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王妃》 第1章 .祸端 人贵在争。 这个争是争强好胜的争,力争上游的争。 不争,就会被争的人比下去。秦月娥不想被人比下去,哪怕她是王妃,但她还是要争,她要全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敬她畏她服她。 她要争做洛王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更要争做洛王爷玉暝身边和心里唯一的女人,她不容许任何人瓜分走王爷的半分宠爱。 秦月娥踌躇满志,执笔的手用力一勾,笔下的“静”字的右边那个“争”字边,峥嵘得都有点峥狞了。 秦月娥皱了皱眉头,提笔重新写了一回,这一次还算满意。 她正赏字,大丫头墨邻进来行了一礼,敬回:“王妃娘娘,王爷说有事要忙,就不过来用中饭了,让您自己用。” 秦月娥闻言,把好好的字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墨邻低头,一声不吭。 秦月娥深吸一口气,说道:“让传膳的内侍把饭菜送去书房,王爷没时间过来,本宫就去书房陪他用膳也是一样的。” 墨邻是秦月娥的随嫁丫环,自小就跟了秦月娥的,素知自家小姐的脾气,一旦打定了主意,是绝计不肯听人劝的。她为人要强,外表看着柔和,内心却着实固执。所以墨邻一听秦月娥要去找王爷,心知不妥,却也不敢反对。 王府里分过来伺候秦月娥的雪溪不知道好歹,在一旁听了,急着表忠献智:“王妃娘娘,我们家王爷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 秦月娥凤目一瞪,“别人?本宫是别人吗?” 雪溪吓得不敢再说,视线转去看陪嫁丫头墨邻,瞧她如何计较。 墨邻没有丝毫规劝的意思,乖乖巧巧地应了声“是”,便下去吩咐梧桐院的太监总管小祥子。小祥子在府里当差当得久,自然知道王爷的脾气,他有意巴结墨邻这个王妃的心腹丫头,便好意提醒,说法也和雪溪一样。 墨邻犹豫了一下。 王妃这回去,钉子是碰定了。过去在自家府里,碰个钉子也没什么要紧的,都是自己爹娘兄弟,没有过不去的事。可如今不一样,她们身在王府,寄人篱下,万一讨了王爷的嫌,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呀。 是自己硬着头皮去讨王妃的嫌,还是袖手旁观由着王妃去讨王爷的嫌?墨邻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她想起临上花轿时夫人的嘱咐,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自己去碰王妃这个钉子,绝不能让王妃去碰王爷那个钉子。 但碰也不能碰硬钉子,白赔进自己还没有什么用,要想个软和些的说法才能劝住秦月娥。 墨邻想了想,让小祥子先命人下去准备,自己回屋道:“王妃娘娘,奴婢已吩咐下去了,这就替您更衣。” “更衣?”秦月娥一愣,吃个中饭为什么要更衣?她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也没有弄到墨迹啊。“这衣服不好么?”她奇怪地问。 墨邻道:“娘娘您忘了,前儿王爷来,您也是穿的这件,总要换一换,让王爷看着才新鲜。” 秦月娥觉得有理,便叫墨邻去拿衣服。 墨邻唤雪溪帮忙,打开衣柜,拿出几件来给秦月娥过目。 秦月娥看的直皱眉:“大红的太喜气,是大婚的那两天才穿的,现在穿没的给人笑话。” 墨邻又让雪溪拿上两条宝蓝色丝绣长裙给秦月娥。 秦月娥还是摇头:“我穿蓝的不好看。你记着和府里的针线房说一声,以后不要再给我做这个颜色的衣裳了。” 雪溪答应了一声,也琢磨出墨邻的意思了,又依着墨邻拿了一条白裙子过来。 秦月娥道:“太素了。”她看半天没有合意的,不免着急,自己来到衣柜旁翻拣。 墨邻早把两条可能合她心意的裙子藏起,秦月娥在衣柜里匆匆一扫,指着一条绿裙道:“就这件吧。” 墨邻道:“这件王爷也瞧过的。” 秦月娥有些生气,她堂堂一个王妃,难道还找不出一件合适的衣裳穿给王爷看?这还像什么话?! “怎么柜子里衣服这么少?本宫从家里带来的那些衣裳呢?” 墨邻道:“王妃个头见长,那些衣服是去年的春衣,现在穿已经有些紧了,所以奴婢作主都收了起来。” 秦月娥道:“拿出来!” 墨邻既想了这个法,就已经料到会有此一事,早揣了钥匙在身上,当即便打开一口不常用的紫檀衣箱。箱内各色绫罗堆得满满的,秦月娥信手抓出一件在身上比了比,嗯,是短了!秦月娥又翻了几件,都如墨邻所言。 其实她个头长得也不算快了,只是娘家一向宽裕,秦月娥的爹娘从来不在吃穿用度上要她俭省,每每做衣裳都是照着当时的身板,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地裁制的。前两年她个头疯长的时候,量好尺寸等衣服做出来,就已经穿不下了,也不知糟蹋了多少衣料子。 秦月娥面色变了变,墨邻会意,忙说:“奴婢半个月前已吩咐了针线房替娘娘赶制衣裳。” 秦月娥想起自己入府后,第二天便有针线房的下人来量尺寸,当下点点头。她自己长了个子,以致衣服穿不下,总不能怪下人。虽吩咐下去有半个月了,但料定没有一个月做不成。因她穿的衣服一向讲究,没有好的绣工她是不穿的,而刺绣最花时间。 秦月娥说了一句:“你记得吩咐他们加紧些,”又在衣柜里翻了翻,“我记得有件鹅黄的裙子王爷没见过,上哪去了?” 幸好想起的是这件,墨邻道:“在浣衣处,还没有送回来。” 秦月娥听了立即变色:“不是前儿送去的么,怎么到今天还没有送回来?” 墨邻道:“昨日下大雨,各处前日送去的衣服都还没有送回来呢。” 哦,也是!下雨不出太阳,衣服洗了晾不干,此乃天时使然,也怪不了下人。 雪溪心里疑惑,王妃既坚持要去,为何不穿了白的那件?素净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她哪里知道,不合心意的衣服秦月娥是不会穿的。那件白裙上没有刺绣功夫,只印了些寡淡的花纹,秦月娥最不喜的就是这种做工简单的平民裙,虽说衣料是上等的杭绸,但也入不了她的眼。 外头小祥子报说饭菜都已齐备,提膳的内侍候在门外,随时可以出发,秦月娥的衣服却还没有着落,墨邻趁机劝道:“娘娘,不如今日就在屋里用了吧,兴许明日王爷就得空过来了也未可知。” 秦月娥仍不甘心,想了想,道:“不必,去书房会经过浣衣处,今日天气好,那件裙子晾了一上午,想也干了,顺道过去换上,再到书房正好。” 墨邻这一试探,便知道秦月娥已吃了秤铊,今儿中午是铁了心要和王爷一起吃饭了,便不再多言。雪溪也有些品出自家这位主子的脾气了,低眉顺眼地也跟了出来。秦月娥在前头走,两旁是墨邻和雪溪两个大丫头伺候,再后头是小祥子随侍,提食盒的五个内侍走在最后面。 一行人先奔了浣衣处,管事的王妈妈一经通报,吓得慌忙出来迎接,行礼完毕,抬头就瞧见后头一拨提膳太监,约摸猜着了什么。浣衣处可不正是在梧桐院至书房必经的路上么?想是王妃新婚燕尔,就连一顿饭不见也舍不得王爷。 她心中暗笑王妃性急,却也疑惑,好端端的,又来浣衣处寻她干什么?难道是自己管治下的浣衣处出了什么问题? 王妃管理家务,算是新官上任,急于立威,前些天因清扫处出了点子小错,就把管事的周婆子打发了。周婆子在王府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尽了,王妈妈可不想步她的后尘。 她心里忐忑,脸上却丝毫不露,口中一面下功夫奉承,一面引秦月娥和两个大丫环并小祥子四个人往里头进。五个传膳太监站在院外廊下等候。 秦月娥进去一瞧,房屋虽齐整,却着实简陋,还有股子皂角味,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丫头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站在洗衣盆前向她行礼。她拿汗巾子掩了口鼻,说了句“免了”,用眼神示意墨邻,墨邻便把来意说明白了。 王妈妈一听只是寻一件衣裳,心头一松,唤了软杏问衣裳的去处。 软杏是王妈妈手下的心腹丫头,各处的衣裳都是由她分派的。虽说洗衣服是一件小事,却也有许多学问,比方说一二等丫头的衣服就不能同主子们的衣服混在一起洗,比方说好料子的衣服、易染色的衣服要特殊处理。洗完了以后,还要熨烫熏香,再叠好了交到各房,这里面千头万绪,亏她料理得明明白白,因此深得王妈妈的器重。 现下要从王府的几百斤衣服里寻出一件,除了软杏,还真无人办得了此事。 软杏当即从怀里拿了个薄子翻看,手指在薄面上划动一停,回道:“衣服已经洗好了,昨日下雨,在屋里晾了一天,今早晒过太阳,现下想是送去熏香房了,奴婢这便去瞧瞧。” 见她交待得清清楚楚,又见衣服有了着落,秦月娥心里欢喜,道:“准备一间干净的房间,我要换衣裳。” 要见王爷,还现赶着在这儿换衣裳?原来这王妃是给自己送谈资来的!王妈妈想午后闲聊,可以拿这新闻和膳房的张妈妈、针线房的刘妈妈等几个管事的婆子唠叨唠叨。平时就数他们新闻多,这会儿她也得了一件了。 王妈妈引几人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她在王府外面后街上另有房舍,这间屋子也不是用来睡觉的,只是她日常休息的处所,所以没有床,只有一张炕,炕桌上摆了些茶水零食,收拾得也还算干净。 秦月娥进了屋,虽不甚满意,却也能将就了。雪溪在炕上掸了掸灰,铺上自己的汗巾子,请王妃娘娘坐。秦月娥瞧见炕壁污黄,坐下裙子不免会碰到,便说了句不用,宁愿站着。 少时,软杏便拿了一件熏得喷香的鹅黄色绣竹叶梅花烟罗裙进来交割。 墨邻遣退闲杂人等,和雪溪服侍秦月娥换了衣裳。秦月娥兴冲冲走了出来,没想到一个小丫头斜刺里撞出来,把一盆洗完衣服的污水全泼在了秦月娥新换的裙子上。 秦月娥一声尖叫,抬手就打。 那小丫头是刚买进王府不久的江灵儿,才十岁大,一个嘴巴抽过来,就被打懵了。 王妈妈一看这还得了,不等王妃打第二巴掌,先就上来抓住江灵儿胸前的衣襟,“啪啪啪”连抽了她几个嘴巴,口中大骂:“眼睛长在屁股上的东西,叫你冲撞主子!”只打得江灵儿唇角流出血来,两边面颊高高肿起,眼前金星乱冒,不能言语。 秦月娥看也没看江灵儿,只气恨地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裙下摆。雪溪拿着秦月娥刚换下来的衣服,正想说要不要再换回来,墨邻用眼神止住了她。 这时秦月娥正生气,叫她换衣裳,岂不是火上浇油?要等她自己想起了要换才行。 秦月娥气得脸色发青,冲王妈妈怒叫:“给我打!打死了方罢!” 王妈妈忙唤软杏喊了两个丫头,要把江灵儿押走去打,秦月娥道:“不用去别处,就在这里打。” 第2章 .探视 浣衣处的院子里开打的时候,洛王爷的近侍太监陈福的徒弟小全子正往膳房去,只因洛王爷玉暝近日咳嗽的老毛病有些犯了,要在午膳时喝一碗枸杞猪肺汤润一润。 从书房往膳房,并不需经过浣衣处,只是小全子人小好奇心重,爱打听闲事,远远地看到浣衣处门口立着好些传膳太监,他手中的事也不急,不怕耽误一时半刻,便多绕了百丈路,走到门前,结果还未开口相询,就听得院内吵吵嚷嚷的,凝目一瞧,原来是王妃娘娘正在院子里打人。 “哟,全公公,您老怎么也来浣衣处了?”小全子是王府里年轻太监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五个传膳太监都想巴结,因而不等他开口就先问了起来。 小全子虽然年轻,却还知道分寸,日常跟着陈福,知道主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不可宣扬,故含糊地说了句“有事”,便没了下文。他指着院内道:“这是闹哪出?” 传膳太监小喜子口齿伶俐,抢着回答了他。 王府里打个丫头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下令的是王妃,小全子就多长了个心眼,去膳房递了话,赶回书房里,把事情告诉了师父陈福。 陈福进了内室,玉暝正歪在炕上看书,陈福根本没打算提王妃打人的事,玉暝却先问了:“小全子在外间鬼鬼祟祟的和你说什么?”他目光不离书本,问得也很是随意,陈福却不敢不老实回答。有事瞒着主子不要紧,但欺骗主子可就是大事了。 王妃自作主张要来书房用膳已是不对,还不顾自己体面亲自在浣衣处开罚一个粗使丫头,这成何体统?陈福犯不着为了她的不自重把自己的老脸搭进去,于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玉暝头仍未抬,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间中还翻过一页书,等陈福说完,他淡淡道:“叫小全子再跑一趟,令他们收手,让王妃回自个儿屋里去,再叫孙兖给被打的丫头治一治,别死了。” 玉暝云淡风清的样子令陈福心里犯虚。他伺候老王爷几十年,都没有这种感觉,可这位小主子的脾气他实在有些摸不透。瞧不出他的喜怒哀乐,陈福心里就不踏实。当下赶紧让小全子去办了。 等到吃晚饭的时辰,王妃那边打发了太监小祥子来问王爷晚膳在哪里摆,陈福想这个王妃也太沉不住气了,王爷明摆着已经就她打人的事表了态,她不在屋里假装思过,还赶着来讨王爷的嫌,这不是傻吗?主子是真傻,可他揣着明白却不能不装傻,否则小祥子回去一禀报,王妃那头就会以为他陈福故意做拦路虎,陈福可不想背这个黑锅。 陈福进来回,玉暝正在书桌前写字,听到这话,笔下未停。“福伯,你跟我也有一年了吧?” 陈福不知主子为何提起自己,忙振作精神答“是”。 玉暝一面写字,一面陈述道:“你再给我耍这泥鳅功,你就趁早回家去养老。” 陈福一愣,连忙跪下磕头,口中道:“王爷提醒得是,是老奴糊涂了。”这件事应该这样办:先拒绝小祥子,打发了他回去,再进来通知王爷。以陈福的圆熟老练,自然知道,可是他看王爷年轻,又一时摸不透他的脾气,就故意装傻卸责,拿这些小事试探他。 陈福此举有小瞧主子的意思,而玉暝的话点到即止,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已算客气。 玉暝道:“下不为例,起来吧。” 陈福再不敢装傻充愣,忙爬起来出去打发了小祥子,又叫来小全子,定了几道清咽润肺的菜,让他去膳房叫,并令他回来路上绕道浣衣处打听一下那个被打的丫头的情况。看着小全子疾步去了,才回来禀报玉暝。 玉暝听了点头不语。 一来二去的,陈福深感这位十四岁的小主人不简单,不打起精神伺候,恐怕真要把自己的老脸丢尽了。 吃了晚膳,玉暝走出书房,伸了伸腰。陈福拿一件披风给他披上,说道:“初春夜里尚冷,王爷有咳症,还是穿件披风挡挡寒气的好。奴才已让小全子在望月阁上摆了茶果,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王爷还没纳王妃的时候,吃了晚饭就喜欢到望月阁去闲坐一会,然后才回房安置。 玉暝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老奴一眼,淡淡一笑,说道:“今日不去了。前头带路,我们去浣衣处看看那个挨打的丫头。” 陈福微微一呆,王爷怎么想起看挨打丫头了?这王府里各处有各处的规矩,隔三岔五少不得有人犯事挨打,也没见他格外关注。难道就因为打这丫头的是王妃? 陈福想王妃也挺可怜的,必竟是十三岁的年纪,少不更事的,一个人远嫁到地处偏僻的青州,现下正是在王府立威的时候。王爷这样落她的面子,她往后在府里的地位可就大受影响了。王爷是故意的吗?难道王爷很不喜欢王妃? 可也不是啊,王妃嫁过来大半个月,王爷可没有冷落过她,在旁人眼里,用新婚燕尔浓情蜜意来形容二人的关系也不为过。为什么今天王爷一反常态,接二连三地下王妃的面子? 陈福叫了另一个太监小胡子来打灯笼,陪着玉暝来到浣衣处。玉暝从未来过这里,抬头瞧了瞧门上的牌匾。陈福叫小胡子去里面通报,不多时,王妈妈便带着软杏等一干浣衣处的丫头浩浩荡荡地出来迎接。 这时府中各门已关,管事婆子除了上夜的都已经出去了,王妈妈之所以未去,全是因为王妃日间打了那个叫江灵儿的丫头,王爷又插手来管,嘱咐说不能让那丫头死了。王妈妈不敢得罪王妃,更不敢得罪王爷,因此兢兢战战,决定留下来照看一晚,免得那丫头挺尸了,自己再落个照顾不力的罪状。 王妈妈怎么也想不到,王爷竟会拨冗前来浣衣处探视,心中不禁庆幸自己的谨慎。 她在府里当差十几年,前后服侍过两任洛王,从来只见王爷的衣服,不见王爷的人。此时心中好奇,她借着灯笼的光一瞧,只见王爷个头还不甚高,身材略瘦,肤色显得苍白,但并无病态,加之五官俊逸,人品高贵,形容仿佛玉琢一般。她这样的年纪,见了玉暝,竟也心动喜欢。 她一个老妪尚且如此,就更别提软杏那些正当芳华之龄的丫头了,一个个都生起了妄念。 陈福见王妈妈和软杏等人都盯着玉暝瞧得出了神,咳了一声,目含愠怒,王妈妈等人吓了一跳,软杏等忙呼拉拉让开路,王妈妈在前领路,引着玉暝入内,到了自己休息的那间屋子。 这屋子是这院里最好的厢房了,此刻炕桌已经撤掉,铺上了薄被,让江灵儿趴在上面养伤。王妈妈推开门,里头点着烛台,她正要进去,却被玉暝轻声喝住:“人多了动静大,别吵醒了她。福伯,你陪我进去吧,其他人留在外面。” 王妈妈哪敢说不,应承了退开。玉暝脱去披风入内,只见江灵儿趴着睡在炕上,脸朝外侧着。她的嘴唇干裂出血,脸上高高地肿着,还有几道血痕,因上了药,所以伤口看上去腥黄粘腻,十分恶心。 陈福见这丫头脸肿得跟猪头一般,还带着伤,就撇撇嘴,朝玉暝看。若他流露丝毫嫌恶之意,就开口给他递台阶,寻个借口劝他出来。 但玉暝并不在意那丫头的美丑,只是瞧见丫头的发根里全是冷汗,眉头紧皱着,就知她疼得厉害,问道:“孙兖是怎么说的?” 陈福先前叫小全子来问过,因玉暝吃晚饭时不喜说话,所以还没有空回这事。听他问起,便即刻回道:“孙大夫已给她上了药,说是过了这几日便无碍了。” 过几日便无碍,这就说明这几日有些凶险了。玉暝微微皱眉,陈福以为主子厌恶了,忙道:“这里不洁,王爷万金之躯,还是……” 说到一半,床上的江灵儿忽地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因脸肿得高,所以眼睛只能睁开一条小缝。 玉暝忙抬手,示意陈福不要说话,自己挨近江灵儿,柔声问道:“疼不疼?” 江灵儿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又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视线也不清楚,只看见模糊一张人脸凑过来,问她疼不疼,便生气地道:“废话,你挨几十杖试试疼不疼。”因伤得重,所以声音十分虚弱,可气势未减。 玉暝一呆,陈福已是要骂出声,玉暝拦住他,心中失笑。自己这个问题,可不是废话找骂?他看出来这丫头不识自己,所以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便有心和她多说几句,所以又问:“你叫什么?” “江灵儿。” 进了王府的丫头都是要另外取名的,这江灵儿显然是她的本名,玉暝不免暗生好奇,正要再问,江灵儿又闭上了眼睛。 玉暝知她此刻极需休息,便退了出来,问王妈妈:“为何没有赐名?” 王妈妈道:“赐了的,是这丫头烧糊涂了,才敢拿本名来回王爷。” “哦?赐了什么名?” “春花。” 玉暝:“……” 第3章 .变故 阖府里的丫头就数江灵儿运气好。 自从被打后,不但有医道圣手孙兖亲自诊脉,王爷还赐了不少好药,所以过得两个月,身上的伤就痊愈了。非但如此,她还意外地得到了王爷的垂青,王爷亲口点名,提她去书房当茶水丫头。 书房里一直是没有茶水丫头的,平日茶水间只把茶送到外间,由陈福送入内进伺候王爷吃,现在等于为了江灵儿破格多加了一个岗位。而且,浣衣处的丫头都是没有品级的粗使丫头,茶水间的丫头至少是三等,人前走动的那些则是二等丫头,这月例供给和粗使丫头相比大是不同。 而茶水间的丫头,还要分高低。初进去的、毛手毛脚□□不灵的,只能做做烧水煮茶的活计,是为三等。二等的里头,也分中等和上等。中等的可以出来迎宾待客,照管各处的茶水供应。上等的则可以在主子身边,做专门的茶侍。 茶侍又和贴身丫头不同。 如墨邻和雪溪这般的贴身丫头是一等品级,与主子起居在一处,好随时服侍主子的起居行止。茶侍则住在茶水间,每日里来往伺候,单管茶水之事,其他事不理会。 王妃也有个专门的茶侍,名唤柳儿,她日常到了王妃居住的梧桐院,只在耳房煮水烹茶,再由墨邻和雪溪奉上去给王妃吃,墨邻和雪溪忙不过来时,才需她端茶加水,所以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并不多。 而王爷这边情形又是不同。他贴身的人里除了内侍福伯、小全子,还有一个奶娘徐妈妈,四个贴身丫头昭儿、紫屏、翠烟和黛儿。只是他从不带这些丫头婆子去书房,又没有书僮,所以书房的事都是陈福一个老奴在料理,小全子只做些传话跑腿的活,忙时不免捉襟见肘。 江灵儿这个茶侍一到任,就等于充当了王爷在书房时的贴身丫头。是故江灵儿从浣衣处到书房当王爷的茶侍,至少算是连升四级,人人艳羡。 而江灵儿自己则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因为冲撞了王妃被打了一顿,听人说王爷曾来看过她一次,可她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获得了王爷的青睐,心中十分惴惴。 她也不是说到任就到任的,调到茶水间以后,茶水间的管事曾妈妈手把手教导了她一个月,令她知晓各种茶叶的外形性质药理、冲泡的技巧等,以及服侍贵人用茶的种种规矩。而王爷的奶娘徐妈妈也抽了两天时间过来,循循教导了一番,着重在如何照顾王爷的金体,如何应答,说话的忌讳,王爷吃茶的喜好等等。 江灵儿也十分聪慧,二人所教无不一听即明,一学即知。 此外,还有许多别的准备功夫。 在王爷身边当差,自然不像在浣衣间时那般随意,每天的梳妆衣着都是有讲究的。针线房派人来量了尺寸后,送来了三件现成的当令成衣,虽不华贵,但衣料也是上好的彩染棉布。梳头由曾妈妈教了几种常用的丫环发髻。按二等丫头的定例,每月可领五钱银子的俸禄,曾妈妈作主,为她预支了一两,置办了脂粉和首饰。 一切停当,到了四月里,天气开始炎热,西瓜开始上的时候,江灵儿正式到任了。 天刚刚亮,江灵儿就穿戴齐整,来到了书房等候。书房的东西在她眼里无一样不新奇,可在主子身边伺候,不能大惊小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是了,千万不可形之于色,更不能宣之于口。 陈福想得周到,知道江灵儿第一天走马上任,肯定会有不顺当的地方,所以派了小全子卯正初刻就等在书房外面,一等江灵儿到了,便领她先进书房,观览一圈后,告知了一些注意之事。比如书房里的一纸一笔,都是不可随便乱动的,就连主子扔在地上的纸团,他不给话,下人也不能随意捡拾。平时吃茶是如何吃的,在哪里吃,什么时间吃,吃什么茶,用什么茶具,小全子都一一交代清楚。 卯正二刻,清扫处的赵妈妈便带一伙丫头来打扫书房。 卯正三刻烧水煮茶,烫洗茶具。 四刻,王爷的老师吴之远先到了书房,安排王爷一天的课业书本,江灵儿知有此人,因而适时捧着茶进来,放在吴之远专用的书桌上,说了声“大人请用茶”。吴之远一脸惊奇地打量眼前这个瘦嶙嶙的十岁女娃:“你是……” 江灵儿行礼道:“奴婢是新到书房的茶水丫头春花。” 王府里除了王爷和王妃这两个正主以外,还住着六个清客相公、老师吴之远一家、名医孙兖一家、几个僧道和两个亲兵统领。江灵儿的事情早就传得满府尽知了,吴之远心中暗道原来是她,就多瞧了江灵儿两眼。 这女孩儿肤白若脂、容貌端正,但说有多漂亮却也不至于,只是中上之姿,在满府的丫头里并不出众。只是年纪小,只有十来岁,身上瘦骨嶙峋,看着有些可怜劲儿。此时穿着一件绿裳,头上插一支珍珠簪子,略施薄黛,没有多余的装饰,看着还算精神可靠。 吴之远原想着这丫头必有过人之处,才能仅一面就搏得了那位冷面小王爷的青眼,现时看来,却普通得很,心下不免生出三分失望,七分疑惑。 这丫头可闹得王爷有整整三个月没去过王妃那儿了。 吴之远放下书本,坐到书桌后,揭开绛色细瓷的茶碗看了看,茶汤碧青,二叶抱芽,是上好的龙井绿,水温也是正好。吴之远道:“用的是什么水?” 江灵儿答:“是清晨从城外积香山上运下来的新鲜玉龙泉水,专供王爷王妃和诸位贵客饮用的。” 吴之远撇了撇茶汤,就着喝了一口,遂满意地点头。江灵儿正要退下,吴之远叫住她问:“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江灵儿道:“都好了。” 吴之远道:“在王府里各人有各人的本份,升职任用循序渐进,方是兴盛之道。王爷这回破格提拔,在吴某人看来,并不合乎礼法秩序。不过既已提拔了,也就罢了。以后你须当心无旁鹜,做好本职,切不可辜负王爷的厚待。” 江灵儿琢磨这话里有话。心无旁鹜做好本职,岂不是暗示自己先前心有旁鹜未尽本职?她也知道府中诸人背后的议论,大抵是说自己勾引了王爷,当下也不做计较,应承了出来,自去耳房煮水。 过得半刻钟,听到前头有人说话,不多时小全子便跑来耳房门口说:“春花,不用备茶了,今日你先回去吧。” 江灵儿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忙问怎么了。 小全子犹豫了一下,心想以后这丫头经常在书房走动,也算是主子跟前的人物了,不可轻视,须当拉拢一下,见四下无人,便走进来悄悄告诉她:“早起王爷咳了几次,请了孙大夫来看过,叫静养一日,因此今天不能来书房了。” 江灵儿先前听王爷的奶娘徐妈妈提过,王爷自小有咳疾,是娘胎里带来的,平时饮食都要注意少进寒凉之物,所以听到如此说并不惊奇,答应了一声便收拾茶具,回了茶水间。 第二日,她卯正三刻到书房,仍是只见到了老师吴之远,小全子随后便来通知,王爷今日也来不了了。 到了第三日,依旧如此。江灵儿退回茶水间,管事的曾妈妈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王爷今天也不上课?” 江灵儿应声“是”。 曾妈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江灵儿看曾妈妈神色古怪,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也不好细问,当下把茶具归放妥当,便自去歇息。 其实现在阖府上下都已知道了,就只江灵儿还闷在鼓里。原来王爷这几日旧症复发,王妃每日里炖了川贝雪梨亲自送过去,一来二去,小夫妻两人应了一句古话:床头打架床尾合。 王爷冷落王妃全是因江灵儿而起,现在既然和好了,江灵儿夹在中间便十分尴尬。江灵儿破格提拔之事不合规矩,府里上下几百号丫头本就暗中不服,此刻大家料准了江灵儿这个书房茶水丫头的职务做不长,人人都等着看她的好戏。 第四日,江灵儿仍是卯正三刻来书房,四刻给吴之远奉茶。小全子一直没出现,到了辰时初刻,听到外头有响动,江灵儿忙迎出来,见一个五十多岁内侍引着一个十四岁的年轻公子过来,后头又有小全子恭肃跟随,便知是王爷驾到,连忙在廊下跪迎。 玉暝步子一停,朝江灵儿看,陈福怕主子贵人事忙,已忘了这号人,附耳道:“王爷,这是您一个月前下令调来书房的丫头春花,一直在茶水间学规矩,今天是第一次伺候王爷。” 玉暝眼角一跳,说道:“还是叫回本名灵儿吧。”遂举步进了书房。 江灵儿一呆,王爷怎么知道她的本名?除了浣衣处的管事王妈妈,没人知道她本名啊,怕是连王妈妈也早就忘了,怎么王爷却知道? 江灵儿起身到耳房捧出茶来,端进书房,玉暝已经和吴之远见过礼归座。江灵儿把茶放到玉暝一伸手便能够到的地方,退到一旁,静等示下。 第4章 .邀请 大热的天,从正院到书房虽然不远,但也沾了些暑气。吴之远没有马上开始授课,想等玉暝喝口茶,歇息片刻再开始。玉暝端起茶,揭开盖子,微微一愣。茶是他日常喝惯的正山小种,但是水温不对,已经放得半凉了。 是这丫头疏忽?他抬眸瞧了江灵儿一眼,江灵儿垂着头,神色恭敬,但并不显得局促扭捏,反表现得落落大方,很有大丫头的风范。看起来茶水间的管事婆子很下了一番功夫教她,她也学得不错,应不至于连水温也控制不好。 玉暝喝了一口,那水的温度比舌头略低一点,喝下肚去不觉得凉,却能稍解两分暑意,竟十分舒服。 他放下茶,未发声,陈福提醒道:“王爷,是让灵儿在外头伺候,还是在里边伺候?”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各事都要问明清楚。 灵儿?不是春花吗?吴之远一听,愣了。他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丫头,怎么王爷才刚进来,就连名儿也给她改好了?一般丫头进府以后,名字是管事婆子直接赐的,主子只有时常要呼唤使用时,才会费心去改,否则府里几百号丫头,谁有这空闲一个个去起名字?王爷既然赐了名,就表示要留用她了。 吴之远在王府里也算耳目灵通,自然知道王爷和王妃的事,原想瞧瞧王爷如何打发这小丫头,现下竟是这样的结果。看来这小丫头片子倒真有些旁人看不出来的手段,不知怎么的就笼络住了王爷的心。 吴之远在那边盘算,玉暝这头想也没想,便说道:“就在里头伺候吧。” 江灵儿听得王爷发了话,便恭声应“是”,到陈福身旁略靠后些的地方侍立。 吴之远又发了愣,玉暝道:“老师,开始吧。” 吴之远回过神来,开始讲书。江灵儿听得他口里“之乎者也”乱冒,也不知他在讲些什么东西,打眼偷看王爷,却见他细皮嫩肉的,长相十分俊俏,神色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书本,不时翻过一页。时而又抬头看吴之远,偶尔点一下头,或拿问题打断吴之远。 原来王爷读书很用功啊,江灵儿暗想。 她进府也有近半年了,时常耳听旁人说起“我们王爷如何如何”,只觉得王爷既熟悉又陌生,对他充满了好奇。王爷,就是皇上的亲戚,坐拥属地,身份尊贵无比,好像是居住在云端的人物,她从没奢望过有一天能见到他,可现在她竟和他离得这么近,能凝视他,聆听他的声音。 江灵儿心里充满快乐,就连老儒吴之远沉闷的念书声也显得格外动听。 吴之远的书讲完,玉暝频频发问,两人一问一答,后来又变成了各抒己见,交流了有好半天,间中江灵儿出去换过两趟茶,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吴之远便起身请辞。 陈福送吴之远出去,回来手里提了一个食盒,道:“王爷,王妃遣了小祥子送来川贝雪梨,小全子不敢惊动王爷读书,所以接下了没拿进来,这会儿还是热的。您是现在用,还是送去厨房温着,晚点再用?” 玉暝道:“亏她有心,就放炕桌上吧。最近府里有什么东西可赏的,你瞧着让小全子赏点给她。” 陈福端出盛川贝雪梨的细瓷盅,搁在炕桌上,一面笑道:“巧了,昨儿刚得了一匹织金妆花缎,阖府里除了王妃,别人也穿不起这料子。” 玉暝道:“你看着办吧。” 陈福出去吩咐小全子开库取缎子,里边玉暝移到炕上,揭开盖子。江灵儿马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瞧玉暝慢条斯理地吃,她忍不住咽口水。 这时陈福又进来说:“膳房的小豆子来了,问您中饭在哪里摆?” 一听又是吃的,江灵儿的肚子“咕”地叫了一下,一老一少全朝她看过来。江灵儿大窘,可这不能怪她啊,她卯时初刻吃的早饭,因曾妈妈有话,在主子跟前伺候,不能随便出恭,所以不给吃太多,每人只有一个饽饽,滴水不进,现在都过了两个时辰了,岂有不饿的。 陈福回过神来,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遂放她出去吃中饭。 江灵儿一走,玉暝忽然问:“福伯,你是什么时候吃的早饭?” 陈福笑道:“寅时四刻用的,主子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玉暝若有所思,问道:“那你不饿吗?” 陈福心里无端端一暖,说道:“早习惯了,习惯了就不饿了。”就算玉暝是随口问起,他觉得能说出这句话来,几十年辛苦好像也值得了。 玉暝道:“往后一下课,你们几个就轮流去用中饭吧。”平时他们都是等他用过以后才去吃,起码要到午时三刻,那样时间有点长。 陈福应了声“是”,眼里忽然一热,冒出点水来,他忙低头,免得主子看了见怪,玉暝却已经瞧见了,心中暗自惊奇。陈福在他心里可一直是个老滑头,这老滑头竟也有动情的时候?而且只是为了可以早点吃中饭?他觉得这老滑头好像变得亲切了一些。 “中饭在书房摆吧。”玉暝道。 哟,差点忘了!陈福暗怪自己走神,忙出来吩咐了小豆子。 江灵儿从茶水间赶回来,一进屋就瞧见玉暝正在书房外间的圆桌上用饭,小全子立在屋外门廊下听用,陈福则在桌旁伺候。江灵儿被嘱咐过,王爷用膳时不喜欢说话,饭后只进一杯漱口的茶,歇坐一刻再进第二杯茶,吃完第二杯茶出去走动半个时辰,之后便直接回正院睡中觉,下午视情况决定回不回书房,所以她一时无事,也在角落里立规矩。 站在那里,视线肯定离不开主子。 江灵儿瞧见桌上各色菜品摆了大约十来盘,都是她见也没见过的菜式,光颜色就让她流口水,更别说阵阵扑鼻的鲜香之气了,要是她也能吃上一口才好呢,江灵儿抿抿嘴,羡慕得不得了。可这么好的饭菜,玉暝吃得却一点也不香,筷子每次落下来,都像小鸡啄米似的夹起一点点来吃,吃了半天,还不及江灵儿的一口。 陈福始终面带微笑,那笑容,绝对可以作为所有奴才学习的典范。江灵儿情不自禁地学了学,结果发现很累,嘴角勾得僵硬,两边的脸酸。要当一个好奴才,不容易啊。 一顿饭极沉闷,玉暝吃得很少,福伯劝过两次“主子,再多用些这个”,玉暝象征性地点了点,便叫撤下去了,整桌菜几乎没怎么动,看得江灵儿心中直叫可惜。主子用过的饭,都是撤下去给贴身的一等丫头吃的,轮不上她染指。 江灵儿端上漱口的绿茶。玉暝平时喝惯的是正山小种,属红茶,只有漱口茶才喝龙井绿,只在嘴里过一过便吐出来,不下肚的。伺候他漱完口,膳房的小太监便进来收拾桌子,陈福和小全子得空去用饭,等膳房的小太监一走,玉暝跟前只剩下江灵儿一个丫头。 刚吃了中饭,不能躺,玉暝走到多宝格前,拿下一个玉雕在手里把玩。平时这个时间他是一个人,最近的奴才也在二门上,所以眼角余光看到江灵儿跟进来,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就想起来往后有这丫头在了。 读了一上午的书,现下他只想放松一下,便问道:“你会玩儿什么?” 玩儿?江灵儿掰着手指道:“踢毽子、捉迷藏、放风筝、打陀螺……”一数就数了三、四样她入王府以前常玩的游戏。 玉暝道:“桌上玩的会不会?双陆、围棋、马吊牌什么的。” 江灵儿连听也没听说过。 玉暝想了想,道:“那就玩儿掷骰子吧,这个一学就会。”他放下玉雕,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起来。书房里各色玩意都有,只是他不怎么玩儿,所以不知道收在哪里。 江灵儿作为丫头,自觉加入了帮忙的行列。玉暝愣住了,这里是书房,比不得他处,柜子里收有不少重要文件,按规矩,他不吩咐,就是福伯也不能随便乱翻。但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阻止。 江灵儿人矮,只能往低处找。开了几个柜子不见,到角落里拉开一个柜门,里头是上下三层的抽屉,她拉开头一个抽屉,里头放了一只黑漆镙钿的木匣,打开一看,全是没串起来的零碎铜板,怕有一二千个。她砸砸舌,放回去再拉开第二个抽屉,里头也有一个木匣,打开一看,是一副檀香木做的棋具,混了四个骰子。 江灵儿惊喜地叫道:“在这儿。” 玉暝过来一看,道:“是了,都在这个柜里。”他把上下三层都找了一遍,没找到骰盅,便把棋具里的骰子拿了三颗出来交给江灵儿,自己抱了装铜钱的箱子,移到炕桌上,又取来一个空茶碗充作骰盅。 “我们就来搏大小,”玉暝把规则说与江灵儿听,并道,“这是我的赌注,”他拍拍那个沉甸甸的匣子,“你有钱吗?拿出来做赌注。” 江灵儿一听要玩儿钱,就退缩了,她哪有钱啊,现在还倒欠着曾妈妈五钱银子呢。 玉暝听她说没钱,指着她头上的珍珠发簪道:“就用你的头饰好了,算你二百文,把头饰给我。” 第5章 .赌钱 江灵儿虽然不情愿,可主子吩咐,她只好把发簪取下来给他。 玉暝把发簪信手扔进匣子,数出二十枚铜板推到江灵儿面前。江灵儿认真的数了两遍,这铜板一枚是十文,二十枚正好二百文。 玉暝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说道:“一次十文,玩到你输光为止,你先掷。” 玩到我输光?江灵儿心里涌起不甘,凭什么我会输光?她抢过茶碗,晃了起来,揭盖一看,一一二,四点,太倒霉了,这是最小的点数。 玉暝探头一看,从江灵儿的钱堆上拿起一个来扔进匣子。 江灵儿瞪着他:“你还没掷,怎么拿我的钱!” 玉暝道:“难道还有比四点更小的么?” 江灵儿道:“也许你也是四点打平呢?” 玉暝道:“我的运气没你这么差。” 江灵儿道:“你不掷怎么知道!” 玉暝道:“不用掷也知道,我这辈子也不会掷出四点。” 江灵儿咬了咬唇。 玉暝把茶碗盖盖上,复推到江灵儿面前:“下一盘。” 江灵儿摇出一个一一三。 玉暝看了一眼,又拿走江灵儿一枚铜钱。 江灵儿恼怒地道:“你又不掷。” 玉暝道:“五点还不值得我掷,下一盘。” 江灵儿这回摇了很久,揭盖一看,又是一一二。 玉暝又拿走一枚铜钱。 江灵儿怒气冲冲地瞪他,玉暝面无表情地道:“你能超过五点,我就掷。” 江灵儿被他刺激得热血沸腾,掳起袖子抓起茶碗拼命摇,揭盖一看,一一三。 玉暝再次拿走一枚铜钱,并轻飘飘说了一句:“你的运气真不怎么好啊。” 江灵儿想把茶碗扣到他头上去!不跟他争辩,她又开始摇茶碗,这次揭盖一看,一二三,顺子,她笑了。顺子比散点大,豹子比顺子大,一二三可是很大的点呀。 玉暝取过茶碗,随便摇了两下,揭盖一看,三个一,豹子! 不是吧!随便一摇就是一个豹子!江灵儿瞪着他道:“你出千!” 玉暝板着脸道:“为了一个铜板我有必要出千么!” 也是呵! “下一盘!”他拿走铜钱,把茶碗推过来。 江灵儿也学他,随便摇两下就揭盖,一一二。 玉暝又伸手拿走一枚铜钱。 “下一盘!” “等一下,”江灵儿道,“我们不比大,我们比小。” 玉暝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道:“好,比小。” 江灵儿露出喜色,一摇,六六六。她的脸黑了,就在这时,她看到玉暝嘴一弯,竟露出了一个足以倾倒满府丫头婆子的笑容。可江灵儿这会儿完全无心男色,心中大窘,连忙推出一枚硬币抢着道:“再来!” 玉暝默默地收起铜钱,看她摇碗。 江灵儿摇罢,把碗一放,正要揭盖,玉暝道:“这回比大还是比小?” 江灵儿一愣,心里不停盘算,最后道:“比大!” 玉暝点点头。 江灵儿揭盖一看,差点吐血,又是她的好朋友一一二回来了。 玉暝看了一眼点数,道:“真可惜。”拿走一枚铜钱。 江灵儿有点泄气,玉暝道:“你摇不出中间的点数吗?看来你的人生大起大落啊。” 江灵儿瞪他,然后又开始摇茶碗,这一回,她总算又摇出一个正常的点数,二三五。她把茶碗恶狠狠地推给玉暝。 玉暝摇了两下,扣下茶碗,却不揭盖,问道:“比大还是比小?” 江灵儿算了算,二三五,十个点,不上不下的。她盯着茶碗,犹豫不决地道:“比小。” 玉暝揭盖,四五六,江灵儿拍案狂笑! 玉暝风清云净地夹出一枚铜钱,面无表情地推到她面前。江灵儿的喜气顿时歇了下去,她才赢了一盘,刚刚输了七、八盘,这算高兴个什么劲。 