。 第一次就出现了意外,短时间内恐怕不能再骑了。 听见这话张长乐没好气地道:“还来?路仁你真不怕摔下来啊。” “好,既然你有信心,那就再来一遍。”但王教谕一口答应了下来。 闻言我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谢谢王教谕。” 后者只是转身,沉声道:“都散开,不要聚在一起,没什么事了。” “是,教谕。” 众人退后,我和黑大再次安安稳稳地在马道上慢走。 这回在出发前,我俯下身在它耳边低声说道:“黑大,慢一些,不要激动,待会儿真把我摔着了。” 黑大回头轻轻应了一声,马听不懂人话,但我觉得它的确明白了我的意思。 因为就连前半段的走路,黑大都慢了起来,不复往日地轻巧,只有稳当。 我笑了笑,也不去说什么,怕前言后语矛盾复杂,黑大理解不了。 两位教谕也没有嫌慢,杨安还点点头说:“慢点好,安全。” 半圈的路程走了平时近两倍的时间,但总共就六十多丈,很快就走到了头。 “小心些。”王教谕还是叮嘱了一声,“三,二,一。” 他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意外,就拍轻些,而是用了同样的力气,这点从那声啪响就听得出来。 我还是不放心,在王教谕数数的时候又小声道:“黑大,慢一点哦。” 一样的啼叫,区别是这回它果然慢了一点,从走到跑转变流畅,速度和载张长乐时差不多。 感受到身子在小小又有规律地上下浮动,身下传来“哒哒哒哒”的密集触地声,我知道黑大的确跑起来了。 “好!没出事!” 这时在我右方,也就是跑马道内圈,靠近靶场处传来一声叫喊,不用细听,第一个字出来我就知道是张长乐了。 好奇的是,他怎么来到这么近的的地方了,王教谕没把他赶走吗?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现在重点是完成好接下来半圈的跑动,况且还有个弯道。 好在直到最后都没再出现什么事故,一切顺利。 我下了马,将护具全部脱下来。 即使轻松,也还是忍不住呼了一声,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些湿热。 张长乐跑过来用拳头打了我肩膀一下,夸赞道:“不错嘛,虽然出了点情况,总体还算顺利,比我差点。”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赶紧松开袖口的系绳,然后拨了拨衣服散热。 同窗们也走了过来,看了看我,齐东仍然有些后怕地说:“还好你没事,刚才那一下好吓人。” “没事没事,大家不用担心,我很好。”还是第一次因为差点出事,被大家关心,我脸色通红,赶紧摆手解释。 而张长乐也是张开手拦住上前的众人,喊道:“别全围上来,路仁很热,让他去休息压压惊,接下来你们也还要骑马呢!” 在场最高大的王教谕也放话了,声音如沉道:“都听见了?才刚说,就又都过来了,赶紧散开,齐东留下。” “啊?”都要转身离开的齐东脸色一苦,“王教谕,我就是关心一下路仁,用不着生气。” 这下就连师父也忍不住面露无奈,说:“你们一群小屁孩,用不着跟你们生气,我是叫你准备准备,下一个就轮到你骑马。” “啊?原来是这样啊,哈哈。”齐东脸色立马变得有些尴尬,脸色也微红。 于是十几人又再次散开,场外有坐的矮长椅,我和张长乐到那边休息。 他没有嘻嘻哈哈,而是正色道:“你吸引它们的特性是把双刃剑啊,今天差点就出事了。” 这件事其实之前我有过考虑,但从来没出过意外,也就不太放在心上,没曾想今天黑大兴奋异常。 于是我也只能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地道:“我这体质,也不知道是撞了好运还是倒霉,莫名其妙就出现了。” 摸了摸下巴,张长乐道:“其实平时我就觉得你骑的马驹表现不一样,脚步都要比我们轻快,应该就是处于高兴的状态。只是走起来还好,跑起来就会让人猝不及防。” 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只可惜当时尽管我强装镇定,心里还是高兴的,久而久之就习惯麻痹了。 “嘿嘿,第一次嘛,这种东西掌握好了绝对是利大于弊。”转而他安慰起我,可下一瞬脸色又变了,简直比翻书还快,“可我好奇的是,你不仅招马喜欢,还能和马说话?” “呃……”对于张长乐,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没有那个本事,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是为了让你们放心,所以才那样对黑大说的。” “什么?”张长乐脸色微变,愣了好几瞬,然后对我竖起大拇指,“要说真正吹牛的本事,还是你厉害,面不改色,振振有词。” 闻言我嘴角抽搐,还嘴道:“我振振有词,那你就是花言巧语。” 花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日落西山,几近酉初,教谕才“放过”了我们。 最后有七个人完成跑马一圈,其余人半途都出现过失稳的情况。 不过两位教谕自我之后就变得非常谨慎,没有人受伤。 第二百四十九章 放假(一) 时间流逝,很快就来到十二月十四日,这天云先生将庆云学馆的老师学生都召集在后院广场。 每到岁末放年假时,先生就会召集大家讲几句话,都是有关这一年学馆里发生的事情总结和新年祝福。 这回没有搭木台子,本来这台子一年也用不到几次。 结果今年发生了各种事,已经数度麻烦月山村的居民了。 于是云先生就在最前方的靠椅坐着,所有夫子和教谕都站在他的左右,学生则也端来凳子按照身高依次排序。 寒冬腊月,大家穿着厚衣棉服,看起来比平时臃肿许多。 尤其是只有十多岁甚至不到十岁的小孩,显得憨态可掬。 这回见面,云先生的面色看着好多了,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先是看着我们良久,不时点点头,随后朗声道:“又是一年过去了,太康十二年,对于我们学馆是个重要的年份。因为就在今年,新晋秀才六名,士人十五名。同时馆里还迎来了首批女弟子,林青雨考得全国第一士人,太后驾临。” “以上种种,全乃庆云学馆之幸事。老朽立馆初衷,便是想教书育人,现在看来,还算对得起这四个字。” 云先生神色慨然,语气沧桑。 我听在心里,仿佛这些事不是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发生的,而是过了好多年。 不过很快他就沉下脸,话锋一转道:“当然,学馆并不是一帆风顺,出现过败类,发生过冲突和矛盾,但最终也得到顺利解决。这些事不体面光彩,但也仍是我们经历的一部分,要坦然面对和引以为戒,方能前行。” 拢了下外面穿的厚衣服,云先生说话吞吐间清晰可见的热气彰显着冬日的寒冷。 “呵呵呵,看我说的,让大家还严肃起来了。”笑了几声,他在一旁赵浦泽的搀扶下站起来,“年末时间紧,那我就不耽误你们回家的行程了。还是老样子,明日正式放假两月六十天,太康十三年二月十五学馆恢复授课。” “回家过年的学生,今日就可以收拾行囊,向夫子报备。有困难提出来,学馆会尽可能解决。不回家的可以留在学馆,和我这个老头子还有一部分夫子教谕过新年。” “好了,例话都说完了。改岁宜新,应时纳佑。老朽在此提前送上祝福,愿你们岁岁年年如愿,团栾夜、总欢喜。” 闻言众人都默契地站起身,拱手行礼,整齐朗声道:“先生新年好,仍且寿命长。” 集会结束,大家却没有立即离开,临行前自然是要和夫子教谕们道别。 我,张长乐,靳玉等十二人今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赵夫子那里上课,于是就先去找到了他。 张长乐能说会道,嘴皮子在我们中间当属最厉害的,所以我们一致推举他来开口。 行完礼,张长乐难得正经,温笑着说:“夫子,我们过来提前向您送上新年祝福,望您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而赵浦泽平时严厉,如今临近新年,脸上也始终挂着微笑,闻言回道:“呵呵呵,你们有心了。小孩子,过年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沾喜气,辞旧迎新。然后,希望你们能平安长大,以后有所作为。” “谢谢夫子,那我们先去找王教谕和杨教谕了,后面还有人找您呢。”说完正事,张长乐就又恢复成往日的活泼,笑着拱手道。 摸着胡须,赵浦泽依旧笑着,道:“去去,明日启程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夫子。” 大家齐声道谢,随后又去找到王教谕和杨教谕送上祝福。 其他老师虽不相熟,到底是在同一个学馆里,认识姓名,也上过几次课,因此我们都没有落下,一一问好。 事毕,我们十二人互道祝福后,也相继散去。 我和张长乐两人准备去找卜盼,作最后的告别。 却见仇,李二位先生在广场的一角,拉着十一名师妹不厌其烦地叮嘱。 “我先前叫你们收拾好寓所,整理衣服穿戴,备好几本书,这些都不要忘了。” “先前已经联系过你们的亲人,都可以过来接送,最早的明天就可以到,最晚也不过四日后,所以不要着急。” “路上要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遇见陌生人上来搭讪,尤其是问你学馆的事情,一概不答。这点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也会跟接你们都人说。” “回来也是,所花的费用都由官府报销,那时候就是春季,带些薄衣服来,免去家里寄送衣物,还花钱。” “……” 仇宜春和李云你一句我一句,面面俱到,什么都提,什么都说。 虽然听着吵,其中浓浓的关爱之意却是任谁也听得出来的。 正因如此,候在旁边的我不由得湿了眼眶,心里泛起涟漪,身体感受到一丝不同冬日的温暖。 听完后,林青雨主动问道:“两位先生,你们要回家吗?” 李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回答:“要回去,我们家在岳州,路程刚好相反,不然还能送送你们中的几个。” “先生是岳州的吗,是隆城?”有师妹好奇道。 摇摇头,仇先生语气温和,解释说:“不是,在岳州的满岳山。” 对于生长的国家,女孩似乎还没有地域概念,只能懵然地“哦”了一声。 满岳山,这个地名我也是第一次听,而且说起来到现在也还不清楚全国有几个州呢,看来私底下要好好补充这方面的知识。 她拍拍手,笑道:“好了,去和其他夫子告别。” “先生再见。” “先生明年见。” 见状我和张长乐走上前,先是和两位先生交谈,互道祝福,仇先生还特意嘱咐后者要照顾好林青雨。 随后她们也走开了,先生之间也是要说两句话,聊聊天的。 张长乐看向卜盼,笑了笑,道:“原本我还想请人帮忙,为你安排好的,不曾想知府早有打算。” 第二百五十章 放假(二) 原来上个月知道卜盼要回家后,月末张长乐就回去和他父亲说了这件事。 张黎很爽快地同意了他的提议,表示还可以请卜盼母亲过来,接她一起回去,所有花费都由张家出。 张长乐跟卜盼说完后,她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本来麻烦他们安排马车和人手就很过意不去了,肯定不能再让伯父破费。 张长乐好说歹说,甚至还拉着我和林青雨一起劝,但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劝。 我同样受到过张家很多帮助,明白卜盼的想法,许多善举目前都无以为报,真的不能再受恩惠了。 无奈之下,张长乐也只好答应下来,需要的钱财最后会列出一个清单交给卜盼,由她母亲出。 虽然有争论,但最后好在都确定好了,就等十五日放假,就可以启程。 谁知五天前学馆通知,对于新来的女学生,考虑大多年幼,离家远,故此次返乡的费用由官府统一承担。 这是意料之外的状况,也从来没有过先例,但总归是件好事。 今日卜盼穿着洁白的颈绒厚衣,里面还是学馆的青色常服,双平髻上插着梅花,加之温婉成熟的仪态气质,宛如雪中仙女。 漆黑发亮的双瞳也看向张长乐,她薄唇掀起笑容,带着歉意回道:“让你和伯父白安排了。” 对此张长乐无所谓地说:“无论是官府还是我家来安排,重要的是你能顺利到家就好。” “即使如此,还是要谢谢你。”眨了眨泛着光芒的眼睛,纤长的睫毛一张一闭,“汀县盛产鱼,到了冬天雪似柳絮,盖满整片芦苇丛,可湖泊始终不会结冰。这时钓上来的鱼冰凉好动,生命力强,做成我家那边的特色菜雪鱼汤,味道鲜美,吃在嘴中肉密柔软。等放假回来,我亲自做一碗,给你尝尝。” “哈,把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着张长乐还朝我和林青雨两人挤眉弄眼,那样子别提有多得意了。 不料林青雨立马摇起卜盼的手,娇气道:“盼姐姐,难道你就给表哥一个人做嘛,青雨也想吃。” 闻言卜盼笑着刮了下她的小红鼻,宠声道:“我当然没有忘记你了,可你就要去国子监,这个新年是不能给你做了,来年你回来就可以吃到咯。” 呼吸之间,泛白的热气从林青雨口鼻冒出,她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我是说盼姐姐不要忘了路哥哥的那一份呢。” “噗哧!”掩嘴轻笑一声,卜盼语气欢快,“你这丫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落下路师兄。你放心,我当然记得。” 对此我也是摇摇头,眼带笑意。 而张长乐这次也没有和妹妹斗嘴,而是用哥哥的口吻道:“好了,你陪盼姐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俩也要整理下。” “嗯,那哥哥再见。”林青雨点点头,眼睛看向我们两人。 捏捏她的小脸,张长乐温声道:“去。” 随后他和我目送她们朝女院走去,向夫子道好不一定要现在就去,目前人多拥挤,下午再去也不迟。 寓所里,我们两人各自收拾东西。 需要带回去的书籍便放进背箱里,冬季的衣物则叠好,用一块大方布包起来,打个活结,这样就可以搭在肩上带走。 而后我转身来到桌前,将茶杯小碗倒扣,塞子堵住水壶的漏嘴,最后从靠墙壁的柜子里拿出遮布盖上。 见张长乐还在收拾他床底下堆积如山的武侠册子,我便打开屋子的两扇窗户,从外面拿来扫帚清扫屋子,床底墙角,柜子方桌,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一一打扫干净。 而在屋外,也传来欢声笑语,同窗们在一间间寓所做着一样的事情。 这既是学馆传统,也是习俗使然。 新年前夕,人们要对家里进行大扫除,迎接岁旦。 而庆云学馆的寓所对于大家来说,也算是另一个家了,一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渡过。 如今要离开了,自然要好好扫尘一番,只是衾被的外套和床单就只能麻烦学馆里的帮佣清洗了。 用撮箕将尘土倒出去,外面已经有了个小山堆似的灰尘,大家都堆在一起,最后由帮佣铲走。 “呼~” 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走进屋子,看见张长乐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一只书箱,一个布包,还有三摞用布包好的书籍。 见此纵使我早有预料,还是觉得夸张,每一堆都有尺余高。 来到他面前,我伸手提了一捆,感觉到重量,而且还不轻,于是无奈道:“长乐,你这一年看过的书怎么越来越多了,看了好几年还没看光?” 闻言张长乐拍拍我的肩膀,故作深沉地道:“路仁啊,这就是你太年轻了,想得不够多,来我跟你细说。” 拉着泛起白眼的我坐在床沿,他笑道:“世间神鬼志异何其多,几千年下来,只是记载它们的书籍就浩如烟海。当然,很多书的内容都是重复的,虽不是一字未改,但也没什么区别。” “可除了传播广的故事,一些地方传说也很吸引人,如南越,巴蜀这样的地方。这些传说更加神秘隐晦,言简意赅却寓意深远,值得人慢慢去揣摩。” “除此之外,海外诸岛上的传闻,徐国故事,西域逸闻,都在我的阅读范围内。这样算下来,没有上千本也有两三百本书了,我怎么看得完呀。” 好,经他这么一说,数量似乎的确很多。 但我很好奇他是从哪里寻到这么多书册的,以前借来看过几本,是讲以前西域数十个国家的逸闻见事。 内容确实新奇诡谲,神秘色彩很重,透露出浓浓的地域风格,其中不少的什么仪式,规矩,怪病,我都无法理解。 这种书感觉在中原不怎么流行,应该很少有地方卖,并且不少看起来很旧,存在脱线和纸张泛黄,显然是多年前出版的书了。 “长乐,你这些书到底从哪里得来的,书铺里恐怕也找不出来你这里的几本。” 对此他小声回答说:“是我父亲托人从外地带回来的,很多书都是孤本,不再出版,十分的珍贵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 送别(一) 翌日一大早,我刚清醒,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了外面的窜掇,谈话,物品磕碰声。 回家的心情很激动啊,笑了笑,我直挺挺地立起上半身,如同往常一样下床穿衣。 对面张长乐已经不在,想来是出去了。 看看窗户,天色很暗,只有稍稍光亮,而且掀开被子就有寒气上身。 冷就要多穿衣服,但我又嫌衣服多了手脚就不方便,比较臃肿。 又自恃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故只穿了参棉里衣和常服便端着木盆出去。 打开门,第一眼就看见好几位同窗,在亲人的帮助下,提着大小包和木箱子,叽叽喳喳地往巷道外走。 “儿子,这一年学得怎么样啊?看看你哟,人都瘦了。” “你小子,还没考上秀才,看看和你同届的张长乐和路仁他们两个,全考上秀才了。” “一年没见,又长高不少,走,回去娘给你做好吃的。” “……” 屋外也没有张长乐人影,大抵是去给卜盼她们帮忙了,于是我不敢耽搁,赶忙打水洗漱。 看了眼时间,竟然只刚过了辰初,真的有够早。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洗漱完毕,锁好门我便朝外面走。 遇见人就停下打招呼,互道新年祝福。 期间有同窗的父母知道我是考上秀才的路仁,便多夸了几句,还顺便借此激励自己的孩子。 对此我只能谦虚地回应,又停留了半柱香时间,才从走道里出来,但广场上的人更多。 无论是同门师兄,还是他们的亲人,夫子教谕也齐齐出动,其中有些人手上还拿着包箱,看样子是在帮忙。 这几天,也算是庆云学馆最热闹的时候了。 我观察了几眼,便不再作停留,直奔女院门口。 好巧不巧,我刚到,就正好撞见张长乐他们三个走出来,不过在卜盼旁边还有一位妇女。 看神态,就与卜盼几分相似,不施粉黛,不作发髻,虽是一身布衣,但清新素雅。 “哎,长乐你来啦。”