但好歹是开张了。 江灵儿把铜钱拿过来,合在手中,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玉暝听得隐约“财神爷保佑”之类的话,觉得好笑,说道:“财神爷就坐在你面前,你求一枚铜钱做什么?” 江灵儿睁开眼睛瞪他,拿起茶碗摇出一个三四六,她毫不犹豫地道:“比大!” 玉暝点点头,随便一摇就是个顺子,他勾勾手指,指了指江灵儿刚刚赢去后一直合在手中的那枚铜钱。 江灵儿皱皱眉头,恋恋不舍地把铜钱放在他掌心。 玉暝随手就丢进匣子里。 江灵儿咬紧银牙,继续! 陈福吃了中饭,回到书房的时候,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新到任的茶水丫头江灵儿站在炕前掳着袖子状似疯狂地在摇一个茶碗,他那位不苟言笑捉摸不透的小主子气定神闲地坐在她对面,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太不像话了,“这……”陈福刚要开口,茶水丫头江灵儿怒吼一声“别说话”,在那像神婆一样继续摇茶碗。 陈福脸一沉,刚要发作,玉暝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砰”一声,江灵儿把茶碗扣在了桌上,细瓷茶碗差点被她拍碎,听得陈福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这可是汝窑的青瓷茶碗,碰坏了一个,就是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最后一盘了,比大还是比小?”玉暝瞅了一眼江灵儿面前最后一枚铜板。 江灵儿道:“你怎么知道是最后一盘?兴许我又赢回来了呢。” 陈福听得直想把这丫头拉出去打一顿,怎么能跟王爷这么说话?外头的小全子听到动静不对,在门前探头缩脑地看。 结果令陈福大跌下巴的是,玉暝竟然没有生气,还道:“要是这盘你能赢,我把刚刚你输的都还给你。” 江灵儿喜道:“真的?” 玉暝不屑地道:“二百文而已,我还不至于为了二百文反悔。” 江灵儿道:“先开再定大小。” 玉暝点点头。 江灵儿念了两句“财神爷保佑”,揭盖一看,脸上泛出喜色,三个四,满堂红。 玉暝探头瞧了一眼,脸上有了笑意,把个陈福都看傻了。他道:“等我摇还是现在定?” 江灵儿道:“现在定,比大。” 这么赖?陈福不禁替自己的主子叫屈。 玉暝却点点头,不声不响地合了茶碗盖开始摇。这也能输的话,那这丫头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他随便摇了两下,正要揭,江灵儿道:“不行不行,你再多摇几下。”每次他摇的次数少时,就爱开豹子。 玉暝耐着性子又摇了几下,道:“行了吗?” 江灵儿点点头。 玉暝揭开盖子,三个六,通吃! 江灵儿萎了下去,没精打采地坐回炕上,陈福差点跳起来,这死丫头竟敢和王爷平起平坐!可玉暝没发话,也没生气,陈福不敢动。玉暝露出一个“这我就没办法了”的表情,按住江灵儿面前最后一个铜板,推到自己面前,捏起来,放进钱匣。 江灵儿哭丧着脸看着他的分解动作,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趴到炕桌上发出哀嚎。 玉暝盖上匣盖,面无表情地道:“口干了,去倒茶。” 江灵儿一愣,猛然间想起自己的身份,吓得连忙从炕上跳下来,她是什么时候上了炕的?她刚刚做了什么?她看看玉暝讳莫如深的表情,再看看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的陈福,陈福的目光,简直像要在她脸上烫个洞出来。 江灵儿吓傻了,灰溜溜从陈福身旁窜出来,又在外间被小全子瞪了好一会儿,钻进耳房里,半天才捧了一杯茶出来。 匣子、骰子都已经收起来了,桌上只有那个充作骰盅的茶碗还搁着。江灵儿把茶放到玉暝面前,玉暝道:“你把茶碗磕坏了。” “啊?” 玉暝拿起那个充作骰盅的茶碗,指着底部一处破损给她看:“你磕坏的。” 江灵儿心肝乱颤,这玩意好像很名贵吧,曾妈妈千叮万嘱要小心使用。 玉暝道:“从你月钱里扣。” 江灵儿脸跟个苦瓜似的“噢”了一声。 陈福在一旁看了,心中暗道:主子的腔调怎么像是在调戏这丫头呢? 玉暝喝了茶出来,陈福见他心情很好,便提议道:“王爷,今天日头大,荷花池那里晒,不如去望月阁吃片西瓜再回去歇中觉。” 玉暝道:“不去了,去库房。” 去库房?陈福约略猜到什么,唤来小全子,令他先去库房叫掌库太监开库门通通风,再找把大扇子拿过去。这天气,库房肯定又闷又热。 到了库房,掌库太监拿着厚厚的库册已在恭候,小全子把扇子往陈福手里一递,陈福跟着玉暝进库,在后头给他扇风,心里也很好奇,王爷打算赏那小丫头什么东西呢? 王府的库房有好几间,奇珍异宝堆山填海,掌库太监一脸紧张地跟在后头问:“王爷想找点什么?这里东西繁杂,直接找怕是找不到。” 玉暝道:“我随便看看,不用查册子。” 他说着,目光定格在一个精致的描金嵌红玛瑙宝盒上。玉暝拿起宝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赤金翠珠簪,那翠珠中有一汪天然的水,显然是极品的玉石。掌库太监忙上来细细介绍这簪子的贵重之处。 玉暝把簪子放好,递给陈福:“赐给灵儿,等她晚上交差回去了,再叫小全子送到茶水间。” 那就是要敲锣打鼓地送喽?陈福会意,自去交待小全子。 第6章 .赏赐 歇完中觉回到书房以后,玉暝没对江灵儿说一句话。江灵儿觉得他像是在生气,自知之前自己的行为过于放肆,所以心里七上八下的。必竟这是她第一天伺候王爷,闹成这样,王爷把她的职撤了也是应该。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江灵儿。她毕竟只有十岁,又刚刚当丫头不久,童心未泯,玩起来的时候只把玉暝当成了玩伴,将他是主子这件事完全忘到了脑后,才会行为出格。 江灵儿想,以后可再也不能这样了,王爷容忍她一次已经是宽宏大量,再来第二次,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申时四刻,王妃差了小祥子来请王爷去梧桐院吃晚饭。陈福不知道主子的心意,不敢擅专,便进来问。玉暝没答,站在书桌后朝江灵儿勾勾手指。 江灵儿茫然地走过去,玉暝指指茶碗道:“已经空了很久了。” 江灵儿吓得连忙捧出去换。陈福可不敢骂她,只是瞧着自家主子,等他示下。 玉暝道:“就说我马上过去。” 陈福出来交待,心里嘀咕:主子这是要走后宫路线了么?论年纪,也是时候了。凡是赋闲的王爷,终是要走这条路的,自家这个小主子已经算是把持得住了,至今还没有把昭儿、紫屏、翠烟和黛儿那四个丫头怎么样。 玉暝吃了茶,把江灵儿打发回去,说是今天已经用不上她了,然后前往梧桐院。小祥子在通往梧桐院的月门下等,看见王爷来了,忙把消息传回去,秦月娥扶着墨邻和雪溪两个大丫头出来,在小院门口跪迎。 玉暝亲自搀起秦月娥,瞧她身上穿了一件天水碧鸳鸯刺绣的绸裙,笑道:“这衣服颜色好,绣工更好,衬你!” 秦月娥顿时像吃了个蜜枣,甜到了心里。 陈福跟在后头想:小主子那头刚调戏了丫头,这头又来哄正室,晚上还要敲锣打鼓地送丫头东西,这是唯恐后院无火啊! 秦月娥心里虽高兴,却半步也不敢错,柔顺地说“多谢王爷夸奖。妾身屋里备了西瓜,王爷旧疾刚好,不能吃冰镇的,妾身特意要了没冰镇的,王爷可以吃两块西瓜下下暑气再吃晚饭。” 之前因为打了个丫头,王爷竟冷了她三个月,把秦月娥的心都冷怕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在府里立威,先要笼络住王爷的心,王爷的心是她的,整个王府就是她的,王爷的心不是她的,那她抓了再多东西在手里也终会成空。 玉暝道:“你不用管我,想吃冰镇的就让他们上冰镇的。” 秦月娥道:“妾身一个人吃有什么趣儿,妾身只想陪着王爷一起吃。” 王暝道:“现在吃了西瓜,晚饭就吃不下了,先吃了晚饭,我们搬了凳子坐在外头,一边赏月一边吃瓜可好?” 秦月娥喜得直点头。 陈福朝小全子轻声吩咐:“去准备几节蚊香。”小全子答应着去了。 众人进了屋,秦月娥吩咐人去传膳,又怕玉暝嫌屋里热,把闲杂人等都遣了出去,只留陈福和墨邻两个伺候。玉暝转目看,道:“你这里倒是变化挺大,你娘家带来的那些摆设怎么都撤了?” 秦月娥道:“听说今年北方大旱,青州这里又闹蝗灾,妾身让吴妈妈把几件摆设变卖拿出去周济百姓了。” 陈福暗道,青州的情形王爷也是知道的,早就拨了银两,令陈刺史派人去南方采买粮食和棉花,预备秋冬再散给百姓。现在灾情虽然严重,但百姓还有积粮可吃,并没到周济的时候,王妃这厢瞎起劲,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很大呀。 他看玉暝,瞧这位小主子怎么说。 玉暝道,“哦?”露出笑容,“有心了,不过下次别拿到府外去卖,没的给人压了价,拿来卖给我。” 秦月娥呆了,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玉暝见她发呆,心想不管如何她还是一片好意的,就算是要搏自己的好感,到底不算错,倒是自己刻薄了,便又柔声道:“我说着玩儿的,下次不要做这种事了,想出力尽可和我说。” 秦月娥垂下头:“那段日子妾身……妾身没有机会和王爷说……” 秦月娥本就生得花容月貌,这边头一低,声一咽,陈福看了也我见犹怜,不免又心疼起王妃来。王爷放着刚纳的王妃不好好宠爱,却去和一个丫头调笑,真是薄幸! 玉暝也有些动容,探身握了秦月娥的手道:“别胡想了,我这不是来了?” 墨邻适时递上一条帕子,秦月娥擦了擦脸,才抬起头,撑起笑容道:“王爷今天身子觉得怎么样?胸口闷不闷?可有再咳嗽?” 玉暝道:“已经没事了,”又道,“对了,早上我叫人送来一条缎子,你可得了?” 秦月娥笑容满面,点头道:“得了,多谢王爷厚赐,我正想是做件冬天的小袄,还是做条棉裙,王爷你说呢?” 玉暝道:“做袄子吧,那颜色衬你的肤色。” 陈福又在心里嘀咕,这小主子哄人的功夫真叫厉害,明明连那匹料子什么颜色,印的什么花样也没见着,就信口乱说。 小夫妻浓情蜜意地说了一会子话,传膳的太监便来了,布置好桌子,玉暝和秦月娥在桌前一坐,玉暝一瞧,都是些清淡利咽的菜式,叹气道:“你不用跟着我吃得这么寡淡。” 秦月娥道:“妾身不嫌寡淡,只要能和王爷一起吃饭,随便吃什么都像山珍海味。” 王妃的温柔攻势也很强啊,陈福心道。 玉暝不再说什么。秦月娥初入府时就经陈福提点过,玉暝吃饭时不喜欢说话,所以一见玉暝拿起筷子,也就马上拿起筷子吃起来。她想,不能说话,夹菜总可以吧,于是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玉暝的盘子里。 玉暝冲她笑笑,道:“你管你自己吃,不用照顾我,我要吃什么也会自己夹。” 秦月娥“噢”了一声,便不敢再给他夹菜了。 吃完了饭,歇了半刻,秦月娥便吩咐人在院里支了一张躺椅,放了一抹茶几,让众仆都远远地退开,和玉暝一起歪在躺椅上赏月。秦月娥偎着玉暝,玉暝搂着她,秦月娥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玉暝的侧脸,忽然伸出手,在他脸上描眉画眼。 玉暝好笑地看看她:“不是说要吃西瓜吗?” 秦月娥抱住他道:“等一下再吃。” 看她一脸紧张,玉暝怜惜地摸摸她的头。秦月娥埋头在他胸前喃喃道:“王爷,妾身好想你,妾身真怕你永远也不来了。” 玉暝道:“什么傻话!前几日在正院不是天天见面么?” 秦月娥道:“那不一样,妾身去正院,表的是妾身的心,王爷来这里,是……”她抿抿唇,没有说下去。 玉暝明白了她的意思,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啄一口。“别多想了,吃西瓜吧。” 两人坐起来喊人伺候吃西瓜,几个太监丫环上来,把西瓜切出来,用挖耳勺大小的银勺把子去了,用丝线片成一块一块装在盆里,用银签子插好,供二位贵人吃。秦月娥和玉暝各吃了半盆,陈福见玉暝吃得多,心里也欢喜。 玉暝和秦月娥洗了手脸,又吃了半杯茶,也不管椅子桌子,携手进了屋,一夜无话。 再说江灵儿,回去的时候心里忐忑,也不知是否触怒了玉暝,结果吃过晚饭,外头好些丫头一起来敲门,说是王爷赏赐东西,要她去领。 江灵儿出了门,只见来的是小全子,也没有别人。小全子站在院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满院里茶水丫头都出来瞧热闹,曾妈妈还未出府,也出来迎,请小全子进去吃茶。小全子道:“不忙,王爷那里还等着我回去伺候,赏下东西就走。” “春花,还不快过来领王爷的赏。”曾妈妈见江灵儿出来,招手叫她过去。 小全子道:“对了,以后春花这名儿再莫叫了,王爷已赐了新名,叫灵儿。” 全院的人这回都听明白了,这表示江灵儿已把书房茶水丫头的位子坐稳了。当下众人心思各异,但表面上丝毫不露。曾妈妈亲自牵了江灵儿上前,江灵儿行礼谢恩,伸手接过盒子。 曾妈妈看小全子一个人来送礼,但有意宣扬,料是主子的意思,要大家都知道江灵儿现下算是他眼前的红人了,便催着江灵儿当众打开盖子看看赏的是什么。 江灵儿揭盖,众人齐看,却是一支手工精细的赤金发簪。众人不知价值几何,但一看就不是随便一个丫头买得起的,就是那些一等丫头,也没有这样精致的东西,不免人人惊叹称羡。 小全子见目的已达,便功成身退。 一时发簪被众人传看,丫头们围着江灵儿祝贺闲话,再无人敢小瞧于她了。 曾妈妈临走时特意把江灵儿叫到一边,嘱咐她要更加尽心尽力的伺候主子,切不可恃宠而骄,坏了府里的规矩。 江灵儿暗道:妈妈你说晚了,规矩早就坏了。只不过王爷没生气。 第7章 .表白 陈福感到,王府的后院就快要起火了。 这几日,有两个消息在府里头传开。一是王爷又开始去王妃的梧桐院过夜了,二是王爷敲锣打鼓地赏了得罪过王妃的丫头一支宝簪,还给她赐了名,仍留在书房委以重任。 王妃和江灵儿双方面也都知道了敌情。王妃那边是小祥子说给墨邻听,墨邻又说给王妃听的。而江灵儿这边没人说给她听,但她随便走到哪都有人说王爷和王妃的事,她不可避免地听到了。 江灵儿这头的想法是,王爷能和王妃和好,这是好事一件。 秦月娥那边却有些把持不住了。王爷这算什么意思呢?明明和她冰释前嫌了,为什么又对那个丫头假以辞色?这岂不是打她的脸?如果王爷真心待她好,应该把那个丫头支走才是。可她吃过上次的亏后,不想再在这丫头身上摔第二次跟头,所以压住了没提。 到得四月末,天气热得越发厉害了。陈福伺候玉暝起身往书房来,路上见花草房的太监拿了长杆子在兜树上的知了。玉暝驻足看了一会儿,道:“准备准备,下个月去城郊别苑避暑。” 陈福应了,说道:“王妃那边奴才待会儿就派小全子去通知。” 玉暝知道陈福吃不准他的心意,又不好明着问,所以这样说来试探他的意思,他微微颔首,道:“王妃来了不久,对府里人不熟,随行名单这次还是由你来拟。” 陈福应了,走在路上就暗拟起了随行人员的名单。两位主子身边伺候的人自是不用说的,两位亲兵统领大人也要随行,亲兵自会由他们安排,自己不必操心。府里面,孙大夫和吴之远也少不得同去,至于几个清客相公和那些僧道,都是以前老王爷在时经常一处的,但现在小王爷似乎不太待见他们,估计也不会要他们同行,还是让他们留在府里头安生些。 还没到书房,陈福心里的名单就拟得七七八八了。 只有一件,就是江灵儿,陈福吃不准要不要带上。按理说,是需要几个茶水丫头随行以供驱使,王妃那边好办,只一个柳儿,但王爷这边的茶水丫头有两个,一个若叶,在正院里伺候,一个江灵儿,在书房伺候。这两个里肯定要带一个,就不知带哪个好。 按两人的资历来说,应该带若叶,必竟若叶过去伺候过老王爷,现在又伺候小王爷,是他的正经近身茶侍,而江灵儿只是书房的茶侍,又来了没多久,经验尚浅。 可是王爷似乎挺喜欢江灵儿那丫头的,说不定愿意江灵儿随行。 但是他也不能光想着王爷的喜好来擅定。江灵儿这丫头自己怎么想的不知道,但王妃那头肯定不乐意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王爷每次去避暑,都要待上一两个月的,他不能不考虑王妃的感受。 还是带若叶为好。 可是万一王爷心里定了江灵儿呢? 陈福想着还是得找个机会探一探王爷的口风。 快到书房门口,先是瞧见了小全子一头大汗地赶来,陈福骂道:“一点子小事就办得你臭汗淋漓的,没一点主子跟前伺候的样子!” 小全子不敢吭声,随在二人身后到了书房。江灵儿已乖巧地在门前跪迎,等玉暝进了屋,她捧上茶来,玉暝喝了一口已经温凉的茶水,还是觉得热,再加外头知了叫得欢,人不觉有几分烦躁。陈福拿了扇子替他扇风,吴之远道:“王爷,不如今天歇一天书,我们下盘围棋解解闷可好?” 玉暝笑道:“也好,我也许久没同老师对弈了。” 当下摆了棋出来,两人在炕桌上刚开局,外头就有动静,原来小全子一早是去膳房要了冰块,此刻送来了,问要搁哪儿。陈福出去让他们把冰块放在外间角落里,关了大门,让凉气尽快散开来。过得片刻,里间也凉快了,他再把门打开一半,使屋里不至于太冷,令玉暝着了寒气。 江灵儿瞧见他服侍得这么仔细,暗暗用心记忆。王爷对她好,她自然也想把王爷服侍得更好。 棋下一半,小祥子送来了川贝雪梨。今日没上课,所以陈福马上端进来了。玉暝吃着,江灵儿看着,又馋起来。曾妈妈不给她们多吃,每天的饮食都极简单,所以她看着什么都馋,闻着什么都香。 陈福和吴之远都是背对着她的,所以瞧不见,只有玉暝瞧见了。其实他早几天就注意到了,江灵儿像是没吃饱,见着什么都是一副馋相。但是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给她东西吃,只好装作看不见。 结果被江灵儿一影响,不小心一着走错,被吴之远打趣了几句。 玉暝收摄心神,经营了好一会儿,才将局面挽回来。 吴之远敲着棋子,看着盘面,忽然投子道:“吴某认输,这局王爷胜了。” 玉暝笑笑,知道吴之远让了几步的,也不点破,让陈福送吴之远出去,招手叫江灵儿过去,问她:“看明白了没有?” “看明白什么?” “围棋。” 江灵儿摇摇头。 玉暝耐心地解释起来,江灵儿一听,原来规则这样简单,不禁有些跃跃欲试。玉暝见时候还早,便动手摆起了简单的生死局,让江灵儿拆解。陈福进来,也不出声打扰他们,站了一会儿,见没自己的事,离午膳也还有些功夫,干脆叫了小全子提前去吃中饭,留他二人在此自便。 陈福一走,玉暝见屋里再没别人,把自己刚才没吃完的川贝雪梨推过去给江灵儿。 江灵儿年纪还小,馋虫入脑,也不想这是谁炖的,自己吃了合不合规矩,拿过来一通狼吞虎咽吃完,抹抹嘴道:“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玉暝指指棋盘:“吃了我的东西就要用心学。” 江灵儿放下调羹,又把注意力放回棋盘上。解了几局,江灵儿渐渐摸到一些窍门,简单的竟难不住她了。玉暝见她聪明,便加意点拨,两人一面摆棋一面说话,连有人进了屋也没注意到。 “王爷……”来人怯怯地唤了一声。 玉暝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小太监,才十一、二岁,正站在里间入口处缩头缩脑,不敢进来,顿时皱眉,一脸警惕之色。 小太监吓得连忙跪下道:“奴才是二门上传话的太监小胡子。” 玉暝没注意过他,江灵儿却是常见的,见玉暝似乎不信,便道:“我认得他,天天都在外面那进园门站着的。 玉暝神色略松,喝道:“你进来干什么?” 小胡子忙道:“王妃娘娘遣了祥公公来回话,因头先福公公嘱咐了奴才不能让人随便进来,因而奴才大胆拦下了祥公公,进来问王爷一声示下。” “回什么话?” 小胡子战战兢兢地道:“祥公公说,王妃娘娘请王爷吃了中饭去梧桐院一趟,有要事相商。” “就说我知道了,让他回去吧。”小胡子得了话正要走,玉暝又叫住他,“刚才你看见的事……” 小胡子抢着道:“奴才什么也没看见。” 玉暝点了点头,道:“扶好你的脑袋,出去!” 江灵儿茫然地看着他,奴才只有在看了不该看的时候才需要说那句话,小胡子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了?难道是自己和王爷下棋? 江灵儿放下棋子站起身来,玉暝道:“坐下!” 江灵儿有点委屈。 “坐下吧。”玉暝声音缓和了一些。 江灵儿挨着炕沿坐了,玉暝道:“王府里人多是非多,我赏你东西,是表明留用你,所以不怕人知道。但你和我对坐下棋的事若是传出去,闲言碎语就会多起来,而我暂时不想听见那样的闲言碎语,你明不明白?” 江灵儿明白了,点点头。 玉暝道:“下个月我会去城外避暑,就不带你去了。王妃会和我一起去,所以府里不会有人欺负你,你可以放心。” 江灵儿听得更明白了,心里涌起看清现实的失落。王爷其实只是想保护她,没什么别的意思,所以不能有闲言碎语流传出去。 江灵儿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她不是什么圣人,她承认自己有妄念,从入府的第一天起她就幻想着有一天能见到王爷,能和他说说话,能被他喜欢上。听说王爷因为她而冷落王妃长达三个月,她心里甚至有那么一点邪恶的念头,想要取代王妃。 可是当她真的见到了玉暝的时候,她却真心喜欢上了他。他总是一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样子,可其实都是装出来的,江灵儿觉得他的本性又温柔又体贴,还有一点小滑头、小霸道,只是平时隐藏得很好。江灵儿很羡慕王妃,同时又很难过,因为自己是个丫头,就算她说自己真心喜欢王爷,又有谁会相信呢?人人都会以为她是为了谋富贵求进身。 如果玉暝不是王爷就好了,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而不怕他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玉暝见江灵儿半晌不语,面有失落,并不觉得吃惊。王府里的丫头对他有点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谁要是说对他没有一丁点想法,那才是口是心非。只是现在他一下子点破,江灵儿不免要钻了牛角尖,以为自己心存企图是十恶不赦之事。 没想到这个丫头年纪小小心窍却多,凭着两句话就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了,只是她一定会错了意。他拍拍身边道:“过来!” 呃?江灵儿茫然地一愣。 “坐过来。” 江灵儿抿抿嘴,经不住诱惑坐了过去。 玉暝忽然轻轻搂住她,江灵儿心砰砰直跳,玉暝道:“你年纪还小,现在还不是时候,什么事都要再等几年。现在就闹得沸沸扬扬,于你将来不利。” 嗯?这是什么意思?江灵儿傻了。 玉暝含笑捏了捏她的下巴。 江灵儿的心一下子飞到了天上,却还有些不敢相信。“王爷,你是说我可以喜欢你?” 玉暝点点头。 江灵儿一声欢呼,反身抱紧玉暝。玉暝哭笑不得地道:“就这么喜欢财神爷?” 江灵儿拼命点头:“你是穷神我也喜欢。” 玉暝一呆:“真的?” 江灵儿很认真地道:“等你穷了,你就知道了。” 玉暝失笑道:“那我要认真穷一次试试了。” 江灵儿道:“你尽管穷。” 玉暝沉吟道:“只不过要穷也很难。” “怎么会难呢,只要……” 书房内一时充满了如何败家的长篇大论。 第8章 .对弈 卢志高和谢义和正在屋子里商量洛王避暑期间的护卫事宜。调用多少兵马、从何处出城、在何处歇脚、进了别苑在何处布兵、如何轮换。 外头站班的亲兵匆匆跑进来通报:“二位统领,王爷来了。” 卢志高和谢义和急忙出来跪迎。二人都是老王爷的亲信,老王爷在时,常于跟前鞍马伺候,但小王爷继任后和他们并不亲热,二人只远远看过玉暝几次,当面见过一次礼,还未有深谈。 卢志高和谢义和都是说话响快做事雷厉风行的武人,官场那一套东西二人都会,但不屑,所以没有刻意去巴结新主子,只是尽好自己的本份。在二人看来,玉暝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只不过因是皇族血脉,又顶了一个金光灿灿的世袭王爵,所以高人一等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因此二人跪在那里,样子恭敬,心里却并不恭敬,想,我们同你父王平北夷定大夏的时候,你小子还特么在吃奶呢! 玉暝说了一声“起来吧”,径自走进屋里,在主位上坐下,赐卢谢二人坐于下首。 亲兵送上茶来,玉暝喝了一口,放下茶碗。 两个大将都没开口找话题的意思,神情倨傲不驯。陈福是伺候老王爷的奴才,一看这两个老东西的态度,就知道是嫌新主子年纪轻资历浅,给他摆谱。陈福用力咳了一声,拿眼神示意,卢志高斜了他一眼,心想:老阉货,还轮不上你来支使爷。谢义和则瞧也不瞧陈福,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陈福气得要死,却也拿两人没办法。这两个老东西都是军功在身的老将,而且手握重兵,过去深得老洛王的器重。洛王府的六万亲兵,如今全被这两人捏在手里,说得难听些,他们要造反,小王爷只有引颈就戮的份。轮实力,玉暝在二个人面前就像婴儿在巨人面前一样无力。 玉暝见二人都不挑头说话,也省去了寒暄,道:“下月出府的事情二位统领安排得如何了?”玉暝虽然没有直说,但想知道详情的意思很明确。 谁知左统领卢志高信口道:“一点子小事,末将早已经安排差不多了。” 右统领谢义和说得更离谱:“这种事情王爷就不必瞎操心了。” 这等于在说:你小子懂个屁,少来掺和! 玉暝不说话,陈福只好给他找台阶下,露笑道:“王爷,二位将军劳苦功高,都是与老王爷出过生入过死的沙场猛将,出府的事交给他们,王爷尽可放心。” 这意思就是:王爷,既然他们不愿意搭理你,我们还是不要摸老虎须了,早早撤了吧。 玉暝淡淡道:“福伯,你先出去。” 啊?那不是由着你给他们欺负?陈福看看两个年当四十、精壮凶悍的大将,再看看自家小主子,细皮嫩肉、文质彬彬,像只小羊羔,就差咩咩叫了,身上陡然涌起一股护主的冲动,低声对玉暝道:“王爷,老奴还是在跟前伺候妥当些……” 玉暝失笑道:“两位统领又不会把我吃了,你怕什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二位统领单独说。” 陈福只好往外走,偶一回头,却见卢志高和谢义和两个老东西正朝他看,笑得很狰狞,他心一沉,暗自祈祷两人别把玉暝欺负得太惨了。外面日头大,陈福一出来,有眼色的亲兵就请他进偏厅歇坐等候。陈福进了偏厅,吃了半盏茶,还是放心不下,又到院子里张望。 正厅的门已经关了起来,里头不知道在发生些什么,久久没有动静。日头底下久了站不住,陈福进进出出好几次,怕有半个时辰了,屋门一开,卢志高和谢义和两个人亲自把玉暝送出来,神色恭敬,再不复先前那副倨傲的模样。 玉暝则仍是淡淡的,脸上不见喜怒,对陈福招招手。卢志高和谢义和亲自把玉暝送到院外,玉暝道:“回去吧!”那二人才止步,目送玉暝离开。 陈福看不懂了,这嫩生生的小主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把那两头老虎驯成了家猫?他暗暗心惊,也暗暗高兴,心惊是因为他越来越看不透玉暝,高兴则是因为越看不透主子,说明主子越有能耐,跟着他自己脸上也有光。 玉暝忽然问道:“出府的名单拟得怎么样了?” 陈福连忙捡要紧的交代一番,然后道:“只有一个人选,老奴斟酌不定,要请王爷一个示下。” 玉暝斜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就解决了他的烦恼:“带若叶吧。” 陈福一面应,一面就开始琢磨小主子为什么不带江灵儿那个丫头一起去?而玉暝却在寻思刚刚在那屋里发生的事。 父王曾经和他说过,卢谢二人都是血气方刚难以收伏的虎将,他们要的不是官位、钱财,能令他们心动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青史留名的丰功伟绩,波澜壮阔的沙场人生。普通的绳子是捆不住他们的,要得到他们的心,就必须给他们抛洒鲜血竖立丰碑的战场。 而据玉暝观察下来,也是如此。他冷了这两只老虎一年多,就是要看看他们会有什么表现。他们的态度越是倨傲,玉暝就越是放心。刚才在屋里,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收住了二人的心——皇上迟早是要撤藩的,二位统领有什么打算? 这二人虽然手握雄兵,可归根结底只是家将,当今天下大定,并非乱世,他们的才华没有施展的机会,就像两只困在笼子里的饿虎,再凶猛也只能吼两声唬人。只有玉暝,能把困住他们的笼子彻底打开,令他们耽食饮血,傲哮丛林。 所以,这两只老虎越是凶悍,对玉暝这个拿钥匙的人就越是只能摇尾巴结!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玉暝稍稍放低些姿态,套用老洛王的话夸奖二人一番,然后再请教一番出府的士兵调度,布防要点,那二人自然倾心相告,言无不尽,生怕玉暝不重视。 暂时收伏了这二人,玉暝也是舒一口气的,必竟这是他继任王位后手中最为凶险的两个不安定因素。花了一年多时间,教他们知晓他不会去舔他们的老虎屁,再用今日这一剂猛药下去,拿万载功业唬住了二人,虽然他们心里未必敬畏他,可是肯定会对他忠心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他慢慢收住二人的心了。 来到书房,吴之远早得了通知,今天不上课,所以没来,只有江灵儿和小全子两个在。玉暝叫陈福和小全子退出去,拉了江灵儿打围棋放松。 小丫头今儿跃跃欲试,不想拆解生死局了,摩拳擦掌地要和玉暝对弈。没陈福和小全子在的时候,她越来越放得开,玩得开了。玉暝也由着她乱来,本来他就是看着江灵儿这一点好,在他面前偶尔能配合他的心情玩得忘乎所以,不把他当主子供着,才喜欢她在自己身边。 江灵儿央告着要和玉暝对弈,玉暝道:“既然要对弈,就须有个输赢,你拿什么出来赌?” 又要赌输赢?江灵儿噘了嘴。这段时间她没少跟玉暝掷骰赌大小,已经把自己的几支首饰都输出去了,玉暝头先赏的那支她可不想拿出来赌,已经没东西可以再输了。 玉暝道:“输了就把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给我。” 啊?这怎么行?江灵儿捂住胸。 玉暝好笑道:“又不一定会输的。” 江灵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嚷嚷道:“赌大小也就算了,下围棋我才入门,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玉暝道:“我自然会让你。” 江灵儿道:“你嘴上说得好,我怎么知道你让没让?” 玉暝道:“不在局中让,开局让你先落几子总行了吧?” 原来还有这个让法,江灵儿豁然开朗,道:“就让几个子我也肯定不是你对手。” 玉暝道:“那你说要让多少子?” 结果江灵儿讪笑着比出了一个让他跌掉下巴的数:“一百子。” 这小丫头倒是挺精明的,先来一个狮子大开口,坐实了要占便宜,再跟我慢慢讨价还价。玉暝心里觉得好笑,脸上不动声色地道:“五十子。” 江灵儿马上道:“七十五子!” 玉暝淡淡道:“五十子。” 江灵儿央道:“六十子好不好?” 玉暝好整以暇:“五十子。” 江灵儿央了一会儿,不见效果,咬了咬唇,只好答应了,心里却在窃笑,五十子也不少了。玉暝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点破,由着她心里瞎乐。 江灵儿开始摆棋,一摆,玉暝又大开眼界了。她没照着开局的方法占住星位,散射排布,而是直接圈地,把棋盘中间用黑子圈起来,不过她算不准数目,调整了好一会儿,不是少几个黑子不够数,就是多几个黑子不知道往哪放。 玉暝看她笨拙,连个数目也算不清楚,就故意催促:“好了没有?”看她紧张的样子。 江灵儿果然慌了:“等一下,马上马上。” 玉暝敲敲桌子,指指自己的茶碗,板着脸道:“空了!” 江灵儿跑出去换茶,回来时双目泛光,把棋盘上的黑子抹乱重摆。这回玉暝眼一跳,这小丫头脑筋转得倒挺快,摸到门路了。 江灵儿在边线数起第三列的位置把黑子连成一条线,框住了边,再转了两个弯,直到黑子用完。这么一来,盘面上一大块地方就全是她的了,她脸上露出坐定胜局的笑容。 第9章 .袁轶 玉暝心底已经有个被她霸占的目数了,笑道:“好了?” 江灵儿点头。 玉暝开始落子。 江灵儿应手。 结果没走两步,玉暝就又开眼界了,这小丫头根本不和他过招,光顾着自己在边线处继续筑篱芭。再被她多圈些地就麻烦了,玉暝只好转为攻势,小丫头的篱芭筑不成了,再到中间来圈地。因为她有三条边,哪里圈都能成势,玉暝发现这种无赖下法还挺好的,集中精神开始应付,不让她圈起来。 江灵儿自然全不是玉暝的对手,没多久就被他杀的嗷嗷直叫。下到百多手的时候,盘面上除了起初让的那五十子动不了,剩下的几乎全是白子了。 不用数也知道,江灵儿输了。 玉暝似笑非笑的看着江灵儿。 江灵儿捂着衣服道:“先欠着,明天给你。” 玉暝放过了她:“后日洗干净了再给我。” 江灵儿收拾好棋具,眼馋地瞧着玉暝身边。玉暝苦笑,拍拍身边,江灵儿就欢喜地坐过去,腻在他身上。玉暝搂着她说了句“真淘气”。 江灵儿偎在他怀里,道:“你要去多久?” 玉暝知道她是说避暑之行,道:“很快,六月底就会回来。” 快什么!整整几十天呢,她有几十天见不到他了,她都已经习惯了天天可以看见他了,哪怕是站在一旁伺候,也是好的。 玉暝见她有些消沉,便道:“我也给你找了个事做,免得赋闲,回头就让小全子吩咐曾妈妈。” “什么事?”江灵儿来了精神。 玉暝道:“王府里的那些清客,你知道吧?” 江灵儿点点头。 玉暝道:“有一个叫袁轶的,他的棋下得好,你去他那里伺候几天茶水,看看能不能学到一招半式。” “你是说让我向他学下棋?” 玉暝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让他肯教你。好好动动脑筋。” 江灵儿有点疑惑:“王爷不能和他说一声么?” 玉暝道:“他脾气有点怪,我不想下这个令让他屈从,你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教你。” 这是要她办事啊,江灵儿抓耳挠腮,感到肩上担子很重啊。玉暝怕她太下力气,过犹不及,便道:“学不成也没关系,你就瞧瞧他怎么样,平时干什么,都与什么人来往,回来告诉我。” 任务换成当探子,压力好像小点了。江灵儿点头答应。 三日后,避暑的人员就出发了。江灵儿的身份低下,自然没有资格送行,只是一个晚上没睡,躲在被子里把眼睛也哭肿了。 第二天起来,曾经伺候过袁轶的茶水丫头青雪得了曾妈妈的嘱咐,带着江灵儿去了袁轶住的草鞋院。一进去就看到一个邋里邋遢、头也没梳、胡子也没刮的书生趿着一双草鞋在院子里给花坛浇水。 江灵儿一惊,来晚了?丫头应该比主子早起,好让主子起床后马上吃上热茶。她朝青雪看,青雪在她耳边道:“这位袁师天不亮就起的,没关系。” 青雪伺候过袁轶一段时间,后来转去总管他处的茶水供给,算是曾妈妈手下的几个心腹丫头之一。这次曾妈妈随王爷一行去了别苑料理,就把整个茶水间交给了青雪。江灵儿如今把王爷伺候得很好,青雪也有意与她交好,所以对她很是客气,说话也都言尽有余,而非点到即止,生怕不周到。 一路之上,青雪已经把她过去伺候袁轶的一些心得和盘托出,袁师喜欢吃什么茶,喜欢在什么时候吃茶,喜欢别人怎么伺候他吃茶都说得很明白。总结下来就是:袁师脾气古怪,不喜欢人伺候,喜欢自己弄茶吃。所以当丫头的,只要把水热好,把茶叶放好,再给个空杯子,袁师就可以自己解决余下的问题了。 袁轶是不喜欢丫头在跟前晃来晃去的,所以青雪带着江灵儿一进去,也没去和袁轶交代“这是先生新来的茶水丫头,您原来那位茶水丫头跟着王爷的队伍出门了,这一个半月暂由这个丫头伺候您”之类的话,就直接往边上的厢房走。 袁轶院里的起居丫头燕分和花落此刻刚起,青雪带了江灵儿和二人打招呼。燕分和花落盯着江灵儿注目了好一会儿,就是这个丫头得了王爷青睐呀。两人心里不知道想什么,表面却是很热情,拉着江灵儿说以后在此处有什么不解的,尽可以问她们。 青雪还有很多事忙,便把江灵儿托给燕分和花落了。燕分梳洗完,领着江灵儿进了耳房,指点她水钵用具等物。因为王爷出了府,所以王府的泉水供给也停了,水钵里余下的泉水不多,不够一壶茶的。而水缸里的水是用来日常梳洗的,不是用来煮茶的,所以不太干净。 江灵儿知道下人吃茶都是从王府里的几口水井打水,当下提了水桶,问明路线,去附近的井边打水。一去,就瞧见照顾另外几个清客的茶水丫头茗香、环月、芳踪、芦心、菲叶等在井边打水,有说有笑。 “哟,这不是大红人灵儿嘛,怎么也在这里打水,没和王爷一起去别苑啊?”芦心先瞧见江灵儿,马上语带讥讽地说道。 其他人也看见了江灵儿,茗香拉了拉芦心,示意她别说了,几人默默打完了水就走,也不理会江灵儿。江灵儿也没放在心上,打上了水,提着桶晃晃悠悠地进了院子,瞧见袁轶蹲在花坛边,皱着眉头看着土,不知在想什么。 江灵儿进了耳房开炉烧水洗烫茶具,把一应水、茶、杯等物放在托盘上捧进正厅,放在桌上,四下一瞧,乍看简陋,但是又觉得别有种风味,似乎于简朴中透出一种精致来,里面炕上确实摆着棋具,墙上还挂着一架琴,还来这位袁师不但喜欢花花草草,还是挺有意趣的,琴棋书画里至少占了两样了。 她出了屋子,看袁轶蹲在那里自得其乐,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去打扰他。 要叫他教自己下棋太难了,还是退而求其次,默默地当个小探子吧。 江灵儿回了耳房,坐在椅子上出神。王爷的车驾现在到了哪儿呢?他是坐在车里,还是骑在马上?太阳这么大,他应该是坐在车里吧?骑马中了暑,福伯该慌死了,所以一定会劝他不要骑马。 江灵儿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画了一匹马,又画了一辆车,旁边再画一个人。门口光一挡,江灵儿抬头一看,是燕分。燕分兴冲冲地叫她:“灵儿,来。” 江灵儿跟着她走回两个丫头的睡房,瞧见炕上被褥已经被卷到一边,放上了一张炕桌,花落坐在桌旁,桌上放着一垒纸牌和两颗骰子。 燕分拉着她道:“我们来打马吊牌,你玩儿过没有?” 江灵儿摇摇头。 燕分拉着她上炕,花落道:“不会也没关系,我们教你,你看,这张的花色是……” 这两个丫头就这么拉着她玩儿起来。玩儿了几副,江灵儿就上手了,燕分道:“可以玩儿赌注了,五文一花,你带钱了没有?” 江灵儿哪还有钱,急忙就要下炕。 燕分说:“没关系,万一输了你就先欠着,等月例银子放下来再还。” 江灵儿赌性也是颇重的,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三人玩儿了起来,江灵儿还有些不安,问:“不用去伺候袁师吗?” 花落道:“不用,他最好是看不见我们才高兴呢。” 江灵儿于是放心大胆地玩儿了。燕分和花落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笑意。 江灵儿玩儿了一上午,是燕分记着账的。江灵儿模糊觉得玩了二十多盘,输多赢少。到午膳前一结,燕分说:“不好意思了,我一家独赢,落花给我六十文,灵儿给我一百文。” 落花马上丢出六枚十文的铜板,江灵儿拿不出钱来,燕分很大方地说:“没事,先记着,兴许下午你就赢了。” 江灵儿一惊:“下午还玩儿?” 燕分道:“是啊,这里一天也没事的,放心玩儿吧。” 