背着一个书箱,张长乐看见我,笑着打起招呼。 我有些郁闷,原本以为能赶得上,帮点忙的,结果还是来晚了。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盼姐要走,我这一点忙都没帮上。” 卜盼笑容温婉,和声道:“也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昨天都已经收拾好了。路师兄,这是我母亲。母亲,这是路仁路师兄,也是青雨的义兄。” 闻言我再次看向她身边成熟典雅的女子,行礼恭谨道:“路仁,见过伯母。” 妇女伸手将我扶起,开口的声音温柔似水:“我知道你,之前阿盼写信回来有跟我说过,在学馆认识了三个好朋友,帮了她不少。伯母这回来得匆忙,没带什么,这是伯母自己编的平安结,拿着。” 见到她已经递了过来,我连忙用双手接过,有些受宠若惊,嘴上还是立马道:“谢谢伯母。” “呵呵,手艺不好,你莫要嫌弃才是。” 伯母谦虚一声,我自不会当真。 平安结刚入手,就觉得舒适饱满,上面的字也不是绣上去的,而是用线慢慢编出来的,可见之用心。 手艺我不懂,但猜测伯母是属于优秀的了。 这时林青雨上前一步,冲我笑道:“嘻嘻,路哥哥,青雨也有哦。” 说着,她用手拨了几下系在腰间的红底金字平安结,字是“林”,另一面则是个“福”字。 “我也有哦。”身为表哥,张长乐也不甘示弱,炫耀道。 “你们能喜欢就好。”伯母转而用慈爱的眼神看向卜盼,“阿盼,那我们现在就走。” “好,娘。”卜盼轻轻应了一声。 于是我们一行五人成两排,卜盼母女在前,我和张长乐兄妹在后。 张长乐虽然背着书箱,看起来非常轻松,问道:“伯母,真的不去城里走走吗,难得过来一趟。” 闻言伯母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我总觉得暗藏别意。 她摇摇头说:“官府愿意帮我们接送孩子,领了情就不能得寸进尺,耽误人家太久时间。早早来,也早早回去。” “而且都在同一州,以后会有机会的。” 出了学馆,外面排列的马车如一条长龙,最远的那个都只能看见半截车厢了。 “这么多车哇,都是来接师兄们回家的。”林青雨惊叹一声。 这时我有些疑惑,汀县离这里不远吗,伯母竟然也到这么早,要知道现在才过辰初。 这时伯母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道:“第十个马车就是,辛苦你背书箱了,长乐。” “不辛苦不辛苦,伯母您连夜赶来才辛苦,所以我才想请您去城里歇一歇。” 他的话让我恍然,原来伯母竟然连觉都没睡,直接过来的。 而我没有在她面庞上察觉到一丝疲惫。 她莞尔一笑,说:“前半年阿盼在庐城的定远学府念书,平时也没多少时间回家,下半年到这里,更是一次也没回去。所以伯母想念她想得紧,觉睡不着,索性就过来了。” “母亲,让您忧心了。”卜盼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和凝噎,“这个新年,女儿一定会好好陪您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亲情最令人触动。 尽管我不曾从母亲身上感受过,可内心依旧有所感慨。 没有亲身经历,但依然能被感动,也不知这是幸运还是讽刺。 很快就到了马车,伯母向马夫感谢道:“赵老哥,我们来了。这次真的是麻烦你了,愿意凌晨就带我过来。” 头发黑里掺着白,带着斗笠,我们来之前还在靠着车厢打呼,听见她的话,立马就醒了。 抹了把脸,被称为“赵老哥”的男人不在意地道:“没事没事,都是老乡,我也是看着阿盼长大的,理解你的心情。” 说完他笑眯眯地看向卜盼,夸道:“阿盼,一年没见,长得越发出落了,不愧是我们汀县的女娃。” 而卜盼对他也露出了亲切的神情,回应道:“赵伯伯好久不见,还是这么精神。” “哈哈哈哈!你赵伯伯身体硬朗着呢,那三个小娃娃是你同窗,个个都长得俊俏。” “赵伯伯好。”我们三人也照着卜盼的称呼喊了一声。 “好好好,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赵伯伯笑着跳下车,朝张长乐伸出手,“来,箱子给我。” “阿盼,马上就要走了,你再和他们说几句话。娘一宿没睡,先上车休息。”伯母柔声道。 卜盼听话地点头,说:“好,母亲您注意身子,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傻丫头,娘的身体娘自己知道。”摸了摸女儿的头,而后再慈祥地看了我们几眼,“匆匆相见,伯母就要走了。你们保重,好好长大,一切平安顺遂。” “伯母慢走。” “也祝伯母身体健康。” “伯母保重。” 将卜盼的书箱和布包拿进车子后,赵伯伯坐在车上,道:“把我就先把车调个头,在前面等着。阿盼,好好跟朋友告别。” 第二百五十二章 送别(二)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即使我们只是从学馆里送到外面,可真的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谁都舍不得。 尤其是林青雨,这次分别,不久后她也要去南都国子监,至少一年的时间都不会再见到卜盼了。 这样想着,我就看见她的眼眶当即变红,水雾也逐渐明显。 握住卜盼的手,林青雨用不舍的语气说:“盼姐姐,青雨真的好舍不得你离开,明明才认识不久,可青雨很喜欢你。” “但青雨不说,我很懂事,知道元旦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所以盼姐姐,要回家,是,呜呜呜……是应该的。” 前后矛盾的话在我听来一点也不冲突,反而是情真意切。 叫人心里本就有的愁绪,更加恼人。 闻言卜盼蹲下来平视她,双手擦拭着林青雨的泪水,难舍地道:“盼姐姐也不舍得你,但是青雨,分别就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遇,以后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嗯嗯,青雨收到信后就立马回复。”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林青雨呜咽道。 张长乐拍拍妹妹的头,也劝慰道:“不哭了青雨,又不是永远见不着。你盼姐姐马上就要走了,可不要留给她留下一个爱哭孩的印象。” 闻言林青雨赶紧揉了几下眼睛,认真道:“不哭不哭,青雨不哭。” “好妹妹。”卜盼轻拂着她的面庞,随后站起来,看向我和张长乐,“张师兄,路师兄,卜盼便先走了。” 张长乐紧盯着她,轻声道:“嗯,路上注意安全,来年见。” “明年见,盼姐。”我同样告别道。 笑着点点螓首,卜盼再次看向林青雨,道:“青雨,我走了。希望下次见面,盼姐姐见到的不再是哭泣的青雨,而是笑着的青雨。” 说完,她便真的转过身,往五丈外的马车走去。 然而我们三个没有商量,几乎是同时地跟在她身后。 卜盼就像没有察觉似的,头也没回,很快就到了马车旁。 车边的赵伯伯看向卜盼,笑呵呵地道:“说完了?那上去。” “嗯,谢谢赵伯伯。”卜盼应了一声,然后就借着梯凳走上马车。 在她进车厢时,林青雨再次难过地喊道:“盼姐姐!” 但这次她只是身子略微停顿了一下,便弯腰走进去,熟悉的身影被车厢挡住,再也看不见。 “走,赵伯伯。” 闻言赵伯伯看向我们,告别道:“小娃娃们,那我们先走了。” 张长乐向他行礼,恭声地说:“赵伯伯路上小心。” “你有心了,且放心。” 将梯凳放上车,随后他自己也轻松地爬上车,坐好后,牵起缰绳,轻叱了一声。 前方的马儿迈开脚步,带着车缓缓前行。 林青雨似乎还不死心,跟在马车后面,一步一脚印,嘴上不断喊着“盼姐姐”。 我在后面听着也难受,离别总是令人惆怅的,尤其是对我们孩子来说。 要好的人离开,很难接受。 马车慢慢走慢慢走,但好像又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第一个转弯处。 这时林青雨还想跟着走,张长乐两只手放在她肩上,将其拦住。 “别追了,他们真的离开了。”低沉的语气让我知道他也不好受。 林青雨没有发脾气,喊了十几声,嗓子都变得有些嘶哑,伤心地问:“哥哥,为什么我和盼姐姐会分开呢?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考那什么士人,进入国子监。” “青雨,慎言。”把她转过来正对自己,张长乐低下身子,“人的一生,总要经历许多次这样的情况,和朋友,和亲人分开。即使今天盼姐不走,以后也会因为其他的原因离开,或许是暂时,或许是许久。” “究其根本,还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并且谁也不是谁的附属品。也正因为各自的差异,我们才能认识到别人的优点,并因此互相欣赏,敬重和喜欢。” “以后可不许再说刚才那样的任性话了,舍弃自己去追求他物,最后谁都不会喜欢你了。” 这番话虽然是他对林青雨说的,可也让我心中的某些疑惑有了答案。 之前王仑离开后,我也很惆怅迷茫,在山上还向师父说过,但他没有回答我的疑惑。 更重要的是,我连师兄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想要写信都无从下手。 还有左安宁左大哥,他留下信,便孤身一人出去寻找杀害宋年的凶手,至今也是杳无音讯。 还有我想要忘记却又始终无法忘记的母亲,她如今又会在哪里呢? 三个人,我一个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不过正如张长乐所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追求,并且因此而离开我们。 王仑崇尚游历四处,因此离开了学馆。 左安宁本就对所谓武林人士怀有敌意,结果遇见了同窗被人杀害,还是因为自己,当然不能放过凶手。 而我母亲呢,她的离开我很支持。 父亲脾气大,以前在家里动不动就吵架,任谁也忍受不了的。 就在我想着这些时,卜盼所在的马车已经彻底消失在眼中了。 林青雨则是抱住哥哥,埋头在张长乐怀里闷声哭泣。 后者轻轻拍拂她的后背,低声道:“好好哭,哭完就不许再哭了,要高高兴兴的。” 不久后,我们三人重新回到学馆里面。 随着天亮,来的人越发多了,都是为了接回自己的孩子。 林青雨还没从盼姐姐离去的伤心中缓过神,情绪低迷。 于是我和张长乐先将她送回女院,嘱咐她不要思来想去,以免伤身。 根据前两年的经验,今天上午来的人很多,道路拥挤,坐马车回城在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 故而每次我们都是在学馆里吃午饭,然后申初再回去,那样进了城不久后就是吃饭的时辰。 回到寓所,地面扫干净,桌子柜子都擦过了,东西也都摆正收拾好了。 最后剩下的就是要将衾被的外套取下来,和床单摆在一起,好让学馆的帮佣拿走清洗。 当所有事都忙完后,我和张长乐在桌前坐下,倒水解渴。 长出口气,他转头看向外面还在走动的人群,道:“盼姐离开了,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第二百五十三章 师父故乡 缺了什么? 默不作声地喝了口水,我随即恍然道:“长乐,你莫不是犯了相思病。” “噗!” 听见这话,他猛地一下子把刚喝进去的水脱口而出,好在我早有预料,说完话后就带着凳子往旁边挪走。 “咳咳咳……”也不知道是被呛到还是假装的,张长乐连续咳了十几下,才恢复如常,眼睛睁大得如铜铃,“你怎么凭空说瞎话呢!什么相思病,好朋友离开了,不该伤感一下的嘛。” 看着他急脸辩解,我觉得好玩极了。 每次暗示他和卜盼的关系,张长乐都会变得笨拙着急,完全没有平时的机敏。 在这件事上,我大概真的体会到他调侃人时的乐趣所在了。 “对对对,我瞎说大实话。”我顺着他的话笑着回应。 张长乐已经泛红的脸这才开始放松,拿起水杯说:“这才是嘛,你就在瞎说实……” 话音停止,他的神态再次变得愠怒,眉毛抖动,咬牙切齿地道:“路,仁,我看你是找打!” 我则是抓住机会,看向门外,装出诧异的神色,说:“盼姐?你怎么回来了?” 果不其然,张长乐已经扬起拳头了,闻言立马收回去,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尬笑道:“哎嘿嘿,盼姐,我和路仁……” 结果自然是没有卜盼的身影,在他转身的时候,我已经偷偷翻窗,笑了几声,随后跳出屋子。 “路仁!” “我去给王教谕帮忙!” 说是给师父帮忙,其实就是给其他师兄们搬东西。 不过也没能出多少力,人家师兄大多及冠,有亲人来的,三下五除二就能把东西搬走。 自个单独回家的,也不好意思让我这个小师弟来出力。 见我坚持的,嘴上答应,然而却趁我不备直接就背起书箱,手提布包撒丫子就跑走了,消失前还不忘感谢我一句。 只有极少数实在东西多,又一个人,其他老师在别处帮忙的,才肯让我拿一个小包裹。 因此在最忙碌的上午几个时辰,我总共就帮了五回,这还是我上赶着硬要出力的结果。 到了午正三刻,学馆里来回走动的人影才逐渐少了些,上午能走的已经走了,准备下午或者之后走的则是在伙房吃饭。 王教谕这会也已经忙完,和我以及张长乐坐在一起。 本来到伙房前,我和张长乐去女院叫林青雨的,但仇先生说她心情不好,不想吃东西。 无奈我们只好离开,但张长乐说会带一份饭给她,望仇先生转交。 卯初时起来到现在,我都还没吃一口东。 加上和王教谕也很熟悉了,于是没有一点拘束,大口大口吃饭,半柱香时间没有就解决完毕。 张长乐取笑道:“路仁你这个样子就像好几天没吃饭了,囫囵吞枣对胃可不好。”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的确是太饿了,偶尔一次应该没什么。 放下碗筷,王教谕也已经吃完,看着我们问:“东西都收拾好了,照例我下午送你们过去。” 转了下眼珠子,张长乐邀请道:“王教谕,今年你要回家,下午去了城里就留下来吃一顿饭,姜姨酒楼里的饭菜很好吃。” 不过师父还是拒绝了,他说:“我已经约好了船家,送你们回去后,我就直接离开了。” 听见这话,我心里恍然,随之好奇师父的家乡是在哪里。 可我正要问呢,就被张长乐抢先了。 “说起来,王教谕,我们还不知道您家是哪里的。” 听见此话,他面色复杂,但更多的还是怀念:“我家在南州,离这有千里之遥,走陆路骑马昼夜不停也要十日。” 南州…… 我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之前听的地名多了,但很多都是一无所知。 因此私底下我也去学馆的书阁里找来介绍南国十三州的书籍,恶补了这方面的知识。 很快,我就想起了关于南州的介绍。 与此同时,张长乐也用意外又了然的口吻说:“竟然是南州啊,那里地处天流江南边,无数支流经过,因此水源丰富。南州一年四季气候适宜,不湿不燥,土壤肥沃,非常适合种植水稻,麦子,高粱等等粮食。历来有‘江南水乡,天下粮仓’的盛誉。” “而且听说生长在那里的人,男子温文儒雅,俊俏秀朗,女子温柔似水,清秀典美。” 嗯,他说到这里我就清楚接下来要干嘛了,心里不禁感叹无论面对谁,张长乐的天性似乎就从未被克制过。 果然,他看着王教谕,打趣道:“但教谕您身材高大,强壮力猛,看着一点也不像南州人。” 好在师父与张长乐相处了两年,早已习惯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回答说:“凡事都有例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多为俊男俏女不假,但相貌普通的也不少。” 南州在南国东南方向,作为米乡,其交通也非常发达,陆路水路皆有,这样就能将产出的粮食及时送往全国各地。 但要说日程最短的,当然是坐船去南州,还能省去大量的人力物力,故而南州的水运在南国也是最发达的。 刚才师父说约好了船家,如此肯定是走水路的,但具体快多少天,我却不了解。 “教谕,坐船去南州要多久?”我问道。 “庆河水流湍急,不宜趁船,我需要先往东到庆州和冀州的交界处,需要花费一天时间。上船后,若是情况顺利,只需要五天。” 边听我边计算着,如此也需要六日。看来离家远,回趟家的确是不容易。 吃完饭,把给林青雨准备的饭菜带到女院,交由仇先生转交后,我和张长乐回到寓所。 担心落下什么,于是我又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无误后才停下。 “那丫头,感觉太注重感情了,会因此情绪变化大,这样容易影响判断和心智,长久以往可不是办法。” 在外面张长乐没说什么,但眼下就我和他两个,这样的担心我也揣在心里。 先前她得知要去国子监后,虽然茫然无措,可后来经过劝导也看开了些,还主动表示一个人也会好好的。 可到底是小女孩,看今天的表现,心中深处还是存在彷徨不安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回城 沉默半响,我无奈地说:“你有什么想法吗,我想不到。” 张长乐摇头表示没有,沉声道:“只能让她自己慢慢去适应,年后她要和我们分开,并且这种情况恐怕要持续很久,至少和我是这样……”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和伯父张黎有过约定,一旦通过乡试和会试,就允许他去闯荡江湖。 而看张长乐目前的样子,依然是有此打算的。 一旦如此,天下之大,他外出游历,那时候就真不知道他们两兄妹何时能再相见了。 更难受的是,如果林青雨想他了,或者有什么急事要他回来,根本无法主动取得联系,只能被动地等待张长乐寄信回来。 这种情况对于我,对于盼姐来说也是一样,以后想要联系他,恐怕都难了。 至于张长乐能不能通过两场考试,我毫不怀疑他可以,并且不会花太长时间。 因此我突然认真地盯着他,道:“以后你出去了,一定要时常写信回来。” 张长乐的神情也变得正经,郑重点头,回答说:“我会的。” …… 申初,我和张长乐不作耽搁,背起书箱和包裹,锁好寓所的门,随即来到女院门口接林青雨。 到了那里,见身穿蓝衣的先生李云牵着林青雨,低头小声交代着路上小心的事情,以及安慰之类的话语。 看见我们俩过来,林青雨主动唤道:“表哥,路哥哥。” 我听得出来,她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但此刻不宜再提卜盼的事。 于是我主动拿起放在她身旁的书箱,又把布包裹递给张长乐,随后笑着对她说:“走,估计伯父他们也快到了,回家过新年喽。” 说完飞给张长乐一个眼神,他瞬间领会,附和道:“过新年啊,最近几天可以开始备年货,置新衣了。青雨,到时候哥哥给你买。” 听见两位哥哥的话,林青雨深吸一口气,然后重新扬起开心的笑容,重重点头:“嗯!” “先生,那青雨先走了。” 李云将她的手交给张长乐,温和地说:“去,三个小家伙,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别的话相信你们也听腻了,但先生对你们的期望都是一样的。” 张长乐握住妹妹小手,笑着回应道:“先生好意我们领到了,您和仇先生回去的路上也要顺顺利利的。” “你也有心了,时辰不早了,快去。”李云催促了一声。 于是我背起书箱,张长乐也将包裹斜跨在肩上。 “新年快乐,先生。” 走出学馆,巧合的是,我们刚好看见伯父他们从马车下来,还有我父亲也来了。 “父亲,母亲!”踮起脚招手,张长乐是有点都不含蓄,声音高亮。 随即就带着林青雨走上前去,我只好无奈地快步跟上。 不出意外,我看见伯母卫清漪嗔怪地瞪了他一下,但语气并无责备:“学馆面前大呼小叫的,也不害臊。” “嘿嘿,我喊我爹娘天经地义,有什么害羞的。”亲昵地搂住她的小臂,张长乐嬉笑道。 卫清漪无奈地用食指点了下儿子的洁额,宠溺道:“你呀。” “爹,娘。”林青雨也亲切地唤出声,走过去。 莲姨连忙双手迎上,笑呵呵道:“哎,我的雨儿,一个多月没见,又好看了不少。” 我将林青雨的书箱放在他们身边,然后走到父亲跟前,道:“父亲。” 他单手理了下我的衣裳,上下打量一番,满意道:“嗯,精神头好,有过新年的样子。” 我笑了笑,随后向其他四位长辈一一打招呼。 简单寒暄几句,张黎提议说:“走走,岁末将近,返乡和进城做买卖的人也多了起来,我们到城门口后就得下车步行,去姜姐的店里,时间还是比较紧的。” 众人称是,于是张长乐一家,林青雨一家以及我和父亲,各坐上一辆马车,共三辆,前前后后下山进城。 坐在车上,我和父亲相顾无言。 我不擅长临时地找话题聊天,但好像我就没有一次是单纯地和别人闲谈过。 但凡是我主动开口的时候,都是因为心里有疑惑问人家。 想着想着,我不免有些看不起自己了,总感觉是怀着功利心去结交朋友的。 这时我感受到马车的颠簸,身子没注意往一边倾斜,于是赶紧手撑在长坐上,思绪也由此被打断。 然后我就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胡思乱想了,心思瞎飞,太过发散,都不知道要跑哪去。 “小心点。” 耳边传来父亲的提醒,我默默点头,重新坐好。 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又问起他关于以前的事:“父亲,以前在奶奶家里,是怎样过元旦的?”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不假思索地道:“还能怎么过,几百年前林国和南国是一家,习俗都差不多的。只是林国经商繁荣,因此比较信财神爷,过年期间拜它拜得多。” “即使这个节日,祖父也没有出面吗?”我不解地道。 以前在家里虽然对这些喜庆的节日没有概念,因为父母也不带我过,只知道满城红灯笼高挂,个个喜气盈门。 后来认识了张长乐及其父母,熟络了之后,就拉着我们一起过节。 太康九年我七岁,除夕是在张家渡过的,那一晚我才真正体会到何何为除夕守岁,新年岁旦,何为喜庆,何为年味。 后来我也知道了,夏族一年有四个最重要的节日,分别是新岁,清明,端午和中秋四节,也是家人齐聚一堂的日子。 “没有。”父亲还是摇头,“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你娘也是,走了也就走了,都不知道托人写信回来。我对不起她,但你到底是她的骨肉。” 对此我无言以对,然后本能地想要回忆起母亲的面庞,却还是失败了。 不得不承认,我也和父亲一样,对自己亲人的印象也早已记忆模糊,这是后来记忆力变好所无法弥补的。 父亲叹息一声,又道:“以前不带你过节,还是又穷又忙。后来你娘离开,更没有心思庆祝节日。若不是你张伯父他们善良热情,恐怕我们家近几次过年会更加冷清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父亲的想法 快要到西城门时,从车上望去,就是人山人海。 队伍都排到城门外一里处,没有一个出来的,全是往里进的。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有人想出来也不行,没位置。 但官府总有办法,十五日到二十五日,十天时间里,东西北三座城门只进不出,南城门只出不进,以此保证人们的进出。 毕竟有人返乡回庆州城,就自然有人要出城返乡。 快要到长龙末尾时,就有差役将前来的马车拦下,大声吩咐道:“所有人下车步行排队入城!车辆统一暂停在城外,待傍晚入城。” “若有急事,速速到那边的遮棚处告知,登记后会有专人带你们入城!” 这样的事情我已经经历了两次,所以非常娴熟地下了马车,把书箱背好,父亲则是搭着我的包裹。 我们俩并排走着,身前是张长乐和林青雨,身后是卫姨和莲姨,最后是伯父张黎和林跃。 前后的人都在聊天谈话,语气欢快激动。 “我在外闯荡五年,也不知家里的母亲和娘子怎么样了,想快点见到她们又有点紧张。” “哎呀,老哥,能怎么样。她们肯定好好地在等你回去呢。” “又到新春元旦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小萱,待会见到祖母,一定要主动叫人。” “夫人,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赚够了钱,在城里做点小生意。” “……” 林青雨似乎完全从卜盼离开的低落中走了出来,排队的时候拉着哥哥的手左看右望,惊叹道:“庆州城不愧是庆州的首城,回家过新年的有这么多人。” 然后她扭头看向张长乐,有些担忧地问:“哥哥,我们会不会进不了城啊,姜姨还在等着我们。” 捏了捏握住她的手,后者安抚道:“放心,以前也是这个时候回来的,能在酉正前见到姜姨。” “而且城卫检查得也不慢,别看队伍长,这是为了避免一群人堵在城外容易造成混乱。” 这样说着,我们就往前动了两个位置,属实是不慢的。 这时我父亲说道:“国家繁盛,这人口也在逐年增加,感觉庆州城都有些小了。” 这方面我也有点感受,虽然平时就待在学馆里,没多少人。 可回到城里,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乌泱泱一大片。 马车是真不好走,就连最宽的中街也仅能容得下两辆马车同时通行了。 如此看来,城里可能确实有点拥挤。至于扩建嘛,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此时张长乐转身看向我父亲,说:“据我父亲说,庆州城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扩建了一次,四面往外推了五里地。只是现在看来,的确还要再扩建。” 我父亲点点头道:“人多了,不仅房子要增建,更关键的是路要开阔,容得下行人和车辆同时经过。” “在林国,由于贸易繁盛,交易往来很多,拉货的马车在城里随处可见,大多人也有余力买车出行。那边全国统一规定,城中街道中间留出两条车道专供马车驴车等车辆通行。车道两边还有道路,只允许行人走动,叫作人行道。” 说完时,我们有向前走了五个身位。 父亲继续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参考林国的做法,这样既不混乱又能方便各自出行,而且也加快了城中流动效率,好处很多。” 张长乐听完后眼前一亮,不禁夸道:“伯父好想法啊,进城后可以跟孔知府提提。” 可父亲却笑着推辞道:“哎,我一个平头百姓,哪好意思去找知府提建议。再者我也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说,当不得真,毕竟南国跟林国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 闻言张长乐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道:“好,不过我支持伯父的想法。” “我也支持,我也支持。”林青雨举起小手,小声应和道。 许是被他们兄妹俩逗笑了,父亲爽朗地笑出声。 “咦?你们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路大哥这么开心。”身后的莲姨问道。 于是我和她讲了刚才的事,莲姨听完和卫姨像是遗言,都有些惊讶。 然后莲姨看向我父亲,道:“路大哥你的想法很好啊,小乐也说的是,可以跟知府提一下,即使最后没被采纳也不要紧。” 他摆摆手,往前走着的同时笑呵呵地回答:“那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等年后抽空就去知府那里提一嘴。” “好哎!路伯父,我有种感觉,您的这个建议一定会被采纳。”张长乐欢呼一声。 他语气中的肯定让我心中有些狐疑,张长乐这人虽然大话说得不少,听着是玩笑,可实则有不少真话。 因此这回笃定的口吻让我觉得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 等了一个多时辰,我们一行八人终于检查完毕,进入城中。 甫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响亮的吆喝欢笑,满大街的摊位和人群,五颜六色的显眼衣裳,看得我是眼花缭乱。 “哥哥,我腿酸疼酸疼的,脚底板也是,走不动了。”林青雨眨着水汪汪的一对眼睛,望向张长乐,同时还揉起大腿。 闻言我回头看,发现两位伯母也有些疲软的样子,而张黎和林跃已经在搀扶着各自的夫人。 的确,我和张长乐虽然也是十岁孩童,但好歹正在修炼,底子好,站着走走停停一个时辰没问题。 父亲和两位伯父是男子,也能坚持下来。 可林青雨和莲姨她们就不同了,前者才八岁,身体又没经历过锻炼,没有在排队的过程中倒下已经不易。 莲姨她们情况虽然好些,但女子天生就要比男子柔弱,一个时辰下来需要人搀扶再正常不过。 张长乐也是怜惜地看着妹妹,安慰道:“妹妹很厉害,没有在队伍里摔倒,坚持了下来。作为奖励,哥哥背你去酒楼。” 说完,他就蹲在林青雨面前,双手向后伸着。 后者见状甜甜一笑,但随即却转身朝林跃嘟嘴撒娇道:“雨儿想让爹爹背我,好不好~” 此时林伯父正双手扶着莲姨,说着辛苦之类的话呢,闻言看向女儿,微笑道:“你哥哥都准备背你了,去找他,我还要扶你娘呢。” 然而我能非常清晰地看见张长乐脸都绿了,沉着脸起身,很不满的样子。 第二百五十七章 饭桌笑谈 我们随后边吃边聊,大多时候都是张长乐和林青雨这对兄妹在说,我偶有参与,姜如则始终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青雨,过年时城里城外的烟花很好看,五颜六色,形状多样,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样子都有,到时候你可以大饱眼福了。” 张长乐津津乐道,绘声绘色地向妹妹描述那幅烟花盛景。 然而林青雨似乎并不买账,争辩道:“表哥!方城那边也放烟花,这些我都见过了。” 但他还是笑眯眯的,继续说:“我知道你看过这些,要是止步于此我也不会特意跟你说了。” 听见这话,我也立马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了,当即也是想起昨年的那片夜空,即使过去了一年,也仍然为之震撼。 “那有什么特殊的吗,哥哥你快说。”林青雨颇为好奇,摇着张长乐的手臂催促。 被妹妹追问,张长乐就表现得非常高兴,抬手就捏了捏她的包子脸,惹得林青雨嘟嘴不满,但又没出声。 “嘿嘿,我们这的烟花那可是会动的。” 林青雨感到不解,歪着头地疑惑道:“会动?烟花放出去本来就会慢慢落下。” “哎,不是这个。”张长乐伸出食指左右摇晃,“举个例子,那老虎样的烟花,能够在天空上飞奔走动,张牙舞爪,就像是在捕食,看上去呀,完全就是活的。” 听完表哥的讲述,林青雨张大了眼睛,吃惊地道:“表哥,你是说老虎在天上跑?这怎么可能嘛。” 盛了碗汤给她,张长乐也不过多说什么,只是神秘地道:“妹妹你现在不信没事,到时候亲眼去看看,就知道有多神奇了。” “还有,等到元宵,我们和隆城还会在庆河上举办花灯会,偌大的花船姹紫嫣红,两城的人们就会在船上欣赏彼此的花灯,交流一二,甚至还有花灯评比的盛事。相信妹妹你肯定会感到一些新奇的。” 林青雨小嘴咬着筷子,仿佛听得入了迷,等张长乐说完后,她神情已经有些向往:“听哥哥这么说,青雨好期待元宵节。” 始终在一旁听着的姜姨此时也笑着道:“慢慢来,接下来的一个月,城里都会很热闹,各种好玩的东西层出不穷,你们两个可要带着青雨好好玩一下。” 闻言我点点头。 张长乐自不用说,玩他是最在行的,当即保证道:“放心,姜姨,明天就带她出去逛街买新衣服,顺便去玩。” “哥哥,置办年货不是要等到二十五日吗,怎么明天就要上街了?”林青雨疑惑地问。 张长乐吃了口饭,然后耐心解释起来说:“傻丫头,你也不想想那天街上会有多少人,买个东西就跟抢似的,不仅比平时贵还买不到呢。现在我们早点去买,便宜实惠还不用跟人抢,多好。” 林青雨还咬着筷子,沉思着说:“唔……我以前都是在方城过年,跟爹娘上街买年货人虽然多,但也没哥哥你说的那么多。” 许是聊天太过投入,她碗里的菜堆了不少,可却没吃几口。 “青雨,吃饭。”我轻声提醒一声。 闻言她惊觉一下,松开了筷子,差点掉落,幸好我此时在注意着,立马抓住,然后放回她碗边。 “小心些。” 林青雨小脸微红,乖巧地应道:“谢谢路哥哥。” 说完连忙就这菜吃了几口饭。 “庆州城到底是庆州首城,且治下有彩云坡这样的奇景美观,又有知名的庆云学馆,往来的人多了,在城里定居的自然就多了起来。” “就说姜姨这酒楼,当初建造时,想着三层高足够客人的吃住了,结果近年来常常是房间包厢不够用,尤其是到了过节期间,几乎没有空房了。” 姜如的一番感叹,再次让我对城中人的数量有了一个认识,看来的确是多了不少人。 如此一来,我觉得要么真的扩建庆州城,要么就得限制城中人口。 可城里拥挤并不是因为什么有灾民逃难之类的坏事发生,而是和平繁盛带来的结果,是人们觉得庆州城好,所以都来这里。 如果此时把人拒之门外,可能是个糟糕的选择。 至于扩建嘛,我认可父亲的想法。 但觉得作为一州知府,且掌管庆州城,孔知府想必也早已察觉到这一情况,或许已经想好了对策。 夹了个鸡爪到碗里,张长乐笑嘻嘻道:“姜姨看似苦恼的话,实际上却是在夸自己楼里生意好哩。” 闻言姜如轻声笑起来,丹眼柳眉似嗔非嗔地看了他一眼,“反击”地说:“你呀,要是把打趣我们一半的功夫花在阿盼身上,说不定人家就能留下来陪你过年了。” 张长乐伸出去的筷子一下子就停在了空中,脸色肉眼可见冒红至耳边,神色当即就瘪了,慌张道:“姜,姜姨,您在胡说什么呢,我,我怎么听不懂。” “噗,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当场笑了起来,好在隔壁父亲他们也在说笑,没有注意。 “咯咯咯咯咯!”而林青雨也是忍俊不禁,甚至双手捧腹大笑。 “哈哈哈……长乐,你敢跟姜姨耍嘴皮子,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对于挖苦张长乐,我很是乐意,他就得要打压打压,不然尾巴都能翘上天。 “咯咯咯……路哥哥,你别说了,哈哈哈……青雨,都,要笑得,没力气了。” 见林青雨佝着腰,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我赶紧忍住笑,附手在她背上慢慢顺气,同时送了微末的内力给她,以防她真的笑岔气过去。 这时有道隐晦的目光向我看来,我轻微地朝张长乐摇头,示意没事。 “慢点笑,青雨,别岔气了。” 闻言张长乐瞬间瞪着我,一脸愤懑的样子,说:“好啊路仁,平时你不说话,说话就知道对好朋友落井下石,就不能帮帮我。” 虽然没有继续笑,但我双眼仍然有些弯,闻言回答说:“你那是自讨苦吃,我帮你什么。” 姜如看着我们三个,摇摇头,起身笑道:“你们三个小家伙慢慢吃,我去隔壁看两位妹妹。”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卫姨生气 等姜如坐过去后,张长乐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林青雨一番。 不免让后者朝我这边挪了几下凳子,狐疑地道:“哥哥你看什么?不许欺负我,小心路哥哥打你。” 猛地翻白眼,张长乐无语地说:“我没想欺负你,而且路仁他又打不过我。” 谁知林青雨冲他扬起小粉拳,哼道:“我让姨娘看着你们,哥哥还能打得过吗?” “好哇青雨,这么欺负你哥哥。哎呀,原本啊,我是想着明天上街亲自挑几件合适的衣裳,鞋子,还有首饰之类的送给你。现在看来呀,你是不需要喽。” 说完,他还一脸可惜遗憾的表情,摇头叹气。 “真的吗?”林青雨惊喜一声,随后连忙凑过去,“嘻嘻,哥哥你早说嘛,青雨想要新衣服,想要好看的簪子,还想要手串!” 看着凑近来的妹妹,张长乐嘿嘿一笑,悠然道:“想要啊,可以,让哥哥揉揉你的脸,我就给你买。” “嗯……” 一听这话,林青雨原本稚嫩的小脸立马就鼓得圆嘟嘟的,气愤地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不让!” 张长乐笑脸依旧,不慌不忙地道:“妹妹想好喽,这可是哥哥第一次送你新年礼物哟,以后可能就没有了。” “唔……”林青雨苦恼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哥哥你太坏了,以后我会讨回来的。” 说完还认命似地闭上眼。 张长乐冲我无声笑着眨眼,我立马意会到他在开玩笑,于是只好要透气,表示无奈。 “要来咯。”但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慢慢移向林青雨的脸颊。 听见这话,后者浅眉皱起,我能瞧见她侧脸满是紧张和畏缩。 但结果张长乐当然没有揉妹妹的脸,只是伸出去的手指轻轻戳了下,随即就收了回去。 上一瞬还害怕的林青雨愣愣地睁开眼,看见露出促狭微笑的哥哥,嗔怒道:“表哥!你又捉弄我!” “哈哈哈!怎么了妹妹,难道还想真让我揉揉你呀。” 说着,张长乐张开手作势要搞怪。 吓得林青雨赶紧端着凳子来到我身边,然后坐下来,生气道:“臭哥哥,不跟你玩了。” 吃了块炒肉,张长乐笑呵呵道:“那明天还要不要我给你买东西呀?” “要……”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刚出声她又弱了下去,估计是不想这么快就屈服。 我觉得两人闹得也差不多了,于是轻轻拍了下林青雨的后背,笑道:“你们呀,别闹了,菜都快凉了,赶紧吃。” 两人也都点点头,林青雨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 不闲话,吃饭自然就快,更何况我们三个小孩子,即使饿了也吃不了多少。 刚吃完,就见李叔起身离开,到他上台表演的场次了。 这回讲的故事不是云现和陆飞的了,而是在三十年前的一段欢喜情缘,过程曲折但充满欢笑,结局圆满,夫妻幸福。 “好!” 满堂的食客鼓掌称好,我们这一间的人也是拍手称赞,不过有一人的兴致就没有那么高了。 回到桌前,此时碗筷饭菜已经收走,是饭后闲聊的时间,我朝对面的张长乐问道:“长乐,我看你听得兴致不高嘛。” “这种故事我刚听开头就能猜到结尾,如果没听过李叔的《眷临东海》,倒是可以一听。现在嘛,耳朵都被养叼喽。” 《眷临东海》,就是陆飞和云现游历江湖的故事,一开始李叔并没有取名,只是随便拿出来给来铺子里的客人讲讲。 谁知道后来在姜如的酒楼里讲,居然也大受欢迎,使人们争相询问这故事出自何处,李叔回答说是自己写的。 这下更让他名声大噪,近乎全城爱听书的人都知道城里有这么一个人,能写能说,故事精彩奇异,融合了武侠和神话,想象大胆又逻辑自洽,实在是近年来难得的话本。 不过李叔为人低调,就连他全名叫啥别人都不知道,人称“李叔”,更别提住哪了。 有人知道我们与他相熟,过来打听,自然也没有得到答案。 那时候这些故事依然没个名字,对此许多看客都建议他取一个,既利于传播也能起一个总领性质的作用。 闻言我觉得好笑,直言道:“你那是眼光高吗?是喜欢惊险刺激。” “对啊,我就是喜欢。”谁料张长乐理直气壮地承认了,“那样的故事才吸引人嘛,起承转合,草灰蛇线,处处留有伏笔,到最后一并收回,读下来就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别提多爽快了。” 扭头看向愣愣的妹妹,他嘿嘿一笑道:“青雨要不要试试,这样的小说我有很多。” 结果还没等来回应呢,张长乐就被人打了下肩膀。 “张长乐,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啊,自己沉迷也就算了,如今还敢蛊惑青雨。” 卫清漪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意,端着凳子就坐到了儿子身边,气势凌人。 看见母亲来了,张长乐大惊失色,慌张道:“娘,娘,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挽起稍长的袖子至手腕处,卫清漪出手便掐住他的面颊,气道:“我怎么过来了?我要是不来,青雨恐怕就要跟着你修炼学武了!” “母,母亲,你先送首……”张长乐话都说不清楚了,抬起手想要扒开,但又停在空中不敢动。 这时我和林青雨才反应过来,赶紧过去劝慰。 “卫姨,长乐是在说笑的,您别生气。” “姨娘,哥哥不是认真的。” 然而卫清漪这次并不吃这一套,还是没有松手,警告道:“张长乐,我告诉你,以后就是玩笑,这种也不能开。” “我眼睁睁看着你一心要出去,我不能让青雨也变成这样,不能让姐姐伤心。” 说着说着,她自己却先变得哽咽,语气带着哭腔,终于松开了掐张长乐的手,转而抹着眼泪。 看见母亲这副样子,张长乐惊慌失措,连忙拉住卫清漪的手,认错道:“娘,儿子错了,我不该随便开玩笑的。我向您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说话来了,母亲您别哭。” 随后他还上手想去帮卫清漪擦眼泪,结果被后者一把拍掉,嗔声道:“谁要你擦,没大没小的。” 语气带着鼻音,虽然还有余怒,但好歹弱去了不少。 我和林青雨相视一眼,她脸色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我也暗松口气。 看来卫姨对于张长乐要出去闯荡的事情始终无法放下,而且还很敏感,以后在她面前需要多注意些。 第二百五十九章 凉州 这时伯父他们也走了过来,张黎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夫人的面庞,假装不知情地问:“是谁惹夫人伤心了,我去教训他。” “还不是这臭小子,天天惹我生气。”说着卫清漪又瞪了儿子一眼。 闻言张黎稍微笑着,说:“那我就罚他五天不许出门,在家好好陪你。” “那不行!”同样是脱口而出,卫清漪这下又立马护着儿子了,“现在外面这么热闹,待在家里做什么。” “呵呵,那我听夫人的,就不罚他了,气消了。”张黎收回帕子,然后将卫清漪拉起来,轻轻揽腰入怀,“小乐聪明着呢,他有分寸,我们不用多紧张。” 旁边卫青莲也是附和地道:“妹夫说得对,你呀就是关心则乱。你看,我都放心让青雨跟小乐待一块。” “娘,我知错了,您原谅我好不好。”张长乐来到卫清漪跟前,握住对方的手,仰头乖声道。 这时卫姨脸色有些微红,动了下身子后又停下,随后软声回答:“傻孩子,做母亲的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只是以后不许开那样的玩笑了。” “嗯。”张长乐点点头。 见状莲姨笑着拍拍手,道:“这不就好了吗,妹妹我们去那边再坐一会,等下就回去了。” “好,听姐姐的。”卫姨应了一声,又朝张长乐嘱咐,“你在那边安分点,不许欺负青雨和小路两个。” “知道了,娘。” 于是几个大人又回到圆桌那边,不过姜姨留了下来。 “你们三个,我才离开没多久,便出了这档子事,到底是小孩子哈。” 为我们一一倒了杯茶,我们没有任何动作。 看张长乐兄妹的脸色,想来是和我一样,都很尴尬,不敢再说再做了。 轻抿了一小口,姜如看着正襟危坐的三人,笑道:“尤其是你,长乐,老是开玩笑捉弄人,这回栽了,以后注意点。” 张长乐连连点头,答应道:“嗯嗯,姜姨放心,小子记下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答应了,姜姨也就不多说什么。那我就先走了,店里还忙,待会儿你们直接走就可以。” 姜如站起身,闻言我们三个也起来。 跟着她走到父亲那桌,说了同样的话,随后我们几人将她送出房间。 姜如转身看向我们,外面比较吵,她稍微提高了声调:“你们留步,我去看看李叔那边怎么样了,估计是在和其他表演的人交流。” “好,姐姐先去忙。”卫姨笑道。 “姜姨再见!”林青雨也甜甜地告别道。 而我父亲身为楼里的帮工,见掌柜的要去做事,他开口道:“掌柜,我也……”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姨抬手打断:“老路你就不用来了,今天忙了一天,好好歇一歇。接下来十天活就可能非常多了,还得辛苦你。” “掌柜说的哪里话,都是分内事,应该的。”父亲摇头认真道。 等姜姨离开后,我们重新回到房内。 这时林青雨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张长乐问:“哥哥,雪姐姐会在这里过年吗?” 闻言我也看向他,心里其实一直有这样的疑惑,不过没有找到机会说,再者我和他师父也不熟悉,直接过问感觉会有些冒昧。 提起雪满河,张长乐遗憾地说:“师父她回家了。” “哦……”林青雨语气有些怅然,“雪姐姐也不打声招呼。” “嗨,师父她人就这样,我行我素……” 张长乐先是无所谓地说起来,但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同时还东张西望。 我嘴角暗自抽搐,看来张长乐就是记吃不记打,刚才还被卫姨教训了一顿,转头就忘了。 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张长乐才继续说:“嘿嘿,我师父是真正的江湖儿女,我行我素是特点,是特点。而且师父她也不想打扰我们,所以只和我说了这件事。唉,她一向如此,以前也是为了不打扰我修炼,所以深居简出。” 这回我是再也忍不下去了,直言戳穿道:“我看是雪姐姐嫌你嘴碎听着耳烦,不愿意看见你才差不多。” “路仁,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师父一向对我很好,怎么可能不待见我!”张长乐辩驳道。 我却是懒得理会,林青雨低声笑笑,然后又问:“这样说来,雪姐姐是在外闯荡过咯?” “那是,我师父……”张长乐微微昂头,骄傲都写在了脸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呢,然而下一瞬脸色就变得紧张,闭了嘴。 他这奇怪的反应令我皱起眉头,但略一思考就明白过来他恐怕是顾及到适才卫姨的告诫。 而林青雨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敛去好奇,一时沉默不语。 这满场的尴尬令我难受,若是不知道还行,知道了还在现场我就很容易产生同样的情绪。 因此我连忙转移话题,问:“长乐,雪姐姐家住哪里,离这远吗?” 闻言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回答:“说来也巧,师父的故乡在有‘江北走廊’之称的凉州,离庆州还是挺远的,此去有三千多里之遥。” 我有些惊讶,竟然会这么巧,张长乐籍贯在凉州我是知道的,不曾想雪姐姐也是。 “是在凉州吗,记得哥哥你说要到那里,坐车也要一个月,雪姐姐什么时候走的?”林青雨关心地道。 张长乐掰掰手指,回答:“算算日子,她离开也有大半个月的样子了,骑马走的。想来还要二十多天才能到。因为师父她家在凉州最上面,相当于还要穿过整个州。” 想了想凉州的形状,它整体呈东南往西北的走势,从中原进入凉州,就需要从其东南最下开始,然后往西北向上走。 “最上面……”小手指抵着下颌,林青雨沉思一会儿,“我记得凉州末端好像是一片雪山哎,叫北山,终年不化。但据说在地底下有北山的无数融化的雪水,流经整个凉州,所有的河流湖泊源头都是它。” 张长乐意外地看向妹妹,赞道:“可以呀,妹妹,没想到对凉州这么清楚,那你来说说一些关于凉州的其他情况。” 第二百六十章 介绍 “这有什么难的,我……”林青雨挺起胸脯,表现得非常自信,可话没说一半就突然扭头看着我,“嘻嘻,青雨当然知道,但我想考考路哥哥。” 要是以前嘛,我还真会觉得她是在考我。 如今习惯旁听,心里思考得多,瞬间就明白青雨是想让我也参与进来。 笑了笑,我点头,配合着她问:“那青雨想考我什么?” “嗯……凉州为什么叫江北走廊?”林青雨沉吟一会儿,问道。 “这题可以拆成三部分来回答。第一,所谓江北,即是说天流江北部,由于凉州正好处于这个天流江上面,所以有这个说法。” 我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道:“第二,所谓走廊,是对凉州地形的描述,它自西向东,自上而下,形似一条狭长的廊道。” “第三,把凉州称为江北走廊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它历来就是我们中原和西域最主要的交流贸易的通道,大量的互市都设立在凉州,历朝历代都非常重视。” 一一分析,林青雨脸上崇拜的意思越发明显,等我说完她更是激动不已:“哇,路哥哥你真厉害,竟然能讲得这么清楚。” 我倒是不敢邀功,挠挠头说:“这都是书上明写着的,我只是把它背下来。” “能背下来那也很厉害了。”林青雨笑着露出梨涡,称赞丝毫不减。 这时我看见张长乐脸色明显不对,撇起嘴,似乎有些嫉妒? 我心下暗笑,这人怎么什么醋也吃。 随即就上手摸摸林青雨的头,打趣地说:“你能这么夸我,自己肯定也记得一清二楚了,相比之下还是你厉害。” “嘻嘻,路哥哥真好。”微微眯眼,她享受似地往我手上蹭,把张长乐看得是牙痒痒的。 以至于他终于是开口道:“凉州地貌多样,戈壁,沙漠,平原山地应有尽有。南边多为山地,中部多为平原,北部又属于高原山地。” 他的话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林青雨面带好奇地盯着他,我则是满眼笑意。 见我们两个看过来,张长乐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然后继续道:“凉州中部的平原水源较多,湖泊连成片,因此也是最主要的活动区域,那里多族混居,不仅有夏族,西域楼兰人,月氏任,精绝人,还有北方幸存下来的匈奴,女真,鲜卑等等。” “十几个部族待在一起,自然会不断地发生冲突,却也在时刻交融,吸取各自的优点以适应自身的处境。所以凉州是一个能让我们中原了解认识北方和西域各族的重要渠道,同时也促进了三方的贸易往来,我国许多不曾有过的新奇玩意绝大多数就是从凉州的互市里流通进来的。” 慢慢地,我变得认真起来,仔细听着。 张长乐故乡就在凉州,哪怕是他没有去过,但也能从伯父那了解不少,关于它的情况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不少。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学习,无处不在。 而林青雨见哥哥停下来,她连忙追问:“还有呢还有呢,哥哥再多讲讲。” “哎呀,我讲了好一阵,喉咙好像有点干涩咧。”说完张长乐还装腔作势地用手掐掐喉咙,那样子很贱。 不过这回林青雨还是由着他,连忙递给他一杯茶水,还乖甜道:“哥哥喝茶。” “嗯,好妹妹。”说着张长乐就急不可耐地接过水杯,同时还得意地冲我挑眉。 我回以一个白眼,身为一个哥哥,真的是什么醋都吃。 不过我发现林青雨并不是在讨好张长乐,而是真的想要听他继续讲,看来两兄妹都喜欢这类东西,虽不是故事但恰似故事。 喝了一口茶,张长乐还砸了两下嘴,惹得林青雨作怪地“噫”了两声。 “江北走廊,不仅利于我们走出去。同样的,一旦凉州失守,便相当于整个西北门户大开,心怀不轨的北方和西域异族就能直捣中原。因此凉州历来除了是商贸之州,也是兵家重地。” “前朝不用说,如今我国便在凉州特别设立了三只大军,名为‘定远军’,驻扎在敦煌,张掖和武威的城郊处,所有将领全由朝廷直接任命并只听其命令,地方长官无权干涉。” “他们的职责就是防止有外族突袭凉州,以及镇压凉州内可能出现的叛乱。而凉州里的官员大到知府,小到县衙里的记账,全由我们夏族人担任,严禁任用外夷人。” 听完,我回忆一下,倒是和我看过的内容大差不差,凉州对于中原的意义确实非凡,自从控制它后历朝就从未让它再失去过。 林青雨似乎消化得很快,很快就问另一个问题:“那哥哥,有哪些东西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呀?” “这可就多了。”张长乐再喝一口水,眼睛一转,便握起妹妹的手腕,将她的袖口稍微翻了面,“看,你穿的衣服里面有一层毛绒,能够御寒保暖。而这种将兽毛收集起来织在衣服上的做法,就是西域的游牧部落传过来的。” “还有杨教谕的坐骑平川,它是纯种西极马,发源地就在西域。吃的方面比如安石榴,甘荀,蒲陶啊,这些如今在我们中原司空见惯的东西其实都是通过互市慢慢传过来的。” “安石榴!”林青雨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能听出来比较激动,“我在方城时候就喜欢吃,一粒一粒剥下来,像颗颗红石头,然后抓一把放在嘴里吃,酸酸甜甜的。” 张长乐闻言笑笑,轻轻拍了下妹妹的小脸蛋,宠声道:“喜欢吃呀,明天上街就给你买。” 微微仰起头,林青雨嘟着脸,但却是欢笑着说:“谢谢哥哥。” “其他的还有比如说乐器,像琵芭,箜篌,二胡呀,还有扬琴唢呐这些也是西域传过来的。配合这些乐器演出的舞蹈也是繁多,诸如最为受欢迎,轻盈急旋的胡旋舞,雄健潇洒的胡腾舞,轻柔明快的柘枝舞等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更多的情况 林青雨似乎听得如痴如醉,露出向往的神色,可随之又变为不解,道:“可是哥哥,你说的这三种舞蹈,我好像一个都没有见过。” 张长乐再喝水,杯子见底。 见状我主动上前给他续上一杯,后者对我点头表示满意,回答说:“你当然是看不见了,首先是能到中原来的胡人并不多,且朝廷强制要求他们只能待在南都。其次是,他们只能在相应的舞楼舞馆里表演,其他地方是很难见到的。” “最后是表演这些舞蹈时的穿着到底是有些暴露大胆,我们小孩子肯定不能看。不过在凉州就没这么多规定了,在城里随便一个店里甚至大街上就能见到。” “哦,原来是这样,那哥哥你看过吗?”林青雨好奇道。 闻言我也是心生些许好奇,听张长乐的描述,这些外族舞蹈似乎很不一样。 讲究矫捷迅速,而据我所知,中原的大多则是长于柔美优雅,不缓不急。 略作思考,张长乐随后回答:“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去过一次凉州,见我爷爷奶奶。那时候便看过一场柘枝舞,是位女子独舞,具体是怎样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我只记得那位姐姐一头如麦子般的金黄长发,眼睛是蓝色的,鼻子如锥形,脸色很白很白,跟我们很不一样。” “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看即曲终留不住,云飘雨送向阳台。柘家美人尤多娇,公子王孙忽忘还。” 就在这时,伯父张黎的声音传来,是一首诗,我未曾听过。 “醉吟先生的这首《柘枝妓》形象地描写了柘枝舞的场面,以鼓声入场,帽檐上缀着的金铃与舞步相应,动作变化丰富,轻盈柔软,见过一次便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此鲜活的诗句和伯父的解释,令我脑子里隐约都浮现出一位女子起舞的场景。 不过有人高兴有人怨,只听卫姨以不对劲的语气道:“夫君倒是记得很清楚啊。” 但张黎对此不慌不忙,面带微笑地说:“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明天还得早起。” “哼,回去有你好看的。”小声威胁一句,卫清漪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此时我才发现原来李叔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们都已经站起,准备离开,故而我们三个小孩子也起身。 “走。”林跃笑着吩咐一声,便先挽起卫青莲的手臂,一齐走出去。 其余人自然是紧随其后,我们吃饭聊天该有半个多时辰了。 走出酒楼,偌大的中街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挨着人,热闹如之前。 张家在中街西边,而我家在庆州城南边,两家不顺路,在酒楼前我们就要分别。 父亲望了望人海,提议道:“街上全是人,我们走小道。” “嗯,我也有这个意思,小路觉得呢?”李叔点点头,转而向我问道。 我其实都可以,不过能快点到家总算是好的,而且我实在不习惯人多的地方。 “好。” 所谓小道,就是街道两边房屋之间的空隙过道,当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的,但总算能缩短些路程。 走在路上,我还在回味刚才伯父和张长乐讲的东西,心里痒痒。 许是和张长乐待久了,也对这方面的东西多了兴趣。 