燕分和花落招呼江灵儿一起下了炕,二人去伺候袁轶吃饭,其实也就是摆个桌放个筷,没一会功夫就出来了。江灵儿瞧见屋子里有客人,问那是谁啊,燕分道:“是给王府送菜的农户,叫什么刘青菜。” 花落在一旁纠正:“刘青松。” “就叫他刘青菜,他不就是个菜农的嘛。” 说话间,就见袁轶和刘青松携手而出,走到花坛那边,凑在一起指手划脚说着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江灵儿问。 燕分道:“谁知道呀,我才懒得管。” 花落道:“他们在种菜。袁师前儿把花坛里的花全铲了,还不许花草房的公公来种,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袋菜种,准备在院子里垦荒种地呢。”说完就叹气。 噢,江灵儿马上在脑袋里的探子手册上记上一笔,袁轶友人:菜农;袁轶新爱:种地。 任务完成了,进屋继续打马吊。 第10章 .王妃的心机 秦月娥以为到了别苑,王爷不用天天跑书房用功,两人的距离又没有府里正院和梧桐院那么远,她可以多点机会和王爷见面。 哪知道王爷比在府里时还要忙,简直是没笼头的马,成天不见人影。 秦月娥透过小祥子侧面了解到,王爷确实很忙,连中觉都没有时间歇。整个上午都在较场练习骑射,午膳也在那边用,回来便听吴之远授书,课后出府,天黑才会回来,偶尔得闲才来她院里吃两块西瓜,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进房睡觉。 她也劝过他别累坏了身子,可他一头答应,一头又忙得不见个人影。 眼见时间过得飞快,陈福他们已经在准备回府的事了,秦月娥心里头十分着急。她坐在房中,心不在焉地逗着玉暝送来给她解闷的两只小雀,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非得把心事说出来不可,否则大好机会就白白错失了。 秦月娥的心事就是江灵儿。虽说江灵儿再怎么样得宠也只是个丫头,不可能爬到她头上去,可是有这个人在王爷身边,先不说王爷是什么想法,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看在眼里,就会在心里记上一笔,觉得她这个王妃在王爷心里头是有瑕疵的,在管事方面是出过纰漏的,开了罚也作不得准的,这还让她怎么放开手脚管家? 所以这个丫头是一定要在王爷的首肯下整治一番的,最要紧就是从书房先调出去,不能老在王爷跟前进进出出。如果能把她打发出府,那是最好不过的,但是秦月娥不敢奢望一步登天,这根刺得要慢慢拔,先拔出要害部位,再图后续。 秦月娥吃过一次大亏,因而在这个丫头的问题上,表现出了空前的谨慎。她觉得玉暝那边已经松动了,才敢起这个念头。 出府前的几日,她曾找玉暝商量过,询问能否不要带灵儿那丫头同行,免得住得近了见了面尴尬,再落人闲言总是不好。她说的都是心里话,私心不多,可还是忐忑,生怕玉暝会生气,谁知玉暝夸赞她思虑周全,一口答应了,也照办了。 本来她以为,在别苑里她与玉暝天天见面,那丫头却远在天边,她有许多机会提此事,谁知玉暝忙得不见人影,让她没机会提。而晚上他来她的院子,那时光多珍贵啊,她可不想说任何会破坏气氛的话,所以一直也没有提。 现在就快回府了,秦月娥觉得人心是肉长的,一到府里见了那丫头,王爷难免心软舍不得,还是趁这个机会快刀斩乱麻为妙,赶在回府前就把那丫头从书房调走,让王爷回去见不着她。 正想着,墨邻就来回:“娘娘,王爷差人送来了两只时鲜的蜜瓜,说晚上回府来您这里用。” 蜜瓜可是不常吃到的,秦月娥让人把一只浸在井水里,一只干放着,万一玉暝想吃冰一些的,就可以吃用井水浸过的,也不至于太寒。 吃过晚饭等了一个多时辰,玉暝行风尘仆仆地回来,似乎是刚进别苑就过来的。秦月娥也不知他每天出府在忙什么,问他吃过了饭没有,玉暝答说吃过了。秦月娥安排他洗手净脸换了衣裳,然后在院子里支了凳子吃蜜瓜。 下人们把蜜瓜切好就下去了,一盘在井水里浸过的,一盘没浸过的,玉暝两盘都吃了一些,还喂她吃了几块。夫妻两个无论谁看起来都是浓情蜜意的。 洗了手,二人在躺椅上抱在一起赏月,秦月娥觉得是时候了,就把盘算了许久的措辞说了出来:“王爷,妾身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玉暝觉得她说话的腔调怪认真的,也被她勾动了好奇,笑盈盈地看着她。 秦月娥道:“王爷,若是您面前有块小石头挡了您每天必经的路,它并没有伤害您,但您必须要绕开它走,而除去它又毫不费力,您会怎么做?” 玉暝脸上的笑意敛去,推着秦月娥坐起来。 秦月娥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马上语气和软地恳求:“王爷,妾身对她并没有恶意,之前的事,也全是妾身赏罚不当,妾身愿意私下向她赔不是。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请王爷念着妾身在府里的体面,至少不要把她放在书房。府里那么多的位置,哪处都可以安插,妾身愿意另给她寻个好职位,必不会亏了她的。” 作为王妃,自承错误又愿意赔不是,这可算是低声下气了。秦月娥觉得自己的表现没有不妥当的地方,理由充份、态度诚恳,极具说服力,但她还是万分紧张。 玉暝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的眼睛。 秦月娥目光开始慌乱,她从玉暝毫无波澜的晶莹双目中看不出任何喜怒,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玉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声:“这件事你盘算了多久?” 秦月娥一呆。 玉暝放开手,转开视线看着黑暗处,心情似乎变得很差。“你太处心积虑了!”他说完就站起来往院外走。 秦月娥慌忙抱住他:“王爷,妾身确实处心积虑,可我的处心积虑都是为了王爷,怕你生气才不敢提。” “那你现在又不怕我生气了?” 秦月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身子开始发颤。玉暝侧目,只见她紧抱着自己不肯放手,脸上泪珠滚滚而下,哭得止不住。玉暝心下暗叹,回身擦掉她的眼泪。 秦月娥哽咽道:“王爷,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你别不理我。” 玉暝冷着脸道:“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先把石头从路中间踢到边上,过几日再踢进草丛,再过几日踢进水沟对吧?” 秦月娥的身子又开始发颤,这回不是伤心,是心思被人看穿后的胆怯。 玉暝目光冰冷:“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以后最好把那丫头的事忘掉,再也不要提,也不要动歪脑筋,听明白了没有?” 秦月娥被玉暝的眼神吓坏了,直觉地感到如果不照做,就不是冷三个月的问题了,她连忙怯怯地点头。 玉暝丢下一句“你早些安置,我过几天再来”就走了,这回秦月娥没敢去抱他。 陈福看主子和王妃本来好好的,忽然三言两语就毛了,大抵猜到是后院着火,见玉暝一脸阴沉地走过来,急忙默默地跟上,不敢说话再去招惹他。玉暝走到一半,对陈福道:“明天你找件东西赏给王妃。” 陈福连忙答应,心道,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王妃可怜啊! 走了几步,玉暝又改了主意:“还是后日再送吧。” 陈福应:“是。”看来王妃还要多反省一天。陈福觉得,王妃再这么傻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王爷敲打得满头是包!放着好好的王妃身份不珍重,老和一个丫头过不去干什么?王爷迟早是会有一个后宫的,她撬得过来嘛! 在陈福看来,王爷在秦月娥和江灵儿两个人里其实还是更钟爱秦月娥一些。王爷必竟还年轻,有些童心,江灵儿那丫头又小,只有十岁,两个孩子碰在一起胡闹玩耍,王爷觉得高兴也很正常。可在秦月娥身上,王爷却明显是放了真情的,所以才会动真气。王妃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算了,将来只怕还要乱呢,以前老王爷的后宫也是乱哄哄的,他早就看惯了。 江灵儿打马吊牌输得双目血红,连思念玉暝也顾不上了,天天起早贪黑拉着燕分和花落两个翻盘,结果一次比一次输得惨。这天又输得浑浑噩噩回到茶水间,才听到消息,王爷白天已经回府了。曾妈妈看天色晚,就没进府,让随行回来的丫头给江灵儿递话,明天起回书房当差。 江灵儿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到了书房,小全子一早来通知吴之远今天王爷要歇一天书,结果看见跟个鬼一样的江灵儿,吓了一跳。“喂,你怎么这样了?”不会是思念惹的祸吧? 江灵儿摇摇头,一言难尽,又问:“今天王爷不来了?” 小全子道:“来的,只不念书了,大概想松快一天。王爷出府这一个多月,可是累坏了,上午学骑射,下午念书,傍晚又……”小全子忽然住了口。 “傍晚什么?”江灵儿问。 “没什么。”小全子自知失言,灰溜溜地装忙碌去了。 江灵儿转头也忘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赌债,只有王爷这尊大佛才能救她。 辰时初刻,玉暝准时来了,江灵儿捧着茶进屋,两人一对眼,都吓了一跳。江灵儿是看见玉暝黑了壮了觉得惊异,玉暝是看见江灵儿憔悴恍惚觉得错愕,陈福一看江灵儿的样子,心道,才十岁就这么深情?一个月不见怎么弄得跟个鬼一样。 江灵儿放下茶,玉暝遣走陈福,拉着江灵儿在炕上坐下,心疼地看着她道:“怎么都这样了?” 江灵儿眼泪滚滚而下:“王爷,我输光了……” 第11章 .翻盘 “啊?”玉暝一呆。 江灵儿哭着道出原委,玉暝听了哭笑不得,原来不是思念他闹的,是赌得昏天黑地。别说是自己派的任务了,这丫头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玉暝心下暗叹,幸好他的本意只是给她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不指望她能办什么大事,事实也证明她完全靠不住。 “输了多少?”他问。 江灵儿不好意思开口。 玉暝道:“现在可是财神爷在问你,要不要随你便。” 江灵儿马上伸出两根手指头,用一种戚戚哀哀的神情看着他。 “二百文?” 江灵儿摇头。 “二两银子?” 江灵儿羞愧地垂下头。 玉暝变色道:“不会是二十两吧?” 江灵儿点点头。 玉暝立即觉出不对了,再怎么运气不好,也不会输成这样。二十两对他来说不多,但对于一个二等丫头来说,相当于三年的月例银了,这可有点狠!“怎么玩儿的?” 江灵儿道:“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就输了这么多。”江灵儿把算钱的方式约略一说,玉暝一番心算,叹了口气,这丫头被人讹了还不知道,看来光有点小聪明,没有防人之心啊。 玉暝掐着江灵儿的下巴道:“债台高筑了还不知道收手,活该!” 江灵儿可怜巴巴地道:“你会帮我出的吧?我这是因为替你办事才弄成这样。” 玉暝心道,又开始赖了!明明是自己输的,就想赖在我身上。他寒着脸道:“银子我是不会帮你出的。” 江灵儿一愣,她知道玉暝说一不二,说不出就一定不会出了,表情立刻就像五雷轰顶。玉暝撑不住破了功,被她逗笑了,说道:“银子不出,不过可以同你一起去会会她们,看看能不能翻盘。” “真的?”江灵儿又喜上眉梢。 玉暝逗她道:“不过若是我也输了,要算在你头上,因为我是替你出头。” 江灵儿斩钉截铁地道:“你运气好,你不会输的。” 真是一句吉利话!玉暝听着舒心,捏了一下江灵儿的鼻子,当下叫来小全子,换上他的衣服,和江灵儿到了草鞋院。一进院,就看见袁轶拿了一把锄头在花坛里翻地。玉暝的嘴角有点抽搐,这特么还是名闻天下的袁大才子么? 江灵儿凑在他耳边道:“已经第五次翻地啦,肯定是菜又没发芽。” 袁轶见有人来了,抬眸看了一眼,江灵儿也就罢了,他一看见玉暝,马上一呆,视线直直地瞪着他。玉暝心想,这个人倒是有点眼力劲儿的,自己并没见过他,但他却瞧出端侃了。正想上前支应,江灵儿已经一扯他的衣袖,往厢房那边拉,还对他道:“袁师不喜欢我们在跟前的,我们直接进房。” 这个…… 玉暝只好冲袁轶抱歉地笑笑,由着江灵儿把他拉进厢房。 燕分和花落正在里头无聊闲话,见江灵儿进来,先是大喜,但看见后头的玉暝,又微微一呆。怎么,搬来救兵了? 江灵儿向二人隆重介绍:“这是在王爷身边伺候的小全子,他也想来玩儿牌。” 小全子的大名在府里人尽皆知,燕分和花落一对眼,连忙下炕道:“原来是全公公。” 玉暝道:“不知方不方便。” 这全公公还挺彬彬有礼,而且……长得很俊俏啊…… 燕分和花落都不忍拒绝他,当下四人齐齐上炕,说明规则。玉暝听罢,道:“五文一个花太没劲了,五十文一花还差不多。” 燕分和花落一对视,燕分笑着道:“我们自然信得过全公公,可是她已经欠了我们好些银子了,不能再赊账了。”燕分朝江灵儿指过来,江灵儿连忙往玉暝身边一歪。玉暝斜了她一眼,真没出息,眼里却全是笑意。 燕分和花落看得直流口水,可惜啊,是个太监! 玉暝道:“她不上桌,就在旁边看看。” 啊?江灵儿不住挤眉弄眼,她要上桌的呀!可是没人搭理她。 玉暝道:“这就开始。”伸手要去拿骰,结果花落把骰子一遮。玉暝抬头看她,花落细眉薄唇丹凤眼,生得很有气势,此时一挑眉,红唇微吐:“王爷……” 江灵儿立即变色,这就穿帮了?玉暝却完全不为所动,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的样子,看得江灵儿心砰砰直跳。王爷的装傻功夫太厉害了呀! 却听花落继续说下去:“王爷跟前,全公公是红人,公公万一输得急了,回去脸上不好看,我们不过是二等丫头,公公随便说句话,我们可吃罪不起。” 江灵儿暗松一口气,瞧玉暝怎么说,只见玉暝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全福还不至于输了这点子钱就回去告状,可以开始了吗?” 江灵儿心里咕哝,原来小全子的名叫全福呀。 花落得了这句保证方松开手,玉暝掷骰摸牌,江灵儿兴冲冲地凑在一边看,玉暝也不避她,气定神闲地打牌,结果一连三副全都输了。江灵儿急得抓耳挠腮,怎么财神爷也会输?可是看玉暝的样子,仍然泰然自若,全无一点输急了的样子。 燕分和花落喜上眉梢,结果从第四把开始,玉暝开始翻盘了,一连赢了好几把,不但把前面输掉的扳了回来,还倒赢了一、二两。江灵儿正心头雀跃,花落忽然开声了:“全公公,你不看自己的牌,也不看桌上的牌,老盯着我们姐妹二人干什么?” 呃?江灵儿抬头看看玉暝,再看看燕分和花落。玉暝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燕分和花落则都黑着脸,像是浑身不自在。 玉暝波澜不惊地道:“看你们怎么出千,好学习学习。” 燕分和花落陡然变色,花落干咳一声道:“全公公说笑了,我们哪里出千了。” 玉暝笑了笑:“那就继续。” 又玩了几把,花落终于撑不住了,捂着牌道:“全公公见谅,我身子有些不爽,今天就到这里如何?” 玉暝道:“我手风刚顺了,怎么能不打?你身子不适就换灵儿上,你自在一旁歇息。” 江灵儿一听可以上桌,忙道:“是啊是啊,我替你我替你。”说着就要挤过去,玉暝看了哭笑不得。 花落急忙占住位子改口:“算了,还是我来,我好像又好些了。” “噢,千万不要勉强啊。”玉暝柔声说了一句。 花落脸黑得就跟锅底差不多了。 又打了三局,玉暝赢了副遍地开花,一盘就是十两银子。燕分气得摔牌道:“不打了不打了。” 玉暝放下牌。 花落换了副嘴脸,恳求道:“既然是同道中人,公公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不过是二等丫头,月例比不得公公,这些钱我们要攒上好几年才有。” 玉暝冷着脸道:“你们也知道二等丫头月例不多,怎么就不记得灵儿也是二等丫头,也要攒好几年才有?” 燕分和花落对视一眼,燕分道:“灵儿妹妹的账我们一笔勾销就是了。” 花落道:“我们也没想挣她那么多,是灵儿自己缠着我们打,银子送上门来,我们总不能不要吧?” 玉暝斜了江灵儿一眼,江灵儿登时满脸通红,垂下头去不好意思吱声。玉暝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花落所言不差,暗叹口气道:“今日就算了,灵儿和你们的账一起勾销,以后不要再做这种缺德事了,府里的人攒点银子都不容易。” 燕分和花落都垂了头答应。 玉暝喊江灵儿下炕,燕分和花落连忙下炕相送,只觉得这小太监的背影怎么这么光辉耀眼,如果不是个太监就好了。 玉暝和江灵儿出来,结果在院里又撞见袁轶。这回他洗了脸梳了头刮了胡,看上去还挺精神的,只是仍然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袍,趿着黄烂的草鞋。一见二人出来,就迎上来,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玉暝正想驻足支应,却被江灵儿一把抓住拖走:“袁师不喜欢我们在他跟前晃的。” 玉暝哭笑不得。 燕分和花落从没见袁轶把自己收拾得如此整齐,一时看得呆了。袁轶问:“那是谁?” 燕分道:“是伺候王爷的全公公。” 伺候王爷的全公公?袁轶心中更为确定,当下无话,自去整理花坛。 江灵儿无债一身轻,一蹦一跳地跟着玉暝回书房,看见柳枝就拉一拉,看见香花就闻一闻,一点烦恼也没有。玉暝却心事满怀,放着美景视若无睹。 父王留下的几个清客全是庸碌之辈,读死了书的酸秀才,只有这个袁轶,父王曾嘱咐他善用此人。 不过玉暝没听父王的话,迟迟没有“礼贤下士”,因他最忌读书人自恃才高,目中无上,一旦得了这礼遇,就玩蹬鼻子上脸的把戏,所以一直冷着袁轶,要逼他自己来毛遂自荐。 府里其他五个清客上窜下跳,早不知明里暗里来找过他多少次,像孔雀一样拼命展示自己的才学,可就是这个袁轶宁愿赋闲在院子里种地也不肯来巴结他。 玉暝并不知道他有无真才实学,但就这份傲气,就令他刮目相看,生气归生气,却也很想试试此人究竟如何。江灵儿叽叽喳喳,嚷嚷着池子里的鱼好大,从栏上探身出去,玉暝默默拉住她,免她得意忘形栽下去,心下却苦叹,刚刚倒是个与袁轶搭话的好机会,可惜被这小丫头给搅黄了,他真想按住她打一顿,太不乖了! 可是一想,她只有十岁,知道个屁,打也白打!唉,算了,反正他也不是去礼贤下士的。他揉了揉眉心,决定跟袁轶继续这么耗下去。 第12章 .惩戒 进了七月,天气没那么酷热难耐了。走在路上,江灵儿心情舒畅,不停地拉着玉暝看虫看花看鱼看水,玉暝被她缠得没办法想心事,只好嗯嗯哼哼地瞎应付。王府里的一切,江灵儿看着都新鲜。她是老家遭灾时被家里人卖给人牙子,几经转手最后卖进王府的小难民,没什么大见识,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好。 在王府虽然待了有段日子了,但她没怎么在花园里逛过。一来是每天都有活要干,二来府里也有规矩,凡是二等及以下的丫头是不许随便在府里乱走的,尤其是玉暝日常会行走的那些区域,都明确划分出来,严禁闲人入内,免得随便一个丫头小厮就冲撞到王爷。 所以这一片花园江灵儿从没来过,再加上勾销了赌债,心情轻松,所以就又开始忘乎所以了。她正高兴,身边的玉暝忽然身子一僵,沉声喝斥:“什么人!” 江灵儿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他的衣袖。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从一道柱子后跪出来:“王……王爷……” “小胡子?”江灵儿认出他来。 玉暝双目一眯:“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这叫什么事儿啊!小胡子语带哭腔,委屈地说:“奴才是奉了全公公的命令。王爷头先刚走,全公公光着屁股跑出来叫奴才在后头悄悄跟着,免得主子出了什么万一。” 我这么大一个人,又是在自己府里,外面这么多亲兵把守,能有什么万一!瞎操心!玉暝挥挥手叫他起来,在前带路,三个人往书房走。 有人在场,江灵儿也不敢放肆大胆了,规规矩矩地垂着头跟在玉暝身后,玉暝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走到书房附近的竹廊,只见陈福在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乍一看到玉暝,就飞跑着上来干号:“哎呀我的祖宗,您这是去哪儿了,可把奴才的胆子都吓破了,下次可再不能这样了!” 唱大戏啊?江灵儿惊诧地瞪着福伯,玉暝则皱眉无奈。 脑袋差点掉了,陈福一肚子的气不能冲着玉暝发作,便拉着小胡子扇了几个耳光:“没眼色的东西,跟着主子瞎胡闹,万一出了事,你特么担待得起么?拿你老子娘全家来赔也赔不起!” 小胡子也嚎起来,这特么关他什么事啊! 江灵儿则吓得直往玉暝身边缩,怎么出去打个牌,这么严重?这事可是她勾起的,岂不是罪过最大?她偷偷瞧玉暝的脸色。 玉暝表面上强作平静,心中尴尬,这件事确实有些胡闹,陈福打小胡子,其实是在借着罚他向自己表态:主子要胡闹,奴才阻止不了,奴才只和这些小奴才计算。 玉暝虽是王爷,是主子,可是行事也不能太偏颇,看着陈福打小胡子,他有错在前,也不好阻止,只能任由小胡子受些委屈。等陈福打得差不多了,出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他道:“行了,大庭广众的,回去吧。” 陈福揪着小胡子的耳朵让到一边,玉暝走了过去,江灵儿跟上前的时候,陈福向她投来一个可以杀人的目光,江灵儿打了个寒噤,福伯不会连她也想打吧?她连忙紧跟着玉暝,万一陈福有揪住她的动向,她就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赖住玉暝。 陈福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事肯定是这小蹄子调唆的,还没成后宫呢,就撺掇着主子瞎胡闹!由着她这么下去,什么事干不出来?得找个机会打磨打磨,这也是为了主子好! 回到书房,陈福进屋替玉暝换衣服,江灵儿趁机溜去茶水间吃中饭,等回来时,没在外面看见小全子,小胡子也不知道上哪去了,二门上换了个生面孔。等她下午办完了差事从书房回去,才听说小全子和小胡子全被开罚了,小全子打了六十板子,小胡子打了二十板子,给抬进内侍大院养伤去了。 抬回内侍大院可不是什么好事。小胡子也就罢了,一直住在大院的,小全子是玉暝的近身内侍,日常跑腿传话的,所以平时住在正院里,这一下被抬回去,可就未必送回来了,也就是说,他的位子可能不保。 王爷身边的位子,那多紧俏啊,几百只眼睛盯着那几个缺,一旦有人顶上来,后面的事情就不好说了。小全子虽然是福公公的得意徒弟,可老实说,福公公的徒弟、干儿子、干孙子,在府里一抓能抓出一把来,又不是只有小全子一个。 看来小全子这回真是凶多吉少了。 江灵儿听茶水间的丫头这么议论,心里万分过意不去。要不是她输多了向玉暝求救,也不会连累小全子和小胡子挨打。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她怎么知道和玉暝出去打个牌,而且又是在王府里,走路也不过半刻钟的事,会这么严重? 不过小全子和小胡子挨打的理由并没传开,大家都以为是日常伺候中出了什么纰漏。江灵儿做贼心虚,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挨打被退回浣衣处养伤,然后位子就给人顶了。江灵儿出了好几身冷汗,结果天亮就吓病了。 曾妈妈派了另一个丫头去书房照应茶水,玉暝见了一呆,朝陈福看,还以为陈福把江灵儿也开罚了,目光很不善。陈福哪敢动王爷的后宫,他想的打磨打磨,也是小施薄惩,怎么会动真格?连忙问这丫头灵儿去哪了,好撇清自己的关系。一问才知灵儿病了。 是真病还是装病?玉暝和陈福同时想。 玉暝叫陈福去看看要不要紧,真病了就给三日假,让她安心养着。陈福不敢耽搁,忙来了茶水间。曾妈妈赶着出来迎这位奴才祖宗,叫人上最好的茶,伺候陈福吃了,才到江灵儿房里来探病。 江灵儿因为夜里连惊带吓,又出冷汗受了凉,所以正在床上发热。一看见曾妈妈引了陈福来,她以为是来提她去打的,裹紧了被子哭。 哎哟~陈福看她眼泪鼻涕的,心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放肆。特说了几句规矩立威,等吓唬得差不多了,才解释不是来打她的,让她安心养病,书房那儿等着她病好了回去继续伺候。 江灵儿一听不会打她了,位子也保住了,才安心睡去。等睡到下午,又有人来探她,这回来的是燕分和花落两个。关起门,两个丫头问她全公公挨打是不是因为当班时间打牌给主子发现了?一听说是,十分过意不去。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挨打呢?花落很伤感,打他的人简直是混蛋!她悄悄拿了五钱银子托人从外面买了些补品,第三日提着补品去了内侍处的大院。 话说小全子挨了打,头一日房门都快被探病的人踏破了,主要都是职位不高同住在院子里的太监,也有四、五个正院里的丫头,但第二日人就少了好些,到了第三日,一个上午也没见一个人影。小全子多精明的一个人,马上觉出不对,叫了一个素日相好的太监来问原因。 那太监平日和小全子好,也不过是为着小全子能给他些好处,可小全子一直也没照应过他,他心里早就不乐了,如今小全子一瘸一拐地去问,他摆着脸子说了一番风凉话。小全子气得脸也青了,骂道:“你特么什么东西?我全福就算一时失了势,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要摆布你还不容易?” 那太监眼珠一转,也怕小全子重又得势,这才面色稍缓,说了两句软话,告诉了小全子实情。原来小全子的位子如今让个叫小齐子的太监给顶了。 小齐子?小全子想起他来,也是陈福的徒弟,整日里偷鸡摸狗地变着法弄银子孝敬陈福。小全子看不起他,虽然小全子自己其实也没少上供。 小全子气得牙痒痒,当下正在屋里盘算怎么摆布小齐子,外头伺候他的小太监,一个才八岁的毛孩子小陆子,进来怯生生地说外头又来了个姐姐。 小全子想果然还是有脂粉好汉、巨眼英雄识得他的,忙拄了拐到床边趴下,命小陆子请人进来。 花落把补品交给小陆子,交待了他吃法,便进了屋子,一看全公公竟然住得这么简陋(其实也还好),眼圈就红了。又瞧见全公公趴在炕上,头朝内侧,安静地睡着,她更无由地心一疼。 啊~为什么他是个太监。 花落坐到炕旁,轻声问:“全公公可好些了?” 小全子是什么人物?曾经是王爷跟前的红人啊,虽然挨了六十板,可谁敢真打?小胡子受了二十板,伤得还比他重些。可眼下在这丫头跟前,他不免要装得厉害些,才像条硬汉,所以哼哼唧唧有气无力地道:“不碍事,我全福……这点苦还扛得住……” 花落听他声音语气都不对劲,和前些天听见的不一样,道是挨了打,所以嗓音一时起了变化,也没放在心上,就在一旁说起了安慰的话。小全子一听,什么打马吊牌,什么不当值厮混,就傻了。 这说的哪跟哪啊? 他再一想,才心头一跳,知道这丫头怎么回事了。一定是主子穿了他的衣服的那天招惹的。特么这小王爷害死他小全子了,和他说是去偷瞧袁大才子,害得他白挨一顿打,连位子也不保了,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尽忠,没成想王爷穿了他的衣服是去和丫头厮混打牌!小全子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又不好发作。 不能让主子的事穿帮啊。 他连忙瞎应付了几句,说自己累,要睡觉,那丫头才依依不舍地说:“那公公你好生养着,花落改日再来看你。” 小全子喊小陆子把花落送出去,自己趴在炕上咬枕头。 我小全子不甘心啊—— 第13章 .人心各异 回到小全子刚挨打的那天下午。 刚用过午膳,墨邻才一转身的功夫,就看见小祥子逮了空在王妃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话,王妃面泛喜色,还频频点头,雪溪也在一旁时不时插两句嘴。 梧桐院里的下人很多,足有二、三十个,但是墨邻、雪溪和小祥子三个人都不是吃素的,别的丫头太监想混到秦月娥身边说上句话很难,因而秦月娥日常贴身的下人,至今为止还是只有他们三个。 本来墨邻是秦月娥的随嫁丫头,从小吃住在一起,一直到王妃嫁进来以前,两人连睡也睡一个床,她一直以为自己在秦月娥心里的位置是不可撼动的,因此没把底下的人(包括雪溪和小祥子)看在眼里。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等注意到的时候,雪溪已经和小祥子联手,把自己架空了。 她这才发现,凭着从小长大的情份和自己对王妃喜好脾气的了解,并不足以获得王妃的看重。从小长大的情份,主子姑念就有,主子没放在心上,那就等于没有。而对主子的了解,别的奴才跟的时间长了,也能日渐加深。 但是雪溪和小祥子却有自己拍马不及的优势。 那就是在王府里的人脉。 秦月娥现在管着家,王府里人多事杂,大件小件每天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件。这些事情怎么办、惯例是如何,虽有各处的管事婆子在料理,可是管事婆子都是些成了精的老货,打量着主子糊涂不明事,她们马上就能欺负到头上,银钱多支几两,活少干几件,都是常有的。 秦月娥初进府中时,管事婆子们不清楚她为人是否精明,性子是否刻薄,所以不敢太放肆,秦月娥还能约束得住,把家务料理得尚算周详清楚。可后来因为出了江灵儿的事,秦月娥的威信在管事婆子们的心目中一落千丈,不但在事情上唬弄起来,甚至还敢给秦月娥脸子看。 秦月娥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再乱开罚这些下人,弄得下人们以为她好欺负,越发地放肆起来。就在秦月娥势单力孤的时候,雪溪和小祥子挺身而出,时常在她耳边提醒,让她不至于被几个管事婆子唬弄得太惨,因此两人顺理成章地就成了秦月娥如今的心腹。 倒是墨邻,因为一开始没看清形势,在小祥子有意巴结她的时候拿大,没接人家的茬,导致现在小祥子和雪溪联了手,自己反成了王妃身边最没用的人,只能做做拿衣服添香炉点菜这些小事,真正到了有要紧事商量的时候,王妃已经想不起她来了。 丫头丫头,伺候的不止是主子的人,还有主子的心。墨邻觉得自己现在离秦月娥的心越来越远了。以前王妃喊人时,总是叫“墨邻”,现在喊人时,不是“雪溪”就是“小祥子”,偶尔唤一声“墨邻”,也只是让她添个茶递个水。 墨邻感到自己现在更像个茶水丫头,而不是贴身丫头了。 要不是占着一个随嫁丫头的名份,墨邻怀疑自己这会儿已经连内间也进不去了。 墨邻走过去,秦月娥抬眸瞧见她,忙挥挥手,意思是让她忙自己的去,不用近前,神情却很专注地听着小祥子和雪溪在说的话。 墨邻怏怏不乐地出了房门,站在门前调度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瞎忙。她现在也就能在这些人面前摆摆一等丫头的派头。 这时,传膳太监小喜子来了。 王爷和王妃院里各都有一班传膳太监,王妃院里人数少些,一共八个,王爷院里听说有二十几个。以前在秦府时也有专门负责传膳的下人,都是归在各房分管的。但王府里人员实在太多,各院的丫头太监人数已经多得住不下,所以传膳的太监们归属并不在院内,而是在膳房。 从亲疏上,这就隔了一层了,比不得院里的奴才。 小喜子伶牙俐齿,每逢来梧桐院传膳,总是绞尽脑汁地找机会和秦月娥说话,虽然十次里有八、九次都被小祥子弄黄了,但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发挥,他把就秦月娥逗得很开心,秦月娥特意吩咐了以后日常点菜回话都由小喜子来负责,现在他也算是梧桐院里传膳太监的头目了。 这会儿已是未初时分,午膳刚撤了不久,晚膳要的吃食在午膳的时候也说过了,这会子他又来做什么?墨邻觉着蹊跷,忙迎出去,还未张口,小喜子神神秘秘地给她打眼色,示意墨邻和他躲到廊后。 到了廊后,墨邻不自在地道:“什么事偷鸡摸狗的?” 小喜子瞧左右无人,才悄声道:“姐姐,我听了个消息,王妃怕是还不知道呢。” “什么消息?” 小喜子道:“刚才王爷跟前的全公公和书房二门上回话的小胡子都被福公公开罚了,全公公挨了六十板,小胡子挨了二十板,现下刚抬回内侍处的大院里疗伤。” 墨邻心一动,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喜子不是一个没见识的人,当初小祥子拦着不让他接近王妃,他也没有气急败坏,现在墨邻态度冷淡,他也没有因此而受打击,当下点了头就悄悄走了,院子里除了墨邻竟没人注意到,就算偶尔见了一两眼,也没在意,转头也就忘了。 墨邻却陷入思索。 小全子是什么人物她自然知道,凡是王爷身边的消息,王妃必定爱听,可是这里头有风险。墨邻是个小心使得万年船的人,做事情瞻前顾后,三思而行,所以得了这消息,没有马上进屋寻机会说给秦月娥,反而不急不忙地在心里盘算。 一来,这消息确实不确实是个问题。她不能跑到内侍处的大院去证实,光凭着小喜子一面之辞就贸然行事,有些不妥。 二来,这个消息是关于内侍的,小祥子也是内侍,他未必不知道,或许已经早一步说给王妃听过了。刚刚小祥子在里头和王妃说话,兴许就是为的这事。王妃如果已经得悉此事,自己再去说,不但不能得王妃的喜欢,还会显得自己无知,无端端让王妃看轻。 三来,就算消息确实,王妃也不知道,自己报上去,王妃固然高兴了,可是后续呢?这可不是一槌子买卖,是天长日久的事。就算她常能带些消息给王妃,可还怕个万一,哪天要出个紧急的事自己却不知道,到时王妃可不会记得她往日的好,只会记那一件不好。所以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愿默默无闻图个安宁,也不能没有实力瞎表现,反落个不是。 墨邻在府里头人面不广,就算在院子里,她也没有心腹,实在没底气充当通风报信的角色。而且她毕竟是随嫁丫头,王妃就算不重视,身边终会给她留个位子,她没必要白眉赤眼地去和雪溪、小祥子斗能耐争宠。 可是放着大好的机会不用,也着实可惜。这就跟拿了金子往水沟里扔一样。 墨邻尚未打定主意,里头王妃忽然唤她进去,墨邻兴冲冲进到里间,结果王妃看也没看她就说:“去沏杯茶来。” 小祥子和雪溪两个人四只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墨邻一眼,墨邻默默端起喝光的茶杯走了出去,心里在那一瞬之间做出了决定。 一等小祥子和雪溪这两个瘟神稍离王妃身边的时候,墨邻把消息告知了秦月娥,换来的是秦月娥惊诧的眼神。墨邻心中一喜,却也十分担忧,怕这个消息不确实。秦月娥马上叫了小祥子来问,小祥子一头雾水,再去打听,发现消息是真的,各人心思又自是不同了。 再说这天江灵儿已经歇足了三日回到书房,先是瞧见二门上还是头几天那个陌生太监,不是小胡子,后来又发现跟着玉暝的不是小全子,也换了个不认识的公公。 小全子的位置难道真的不保了? 间中她出来添茶时,那公公油头滑脑地来凑上来说:“灵儿姐姐,我是新来的小齐子,以后王爷这边传话跑腿的事都是我来办,还请姐姐多多照应。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姐姐不要嫌弃,千万收下。”说着一把拉住江灵儿的手,把一个装点得十分漂亮的胭脂盒子往江灵儿的手里塞。 小齐子送东西很有一套,根本没给江灵儿说不要的机会,江灵儿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他就已经熟练地一拉一放一拢一送,把礼物塞实了。等江灵儿回过神来,胭脂盒子已经在她手里揣得紧紧的,再想不收,反倒有些刻意了。 小齐子塞完了礼物,就乖巧地退到一边立规矩,让人想把东西还给他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断他站班。 江灵儿被小齐子的场面功夫给弄懵了,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脸皮子薄,不好意思说不要。 结果回茶水间吃中饭的时候,小全子一瘸一拐地来了,一进屋,就在江灵儿的炕头放下一盒擦脸的蜜粉,跪下来哭着叫“奶奶”,哀求道:“您拉小全子一把,小全子一定结草衔环地报答您。” 小全子知道师父陈福正在气头上,所以起用了小齐子,现在铁定不会理他,因而下了狠心来走江灵儿的门路,当下哭得悲切,说得凄惨,唬得江灵儿恨不能把茶水丫头的工作让给他来干。 折腾了半晌,回到书房时晚了,玉暝已经吃过漱口茶,在里间站着写字,陈福伺候在一旁,江灵儿进去,两个人都没抬头看她。 江灵儿正不安,玉暝放下笔,对站在一旁神色不善的陈福使了个眼色。 陈福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了江灵儿一眼,方才退出去,但并没有走远,命小齐子搬了张圈椅,在院中廊下坐了,紧盯着书房门口的动静。 玉暝遣走了陈福,招手叫江灵儿过去,拉到身边问:“身子可大好了?” 江灵儿点点头。 江灵儿脸上藏不住心事,玉暝马上瞧出来了,问道:“怎么了?” 江灵儿苦着脸把收到的两个礼物摆上桌,道明原委。玉暝听了暗自叫苦,这小丫头直接就把难题往他身上一甩了事,他也很难办的好不好! 这件事情细究起来,其实都是他的错。江灵儿年纪小,又不懂事,她没错,最多只能说是无知。小全子听自己的命令,事后又叫小胡子跟来保护,就算有错也错得有限。小胡子就更是冤枉了,整件事的发生都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却要背黑锅。 玉暝当时其实想到了事后会被陈福发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直到陈福认真开罚了小全子和小胡子,还自罚了半年的月例银子,玉暝才细想个中道理,明白了陈福的用心良苦。陈福不好明说,可却是用行动在提点他,他的身上系着全府上下几百口人的身家性命,是不能由着性子轻举妄动的,就算只是一点点行差踏错也不可以! 所以,他不能去干涉陈福责罚小全子和小胡子,否则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糊涂虫了。陈福没提出把江灵儿这个罪魁也调走,已经很给他这个主子面子,他再不能不领这个情。 可这些事认真解释起来,江灵儿会明白吗? 玉暝拉着她坐到炕上,想着该怎么跟她说。 江灵儿见玉暝半天不言语,抱着他道:“王爷也没有办法吗?” 玉暝叹口气,无奈道:“小全子要调回来暂时是不可能了,不过我想福伯会念着他的好,给他安插个好去处的。你就和他说,我知道他冤枉,心里有委屈,他自会明白意思的。” 江灵儿听明白了,现在没戏,但将来会有戏的。她放下了心事,脸上又有了笑容。 小丫头倒也不糊涂,玉暝捏了捏她的鼻子:“以后要赌也只许和我赌。” 第14章 .