看见在前方走着的李叔,我立马想到他以前四处游历,或许也到过西域北方。 “李叔,您去过中原以外的地方吗?” “呵呵……”他脚步不停,在前面走着,“我倒未曾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但凉州我去过。” 听到前半段还有些失落,可后半句又令我眼前发亮,连忙道:“那您能再讲讲关于凉州的东西吗?” “你叫我要具体讲什么,我倒一时想不起来,就简单说一下胡人。” 拐过一个路口,走在房屋中间的过道上,两边也是灯火阑珊。 “胡人只是一个统称,不同异族习性也不大相同,可总归有一些相似的特征。比如他们习惯穿兽衣,用野兽的皮毛做成的衣服,瞳色也是多样,有蓝色,黑色,绿色等等。” “我们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此要爱惜自己的毛发。但他们很少有这样的习俗,剃发,散发,将头发扎成一条条小辫子,上面还会系上彩带,这些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哦对了,有些离我们比较远的地方过来的人,他们肤色也有很明显的区别,天生黑色或者白色,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中原人。” “说完外貌长相,再说说他们的性格。像离凉州较近的北方大草原和其西边过来的,以前都是游牧生活,基本不种粮食,因此也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两个部落之间相互掠夺打斗时有发生。” “这也导致了诸如匈奴,鲜卑,回纥这些部族的人说话直接,喜欢以武服人,推崇强者为尊。另一方面呢,也比较豪放热情,衣食住行没有那么多规矩。” “这一点无论男女都一样,所以在凉州,街上女子裸臂露腹是常见的事。放在我们这里,估计是一辈子都见不着。” 讲着讲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弄花巷口。 李叔这时稍微放缓脚步,等我上前,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听得再多,以后有机会你可以亲自去看看。我也只是根据记忆讲的,如今十年过去了,估计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谢谢李叔。”我答谢一声。 这时一直沉默的父亲开口道:“好了,别打扰你李叔了。今天要早点休息,明天你跟着李叔他们上街。” 我安静地点点头,然后三人在我家院门前分开。 父亲开门而入,进到屋子点燃蜡烛,眼神示意让我坐下。 他的神色带着些严肃,出声道:“路仁,异族这些事情你了解了解就好,不要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过于沉迷其中。说到底,也只是因为跟你的认知差异大,才会有新鲜感,甚至为之兴奋,可一旦过头,就不好了。” “毕竟任何东西有光鲜亮丽的一面,就有残酷败坏的一面,我希望你能清楚这点。” 他的这番当头警醒令我有丝惊愕,但随即心中凛然。 对于今晚会对凉州和这些外面的东西很感兴趣,甚至还主动开口向李叔提问的这一做法生出冷汗。 “我明白了,父亲,我会小心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出行(一) 第二天我被父亲叫醒,但由于睡得早,倒也不困,刚下床的几分凉意也被我用内力驱除。 “我给你打好水了,洗漱完就和李叔去巷口,长乐他们在那等你。” 父亲还是一身工服,只不过颜色鲜艳了些。 灰里透着亮蓝,黑白相间的发丝盘在头顶,胡子刮了,人看着也没那么衰老。 他的话令我有些郁闷,随口道:“怎么老是他们来接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有这个心就好,以后有机会报答回去。”父亲把洗帕递给我,“不过他们过来也是有原因的,中街作为主干道,即使是这个时辰人也不少,从那里逛街会很慢,所以他们就打算从阳春街开始走。” 就着冰水洗脸,虽然会有刺痛的感觉,可能帮人快速清醒,父亲还说能活血化瘀。 心里想想,觉得这的确有道理,但也不敢耽搁。 十息时间就洗漱完毕,穿戴好衣服。 今天的衣裳说起来还是父亲新买的,偏于胡服的样式,橙里透红,看着比较扎眼。 但他硬要我穿上,过年要喜庆点。 没办法,只能遵从。 等我要出去时,父亲又叫住了。 我疑惑地看过去,见他打开靠墙红木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串钱。 走来拿给我,我连忙伸手去接,只觉得沉甸甸的,数不清的铜钱紧紧地被系在红绳中。 “这是五百文,今天出去玩肯定要花钱,这些你拿好,放在怀里。现在我们还是有点钱的,能自己出就自己出。” 我默默收下,一时间有些恍惚。 平时住在学馆,没有花钱的地方,月末两天休息也几乎用不着花钱。 上次摸到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也是新年的时候。 院子里李叔已经在等着,我看见后连忙过去,道:“李叔,您来了怎么不进屋坐,外面冷。” “呵呵,我刚来。”李叔站起来,他今天穿着件厚大衣,直到脚踝,是件青蓝色的。 父亲锁好屋门,催道:“我们快走,别让人家等久了。” 于是三人稍微走快点,转眼就到了巷口,然后就看见常去的那家粥铺里坐着眼熟的三人,分别是伯父林跃,张长乐和林青雨。 林跃一身青绿便服,外套了一件雪白缀毛的宽衣,发丝由一根银簪固定,俊俏好看的五官正是位翩翩公子。 张长乐穿着蓝底红色,便服上绣有寅客小虎,契合今年生肖。 不过林青雨倒是穿得比较素,淡粉小衣,包子头,没有任何缀饰。 我心里有些奇怪为何张伯父还有卫姨她们没来,猜测应该是要忙着采办年货的事情。 “路伯父,李叔,路哥哥,这边这边。” 桌子前的林青雨看见我们三个,连忙挥舞着小手,招呼我们过去。 “林伯父,长乐,青雨,这么早就过来了。” 走过去后,张长乐挪了点位置,让我坐下。 李叔则单独坐在四角桌的一面,而我父亲则没有坐下。 林跃先是让老板再添三副碗筷,上跟他们先前吃的东西,无非是白粥热包子馒头一类的,小配菜就放在桌上。 但父亲及时补充说:“我就不吃了,得赶去酒楼帮忙,早饭就在那里解决。见远,李哥,路仁就拜托你们照顾了。长乐,青雨,玩得开心。” 林跃笑着点点头,说:“既然路兄有事要忙,我就不作挽留,小路放心好了,我和李哥会看好的” 听见这话,父亲他朝众人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开。 “路伯父慢走。”张长乐和林青雨道别一声。 李叔倒了点咸菜到碗里,问道:“怎么就见远你过来了,明之他们呢?” 林跃接过老板拿来的木屉,快速打开,就有股热气冲出来,是白净的包子。 “夫人他们呀去采办年货了,想着赶时间买东西,青雨他们三个也就没空玩了,于是干脆就让我带着他们单独上街,好好玩一天。” 这话让我觉得有理,不过前两年倒也没有这样。 大概是那时候林青雨一家也没有过来,人不多一起上街倒还好。 现在人多,再一起上街,照顾不暇,万一走丢出事那就不是闹着玩的。 到底现在城里满大街全是人,若是没跟上脚步,那就很可能被淹没在人群中。 至于为何要让伯父带着我们,想来是雪姐姐离开了,光靠李叔一个人又照料不过来。 闻言李叔也是恍然,笑呵呵道:“如此甚好,既不耽误备年货,小路他们呀也能玩得自在些。” 这时林青雨已经吃完了,看着我眼睛扑闪扑闪的,夸道:“路哥哥今天穿了新衣服,很好看哎。” 她主动提起,我倒也好开口了,好奇道:“那青雨为何不穿得漂亮些呢。” 擦完嘴,闻言林青雨狡黠一笑,道:“嘻嘻,昨晚表哥保证今天要给我买好穿好看的,我就随便穿一身等着换啦。” “噢!”我恍然一声,我倒是没想到还能这样做,顿时觉得好笑。 林青雨也和张长乐一样,古灵精怪的。 “路哥哥,李叔,我聪明。”说完还一副“快夸我”的样子。 “哈哈哈……”李叔爽朗一笑,鼓掌夸赞,“聪明,聪明,丫头脑子灵光呀。” 我没有说话,但也赞同地点头。 张长乐也吃完了,适时地泼冷水道:“呵,妹妹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不给你买了。” “哼,你要是反悔,我就让爹爹,你姨父责罚你。”说完还跑到林跃那边的长凳坐下,抱着他手臂,“爹爹一定是向着我的。” 后者微微低头,宠溺地刮着女儿的小红鼻,哑然失笑道:“你这丫头,也是个耍宝的主,还会借你爹爹来掣肘长乐了。” 闻言林青雨抱他抱得更紧了,娇声娇气道:“爹爹~我只是担心哥哥他耍赖嘛。” “哈哈哈,我的好妹妹呀,这回我不会反悔,你且放宽心。” 张长乐不打算再继续逗弄她了,应声道。 “听见了?”林跃好笑地轻拍女儿的小脸颊,然后抬头看向李叔,“李哥,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等下我就是陪他们三个孩子逛街,由他们做主。” 摇摇头,李叔这时也吃好了,回答:“并没有特意要去的地,今天出来也是以陪同为主。” “那好。”林跃转头看向我和张长乐,“那今天就全凭你们决定去哪,我和李叔都不会出主意。新年将近,想买什么就说,不要客气。” 我能听出来最后一段话更多的是在对自己说的,心里涌现出一股暖流。 第二百六十三章 出行(二) 众人吃完,林跃付了钱。 顺便我们还和摊老板提前祝贺新年快乐,他也笑呵呵地回祝,甚至想要免去我们的饭钱,自然是被拒绝了。 离开巷口,踏进阳春街,这天有冬季少有的明亮太阳,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阳春街是庆州城靠南的一条小街道,多是像我家这样的普通住户,都住在街道两边的小巷子里,真正临街而住的少之又少。 不过即使是小街道,普通人家,到了新年也会纷纷上街提前购买好吃穿用度。 钱不够,那便买些次的,可以不好,但不能没有。 这是前两次过新年,李叔对我说的话。 我为之感动,并且再经历了两次元旦前后该有的氛围后大为赞同。 “咯咯咯,表哥,路哥哥,我们快走。” 林青雨迫不及待地拉起我和张长乐的手,跑上街,林跃和李叔则是在后面跟着。 我赶紧也主动快步走起来,免得她拉不动,看向左边的张长乐,发现他也是这样,不免相视一笑。 “慢点妹妹,待会摔着了可不要哭。” 闻言林青雨边跑还边回头,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有两位哥哥保护我,青雨不怕!” 随后回头,然后惊呼一声:“是冰糖葫芦!” 于是立即拉着我们两个过去,对方是位女子,穿着整洁明亮,看见我们过来,笑着道:“小朋友,要来串吗,酸甜不冰,即使是现在吃着也不会拉肚子哟。” “要吃要吃,来三串。” 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天气的原因,女孩的脸蛋始终红扑扑的,说话间不断哈出白。 妇女唇角的笑容更加浓厚了,从身边插在圆形石柱里的细木杆子上抽出三根糖葫芦,递给我们。 “小朋友们,拿好。” 我们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这时张长乐转头问:“姨父,李叔,要不要尝尝?” 闻言两人都是摇头,李叔笑道:“刚吃完饭,吃不下了,人也老了,牙齿受不了这么甜。” “你们吃,我也还要消消食。”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已经默默从怀里取出六文钱递给女子说:“老板,给您。” “哎,好好。” 林青雨见状连忙着急地说:“路哥哥你怎么付钱了,是我想吃的,理应我给。” 我笑着把她手里的冰糖葫芦戳到她嘴边,林青雨愣然地张开嘴接住。 于是我松开手,轻声道:“你叫我一声哥哥,想起来我却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点钱姑且让我来付。” “咔咔……”林青雨咬了一口,取出冰糖葫芦,“那好,谢谢路哥哥。” 这话令我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头,旁边张长乐当即就装出不耐烦的样子,说:“好了好了,赶紧去别处,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 “噗哧~” 林青雨左手掩嘴,眉眼弯弯道:“表哥又吃醋了,咯咯咯!” 这副样子惹得张长乐撇撇嘴怕,趁对方没注意用手轻轻捏了下小脸,随后飞快地逃走。 “臭表哥,又捏我!”怒喊一声,林青雨往前追上去。 我在后面神色无奈,只好和李叔他们一起迈步跟着。 街上行人渐多,路两边的摊贩叫卖声不断,东西有食物,动使,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数不胜数。 叫卖也不是单纯地扯着嗓子吼,而是带着唱腔,经过旋律的加持,吆喝内容又加以改动更加顺口。 故而外人听起来就像是在唱曲一样,好听又清楚卖的是,什么怎么卖的,这个称为“歌叫”。 “转一个轮盘,选一种花样,绣一面团扇,遮一世容颜,仅为他来开哎~” 这不,我们没走多久,就听见了一段歌叫,听样子是卖团扇的。 嗯,青雨可以买一个。 “好像是卖团扇的,走青雨,哥给你买一个。” 张长乐听见声也是笑了笑,随即就拉着林青雨靠近叫卖的来源。 摊贩主人是个年轻男人,但也是比我们大了十多岁的样子。 张长乐咬了一口冰糖葫芦,然后问:“老板,这团扇是怎么卖的?” 男人抬手示意我们看左边的一个平放着的转盘,笑道:“我这不直接卖团扇,需要你先转这个杆子,抽到什么图案,我便当场在把它绣到扇面上再给你。全程只收你转盘的钱,五十文。” 闻言我稍稍皱眉,没想到要这么贵,这可比冰糖葫芦多出二十四倍,但随即我就心里否认掉这个对比,因为两者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可我到现在也没有一次性花掉过五十文,到底是只能对比便宜如冰糖葫芦之类的东西了。 这样想着的同时,我看向转盘,分有大小不一的十五个分格,里面图案有兽虎,荷花,河中船,山中水,诗词等等。 我注意到有个最窄的格子,前后不过一寸,里面没有图案,写着“凤凰于飞”四字。 许是注意到我们的目光,摊主人解释说:“小朋友,这最小的格子,是一副我自创的凤凰于飞图,寓意夫妻和睦恩爱,也能送人祝以婚姻美满。” “不过抽到这个,就不能现场绣,工艺比较麻烦,需要等上两三日。” 说完,他又拿起摊桌上的团扇,分给我们五个一人一把,说:“我这都是月圆团扇,一面绣图,一面可以要求写任意文字,扇面张弛有度,毫无皱痕。色彩多样,瓷青,湖色,纯白等等任意挑选。扇骨扇柄采用棕竹,缀以流苏。” 拿在手上,我才意识到竟然这么轻巧,轻轻挥动带来一丝寒风,扇面看着薄透,用手去碰,却又颇具弹性,绷得比较直。 “嗯,做工不错,加上亲自刺绣和写字,这个价格倒也还能接受。”林跃微微点头,随后将团扇还了回去。 这时张长乐笑着道:“姨父都说好了,妹妹想不想要一个?” “嗯嗯,想!”林青雨连连点头。 “好,这次我来出,路仁你可别跟我抢。” 我当即愕然,随后白了他一眼,回道:“是是是,你来你来,瞧把你急的。” “嘿嘿。”张长乐毫不在意我的揶揄语气,转而就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老板,来一,不对,来三个。”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团扇(一) 三个? 我略微皱眉,随即了然。 与此同时张长乐也适时地解释说:“给妹妹买一个,再给我娘和姨娘买一个。” “你倒是有心了。”林跃笑呵呵地说。 闻言他凑近去小声道:“嘿嘿,姨娘那个姨父来转。” 伯父哑然失笑,拍了下他的手臂,道:“你小子。”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见老板把接过去的碎银称量,然后道:“三个是一百五十文,这里多了百文,你们看一下。” 闻言林跃和李叔看过去,我们三个小孩身高不够,看不着。 然后李叔点点头,说:“嗯,不错,老板手很稳嘛,一点不抖。” “就靠这个吃饭的,手必须稳。” 老板简单的回应一句后,便取下碎银,拿出剪子剪去一些。 重新称量后表示刚刚好够一百五十文,然后把多余的还给了张长乐。 后者将其重新包回布里,随后催促着林青雨:“妹妹,快转一个,看看你能得个什么。” “表哥你别急,让我看看。”林青雨娇声一句,大眼睛看了圆盘,“我想好了,我能转了吗?” 闻言老板轻声笑了起来:“可以,小姑娘。” “好。” 林青雨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小手便握住圆盘中心那根细杆中部。 临了要转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停止呼吸,期待又紧张马上要出来的结果。 “往哪边拧都可以,最终以尖头所指为准。” 老板话音刚落,林青雨便右手往左转动了木杆,它立马伴随着沉闷的“嚓嚓”声,拖动残影,开始在转盘上飞快旋转。 一息,两息,三息…… 也不知是她使的力气太大,还是这转盘本身就足够轻滑,等了十息之后,杆子才开始减缓速度。 我微眯起眼睛,明白马上要出结果了,余光中林青雨也握着张长乐的手,神色有些紧张。 再过了三息,杆子终于要停不停的很慢了,又过了两个格子,它才终于停下。 于是我顺着尖头看向指到的格子,上面没有图案,写有“烟雨亭”三字。 “耶!哥哥我中了,我中了!” 当我还在思考这三个字是怎样的一幅画面时,旁边林青雨已经微微跳着,语气激动地叫起来。 唇角露笑,看来事先她选的就是这个了,心里不禁更加好奇这烟雨亭到底是怎样的。 张长乐稍稍将她护住,无奈地嘱咐道:“妹妹你慢点,别摔着了。刚吃完饭,也不宜这样上蹦下跳的。” “嘻嘻,转到想要的,我太高兴了嘛。”林青雨眼睛亮晶晶的,娇气道。 老板检查了格子上的字,然后笑道:“恭喜小姑娘,抽到了烟雨亭,我给你拿一扇成品先看看。” 随后他从摊面上随手便拿出了一支团扇,绕过摊位亲自给了林青雨。 我好奇地看过去,发现那扇面是青绿色,由寥寥烟气构成的朦胧中,一座八角亭伫立在团扇左下角,淅沥小雨坠下,在远方是面灰白的城墙。 “在以前周朝,城外路上十里设一长亭,五里一短亭,指代简单的公房,供旅客休憩的小屋。后来人们常常在城外第一个长亭外送别亲朋好友,因此十里长亭渐渐地成了送别的代名词。” “不过现在真正的长亭已经很少了,大多只是供人短暂休息,乘凉避雨的小亭子,也是进城前最后一个休息的地方。” “这幅画面就是描述的离城最近的一座八角亭,烟雨朦胧,家近在眼前,返乡的人只待雨声停歇,便进城与亲人团聚。” 看见烟雨亭的真面目后,我本就在心里有种模糊的猜测,如今听老板这么解释,顿时清晰起来,果然是有回家思乡的寓意。 “哎,妹妹,原来你看中的就是这个呀。”张长乐听完,笑着问林青雨。 后者点头,高兴地说:“刚才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看见这有个‘雨’字,觉得喜欢,便想要它了。” 雨? 这个答案令我有些意外,但想来是她名中也有个雨,而且太后赐的“悬露”一字,和雨也有相近的意思。 “嗯,寓意不错,丫头运气不错。”这时林跃上前,拍拍女儿的头,笑道。 仰起头,林青雨傻笑起来。 “小姑娘是要成品的,还是你重新选一个扇面,我给你绣一幅?” 面对老板的话,林青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道:“我就要这个,颜色看着很应景,就不麻烦大哥哥再重新绣了。” “那多谢小姑娘了。”老板笑声答谢,语气似乎比刚才要热情了一些,“还有两次转盘。” 张长乐立马道:“姨父请,青雨一个,您给姨娘抽一个,然后我给母亲转一个。” 面对姨甥的话,林跃露出欣慰的神情,道:“长乐有心了啊,那我就不推辞了。” 于是张长乐和林青雨都让开位置,他上前一步,没有观察什么,便拨动转盘杆子。 “姨父,您就不先看中一个吗?”张长乐问道。 摇摇头,林跃回答:“转到哪个就是哪个,没必要提前看好,若是没中岂不是徒增烦恼。” 但说完,他就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林青雨嘟着嘴神色不满,乐道:“不过你们小孩子无所谓,还能平添个期待,挺好的。” “哼,爹爹巧舌如簧。” 说着她双手握住团扇将自己的面容遮住,只露出两只棕黑色的眼瞳,上下睫毛微眨。 而就在这时,杆子转动的声音消失,于是我又将目光移过去,停在的格子上写着“诗词”二字。 老板检查好后,也说道:“恭喜公子,抽到了诗词,可以随便要求一首,我会为您写在扇面上。” 听见这个,林青雨放下团扇,拉着父亲的袖角期待道:“是诗词,爹爹要送给娘亲哪一首呀。” “嗯……”但林跃只是略微沉吟,看了眼女儿,随后笑起来,“那就写野有蔓草中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一句。” “好。”而老板也仅仅是笑着点头,随后挑了一个团扇,“这只团扇我画有比翼连枝图,想来适合公子与您的夫人,您看行吗?” “可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团扇(二) 等老板提笔沾墨,在有我两个巴掌大的团扇一面写完字后,他递给了林跃。 我们三个小孩都仰头好奇地去看,伯父见状笑着把团扇伸到我们面前。 只见那十六字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句一段,逐渐往下走,字写得有种说不出的柔和美感,让人看的第一眼就觉得非常温和舒服。 “好温婉的字。”看完,林青雨赞叹一声。 我对书法不了解,但老板的字至少比我写得好,故而听见她这么说,心里非常认同。 林跃也是一脸满意,翻了个面,上面绣有两只单翅的鸟依偎在一起,站在一棵枝桠上。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元白先生的这句诗写得真好。 把玩一下,林跃看向老板,谢道:“多谢老板,不仅手艺好,字也写得漂亮。” “平时有些练习,也是营生的手段,写得不好莫怪。”老板拱手相待,语气谦虚。 “呵呵。”林跃没再说什么,而是往后退,“到你了,长乐。” 后者已经在摩拳擦掌,闻言忙上前来到转盘处,还没人问呢,就自己说道:“既然是给母亲的,当然就要最好的,我肯定能抽到凤凰于飞。” “噫,表哥你就吹牛。”林青雨第一个不信,脸上满是质疑。 张长乐却不再争论,两指夹住杆子,笑道:“那我们便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就见杆子被他拨着朝左转动,速度却是不快。 “表哥,你转得都不快。”林青雨小声道。 摸摸妹妹头上的丸子,张长乐自信地说:“想要抽到,不在于使多大的力。” 这次没多久,十息时间杆子就开始缓慢地要停下了。 我注意到,那写着“凤凰于飞”的格子正好是杆子前方的第三个。 最后,杆子停下,尖头处停在了凤凰于飞跟旁边湖中船两格的分界线处。 顿时我睁大眼睛,想看地仔细些,然而我不是正对转盘,而在右边,所以是有偏差的,看着是落在了凤凰于飞中。 “表哥……是中,中了?”林青雨语气紧张又有些激动,小心问道。 张长乐没有回答,而是调整好站位和杆子对齐,然后伏腰落在尖头的正上方,细细看了好几息时间。 最后他抬起头,面带笑容地看着老板,淡淡道:“老板,我是中了,你看看。” 点点头,老板神色也较为平静,站在他对面,也是仔仔细细核对了一下,然后直起上半身笑道:“恭喜你了,中了凤凰于飞。” 闻言林青雨长大了小嘴,惊愕地望着张长乐,震惊道:“表哥,你,真的,中了。” “哈哈哈哈,我就说一定会中的。” 后者得意地笑起来,忍不住捏了捏妹妹的脸,让林青雨连连唔声要挣脱。 抚须而笑,李叔道:“长乐的运气真好,这是中了头奖。” “看来这个新年,大家都会有好运。”林跃看着自己手中的团扇,摇晃了几下,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柔和了几分。 “给,这个是成品。” 张长乐从老板手中接过来,我和林青雨凑近去看,只见扇面泥金,一对凤凰互相纠缠飞舞,赤色羽翼中还带着些许的金黄,周围还有十几只诸如麻雀,乌鸦,喜鹊等不同的小鸟环绕和鸣。 看上去就像是幅不可多得的画,只能仔细观察才能发现是用极细的丝线刺上去的。 张长乐眼睛都看直了,回过神来后惊叹道:“这凤凰于飞竟会如此好看,我都不想送给娘了。” “真的好好看,简直就像是画上去的。”林青雨也跟着喃声。 李叔也上前看了几眼,笑道:“竟是苏绣,老板你的手艺可不是寻常,况且以前也未在这条街见过你,难道是从其他地方来的?” 老板拂了拂手,点头肯定道:“客人猜得不错,我是从江苏那边慕名而来的,早前听闻庆云学馆出了位天才叫林青雨,是去年全国科试第一,还被太后亲自赐名,便想进城见一面。” 闻言我们几个相顾几眼,先是意外讶异,随后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老板,我听说林青雨住在城里的张家,你可以去那里拜访的。”张长乐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说道。 旁边林青雨扯了扯他的衣袖,不过后者拍拍她的手,示意妹妹安静。 听见这话,老板叹了一声,回答:“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等半月前我到时,得知张家一直拒绝前去拜访的外人,想来是不愿她受到打扰,我也就没了这个心思。” “所以我就开了个摊车,在城中四处摆摊,这样还可能见到,毕竟临近过年了。” 张长乐抿着嘴,明显在憋笑,又问:“老板不知道林青雨长什么样吗?” 毫不犹豫地摇头,年轻男子说:“我不知道,但城里其他人应该见过,到时候我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哈哈哈哈,老板大哥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这时张长乐再也忍不住了,站在了林青雨的身后,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继续道:“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嗯?” 老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这对兄妹,见两人都带着促狭的笑容,眼眶不禁逐渐睁大。 右手颤抖地慢慢抬起,指着林青雨,说:“难,难道说她,她就是林青雨……不,是悬露大人?” 说完又赶紧把手放下,神情局促中透着激动。 林跃温和地笑道:“呵呵呵,这就是缘分,我们今天逛街,你刚好在这,如此巧妙。” 他女儿此时也眨眨眼,甜声道:“大哥哥,我就是林青雨。” 得到肯定的答复,老板立刻后退了半步,人差点还倒了,幸亏他扶住摊位。 这也太激动了。 心里哭笑不得,但面上我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轻笑起来。 男人稳住身子,然后说:“抱歉,实在太突然了,没想到我一心想见的人今天却就站在我面前。” “大哥,你不远千里过来,想要见我妹妹,是为什么?”张长乐好奇道。 这个问题我也不解,当事人林青雨和伯父以及李叔也是面色意动。 可是答案却令我们瞠目结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单纯的好奇 原来这年轻老板真的就是为了好奇才从江苏那边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想要看看得到太后赏识的女孩是什么样的。 我扯了扯嘴角,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年轻大哥的想法。 单纯的好奇,就能驱使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吗? 这回即使是最会插科打诨的张长乐也愕然了好久,随后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说:“仅仅只是这个原因,你就大老远地跑来了这里?” 看见我们全是惊异的神色,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语气变得局促了点,说:“可能你们不太相信,但我没什么别的目的,纯粹就是好奇心作祟,啊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可能是想缓和气氛,尴尬地笑了几声。 “那你如今见到了,有什么感受吗?”李叔笑着问。 老板再看了几眼面前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莞尔一笑,道:“老实说,来的路上听过许多关于你的传闻。少年天才,八岁士人,受太后宠爱至极,赐字后心高气傲,闭门不出,不待见来拜访的客人等等,总之越传越玄乎。” “但我今日一见,却与寻常女孩并无差别,孩子心性,没有传闻那么离奇。” 张长乐向来听不得别人说林青雨的坏话,于是不满道:“哼,那些人就是嫉妒和没脑子,道听途说,瞎听瞎传,我好妹妹的名声早晚要败在他们手里。” 闻言林青雨仰着头看向表哥,笑道:“嘻嘻,哥哥这么紧张我,别人还以为是你自己被说坏话了呢。” “你还笑得出来。”没好气地点了下她额头,张长乐嘴角微微掀起,“得亏是没叫我撞见,不然……哼哼。” “啊,倒也不全是这些离奇的传闻,也有其他正常的声音,只是前者传得最广最热闹。” 老板补充一句,但也比较无奈。 平静地颔首一下,林跃淡淡道:“无妨,我女儿人就在这里,以后他们会知道她真正的样子。” 我有些没太听懂伯父的这句话,但能明白是要我们别在意那些传言。 “对了,大哥哥,这都快要过年了,你回去还来得及吗?”林青雨惊然一声,疑惑道。 对此老板却显得一点也不担心,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孤身一人,四海为家,在哪过年都没什么区别。这次来了庆州城,便打算就在这里待一阵。” “这……” 显然这话也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张长乐与我对视一眼,随后连忙道:“在这边过年也挺好,许多新奇东西概是江苏那边没有的。” “对不起,大哥哥,我不知道……”林青雨语气低落,出声道歉。 不在意地摆摆手,年轻男人甚至还笑着说:“都是很久前的事了,自那以后我就很少回去,经常冲动或者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跑到别处,我都习惯了。” 听见他的这番话,我才有些理解为什么会大老远跑过来。 “你有这般的手艺,相信到哪也不成问题,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做生意了。”林跃拱手,笑着说道。 见状男子连忙回礼,客气地说:“当然当然,记得三日后来这里取团扇就行。” “好,我们就先走了。”林跃答应一声。 “大哥哥再见!” “老板再见。” “再见。” 走了有一段路程,我们三个孩子手上的冰糖葫芦已经吃完了。 林青雨吃得最欢,嘴角边上多了些山楂屑,两片唇瓣红润发亮。 见状张长乐笑了起来,调侃道:“哈哈,妹妹,你这吃得满嘴都是,比我们两个可豪放多了。” “唔!”林青雨听见后连忙双手举起团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坏表哥你不许看!” “给,擦擦嘴。”林跃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帕递给女儿,眼角含笑。 林青雨赶紧接过去,一手举扇提防着表哥,左手快速地擦了自己的嘴,随后还悄悄给父亲看。 “爹爹,擦干净了吗?” “嗯,好了。” 这个样子又把张长乐逗笑了,悠哉地说:“傻妹妹呀,你知不知道这团扇是半透明的,所以我是看得一清二楚哟。” “啊?”林青雨愣住了,然后放下团扇,呲牙咧嘴地就掐住张长乐的胳膊,“臭表哥,今天你不给我买好吃好看的,我绝不原谅你。” 说完又委屈巴巴地望向自己的父亲,憨声道:“爹爹~您看看他,在您面前都这样欺负女儿了。” 林跃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满,乐道:“你放心,长乐会给你买东西当补偿。届时如果他不买,爹爹再替你教训他。” 这下还不等林青雨说话,张长乐就赶紧按住她的小拳头,笑道:“姨父放心,呐,前面路边就有个卖饰品的铺面,我们去看看。” 说完握住妹妹的拳头转为牵手,也不管她还在生气的脸,就朝十步外街道边的铺子走去。 我已经习惯了,只能摇头跟上,至于两位大人当然也不计较小孩子间的打闹,在后面有说有笑。 铺子叫“赵饰美品”,看着不大,方圆三丈,几个柜台上全是各类首饰。 似乎管铺的就一位妇女,正招待其他几位女客人挑选首饰。 她见到我们五人进来,转身热情地介绍道:“几位客人进来随便看,我这店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饰品种类齐全,无论是头上戴的,还是脖子,胸前,手上,脚下的都有。” 这番话引来铺里客人看向入口处的我们,但也只是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笑着挑选,但也有一人脸露迟疑地看我们。 林跃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谦声道:“呵呵,掌柜的不用客气,我们先自己看看,您忙。” “那好,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说。”妇人也不多说什么,转而又去接待其他客人了。 “妹妹你自己挑,选中什么跟哥说就行。”张长乐一边看着柜台上的饰品,一边豪气地道。 林青雨先是观察了一眼自己,然后抬头去看,选了没多久,就指着一只步摇说:“我想要这个。” 第二百六十七章 挑首饰 我循着林青雨的手指看过去,原来是一只步摇。 铜色的花蕊中落着只宝绿蝴蝶,还带有旒苏和圆珠坠子。 “喔,妹妹眼光不错嘛。”张长乐说着将那只步摇拿给林青雨。 后者接过来,在手中转了一圈,眼睛眯起来,欢喜道:“这个好看,我要这个。” 张长乐接过去,说:“来,让哥哥给你插上试试。” “好。”连连点头,林青雨把头伸过去。 握住蝴蝶那端,张长乐慢慢将步摇插进林青雨左边丸子中。 有点勉强的意味,但我也能理解。 八岁小孩嘛,头发还没有那么浓密,又扎了两个丸子,就只能插那了。 “掌柜的,有镜子吗,让我妹妹看看效果。”张长乐出声问一句。 在另一边跟客人说话的妇人听见后,小声说了句“失陪”,便面带笑容地走过来。 “哎,有的有的。” 说完就去柜台那儿,边走还边笑夸道:“要我说呀,也不用看,小妹妹长得这么水灵,和这只蝴蝶步摇是相当般配的。” 话刚说完,她就举着铜镜蹲在了林青雨面前,见状张长乐连忙道:“掌柜的,我来,不劳烦您亲自端着。” 妇人笑着摇摇头,语气亲切地说:“没事没事,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孩,不麻烦。” 连着被夸了两次,林青雨脸上泛起晕红,腼腆道:“谢谢婶婶夸奖。” “呵呵,没事,快看看。” 铜镜不大,椭圆形,也就比林青雨的头大一圈。 她在镜子面前瞧了自己一阵,欣喜道:“真的好好看,微微晃头,步摇上的旒苏就会带着坠子一起摇摆。” 见状妇人从镜子后面露出头到旁边,笑道:“是,小姑娘戴起来很好看哟。” “辛苦掌柜了,能让我妹妹就这样戴着吗,我们再挑几个,等下一起结账。”张长乐收起刚才的欢脱,礼貌道。 掌柜站了起来,颔首说:“当然可以,那你们随便看,失陪。” 等她离开后,林青雨的兴致似乎又高了不少,还不等张长乐说话,就急忙再次跑到柜台前看了起来。 对此后者冲我露出无奈,道:“果然女孩都是爱漂亮的。” “都是?你还知道哪个女孩?”我装出一副惊讶意外的样子,疑惑道。 闻言张长乐顿时瞪大了眼睛,又隐晦地看了眼旁边聊天的李叔和林跃。 回头想说话时又被我抢先地道:“别看了,李叔和伯父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你藏什么。” 这下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咬牙低声道:“好,好啊你路仁,就知道拿这件事说我。以后等你找到了,我也天天说你。” 我眼嘴带笑,自己找到意中人,都不知道要多久以后了。 “我说你也是,都这么久了还如此敏感,还真是单纯哦。” 说完,我就走到还在挑首饰的林青雨旁边,防止张长乐“动手”。 “妹妹,有看中什么了没?”我笑着问道。 只见她左手拿着一串银色手链,十几块小薄片相连,上刻有花朵图案,还有扣子能够开合。 右手则是一只玉手镯,看上去晶莹剔透,里面的绿色就像是化在水里一般四散晕开,形成如云朵状的似雾非雾。 “唔……”林青雨脸上非常纠结,“路哥哥,这两个我都喜欢,不知道选哪个。” 我看了几眼,觉得那玉手镯更好看些。 可还没开口呢,就被旁边张长乐抢先道:“嗨呀,都喜欢那就全买就好咯,不用犹豫。” 林青雨果断摇头,说:“不要,戴一个就好,买多了浪费。” 然而她表哥就像是预料到这个似的,自在掌控地笑了起来,道:“这个好办,你选一个,另一个送给姨娘不就好了。哎,这个银色手链我觉得适合你,上手试试。” “哦哦。”林青雨猝不及防地点点头,然后手就被张长乐牵起戴手链了。 “呵呵呵,李哥,对面正好是家酒铺。