入京 小全子被撤换,小齐子成了新红人的事情彻底坐定了。此外被替换的还有二门上的小胡子,但这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小全子的倒霉被认定以后,新来的小齐子的办事能力也很快得到了全府上上下下的认可。许多人都感慨,新来的齐公公比原来的全公公厉害多了,办起事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做人又上道,惯会看眉高眼低,对上头忠心耿耿,对下头客客气气,见着人笑,见着鬼也笑,总之,挑不出个错处来。 江灵儿起初见了小齐子,总还有些尴尬不习惯,可经不住他姐姐姐姐地叫,叫了几天,感情上也就顺过来了,开始感觉到小齐子的种种好处。他说话风趣,办事可靠,比起小全子更有一点好,就是总会变着法地送东西给她。不多久,江灵儿用来梳妆的东西就全换过一套新的了。 七月的月还未圆,一道圣旨忽自九天而来,皇上下令要所有藩王入京共享中秋家宴。 越国的藩王一共有十二个,从北往南数,有襄王、洛王、端王、惠王、敬王、景王、齐王、赵王、楚王、宁王、睿王、汝王。 其中,睿王和汝王是异性藩王,因祖辈有军功,世袭了王爵,其它藩王则都是皇室的宗亲,皇上的嫡亲兄弟子侄。 老洛王是先帝爷的长子,不过因为母妃出身不好,皇位传嫡不传长,先帝爷把皇位传给了温孝仁皇后所生的二儿子,也就是当今的万岁爷。玉暝是老洛王的老来子,其他的藩王多是他的叔伯辈,和他同辈的藩王只有两个——景王和惠王,这二人都比他年长许多。 圣旨一下来,洛王府里就忙乱起来,先是要安顿三名传旨的公公和二十多名随行侍卫,再要打点一班戏子,每日里给那些公公侍卫唱戏解闷儿。王府里的戏台子许久不用了,如今收拾出来,三个公公在楼上听戏,二十多个侍卫爷在楼下听戏,又安排了好些茶水丫头和传膳太监在那里听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而里边也忙乱地准备起回京之事。 传旨的公公和侍卫轻装简行骑马而来,只需十余日,但王爷入京,要带上王妃,要带上丫头仆从,不算亲兵也要几十号人,二、三十部车,路上至少要二十多天,所以准备功夫刻不容缓。 陈福负责拟定随行名单,安排有经验的妈妈教习宫里的规矩,卢志高和谢义和负责挑定亲兵,商议一路的行止歇宿,王妃在王爷的奶娘徐妈妈的协助下,开始打点行装。正院和梧桐院从旨到之日起就忙了个人仰马翻。 入京领宴比不得去别苑避暑,别苑和城内王府相距不过半日路程,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短了什么叫人现办现取就是,入了京城,若是发现缺少了什么可就难了,所以愁煞了秦月娥。 日常用物这些少了还可将就,但银钱和礼物是万万不能短缺的,但也不方便带得太多,以免惹人非议。秦月娥一头要和玉暝商量送礼的名单,一头又要开库点数库存,排定哪件礼物送给哪位亲眷,不可乱了尊卑次序,所以连觉也睡不好,饭也没时间吃,日夜地算计打点。 虽然玉暝说过,她要是嫌累嫌烦,可以交给徐妈妈去总领,可秦月娥是个要强的人,况且这是她入府以后的头一桩大事,说不得一定要亲力亲为,玉暝也就由着她去了,只是暗中嘱咐了徐妈妈照应她,别让她真的累坏了身子。 府中忙乱,江灵儿也没有闲着。陈福还未定下最后的名单,因而把一干可能随行的丫头婆子太监都拢在一处,每日辰巳两个时辰由程妈妈教导她们宫里的规矩,江灵儿也是其中之一。 程妈妈是老洛王的宠妃俪王妃的贴身婆子,从前常跟着一起入宫领宴,所以对宫里的规矩十分熟悉。现下老王爷走了,俪王妃在青州的清乐庵静修,程妈妈也跟着一起住在庵堂中服侍,这次特被陈福命人请了来应急。 程妈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一张老脸上满是皱纹,教规矩时拿着竹苔,谁要是做得不对或不到位,就顺势给一下。这竹苔又细又韧,程妈妈都是抽在身上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抽的时候看不出如何,只觉得火辣辣地疼,回去一看,全是一道道的红印子。 “跪!” “起!” “行!” “转!” 程妈妈翻来覆去地喊着八、九个口号,众人列成几排,一遍一遍枯燥地重复,两个时辰下来,只觉得四肢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练了几天,受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随着陈福的名单渐渐确定,不需要练的人就被抽调出去派上别的活干,所以受训的从原来的百来人,渐渐变成了七、八十人,再渐渐变成了五、六十人。 江灵儿还没被筛下去,心里不禁有些小激动,她不知道,自己在名单上的名字已经被玉暝翻来覆去地斟酌了好几天,犹豫着尚未被勾掉。 玉暝是想带江灵儿去京城见见世面的,可是又担心秦月娥面上不好看,会影响了秦月娥在京城的表现。 要不要趁此机会让王妃习惯习惯这丫头在跟前?反正她迟早也是要面对的,这也算是对她的一个考验。玉暝犹豫了五天后,终于决定了带上江灵儿。 到了第八天,东西差不多收拾停当,车马以及车夫马夫也都安排好了,该装车的都已装车,该先行打点的已经先行去打点,第九日,一行二十三辆车载着王府里的三十几号人,在五百名亲兵的护送下出了王府,经青州南门出城,沿着官道向京城行去。 江灵儿和柳儿、青雪、曾妈妈三个人同车。这车虽是辆大车,但是车里塞了四个大木箱子,所以只有一半的地方可以坐人,四个人挤得满满当当,车子稍一摇晃,就会倒在身边人的怀里。江灵儿人小,所以和身材肥胖的曾妈妈坐一排。江灵儿歪倒的时候还好,曾妈妈往她身上倒的时候,简直有如泰山压顶,把她挤得骨头都快断了。 不过她还算好的。青雪晕车,整个行程她都是病奄奄的。 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停车歇息顺便便溺、在哪里吃饭、在何处歇宿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五百名亲名的食宿是另外解决的,江灵儿也不知道这么多的人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想必另有妙法。他们停下来吃饭的时候,那些亲兵就会分散在远近各处,也有暗处的,也有明处的,护着玉暝的安全。玉暝的身边,还有两个亲随,都十分年轻,二十岁上下,一个叫李龙,一个叫穆笙,身形威武,面容刚毅,在亲兵中十分有威信。 江灵儿听曾妈妈她们指指点点,认识了不少随行者。 有一个叫卢志高的,是亲兵的左统领,长相十分凶悍。名医孙兖也来了,这个人江灵儿很熟悉,曾替她疗过伤。另有三名王府的清客相公赵宝砚、徐文成和周仕安也在随行之列。 带上这三个人,主要是因为入了京难免有要动笔墨的地方,比如写贴子,写礼单之类,需要他们帮衬。 车队走得特别慢,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停一次车,歇上一刻钟供人下来松松筋骨再走。江灵儿坐的车在整个车队中排在倒数第四辆,离开主子们的车足有二、三百丈之远,头先几日江灵儿连玉暝的影子也看不见,后来偶然一次看到他,骑了匹神骏无比、银鞍玉嚼的雪花骢从她身旁经过,才知道他是骑马的。 而到了吃饭的时候,都是包了酒家客栈,王爷、王妃、王府的贵客以及传旨的三位公公都在雅间用膳,他们这些下人则在大堂吃饭,主子跟前伺候的是几个贴身的丫头太监,所以江灵儿也见不着玉暝。 晚上歇宿,都是拣城内最好的客栈给王爷他们和贴身的下人住,江灵儿他们只能住附近的小客栈,隔着好几条街,也没有机会碰面。 不过江灵儿虽然见不到他,却像天天和他见面一样,并不觉得无聊。 因为在车上时,曾妈妈给他们讲了不少王爷的旧事,许多都是江灵儿头一次听说。 原来王爷并不是在王府长大的。皇族有个规矩,各地藩王的世子必须送到京城,在皇宫里抚养。这其中的目的自然也一清二楚,是为了防止藩王有异心,所以把儿子扣在京城里作为人质。当然这话不能明着说,但曾妈妈略一提及,江灵儿就猜着了。 老洛王年轻时一共生了二子二女。其中长子和两个女儿都在童年夭折,二儿子,也就是前洛王世子,长到二十多岁时也因病去世了。 玉暝是老洛王的老来子,在五十岁上生的,因此像命根子一样地疼爱。玉暝出生时就带病,身体一直非常差,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活到三岁,在京中的洛王世子忽然病逝,老洛王伤心之余,不得不把体弱多病的玉暝送去京城,顺便带回二儿子的骨灰,其中的悲恸可想而知。 幸好,玉暝这个三岁又身有重疾的小娃娃到了京城,也许是太可怜了,所以皇上格外体恤他,没有像别的世子那样圈在皇宫禁苑中训导,而是把他放在太子爷的府里单独养大,平时的吃穿用度都和太子一样,只是不能自由行动。直到老洛王一年多前病逝,他才袭了爵位回到青州洛王府。 第15章 .入太子府 江灵儿听得心头酸楚,连青雪和柳儿也眼泪汪汪。原来王爷小时候这么可怜,身患重病还要长途跋涉,过了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就算皇上和太子再疼他,可必竟不是自己的亲爹爹亲兄长,只怕从小到大受过不少委屈。 江灵儿心想,难怪玉暝虽然是个王爷,整天板着个脸,可心肠却很软,愿意替人着想。江灵儿卖进王府前,可见过不少恶霸,不过是地方乡绅一流,或是乡绅也不如的地头蛇,就敢强取豪夺、当街打人、逼良为娼,做尽坏事。 听曾妈妈一路说玉暝,不知不觉车队已经快到京城。在客栈里吃晚饭时,陈福差了小齐子来告诉曾妈妈等几个管事婆子,让他们同三位传旨公公和二十多个侍卫连夜赶路提前进京,为王爷打点住处、安排伙食。 曾妈妈等婆子不敢耽误,催众人赶快吃了晚饭就上车兼程,赶在第二天的午时进了京。 京城的繁华热闹江灵儿等人只是匆匆一瞥,车队便进了太子府。原来皇上特意下了恩旨,让玉暝仍旧住在太子府,不用和别的藩王一样住进皇宫。皇宫里规矩多,而且行动限制也多,总是太子府里自在一些。 先行的人员已经到太子府通报过,所以江灵儿他们一进城,就有太子府的太监来城门接,一路都很顺利。进了太子府,他们自然见不着太子,只是另有管事的婆子来,交待了他们住所和日常之事,另有太监帮着把随车的箱子一件件搬进府中。 太子府里已经先派人把划出来的三座院子都打扫过一遍,江灵儿他们放下了自己的行李以后,就被曾妈妈、张妈妈、赵妈妈带着打扫桐花院和柳香院。这两处分别是给王爷王妃和几位府中贵客居住的。至于非贴身的下人们住的桂芳院可以晚点再说。 江灵儿是跟着曾妈妈扫桐花院的,听太子府里邻他们进来的婆子说,王爷过去就住在桐花院,里面的陈设在他走后都没怎么动过,江灵儿一面打扫一面就想,这里以前是玉暝起坐吃茶的地方,这里是玉暝写字的地方,这里是玉暝睡觉的地方,想着想着,就觉得格外亲切。 等全部清扫过一遍,又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清早,贴身的几个丫头来了,领着众人把王爷和王妃日常要用的东西先开箱摆放好,免得要用时还要临时掏摸。 王爷身边来的是昭儿和翠烟,王妃身边来的是墨邻,众人忙了一个上午,吃过中饭,有小太监跑来说王爷已经进了城,众人忙呼拉拉来到王府门前迎候。 玉暝的五百亲兵是不能入城的,只能在城外指定的地点和其他藩王的亲兵一起驻扎,还要受京城守备步军大营的协管。玉暝只带了李龙和穆笙两个亲随策马而来,后头跟了八辆风尘仆仆的大车,太子府门前早已有了许多百姓在围观。 江灵儿在门前立着迎接,只见玉暝策马行到跟前,一个她起先没注意的锦袍男子排众而出,一把从马上把玉暝抱下马来。 “嘿,长大了好些!”锦袍男子带着两分惊讶,欢快地说。 江灵儿瞧着玉暝神色十分尴尬,而李龙和穆笙两个人在戒备之后猜到了那锦袍男子的身份,所以马上恭敬地下马退到一边。 玉暝喊了一声“太子殿下”,江灵儿想,原来这人就是太子啊,也难怪,除了太子,还有谁敢抱玉暝?太子马上道:“还是叫太子哥哥,别跟我见外。” 玉暝于是改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把他放在地上,牵着他的手进府,曾妈妈他们不能跟着进去,因为还要伺候王妃下车,而江灵儿的任务是伺候玉暝吃茶,所以马上和昭儿、翠烟等贴身丫环跟上,听见太子说:“天已经转凉了,怎么还骑马,身子可吃得消?现在吃什么药?” 玉暝道:“已经许久不吃药了。” 太子道:“待会让太医给你看看脉,别受了寒。”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灵儿回首一看,是陈福和小齐子,两人大概刚下了车,发现主子已经进来了,就快步赶了上来,跟到玉暝身后,并不与他们并排同行。 太子又问:“吃了中饭没有?” 玉暝道:“还没,想着进城再吃。” 太子马上吩咐随行的太监去传膳,刚吩咐完,忽然驻足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你那个王妃呢?快领来给我瞧瞧。” 玉暝还未说话,陈福就道:“老奴去引王妃过来。”转身就去了。 太子小声道:“将门千金,脾气是不是很大?当初父皇说要定这门亲,我反对过的,纳个小家碧玉多好,何必去碰这个刺头?唉,可惜父皇不听。” 玉暝道:“她还好,没什么脾气。” 太子心道,我却听说那女娃在家时脾气骄纵得很,就连老成持重的秦大将军也拿她没办法。 却见陈福片刻间就引了秦月娥上来,秦月娥穿一件绣工精美的凤穿牡丹朱红长裙,就要下跪,却被太子一把扶起:“弟妹请起,不用见外,喊我哥哥就是了,我是看着玉暝长大的,一向兄弟相称,你也不要和我拘礼。” 秦月娥柔声细气地道:“妾身不敢。” 太子打量着她,确实挺柔顺的,冲玉暝眨眨眼,又絮了两句话,众丫头婆子趁这个功夫都赶了上来。众人行到桐花院,太子对秦月娥说了声“这儿是玉暝从小住的地方”,又对玉暝道:“你们先用饭,待会儿歇过中觉到书房来,我们单独说说话。”说着便去了。 江灵儿和柳儿跑着去捧茶出来给玉暝和秦月娥吃。秦月娥接了茶,目光并未看江灵儿,只对柳儿道:“下去吧。” 江灵儿没得玉暝的话,可是瞧见柳儿走了,便也转身,忽听背后玉暝道:“灵儿留下。” 这下气氛马上尴尬起来,江灵儿也感觉到了,可是主子叫留,她不能走啊,只好站到一旁。江灵儿和秦月娥,表面谁也没看谁,可是又忍住互相偷瞧。其实她二人都已经不记得对方长的什么样,所以都有好奇心。 江灵儿发现原来王妃生得很美,鹅蛋脸、柳叶眉、嘴角含春、未语先嗔,秦月娥则发现江灵儿不过是个瘦小的丫头片子,瓜子脸、大眼睛、长得还算干净,但也称不上多好看,也不知道王爷看上她哪一点。 伺候到吃过饭,江灵儿和一众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两个贴身的丫头入内伺候洗脸更衣。陈福把江灵儿等下人全部叫到院中,认真交待了一遍在太子府里一定要守太子府的规矩,平时没事就在这三个院中,不许在园里乱逛,更不许与太子府的下人起冲突。如果要出府办事,需到他这里领对牌,没事要办的就好好在府里待着。 当下诸位管事的婆子又交待一遍起床点卯的事和各人所司的职责,以及回事的程序。这次跟来的管事婆子只有茶水间的曾妈妈、膳房的张妈妈和清扫处的赵妈妈三个人,当下商定分院管理。曾妈妈主管桐花院的大小杂事,张妈妈主管柳香院的事,赵妈妈则管桂芳院的事,除了主子身边的一等丫头和近身内侍,其他人都归这三个妈妈管。 江灵儿、柳儿和青雪这三个茶水丫头中,江灵儿和柳儿在桐花院当值,由曾妈妈管,青雪负责王府那些贵客的茶水,所以归张妈妈管。另外早晨起身点卯、一天三餐等则由赵妈妈管着。 各样事情分派清楚,众人都记下了,方自散去。 曾妈妈问了一个贴身侍婢,得知王爷和王妃刚吃过饭,要歇一阵再吃茶,而且跟前自有贴身丫头服侍,一时半会用不上二人,便让江灵儿和柳儿先回去领东西分房间。 下人们都有随身的包袱放替换衣物,大件的行李则是打包好了集中在箱子中统一交运的,免得东一摊西一摊占地方还容易丢。二人回到桂芳院,赵妈妈已经让太监把几口大箱子抬出来,打开了在院中分发,顺便分配房间。 江灵儿和柳儿顺理成章被分到了一起,领了东西回房,柳儿问江灵儿要睡哪张炕,江灵儿说都行,柳儿就把采光好一些的那张炕占了。打扫了过一遍,把东西拿出来归放。柳儿瞧江灵儿一件首饰也没有,衣服也没几件,就觉得奇怪。 她先前见江灵儿只有一个包裹,就想问了,这会儿得了空就说:“你跟着王爷,王爷平时没赏你吗?”柳儿自己尽量精简,也理出了整整三大包行李呢。 江灵儿一愣,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玉暝只赏过她一支发簪,因为太贵重,她也戴不起,这回也没有带来,其他的就再也没了。而曾妈妈从前给她置办的那些,都被玉暝赌大小赢走了,江灵儿现在头上插的是一支不值钱的桃木簪子,系着两条发带便完了。 柳儿听说玉暝只赏过一只簪子,便拿出自己的妆奁给江灵儿看:“那还是王妃大方些,瞧,这些都是王妃赏我的。” 第16章 .聚赌被抓 妆奁盒子里有两支珍珠簪子、一对烂银点翠蝴蝶钗、一对珍珠耳环、一只玛瑙镯子和许多绉纱堆的花,虽贵重不及玉暝送的发簪,可是对丫头来说都已经算是好的了,而且也带得出去。 柳儿道:“这还不止呢,有两件好的我怕丢,没舍得带来。还有衣服,我成日里穿的那些除了针线房送来的,王妃有时也会赐衣料,让我们自己另做。王妃赐的都是纱罗绸缎的料子,比针线房的棉麻料子好多了。看,这件就不错吧?这是王妃娘娘上个月赏我的,我花了三百文,让针线房的丫头帮忙裁的。” 柳儿捧出一件丝滑的缎子衣服给江灵儿看。 江灵儿心道,玉暝能把她赌输的那些还给她就算不错了,可玉暝很较真,说要拿回去也行,要么拿钱来赎,要么赢回去。江灵儿没钱,所以只能靠赌,结果越输越多。 柳儿一面归放衣服,一面问:“王爷难伺候吗?我在梧桐院里,瞧着王爷总板着脸,样子挺凶的,王妃娘娘说话做事都放着小心。” 自从有了上次打马吊牌那件事,江灵儿谨慎多了,回答道:“他在书房也这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匆匆收拾完了东西来到桐花院,听二门上的小丫头敏儿说刚有个太医来看过脉,现在王爷和王妃已经歇下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喝茶。二人进了院里,曾妈妈也是这样说,让她们过半个时辰再来。江灵儿和柳儿又回桂芳院。 远远瞧见院门口出来两个太监,服色是太子府里的,手里拿着扁担绳子。江灵儿和柳儿赶进院中,听得人声吵嚷,院子花坛边摆了一个大箩筐,周围已经聚了五、六个丫头太监。赵妈妈一见了江灵儿和柳儿,就抓了她们一起过去帮忙。 原来玉暝爱吃南方的小核桃,太子特地差人送了一百斤来。赵妈妈想表现,所以趁着王爷歇中觉,叫闲着没事的下人一起来帮忙剥核桃,想等王爷睡醒就呈上去。 专用的夹子只有一套,赵妈妈让一个力气大的太监拿夹子把核桃夹松,众丫头太监用手剥,再叫清扫处一个她素知细心的丫头从剥出来的肉里检查,把不小心混入的壳拣出来,免得崩了主子的牙。 这南方的核桃江灵儿从没见过,剥了几下就发现这玩意个小壳硬,很不好用力,里面的仁又生得紧实,剥一个就要花好大的功夫。她做惯粗活的,剥了几十个,手指头就红了,还磨破了几处。 剥了约摸一刻多钟,柳儿拉了江灵儿,向赵妈妈说要回桐花院。赵妈妈虽然不喜,可是也怕万一桐花院那边要用她们,所以就放了二人走,别的丫头太监甭提多羡慕了,苦于没有借口抽身。 出了外面,江灵儿问:“王爷王妃歇中觉还要好大一会儿,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柳儿向手指头上呵气道:“不出来,把手指头剥烂了不成?我们早些去桐花院也好,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去那边找二门上的小丫头们说话去。” 结果到了桐花院,发现敏儿不见了,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守在院门,四处传话的丫头太监都不见了,只有一个丫头远远地在正房门前的廊下打嗑睡。 柳儿认得那小太监叫小乐子,日常在王妃住的梧桐院二门上传话的,便问道:“小乐子,敏儿妹妹呢?” 小乐子见是茶水丫头柳儿,时常在王妃面前奉茶的,不敢怠慢,回道:“敏儿姐姐回房歇着去了。” 柳儿奇道:“这二门上难道就不用人传话了?” 小乐子道:“前面福公公让曾妈妈传了话,不让太多人站在院里,只在院门口和正房门口放个人就行了。其他人没事做,一概回房去。” 柳儿还想不明白个中原委,江灵儿却想明白了,八成是不想阵仗太大,被太子府的下人看去。玉暝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使唤的都是太子府的人,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如今不同了,却不想招摇。 柳儿一拉江灵儿道:“我们去敏儿妹妹房里说话。” 打听明白敏儿分在哪里住,两人一径来到后面一片四间的角房,忽听得里边悉悉嗦嗦,好些怪响。柳儿一敲房门,那声音就忽然停住,敏儿的声音在里头问:“谁啊?” “是我,柳儿。” 敏儿与柳儿极熟,听得是她,松了口气,和屋里其他三个丫头说句“没事”,便来开门,一看来的除了柳儿还有江灵儿,脸色又变了变。 柳儿已经瞧见里头不止敏儿一个人,便喜道:“呀,这么多人,那可来的巧了。”里头的三个丫头金珠、秋穗和百合见有不熟的人来了,便马上往身后藏东西,柳儿道,“咦,你们在做什么?别藏,给我瞧瞧。” 她跑去一抓,便从金珠身后抓出几个铜板和三粒骰子,叫道:“呀,你们在赌钱。” “嘘——小声些!”敏儿忙把江灵儿拉进屋,闩上门,打了个低声的手势。 柳儿轻笑道:“好啊,你们敢赌钱,刚福公公还说过不许在太子府里造次,这头一件不准的就是吃酒赌钱,你们倒敢顶风作案。”见众人都变了脸色,她又笑说,“幸好碰见的是我和灵儿,我们都不会说的,是吧,灵儿妹妹?” 江灵儿肯定地点点头,她怎么会说出去呢,除非她想挨打。 金珠马上提议道:“你们也来玩儿吧,人多了好玩儿。”把二人拖下水了,自然也就不怕被说出去了。 柳儿道:“掷骰子没劲,不如玩儿马吊,那个有意思,又好打发时间。” 敏儿道:“谁敢带那个,就是这三颗骰子还是我和金珠、秋穗三个人一人一颗,放在身上偷偷带来的呢。” 江灵儿想起交行李时,几个妈妈确实把包裹都拆开来细查过一遍,免得她们夹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进太子府。 柳儿一听,也就没话说了。 秋穗道:“灵儿妹妹也来玩吧。”众人都附和。 江灵儿自己也早就心痒难耐了,可是记得玉暝的嘱咐,只许和他玩儿,所以硬是忍着摇摇头。众人便不理会她,自顾自玩儿起来。 江灵儿凑在一旁看,见他们玩儿法不一样,由一个人摇骰,余人押大小,那摇骰的叫庄,其他的叫闲,买一赔一。若是摇出豹子,则庄家通吃。 坐庄的是金珠,今日她手气好,十把里就能摇出一、二把豹子,所以眼前的铜板很快垒了好几柱。不声不响的百合很快把桌面上的铜板输光了,便说了一句“没钱不玩儿”,被众人啐了几口,柳儿道:“灵儿妹妹,你不来试试手气?” 江灵儿心里如有十个爪子在挠,可仍挣扎着摇头。 柳儿道:“就玩儿一把,昨儿曾妈妈不是刚给了五百文,让我们瞧着打赏太子府的下人么?你就拿十文出来试试呗。” 众人又都随声附和。 江灵儿必竟只有十岁,本来就快忍不住了,哪里还禁得起众人的三哄五劝?当下带着“只玩儿一把”的打算上了场,结果连输十把。 众人马上洞察玄机,江灵儿押大,他们就押小,江灵儿押小,他们就押大,反正就和她反着来。玩儿了一会儿,庄家金珠就扛不住了,不肯再坐庄,其他人自然也不肯,便让江灵儿坐庄。江灵儿坐了庄,输得更惨,把把都赔,很快五百文就输得只剩下最后三十文了。 柳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说要收摊儿,江灵儿连说最后一把,众人见她不输光不死心,便答应了。结果这最后一把一揭茶碗盖,豹子通吃!众人见她手气不好,每把都押得多,桌上放着十几个铜板。江灵儿哈哈大笑,正要收钱,忽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拍门声。 “开门!快开门!曾妈妈来查房了!” 众人吓得赶紧把东西收拾了藏进被褥里才来开门,门外果然是一脸严肃的曾妈妈,还有两个年长的丫头。曾妈妈板着脸道:“不必藏了,我在外头都听见了,拿出来吧!” 哪有人动? 曾妈妈便喝:“搜!” 那两个年长的丫头扑进屋中,熟门熟路地从被褥里翻出赌具和赌资。 曾妈妈正想杀鸡儆猴,忽然看到江灵儿也在屋里,正要出口的话便忙改了口,道:“都押起来,跟我到福公公跟前回明再作处置。” 此时王爷和王妃刚起身,正在洗脸穿衣服,陈福在跟前伺候,昭儿忽进来说外头曾妈妈有要事找福公公。陈福走出来,听曾妈妈回有人聚赌,当场变色,骂道:“没眼色的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说的话你们也敢违!叫几个人拉到后面去,每人杖责……” 说到一半,陈福眼角忽然瞧见江灵儿站在角落里垂着头,一惊之下,连忙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吞回去,斜眼一瞥一旁事不关己、气定神闲的曾妈妈,心中暗骂:好你个老货,打量我老眼昏花,敢给我挖坑!嘴里马上改口道:“等着,待我回明了主子再处置。” 第17章 .旧病复发 陈福瞪了曾妈妈一眼,入内向正在穿衣服的两位主子回:“王妃娘娘,外头有几个丫头不听话,在后头聚赌,被曾妈妈抓了现形,娘娘看怎么处置为好?” 秦月娥正在梳头,刚要说按规矩打,站在秦月娥右手边的墨邻暗暗捏了一下秦月娥的肩。墨邻是秦月娥的随嫁丫头,从小就是这么提醒她说话行事的,所以秦月娥马上把要说的话又咽回去,在心里盘算这事哪里不对?站在秦月娥左手边的雪溪自然注意到了墨邻的小动作,也在心里盘算有什么不对,却又想不出来,不禁大急。 墨邻冷眼瞥雪溪,心里冷笑,这计算的功夫可是谁也教不了的。聚赌只是一桩小事,下头有管事婆子管着,上面还有陈福,都可作主开罚,怎么也到不了主子跟前。既到了跟前,就肯定有猫腻。 秦月娥想不出墨邻阻止她的原因,只是从小和她配和得多了,主仆之间自有默契养成,便拍拍墨邻的手道:“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墨邻于是随着陈福去外面看了一眼,便知道原委了。 原来是这丫头也在,所以曾妈妈和福公公都不敢随便罚,好个福公公,竟然还敢把这事推到王妃身上,这不是明着坑害王妃嘛? 不过她心里也有点悔。若是自己刚才不阻止王妃,王妃照规矩打了江灵儿,王爷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如何。因为王妃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开罚,一切依旧规矩,没有错处。 现在既然知道了,却不好再随便打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墨邻只得进来对王妃道:“是两个茶水丫头和四个门上传话的小丫头在后头聚赌。” 一听是茶水丫头,又是在桐花院聚赌,秦月娥哪还不知道是谁,心里一跳,好险!她朝玉暝看。 玉暝打从陈福进来说那句话时,心里就在淌泪,知道一定是江灵儿也在聚赌的人里,所以陈福才会进来回,否则早就开罚了。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给他省事儿啊! 这会儿秦月娥又朝他看,他一个头两个大,又不能说打,又不能说不打。 陈福适时地给他递台阶:“王爷,王妃娘娘,老奴有个担心。” 玉暝马上接茬:“说!” 陈福道:“咱们这会儿必竟是在太子爷的府里,在这随便打人,就算是自己的下人,看着总是不好的,这是其一。这次我们出府,带的丫头婆子也不多,这一下打了六个,恐怕人手就会不够,万一调度不过来,没的给太子爷府里的下人看了笑话,这是其二。因此老奴觉得,不能在这打人。但是呢,这做错了事,也不能不罚,否则明儿张三犯,后儿李四犯,就没了规矩了,所以罚还是要罚的,而且还要重罚,才能给那些眼里没主子的奴才提个醒。所以老奴觉得,可以先定了如何罚,通告下去,并先记在账上,等回了王府,再慢慢罚。” 噢,就是把斩立决改成秋后处决。屋子里的两位主子和几个丫头、太监全听明白了。秦月娥和玉暝想的是这老滑头泥鳅功练得真好。几个丫头和太监未免还要多一层好学之心,琢磨福公公这话是怎么圆过来的。 玉暝似笑非笑地看了陈福一眼,道:“你虑得周全,那你说说,该怎么罚?” 陈福心里大骂这小主子真不是个东西!我陈福给你台阶下,你却把我顶在杠头上。陈福干咳一声,不敢把球抛回给玉暝,便对秦月娥道:“老奴向来只管府中的一干内侍,丫头婆子或有不对的,自然是由王妃娘娘处置,老奴怎么敢越俎代庖。” 秦月娥当然不肯背这个黑锅,忙柔声推说:“在王府里是由我来定,不过现在并不是在王府里。” 陈福不敢接话头,玉暝也不说话,当下就僵住了。 正在此时,昭儿像阵风一样跑进来报:“王爷,王妃娘娘,有皇上口谕。” 众人忙赶出来跪接,却是皇上宣洛王爷和洛王妃即刻进宫的旨意。众人片刻不敢耽误,替玉暝换了朝服,帮秦月娥大妆,陈福和丫头太监们捧着礼物陪着二位主子入宫赴会。 曾妈妈一看,这叫什么事?也不敢认真羁押这六个丫头,免得主子有心放过,她却在这不依不饶,讨了主子的嫌,便让她们回房去反省,改明儿再计较。 等秦月娥晚上回到王府时,已经把聚赌的事忘记了。原来皇上不止召了洛王,还把另外的七个已经到京的藩王也叫到跟前,众王在前殿叙旧,女眷们入后宫和几位后妃作伴,晚上又分别留饭。这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秦月娥就在死命地记哪张脸对应哪个王的王妃,哪个不是王妃是侧妃,哪个又是皇上的后妃而不是藩王的妃,这些都是一点错不得的,所以她记得脑子都快糊了。 回府的路上,她还在车里不停地过那十几张人脸,因为这几日里少不得还要会面,到时如果不能一口叫准,是很丢脸的。 玉暝因为从小在京城长大,几个藩王虽不常见,可也有数面之缘,也不用去记他们的妃子长的什么模样,所以没有秦月娥的烦恼。看她眼睛都愁直了,他觉得好笑,搂着她亲了一口,道:“记错了也没什么,别难为自己。” 秦月娥责怪地道:“哎呀,你弄得我都忘记了。” 玉暝点醒她道:“你只要知道你自己是洛王妃就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秦月娥道:“你不知道,刚刚里头就数我最年轻,大家都知道我是谁,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不知多丢人。” 玉暝猜到了一点情形,想她孤伶伶一个人对着十多个人,她又生性要强,难免会感到委屈,所以拉着她的手说:“那这几日你就装病吧,再要进宫,我一个人去就是了。等中秋那天领宴,有我在旁提醒,你就不怕了。” 可秦月娥却摇头说:“我想陪着你。” 玉暝早就已经习惯了独自面对,忽听她这样说,一愣之下,感到心中一暖。虽然是一个在前殿,一个在后宫,可是她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纵然不在一处,可也是分甘同味的相陪。他淡淡一笑,握紧了秦月娥的手,点了点头。 两人在车中深情款款地靠在一起,回到太子府时,都把江灵儿等六名丫头聚赌之事或有意或无意地抛到脑后。而陈福、曾妈妈等下人自然也不会不长眼地去提醒。本以为此事暂且揭过去了,谁知第二天清早起来,玉暝却交待陈福,对那六个丫头罚扣一年的月例银子,没收赌资。 陈福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连忙敲锣打鼓地去通报执行。 这下谅那小丫头再也没钱可赌了!玉暝了却一桩心事,略松口气。这段时间他有很多事要烦,不想身边再出这样的芝麻小事让他分心。 江灵儿这边呢,从小全子和小胡子的事情上,她看明白了一个道理:玉暝身为王爷,必须赏罚分明,不能随心所欲。她本以为这次的事自己少不得要挨几下板子,哪知罚下来只是扣银子,知道是玉暝网开一面,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可别的丫头不是这么想的,她们宁愿挨几下打,也不想扣一年月例,所以都哭丧着脸。江灵儿见状,当然也不能喜气洋洋,只好装一副衰样去给玉暝上茶。 玉暝梳洗完毕到了外间,迎面就看到江灵儿哭丧着脸端着茶进来,玉暝一愣,心道:活该,谁叫你不听我的话?谁知江灵儿给他上茶时,趁没人注意,对他一咧嘴,眉开眼笑,然后又一收嘴,哭丧起脸,退到一边。 玉暝见状,又好气又好笑,这才知道这小丫头一点教训也没得,还是这么没规矩!被她这么一逗,玉暝心头自从入京后便聚起的愁云似也疏散了一些,因而没和她较真,由她高兴去了。 江灵儿大半个月没和玉暝说上过话了,心里痒得很,总想找机会和玉暝独处,谁知玉暝行色匆忙,喝过半碗粥便出去了,午后方回来,但只换了身衣裳,又匆匆出门,这回直到天黑也没见回来。 见时候不早,王妃也安置了,曾妈妈便让江灵儿和柳儿回去休息。睡到半夜,忽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柳儿没江灵儿那般好睡,嫌吵,便披衣出去瞧是怎么回事,少时进来推醒江灵儿道:“快起来,赶紧去桐花院。” 江灵儿揉着惺忪睡眼问:“什么事啊?” 柳儿道:“王爷咳疾犯了,曾妈妈让我们都过去,提防主子要东西的时候没人。” 玉暝病了?江灵儿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两人忙忙穿了衣服到了桐花院,只见四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但有王府的下人,还惊动了太子府的下人。江灵儿还未意识到什么,直到来到正厅门前,听得里间隐约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才感到事情似乎很严重。 第18章 .花钱 江灵儿和柳儿进了正厅,曾妈妈寒着脸把她们赶出来:“没眼色的丫头,里面这么多人,还进来干什么?外头候着去,要用了自会叫你们。” 江灵儿听着玉暝的咳嗽声,一时心急如焚,可她不过是个二等丫头,哪有资格反对?只好依言退出来。柳儿眼明手快,拉住正好端着水盆走出来的秋穗,问王爷怎么样了,好端端怎么会犯病? 秋穗今日正好守夜,所以王爷回来的情形她都看见了,因与柳儿要好,便一五一十答道:“好像说是被哪个王爷灌了几杯酒,才犯了病。”见左右无人注意,又凑到柳儿耳边,拢着嘴道,“好像不大好,刚才是被福公公背回来的呢。” 柳儿放走秋穗,把话说给江灵儿听,江灵儿一听,眼圈马上就红了。 桐花院里人来人往,先是孙兖来了,接着太子也来了,过得半个时辰,一个老太医被一个太监领进院,三拨人先后进了正厅,曾妈妈把一时用不上的下人一个个打发出来,让他们在院子里听用。 少时便有消息传出来,说是王爷一路车马劳顿,再加上身子向来不好,被几杯烈酒一勾,病势十分凶险。孙大夫和太医一起参详了好半天,方拟定了药方,太子让府里的两个可靠的太监领着王府的太监连夜出去抓药。 曾妈妈出来分派众人起灶烧水,预备炭炉药罐等物,又命人给里头的众人端去茶水。江灵儿因是正经的茶水丫头,所以分在入内送茶之列。本以为可以见一见玉暝,没想到她端着茶盘刚跨进内室,忽听得玉暝一阵急咳,江灵儿听他咳得极厉害,大惊之下手脚俱软,不小心摔了茶盘。 慌乱中也不知是谁骂了一句,曾妈妈连忙把她拎出来,换了个稳重些的丫头送茶进去。江灵儿下去把眼也哭肿了,柳儿还只道是被骂哭的。 玉暝的病情很快传到皇上那里,皇上一面差人来探视,并下了一道口谕,令夜里进来替玉暝请过脉的那名老太医坐镇照看,又让玉暝安心养病,病好之前不必入宫请安,一面把灌他喝洒的景王和惠王叫到跟前痛骂。 景王和惠王被这位耳顺之年的皇伯父骂得甭提多气闷了,心道:还不是皇上您硬要我们捎带他一块玩儿惹出来的祸?我们本来又不想带这病秧子一起的! 景王和惠王是玉暝的同辈,可他们都有二十出头了,一向轻视玉暝这个体弱的堂弟。前儿八王面圣时,二人请旨要结伴出宫聚聚,皇上硬是要他们带上玉暝,他们极不情愿,可当着皇上的面,只能假装兄友弟恭,口是心非地同意了。 哪知喝多了酒,一时酒虫上脑,两人按住玉暝强灌。起初他只是咳一两声,两人还不放他,后来他越咳越厉害,脸色也变了,两人才吓得醒了酒,赶紧把他送回太子府。因为太晚了不方便通传,所以只好送到门口,当时见玉暝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让老奴才背进去,二人才知道闯大祸了。 所以皇上一骂,两人心里气闷,嘴里却异口同声地号称是玉暝自己高兴愿意喝的,他们不过是劝了一两句。 玉暝重病之事又传到其他藩王的耳朵里,一时间藩王们一个接一个地到金龙殿请旨要出去探视。皇上心里大骂,这些藩王借着出去探病,说不定会暗地里搞点小动作。当下以洛王病中须静为由,一个也不准。 众藩王只好各自差人送了药材去太子府以示慰问,没两天,桐花院的后厢就堆满了千年人参、千年何首乌之类的东西。 宫里头藩王们上窜下跳,桐花院里则鸡飞狗跳。 除了太子每天要来看,弄得大家十分紧张之外,院中每天进进出出的闲杂人等也多得要命。倘或失了窃还是小事,万一混进什么歹人在里面弄点鬼,事情可就严重了。 雪溪适时地给王妃支招,以门户大事要紧为由,把王妃一向看不大顺眼的曾妈妈趁机调去守院门,盘查进出人等。这差使又苦又得罪人,事后院子里就是丢根草,也能挑她的错。秦月娥正愁府里茶水间的曾妈妈、针线房的刘妈妈、上夜的吴妈妈等几个资深的婆子暗里不服她管,想找机会撤换了,听雪溪一分析,立即同意了。 里头没了曾妈妈,陈福又要照看玉暝脱不开身,王妃便又作主把赵妈妈从桂芳院挪过来管理。赵妈妈当初是被秦月娥亲手提拔上来的,算是秦月娥的亲信,只是苦于一直屈身在清扫处,那是个没油水的所在,一向并不怎么受重视,有力不能发。此时得了这机会,唯恐不尽心尽力,故把一干下人支使得团团乱转。 等到玉暝病情好转,上下人等无不筋疲力尽。此时中秋也过了,本定了八月二十的归期只能再往后延。玉暝让秦月娥趁此机会回娘家住几天。秦月娥这次入京,本就有这个打算的,只是因为玉暝病了才搁置起来。见他此时好了许多,便休息了一日,带着墨邻、雪溪回了娘家小住。 又过了两日,玉暝能起身了,便让陈福遣退侍婢,把江灵儿叫进来。陈福心里是反对的,那丫头年纪太小了,万一缠着王爷说话,害王爷伤了精神怎么办?可王爷要见自己的后宫,他一个太监,有什么理由阻拦?只好千叮万嘱江灵儿这头,不许让王爷劳神,才放她进来。 江灵儿见到玉暝披衣靠在床上,脸色格外苍白,眼圈顿时红了,冲上前抱住他。 玉暝搂着她道:“是不是吓坏了?” 江灵儿在玉暝怀里一面落泪,一面点头。 玉暝摸摸她的头:“放心,财神爷没这么容易挂。” 一面说,一面心下暗叹。 为了给皇上和太子留下自己不中用的印象,他给自己预备了一颗药丸。这药丸并非毒药,只是药性较凶,普通人吃了会心跳加快,胸闷气短,可他吃了就会发病。他本来打算等几日再吃,谁知那两个王爷喝多了酒,拉住他死灌,他便趁机偷偷服下药丸,激起旧症。 大概是混了酒,那药的药性比他想象得烈得多,一时不防把小病折腾成了大病。 江灵儿哭了一会儿,抬起头道:“你的身体这么不好吗?” 玉暝见她泪眼朦胧,一脸担心,掐掐她的下巴逗她道:“是不是怕做小寡妇?” 哪知江灵儿一听,小脸一皱,张大嘴巴“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外头陈福听到哭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忙进来看,玉暝急忙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叫他出去,又用手擦江灵儿的眼泪,叫她不要哭,谁知把鼻涕也擦下来了,几条银丝连在手上。玉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连忙拿丝帕擦手。 江灵儿见了一把抓过来,在自己脸上胡乱一抹,又醒了一把鼻涕,还给玉暝。玉暝眼角又抽搐了一下,赶紧把帕子甩到地上。江灵儿扒住他道:“以后你再也不要生病了。” 这个要求可有点高啊,玉暝暗叹口气,搂住江灵儿道:“我尽量。” 江灵儿抓住他的衣袖要擦脸,玉暝连忙塞了另一块绉纱汗巾到她手里,又被小丫头拿鼻涕糟蹋了。 玉暝瞧她神色憔悴,皱眉问:“这几天没人难为你吧?” 江灵儿道:“没有。” 玉暝道:“那怎么这副模样?像是好几天没睡了。” 江灵儿抽抽噎噎地道:“赵妈妈在后面设了个堂,叫我们晚上在里面给你念经祈福。” “胡闹!”玉暝脸色骤变,气急之下,又咳起来。江灵儿忙抚弄他的胸口。陈福冲进来,把江灵儿挤到一边,将玉暝塞回被窝,叫来昭儿等贴身丫头,把江灵儿推了出去。 当天下午,三个管事婆子就被调换了,赵妈妈被调去管柳香院,曾妈妈坐镇桐花院,张妈妈则管理出入的人。曾妈妈一来便把赵妈妈新定的规矩全废了,撤了后面的香堂,让丫头太监们轮流回去休息,没事的人,一律不许呆在院里。 没那么多人瞎钻,桐花院里立马清静了许多。 陈福对此很满意。他并不反对王妃趁机排除异己,提拔亲信,他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赵妈妈自己扶不起来,这就怪不得旁人了。 等秦月娥从娘家回来,发现人事体系又回归了原位,听说玉暝发过脾气,顿时吓得不敢再动歪脑筋。 到了九月初,玉暝身子差不多复原了,丫头婆子太监们开始忙着打包行李,准备回青州。 来的时候是五十多口箱子,送了十多箱礼物出去,结果回去的时候反成了七十多口。宫里赐的、太子送的、各位藩王给的名贵药材就装了七、八箱,另有五箱诸王送的礼物,两箱秦月娥从娘家带来的东西。此外还有二十来箱则装了秦月娥自己在京城买的东西,衣料、脂粉、钗环、吃食、古董、瓷器、书画、日常用具,最奇的是还有一大块未经雕琢的玉石原石。这些东西大都是她和惠王侧妃一起逛街时买的。 惠王爷被皇上留下多住几日,惠王侧妃又是和秦月娥差不多的年纪,所以二人结伴在京城逛了两天。 收拾东西的下人心里犯嘀咕,王妃买起东西来真是不惜血本哪,简直把王爷当死的!趁着王爷病着,在外头这般挥霍他的钱,是不是想把王爷气死啊? 秦月娥其实也是被惠王侧王妃给刺激出来的。 十二位藩王分三种类型。襄王、洛王、楚王、汝王这几位,封地都在越国边陲,因此手握雄兵;惠王、景王和敬王的封地处在中原繁华之地,属于有钱的闲散王爷;剩下的几位则是无钱无兵的王爷,当然这无钱无兵不是和普通百姓比,只是在藩王之间作比。 惠王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又宠爱这个新纳的侧室,所以于氏花起钱来,简直恨不得把整个京城搬回北通州去。秦月娥到底年轻,哪能没有攀比虚荣之心?况且她又是正室,怎么能被于氏这个侧室比下去?当下于氏买什么,她也买什么,不但要买,还要买得比她多,买得比她好,不知不觉竟攒了二十箱的东西。 等回过神来,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秦月娥忐忑不安地假装在忙手里的事。玉暝披着一件银缎流水绣纹袄坐在塌上,陈福正向他汇报入京以后的各项支出和所得。秦月娥虽然管着家,也有下牌子支领银钱的权利,但她这头只是小项,王府的财政大权实际捏在陈福的手中,包括封地的税银、田产等,以及军饷分派等事,都是陈福在管。所以严格来说,她秦月娥是王府的管家,而陈福是王爷的管家,不但管着一府,还管着王爷所有的资产,权利比她这个王妃大多了。 幸好陈福在秦月娥要支银子时,从未有过二话,秦月娥才能暂时不把心思放在陈福身上,主力还是要收伏府里的那些管事婆子。 说到秦月娥这本烂账,陈福抬眼偷瞧了一下王妃,才小心翼翼地道:“王妃的个人花用,共计是两千四百五十二两。”他顿了一顿。 秦月娥面色一白,她竟花了这么多?要知道她爹爹秦大将军一年的俸禄也才一千五百石,不算藩王,在满朝文武里已经能排进前十,可折成银子也就才七、八百两而已。 秦月娥不敢看玉暝,后来,她听到陈福又开始报账,才微松一口气。 好歹王爷在下人面前给我留了面子。秦月娥有些委屈地想,为什么我花点银子,就这么怕他说我?我人都嫁给他了,花他一点钱算什么? 陈福不知什么时候报完了账,秦月娥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乱画,有人忽从后头抱住了她。秦月娥吓了一跳,发现是玉暝,才放松下来。 “一点银子,不用放在心上,你花得开心就好。”玉暝从后面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秦月娥陷入了狂喜和愧疚。喜的是玉暝没怪她,愧的是自己确实过分了一些。她转身投入玉暝怀内,嗫嚅道:“我以后会省着点的。” 玉暝淡淡一笑,默然不语。 第19章 .逛街 曾妈妈把江灵儿叫到桐花院外一处回廊下,却不见个人影。 江灵儿等了片刻,一个锦衣少年从背后转出来,拉了她就走。江灵儿一惊,以为是歹人,哇哇乱叫。锦衣少年连忙回声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王爷?” 玉暝笑了笑。 王爷难道想溜出去玩?江灵儿瞪大眼睛反对:“王爷,不行!”上次在王府里打个马吊尚且惹了祸,害了小全子和小胡子,现在太子府,他的病又才刚好,怎么能乱跑?福公公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玉暝一呆,捏捏江灵儿的鼻子:“这会儿你又懂事了?之前怎么不听我的话,和人聚赌?” 江灵儿心道:那是忍不住手痒,再说聚赌就算被抓,最多就是打几下扣点钱,但是和玉暝开溜去玩,被福公公发现的话,她的职位有可能不保。她可不想冒任何失去职位的风险。而且,福公公肯定会发现的好不! 江灵儿坚定地劝说玉暝回去。 玉暝好笑道:“福伯已经等在门口了,还有李龙和穆笙两个亲随也在,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吧。” 江灵儿一听福公公也是一伙的,连忙说要去。“我们是要出府吗?” 玉暝点点头:“你第一次来京城,总要带你出来逛逛,才不枉来了一遭。” 原来王爷心里想着她,江灵儿高兴坏了。两人手牵手出了府,陈福和李穆两位亲随果然已经在门口等着,都穿着看不出身份的布衣。太子府的小厮要上来盘问,福伯赶忙拦住他,拿对牌给他看,免得他冲撞了自家王爷。 李穆二人上来行礼,骤见玉暝牵着一个丫头的手,一怔之下,哪有不明白的。原来自家王爷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啊,小小年纪就学会和丫头鬼混了。 江灵儿见了这两个亲兵,忙要缩回自己的手,可玉暝却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不要紧的。” 李穆二人一听,顿时热血高涨,忠诚值直线上升,也不想鬼混不鬼混的了, 玉暝对江灵儿介绍道:“这是李大哥,这是穆大哥。” 李穆二人吓得脸都白了,连连说不敢。可江灵儿已经甜甜地叫了李大哥、穆大哥,李穆二人顿生亲切之感,觉得这小丫头怎么这么顺眼啊,简直就像自己的亲妹子。 江灵儿雀跃地东张西望:“我们上哪玩儿?” 玉暝道:“今天我们不骑马,就用走的,先去附近的东大街逛一圈,中午在翠玉轩吃中饭,下午带你去一个更好玩儿的地方。” “可以玩到下午?”江灵儿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玉暝笑说:“今天我们安安心心在外面玩儿一天,等吃了晚饭再回去。” 江灵儿咧着嘴不住点头。 当下五人就往东大街行去。玉暝牵着江灵儿在前面走,陈福和李穆二人隔了几步跟随,只见江灵儿极不老实地一会儿把玉暝扯到东,一会儿把玉暝扯到西,三个奴才都在后面滴汗。这丫头,也太没规矩了一点吧。可玉暝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却由着她摆布。 江灵儿看到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小娃娃、老太太、农夫、老道士,一个个捏得惟妙惟肖。 “喜欢吗?”玉暝问。 江灵儿点点头。 “喜欢哪个?” “都喜欢。” 玉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福就跑上来会了账,买捏好的面人全买了下来,递给江灵儿。江灵儿傻了眼,哪有这样买东西的?只买一个她就很开心了,买那么多,她怎么拿? 玉暝见她不接,笑了笑,从陈福手里抽出一个江灵儿目光停留时间最长的猴子面人,递给她道:“这是孙悟空。” “孙悟空?”江灵儿的表情显然没听过。 玉暝问:“小时候念过书没有?” 江灵儿摇摇头,念书这种事,离她很远的好吗? 玉暝道:“等回去了我教你识字,等你学会了,就能自己看书了。” 王爷教她念书,江灵儿幸福地要晕了,只是她只幸福了一瞬间,注意力又被卖糖葫芦的吸引过去,这次玉暝示意陈福时,江灵儿拼命强调“只要一支”。 江灵儿一手拿面人,一手拿糖葫芦,就不能牵玉暝的手了。她犹豫了一下,把面人递给陈福,仍旧牵起玉暝的手。玉暝好笑地道:“看来还是财神爷最讨你喜欢。” 江灵儿欢快地“嗯”了一声,说:“那当然了!我最喜欢王爷了。” 玉暝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江灵儿吐吐舌头,改口道:“少爷。” 玉暝满意地笑了。 跟在后头的陈福没什么,李穆两人却跌掉了下巴。王爷今天笑得太多了吧?平时他可是很严肃的呀,总是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喜怒!不过他们觉得,洛王此时的样子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等江灵儿吃完了糖葫芦,又想吃臭豆腐。玉暝最怕那个气味,也怕她现在吃多了零嘴待会儿中饭吃不下,所以拉着江灵儿进一家首饰店,分散她的注意力。 江灵儿见门面装饰得极华贵,进出之人身上又都是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就连伙计也一个个衣着光鲜、神气活现,脚就不敢向前迈。玉暝瞧她怯生生的,就知道她连一家像样的店铺都没进过,心里怜惜,退一步到她身边,轻声道:“别怕,跟我进来。” 江灵儿缩在玉暝身后进了店,只见店铺内更加金碧辉煌,柜台、货架都是一色的紫檀雕花,上面摆满金玉琳琅的首饰。有些客人在柜前挑拣,还有些则被店伙计迎到中间几张桌前坐下,慢慢拿了好货在试。最尊贵的客人则被迎到后面的贵宾房去,一面吃茶,一面看货。 玉暝和江灵儿一进店中,就有名伙计迎上来,瞧见玉暝,嫌他年纪小,有父母在堂,身上钱不会太多,再瞧江灵儿,就是个小丫环,更没钱,就有些不耐烦招呼,随口问:“二位要看什么东西?” 陈福拿着一堆面人站在店外,见主子被人轻视,简直像自己被人打脸,把面人二话不说地塞给虎背熊腰、英姿挺拔的李龙,冲进店里站到玉暝身旁,摆出一副护主的架势。 那伙计也是有眼色的,瞧陈福白面无须,心里一跳。这……好像是个公公啊……如果他是公公,那这少年,不会是皇子吧?伙计吓破了胆,宁可弄错也不敢怠慢,急忙把三人引到里间贵宾室里,叫小厮送来最好的茶水。 陈福揭盖看了看,道:“我家少爷不喝绿茶,你们有没有正山小种?上一碗来。” 那伙计听他口气,像是使唤惯了人的,更肯定这老奴不凡,令小厮下去换茶,又唤来了掌柜,叫他来看一眼。掌柜瞧着也像,连忙亲自招呼,拿来了好几盒子的宝簪玉环,给他们挑选。 江灵儿这辈子只有伺候人的份,何曾被人伺候过?别人送茶给她,她下意识地要把茶捧给玉暝,玉暝却已经捧起自己面前那杯茶喝。江灵儿这才回神,这茶是给自己喝的,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 玉暝推过一屉珠钗,道:“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掌柜堆过一面妆镜,道:“小姐有喜欢的,尽可戴上试一试。” 江灵儿看了一眼屉中珠钗,摇头道:“都太好了。” 掌柜愣了,只有嫌不好的,哪有嫌太好的? 玉暝笑笑,在屉中拣出一支式样简单但做工精细的点翠花钿,轻轻插入江灵儿的发髻,又朝镜中的她看。花钿小巧可爱,配上江灵儿的小丫头模样正好,像一朵含羞待放的小花。玉暝笑道:“这支不错,喜欢吗?” 这么好看的簪子,江灵儿怎么会不喜欢呢?她高兴地点点头。 玉暝又拿起一对配套的耳环,在江灵儿耳朵上比划了一下。那掌柜笑道:“哟,小姐还没开耳铜呢,本店有老师傅免费开耳洞,要不要现在就开了?” 江灵儿一听,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玉暝放下耳环,笑道:“还是算了,你这里有没有成色好些的玉镯?” 桌上已经摆了一屉极上等的玉镯了,但这位爷还看不上眼,掌柜就肯定玉暝就算不是少爷,也必定大有来头,见识不凡,道一声稍等,亲自开了库,取出三件镇店之宝来给玉暝看。 三枚玉镯都单独放在有软贴的锦盒中,光是盒子也是一件镶金缀玉的宝物。打开第一个盒子,里头是一枚和田白玉镯,质地莹润,内若含烟。第二枚是翠玉镯,毫无瑕疵,碧*滴。第三枚是少见的粉玉镯,表面一朵朵天然的白色小冰花。三件都是玉中极品,难得一件的好东西。 玉暝又问江灵儿喜欢哪个。 江灵儿对玉石的价值不了解,随手拿起一个套了套,肯定是太大了。掌柜见状,忙道:“本店还有小的,成色虽不及这三件,但正好合小姐的手。” 玉暝道:“这三件也未见得多好,再差的就戴不上了。” 江灵儿嗫嚅道:“王爷,我能不能不要啊?”又戴不上,放着还要怕丢,多麻烦啊。 陈福一听,就知道玉暝要生气。主子正在兴头上,说这话多扫兴?果见玉暝脸色一沉,忙笑着圆场:“少爷,小姐怕是都喜欢,又不好意思要你花钱。” 第20章 .吃饭 玉暝不理他,对江灵儿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江灵儿道:“我宁愿要些能戴出去的。柳儿姐姐给我看了好些,都是王……”江灵儿差点说出王妃娘娘,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改口道,“都是王妈妈赏的。” 王妈妈?玉暝愣了一下才明白王妈妈是指王妃,瞪了她一眼,火气又消下去,对掌柜道:“取几件最差的来,越便宜越好。” 哈?掌柜差点骂娘,却也只得照办。 少时,掌柜便将店里最拿不出手的货集齐了。可这些也比柳儿的那些强许多。玉暝瞧是这样的货色,基本懒得看,可江灵儿兴冲冲的,觉得这件也好,那件也好。 玉暝见她犹犹豫豫,像是都喜欢,便道:“都买了吧。” 掌柜还来不及欢喜,就听江灵儿道:“不用这么多,少爷,你陪我挑几件,挑着买才有趣儿。” 挑着买有趣儿?这有什么好挑的?虽这么想,但玉暝不想扫了江灵儿的好兴,勉为其难地帮着看。江灵儿拿起这个在头上比划比划,又拿起那件在手上比划比划。玉暝忍不住便开始出主意,一会儿是“绿的更配你”“一会儿是这支太丑了”,挑着挑着,真挑出兴致来了。 两人捣鼓了半天,对着一堆不过几百文一件的首饰耗了半个时辰,挑出了十二支发钗,五个镯子。江灵儿本不想要这么多,因为根本戴不过来,可是一想回去以后又可以拿这些和玉暝翻本,便忙着收起来了。 不值钱的首饰也没什么像样的包装,用两张纸卷了拿在手里不费事,可陈福心里却有点懊恼,他一个四品太监,拿一包垃圾,这像什么话?幸好李龙预计到他们会买东西,所以很机灵地叫了个脚夫来帮忙拿东西(其实是他自己不想拿面人)。 玉暝和江灵儿一路闲逛,又买了扇子、手帕等小物件,都是拣便宜的出手。逛了一个上午,心里一算账,嘿,才花了七两多银子,可是却比平时花一千两还高兴。 玉暝又拉江灵儿进一家店,道:“我帮你挑了一上午了,你也该该礼尚往来,帮我挑一件东西。” 这家店是主卖男子饰物的,包括头冠、玉簪、抹额、腰带扣、玉璜等物,此外也有扇坠、香珠、寄名锁等不论男女人人用得东西。 江灵儿看来看去,玉暝自己用的都比店里最好的还要好得多,最后盯住了腰带扣。店里的腰带扣虽不及玉暝的,可是式样多,有动物的,也有花式的,也算新鲜,就拿来一件件在玉暝腰带上比试,最后挑了一块莲花纹的青玉扣。 玉暝瞧着也喜欢,便买下来,即刻把身上的腰带扣取下来,扣上莲纹扣。 店伙计瞧二人的情形不像兄妹,倒像是少爷和通房丫头(虽然这丫头要通房还嫌早了点),很会招揽生意地端来一屉扇坠,都是一大一小成对的,说最适合两人一起用。有连理枝的,有鸳鸯的,也有双喜的。 看意头好,玉暝买了两对,帮江灵儿挂到刚买的扇子上,自己的先叫陈福收起来。 心满意足地买了东西,几人来到东大街正中的翠玉轩吃中饭。玉暝让两个亲随在外头大堂用饭,自己和江灵儿要了一间包房。他本叫陈福也去吃,可陈福不放心玉暝,硬是不肯,玉暝也只得由他。 玉暝问江灵儿想吃什么。 这回江灵儿这不客气地说:“鸡鸭鱼肉都要,还要虾,还要蚌,就像平时你吃的那些。”说到这句,她咽了口口水,她早就想吃了呀。 玉暝看她一脸馋相,又说不出个菜名来,只知道鸡鸭鱼肉,就笑了,作主大鱼大肉地点了一堆上来。 江灵儿看满满一桌,乐坏了,当下就开始大吃。玉暝吃得很少,可见她吃得香甜,自己也来了食欲,比平时多吃了几口。等江灵儿吃了差不多五分饱时,玉暝按住她的手说:“别吃那么多,刚刚我点了样好东西,你留着肚子吃那个。” 陈福倒略吃一惊,自己这位小主子吃饭时从不主动说话的,今日倒是好兴。 江灵儿却苦大愁深地嘟起了嘴。这么一大桌子好菜,可恨她没有肚子装!玉暝见她这么贪吃,奇道:“就这么馋?你平时在府里吃不到吗?” 陈福附耳道:“主子,二等丫头的定例每月就是十斤时令菜蔬、十斤米、十斤面、二十个鸡蛋、三斤猪肉、四条鱼、一只鸡、一斤油、二两盐。” 这么清苦?连油和盐也算斤两分配?玉暝愣住了。 陈福道:“这已算是好的,平常人家二等丫头的定例比这差许多。” 玉暝道:“若是猪肉、鱼和鸡的定例翻一倍,一个月要多添多少支出?” 陈福粗粗一算,道:“府里人多,如果只动二等丫头的定例,每月要多出四十两,如果各级的都提一提,每月要多出两百多两。而且这也不是多添一桩这样简单,这边定例动了,浪费也会多,因为这都是照着大家的食料差不多定的,只有主子们和一等丫头、贴身太监的定例比较富裕。再一点,如果定例多了,肯定厨房那边要扩建才应付得了,也要重新招厨子杂役、传膳太监等。” 玉暝听出来,陈福的意思是不能轻动,就算要动,也最多小动,不能把大家的都提。 玉暝道:“你想个法子调动一下二等和以下丫头,以及同级太监的定例,把荤腥提上去,但又不至浪费,厨房那边也能应付得了的。” 这可是桩麻烦事,不过陈福马上答应了,反正不用他来烦,等回去推给膳房的张妈妈去操心就是了,说不定人家还争着想立功呢。 这时,小二把玉暝说的好东西端上来了,东西盛在蒸笼里,搁在江灵儿面前。江灵儿一看,却是两只赤红的螃蟹,一只个头足有海碗那么大,一只小一圈,背壳油光晶亮,散发出浓浓的蟹香,光一闻,江灵儿的口水就下来了。 江灵儿依依不舍地把大的那只送给玉暝,玉暝心里好笑,仍旧给她送回去,道:“都是你的,这东西寒,我吃不了。” 江灵儿一听,先是眉开眼笑,可接着又有些失望,虽然她乐得多吃一只,可是她仔细一想,还是玉暝陪她吃更开心。玉暝看了一笑,拿过一只螃蟹,陈福一惊,忙劝道:“主子,你身子刚好,不能吃这个。” 玉暝心情很好地道:“放心,我知道。” 江灵儿已拿起一只,准备直接下口,玉暝道:“你不怕崩了牙就咬。” 江灵儿果真咬了,只能“喀喇喇”一声,蟹汁从她嘴里呼呼地淌出来,她直叫“好烫好烫”。玉暝忙抽出随身的手帕递给她。陈福看江灵儿糟贱主子的帕子,心里直心疼。 江灵儿吹着蟹,还想再咬,玉暝夺下来拿到自己面前,然后把手里揭下来的蟹盖递给她。江灵儿正失望,以为玉暝要把两只全占了,见他递来蟹盖,又眉开眼笑,抢过来呼噜噜地吃了。 随蟹笼一起送来的还有蟹八件,玉暝不吃蟹,却常见太子使,所以很熟练地拿蟹八件把螃蟹大卸八块,每弄出一些,就倒给江灵儿。 陈福看得要哭了,自己的主子,竟然伺候起丫头吃螃蟹了,再看江灵儿,每次玉暝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一小堆肉,她一张口就全吞了,还眼巴巴看着他弄,简直就在无声地催促。 玉暝也不见了平日的淡定从容,被她盯得急躁,一不小心夹伤了手。 “主子!”陈福心疼玉暝,一声惊叫。 玉暝皱眉看看手,道:“没事。” 陈福看伤得不重,没有出血,只是红了一块,松了口气,道:“还是让奴才来吧。” 陈福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闪过。玉暝只觉怀里一暖,低头一看,却是江灵儿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小丫头很有争宠的天分嘛,见此情形,陈福很有眼色地出去了。 玉暝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手,不去惊动江灵儿。不多时,他就觉得自己胸前的衣服似乎湿了,微微一惊,柔声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江灵儿闷在他怀里摇头不语。 玉暝猜想一番,估计还是自己前一阵的病把她吓坏了,今天玩得高兴,倒反而勾动了她的担心。玉暝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放心,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江灵儿还是不肯从他怀里出来,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玉暝本来心里挺感动的,结果发现小丫头鼻子上连了好几条银线到自己胸口,再一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顿时脸都青了。别人是用眼睛哭,这小丫头是不是专用鼻子哭?这么多鼻涕! 离了玉暝,江灵儿的鼻涕没了衣服接住,直接就淌下来了,流过嘴巴,聚在下颌,再滴下来。玉暝下意识地用手一接,结果脑海里惊雷一般闪过一个念头:我干嘛用手接啊!玉暝恨不得跺掉自己的手指。 江灵儿鼻涕汪汪地看着玉暝,玉暝镇定了一下情绪,用手指从胸袋里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她,然后抬头喊福伯。 陈福进来一看,玉暝脸色苦闷,衣服上、手上全是粘乎乎的鼻涕。陈福呆了一瞬,连忙道:“奴才这就去买一身衣裳回来。”说着箭也似地射出去了。 江灵儿又要朝玉暝胸口钻,玉暝想把这条鼻涕虫推开,可瞧见她那可怜巴巴的表情,又不忍心,想反正身上已经脏了,便干脆把她搂进怀里。 “你会不会死?”江灵儿哽咽道。 第21章 .赌钱 这话可是大不敬了,玉暝把她下巴抬起来,认真地道:“这话可不能说给第三个人听。” 江灵儿的鼻涕又开始澎湃,玉暝连忙缩回手,江灵儿依旧问:“你会不会死?” 玉暝暗叹口气,道:“保证长命百岁。” “真的?” 玉暝点点头。 江灵儿勉强破涕为笑,可还是很担心。她差一点就见不着他了呀。当时她真的好怕,怕自己最后连一句话也说不上,玉暝就死了。玉暝想着怎么跟她解释她才相信,其实自己的病没那么严重。他是因为服了药才那样,可这件事又不能让她知道。 结果他还没想出来怎么说,江灵儿就自己放下心事了,跳起来道:“哎呀,螃蟹要凉了。” 玉暝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坐回去,把空盘子伸过来讨肉。 玉暝只得拿全是鼻涕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擦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然后拿起蟹八件继续努力。 一顿饭跌宕起伏地吃完,江灵儿一蹦一跳地扯着玉暝到东到西,似乎完全忘了先前的伤感,只有玉暝心头还残留着鼻涕带来的余悸。 脚夫已经被遣回去把买的东西交给太子府的门房了。看路越走越偏,后头的李龙和穆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左观右望,若有可疑的路人靠近,二人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挪到佩剑上。 陈福也很紧张,追在玉暝和江灵儿身后寸步不离,不多时就跑出了一头汗。这两个小祖宗真不叫人省心啊。 江灵儿兴高采烈地问:“少爷,我们到底去什么好玩的地方?” 玉暝神秘兮兮地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保证你喜欢,进去了就不想出来。” 江灵儿“噢~”了一声,似乎猜到了,倒把玉暝的胃口反吊起来,只听江灵儿道:“是妓院吗?” 玉暝脸上的表现顿时凝固了,后头的陈福脚下一绊,差点跌出去,李龙和穆笙足下一阵凌乱。 玉暝声音一沉,板着脸道:“不是!” 江灵儿看他面色不善,很诧异地道:“不是妓院,那还有什么地方进去了不想出来?” 玉暝闷声不响,陈福在后头干咳一声道:“灵儿丫头,你知不知道妓院是什么地方?” 江灵儿一脸好奇地道:“不知道,只是以前看很多人都很喜欢进去的样子,还有人说进去了就不想出来,我一直想去瞧瞧。福伯,妓院是卖什么的?” 玉暝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是九岁到的王府,这些见闻也就是在九岁以前了,那个年纪,哪能明白妓院是什么所在? 江灵儿没得到陈福的回答,便一脸好学地朝玉暝看。玉暝顿时头大如斗,实在无法回答,就向陈福投去求助的目光。陈福心道:特么问我干什么?我一个阉人,适合回答这种问题么!可是主子都来求助了,他怎么能推诿,只好瞎说:“妓院就是卖鸡的。” 后头李龙和穆笙撑不住喷了,玉暝没喷,但也好不了多少,苦笑着看陈福。陈福苦着脸,心里委屈得想哭。 江灵儿看他们一个个神色怪异,就知道妓院不是卖鸡这么简单,想着他们不愿意说,那我回去问柳儿姐姐好了,当下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问玉暝到底去哪儿。 玉暝还是说到了地方就知道了,所幸也没有让江灵儿等太久,盏茶功夫后,他们就到了地方。陈福一见是这所在,心里叹气,主子被小丫头彻底带坏了呀! 李龙和穆笙见玉暝对这种地方感兴趣,心里也感叹,比妓院也好不到哪去呀。 江灵儿却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见是一所平平无奇的屋子,门敞开着,只有一道布帘遮住,布帘上还写了个字,可她不认识。里头人声鼎沸,而且都是男子的声音。玉暝要进去,李龙上前道:“少爷,里面龙蛇混杂,我先进去,少爷跟着我,穆兄弟,你殿后。” 穆笙点头答应。 五人进去,江灵儿只见里面乌烟瘴气,视线里全是人的背影,耳朵里全是人的叫嚷,再看清楚些,才发现这些人都围着几张长桌,听声是在叫“大”、“小”什么的,才明白这里是赌坊。 玉暝瞧着她,只见她初时迷惑,接着马上就眉眼弯成了三个弯,拉着玉暝主动凑近桌子。 可是两人都太矮了,这些赌徒又赌得凶,他们挤不进去。 这时,李龙和穆笙两个彪形大汉发挥了作用,上前把人左右挤开。那些赌徒骂骂咧咧,可一看二人样子不善,还带着佩剑,目露杀机,比自己凶得多,便灰溜溜地挤到别的桌上去赌了。江灵儿和玉暝上前,李龙和穆笙又不知从哪挪来两张板颌,让二人站上去。 江灵儿兴奋地搓手,玉暝在来的路上已让陈福换了一吊钱,此时拿出来摆到台上,道:“等你输光了我们就走。” 江灵儿瞪了他一眼,凭什么我会输光? 你逢赌必输的好吗?玉暝回瞪她。 庄家道:“买定离手!”另几个没被挤走的赌客也催促:“到底赌不赌,快点。” 江灵儿忙抓起一枚铜板放到“大”字上。 半个时辰后,江灵儿输光了。玉暝道:“嗯,比我想的还快。” 江灵儿不服气道:“有本事你赢给我看!” 玉暝笑了笑,问陈福要来一枚铜板,押到“大”上。 半个时辰后,玉暝面前的铜板已经堆成小山,还有十几锭碎银块。陈福红光满面,主子赢钱,他面上有光啊。李龙和穆笙都恨不得跟赌,可惜职责在身。这边赌得火旺,别桌的赌客也全都围过来,想跟风赢钱,赌坊坊主见势不妙,便出来应付,对玉暝道:“小兄赌技高超。” “哪里,运气好罢了。”玉暝打断他。 坊主道:“本坊是小本生意,已经赔了不少,还请小兄高抬贵手,本坊愿意拿十两银子出来息事宁人。” 玉暝虽然赌得不大,可禁不住边上乱跟风,赌坊已经赔出三、四十两了。边上的赌客听了这话,一齐起哄,玉暝倒是一脸平静地道:“日常也有人输得家破人亡,那时坊主会不会高抬贵手?” 赌客们哗然赞同。 坊主见群情激愤,也有应付的法子,他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与小兄以一局定胜负,若我赢了,也不要小兄的钱,只请小兄立即走人。” 玉暝料想这人有如此自信,以一局定胜负,定是身怀绝技的,正想瞧瞧是否有真才实料,便点头答应。 那人把骰盅推到桌子中间,问:“小兄先掷还是我先掷?” 玉暝道:“你先吧。” 那人并不拿骰盅,而是伸手请道:“请小兄检查。” 玉暝也不推辞,伸手取过骰盅骰子看了看,并无异样,便还给那人,点头表示没问题。 那人遂摇了几下,一扣下来,揭开就是三个六,通吃!陈福和李穆二亲随的面色都变了,玉暝倒是镇静从容,也拿起来摇。他并不会什么赌术,都是凭运气好罢了,碰上真正的高手,肯定会输,所以随便摇了两下,便揭盅了。 结果揭盅一看,他自己也吃了一惊,竟然也是三个六。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众赌客愣了一瞬,轰然叫好,陈福和李穆二亲随都惊呆了,还以为玉暝也会赌术,江灵儿则高兴得又跳又笑,一点疑心也没有。 看江灵儿在旁边兴奋地扭来扭去,玉暝哭笑不得,转而再看坊主,却见他并没有气急败坏之色,神情泰然自若,说道:“我有言在先,赢了才请小兄走。现在既然是平局,我便是没赢,小兄随便玩到何时都可以,本坊奉陪到底就是。” “当家的!”身旁的荷官一脸急切,想要说什么,坊主却抬手阻住他,道:“赌桌上说的话,岂能不算数?继续吧。” 玉暝却对陈福道:“福伯,把钱收起来吧,走了。” 众赌客傻了眼,有挽留的,有骂娘的,倒是那坊主微微一惊,瞧着玉暝等一行人出了门,心道:这少年小小年纪,气度不凡,身边的下人也不是普通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离吃晚饭尚有些时间,玉暝问江灵儿还想去哪,江灵儿道:“去茶楼坐坐吧。” 茶楼?玉暝一愣,便即明白。这小丫头哪里是闲得住的人,只怕是担心自己大病初愈累着了,所以才提议去茶楼。当下也不反对,让陈福找了一间茶楼,要了最好的包房。那茶楼是以功夫茶闻名的,只是玉暝只喝正山小种,所以也没点功夫茶,要了一盘围棋,和江灵儿坐在塌上对弈。 下了一局,王爷的棋力他们一点儿也没瞧出来,但江灵儿的棋艺他们瞧出来了,一个字——赖!不但要王爷开局就让五十子给她筑篱笆,局中还要悔棋、添子,悔棋自不必说,添子就是多下一步。但赖成这样,最后还是输了。 玉暝伸手过去,把江灵儿手上戴的才刚新买的翠玉镯摘下来,交给陈福收好。 李穆二人见江灵儿哭丧着脸哼唧了半天,可王爷面不敢色,不禁感到十分痛快。他们的王爷怎么能被这小丫头欺负? 玉暝板着脸道:“今天该过足瘾了吧?下次再敢和府里的丫头聚赌,就罚你顶个缸站在茶水间的院子里!” 江灵儿嘟起小嘴,也知道上次自己做错了,只好“噢”了一声答应。 玉暝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没受够教训,侧过身对陈福吩咐道:“福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替我罚了就是,不必再来问了。” 陈福恭声答应,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了江灵儿一眼。江灵儿知道这次是来真的,福公公厉害得很,连小全子也是说调走就调走,到时肯定不会对自己留手,只好垂了头,假装思过。 第22章 .秘会 玉暝又吃了一杯茶,拉上江灵儿出了茶楼,在夜市上逛了一圈。过了中秋,天色黑得很早,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京城的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江灵儿和玉暝尽往人堆里挤,陈福、李龙和穆笙二人寸步不离左右。 玉暝信手拿起一个摊子上的纱花给江灵儿试了试,还挺合适的,便戴了走,摊主急叫:“喂,给钱!” 陈福忙上来会账。 玉暝又到另一个摊子上信手拿了一个香袋闻了闻,还挺清香的,就挂在江灵儿的腰上,拉了就走,陈福又追来给钱。 就这么东拿两样西拿两样,江灵儿身上很快戴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灵儿见这样买东西也很痛快,也随便拿东西往玉暝身上挂,可都是不堪入目的垃圾。玉暝强忍着没有马上扔掉。 就这么买了二、三十样玩意,两人信步走到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酒楼前,玉暝道:“这儿看起来不错,就在此用晚饭吧。”陈福一看,叫“飘香酒楼”,忙进去打点,不多时会同小二出来接,带玉暝进了酒楼里最大的包间。 这回由陈福作主点菜,江灵儿还想吃中午的螃蟹,玉暝说太寒了,不让她吃,只点了份蟹粉小笼。晚上的菜以清淡为主,不过江灵儿仍然以上阵杀敌的气势吃得满嘴流油,把小肚皮都快撑破了才鸣金收兵。大约吃得太饱,她打了几个饱嗝,就开始昏昏欲睡。 玉暝拿手帕给她擦了脸和手,拉着她到塌边,让她靠着自己。陈福一看,马上就掩上门出去了。玉暝瞧着江灵儿极困了还不肯闭眼,道:“想睡就睡吧。” 江灵儿闻着玉暝身上的味道,舍不得睡,她知道一睡,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就要过去了。 小丫头不肯睡,玉暝也很头痛,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以后天长日久,有的是机会。等回了青州,我们也可以出府去逛。” “真的吗?” 玉暝点头保证。 江灵儿这才安心睡过去。听她呼吸渐沉,玉暝略松口气,让她在身上趴好,伸手拧动了塌椅扶手上的一个机关暗窍。 片刻后,包厢内挂着的一幅字忽然一颤,墙面无声地转了角度,露出后面一间暗室。玉暝心中暗惊,但脸上却毫无表示,端坐不动。两个二十多岁,身穿寻常衣袍,面容平平无奇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上前给玉暝下跪行大礼。 “属下阎罗,参见王爷。” “属下无常,参见王爷。” 玉暝叫起,略一打量,只见这两个人长相平庸,眼神平庸,表情平庸,跟大街上的路人毫无二致,根本看不出有何奇处。可老洛王却说这两个人是他可以性命相托的人,叫他一定要相信他们,重用他们。 玉暝心里动着念头,表面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道:“父王临终前告诉我有你们二位的存在,让我静候你们与我联络,可为何等了一年多才与我联系?” 阎罗起身道:“老王爷生前叮咛再三,若是王爷身体太弱或心智不足,难成大事,就让我们永不要现身相见。” 无常道:“属下从未怀疑王爷的能力,只是阎罗想多观察王爷一段时间。” 玉暝心道,原来我毫无知觉之下,竟被这二人观察了一年多?他冷眼朝无常看去:“本王和你们素昧平生,他不信我,或可理解,你又凭什么相信本王?” 无常道:“王爷虽不知道我,但我已经服侍王爷十多年了。老王爷舐犊情深,当年送王爷入京时,万分放心不下,便令属下暗中保护。从那时起,属下的眼睛从未离过王爷片刻。” 玉暝盯着他道:“看你也不过二十出头,十多年前,你才多大?” 无常道:“我二人都是自六岁起,就已经开始替老王爷办事了。老王爷令我保护王爷时,属下刚好十五岁,已经为老王爷办事十年。王爷若疑心,可以细想想,属下曾经现身过的。” 玉暝垂眸略一思量,小时候确有几次惊险,但都平顺度过,难道竟就是此人暗中出力?当下也不深究,道:“那你们说说,你们究竟可以为本王做些什么?” 阎罗道:“属下和无常分工不同。无常专责守护王爷,负责王爷身边的一切事物,凡是会威胁到王爷的事,他都会负责清除。属下则负责收集皇上、太子、诸位藩王身边的所有情报,若有对王爷不利之事,便马上通知老洛王和无常,让他们有个应对。若事急时,也可便宜行事,不须通报,先下手为强。” 玉暝听了暗惊,瞬间明白这两个人的价值还远在自己预计之上,而且正是自己现下急缺的一股力量。当下,他就问起阎罗皇上太子和诸王的动向。 阎罗一番侃侃而谈,竟说出了好些令玉暝心中豁然开朗的事。 玉暝平静地听完,又问无常:“你既然一直暗中随在我身边,那你看王府里可有什么不妥?” 结果无常说出了令他大吃一惊的话:“王府里不妥的人有四十三个。” 他说三个,玉暝都会觉得多,更何况是四十三个! 看玉暝终于变色,无常道:“王爷放心,这四十三个中,有大半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目前还不能对王爷构成威胁。王爷既然有阎罗,别的藩王、皇上、太子自然也有眼线,王爷手握重兵,他们自然会加倍小心,依属下之见,只要他们没有威胁,王爷可任其自然。” 玉暝道:“那我近身的人里,可有不妥的?”说到此处,下意识地朝怀里看了看。 无常马上道:“这个江灵儿没有不妥。”玉暝心头一松,竟有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如果这个小丫头竟是什么王的眼线,之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一切全是装出来的,那他一定会恨死自己的愚蠢,竟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假装的。 玉暝镇定下来,问道:“那其他人呢?福伯、月娥可不可靠?” 无常道:“福公公对老王爷和王爷都是忠心耿耿的,王爷可以信任。至于王妃,据属下观察,王妃本人对王爷并无丝毫恶意,但她是秦大将军的千金,无意中会做出些对王爷不利之事。比如她的家书中常提到王爷的起居行止,平日喜好等。这些事易为有心之人利用。” 阎罗补充道:“从属下在京城的眼线看来,秦大将军对皇上极为忠心,王爷不得不防范一二。” 防范月娥?