我们过去买几瓶好酒,今晚好好喝一杯,如何?” “嘿,我是无妨,就怕到时两位弟妹又心疼了,而且喝酒伤身,还是少喝哦。” “没事没事,今天出来时跟她们打过招呼了,准许我们今晚小酌几杯。” “哈哈哈哈,看来你们是早有打算呐。那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陪你们喝几杯。” “好,就这么说定了。等雨儿他们挑好了就过去买。” 都不用刻意去听,后面李叔和林跃两人的笑谈便传入我的耳中。 看来林伯父也是个爱酒的人。 正当我这样想着时,张长乐呼出一声,拍手道:“穿好了,没想到这小玩意还挺难弄的。” 手链被他戴在了林青雨的左手上,银片在照射进铺子里的冬阳下微闪着光亮,给其主人也平添了几分明丽。 “好看吗,表哥?”林青雨脸上露出喜悦,但还是问道。 立马张长乐就后退一步,认真打量了几下,随后满意道:“嗯,好看,我们孩子就该戴这种明亮的,显得活泼。” 脸上浮现两个小酒窝,林青雨又问我:“路哥哥觉得呢?” 问完,还晃了晃左手手腕,薄片因此也跟着摆动而发出轻盈的脆响。 “好看。” 就像掌柜说的那样,她人长得水灵,那穿戴什么自然都是极相配的。 谁知林青雨瘪着嘴,不满意地说:“路哥哥敷衍,就说了两个字。” “嗯?”我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那我多说几个,本来我是觉得那只手镯好看些,不过现在看你串上这手链,也是非常配的。” “咯咯,路哥哥这样说我很开心。”林青雨顿时眉开眼笑。 无奈摇头,这样的取闹我不会生气,只有柔和。 “姨娘的话……” 旁边张长乐则是在挑合适的玉镯,毕竟刚才林青雨拿的是适合她自己手腕的大小。 “这个大小应该合适,妹妹,姨父,你们看看。” 林跃闻声走过来,从女儿手中接过那只和先前挑的相差无几的玉镯,看了几下,点头说:“嗯,清雅中带着鲜艳,你娘就喜欢这类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蹀带 自己拿到满意的手链,又给母亲选了个好看的,林青雨非常开心。 她又看看我们几个,眼珠子转了转,那模样神似张长乐,我便知道她有了什么心思。 张长乐摸了摸下巴,数着道:“嗯,我挑了一个,妹妹你自己选了一个,路仁,你不该也选一个吗。” 对此我点点头,赞同说:“是该给青雨挑一个,我来看看。” 说完,我也在各个柜台挑选起来,而两兄妹则没有跟上,而是在原地窃窃私语。 “哥哥,我想给你们都选件首饰。” “哦?妹妹你这么贴心呀。行啊,我带着你?” “不要,我自己去选,到时候你不能拒绝。” “咳咳,我说妹妹,你可不能挑个女孩穿的给我啊。” “放心,我会好好选的。” 这样的相处对话,令我心里觉得非常温馨,故而挑选的心思也越加郑重。 柜子上的每种首饰都标有名称,像是簪子,钗,步摇,花钿,耳环,手链,手镯等等。 除了这些常见的首饰之外,还有个别我不太理解的,比如那什么鼻环,唇钉,听着就有种渗人的感觉,也不知道怎么戴。 这些我都是简单地略过,打算给林青雨挑个不一样的。 期间还撞见了她,但看见我就躲开了,由于知道原因,所以我只是扬起笑脸,不作声。 没多久,我停下了脚步,在靠墙的竖柜上看见了一根根蹀带。 对于这个东西,我是有些喜好的,细长不宽,上面制有六个带环,顶端处有小缺口,能够挂些物件。 系在腰间除了能起到束衣收腰的作用,也能方便带些实物,而且额外的还能让人有种干净利索的表现。 也不知道对于这个青雨会不会喜欢。 其他首饰我到底不是女孩,认识可能有些偏差。 不过这蹀带既然放在了铺子里,说明也是能给女子戴的,并且也就这个我能把握一二了。 心里如此想着,手上动作不停,滑过数条蹀带后,停在一条碧蓝色上面,不长,我觉得她穿上后应该只会多出几来寸。 本来这样的腰带大多是棕色土色的,也就是皮革原本的颜色。但这里的蹀带颜色不一,也不知道是如何弄上去的。 既然选好了要送的,我便回到之前的地方,却刚好看见林青雨也走了回去。 于是我将蹀带放在身后,笑着问:“青雨怎么走来走去的,是还想挑些什么?” “啊,额……嗯嗯,青雨想要再买一两个首饰。”她先是支吾两声,随后顺着我的话回答。 “那挑好了没。”我继续问。 “挑……”林青雨好像反应了过来,嘟起嘴露出不满,“路哥哥~你怎么问起我来了,给青雨的礼物呢?” 说着,还朝我伸出手,一副要东西的模样。 “就是就是,路仁你怎么回事,逛了一圈难道还没有选好?”旁边张长乐也跟着起哄,帮衬道。 闻言我笑着将背在后面的右手送到女孩的面前,真到了要给出去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可表面上不能表露出来。 林青雨接过去,看了几眼,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说:“这是……蹀带?” 我点点头,道:“嗯,就是你哥腰上的那个。这东西可以收束宽衣,让它不碍事,上面有些小带环,平时出行也能挂点常用的物品。” “这个好这个好,路仁还是你有眼光。”我刚说完话,张长乐就开始夸赞起来,“妹妹平时宽袖长摆,做些事时可能不太方便,可以试试穿条蹀带。” “况且呀,以后你学习射御二艺,估计也得换上像我这身的衣服,到时候蹀带就是必不可少的喽。” 旁边伯父林跃也走过来看了看,认可道:“嗯,实用且美观,颜色也选得好,雨儿,穿上看看。” 经过一开始的疑惑后,听表哥和父亲这么说,林青雨脸上满是兴致,点头应声。 双手拉着蹀带两头,放在腰上围了一圈后却突然停下,苦恼道:“唔,我不会系。” “哈哈哈,傻丫头,我来帮你,看好了。” 张长乐笑了几下,在表妹快要发作的时候蹲在她面前,一边操作一边教授:“首先看看这条蹀带的带环是分布在两侧对称的,说明系在腰间的时候要让它们刚好也靠在腰的两边,这样好看的同时挂取物件也方便。” “那我们就要把头部的带扣摆在腹部中间,然后拿着尾巴围绕腰一圈回来。一般呢,我们惯用右手,所以是从你的左边绕圈,尾巴从右往左穿过带扣,然后继续拉,觉得松紧差不多的时候就停下。” 说最后一段话时,他将蹀带交给林青雨,后者照着他的话做,继续拉了几下。 这时我清楚地看见她被蹀带绑的地方开始明显往里收缩,然后到某个点时停下来。 于是女孩抬起头,轻声道:“哥哥,差不多了。” “好,你低头在蹀带找找,是不是有些排列的小孔。” 这时林青雨眼前一亮,低呼“我知道了”后,便将那头部的带钩小钩子穿在最近的孔洞中。 “哎对喽,我们青雨就是聪明。”张长乐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后者笑起来没有生气,“这样还差最后一步,把多出来的带尾翻一面,然后穿过从上穿过带身别起来。” “这样就,大功告成了。”站起身,他后退两步,满意地看了看,“不错,好看,有种小大人的感觉了,显得你有丝利索果决的气质。” 林青雨自己低头瞧了瞧,抬头欢喜地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道:“嘻嘻,爹,路哥哥,李叔,好看吗?” 我们三人都纷纷表示很适合,尤其是选的碧蓝,为她原本素雅的衣裳又增添了几分亮色,使其不那么清淡。 得到肯定,小姑娘非常高兴,脸蛋红扑扑的,轻快道:“我,我也选了几样饰品要送给你们,跟我来。” 带着笑意看向李叔,林跃道:“哦?女儿这么贴心,还给我们准备了。” “呵呵呵,都是有心的娃娃。”李叔应和道。 我们四个跟上去,很快就拿到了林青雨挑的首饰。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次认出 由于早就挑好了,所以不出十息时间,我们四人就已经拿到了林青雨准备的首饰。 张长乐收到的是一对玉玦,圆形圆孔,上有缺口,寓意主人处事果决。 伯父林跃的是一块矩形玉佩,林青雨始终觉得父亲温润如玉。 李叔则是一柄折扇,上画山水,题有一诗句为“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也不知这卖饰品的铺子为何还有扇子,或许是把它也当作装饰物了。 而我呢,是一根银簪,林青雨说以后及冠束发,希望我能用得上它,虽然离那时候还有近十年呢。 “都挑好了。”林跃最后一次确认,见女儿没有动静,便笑了笑,“老板,麻烦结账。” “来了!”那边妇人似乎也讲得差不多了,闻声快步走过来,“哎,不用拿下来,你们就这样戴着,待会再重新弄上多麻烦呀,铺里的东西我都记得。” 说完,在柜台后面打了几眼我们,左手扶住算盘,右手拨动算珠嘴里念出一件件首饰的价格。 “步摇二钱,手链四钱三分,折扇三钱一分……” 每念出一个价格,我的心就得停顿一下,眼角隐隐抽搐。 我是想过这些东西不便宜,可没想到居然每件都不低于一钱,也就是一百文,还是觉得贵。 首饰这种用来打扮的东西终究还是奢侈物啊。 心里这样感叹的时候,我倒想把自己送给林青雨的蹀带那份钱出了,可看了看周围人,觉得他们是不会允许我付的。 拨动声停下,掌柜抬起头笑着说道:“总共是二两一钱十五分,要不要核对一下。” 同样是笑着摇头,林跃拿出银子,道:“不用了。” “好。” 这时我察觉有数道目光在望向我们,扭过头,原来是先到的三名女客人投过来踌躇不定的眼神。 而最终的落着点,不是别人正是林青雨。 当即我了然,应该也是认出她来了。 果然,三人迈步慢慢朝我们走近,中间看着最为年长者惊奇道:“是她,没认错,真的是神童悬露!” 这话一出,我们所有人都转身看向她们,而对方见我们有所反应,脸上自是欣喜,加快脚步来到跟前。 “真的是你哎,先前你回城,我远远地看到过你,刚才只是觉得相似,不成想的确是本人。” 林青雨见到热情喜悦的三位婶婶,或许是有了刚才特意跑到庆州城来见她的团扇老板,这次并没有惊慌,而是表现得落落大方。 “三位婶婶好,我是林青雨,在这提前祝你们新年好,青春永驻,身体康健。” 乖巧可人的模样和好听的言语令三人相视一眼,脸上的高兴又多了几分。 左边身着淡粉衣裙的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早就听说悬露小大人知书达礼,婉婉有仪,如今一见果然是如此。同时也祝小大人平安长大,一帆风顺。” 小大人…… 这个称呼我一开始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她说第二次的时候,才弄懂她应该是尊称林青雨为“大人”,但是后者年龄又太小,故而在前面加了个“小”字。 想清楚后,也还是哭笑不得,心想人们造词的能力真是一绝。 “是的呀,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好孩子才能被太后青睐,得到太后亲自赐字。” “嗯,两位姐姐说得没错,今天出来逛街还真是来对了,见到了悬露小大人。回去后一定要跟我女儿好好讲讲,她也很崇拜您。” 林青雨听完赶紧摇摇手,结果手里拿着的团扇也跟着摇晃,看起来就像是在给人扇风,左手的银手链也发出明亮的碰撞声。 “小大人不敢当,婶婶。现在就连知府也不让大家叫他大人了,我怎么敢但这个名号呢?” “悬露是我的字,称字是以表尊重,古往今来只有晚辈称长辈的字,哪有长辈称晚辈字的道理呢?” “若是几位婶婶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青雨,实在不行就叫小姑娘。” 说完她眨眨眼,那样子乖巧极了,直把对面的三位婶婶看得黄里透红的脸都要化了。 右边最为年轻,身穿湖绿的女子羡慕地看向林跃,真诚道:“林公子真是有个好女儿啊,聪敏秀慧,以后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来。” 自己的女儿受到别人的夸奖,当父亲的显然很高兴,林跃抬手行礼,温和道:“过奖过奖,雨儿到底才八岁,还有许多要学,未来如何谁都不好说。我们当父母的,也只能默默祝福他们了。” “客人,这是余钱,拿好。” 这时掌柜已经结完帐,多出来的碎银递还给林跃,后者收下后,道了声谢,然后转身看向三位妇女,告别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在这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嗯,再见,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们纷纷互道祝福,然后便先行离开了。 “哎,老板,你是不是早认出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呵呵,说什么,人家出来买东西,若是被人围住问东问西的,这都要快过年了,给人添麻烦做甚。你们呀,赶紧挑东西,别去凑热闹,在这选了半个时辰,再不挑好我可撵人了啊。” “嘻嘻,姐姐你能狠下心赶我们走嘛。” “……” 走出店铺,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街上,耳边还回荡着掌柜的话语,她也认出了我们一行人,但全程都没有说出来,即使到了最后我们被三位婶婶搭话,也并不借此参与聊天,只是默默结账。 “呼,出来了,妹妹你这走一趟,原本清雅的衣着一下变得亮丽不少啊。”张长乐呼出一口气,看着表妹笑道。 闻声林青雨抬扇遮住脸,自从刚才她拿到这柄团扇后就喜欢掩面只露两只小月牙,她带着高兴的语气说:“嘻嘻,谢谢两位哥哥帮我挑首饰。” “调皮,遮住脸做什么。”好笑一声,但他也没去揭开,“回头可以让姨娘在你额头上画个花钿,这样应该会更好看。” “嗯,长乐说得有道理,回去后可以让你娘试试。”林跃也是赞同道。 藏在扇后的林青雨点点头,喜道:“好,那我们接下来去哪玩呀?” “不急,我和李哥要去对面酒铺买几壶好酒。” 第二百七十章 外卖 刚走近赵饰美品对面的酒店门口,一股酒特有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难闻的,刺激的,带着醇香的,应有尽有。 各种味道混杂着里面人的闹声,让本就敏感的我有些承受不住,于是当即停下脚步,说道:“伯父,李叔,我就不进去了,味道闻不惯。” “我也是我也是,现在头已经有些晕晕的。”林青雨将脸完全埋进团扇中,闷闷地道。 “倒是忘了这点,长乐你呢,不行也在外面等着,我和李哥很快就出来。”林跃问道。 这时张长乐居然冲着店的方向深吸一口气,随后放出豪言壮语:“没事,姨父,这味道我可喜欢了,甚至还能来上一两口。” “呵呵,你这话要是叫你娘听见,保证三天下不来床。”林跃摇头失笑,然后看向我和林青雨,“那你们两个就在外面稍等会,记住不要走远了。雨儿就拜托你照看了,小路。” “嗯,伯父放心。” 林青雨顿时放下扇子,不满地娇声道:“爹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用不着路哥哥照看。” “哦?这么说你是嫌弃你路哥哥了,不愿意让他陪着你?”林跃装出一副惊异的样子,反问一句。 这下小女孩立马慌了,赶紧双手抱住我的胳膊,大声辩驳道:“才不是呢!爹爹挑拨离间,路哥哥不要信他的话。” “呵呵呵,没事呢,伯父是在吓唬你。”我拍拍她的小手,低声安慰。 见状林跃点点头,道:“李哥,长乐,我们先进去。” “好,妹妹那我们先进去了。” 说完张长乐就和两人一起进去酒店,只我与林青雨在外面。 此时已经接近卯正了,街上的行人又多了不少,好在酒店旁边就是通往里处的小过道。 为了不被拥挤的人群磕碰到,我们两人就待在入口。 我在外,林青雨在里,她继续摆弄着团扇,将自己的脸或全遮,或只遮住嘴巴下面,或遮住左右一半脸。 “路哥哥你看。” 她退后几步,然后先用团扇遮住全脸,然后挪动脚步,微微上下起伏身子往我这走来,头上的步摇因此而左右晃动,同时扇子慢慢从右往左移动,笑脸逐渐浮现。 我看着心中出现一丝恍惚,莫名地觉得林青雨短短这几步路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尤其是慢慢移开的团扇,非常吸引人的目光。 走到我跟前,她嬉笑着道:“好看吗?” “好看,可是青雨,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的,我还没见过。”我点点头,随后有些不解。 这下女孩更高兴了,招招手示意我身子低点,于是我弯下双膝,将头伸过去。 她手遮嘴巴,放到我耳边,哈着热气道:“是我偷偷看见娘对父亲这样做过。” 呃…… 我心中隐隐觉得这是不该说的事情,模糊地想到了什么,耳尖有点发烫。 于是我连忙站起身,有些紧张地说:“青雨,我感觉这事不能随便做。” “我就是看着好玩,今天恰好买了柄团扇,就试着走了一遍。”林青雨解释一番,然后疑惑地看着我,“路哥哥,为什么不能随便做呀,青雨觉得没什么。” “额……”我也不太能说得上来,只是有种直觉,这样的表演需要特殊的场景或者情况,“我也不清楚,或许可能,大概需要有莲姨和伯父那样的关系才可以。” 闻言她些微沉思一会,然后道:“嗯……那青雨回去问问娘亲。” 这种事情当面问,恐怕不好。 就在我想要开口劝阻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路仁,青雨,走了!” 故而我只好将刚张开的嘴闭上,转身看见林跃三人空手在外等着。 我和林青雨走过去,她又看了看,疑惑道:“爹爹,你们买的酒呢?” 牵住她的手,林跃解释说:“我们还要继续逛街呢,手上提着酒壶多不方便,所以就让店家等会送到家里去。” 这种做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在酒楼自己买东西拿走,甚至是饭菜也能装进饭盒里带走,可让卖家送过来还是闻所未闻。 “咦?还能这样吗?”林青雨也很惊奇,嘴唇微张地问。 伯父抚摸她的头,笑而不语。 旁边李叔倒是开口道:“有需求自然就有相应的供应嘛。在南国,这样的做法虽然不普遍,但也的确存在。” “不过在林国就不一样了,这样的做法非常成熟,有专门做送货上门的人,靠赚取跑腿费和佣金为生,叫作‘外卖员’,取将货品外卖到他地之意。” “外卖员有相应的组织进行管理,我记得最大的机构叫‘满天下’,是官办的,几乎遍布全国各地的州城。他们雇人帮店铺送货,有需要送货的单子时看情况分配给外卖员,同时对其也有监督之责,防止外卖员贪污掉买家的商品而谎称遭遇意外等等。” “李叔,那跑腿费该由谁出呢?”林青雨开口问道。 这时张长乐捏了下她的脸,替李叔回答:“傻丫头,当然是谁需要送货上门谁就付钱喽。” “嗷!”林青雨露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张开嘴咬向他,不过被后者及时躲开了,“爹爹,你看看他,就知道捏我脸!” 谁知道林跃也跟着捏了一把,打趣道:“雨儿脸水嘟嘟的,谁不喜欢捏呢。” 这下小女孩急得直跺脚,无可奈何地道:“爹爹!” “哈哈哈,不开玩笑了,听你们李叔继续说。”林跃欢笑几声,摸摸女儿的头安抚道。 于是李叔摇头露笑,随后继续讲起来:“长乐说得没错,这部分额外的费用由买家出,收取多少则是根据送货距离长短来定的。