怎么防范?难道不让她寄家书?这肯定不可能。玉暝暗叹:她是王妃,如果信中不提起我才怪了。 玉暝把愁绪暂搁一旁,示意无常继续。 无常道:“王爷日常会近身的人中,不妥的有七个。王爷的四个近身侍婢,除了翠烟是襄王的眼线,余下三个都是太子的眼线。” 听到这话,玉暝并不惊讶。本来这些侍婢就是太子派来伺候他的。当年他三岁到京,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徐妈妈,到了五岁时太子才给他找了这四个侍婢,所以他对这四个丫头一向都存了小心。 “徐妈妈呢?”玉暝问。徐妈妈是从青州跟去京城的,在京城一待十年,忠奸也不好说。 无常道:“徐妈妈是干净的。”又道,“此外,王妃身边的内侍总管小祥子是皇上的眼线,茶侍柳儿是汝王的眼线。第七个是府里的清客徐文成,此人也是皇上的眼线。” 看来皇上真是对他很不放心啊,安插了这么多眼线盯着他。玉暝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有趣。那个徐文成,长得獐头鼠目,见面马屁乱飞,他很看不起此人,现在倒要刮目了。他问:“府里皇上的眼线到底有多少?” 无常道:“一共有八个,只是其他人都没有混到王爷跟前来。” “膳房和传膳的人里可有不妥的?” 无常道:“饮食之事属下加意留心,若有不妥也都暗中使鬼调开了,现下这些人都是身家清白的。” 玉暝点头,道:“卢统领和谢统领这二人如何?” 阎罗接了话题道:“军事是重中之重,因此老洛王属意属下着意留心,这二人目前对王爷还算忠心。只是军权在握,难免会有动摇,王爷还要多下些功夫笼络二人。” 玉暝点点头,这就够了。他又问:“你们让我入京才相见,为何不在青州相见?” 无常道:“只因府里有不少眼线,属下不想惊动他们,入京之后王爷身边的人就少了,跟来的人,根基网络都在青州,在这里出不了太子府,能力有限。所以属下选在京城相见。” 玉暝道:“京城里诸王和皇上的眼线只会更多吧?” 无常道:“不错,王爷在太子府里时,便有许多眼睛盯着。今日出门,一共有三路暗哨紧随王爷,路上的眼线更多。” 阎罗道:“不过王爷不必担心,眼线虽多,可也有盲点的,这一套潜行探查的功夫属下二人最是熟悉,这包房他们无法靠近,只会在远处静候。” 玉暝道:“但我不能每次都来京城与你们见面,这样不是办法。” 无常道:“正是要与王爷商定一个惯常见面之法。”说着,便把已经想好的方案说出,玉暝一听,并无破绽,便点头表示同意。 三人又说几句话,无常面色忽然一变,朝玉暝怀里看。玉暝顺着他视线低头一瞧,差点气晕。江灵儿睡得正香,口水淌下来,已经把他胸前濡湿了一大片。 吃了蒙汗药还这么不老实!玉暝把她架起来,江灵儿哼了一声,咂巴小嘴,似乎正在梦里吃东西,吃得满脸都是口水。玉暝抽出帕子,无奈地替她擦嘴,然后再抹了一把自己的衣服,把帕子甩到地上。看来又要叫福伯去买新衣服了。 该说的事都说得差不多了,阎罗和无常识趣地提出告辞。玉暝想起一事,道:“慢着,有一个人你们替我查一查。京城清安街乌月巷鹿耳胡同里有个天龙赌坊,你们替我查一查那个坊主的来历。” 阎罗应了,无常边退边道:“王爷还请自己保重,那种药切不可再服用了。” 玉暝一惊,二人已退到墙后,墙面归位。 玉暝心道:此人连这么隐秘的事也知道,看来确有些真本事。 第23章 .王府杂事 王爷和王妃入宫谢恩后还要去秦大将军府辞行,所以府里头的丫头太监们一天都不用伺候,趁着这一天功夫,大家正好整理行装,准备明天上路。大件的早就包好归到箱子里运出去装车了,他们只要把随身要用的东西整理起来就行。 江灵儿整理的时候,柳儿凑过来问:“王爷昨天带你出府干嘛去了?” 江灵儿道:“没干嘛,王爷走前想逛逛京城,让我跟着伺候。” 柳儿神色暧昧地道:“不叫昭儿姐姐她们伺候,偏要你去伺候,看来王爷很中意你啊。还买了那么多东西送给你。” 江灵儿随手塞给柳儿一个镯子,道:“姐姐,你可不要说出去啊。” 柳儿抛给她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外头忽然有些吵嚷,两人出来一看,好家伙,太子府的几个太监又抬来几箩筐的东西,有山核桃、新鲜石榴、冬枣、孛荠、板栗以及各色腌制好的蜜饯。 王爷病好后,赵妈妈仍管柳香院,桂芳院换了张妈妈来管。 膳房油水足,日常想的是怎么分主子的东西,大家得利,清扫处没油水,干的又是苦活,想的是怎么在主子跟前挣脸子,搏上位,所以张妈妈和赵妈妈行事作风很不一样。 张妈妈出来一看,见是这些,唤出院中众人道:“这些东西放不久,王爷王妃就是大肚弥勒也吃不了这么多,烂了也是烂了。你们各样拿一些出来,凑成一筐,抬出去装车,给王爷王妃留着路上享用,其他的大家分了吧。” 张妈妈点了几个人去办,其他人一拥而上,平分了剩下的吃食,每人都得了一小包。江灵儿和柳儿回到屋里,也不赶着理东西了,沏了茶坐在炕上吃零嘴。江灵儿瞧那次赵妈妈呈上去的核桃玉暝吃得香,先就拿出核桃来。 柳儿看她下死劲咬,道:“你也不怕崩了牙。” 江灵儿咬不动,只得作罢,先吃别的。这些东西平时她们二等丫头都是吃不着的,柳儿看她吃得香,道:“你在书房,王爷没赏你点东西吃?” 江灵儿道:“没啊,王爷在书房不吃这些东西。” 柳儿道:“王妃娘娘那儿倒是常有的,她自己吃不完,常赏给下人,还有膳房送来的各色点心,我在王妃身边伺候,也吃了不少呢。像是八珍膏、茯苓糕、金丝烧卖、五味子、太和饼、鲜花饼、杏仁豆腐、糖蒸酥酪、豆腐皮包子、炸元宵、蟹壳黄、菊花酥、四喜饺子、藕粉圆子,每天都不重样的。” 江灵儿一头吃着板栗,一头还能流口水。 昨天出去,倒是没吃到什么点心,光吃菜已经装不下了,所以她也没想起来。要说点心,她在王爷身边,只吃过一种,就是川贝雪梨,这是不能告诉柳儿的,否则万一传到王妃耳朵里就坏了,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柳儿见江灵儿像是真没吃过,便一样样挨着说,江灵儿听得别提多向往了。柳儿道:“你好好伺候王爷,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天天有的吃了呢?要真有那一天,可别忘了拉我一把。” 江灵儿人虽小,却不傻,这话哪里敢应?忙装傻混过。柳儿猜想王爷可能确不讨厌她,但她真要变成侍妾之类,尚且路漫漫。否则王爷应该把她调到身边提拔成一等丫头,怎么会只放在书房当茶水丫头?不过她不介意先埋一手,将来真有用再说,于是拿了自己的一个镯子送给江灵儿,当是礼尚往来。 两杯茶的功夫,两人就把板栗都吃光了,一齐出门从公用的水缸里舀水洗了手,回来继续理东西。 一日无话,第二天一大清早,众人便上路了。太子亲自把玉暝送出来,不准他骑马,抱他上了车,千叮万嘱叫王妃、陈福好生照顾他,又唤了四个太子府的太监和四十个亲兵送队伍出城。 一行人马走了近一个月,回到青州,又是一通忙乱,到了初冬,王府生活才又步入正规。 这几日,针线房的刘妈妈忙坏了。王爷和王妃都长了个儿,都要裁制新的冬衣,府里的丫头年纪小的也有不少,也要做新的衣裳。刘妈妈这里的名单都长得能绕院子几个圈了。下面的针线丫头们固然忙得昏天黑地,刘妈妈虽不用自己动手,可是这做衣服的轻重缓急,却是要她来拿捏的,谁的先做,谁的后做,谁的用今年的新棉花做,谁的用旧年的老棉花做,都从她这里琢磨着定,所以也不轻松。 刘妈妈下头也有个得力的丫头叫怜香,一面帮着刘妈妈看名单裁夺,一面还要监督下面丫头的赶工进度、成衣质量,做完的衣服还要各处摸一摸,别落了针头在衣服里,到时穿出毛病来就是大罪了。 怜香刚巡视了一圈回来,刘妈妈眯着老花眼,指着单子上一个名字道:“这个灵儿,不是书房的那个茶水丫头么?” 怜香点头应是。 刘妈妈拍案道:“胡闹,她不过一个二等丫头,你怎么把她排到王妃娘娘的贴身侍婢雪溪姑娘的前头去了?” 名单是怜香定的,自要为自己辩解一番,便道:“妈妈,雪溪姐姐还有去年的冬衣可以顶一顶,灵儿的冬衣是做给浣衣丫头的,现在上不了身了,等天气再冷些,她可就没衣服穿了。我想着,她日常在王爷跟前出入的,王爷哪知道底下的难处?万一哪天冻着了,王爷不说怪罪,少不得问一句,到时妈妈可难说排队的太多做不过来。” 刘妈妈道:“那也不能坏了规矩,我们这边的衣服一出去,你打量府里的人都是瞎子,看不着你动的手脚?按照规矩来,就算王爷问起,我们也或可解释得过,可要坏了规矩,府里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这是非还怕传不到王爷耳朵里?到时我们可又拿什么解释?” 怜香心道:刘妈妈日常不大服王妃的管束,怎么今日转了性了? 她哪里知道,刘妈妈想得要深远得多。 论理,针线房该从九月就开始赶制冬衣,可王妃临行前也没交待,她也犯不着去提醒她,所以拖到九月底才采买棉花衣料,晚了一个月才开始裁制。这是一桩。 二来,府里针线房的人手到底是有限的,靠他们给府里的百来号人裁冬衣,肯定无法顺利,应该从府外购置一批成衣,缓解针线房的压力。这一项,她也没和王妃提。为什么要提呢?没的让王妃以为她偷懒。她乐得不提才好。 这么一来,今年的冬天,肯定有很多人会很难熬,这些人少不得对针线房有所怨言。而刘妈妈可不想白担这个责任,自是要把罪过推给王妃,是她管家不力,未能未雨绸缪。 而要让这个讯息为全府上下知晓,通过江灵儿上达王爷的圣听,自然是最快的方式。 怜香瞧她吃了秤铊,便把名单调动了,把江灵儿的冬衣移到二等丫头的最前面。 刘妈妈在针线房忙,秦月娥这里也在裁夺着定炭火房的名单。每到冬天,各房都要添炭火,外头自有账房的太监采买,可到了里头,要专设一处放着,并造册登记,各房按例每日来领。这炭火房只到冬天才设,临时从各处抽调一批人来管,最要紧是防火,所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松懈不得的。 而炭火不多,不单主子房里要、诸位府客那里要,下面的各院丫头太监也都需要。随便一算,就知道供应不过来,肯定有的地方拿不够过冬的炭火,所以分配炭火的人少不得是要得罪人。按定例领了的,不会感谢你,短缺了的,背后咒你,是个名副其实的苦差事。 昨日账房那里已经派人买了五百斤银炭,现下堆在炭火房的院子里,只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太监看着,不是长久之计。秦月娥原以为定这个名单是很快的事,先前一直没定,待到昨日要定时,才发现扎手。 她本想拿去年的名单直接套用,可雪溪提醒她,名单里的十个人,倒有六个找到了靠山,不好再调到炭火房了。 按秦月娥以前的性子,她是王妃,下人的靠山她管不着,想调谁就调谁。可有了赵妈妈那件事,她想法变了。她不是不想裁除异己,拿自己的人顶上来,可问题是她没有人。好不容易物色了一个赵妈妈,还是个不中用的,讨了王爷的嫌,所以要管好这个家,她还得和那些管事婆子们处好关系,先把里头的事理顺了,自己也有根基了,再慢慢清算。 所以,她暂且不想得罪人。 那就把这六个有靠山的去掉了再定,结果发现也不容易。府里的下人,全都是有归属的,虽不至于到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步,可到底是从各处挖人出来干苦力,没人愿意啊。 服侍主子和府客的贴身丫头太监,自然是动不得的,要动也只能动府中各处杂务院里的人。 一早她就让雪溪去探清扫处赵妈妈的口风。赵妈妈说入冬了,各处铲冰、扫雪不能少人,否则万一清扫不力摔了谁,哪个担当得起? 摔了王爷,谁也担当不起,清扫处不能动了。 而针线房为了赶制冬衣,人手告急,秦月娥也是知道的,所以针线房也不能动。 此外,礼宾房、门房的人是前院的,她也不能擅调。那就只能从剩下的膳房、上夜处、茶水间、浣衣处、花草房、内侍大院这几处抽壮丁了。 第24章 .探病 花草房和内侍大院这两处都是内侍,没有丫头,府里的内侍由陈福统管,下头还有个常公公和陆公公,秦月娥手伸不到那里去。于是她就在膳房、上夜处、茶水间和浣衣处这几个地方画了圈,想了想,觉得若是把四个婆子全叫到跟前,她们连成一气就不好办了,不如一个个叫过来说的好,便叫雪溪把膳房的张妈妈先叫来。 张妈妈一听要抽调人手就说:“哎呀我的娘娘,您可不知道啊。上个月主子们刚回来,福公公就来和我说,王爷下的令,叫把各院二等以下丫头和太监的定例提一提,就为这一桩尽添了许多事,前儿偏又有两个丫头年纪到了出了府,我这正缺人手呢。娘娘看看能不能再买两个进来才是正经。” 膳房的不成,再叫来的是上夜处的吴妈妈。 吴妈妈更有理,说:“冬天日短夜长,上夜的从酉时三刻就要出来巡查,一直到第二天的辰时初刻方散,比平时要多用好些人。况且天干物燥,各房都点了炭火,这脚下有火,头上有灯,一时火星子跳出来,巡查人手不够,没及时发现,出了意外怎么办?” 总不能让王府冒走水的危险,秦月娥一听,把上夜处也划去了。 茶水房的曾妈妈来了,倒是大方,道:“王妃娘娘瞧着安置就是。” 秦月娥忙取了茶水房的名册来看。茶水间一共五十多个丫头,有十多个是主子和贵客的茶侍,动不得。再有十多个是要迎来送往,也动不得。剩下的二十多个是挑柴烧灶拣茶的三等丫头,秦月娥待要选用时,曾妈妈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届时王爷封地各处田庄上的人上来,都要伺候茶水。再加上新年里祭祖等事,青州刺史、太守等官员少不得要来府上坐坐,这些丫头虽不出来见人,可是后头烧水煮茶都要靠她们,否则万一贵客来了久等没有茶,算个什么事?” 看了半天,又说没人?秦月娥火气上来,圈了一个人名说:“别的人我调不了,这个人总调得了了吧,左右我这个冬天不要她来伺候就是了,我这里又不是没人奉茶。” 曾妈妈一看,原来王妃圈的是自己的茶侍柳儿。王妃要拿自己开刀,她还有什么好反对的?便答应着出来了。 秦月娥又叫来了浣衣处的王妈妈。王妈妈虽也有一堆理由,奈何秦月娥已碰了一头的钉子,现下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左右是洗衣服慢两天,那就慢两天吧,既不会害贵宾没茶吃,也不会害府里有走水的危险,有什么关系?她作主圈了五个人。 左右她就是好欺负的,不从别处调人,光从浣衣处下手!王妈妈忿忿不平地去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当天下午,柳儿等几个丫头就搬到炭火房去住了。 青州是苦寒之地,天气是说冷就冷的。十月才刚开头,一场大雪就让青州成了银妆素裹的冰城。玉暝一早起来,陈福就上了一碗参汤、一碗鹿血,玉暝一看就头大,这是要把他往死里补吗?他看起来有这么不中用? 他勉强喝下去,用清水漱了口,对陈福道:“福伯,参汤也就罢了,这鹿血下次不要进了,我喝不惯。” 陈福道:“王爷有咳疾,体质比常人虚寒,喝鹿血是最好的。昨儿孙大夫来请脉时,我特地问了,说是……”陈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子死记硬背的医理,说得玉暝没了脾气,只能答应每天一碗。 他才多大呀,就要喝鹿血了,玉暝觉得自己很悲剧。 梳洗完穿了衣服拢了手炉来到书房,却不见江灵儿,端上茶来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叫瑞珠,一见了他,小丫头的脸就像被烧红的铁块,一直红到了脖子根。玉暝问灵儿哪去了,瑞珠半天说不出句整话来。 小齐子正帮玉暝准备脚炉、手炉和炭盆,见状便帮着答道:“灵儿病了,一早让瑞珠来请了假,替她一天。” 病了?玉暝心道:前两天天气就冷下来了,那丫头还穿着秋衣,也不披件夹袄,活该冻病! 玉暝板着脸对瑞珠没好气地道:“你回去告诉灵儿,叫她慢慢养着吧,不着急回来。”也不叫陈福去探,想着由她去病,长长记性。 陈福听了心道,主子早上喝了鹿血,火气很大啊。 结果一连六天,江灵儿都没出现。玉暝的火也熄了,心想,夏天生病或不要紧,这冬天着了凉,别病得不祥了也没个人管。心不在焉地上完了课,赶到茶水间探视。 他不想惊动人,所以没有通传就进了茶水间的院子。里头的丫头不是出去伺候了,就是在屋里烧水,院里没什么人。陈福记得江灵儿住哪间房,便领玉暝到了门口,玉暝叫陈福把着门,自己推门进去,又把门关上。 屋里头可真冷啊,玉暝打了个寒噤,皱起眉头。这么冷的天,又生着病,烧不起炕,怎么不暖个炭盆?等他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打眼一瞧,只见里头两张炕,一张空着,另一张上有个人卷了被子,蜷成一团,正在发抖。 玉暝一惊,急忙上前叫灵儿,把被子掀开一角来看。 一看他就傻眼了,只见江灵儿穿了一件秋衣缩在背子里敲核桃吃!看有人掀被子,就瞪大眼睛惊讶地看过来,气色好得很,精神更好,哪有什么病! 你这丫头是不是成心的!玉暝生气地扔了被角,可马上就被江灵儿喜滋滋地一把搂住了:“王爷!”看样子似乎很想他。 既想我,干嘛装病赖着不去书房!他最讨厌这些伎俩,没想到江灵儿也会使。玉暝冷着脸推开她道:“既然没事,明天就来书房。” 江灵儿瞧玉暝真生气了,忙拉住他,玉暝本不想理会,可觉得江灵儿的手凉沁沁的,一惊之下,才止了步,把自己的手炉塞给她道:“不老老实实穿衣服起来干活,赖在床上还不躺好!” 江灵儿卷着被子捂着手炉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玉暝听她话里有话,板着脸道:“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有什么话就说,我生不生气,还轮不到你来管?” 好凶!江灵儿委屈地噘噘嘴,往他身上靠,却被他推开,还沉声道:“快说!” 江灵儿道:“不就是没衣服穿喽,听说针线房那边忙得不得了,大家的衣服都要排队做,我的衣服还没做好,去年的冬衣又穿不下了。我总不能穿成这样去书房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也值得花心机!玉暝一听更火了,道:“没衣服穿就说没衣服穿,干嘛装病?” 江灵儿道:“啊?那不行。” 玉暝沉声道:“怎么不行?就凭你,还想替针线房遮拦不成?你想得未免也太多了。” 江灵儿搔搔头,王爷今儿是怎么了,像吃了火药,她道:“不是啊,我是说没衣服穿才不去的,可曾妈妈不肯递这个话,说装病好,就做主定了。” “……”,玉暝一时竟语塞了。 江灵儿瞧他样子有趣,拉着他坐下,嘻嘻笑道:“我刚敲了两个核桃,要不要吃?”说着把一粒核桃仁往玉暝嘴里塞。玉暝推开了:“少来,这事还是你不对。你要想我知道,总有办法的。” 江灵儿道:“我想等我能去书房的时候,你要是问起,我就告诉你,要是不问起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呃,好像倒是自己在小题大做?玉暝闷不吭声了。 江灵儿抱他,他还是推开,喂他东西吃,他偏过头不吃。江灵儿看出来了,王爷就是在闹脾气呀!她自己管自己吃起核桃来了。 玉暝见她不理自己了,心里火更大,偏偏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异响,玉暝一看,一只老鼠房梁上窜下来,沿着墙角一路高歌猛进。不知谁在墙角放了一个杯子,老鼠窜到杯边,爬上去趴着喝水。 玉暝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令他大惊失色的是,江灵儿竟然跳下床,跑过去把老鼠抓在手里,拿过来说:“小灰,来看看王爷。” 看那老鼠在江灵儿手里挣扎,还吱吱叫,玉暝急忙往后缩,强作镇定道:“你干什么?快放下。” 咦?王爷怕老鼠?江灵儿抓着老鼠凑上前试他,玉暝脸上果然变了颜色,可神情仍绷着,身子退到墙边:“快放下!” 哦,真的怕老鼠!江灵儿咧嘴一笑,把老鼠放到地上,看老鼠一溜烟地窜走了。 玉暝刚松了口气,江灵儿就挨过来,玉暝连忙闪开,道:“快去洗手,那东西脏。” 江灵儿拿茶壶里的水浇洗了手,坐过来伸手道:“看,干净了。”然后往玉暝身上一扑。 玉暝被她缠得没办法再绷着,只得让她抱了,道:“那东西以后不要再碰了,万一咬一口怎么办?” 江灵儿道:“不会的,我抓着时候留心着呢,不会给它咬的。” 玉暝道:“总之不许再碰了!” 江灵儿“嗯”了一声,笑咪咪地看着玉暝道:“王爷不生气了吧?你生气的样子好凶啊。” 玉暝瞪了她一眼:“是吗?那你怕不怕?” 第25章 .削权 江灵儿道:“怕呀,你是王爷,我是丫头,肯定怕呀。你想生气就能生气,想不理我就不理我,可我不行啊,我只有王爷。”江灵儿说着,有些委屈,趴在玉暝怀里不肯出来。 玉暝想着她的话,火气终于全消了,觉得自己先前似乎确有些过分,便搂着她道:“你提醒得是,我以后会留心的。”大概这几天吃了鹿血,心情格外烦燥。 江灵儿道:“王爷,针线房那里来不及做衣服,为什么不买些现成的给我们穿?” 这些事玉暝也不清楚,不过他略一琢磨,便猜到大概,道:“成衣要买也要从账房走账,分人手去买,王妃不开口,就不会有人办。而针线房没有这个权利,她们只负责做衣服。” 哦,就是一件事情却有两个人管,所以管得不好。 玉暝沉吟道:按理,月娥早该开口叫账房去买,但月娥没提,应该不是不想提,而是不知道。下面竟也没个人提醒她,她来了这么久,还没把婆子们的心收伏! 玉暝想起道:“你的炕不烧也罢了,怎么不暖个炭盆?”烧炕要用很多银炭,就算王府也供应不起全府上下所有的炕一齐烧。但炭盆应该够啊。 江灵儿道:“听说今年炭火不够用,院里是统一派人去领的,每次都领不满定例,所以只能大家匀着用。” 原来王府里的下人冬天这么难过,没衣服穿,也没炭火,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玉暝揉揉江灵儿的后脑勺,道:“让我想想办法。” 两人又闲话几句,玉暝出了房间,陈福道:“王爷,刚才浣衣处的管事婆子来找灵儿丫头,听说王爷在里头就吓得走了,不知有什么事。” 浣衣处的管事婆子找江灵儿干什么?只怕又不是什么好事。玉暝皱眉道:“派个人把她叫到书房!” 王妈妈战战兢兢来到书房,瞧王爷板着脸坐在塌上,吓得不敢欺瞒,把原本想去求江灵儿的事说了。原来炭火房抽调了浣衣处五名人手后,浣衣处实在忙不过来。本来冬天穿的衣服就多,而且又厚,天气冷不易干,全靠烧灶来烘,这都需要人。一下子少了五个人,这才没几天,院里待洗的衣服就已经堆积如山,各处都开始有怨言了。 “这种事,你去求她干什么?不是应该去找王妃商量吗?”玉暝不知道是小丫头背着自己揽权,还是这婆子自己找上门去,因而厉声质问。 王妈妈不敢撒谎,只得道:“就是王妃抽调的人手,老奴已交代了人手不够,可王妃……”王妈妈不敢说得太露骨了,只得点到为止,又道,“老奴想着暗中调停,不要闹得太大,认识的人里,也就只有灵儿丫头能天天见着福公公,所以想托她想个法子让福公公知晓此事才好,并没想搅扰王爷圣听。” 看来月娥管家能力不行啊!也难怪,她年纪太小,府里千头万绪的,她的阅历根本处理不过来。玉暝遣退了王妈妈,对陈福道:“福伯,现在让王妃管家是不是太早了?” 这是要削权啊。王爷就在小丫头的房里待了这么一小会儿,再听这婆子叨两句,就打算削王妃的权了?后院起火了呀! 陈福不想趟这个浑水,正想四两拨千斤,玉暝目光一冷,他想起主子这段时间吃了鹿血,脾气火爆得很,连忙熄了和稀泥的心,老老实实道:“是早了一些,王妃年纪小,经验少,没当过这么大的家,有许多事办得不妥当。” 哪里是不妥当?说不知轻重、胆大包天也不为过。在太子府那次,赵妈妈在后院设香堂给他祈福,若是被人知道,随便安个厌胜的罪名,别说参与的奴才,就算是他这个王爷都要掉层皮!料那赵妈妈也不敢擅作主张,事先一定请示了王妃,光这一件,把王妃管家之职撤了也不为过。 他姑念着秦月娥当时是被自己的病吓得六神无主了,才没忍心苛责。可这会儿竟又出了这么多纰漏! 陈福问道:“王爷,是不是灵儿丫头那儿出了什么事?”光是一件浣衣处的事,应该不足以让王爷起这个心思。 玉暝也不瞒他,道:“灵儿不是病了,是没冬衣穿,所以不能来书房。” “噢……”陈福欠身点头。 玉暝听这老滑头的“噢”里有文章,双目一瞪,陈福忙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心里话倒出来:“灵儿丫头在王爷跟前走动的,论理,该优先做她的衣服,免得让王爷发觉。可针线房那儿拖着,可见是故意要叫王爷知道此事了。” 这些老货,连他也算计在内了!玉暝气得把茶碗打烂了。 陈福吓了一跳,这小主子喝了鹿血,脾气好大呀,改明儿还是不要给他喝了,免得哪天火烧到他身上来。 陈福跪下去拣茶碗,玉暝道:“还有一件,下面各院的下人领不足炭火。账房没拨银子吗?为什么不买足?” 呀,火这么快就烧到自己了。陈福忙放下碎瓷片,跪好道:“买足了呀,前儿我看了账薄,买了五百斤上好的银炭。”陈福顿了一顿,一拍大腿,“老奴知道了。因炭火太多放着不安全,也堆不下,所以账房一向是一次只买半个月的,等差不多用完了再去采买。王妃想是不知道,以为五百斤炭是供应整个府里过冬的,所以紧着发放。” “你也不提醒!” 陈福苦着脸道:“老奴没想到王妃会不知道。”天地良心,这可是真的。江灵儿和秦月娥两个,陈福心里还是偏向秦月娥的。 玉暝道:“那依你之见,现在这事该怎么办?” 陈福只好道:“眼下就要新年了,祭祖等事一定头绪更多,以王妃的经验怕是办不过来。依老奴看,暂请程妈妈回来总领,王妃学着办会好些。” 程妈妈就是入京前夕教过府中众人宫廷规矩的婆子。因过去老洛王在时,王府是俪妃主事,程妈妈在一旁协理,所以府里的大小事她都非常清楚,各处的管事婆子也服她的管。 玉暝点头道:“你今日就请人去接程妈妈入府,把情况和她说明白。” 陈福心道:看来王爷还是护着王妃的,没让别的人管,程妈妈必竟不会留得长久,不会分王妃太久的权的。只是还有一件事难办,他讪笑道:“王妃那头,还要请王爷去说一声。” 见他神色暧昧,玉暝斜他一眼:“知道了!” 秦月娥觉得自己的脸丢大了。 虽然来教她管事的是程妈妈,她知道程妈妈的身份,不会在府里长留,管事的权利最终还是自己的,可这样,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她管不好家,需要学习么? 秦月娥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连身边的下人窃窃私语,她也觉得一定是在说她。 程妈妈一面熟练地处理事情,一面和她说这件事应该这样办,那件事应该那样办,可秦月娥完全听不进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人和她说她到底哪里做错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派一个程妈妈来教她办事。 府里的一切照旧在运转。 要说可能有纰漏的,那就只有冬衣和炭火两项了。今年冬衣进度慢,炭火又不够,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事不能怪她管家不力啊。 这时,账房那边管事的老太监王德来了。账房的权利很大,不单管着银钱的支领,外头采买也都归在账房,一年到头,王德手里出入的银子足有近万两,他就是吐口痰,对府里的下人来说也是香的。平时这位王德连王妃见了也要尊称一声德公公,可程妈妈竟连坐也不让一个,茶也不上一杯,就让他站着回话。 程妈妈道:“尽速拨二百两银子买一百件棉衣,先发给有要紧差使又来不及制衣的那些丫头太监。名单你自己问针线房去要。” 王德哈着腰应了。 程妈妈又道:“前儿来回炭火一项的太监是谁,找出来叫他自己到内侍院去领二十板子,以后也不要在账房办事了,退回大院去,让陆公公看着安插。” 王德听她要动自己的人,心下不快,必竟现在府里已经不似当年了,程妈妈的威信亦大不如前。王德道:“不知他哪里办得不妥当,程妈妈说出来,奴才们也好互相提个醒。” 程妈妈冷哼一声:“五百斤银炭是半个月的份例,他回事的时候连这点子小事都交待不清楚,还等着他在账房捅出更大的漏子吗?” 这要问王妃了,这么点子小事也不知道!王德心里嘀咕,可再怎么跋扈,也不敢在王妃面前这么说,只得吃了这个亏。 秦月娥这才知道,原来五百斤银炭是半个月的用度,一时羞得满面通红,心想雪溪和小祥子怎么也不提醒一句。其实她想岔了,雪溪和小祥子过去也不是什么要职上的人,对账房采买等事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 程妈妈编排了王德,又叫来针线房的刘妈妈。 这回,程妈妈叫坐,上茶,叙起了旧话:“当年俪妃娘娘刚管家那会儿,提拔你上来,你是最年轻的管事妈妈,没想到时间过得快啊,一眨眼的功夫,你也五十多了。如今在府里的管事妈妈里,你算是资历最老的了吧?” 刘妈妈赶紧谦虚,又附和着说了两句怀旧之言,并问及俪妃的安好。 程妈妈答了,两人闲话几句,脸上都有了笑意时,程妈妈脸色忽地一沉,道:“只是如今你年纪见长,脸子也大了,腰杆也硬了,是时候退下来了。” 刘妈妈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愣了一瞬,从座上滚下来磕头:“奴婢知错了,还请王妃娘娘原谅。程妈妈好歹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好主子。” 嗯?刘妈妈哪错了?不是一直在尽力赶工么?进度她也叫雪溪去查过,并无问题啊。秦月娥不明白了。 程妈妈则只听陈福约略提了一句冬衣赶制不及的话,并不知道江灵儿之事,但程妈妈听说王爷也得知此事了,就猜到其中必有蹊跷,再瞧刘妈妈的样子,心下更有了□□分把握。 程妈妈道:“也罢,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这事就记四十板子。眼下府里正是用人之际,板子先记在账上,回去好好办你的差使,再有不敬的,一并罚了撵出去,到时你几辈子的老脸可就丢尽了,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刘妈妈叩头道:“再也不敢了。” 刘妈妈刚爬起来要出去,程妈妈又叫住她:“回来!不但是制衣,府中上下的衣着都在你的管辖,只要是有人没衣服穿了,这都是你的不是,你也记好了。” 程妈妈这话说得含糊,刘妈妈却是心明眼亮,知道她指两件事。一是冬衣的棉花布料,她早该提醒王妃置办,二来冬衣来不及做,她也有责任提醒王妃先买些成衣,可她都没有办。刘妈妈自知这次错大,也不敢多话,当下连忙恭敬地应了就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秦月娥还在琢磨程妈妈的话,程妈妈已回头对她笑道:“王妃娘娘,我们里头说几句话?” 秦月娥这时已对这婆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起身和程妈妈手挽着手进了内间。 第26章 .习字 玉暝正在炕上看书,江灵儿兴冲冲拿了新写的十张大字来交差。 这么快?玉暝放下书,把字拿到面前一张张翻看,越看脸色就越难看。端砚、贡墨、狼毫、宣纸,就伺候出了这一堆垃圾?这小丫头是不是要把他气死! 江灵儿已经猫到他身上,抱着不肯放,玉暝捏着她的鼻子道:“你再这样,我就让吴之远来教你!” 哈?江灵儿连忙从他身上爬下来,老老实实回到桌上去重写。这回写了半天,也不见她拿过来。十张大字也没这么慢吧?玉暝忍不住走过去看,一看之下,目眦尽裂,这小丫头不好好照着字帖写字,却在那画猪八戒。 玉暝恼火地喝斥:“你在干什么!” 江灵儿抬头,眉开眼笑:“我在画你,你看,像不像?” 像个鬼啊!我怎么能长成这样!玉暝气得语塞。江灵儿还待要添几笔,玉暝把纸一抽,铺上一张新的纸,道:“好好写,再写不好,今天的中饭就不要回去吃了,一直写到写好为止。” 江灵儿听了不给吃饭的威胁,才收了心认真写起来。可写出来的字给玉暝过目了两次,玉暝还是以为她没用心,打回来重写。江灵儿委屈得要哭了,她真的已经很认真了啊。 玉暝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看她运笔,轻叹口气,知道自己错怪她了,抱住她道:“是不是我太凶了?” 江灵儿嘴一扁,认真滴下了两滴眼泪以及一股鼻涕。玉暝忙抽出帕子给她擦了,换了一张新的纸,握住江灵儿的手,一横一竖地教她两遍,然后让她自己写,可惜仍然不堪入目。 看来小丫头没有写字的天份,要慢慢来。 玉暝叫来陈福,让他去找块练字石搁在书房角落。心想:以后就让灵儿每天在练字石上练一个时辰,再写十张大字给他看,这样也不至于太糟蹋纸墨。 陈福应了,又道:“王爷,刚刚小祥子来过,请您吃了中饭到梧桐院一趟,王妃娘娘想同王爷商量一下祭祖的安排。” 虽才十一月中旬,还有一个多月,但春节的安排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王府里的主子就玉暝和秦月娥两个人,但府外老洛王的那些太妃们但凡在的,也都是要回来拜一拜的,所以丫头婆子们都在赶着清扫出院子,供她们居住。而相陪的重担全在秦月娥的身上。 玉暝知道这是大事,便起身道:“不用等到午后,就过去梧桐院用中饭吧。”又对江灵儿道,“你也回去吃中饭吧,吃完了也不用来了,下午我不进书房了。” 玉暝踏着冬日的暖阳进了梧桐院,搀起秦月娥,瞧见她身边跟着个不认识的婆子,便知这是程妈妈,便也上前一步搀了她一把,道:“程妈妈辛苦了,不必多礼。” 程妈妈没见过玉暝,当年俪妃进王府时,玉暝已经被送去京城了。此时她客气了一句,起身一瞧,只见玉暝虽然年轻,但气质如玉,神采夺人,而且行动举止从容沉稳,并不像自己心中预想的那般体弱不堪,品格瑟缩,面上便有些惊容。 玉暝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不以为怪,只当没看见。 众人进了屋,秦月娥替玉暝脱下披风,丫头端上茶来,她亲自捧给玉暝,又叫太监把炭盆的火拨旺,移到近前。玉暝道:“不用忙,我不冷。” 秦月娥道:“王爷的身子冻不起,还是暖一暖的好。” 玉暝便随她去了。秦月娥又端上核桃酥给玉暝吃。“这是太子送的那些核桃做的,你要是吃着觉得好,我再让人去南方采买一些。” 玉暝本不想动,听是核桃做的,才吃了两块。陈福道:“马上要吃中饭了,主子悠着些。”玉暝便没再吃第三块。 程妈妈想,这小王爷倒是一副好脾气,老王爷脾气那叫一个臭。她哪里知道,老洛王年轻时其实也是好脾气的,只不过人生多磨,数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到了晚年,还要把最后的一点血脉送去京城那个龙潭虎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再加上许多身不由己之事相逼,因而脾气才会越来越差。 秦月娥道:“不知道王爷要来吃中饭,所以饭菜备得不多,我已让膳房再去再做两样,王爷略坐坐就好了。” 玉暝道:“随意就好。” 秦月娥想,是现在就提祭祖之事,还是等中饭后呢?玉暝倒先提了起来。 秦月娥便把府里在办的事捡要紧的说了一遍,把要玉暝斟酌的两件事问出来。 头一桩便是府里头届时肯定要划一批丫头太监去伺候这些老洛王的旧妃,这些人从哪里出?先前炭火房抽六个人就抽得她犯愁,最后还导致了王妈妈去告状。程妈妈接手后,把这一项也改了,把五个女孩子还给了浣衣处,另外从内侍大院里调了五个小太监去炭火房。 而这些旧妃人数多,再加上跟着她们的婆子也都是有脸的,也要人伺候,除了跟前的,还有外头回话的,少算算也得三、四十号人。 玉暝道:“不知程妈妈有什么打算?” 程妈妈见问,忙上前恭敬地说道:“我和王妃商量着让账房采买了二十个女孩子进来,让她们归入各院,学着做事,这样各院就能分一部分资历深的丫头出来。另外的二十个人,还要请王爷做主。” 玉暝会意,对陈福道:“你这边的内侍也调二十个人出来放在后院听用吧。” 陈福一口答应,反正要头痛也是管内侍大院的陆公公去头痛,与他无干。 见这一项有了着落,秦月娥又道:“还有一件是谁来领祭的问题。” 前头的爷们这里,老洛王只有玉暝一个血脉,自然是由他领祭,但后面却不一定是秦月娥。玉暝的二哥虽然过世了,但是生前曾经娶过世子妃,此女姓董名柔,目前在青州小月庵静修。按照道理,她算是长房媳妇,应该由她来领祭。但玉暝不开口,谁也不好去请她。 玉暝听秦月娥说了半截,就知道她怕自己忌讳。董柔大约因为年轻丧夫之故,玉暝初继王位时,她在王府天天闹腾,怎么劝也劝不好,后来被强行送去了小月庵,王府才太平了下来。 想到此女,玉暝心下苦笑,对陈福道:“明儿你亲自去请,若是她愿意来,就由她领祭。不愿意也不必强迫。” 陈福听了就想哭,干嘛又是他啊!面上却只得应了。 吃了饭,秦月娥本想让玉暝在自己房里歇个中觉,可玉暝道:“冬天日短,现在歇了中觉,怕起晚了夜里倒睡不着。你也不要歇太久,和程妈妈说说话,把困劲顶过去就好。” 秦月娥只得送了玉暝出来,嘱咐陈福小心照看,别让王爷受了凉。 陈福问:“主子不在梧桐院,也不去书房,是要回正院吗?” 玉暝道:“不,许久没去城郊较场了,今日天气好,又有闲,去那里跑两圈。” 陈福一听,惊道:“使不得,城郊空旷风大,王爷怎么能去那儿?”万一冻病了,再引发了旧疾,可不是玩儿的。 玉暝暗叹口气。他是希望府里的那些眼线们以为他身子不好,可所有人都这么以为,也不是好事。至少他不能给卢志高和谢义和两个亲兵统领这个印象。他道:“福伯,有些事是必须做的,这些事上,你不要跟我唱反调,在旁看着就是了。去准备一下,别弄出动静来,我们骑了马悄悄出城。” 江灵儿第二天卯时三刻来到书房时,发现二门上没有人,院子里也没见小齐子,却看到陈福端着水盆进书房的身影。 咦?难道王爷今天来早了?江灵儿兴冲冲从院门跑进书房,进了内间,吓了一跳。只见玉暝裹着被子躺在塌上,额头上搭着一块毛巾,脸色苍白,正在轻声咳嗽。 “王爷!”江灵儿冲过去,才几步路,她就完成了从惊讶到眼圈通红到涕流满面的过渡。 玉暝睁开眼睛朝她看过来,苦笑了一下。陈福让到一边,江灵儿上前道:“你怎么了?” 玉暝道:“没事,一点小毛病。”他的身体看来也没自己想象得好,在城郊跑了两圈,果然回来就发热了。为了不让风声传到卢谢二人耳朵里,就只好搬到书房来避人耳目,拿闭门读书当借口,把闲杂人等都遣退了,只留陈福在身边伺候。 江灵儿揭开他额上的毛巾摸了摸,很烫,哭道:“王爷,你说过不生病的。” 玉暝笑道:“哪有人能不生病的。”说着又咳。 陈福忙把江灵儿拉开。 玉暝咳了一阵,闭上眼睛休息,陈福近前道:“王爷,还是让孙大夫来看看吧。” 玉暝道:“不用费事,用以前的药就行了。” 陈福知道劝不动,叹了口气,还好这次看起来不太严重,否则王爷就是反对,他也要作主把孙兖请来。陈福拉着江灵儿到了耳房,里头药味弥漫,江灵儿日常煮水的炉上此时放着一罐药。 陈福细细地教江灵儿怎么煮药,哪些药材先放,哪些药材中间才陆续放,加多少水,煮多久。江灵儿有心要学时,一学就会了。陈福又叫她重复了两遍,一步不错,也不禁夸了一句聪明。 “我去弄些炭火来,你在这看火,千万不能熄了,否则药性就散了。”陈福叮嘱了一声,便出去了。 江灵儿守着炉子,一步也不敢离,只是偶尔听到玉暝的咳嗽声传出来,心里很是着急。幸好陈福马上就回来了,弄好了炭盆,又回来看药,见没有问题,松了口气。要是江灵儿这点忙也帮不上,那靠他一个人伺候,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江灵儿问王爷为什么不在正院里?陈福含糊其辞,江灵儿没听明白理由,但听明白了一点:王爷这次要住在书房,直到把病养好。江灵儿一面担心,一面开心,这样她就可以时时刻刻见到王爷了。 第27章 .新游戏 江灵儿烧了热水端进去,见玉暝闭目在枕上安睡,不敢惊动,把水放下。玉暝听到呼吸声,早知道她来了,也不理会,等过了好半晌,也不见小丫头出声,才睁眼瞧了瞧,只见小丫头两手支着头,趴在炕沿着盯着他看。 “干嘛不出声?” 江灵儿道:“福公公不叫和你说话。”她端水给玉暝喝,玉暝一喝,那水是温热的,不烫嘴。 他喝了水躺下去,江灵儿踮起脚尖,把他头上的毛巾放好,又支着脑袋看他。陈福端了药进房的时候,江灵儿回身对他“嘘”了一声,陈福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陈福把江灵儿从炕前拉开,轻声叫醒玉暝喝了药,又去膳房提了早膳,摆在炕桌上,放到炕上,扶玉暝起来吃。 玉暝一点食欲也没有,喝了两口清粥就摇头。江灵儿在旁边直咽着口水,玉暝道:“给她吃吧。” 陈福老大不乐意,江灵儿却已经脱了鞋上炕,盘腿坐在玉暝脚边的被子上呼噜呼噜吃起来。 “你早饭没吃吗?”玉暝瞧她像是饿急了,不禁奇道。 江灵儿道:“吃了,但曾妈妈说在贵人面前出恭不雅,所以不让多吃,只吃了一个饽饽。” 玉暝看陈福,陈福道:“是有这规矩,伺候主子,总不能一直跑茅厕吧。” 玉暝叹了口气,这些事他可一点也不知道。 陈福担心玉暝早膳用得太少,间中会腹饿,道:“要不要奴才去膳房叫几盘点心,万一主子饿了也可以吃。” 玉暝刚想说不用,却见江灵儿两眼放光,便笑道:“你想吃什么?” 江灵儿道:“八珍膏、茯苓糕、金丝烧卖、五味子、太和饼、鲜花饼、杏仁豆腐、糖蒸酥酪、豆腐皮包子、炸元宵、蟹壳黄、菊花酥、四喜饺子、藕粉圆子。” 听她一气报出十几样,玉暝和陈福都呆了。玉暝道:“你哪听来的?” 江灵儿道:“柳儿姐姐和我说的,她说在王妃娘娘那儿常吃。”她咽了口口水。从柳儿告诉她那天起,她每天睡觉前都要想一遍,八珍膏是什么样子,金丝烧卖又是什么滋味。 玉暝道:“福伯,你看看膳房那里做什么方便,随便做几道来吧,也不用太多,多了怕她撑坏肚子。” 陈福点头去了。 江灵儿喜滋滋地想,王爷生个病竟然好处多多,她可以大饱口福了。 玉暝道:“也不是白吃的,练字石已经搬来了,你去练一会儿,写几张字,我看有几个过关,就许你吃几块点心。” 啊?还带条件? 好,为了吃的,写就写! 江灵儿马上就去练字石上写起来,但写了一会儿,又想,练字石写了也不算,还不如直接写在纸上,多写几个,总有一个能通过吧。 于是又到桌上磨了墨写,不多时就写了二十多张。 陈福取了点心来,江灵儿闻到香气,再也把持不住,马上就把写好的给玉暝看。玉暝一看,就知道小丫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知道自己质量不行,打算用数量取胜,便道:“这不行,这些就算了,从现在起只能写十张字,有几张通过就吃几块点心,一张都通不过就不要吃了。” 这是加了限额啊。 江灵儿琢磨了一下,除了写好,没别的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在练字石上把一个字练到满意,才去写在纸上。写了一张,她想,若是这张通不过,我再写几张也是通不过的,不如先给王爷看过,王爷觉得好,我再继续写,免得浪费。 她把写好的拿来,玉暝见只有一张,又猜到了她的心思。 小丫头倒是不笨,他点点头:“这张可以,但是不能再写这个字了。” 哈?王爷好可恶!江灵儿决定先把一块点心吃了,再继续写。 江灵儿打开食盒,里面一共四碟点心,都做得非常精致,而且香气四溢,还是温热的。两碟是四四方方的糕,一碟做得像花,还有一碟是透明的冻状,里头镶了一枚山楂。陈福过来,一碟碟指着对她道:“这是栗粉糕,这是如意糕,这是花开富贵,这是吉祥果。” 选哪个好呢?江灵儿的手指移来移去,选了一个样子最好看的吉祥果吃了。 看江灵儿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玉暝也忍不住要了一个来吃。 结果到了中午时,四碟点心就被江灵儿和玉暝两个人一人一半地全吃光了。 陈福看玉暝吃了这么多东西,怕他躺着不舒服,就扶他靠坐起来。江灵儿见状,马上就过来赖在玉暝怀里。陈福瞧她那样儿,就差有根尾巴摇了,他还是喜欢温柔端庄的王妃。 玉暝道:“叫膳吧,给灵儿也叫一碗饭。” 陈福心里嘀咕,还没成后宫,就和主子一起用饭,这合适嘛!不过想着江灵儿陪着吃,玉暝兴许能多吃两口,便也没反对,下去办了。 江灵儿一听有自己的份,乐坏了,扒着玉暝道:“王爷,要是天天能这样就好了。” 玉暝捏着她的鼻子道:“指望我天天生病吗?” 江灵儿吐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玉暝的病好得很快,才三天功夫,就像没事人一样了。陈福见主子这么快就复原,也很高兴。往常就算是咳嗽,也常常拖个三、五天。看来灵儿丫头还有点用,总能调动几分玉暝的食欲。 玉暝喝了药,便打发陈福去请董柔。这事也拖了三天了,再拖下去难免梧桐院那边的主子奇怪,陈福对江灵儿交待了一遍吃药的时辰便去办差了。 只剩下玉暝和江灵儿两个。玉暝想看书,叫江灵儿去写字。江灵儿这几天写了几百个大字了,不肯再写,猫在他怀里闹着要掷骰。 玉暝被她缠得没办法,想了想,道:“我们今日玩儿个新玩意。” 江灵儿一听有新东西可以玩,拼命点头。 “也要赌点什么。” 江灵儿一把拔下头上的发簪。 玉暝摇头道:“输了你就给我写二十张大字。” 啊~那就是写定了!不过她还是想玩儿啊,先甜后苦吧,她点头答应。 玉暝说的新玩意是猜东西,一个人心里想一样东西,另一个人来猜,十个问题,猜中了就算赢。玉暝道:“我先给你做个示范,你想一样东西,我来猜。” 江灵儿想好了一样东西。玉暝道:“这屋里有吗?” 江灵儿点头。 “我身上有吗?” 江灵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有”。 这就容易了,玉暝道:“是穿戴之物吗?” 江灵儿摇头,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个问题啦。” 玉暝琢磨道:身上有的,却并非穿戴之物,那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小丫头想得倒挺刁钻的。他道:“头上有吗?” 江灵儿拨浪鼓一样摇头。 “那东西在四肢上?” 江灵儿仍是摇头。 玉暝狐疑地道:“那东西在我身躯上?” 江灵儿点头:“六个问题喽。”她跳下炕,在屋里蹦蹦跳跳。 身上能有什么东西?玉暝却满脑子都是邪念。不会吧,她才几岁,怎么会让我猜这个!他试探着问:“那东西是长条的吗?” “嗯!” 玉暝抚额,又问:“是在我腰以上,还是腰以下?” 江灵儿道:“腰下面。” 玉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是软的还是硬的?” 江灵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起初是软的,但放在外面久了会变硬。” 这小丫头不会是……经历过吧……玉暝如被雷劈中,脸色也变了。 江灵儿掰着手指数下来,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对了王爷,你还没说你要是猜不中怎样?” 玉暝此时已经没心情想这个了,江灵儿见他不答,自个儿提议道:“王爷要是猜不中,就给我吃二十碟点心。” 玉暝拉住江灵儿,郑重其事地问:“那东西你见过没有?” 江灵儿没心没肺地道:“见过啊。” 玉暝的脸色瞬间转白,江灵儿看出不对,小心地问:“王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烫啊。 玉暝心里很乱。小丫头,大概不懂吧?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玉暝捏紧了拳头。 江灵儿见他神色不善,可为了二十碟点心,顾不上了,说道:“王爷,十个问题了,你该说是什么了。” 玉暝把她搂到怀里:“这个东西,以后你不要对别人说,只能和我一个人说。” 呃?江灵儿傻了,但还是点点头,推着玉暝道:“那你快猜是什么。” 玉暝柔声道:“是不是男人才有的东西?” 江灵儿道:“不是啊,女人也有啊。” 啊?玉暝一呆,这简直就是一瞬间从地狱爬回人间。他把江灵儿从怀里推出来道:“女人也有?” 江灵儿皱眉:“王爷,只能问十个问题,你都问了十一个了,你快猜是什么?” 玉暝急道:“我认输了,到底是什么?” 哈哈!我赢啦!江灵儿眉开眼笑地公布:“是大便!” 玉暝猛地有种想撞墙的冲动。江灵儿赢了玉暝,在屋里又跳又笑,玉暝仔细回忆一遍问题,发现真的是大便,欲哭无泪。 以后不能和她玩儿这个!心情起伏太剧烈了,容易内伤! 第28章 .正月 到了腊月,王府里所有人都开始为了新年祭祖之事忙碌。 江灵儿也被拉去学了一天规矩,以防前院和后院的茶水丫头不够用,要临时抽调。陈福也忙得没时间伴主,每天都在账房坐镇,随时做采买决定。玉暝则把府里的一堆清客叫到书房,写帖子的写帖子,写祭文的写祭文,写大字的写大字。院子里人来人往,把合用的贴子拿出去,该装裱的装裱,该刻成匾联的刻成匾联,然后再拿回来给玉暝过目,没问题了,就存到库房里头待用。 祭祖的祠堂还在打扫,等打扫停当了,该请进去的请进去了,再把这些字联挂进去。 后院里,除了书房、账房,各处杂院也动起来。 膳房这边是拟菜单。祭完了祖,从初一到十五,前院和后院都要摆筵席,等定了菜单,就要去安排买定食材,并请几个大师傅回来掌勺。 清扫处不用说,麻利利地把整个王府打扫一遍先。 浣衣处因为添了好多位主子,不敢怠慢,而且还有各处要用的幔帐等物要洗。 茶水间是招呼客人的主力,这几天主要是训练丫头们全能派上用场,并做好临时调配的打算,先调哪些人用,不够再调哪些人,分几班,由谁负责,都要预先决定。 上夜处的人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以防忙中出乱子。 针线房倒是比前两个月闲下来了,秦月娥叫刘妈妈把闲着的丫头全充进茶水间听用,刘妈妈也不敢有异议。 除着正月的临近,秦月娥也越来越忙。 老王爷的八个旧妃陆陆续续地住进了府里。另外,前世子妃董柔也住进了府中。这些人每天都要占用秦月娥大量的时间,过问她们的起居,还要隔三岔五过去陪坐闲话。那些旧妃,不是抽抽噎噎地和她说洛王爷生前旧事,就是过问府里的大小事情,并指手划脚地多方面对她进行教导,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但最令她难受的还是董柔。 秦月娥嫁进王府时,董柔已经在小月庵静修了,两人并没照过面。秦月娥听雪溪提起过几次,说她当年如何放肆胡言,天天吵闹,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王爷都被气病了,陈福和徐妈妈才作主,把董柔送去了小月庵。 秦月娥去见董柔之前,已经想好了一切她要是胡闹起来自己的应对之法。可去了以后,董柔竟然表现得温柔娴静,言行得体,倒弄得秦月娥如坐针毡。 她宁愿董柔撒泼胡闹,也不愿意被她弟妹长弟妹短地柔声唤着,还成天拿自己绣的花样在她身上比划,说这个花样多么适合她云云。秦月娥每次都是一身鸡皮疙瘩地从藕香苑出来。 陪了一个月,秦月娥的脸都快笑僵了,但盼正月快点来,过完了好快点送走这几尊菩萨。 结果正月里的排场还是让已经做足准备的王府忙了个四脚朝天。 王爷和王妃早起晚睡迎来送往,就连主子也忙得没空歇,更不用提底下的奴才了。江灵儿从大年三十起,就被抽调到后院,伺候女眷们吃茶。除了八个老洛王的旧妃、前世子妃董柔以外,要照顾的还有府里那几个贵客的妻室子女,以及前来拜年的刺史府、太守府的一干女眷。 这些人又都不是孤家寡人,一来就必定会带一堆婆子丫头,这些人进了王府,也要招呼茶水吃食的。 客人们基本上是辰时三刻左右陆续来到,一直到用了晚膳方散。 前院戏台子天天开演,后院的女眷们的娱乐主要是听书、逛园子、打马吊。也有几个才学好的,聚在一起行个令、猜个谜。江灵儿从小到大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热闹,也没想过倒半个月的茶,能挣二、三两银子的赏钱。 这些女客们出手都是极豪爽的,动不动就赏一、二百文。大家背地里还攀比,哪个女客赏得多,哪个最抠门。总结下来,那八个旧妃赏得少,董柔从来不赏,而外头来的女客个个出手豪阔。 过了正月十五,王府里就像烈火烹油一下子到风平浪静,安静得让人有些不真实。清扫处的人忙着收拾,而秦月娥则忙着把八位旧妃一个个送走。结果董柔那边说想在府里多住几天,秦月娥不便相拒,只好让她在藕香苑里长住下来。 而玉暝那边,听说忙了一场后,马不停蹄地去回拜。他是王爷,别人上府来是叩见,他上别人的门,那就是抬举了。他去的人家,无不觉得脸上有光。而更多的人,又盼着他去。玉暝没有让他们失望,凡是新年里到他府上来过的人,都一一回拜了,只是有的府上待得久些,有的府上略坐坐就出来了。 如果在京城里,王爷和官员是不能来往的,但青州是他的封地,所以没人敢说什么。其他的藩王也都是这么干的。 玉暝利用这段忙乱的时间掩人耳目,又和阎罗、无常悄悄会了一次面,听了一些消息。 等阎罗和无常汇报完,玉暝忽然问:“那个人的差使办得怎么样?” 阎罗道:“很不错。王爷挑的这个人有手段更有胆魄,北边的局面慢慢被他打开了,先前老王爷经营下一直进不去的一些场子如今也有些起色,我看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赢利了。” 玉暝道:“你们帮我盯着点,二月是香料生意的高峰,如果他能把那宗大的给我吃下来,就带他来青州见我。” 阎罗应了。 玉暝对无常道:“我府里的小全子你知不知道?” 无常道:“知道,过去曾在王爷跟前做过跟班的,后来出了事,福公公没给他事做,一直冷在内侍大院里做点杂活。他是干净的,王爷可以放心。” 玉暝要的就是这句话。冷着他,是他特意嘱咐陈福的。小全子过去是府里的红人,现在一下子成了杂役太监,落井下石的人不少。等好好打磨打磨,再过两年,就可以起用了。 玉暝回到府里,歇了一天,就到书房来恢复上课。 吴之远满口君臣之理,玉暝想的却是他现在又长了一岁,等再过两年,也许再过一年,京里的两位就该开始防着他了。 玉暝想,现在各样事情都已经理出个头绪了,只差袁轶,这人难道还非得自己亲自登门不可?这次新年,府里的清客们全来祭拜了,只有袁轶,半面未露。玉暝很生气,也很无奈。 “王爷!” “王爷!” 吴之远叫了他两声,玉暝才回过神来。 吴之远道:“王爷想是这段日子累了,不如今日就到这里。” 玉暝起身让陈福送他出去,自己把江灵儿拉到炕前,道:“刚刚老师说的那几句,你听懂了吗?”刚刚吴之远讲的是献公黜太子的故事,最后引出“孝、敬、忠、贞,君父之所安也。弃安而图,远于孝矣,吾其止也”的话。 江灵儿茫然地摇头。 玉暝道:“这个故事是说,有个皇帝的宠妃生了一个儿子,皇帝很喜欢这个儿子,所以想要立这个儿子为太子,而把原来的太子废掉。有个大臣就去问太子,皇上要废了你,你准备怎么办呢?” 江灵儿好奇地看着玉暝。 玉暝道:“如果你是这个太子,你会怎么办?” 江灵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玉暝以为她会问“当太子有什么好”,或是根本不明白,江灵儿却马上斩钉截铁答道:“我要抢回来!” 玉暝双目一亮,道:“你不怕皇上生气?” 江灵儿抱住玉暝道:“不怕,如果有人要把你抢走,我也会抢回来。” 玉暝一呆,原来江灵儿是映射到自己身上了,不过也算是个比较贴切的映射。只是,这小丫头难道还想独占他?玉暝觉得江灵儿虽然只有十来岁,不过并不是完全不懂事,便擒着她的下巴道:“王妃永远是王妃,你明白吗?” 江灵儿把头埋到他怀里道:“明白。我就要现在这样就行了,我不和她抢。” 哦,越来越懂事了。 江灵儿道:“王爷,要是有人要把我抢走,你会怎么办?” 玉暝少见的目光一厉,道:“那当然是抢回来!” 江灵儿眉开眼笑。 玉暝问:“这段日子你在后院累不累?做了些什么事?伺候了什么人?” 江灵儿把后院这边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玉暝一听她得了二两多银子的赏钱,便道:“那一定要赌了!今天赌得大一些,一局一百文。”玉暝深明一理:小丫头手里不能留现钱! 江灵儿很配合地把得到的赏钱麻利利地输给了他。 都过了年了,小丫头的运气还没好转。看着江灵儿哭丧着的小脸,玉暝好笑地心道。 第29章 .升职 陈福拎着一个食盒进来,现在他看到玉暝和江灵儿抱在一起,已经处变不惊了。在他看来,玉暝现在的后宫规模只有两个人,才让他惊讶。 陈福道:“王爷,王妃差人送了核桃酥来,就是您上次吃着觉得好的那种。” 江灵儿两眼立即放光,松开玉暝趴到桌前,眼巴巴地看着陈福从食盒里把点心拿出来。好香!江灵儿贪婪地吸香气。 陈福一把盘子搁下来,江灵儿就伸手去拿,陈福“啪”地打了一下她的手背,这是王妃对王爷的心意好不?玉暝走过来,拿起一块来吃,第二块才给江灵儿。 江灵儿明白意思,如果第一块就给她,未免对不起王妃。不过不管第一块第二块,味道都是一样的。她很喜欢这样的王爷啊,就算疼她,也不会忘了另一个女子。啊~王爷怎么就这么好呢! 两个人在陈福的虎视眈眈下,你一块我一块,没盏茶的功夫就把一盘核桃酥扫荡一空。陈福进内拿茶碗一看,生气地敲敲茶碗的瓷壁。这小丫头如今连差使也不做了,就知道争宠!茶杯空了,也不给主子倒上。 江灵儿接了茶碗跑出去倒,陈福道:“主子,你也不要太宠着她了。” 玉暝道:“没事,她苦惯了的,宠一下不会怎样。” 陈福从这话里听出别的味来了。王爷对这小丫头是肆意放纵,但对王妃,动不动就给脸子瞧,或是冷着她,或是敲打她,看来在王爷心目中,因为王妃家世好,宠惯了的,如今就要吃些苦头调和调和。 一个是先苦后甜,一个是先甜后苦,陈福还是觉得江灵儿占了便宜。 “月娥那边如今行事怎么样?”玉暝问。 陈福道:“听程妈妈说,王妃娘娘学得很快,如今已经头头是道了。” 玉暝道:“既如此,把管家之责重新交还王妃吧,让程妈妈从旁协理。” 陈福面泛喜色地应了。 玉暝心道:看来这老滑头偏向王妃。王妃如今羽翼渐丰,倒是灵儿这边,应该做点事了,否则小丫头以后在府里站不住脚。而且他往后的重心也不在书房了。 玉暝道:“待会儿你亲自跑一趟,去库房拿点像样的东西送去梧桐院,就说核桃酥很好,再把这事告诉王妃。另外,你和她说一声,把灵儿调到正房,做我的贴身侍婢。书房这边也不用另外安排茶水丫头了。” 啊?那就是给个甜枣再打一闷棍!陈福偷觑了自家小主子一眼,王妃这先甜后苦,苦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江灵儿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入府以后在一年内的三级跳。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浣衣丫头,到书房的茶水丫头,再到王爷的贴身侍婢,多少丫头梦寐以求的康庄大道,就让她给走了。 听到这通知,王妃的反应是呆滞。程妈妈的反应是询问:“这灵儿丫头是什么人?”当得知是这么回事后,就对王妃说:“以王爷的身份,将来身边像灵儿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娘娘只需放宽心就好。您是王妃,没有人可以与您比肩。” 秦月娥木然地点点头。 程妈妈也不多说什么,第一次,难免心动神摧,以后慢慢习惯了就好。 基本上,侍婢就等同于通房丫头了,只要通一下房就行,连仪式也没有的。全府上下,都认定江灵儿是去通房的,所以消息一发布,茶水间的丫头们就一个个地跑来恭喜江灵儿。江灵儿出茶水间大门时,手上多了好几包茶水间丫头们送的礼物。 一个婆子领着江灵儿到的正院。 江灵儿以前就是茶水间和书房两点一线地跑,从没来过正院。正院的周围隔几步就有一个太监站班,一方面是方便王爷随时要东西传话,另一方面是拦着闲杂人等不让靠近。 这是一片好大的花园,有曲折的回廊,有满园的绿芽,有潋滟的池水。江灵儿跟着那个婆子,因而未受任何阻拦,一路上听人叫这个婆子“田妈妈”。田妈妈终于走到一间藏在花园里的院门前,道:“这里就是正院了。” 正院匾上写着“德霁院”三个字,江灵儿只认得一个“院”字。入内,只见满庭芳树,碧叶交叠,料峭春寒中,一朵朵嫩黄色的小花羞涩地从碧叶之中探出头来。树下,栽着各式花草,只是尚未到花期,但有了数十盆金桔、红梅、兰花的点缀,并不显得寥落。 门上有两个太监,入内,每隔三步就有一个太监。从院门过三进穿堂,才是五间气派的正房,一路进来,有至少三十个太监立在各门,排场大得吓人。 经过抄手游廊到正房门口,这里有两个丫头,坐在廊下嗑瓜子,神情闲散。见田妈妈领着江灵儿来,那两个丫头忙把瓜子藏到身后,紧张地起身叫“姑娘”。 江灵儿看这三个人都瞧着自己,便也回礼。 田妈妈骂了两人一句,转头对江灵儿道:“你在这稍候,我进去通报。” 正房的房门开着,门口挂着猩猩毡的厚重门帘。田妈妈揭帘子进去,门内瞬间漏出几声笑语,田妈妈一进去,笑语声便嘎然而止。过不多时,田妈妈又出来叫她,江灵儿抬脚进屋,却见这是个外堂,聚集了四个丫头,年纪都很小,围着桌子坐着,见了江灵儿,她们一齐起身,也叫她“姑娘”。 田妈妈把她领到第二进,这里似乎是日常起坐之处,有炕有案,地上铺着大红地毯,所见之处无不精致繁华,摆设无不耀眼生光,富贵至极。 江灵儿一进去,眼睛就不知道往哪里看,只见金银生辉、珠玉焕彩、瓷玩罗列、宝鼎蒸烟,屋子四角的角桌上,摆放着四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檀木宝蟾,每只都衔着龙眼大的珠子一枚。江灵儿觉得稀奇,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是夜明珠,等到了晚上,姑娘就知道好处了。”田妈妈在一旁笑说,然后又道,“这会儿王爷怕是还在里头洗漱,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听到要等,江灵儿就想把行李放到炕上,田妈妈忙拉住她:“这屋里的东西可碰不得,我们就站这里等。” 江灵儿于是抱着行李站在屋子中间等,趁着这个功夫,田妈妈把正院的情况大致和江灵儿说了一下:“正屋里一共三位妈妈,徐妈妈料理王爷身边的事,我管着外间的丫头太监,还有位柳妈妈,管后头小厨房。王爷的早膳、夜宵和点心都归在小厨房,只有午膳和晚膳由府里的膳房做。” 田妈妈正说着正院有多少人口等话,内间门一开,玉暝当先走出,后头依序跟着陈福、徐妈妈、昭儿、紫屏、翠烟、黛儿等人。玉暝瞧见田妈妈和江灵儿,也不说什么,径自坐到炕上,徐妈妈唤茶,若叶捧了茶进来,搁到桌上,退居一边。 屋里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也不闻。江灵儿看看若叶,若叶低垂着头,不看自己。这时田妈妈拉着江灵儿往后错了一步,江灵儿也被这气氛搞懵了,不敢乱动。 玉暝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皮也不抬地道:“后面房间收拾出来没有?” 田妈妈连忙堆笑道:“哎,收拾出来了,昨儿就收拾出来了,一应陈设俱已齐备,只是没有王爷的话,不敢擅自带姑娘过去。” 玉暝搁下茶碗道:“昭儿,你收拾收拾,今日就搬过去吧。” 昭儿一惊,脸色剧变,嗫嚅道:“那里头交给谁?” 玉暝朝江灵儿看,只见小丫头一脸茫然,又比平时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正以为她被正院的排场吓懵了,却见江灵儿忽然对他偷偷一笑,又收拢嘴角,假装恭肃。 玉暝放下心来,要是江灵儿被这么点阵势就吓住了,那他可要怀疑她有没有能力在他身边立足了。玉暝不动声色地道:“以后里间就交给灵儿。不过这些日子你还要辛苦些,灵儿不熟的事,你都要教她上手。” 众人都朝江灵儿看。这小丫头,一进了正院,就把昭儿这个首席丫头的位置给挤了?田妈妈暗自庆幸自己没摆脸子、没搭架子,送江灵儿的一路都是客客气气的。 昭儿闻言,只得答应。 玉暝道:“灵儿,你要好好学。” 江灵儿高声答应“噢”。 众人都被她的音量吓了一跳,陈福清清嗓子道:“王爷跟前,不许乍乍呼呼的。” “噢~”江灵儿的声音萎了下去。 玉暝忍笑道:“今天你就留在这里,把东西收拾好,再跟昭儿学一下要怎么伺候我。徐妈妈,你也帮着教一教。” 徐妈妈含笑道:“是,王爷。” 陈福传了早膳,摆在正房另一头。玉暝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漱口洗手之后出了门。众奴才一直把他送到院门口,方才回来用膳。 田妈妈和徐妈妈自去后面用,江灵儿和昭儿等四个侍婢就在正房用。昭儿心情不爽,也没有招呼江灵儿,倒是翠烟在身边留了张凳子,叫江灵儿坐。这时先前见过的四个小丫头围上来,替他们布筷盛粥。翠烟对身边那个小丫头道:“蕊儿,你帮灵儿妹妹也盛一碗。” 蕊儿答应一声,也替江灵儿盛了一碗。 江灵儿看大家拿筷吃起来,便也拿筷来吃,蕊儿等小丫头则退到后头站着。 翠烟问江灵儿:“妹妹是何时入府的,先在哪儿办差?” 江灵儿答了,屋里众人皆想,原来传闻是真的,可算稀奇。这小丫头看起来也不出众,如何就投了王爷的缘了呢?紫屏道:“妹妹觉得我们王爷如何?” 江灵儿吃得正香,随口道:“王爷很好。” 黛儿道:“妹妹不觉得我们王爷凶吗?” 第30章 .一等丫头的规矩 “要死了,死蹄子这话也能乱说的?”紫屏瞪了她一眼。 黛儿道:“王爷又不在,众位妈妈也不在,怕什么?” 昭儿酸溜溜地道:“现在不是我们几个自家姐妹了,说话还是悠着点好,免得谁在王爷跟前告一状,我们可承受不起。” 翠烟笑道:“昭儿姐姐多虑了,怎么会有人告状,是吧,灵儿妹妹?” 江灵儿哪会听不出昭儿话里的刺,不过她也不以为意,笑道:“王爷是很凶啊,他在书房还发脾气砸过东西呢。”这话倒是不假。上次她没有冬衣穿,告了几天假,瑞珠回来说王爷发脾气砸了一只茶碗。 “是吗?”翠烟一脸惊讶,“王爷在正院倒从没发过这样大脾气,妹妹可知是为什么?” 江灵儿搔搔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紫屏问:“王爷平时在书房都做些什么?” 江灵儿道:“上午是吴大人来上课,课完了歇一会儿便用午膳,有时也去梧桐院用,下午略坐坐,吃了茶就回正院歇午觉了,下午若回书房,也是自己找书看或是写写字。” 紫屏问:“吴大人是谁?” 翠烟道:“就是吴之远那个老儒,王爷给了他一个虚衔。” “噢~” 众人你一嘴我一松,气氛渐渐松快起来,只是昭儿仍然寡言厉色,显然心里不痛快。江灵儿则光顾着吃,这早膳怎么也这么好吃?酱菜这么香,粥这么滑,而且还没有妈妈管着不让多吃,太幸福了呀! 吃完了东西,也不用洗自己的碗,自有丫头们撤下去,江灵儿高兴坏了,一等丫头就是好。 用了早膳,清扫处的丫头们来了,由翠烟和黛儿领着去打扫。一时也不能整理东西,江灵儿正愁没事做,徐妈妈派个小丫头来叫她去。江灵儿到了西厢堂屋,徐妈妈正在里头炕上吃茶,有两个丫头在跟前伺候。徐妈妈对江灵儿道:“姑娘坐。” 江灵儿坐了下来,一个小丫头端了茶进来给她喝。江灵儿喝了一口,她是茶水丫头,马上认出是上等的龙井绿,和吴之远喝的是一样的。原来正院里的丫头婆子也这么享受啊。 徐妈妈瞧她大惊小怪,也不以为意,对她道:“往后你就在正院里伺候了,这里的规矩我也要和你说一说。” 江灵儿放下茶碗认真地听着。她刚刚调到书房做茶水丫头时,徐妈妈也抽了时间来教过她,所以并不怕生。只听徐妈妈念经一样念道: 口要闭得紧,身要立得直,不哭不笑不乐不悲不喜不怒,头要低,声要柔,心要细,耳要聪,打扮要得体,进退要有度,目不能直视主上,语不能冲撞主上,主上不问则不答,主上若问须尽言,不得欺下瞒上,不得聚赌饮酒,不得喧哗,不得疾行,不得呼朋唤友,不得斗殴生事。无事不能出院门,打烂东西要赔偿。主子不让摸的不能摸,主子不让沾的不能沾。 出门要体面,说话须谨慎,神得定,气得沉,腰得硬,声得壮,脸得大,手得稳,不畏缩,不虺颓,不妄言,不嘻闹,不慌张,不迁怒,不生事,不攀结,把自己的体面当成主子的体面,把自己的举止当成主子的举止,办事要得力,办完不逗留,不穿皱衣,不喝劣茶,不坐污地,不站危墙,唇要点,眉要画,眼要聚神,舌要灿花,人行千里,话留三分。 徐妈妈把规矩说了一堆,江灵儿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在主子跟前装木头,在主子背后充大头。 徐妈妈道:“你现在就得开始改起来,行动举止可以慢慢来,打扮衣着是眼下就要下功夫改的。”说着,她对下面一个丫头道:“月杏,你去瞧瞧针线房的人来了没有?若是没来,就派个小太监去催催。” 叫月杏的丫头应了一声就去了。 徐妈妈道:“你去把行李拿来我瞧。” 江灵儿拿来了,徐妈妈一一打开检看,然后摇头道:“这些衣服以后都不能穿了,这些脂粉也不行,趁早扔了,我会让账房那边帮着采买些,你先问昭儿她们匀着用。至于这些首饰……” 江灵儿连忙护住,这些首饰可不能说扔就扔,都是王爷送的。 徐妈妈道:“这些首饰都不大得体,不是太好,就是太差。也不必扔,先留着吧,我明儿也让账房一并采买些就是。” 江灵儿松口气,把东西重新打包收起。 月杏进来道:“针线房的人来了。” 徐妈妈叫进,来了两个丫头,帮江灵儿量好了尺寸,徐妈妈又严辞说明一应标准和昭儿等丫头相同,方放了她们去。 徐妈妈对月杏道:“你去叫昨儿带进来的那个小丫头过来。” 月杏去了,少时便带来一个九岁的小丫头,怯生生地向徐妈妈和江灵儿行礼。徐妈妈对江灵儿道:“这是香儿,才刚进府两年,以前在清扫处做杂役,我瞧着模样岁数都合适,人品也不坏,以后就让她伺候你吧。” 香儿马上再拜。 江灵儿想躲,表示自己不惯要人伺候,可看香儿一脸又欢喜又忐忑的样子,就知道香儿是乐意的,从清扫处到正院,成了二等丫头,和当年自己从浣衣处到了茶水间是一样的。 江灵儿于是受了她一拜,拉着她的手说:“你就叫我姐姐,不用称呼姑娘。” 香儿看看徐妈妈,得了徐妈妈点头应许,香儿才叫了声“姐姐”。 徐妈妈让香儿在外头等着,又和江灵儿说了几句话,然后让月杏请来翠烟,交待她先去教江灵儿如何梳头化妆,让香儿也在一边学着,好尽快上手伺候江灵儿。 翠烟带江灵儿到了自己住的屋子。里头也是一张床,一张塌,床是翠烟睡的,塌是翠烟的丫头蕊儿睡的。翠烟让江灵儿在自己的妆台前坐下,教她梳了一种垂鬟分肖髻,然后又教她化妆。香儿在一旁看得十分用心,时不时用手虚比划几下。 一面教,翠烟一面帮江灵儿顺便梳妆起来,并道:“妹妹这几天先试试这种发髻,等熟练了,我再教妹妹更难的发髻。” 这一忙,就到了中午。翠烟领江灵儿到正屋,仍旧在里面用膳。 一进去,昭儿等人已在了,但桌上仍只有茶果。翠烟道:“王爷的膳桌撤下来,传膳太监就会送过来,许也快了,妹妹先吃些茶。香儿,还不快给你们姑娘倒茶去?愣着干什么?” 香儿吓了一跳,倒是蕊儿好心,拉着她出去了。 江灵儿道:“她还小,姐姐不要吓着她。” 翠烟笑道:“小什么,都进府两年了,还不会看点眼色怎行?妹妹不能太宽着她们,否则真到用时,帮不上忙,你就要受害了。况且,你对她严,也是为她好,她差事办好了,才能在这里待下去。” 这边说完,香儿已捧了茶进来。 江灵儿还是瞧她怪可怜的,正想说一句安慰的话,香儿自己道:“翠烟姑娘说得对,还请姐姐严着些,香儿感激不尽。” 江灵儿听明白了,如果自己推来让去,不好意思要她伺候,那她的位置就岌岌可危。她暗叹一声,心想以后背地里对她好一些就行了,于是接了茶,不再说什么。 吃了半盏茶,传膳的太监们送来了玉暝吃剩的菜,端出来一看,又是几乎没动过。众丫头们拿筷吃饭,江灵儿如同饿狼扑食,翠烟、黛儿等人看了直笑,紫屏则提醒她别撑着了。昭儿还是冷着脸不乐意与江灵儿说话。 等吃完了午膳,碗盘撤下去,香儿等人伺候她们漱了口,昭儿把江灵儿叫进卧室。 卧室的阵设比外头更加精美,分里外两进,外头是穿衣洗漱之处,里头是一张雕花大床,角落里有一张小塌。昭儿指着塌道:“以后你就睡这儿,这是你用的衣柜、妆台,那些是王爷的。多宝格和柜子里的东西王爷不让动你不要乱动,这屋里一杯一盏都是价值连城,卖了你也赔不起的。” 昭儿说话夹酸,江灵儿只当没听出来,随意应了,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塌上。 塌上的被子铺盖已经卷走了,昭儿道:“被褥枕头你问田妈妈去要,我自己的我已经搬走,免得碍你的事。王爷跟前应对那些你是大才,也不须我教,左右我也教不了你。我只说起卧两事,王爷一般是卯时三刻起身,有时更早,你警醒着些,别睡得太死,王爷一叫,你就起来,先叫外头守夜的丫头打水,再遣人来叫福公公、徐妈妈和我们四人,等洗脸水来了,再扶王爷起身下床,伺候王爷更衣梳头,你自己趁这个功夫也梳妆起来。你要是怕来不及,也可以提早起来打扮好,再伺候王爷起身,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晚上也是这样,等我们都走后,你把隔间的布幔放下来,看王爷上了床,瞧他睡安稳了,被子也都盖严实了,你再把床帐放下来,里外两道都要拢好。再就是夜里,王爷若要吃茶起夜,你也要伺候着。孙大夫每日晚上都会来请脉,若是夜里要吃药,也是你起来伺候。” 说完一遍,也不问江灵儿记下了没有,就拉她出来,到外头认人。 第31章 .再玩猜物 “正房守夜的丫头一共有四个,你认准两人就行,一个管着单日,一个管着双日。”昭儿喊两声,两个丫头忙跑来支应,昭儿一一指给江灵儿:“这是秋穗,管单日,这是百合,管双日。若是夜里要吃药,小厨房煮了,也是交到她二人这里,你只管问她们要。还有王爷不喝冷茶,若是夜里要茶吃,也是管她二人要。” 江灵儿一看,竟是熟人,和自己聚赌过的两个丫头。想是瞧见熟人,秋穗放胆笑着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们王爷很少夜里劳动人。” “要你这小蹄子来多嘴!”昭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秋穗吓得缩了回去。 昭儿道:“现在你去里间把东西理了吧,免得王爷回来看见你行李未放妥,以为我碍着你了。”说着丢下江灵儿走了。 江灵儿吐吐舌,对秋穗和百合眨眨眼,正要回去,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我的铺盖还没有。” 秋穗道:“现下我们不当值,我们带姑娘去找田妈妈要。” 秋穗和百合带了江灵儿到了后院,找到田妈妈。田妈妈早有预备,道:“昨儿刚拿出来,先晒着,这会儿日头好,等晒好了,我给姑娘送过去。” 江灵儿谢了田妈妈,出门又谢秋穗和百合,顺便问了一句敏儿和金珠是不是也在正院伺候。 百合是个闷葫芦,还是秋穗答道:“是啊,我二人是守夜班的,她们守日班,只是今日不该她二人当值,所以姑娘没见着。” 江灵儿回房整理,香儿主动进来帮忙,江灵儿的东西不多,只塞了衣柜中的一层未满,妆台上的东西也有限。江灵儿问香儿:“你住哪儿?” 香儿道:“我住后头,和蕊儿、金穗、绿珠、巧儿住一块儿。” 江灵儿瞧香儿头上连一支像样的发簪也没有,想起自己刚入府时的情形,知道艰难,便拿了自己的两支发簪和一副镯子送给香儿。 香儿连忙推辞,江灵儿道:“拿着吧,在正院里总要打扮得好些才像样。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悄悄和我说,就把我当你的亲姐姐。” 香儿眼一红,低头抹了抹,道:“谢谢姐姐。” 两人收拾好了东西出来,小齐子正好进来,见了江灵儿,他热情地上来打了个招呼,和他一起到了吃饭的那个房间,昭儿和紫屏在此闲坐,翠烟和黛儿则不在。小齐子道:“王爷要回来歇中觉,你们准备准备。对了,王爷说要吃点心,让送到里间。”说完又匆匆出去了。 紫屏道:“王爷要吃点心?这可是破天荒了。” 昭儿让自己的丫头金穗去外头把事情吩咐下去,自己朝起居间走。紫屏拉着江灵儿跟上,对她道:“你在旁边学着点儿。” 江灵儿点头称好。 进了卧房,昭儿和紫屏就忙开了,昭儿开柜取了寝衣出来和软垫的鞋子一起放好,紫屏则往香炉里添香饼,把开着换气的窗子关上,再把床上铺好的被褥展开来,用香烟薰了一遍。外面的丫头端来水盆毛巾,昭儿一并都放到架子上,再试试水温。 紫屏对江灵儿道:“水温要略有些烫手才正好,王爷进来还要些时间。”江灵儿表示知道了。 等这些办完,几人就到院门口迎接,等了盏茶功夫,接到了玉暝,一行人入内,玉暝在起居间坐下,若叶便上了茶,他吃了一口,便起身往里间来,众人这才跟进来,伺候他洗脸洗手,若叶又捧来漱口茶,漱了口,换下衣服鞋袜,着人拿了出去,玉暝走进内间,翠烟放下隔间的帐幔,昭儿打开被窝,玉暝在床上坐下,往角落一看,见塌上空无一物,略为一惊。 江灵儿道:“被褥等一下就送来。” 玉暝点点头,遣出众人,让江灵儿留下。 江灵儿要扶他躺下,他道:“才半天不见,就学成规矩了?”他拍拍身边。 江灵儿大大咧咧坐下,叹道:“是啊,规矩可大了,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玉暝道:“都是些什么规矩,你和我说说,我瞧瞧对不对。” 江灵儿就把徐妈妈说的那些规矩颠三倒四但意思不变地重复了一遍。玉暝听了就笑,道:“原来这么多规矩,我以前可不知道。” 江灵儿道:“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玉暝听她话里有话,便来追问。江灵儿道:“大家都觉得你很凶呢。” “哦?”这个大家指的除了昭儿等人,还能有谁?玉暝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灵儿,“这话怎么说的?” 江灵儿就把大家的话告诉了玉暝,但略去了谁说了哪句话,一概统称大家、她们,免得玉暝追究。玉暝心里却早就对上号了。这四个丫头是从小伺候他的,谁是什么脾气,他一清二楚。会说他凶的,只有一个黛儿,年纪最小,有时候说话口没遮拦。 玉暝把江灵儿搂进怀里,他身边最亲蜜的人竟是太子和襄王的眼线,他有时候觉得很可怕。 玉暝道:“待会儿你留心一下,我想知道我平常睡觉会不会说梦话。” 江灵儿抬头看看他,瞧他难得的严肃,便认真应下。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昭儿的声音传来:“王爷,点心送来了,您是现在用,还是睡起来再用?” 江灵儿双目放光,玉暝笑道:“去拿吧,给你点的。” 江灵儿出去开门,昭儿见是她,脸上就没有好颜色,把托盘递过去道:“王爷没有吃点心的习惯,所以小厨房没有预备,这是从膳房临时调过来的,原是敬王妃的点心。” 江灵儿听了就猜测,为了这两碟点心,不知多少人跑断腿了。又要去膳房问,又要去回明王妃,再去膳房拿,再一路呈过来。江灵儿道:“以后让小厨房预备着,王爷说要天天吃。” 昭儿一呆,这丫头发号施令倒是一点也不含糊。竟然头一天来,就敢借着王爷冲她命令起来了!昭儿心头百味杂陈时,江灵儿已经端了托盘进去,把门关上了。 江灵儿把托盘往床上一放,说明了一番点心的来历。 玉暝道:“那我倒也不好不吃两块了。”江灵儿把外间没喝完的茶端进来,伺候玉暝就着茶吃了两块点心,她自己也没闲着,手指像雨点,等玉暝喝了一口茶,还想吃第三块,盘子已经空了,江灵儿嘴里塞得满满得,左右手还不闲着,各抓了一块,似乎怕他抢了。 哪有这样的丫头啊!玉暝瞪她。 收拾了杯盘,玉暝睡下,江灵儿放下床帐,又忍不住揭开一条缝偷看。