要是货品无故破损或超出时限送到,那买家可以提出赔偿。” 听完后,张长乐忽地拍手,恍然道:“哎,这样看来跟镖局里的镖师有点像嘛。” 抚须而笑,李叔点点头继续说:“嗯,是有些相像。不过外卖员只负责一座城里的送货服务,若是要去别的地方那还是需要委托镖局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移向身边的林跃,似乎记起什么,道:“我记得见远你也是从林国那边过来的,对这个情况也有所了解。”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外卖流程 “我们边走边说。”林跃牵着女儿,然后问我们,“好了,接下来准备去哪。” “阳春街是南北走向,我们往北走,出去是临南街,我们去那里。”张长乐说得条理清晰,很显然在出来前就已经想好了。 李叔挥开折扇,放在胸前,淡笑道:“看来长乐出来前就想好,那走。” 于是我们又回到喧闹的街上,但也只是走在街边,好歹能让嘈杂小点。 但说是吵闹,可也不至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挨着近的人说话稍微大声些也能听见。 三个小孩走在前面,两个大人跟在身后,林伯父温润如玉的嗓音清晰地传进耳中,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们林家世代在林国那片土地经商,做丝绸生意。有时候自然也需要把客人订好的绸缎,衣裳,丝线等送到人家里,对于送货的大概流程也略知一二。” “首先,商铺里的交易都有个叫‘商单’的纸张,上面写明了买卖的物品,价格,双方是谁等等,一式两份。这时候如果客人要求送货上门,那么商单还会注明有关送货的相关内容,这里就不细讲,同时还会誊抄一份副本,后面会用到。” “商单呢,是之后买家收货时的唯一凭证,外卖员只认单不认人。然后店家拿着单子去满天下这样的机构委托,有外卖员愿意送单子时,满天下,商家以及外卖员就会根据商单的内容签一个三方协议,形成交易,证明确有其事。” “协议一式三份,满天下,外卖员和商家各一份。随后就等外卖员上门取货,顺便需要在商单及其副本上签字画押,以表明确实取到货了。” “随后商家把单子副本交给外卖员,然后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拿出副本和买家的商单核对,交货,最后买家在商单副本上签字确认,如此就算是完成了一次送货。” 一大段话听完,即便我听得清清楚楚,可还是感到有些繁琐,不曾想送个东西也还有这么多讲究。 旁边张长乐也是皱眉,稍微低头沉吟几息,随后问:“姨父,这一次送货的手续就要这么多,那效率岂不是很低?”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林跃叹口气,不过很短,听着也没多少担忧,“以前规定没有这么多时,发生了不少纠纷争议,物品出了意外,谁都不想承担责任。所以后面外卖机构和各个商家商量,出具了详细的送货流程和各种突发情况的处理方式,担责划分等等。” “至于效率问题,人总是有办法的。外卖员一次不会只接一个单子,通常都会先接一个路程比较远的,然后就去接顺路的商单,这样就能一次性送好几个。” “噢,原来是这样,的确是个好方法!”张长乐面露惊叹,语含佩服。 这时待在我和他中间的林青雨突然说道:“爹爹,林国那边城中街道四通八达,车道人行道泾渭分明,外卖员会不会驾车去呀。” “哎,雨儿很聪明。”林跃伸手拍拍女儿的小脑袋,“林国是个经商大国,商贸近乎遍布各地,许多措施甚至律令都是在其庞多的交易中产生的,城中街道也不例外。而且林国外卖风气盛行,需求大,若是外卖员不行,就会很慢,因此大多数都是驱车送货。” “所以在林国当外卖员,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驾车,当个马夫。” 我们三个小孩齐齐点头,我心里忍不住好奇这林国究竟是怎样的了。 李叔的故事里那里有武艺高强的宗门天水派,毗邻海外诸岛,贸易往来不绝。在伯父林跃的口中它以经商立国,城中车水马龙,甚至还有外卖员这样从未听说过的行当。 我想林国那边的氛围与这边肯定有很大的不同,也不知以后是否有机会去一睹风光。 “那马车是自己出钱买吗,还是满天下提供?”林青雨又问道。 “可以自己准备,也可以由外卖机构提供,只要交付一定的押金就可以。”这回不是林跃说的,而是李叔接过了问题。 张长乐右手摸着挂在腰间蹀带的玉玦,颇有些钦佩道:“亏得他们能想出这样的行当来,专门给人送东西。” “只要肯动脑,办法总比困难多。”李叔随口一句,就让我觉得非常认同,“我们大南地域广,人口多,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其实可以试着学习下林国有关的东西,这样也有利于发展。” “嗯,的确是这样。”林跃用赞同的口吻出声接话,“发达的商贸能够加快货物钱币的流通,让市肆变得繁荣,进而使国家昌荣,百姓富有。人们更有了钱,也会乐于买东西,如此就形成来良性循环,最后整个国民都将会有巨大的提升。” 伯父的话的格局好像越来越大,从一开始我就不大能听懂了,明明每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后我完全不理解。 朝旁边看去,发现张长乐和林青雨也是满脸疑惑,心里竟然莫名地松口气。 还好两位天才也不懂,否则我都要对自己产生怀疑了。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到了阳春街的尽头,前面就是东西走向的临南街,也是张长乐说要去的地方。 临南街,以前去张家时走过,路两边的商铺大多卖的都是穿戴用品,绸缎布料,衣裳裙裤,靴子罗袜,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等等,只要是人需要用来穿戴涂抹在身上的,这里应有尽有。 也因此算是庆州城南边较为繁华的一条街了,并且女顾客占比多。 稍稍仰头,林青雨好奇道:“表哥,你说要来这,是想好买什么东西了吗?” 闻言对方好笑地拿走她手上团扇,然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脸蛋,回答:“笨蛋,今天出来最重要的就是给你买件衣服,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这个喽。” “唔!”被欺负了,林青雨刚想发作,可听见后面的话后她立刻转怒为喜,“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快走,我要穿新衣服!”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绣满坊 被妹妹纠缠着要去,张长乐也不好再耽搁调戏她了。 于是他带着我们向西走了百十余步,来到了此次的目的地。 绣满坊。 看见店名我当即恍然,这座楼坊在城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卖绸缎衣裳的地方。 但这里出名的不是衣裳襦裙本身制作有多精致,绸缎有多好,而是大家都喜欢上面绣的图案形状。 绣满坊的绣娘手艺精巧,制工灵活,绣样繁多。 无论是飞鸟走兽,花草树木,山林湖泊,还是人物都能信手拈来,非常受人们的欢迎。 楼坊共有四楼,逐层减小,面上摆的都是成品,衣裳,深衣袍服,襦裙都有供人挑选。 我们几人才刚到门口,就有许多人在进进出出,男女老少皆有,结伴同行,因此我们倒也不显得突兀了。 “表哥,人这么多,我们还能进去挑吗?”林青雨有些担心,抓着张长乐的袖角。 后者见状轻柔地勾刮了下她的白净脸颊,笑道:“谁说我们要进去挑了,要送你衣服,当然早就提前定做好啦,今天就是进去拿的。” 这下小姑娘被惊到了,长大小嘴,吱声道:“啊……我记得表哥你是昨天才说要给我买衣裳的,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好?再说了,我这尺寸都还没有量呢。” “嗨呀,你就别管这些了,等进去你就知道了。”说着张长乐牵起她的手,扭头看向我们,“姨父,李叔,路仁,我们走。” 进到楼里,张长乐轻车熟路地带我们径直挤上三楼,虽然就爬两层楼梯,可奈何人实在不少,几乎是一步一停。 来到三楼,他和那里站在柜台后的管事小声说了“张长乐来取衣服”的话。 管事闻言了然地点头,叫人来替他看着柜台,随后 走出来领我们走进一扇由密集的帘线木珠遮挡的门,外面也是一条长楼梯,直通地面。 出来后,身后楼里的喧闹声立马减小很多,近乎听不见,恍如隔世般。 看见我们除了张长乐都有些疑惑时,管事和善地解释说:“各位客人,这坊楼的后面就是我们制衣绣图的地方,你们预定的衣服在荷娘那里,请跟我来。” “哦哦。”林青雨点点头。 林跃抬手拂礼,笑道:“有劳管事了。” “呵呵,无妨。” 于是他带我们走下楼梯,来到地面的大院。 院落三面环屋,中间是片大空地,有很多木架子上搭着颜色不一的长布,零星的几个人在其中来回走动,取下一块布,把裁好的衣裳送往更深处,或走向楼中。 “这边。” 管事带着我们沿屋前走廊向北方向的深处走,途经窗户时,我瞥见里面正有十数人在量尺寸,裁布料绸缎,显然是在制衣。 穿过回廊后,前方还是一样的布局,显然这一处院落也是制衣处。 没有停留,管事把我们带到第三个院落时才停下。 这里较前面两座要稍小一些,院中是简单的方形布局,桌椅树柳而已。 侧过身,管事向我们说道:“这里就是绣娘们刺绣的地方,分为左中右三处,你们的衣服在中间的荷娘,也就是那个房间,我带你们过去。” 手指了下西北方向角落那处,随后带我们几步走了过去。 到了门前,他叩响房门,稍微提高嗓音喊道:“荷娘,有位叫张长乐的孩子来取衣裳,就在门外。” 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听屋里传来了略带熟悉口音的女声:“哎,晓得了,我马上出来!” 声音似火,热情亲切,第一时间给我的熟悉感让我心生惊喜,是蜀地的口音。 一息不到,门便被拉开,只见比我高出半个身子的妇女头戴银冠,身穿深蓝衣裙,样式与我们都有很大的区别,脸色白净,带着喜悦地看向我们。 “长乐小兄弟你来了,你要的襦裙坊里早就做好了,定的图案样式我也绣好了。结果你硬是不来,现在也不晓得符不符合你要求。” 张长乐笑了笑,礼貌地道:“荷娘的手艺我们几个都见识过,哪里还需要检查。今天正好领我家妹妹过来,直接就穿上,肯定合身好看。” “那我就先告辞了。”这时在我们三小孩的身后,管事小声地道。 “我送送你。”林跃温和道。 “老哥,我叫林跃,家里经营丝绸生意……” 声音渐行渐远,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但根据前半段的话,恐怕伯父是起了做生意的心思。 而面前的荷娘听见张长乐的话,目光看向在场最小的女孩,然后夸赞道:“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就是神童林青雨,没想到我也能亲眼看到一面。” “青雨见过荷娘。”林青雨乖声行礼。 见状荷娘抬手去扶,高兴道:“哎,好娃儿,那我们现在就进去试新衣?” “嗯,青雨去,我们在外面等你。” 张长乐吩咐一声,女孩点点头,随后便被荷娘牵手带进房里,然后关上门,还嘱咐一句“不许偷看”。 这时他回过身,看了一圈,疑惑道:“姨父呢,怎么不见了?” “他有事和管事的说,应该快回来了。”李叔回答一声,“对了长乐,看样子你和荷娘似乎很相熟?” 听见这个,张长乐脸色就像翻书一样变为得意,看了看我,说:“路仁,你不会也不知道。” 我眉毛一挑,脱口而出地说:“嗯?跟我有什么……” 等等,他这话意思是我应该知道,可我确信之前没有见过荷娘,那张长乐是为什么觉得我会清楚的? 绣满坊,绣娘,还是我也听过的…… “香囊是绣满坊的绣娘绣的,做工很好。” “实不相瞒,就是我娘子做的。” “……” 差不多两个月前,那晚我,张长乐,林青雨还有卜盼上街,遇到了一个卖香囊的老板,他说的话此时莫名地出现在我脑子里。 突然,我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顿时眼睛忍不住睁大,看见张长乐嘴角上扬的笑脸,我确信自己猜得没错。 荷娘,恐怕就是那晚摊老板的夫人。 第二百七十四章 荷娘 不多久,林青雨就拉门走了出来,白净的脸擦上淡淡的粉色,两瓣小嘴唇抹有些殷红,原来稀疏的眉毛被画成了细而不长的泛棕色。 上下打量几眼,张长乐再次惊叹道:“妹妹你不知道现在自己有多漂亮,简直就是个美人胚子哎。” 听见如此夸张的言语,林青雨粉脸蛋中透着酡红,不好意思道:“都是荷娘画的妆容好。” 这话令荷娘脸上笑出花来,操着地方口音道:“小姑娘不仅聪明,能取得今年全国第一士人的佳绩,人也乖巧懂事,这样的娃娃谁见了都喜欢。” “呵呵,多谢荷娘夸奖,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林跃拍拍女儿的肩膀,笑道。 点点头,荷娘说道:“稍等一下,我进屋拿点东西。” 我们互相看一眼,都有些疑惑。 但总归没有等多久,不过十息时间,荷娘就拿着两块六寸多长的矩形布重新走出来。 “来,这三幅绣品你们三个拿着,当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说话的同时,她就一块块塞到我们手中,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这怎么行荷娘,这时你绣的,我们不能收。”张长乐摇摇头,伸手想要还回去。 谁知道被对方一把挡住,荷娘不在意地说:“哎呀,叫你们拿着就拿到起,这三幅都是普通的作品,不值多少钱,只是个心意。收到起收到起。” 我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向两位长辈,李叔笑道:“既然荷娘这么说,你们就收着。” 伯父没说话,但看样子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我们三个只好收下,匆忙看了一眼,是两只黑白相间的圆滚滚的走兽,但我认不出来。 “谢谢荷娘。” 收了礼物,自然要道谢,她听见我们说这话,脸上很高兴,不住地点头。 然后她挥挥手,道:“好好好,去,有空再来。” 闻言大家点头,就要转身离开,这时我突然出声说:“荷娘,我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这话不仅让对方脸色诧异,林跃他们也是疑惑,见状我又赶紧补充说:“只是件小事,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 心里怦怦跳,这是我少见的主动提出要求,荷娘会不会答应自己也没底。 好在她只是过了一息时间,就回过神笑道:“当然可以。” 闻言我心中一喜,又看向林跃他们,对此伯父也是点头,道:“那我们在外面等你。” “路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林青雨来到我面前,担心地道。 心里一暖,我轻声回道:“青雨别担心,没什么事。” “好。” 随后伯父四人先行离开,张长乐隐晦地递给我一个眼神,让我有事叫他,我也轻轻点头表示回应。 “小伙子,进屋聊,在外面站了半天。” 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林青雨那般的名气,但荷娘对我仍然很亲和。 本来想拒绝,光是留下来就够麻烦了,再进屋我自认为有些得寸进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进去的话又不识好歹。 于是在脑子里想了几个瞬间,看见荷娘转身,我便跟着进了屋。 里面给我的第一印象,那便是五彩斑斓,各种各样的衣服一件件摆在斜靠在架子的木板上。 除此之外还有几幅比刚才送出去的还要大的方布绣品,看样子还没有完成,一张长桌上全是香囊,巾帕,荷囊等等小物件。 东西虽然堆满了屋子,但却井井有条,多而不乱,进屋正中的方桌干干净净,上面摆有一套壶杯。 “喝水吗?” 这样说着,荷娘却已经提壶倒水了,我想客气也没法子,只好等她举杯递给我时,赶紧伸手去接住。 她讶异地看着我,催促道:“站到起做什么,坐呀,不要客气,我这就是干活的地方,怎么方便怎么来。” “谢谢荷娘。”看见她坐下后,我便在对面也落身。 “水是热的,小心烫啊。”杯中的水冒着热气,荷娘给自己吹了吹,但没着急喝,“孩子,有什么事?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不晓得能不能帮上你。” 我手捧着水杯,没有先问事,而是自报姓名:“荷娘,我姓路,足各路,名仁,仁义的仁。荷娘应该是蜀地人,我家乡也在那里。” 听到熟悉的口音,荷娘先是睁大眼睛,随后脸色欣喜激动,“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这可把我吓一跳,就看见她来到我身边,凑近来端详了我脸一遍,我甚至都能嗅到一股别样的异香,在城里从未闻到过,应该是蜀地那边独有的。 “荷娘,您……” 她收回上半身,重新坐下后,脸上依然留有兴奋,道:“抱歉抱歉哈,我太激动喽,没想到在嘞里还能遇到同乡的,实在不容易。” “在外面很难遇到吗?”我有些不解,毕竟我住的巷子里面就有李叔,他也是蜀人。 对这个问题,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道:“难啊,人要是迫不得已,哪个愿意背井离乡呢哦。长途跋涉可不容易,离家想要再回去就得花路费和时间。所以在庆州城,你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蜀人。” 这番话令我无言以对,尽管蜀地是我的故乡,可我生在庆州城,长在这里,没有那种背井离乡的感觉。 可荷娘脸上的惆怅来得快去得更快,脸颊重新带上笑容说:“但我大多时候还是嘿开心的,在绣满坊做喜欢的事情,相公也嘿疼惜我,公公婆婆也是呗般呵护,日子过得好。有时候我非常想家人,相公也会带着我回娘家。” 她在说的时候,蜀州特有的粗犷音色竟也变得温柔轻和,面色染红,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是我母亲未曾露出过的情绪。 “我相公还真是厉害,两个月前出去摆摊不仅遇到了神童林青雨,还让我今天认识了一个老乡,真嘞是我的好夫君呀。” 我能听出来荷娘真的很高兴,可心里又有点无奈,怎么遇到的每一对夫妇都喜欢如此在外人面前夸赞对方。 除了自己的父母…… 但我也被感染似地露出笑容,不曾去过蜀地,可对那里向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