玉暝虽然闭着眼睛,却有所觉,忍了一会,睁眼道:“眼睛不得直视主子!” 这是徐妈妈教的规矩,江灵儿吐吐舌,把床帐拢好。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揭开帐子偷瞧。 玉暝想叫她去塌上歇,可想起没有被褥,便从被子里伸手出来拽了江灵儿一把:“要看就进来。” 江灵儿马上蹬了鞋跳上床,钻进被窝。 “你大不敬!”玉暝瞪她。他只让她上来,可没让她进被子。 江灵儿只好掀了被子要出去。玉暝拉住她道:“脱了外衣再进来,不要着凉。” 江灵儿一喜,迅速除下外衣外裤再钻进去,但并不贴着玉暝,而是道:“王爷,你睡吧,我留意着。” 玉暝笑了笑,闭上眼睛。 江灵儿等着他入睡,可等了半天,却等来他睁开眼睛苦笑:“你这么盯着,我可睡不着。” “那我们来玩吧王爷,还玩上次那个猜东西。” 江灵儿的提议马上被玉暝严辞拒绝:“不玩!” “来嘛来嘛!”好不容易有个强项,怎么能轻易舍弃呢。江灵儿不依不饶地磨玉暝。 玉暝黑着脸道:“不来!” “王爷,你不公平!你老是赢我,难得让我赢一回,你就不玩了!”江灵儿指出道。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好不!玉暝头大如斗,心道还是要赢小丫头几回,她以后就不吵着玩儿这个了,只得道:“那行,你来猜吧。” “还是我想你猜。”江灵儿要把握胜机,“要是你猜不中,就带我在青州逛一天!” 越来越会开条件了!玉暝斜了她一眼,只好翻个身面向她道:“这屋有吗?” 咦,又是上回的套路,江灵儿点点头,心道:王爷也就这三板斧呀。 玉暝第二个问题就说:“是马桶吗?” 江灵儿一呆,噘起小嘴:“王爷,你耍赖!说好十个问题才猜的,你怎么能现在就猜。” 玉暝一听就知道猜中了,深叹口气,这小丫头脑子里果然都是……唉!一定要让她读书啊! 他道:“十个问题是上限,没说不能提前猜。” 江灵儿道:“那我又想了一个,你快来猜。” “夜壶吗?” “王爷!”江灵儿的脸皱成一团。 唉!玉暝感到自己的身份不知被这小丫头拉低了多少。 正房帐子里正闹,西厢堂屋中徐妈妈和陈福对坐吃茶,跟前一个丫头太监都没在。徐妈妈啜着茶道:“福公公,你瞧王爷对这灵儿丫头究竟是不是外头传闻的那样?” 陈福和徐妈妈是老相识了,虽然徐妈妈随着玉暝在京城待了十年,可也不妨碍两人故旧之情。陈福笑道:“反正你抖出全部精神暗中伺候着就是了,错不了。” 第32章 .出府 江灵儿以为她调到正院以后,就和书房不相干了,结果不是的。玉暝第二天就叫她赶快吃好早饭一起出门。为了等她吃早饭,玉暝迟到了小刻钟,为此,吴之远罗里罗嗦地说了好半天的大道理。玉暝知道他说这些话本意不坏,才忍了下来。 结果,江灵儿还是要伺候茶水。 但是到了用中饭的时候,她就得便宜啦。玉暝吃完以后,她马上就可以接棒上桌,所以等膳桌到达正院的时候,昭儿等人“惊喜”地发现,菜里的精华都被吃掉了。比如红油肚丝,只剩了红油,赤枣乌鸡汤,只剩了赤枣。 结果这一来,就把小厨房的柳妈妈忙坏了。 以前小厨房只要准备一顿早膳,偶尔煮点药,炖点参汤,自从江灵儿来了以后,小厨房除了王爷点名要吃的点心,还添了几位一等丫头的饭后点心,一般以鸡蛋羹为主,偶尔变变花样,要求吃个馄饨面条什么的。小厨房的食材放得不多,所以临时要,就要跑膳房去借,虽然膳房的人都很客气,可总是麻烦。 另外,王爷还添了吃夜宵的毛病。睡前喜欢叫糖水银耳、蟹粉小饺、芝麻圆子、虾肉馄饨、马蹄羹、这些东西吃。 王爷的作息也变了。 以前是卯时三刻起身,现在是卯时二刻就起来,等着江灵儿吃了早膳才一起去书房,下午不管歇不歇中觉,必定回来吃点心。晚上过去是亥正必睡了,可现在是亥正用夜宵,用完了要要磨半个时辰,消了食才睡。 这样睡得晚起得早,大家都担心王爷的身子会吃不消,哪知道玉暝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隐约还胖了一些。 只有陈福知道原因。 以前玉暝吃饭总是随便用两口。现在还是这样,但是江灵儿一上桌,玉暝往往会忽然再要半碗饭来吃几口。还有那些点心夜宵,也不全进了江灵儿的肚子,看她吃得香,他也难免会来上几口。 到了二月中,玉暝又调了作息。虽然吴之远反复强调“一日之计在于晨”,可玉暝还是把他的授课毫不客气地调到了下午,早上雷打不动地去较场跑马射箭看操练听卢谢二人说行兵打仗布阵那些事,并在兵营里和将官们一起用中饭,下午歇过中觉再去上课。上完课总是会去梧桐院坐坐,有时留在那里用晚膳,有时留宿,但一个月不会超过五天。 总之,他现在过着感情稳定、事业向上的生活。 唯一的缺憾是,王妃至今还没有怀上。 算算日子,大婚也有一年多了,该怀上了。 秦月娥并不知道,每月孙兖请脉时,会在她的月事薄子上圈几个日子,并指点玉暝:“这些天行房可保无虞。”然后又在另一些日子上画叉,“这些日子万不可行房。” 没错!玉暝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要孩子。他不想重复他父王的悲剧,因为儿子被拘在京中,一生抱负不得施展,数度经历丧子之痛,晚年脾气暴戾,含恨而终。 秦月娥悄悄请孙兖去看了好几回,孙兖每次都说:“王妃娘娘身体康健,十分适合生养,只需放着耐心静候佳音便可。” 可这佳音左等右等都不来。秦月娥听雪溪说,青州大觉寺的送子观音很灵验,她就想出府去看看大夫,再顺便拜一拜送子观音。 结果她出去看了,医馆的大夫也说她身子很好。秦月娥放了心,高高兴兴地到大觉寺拜了观音,还请了一尊回来摆在房里。玉暝来时看见了,笑了笑没说什么,可后来接连一个月都没有踏进梧桐院。秦月娥去正院,总找不到他人,又不敢轻易到书房来,免得又触怒了他。 程妈妈说必是送子观音的缘故,秦月娥心里也明白,可不想承认。她舍不得送走观音,便将观音从卧房请出来,请到一间堂屋中,仍是每日虔诚地供奉香火。 与秦月娥的遭遇相比,江灵儿过得无忧无虑。 玉暝把作息调过以后,江灵儿每天伺候完他起身,吃了早膳就回来睡回笼觉。睡醒起来用午膳,和翠烟等人吃茶闲聊,等玉暝回来吃点心歇中觉,下午一起去书房上课,上完课玉暝看书她写字,用过晚膳玩一局围棋,等消了食,一起去花园逛一圈,或去望月阁喝茶吃茶果,晚上回去吃夜宵睡觉。 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而且正院里的人对江灵儿客气极了,除了昭儿和她像是死对头,其他人都是见面不语先挂笑,姐姐妹妹不离口。 徐妈妈那边也出了力了,把江灵儿的衣饰安排得井井有条。问起来,就说是预支月例办的。江灵儿升作一等丫头后,月例也从原来的五钱银子升到了一两二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江灵儿很快就穿戴得丝毫不比昭儿她们逊色了。 倒是玉暝和她一起在京城逛街时买的那些首饰挂不上身。而赐过的那只最贵重的珠钗又戴不起。江灵儿深感可惜。 这天,正是三月初十,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柳风阵阵,春意闹人。 玉暝催着江灵儿吃了早饭出来,遣走小齐子,三人并不向书房走,而是拣僻静小路绕到前院,出了一座角门到了后街。李龙和穆笙牵着四匹不起眼的栗马在那儿等着。 江灵儿知道可以出府玩了,兴奋地跳起来。玉暝一压她肩膀,道:“徐妈妈怎么说的?出门要体面,说话要谨慎,不嘻闹,不妄言,神定气沉,话留三分,你都记哪去了?” 陈福也拿警告的眼神瞪她。 江灵儿瞧见街头人来人往,又是在王府角门,门口还有小厮,忙吐吐舌头,不敢在这里放肆了。 玉暝对李穆二人道:“地方找好了吗?” 李龙应道:“找好了,就在后街铜锣胡同。” 玉暝又道:“你带上灵儿。” 李龙应了。 众人上了马,李龙先抱江灵儿坐上去,自己骑在她身后护着她。江灵儿不讨厌李龙,可还是更想与玉暝同骑,而玉暝也朝她看过来,脸色并不好看,发狠打了一下马屁股当前行去。 李龙、穆笙和陈福连忙打马去追。 到了铜锣胡同,这里僻静得很,五人四骑进了胡同,拐进一间小院,早有一个粗婆子伸长脖子在候着。李龙下马唤娘,大家才知道这老婆子是李龙的母亲。李龙先前并未和家人说来的是王爷,只说是个有些身份的朋友,要来家里停一下,所以李龙的母亲只是很客气地冲众人点头,并没有下跪。 屋里迎出来一个年轻少妇,手里牵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男孩子。 李龙迎上去,穆笙是李家的常造之客,因此解释道:“那是他媳妇和儿子。” 李龙和那少妇说了两句话,牵着儿子过来见玉暝:“这是少爷,快磕头。”李龙要把小孩的头按下去,玉暝忙拉住说不用,问那孩子几岁了,叫什么,那男孩说话含糊不清,李龙翻译道:“他刚一岁半,还没起名儿。” 玉暝兴致来了,观察片刻,道:“我瞧他双目有神,叫李烁如何?” 李龙单膝跪地道:“多谢少爷赐名。” 玉暝扶起他道:“你不嫌随便就好。” 李龙引了玉暝、陈福和江灵儿到屋里,李龙的媳妇周氏已经准备好了三套衣裳。三人各自换了,打扮成平民的模样,陈福在玉暝的授意下留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在桌上,三人方出来。 李龙来抱江灵儿,玉暝挥手遣退了他,自己抱着江灵儿坐上马,陈福看得都快哭了,主子怎么能这样,抱一个丫头!玉暝已经翻身上马,坐在江灵儿身后,双手护住他打马就跑。剩下三人连忙上马追。 江灵儿欢喜不尽,原来王爷是想和她共骑的,只是刚刚在王府门前不好显露。 两个人骑着马,都忘记了后头还有三骑,江灵儿背往后一靠,就靠进了玉暝怀里,玉暝一手握缰一手在她腰上一圈,就揽住了她。和风轻抚,马蹄得得,哪管什么青石板路还是荒野僻径,满目皆是大好□□啊。 行了一阵,后头的李龙打马追上来道:“少爷,过了地方了。”说好的要逛逛小店,兜兜集市,这都过了几条街了,他看前头两个人明显忘了,才追上来提醒。 玉暝道:“不去了,出城去。” 李龙连忙反对:“王爷,今日就我和穆兄弟两个人随行,出城恐有不便。” 他是怕不安全,青州可不是什么民风温驯的善地,因隔着一片沙漠就是北夷,附近多的是北夷人,越人也大都彪悍暴力。平时王爷从王府去兵营,都有二十个亲兵随行,所以不要紧,今日却只有他和穆笙两人。王爷千金之躯,自是万万不能冒险。 江灵儿也知道青州多蛮夷,城外更乱,她在进王府前,就常听说北夷骑马打草围的事,所以马上道:“王爷,我屁股颠得有些疼了。” 玉暝本不喜李龙阻止他,可听江灵儿这么一说,一愣之下,暗道:小丫头倒学会递台阶了。好吧,那他就领她的情,就着她的台阶下台吧。 玉暝对怀里的江灵儿柔声道:“那就不骑马了,下来走几步松动松动。” “嗯。”江灵儿高声答应。 好丫头!李龙暗赞一声,招呼后面的陈福和穆笙下马。众人牵马,玉暝牵着江灵儿往回走。青州百姓大都生得粗犷,穿得粗陋,和京城的风貌大是不同。江灵儿对青州并不陌生,所以不像在京城那样活泼好奇,而是乖乖被玉暝牵着,目光注视两旁街道。 第33章 .旧识 玉暝见她格外安静,道:“你是哪里人士?几岁到的青州?” 江灵儿为难地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反正是九岁到的青州,牙行把我们安排在一个很大的大院子里住了几个月,后来我就被王府的人买走了。买我的那个人叫什么禄爷。” 禄爷?没听过,玉暝朝身后看。陈福赶上来道:“灵儿说的应是账房的太监小禄子。” 玉暝随口道:“回去赏他几两银子。” 陈福笑应。 玉暝又问江灵儿:“这附近来过没有?” 江灵儿道:“进城时坐在车里仿佛经过了,但记得不大清楚。” 玉暝想她过去的经历只怕不会很痛快,所以没有多提,拉着她进了一间衣料铺。江灵儿现在不必再穿统一缝制的衣裳了,可以自己挑衣料子送去针线房单做,每年有十件衣服的定例可以用。如果自己没有衣料子,让针线房采买也可以,但银子要另出。 江灵儿调到正院后,徐妈妈从自己箱子里拣了两匹缎子给她做了几身新衣裳,料是好料,可惜就是徐妈妈年纪大了,衣服大多艳丽,江灵儿年纪还小,穿着总觉得怪。 青州的铺子规模比京城的小多了,也没那么阔气,里头就一间五、六丈见方的铺面,四面架子上放满了贵贱不一的衣料,柜台上也是。一般人买衣服都不会成匹买,都是买一丈两丈,所以铺里设了裁布匠。此时,裁布匠正给客人裁布,布屑在空气里弥漫。 店里客人不多,伙计见一下来了五个人,忙赶上来招呼。江灵儿目前算一等丫头,又是玉暝身边伺候,当然可以穿丝罗绸缎了。玉暝道:“拿些上好的丝绸料子来看看,颜色要嫩些的,不要太艳。” 伙计一听要买好料,喜滋滋从架子上搬了几匹下来堆在柜台上,抖开来让他们挑。 江灵儿正要上前挑,玉暝忽然皱眉捂着口鼻,脸色也变了。陈福见状吓了一跳,忙扶着玉暝出去,江灵儿也跟出来,才听到他背对自己咳了两声。 陈福道:“这布店里尘大味重,主子怕是吃不消,还是老奴陪灵儿丫头挑两匹吧。” 玉暝已经恢复过来,闻言点点头,瞧江灵儿一脸担忧,对她笑道:“我受不了里面的味儿,就让福伯陪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喜欢的尽管买,不用替我省。” 江灵儿不肯进去,陈福过来牵着江灵儿的手道:“别辜负主子的心意。”江灵儿才跟着陈福进了店。 江灵儿才进去,就瞧见里间招呼贵客的屋子里出来三个人。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妇、一个婆子和一个跟班小厮。江灵儿看见那跟班小厮,愣住了,试探着叫了他一声:“楚大哥?” 陈福一愣,转头一看,江灵儿叫的那个人是个和玉暝差不多同龄的精瘦少年,那少年听到叫声,转目来看,目光定了一瞬,面色一变,连忙躲避。胖妇根本没注意这边,到柜台上领了包好的布料,就让伙计交给少年。 少年手里大包小包已抱了不少,这几捆衣料压下来,超过了他的脑袋。他拿不稳,最顶上的一匹料子先滑下来,接着牵二连三,手里的东西呼拉拉全落在地上,引来店中所有人的目光。 胖妇面色一厉,婆子上去就给了少年两下耳光:“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捡起来,若是有一些些碰坏,你吃罪得起吗?” 掌柜既瞧着那少年可怜,也怕闹将起来影响店里生意,忙唤伙计过来帮忙一起捡。胖妇道:“张妈,快瞧瞧刚刚买的那个细颈梅瓶磕坏了没?” 叫张妈的婆子答应一声,便从地上拾起一个盒子,小心翼翼放到柜上,打开一看,瓶子中间已多了一道裂缝。 胖妇勃然大怒,抓起少年就给了一巴掌,轻脆响亮的巴掌声中,少年坚毅地咬着牙齿,但嘴里却渗出血来。 “楚大哥!”江灵儿甩开陈福拉扯,走过去护在少年面前。 少年连忙推开江灵儿道:“我不认识什么楚大哥,你认错人了。” 江灵儿急道:“不,你就是楚大哥!我不会认错的!” 那胖妇哪容他们叙旧情,插着腰冲张妈道:“快给我打!” 张妈作势要打,江灵儿抱过去拽她的胳膊,陈福吓得暗叫:我的祖宗!冲上去护,恰好接住被张妈信手推开的江灵儿。 张妈已经左右开弓,抽起耳光。 “福伯!”江灵儿急叫。 这可是主子面前立功的良机,陈福哪会犹豫,把江灵儿拉到身后,就双目圆睁,怒喝一声:“住手!” 这一喝气势十足,所有人都停住手朝他看,陈福道:“不过是个瓶子,多少钱我替他赔。” 胖妇打量了陈福一眼,瞧他粗布衣衫,也不像个有身份的,便鄙夷地道:“这是月白瓷,你赔得起嘛!” 月白瓷虽然算是珍贵了,可王府里的库房这样的月白瓷就像垃圾一样堆得山高,以陈福的眼界,还不会看在眼里。他道:“月白瓷以云州官窑出品为最佳,你这件最多是不知哪地的私窑出的,二百两已算抬举,拿去!” 陈福随手抖了一张银票出来扔给那个张妈。 张妈忙捧给胖妇,胖妇一瞧,果是一张大通银庄的银票,这么大的票面她都没有见过,顿时喜得满脸堆笑,道:“既如此,就算了。我们走!” 陈福道:“慢着,这孩子我也买了。” 胖妇一听,并不生气,拿出贪婪本性,狮子大开口道:“这小子我用着顺,没一百两不卖。” 少年怒瞪胖妇。他的卖身银,最多也不会超过五两。可他的卖身契是死当,按规矩,随便胖妇漫天要价也是可以的。少年心头刚起的一丝希翼熄灭了,谁会花一百两银子买他? 可陈福马上丢出一张银票,少年惊呆了,看看陈福,再看看江灵儿。江灵儿已跑上前去,把张妈的手掰开,看着少年脸上的伤道:“楚大哥,你要不要紧?” 少年的脸肿得像猪头,眼角、鼻孔、嘴里全是血,但还是挤出一个笑,道:“灵儿,真是你。” 江灵儿眼里流下泪,抱住他点点头。 哎哟,这小祖宗!王爷可在外头看着呢!陈福忙把两人拉开,对江灵儿道:“得了,这衣料也不用买了,赶紧先找个医馆给他看看。看这打的,不像话!” 陈福拉了两个小的出来,玉暝在外头早瞧见里面的光景了,一张脸绷得紧紧的。陈福一看要坏,也不吱声,免得弄一声臊。江灵儿拉着少年到玉暝面前,说道:“楚大哥,这是我家少爷。少爷,这是我家以前的邻居大哥楚玉堂。” 玉暝和楚玉堂对瞪半晌,谁也没吱声。玉暝是不想理他,而楚玉堂则是看出玉暝对自己怀有敌意,所以也不肯低头。 比王爷高半个头! 名字犯王爷的名讳! 在王爷跟前挺腰子! 一见面就踩了王爷的三条底线!陈福心里直摇头。这小子是作死的节奏啊! 玉暝瞧江灵儿和楚玉堂的手还拉在一起,脸色更难看了,还是李龙仗义,瞧主子和楚玉堂僵持着,气氛不大对,便上来拉过楚玉堂,细看他脸上道:“这打得有些严重了,是得去医馆上点药,要不热毒散不出去,后面几天就难熬了。” 江灵儿对楚玉堂道:“这是李大哥,是少爷的亲随。” 楚玉堂这回拱手叫了一声“李大哥”。 李龙吓得不敢回礼,他哪敢越过王爷先受楚玉堂的礼?他偷偷一瞧,果然发现玉暝目射寒光,连忙退后。楚玉堂愣了一下,目光也冷下来。两个少年又开始对瞪。 江灵儿起初沉浸在故友重逢的兴奋中,现在终于看出来两人不对付了,连忙放开楚玉堂挨到玉暝身边道:“少爷,求你找个医馆给他看看吧。” 玉暝仍然没有好脸色,抬步就走。江灵儿看他真生气了,吐吐舌,招呼楚玉堂跟上,却不再牵他的手。 “哪里有医馆?”玉暝问。 陈福连忙道:“兴安街有一家,这里过去半刻钟。” “带路!” “是!”王爷又变成冷面王爷了,陈福忙陪着小心赶几步跑到前头领路。 在兴安街的回春医馆,楚玉堂脸上被贴了好几块膏药放出来,样子滑稽,可谁见了也不敢笑。王爷脸色像是雷雨前的天空,谁敢在这个时候发笑?把他笑毛了怎么办? 江灵儿也很识趣,没上去问“疼不疼”之类的傻话,而是凑在玉暝身边道:“少爷,我们早点去吃中饭吧,我早饭吃得少,肚子饿了。” 你吃得少?吃了三碗粥还少?玉暝更生气了,冷冷道:“谁教你的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小丫头终于把王爷惹毛了!陈福垂着头不吱声。 而李龙穆笙则为江灵儿捏一把汗。这争宠的事,他们也不懂呀!感觉难度挺高! 结果江灵儿的肚子在关键时刻相当争气,竟在此时“咕”了一声。天哪,这真是个好肚子啊!陈福想哭,李龙和穆笙则惊赞不已。玉暝面色顿时有些尴尬,可口气还不肯缓和,冷冷道:“我看你吃了三碗,怎么还饿?” 江灵儿摸着自己相当争气的肚皮道:“今天的粥稀,我刚刚在李大哥家出了个恭,所以……” 要死了呀,怎么能用这种事玷污王爷圣听?陈福赶紧干咳一声阻止江灵儿再说下去。 玉暝道:“那就去吃中饭,福伯带路。” 陈福哭丧着脸把众人往外带,又问玉暝:“少爷想去哪儿用?” 玉暝还在生气,不快道:“附近随便找一家。” 第34章 .安排 陈福便把一行人带到积玉轩,要了一个包间,又在大堂要了一张桌子,结果又有了一个问题。玉暝和江灵儿自然是要进包间的,他要一旁伺候着,也进包间,李穆二人是在外间用的,这楚玉堂是进包间呢,还是在外面用? 陈福又吃不准主子的心意了,按理说,江灵儿和楚玉堂久别重逢,应该让他们在一块叙叙旧,可看现在这情状,他可不想去点燃玉暝这支炮仗。 就把这麻烦丢给小丫头。 陈福在前头领路,引着玉暝进包间,后面的事他就不管了。 结果楚玉堂顺理成章地跟着江灵儿进了包间。 玉暝一坐下来,江灵儿也跟着坐,陈福以为楚玉堂也会坐,结果人家还算有点规矩,没有坐下,倒是一脸惊奇地看着江灵儿。丫头怎么能和少爷同桌? 江灵儿一呆,看看玉暝,玉暝冷着脸不发话。 王爷很生气,看你怎么办!陈福在一旁高高挂起,打算来个视若无睹。 却听江灵儿老老实实地请求:“王爷,我和楚大哥的家乡遭灾以后有三年没见了,能不能让楚大哥坐下来一起用饭?” 玉暝冷着脸点了头。 陈福在心里哭,原来主子就是样子吓人,心这么软! 可楚玉堂竟也是个毛的,挺着腰板说:“灵儿,别说傻话了,我一个下人,怎么配和主子同桌吃饭?” 这下江灵儿为难了,倒是玉暝出乎众人意料地说道:“一般下人是不配,灵儿的朋友就配,坐下来吧。” 安了“灵儿的朋友”的身份,楚玉堂不能再不给面子,只好坐下来。陈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这个主子,也太抬举灵儿丫头了吧?就算是后宫,这面子也给大了。 江灵儿看着玉暝那张紧绷的脸,知道他心里已经差不多消气了,只是喜欢死撑,便笑吟吟地盯着他。玉暝沉着脸不看她,怒气冲冲地道:“福伯,你随便点几个菜。” 陈福忙答应着离了这个是非之地。江灵儿跳下凳子道:“我去瞧瞧茶水。”也不等玉暝反应过来,就窜了出去。包间里就剩下玉暝和楚玉堂对坐,两个人的脸都板着,一个面容俊逸,一个贴满膏药。 结果等江灵儿端了茶进来,两个人还没打破沉默。以玉暝的身份,自不会去和楚玉堂搭讪,而楚玉堂也不屑谄媚,所以又僵持住了。 江灵儿把茶放下,揭开茶碗吹了吹,才捧给玉暝:“少爷慢慢喝,小心烫嘴。” 玉暝也不喝,接过来就放在桌上。 江灵儿瞧他死撑的样子,很想上去闹他,可是楚玉堂在,她不好太没规矩,只好暂且放下这念头,问楚玉堂:“楚大哥,刚刚那个是什么人?” 楚玉堂道:“那是青州做木材生意的大商户邹万山的二姨娘,我离开家乡后没两年,家里实在支持不下去,爹娘为了养活两个弟弟,只好把我卖到他家当奴才。” 江灵儿素知楚玉堂有傲气,刚才在布庄,还一度不肯认她,所以没问他在邹家的遭遇,只是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家少爷吧,我家少爷对人很好,不会乱打乱骂的。” 楚玉堂瞧江灵儿看起来确实过得不错,面露欣慰。 却不想玉暝在这时插嘴道:“他不能留在府里。” 江灵儿看玉暝的神色平静,不似气话,正想问缘故,楚玉堂霍然起身道:“如此甚好,我楚玉堂本就不惯做奴才。多谢你们替我赎身,我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把银子连本带利还上。灵儿,你们府上在哪?我筹够银子就来还。” 江灵儿为难地看玉暝。 玉暝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楚玉堂肿胀的脸上看不出脸色,只是握紧了拳头瞪着他。玉暝面无表情地道:“我既出了钱,你就是我的人,哪有你说不做的份?” 这两个炮仗要互点吗?江灵儿决定先看看。 楚玉堂不明白玉暝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在戏弄自己,身子因怒意而微微颤抖。玉暝瞧他有几分傲骨,更坚定了自己的打算,道:“以后你不用跟着我,跟着李龙吧。” 楚玉堂在邹府时,因为不服管,就被安排去伺候了二姨娘这个面酸心冷的主子,不知受了多少罪。李龙,不会是刚刚那个李大哥吧?他看起来不坏啊。楚玉堂不禁迷惑了。 江灵儿喜道:“楚大哥,快谢谢少爷!”在王府里,只有内侍才能混出头,小厮只能做做门丁杂役,随时看人脸色。而楚玉堂的个性,显然是不适合做这个的。跟着李龙,或许能闯出些名堂呢! 楚玉堂听江灵儿这样说,才知道是好事,他惊疑不定地瞪着玉暝,不肯马上放下身段说谢。 玉暝也不等他这声谢,继续道:“你的名字也要改,我看就叫楚刚好了。” 楚玉堂嘴角倔强地下垂,不肯答应,江灵儿想起什么,忙解释:“楚大哥,你莫多心,少爷改你的名字是因为你的名字犯了少爷的名讳。” 楚玉堂虽仍不喜,可至少有个理由总比一时兴起给他安个名字强,便只能领了。 这时陈福进来,堆着笑给玉暝报菜名。玉暝听完,朝江灵儿看,江灵儿道:“还能再要两个点心吗?” 这些你就吃不下了好不好!陈福斜了她一眼,但还是出去加了。 刚改定名字的楚刚这时才冷静下来看玉暝,发现这个少爷也不是那么大奸大恶。而玉暝仍不理会他,自顾自端茶喝。 江灵儿劝道:“少爷,马上吃饭了,别喝太多茶。” 玉暝放下茶碗道:“吃了饭我另有事要办,你和你的朋友找间茶馆叙叙旧,完了让李龙送你回府。” 江灵儿听了,脸上先是露出喜色,但跟着喜色中又隐约透露出两分失望。她与楚刚喜相逢,但也很难得才能和玉暝出府。 玉暝一心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是想占尽好处,撇撇嘴,道:“等过几天再带你出来。” 江灵儿禁不住一声欢呼,跳下凳子跑过去抱住玉暝,楚刚惊呆了,玉暝也被她弄得一愣,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道:“别待得太晚,晚饭要回来吃,知道吗?” 江灵儿“嗯”了一声,抬起头,用一种“王爷你太好了”的眼神看着玉暝,看得玉暝脸上一烫,把她推开:“出门在外,要有点规矩,别是个人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江灵儿笑嘻嘻地坐回凳上,她不知道,她在楚刚眼里已经被烙上了“通房丫头”四个小字。楚刚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他也知道,对丫头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出路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盼望这个少爷对江灵儿好一点儿。 饭菜上来以后,江灵儿吃得很凶,楚刚吃得更凶,玉暝只是动了两下筷子。陈福看他吃得比平时还少,忍不住劝他多进一点,江灵儿则干脆夹起一大块鱼放到他碗里。陈福“啧”了一声,暗道:夹菜也不会!而且王爷讨厌别人给他夹菜的好不好? 却见玉暝重拿起筷子要吃,陈福忙道:“少爷慢些,奴才帮您把刺挑一挑。” 楚刚抬头,瞧见陈福另拿筷子把鱼块从玉暝碗中夹出,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盘中,一根一根把骨头挑出来。楚刚看得瞠目结舌,这少爷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吧?这个奴才伺候得未免太周到了吧? 陈福挑了半晌,才笑咪咪把剔了骨的鱼放到玉暝的碟子中,道:“少爷,可以用了。” 风卷残云地吃了饭,陈福上了漱口茶和洗脸水,玉暝漱了口,洗了手,移坐到包房的塌上,让陈福把李龙和穆笙叫进来,把自己的安排说了。 李龙听了倒没什么,只是领了命,陈福却在一旁酸溜溜地想,这小子运气倒好!李穆二人在亲兵中职衔虽不高,只是两个七品的护军,可因为是玉暝的亲随,地位和一般的七品护军大不相同,将来前途无量。这小子跟了李龙,只要好好干,混个军衔不是难事。 楚刚见了李龙的情形,心里却嘀咕,这个李龙的行事言辞,好像不似一般的大户人家的护院。护院怎么会自称属下? 等玉暝带了陈福和穆笙走了,他和江灵儿坐进了一家茶楼,李龙为了不打扰他们,另外开了一桌远远坐着,楚刚才开口问玉暝的身份。结果答案让他大吃一惊,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竟然就是青州的天——洛王爷! “那李大哥和穆大哥是?” 江灵儿道:“是他的亲兵。” “那个福伯,难道是个公公?” 江灵儿点头称是。 楚刚饶是胆大,背上也惊出一身冷汗。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和他一起?” 江灵儿便把自己家里遭灾以后的经历说了一遍。楚刚听了,不禁对这位王爷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先前倒是他无礼唐突了,而这个王爷看着小气,其实挺宽宏大量的,不但没把他怎么样,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去处。 此时,玉暝正在几条街外的一家客栈的上房中。 穆笙都守在门外,屋内,陈福正替玉暝弄茶。茶叶是他随身带的玉暝常喝的正山小种。两人面前,一个男子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卑不亢地坐在玉暝对面,泰然自若地迎视着玉暝的双目。 “没想到青州最大的商号竟然是你的,”那人说起这话,仍然一脸难以置信,“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找上我?去年你来我的赌坊,难道是为了试探我?” 第35章 .日记 玉暝淡笑道:“天龙赌坊开得那么偏,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只是去玩儿一把的。” 当日他只是想带江灵儿去赌坊玩个痛快,便让陈福找一家位置尽量偏僻的赌坊,结果就误打误撞地进了天龙赌坊。他面前的人,正是当日的赌坊坊主赵天龙。 赵天龙闻言苦笑道:“那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被你看中了。后来有人接连来我赌坊闹事,坏了我的生意,也是你安排的吧?” 玉暝还未说什么,陈福却先冷哼一声开口了:“主子才不屑做这种事,那是我安排的。” 玉暝淡淡道:“一样的,”又对赵天龙道,“这里有三千两银子,是这次香料生意利润的一成,你若愿意留在商号,这些是你应得的工钱。你若不愿意留下,我也不会勉强,你拿去重新做点买卖吧。” 赵天龙目光一扫银票,却并不接,而是咧嘴笑道:“阁下这么处心积虑,会轻易放我走?” 玉暝道:“我只想要对我忠心的人。” 赵天龙不置可否,只伸手拿了银票走到窗下看了看水印,放才叠好放进怀中。陈福早气得七窍冒烟,王爷难道还会为了区区五千两诓人不成! 玉暝却只是静坐吃茶。 赵天龙坐回来道:“我要统管商号和北夷的所有生意,一切便宜行事,只向你一个人汇报。还有,我要十万两银子做本,没有这三项,我就只好告辞。” 陈福气得脸都青了,却听玉暝微笑道:“我给你三十万两,你替我好好经营北边,不管生意大小,都不必向我呈报,一切由你作主。每季度把利润交上来就行。” 陈福眼珠都要掉下来了,赵天龙则只是略吃一惊,接着便坦然自若地接受了。“对了,我还要向你讨一个人。” “是孟青吧?” 自己的心事被玉暝一语道破,赵天龙首次微露窘态。玉暝道:“她在北面活动多年,对那边的形势很熟悉,你如果不开口,我倒要怀疑你的能力了。这次跟你去的那些人,你愿意要的,都可以留下。福伯,人事方面你安排一下。” 陈福虽有疑虑,见玉暝这般看重这个赵天龙,也只好答应,谁叫人家拿下了他一直没拿下的夷族最大部落的香料生意呢? 出了客栈,陈福道:“主子,老奴是不是叫您失望了?” 玉暝笑道:“怎么会?你擅于守成,你管理的那些生意千头万绪,枝节繁杂,除了你,谁也接不了盘子。而这个人擅于开拓,又生性粗犷,适合与夷人打交道。” 陈福道:“但三十万两对万福商号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王爷难道丝毫不防一防?” 玉暝道:“我不是给你留了孟青这根线吗?有她在,赵天龙这纸鸢飞不了。这人到底如何,还要再慢慢看几年,这几年就麻烦你暗中盯着了。” 陈福连忙答应。原来小主子并不糊涂,倒是精明得让他觉得可怕。 玉暝觉得江灵儿这么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学字不是办法。已经好几个月了,她还没把一部三字经背下来,千字文也是读了后面忘了前面。玉暝虽然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交待江灵儿好好用功,但听徐妈妈说,江灵儿每天上午的功课就是睡回笼觉。 玉暝无奈之余,想出了一个法子。 俗话说,学以致用。江灵儿就是因为没什么地方要用到字,所以才学不好。于是他叫江灵儿每天上午写一句话,等他从兵营回来时要检查。不拘写什么,只要每天不一样就行。 他把功课布置好以后的第一天,他收到了这样一张字条:吾午食丫头一个,味甚美,盼明日再食。 玉暝愣了一瞬,抚额长叹,此丫头非彼鸭头也! 他握着江灵儿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鸭字怎么写。 江灵儿叹气道:“王爷,为什么这个字笔划这么多啊,为什么古代的人不把字写得简单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这个问题你要去问祖先啊!玉暝想哭。这种事,他从没想过好不好! 第二天,江灵儿又交作业:今日无鸭头,不美! 这感情是要让他给她加菜?他便吩咐厨房第二天上鸭头。 结果第三天江灵儿的作业就变成:今日又有鸭头,味甚美,愿明日再食。 玉暝执笔批示:不得再提鸭头! 他不想天天看到鸭头! 第四天,江灵儿就写了:今日有鸡腿,味甚美,盼常食。 因为鸡腿两个字都不会写,所以江灵儿画了一只鸡腿的样子。玉暝看完字条,趴在桌上半天没起来。 玉暝决定狠狠地鞭策江灵儿,他修书一封,把江灵儿派到袁轶身边去上课。反正袁轶放着也是浪费,江灵儿又不长进,不如让他们两个凑一对。 江灵儿到了草鞋院,先进正屋,看袁轶怎么安排她。 结果袁轶随便丢了一本书给她,让她自学,自去花坛里伺弄。原来他还在种菜不辍! 江灵儿丢下书,就去丫头房找燕分和花落。这两个丫头没事在房里玩儿双陆,见了江灵儿都很惊喜。花落拉着她就念叨起了全公公。 自从小全子挨打后,花落一共去看了他三次,只有第一次见着了人,后面两次小全子都闭门不见。花落想,小全子那样一个人,一定是怕耽误自己,才不肯相见,不禁对他更是难忘。 这些事花落不想告诉燕分和江灵儿,只偷偷藏在心里,她提到的也是从别处打听来的消息。据说全公公如今大不如前了,自从没了王爷身边的差事后,就再也没给别的差使。在府里,没差事就没有月例,月例不单单是每个月领的银钱,还有吃穿用度也都停了。全公公只能靠在大院里替别的公公做杂役挣银子买饭吃,连一般的杂役太监都不如,伺候他的小陆子现在都能把他呼来喝去了。 太监这些人,向来是你红就捧你,你不红,就争着踩你,专事锦上添花、落井下石,从不雪中送炭。小全子的日子难过,可想而知。花落问江灵儿,为什么那天玩儿牌,江灵儿什么事都没有,还一路高升,全公公却弄得这么惨? 这是江灵儿事后第一次听到小全子的消息,她惊呆了,原来小全子后来这么倒霉?他怎么不来找自己寻门路呢?花落的问题问得尖锐,江灵儿只好含糊其辞地说自己那天不用办差,而小全子是开溜出来玩儿,所以处理起来就有了分别。 花落道:“你就不能想法子拉全公公一把?好歹那一天全公公也是为了你才出了事。” 江灵儿被花落客气地数落了一通,数落得她无言以对,回到正屋后也看不进书了。王爷当时说过,不能不罚,但也说过会念着他冤枉,不会为难。可小全子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小全子的差事没了以后,陈福难道再也没管过这个徒弟? 江灵儿想不明白,陈福看起来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小全子好歹也是他一手□□出来的,只是因为一点子小事被撤了职,已经够冤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就此不用呀。 江灵儿没想到自己会害得他这么惨,不禁想,那二门上的小胡子岂不是更惨了? “上课”时间一过,江灵儿回了正院,找个守门的太监打听。正院里谁不知道江灵儿如今在王爷跟前如日中天,马上合盘托出,证实了花落的话,全公公真的很慘。至于小胡子,因为是个小人物,倒没注意,但愿意帮着打听一下。 这个太监办事也是极麻利的,马上就去打听了,回来告诉江灵儿,小胡子倒是有差事帮的,差事还不坏,给分到前院礼宾处去了。礼宾处就是有客来的时候管支应的,油水足得很。 江灵儿又傻了,怎么小胡子反倒没事,单就坏了一个小全子? 江灵儿在日记上写了第一桩吃中饭以外的事:闻小全子不好,甚念。 吃了晚膳,玉暝到了望月阁。小齐子摆好干果茶水,一退出去,江灵儿就缠上来。玉暝捏着她的鼻子道:“叫你去好好念书的,你倒关心起小全子了。” 江灵儿趴着他道:“是偶然听花落姐姐提起才知道的。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话问得古怪,小丫头竟瞧出蹊跷了?玉暝道:“你相不相信我?” 江灵儿当然信。 玉暝道:“那就相信我说过的话。” 江灵儿想了一想,笑着点点头,随手就去抓桌上的干果吃。玉暝一呆,小丫头这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忍不住加了一句:“不要去大院找小全子。” 江灵儿点头应道:“好,就算小全子来找我,我也不见。” 看来小丫头真有些这方面的夙慧。玉暝笑道:“你在念书上有这一半天分就好了。” 江灵儿嘟着嘴道:“王爷,草鞋院一点也不好玩,袁师都不理我,我能不能不去了呀。” 玉暝道:“胡说!你才去了一天,就要知难而退?都这样,谁还读得好书?” 江灵儿想,我问的明明是能不能不去草鞋院,王爷却扯到读不好书上去了。府里那么多清客,王爷真要叫我读书,哪个不能教?干嘛一定要让我去跟袁轶学呢? 江灵儿眼珠骨碌碌一转,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第36章 .责打 半个月后,玉暝去书房时,远远看见袁轶在院门口等候,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瞧袁轶神情不大对劲,他转头看江灵儿,后者正往陈福背后躲。 小丫头闯祸了? 等和袁轶在书房坐下来,玉暝才知道这半个月草鞋院遭遇了一场浩劫。 起初是茶水里有醋,接着是书架上的书乱了次序,再后来袁轶的草鞋和青袍都被老鼠咬得遍体是洞,最后祸及花坛,袁轶吃一顿中饭的功夫,他撒的种子被铲了个精光了。 袁轶差不多要跪了:“王爷,草民只想在府里安安静静读几天书,还求您高抬贵手。” 玉暝唤来躲着不进屋的江灵儿,冷着脸叫她给袁轶赔礼道歉。 江灵儿装模作样道了歉,上了茶,退了出去。半个时辰后,玉暝亲自把袁轶送至院门口,然后叫来江灵儿。江灵儿缠上来:“王爷,你拿什么奖励我?” 玉暝绷着脸道:“你还想要奖励!”按住她打屁股。不是假装拍几下,而是真用尺子狠狠抽了三下。 天气热了,衣服穿得薄,尺子抽上去“啪啪”声又清脆又响亮,惊得外头陈福赶进来看出了何事,又幸灾乐祸退出去。 玉暝丢了尺道:“下次还敢自作聪明,就等着屁股开花!” 江灵儿从炕上爬下来时,眼里都是泪花,不是委屈的,而是疼的。玉暝一看,转开视线板着脸道:“叫徐妈妈给你弄点药敷一下。回去吧,这几天不用你来书房伺候,袁轶那边也不用去了。” 江灵儿听了这话,才小嘴一扁,“哇”一声哭出来。 玉暝不理她,自己拿起书来看,本以为江灵儿会缠上来,谁知小丫头一面哭一面跑出去了。玉暝听到哭声渐远,才放下书本长叹一声。 刚刚他在房里和袁轶干聊了半个时辰,始终只能谈及经史子集,无法叩开袁轶的心门。这自是因为江灵儿的行事取的是旁门左道,虽然把袁轶诓过来了,可他并不是真心投效,没有用! 但他打江灵儿并不是为了这个。 小丫头的确有些小聪明,也很能领会他的意思。可正因如此,他才担心。他怕她会把这份小聪明用来动坏脑筋。现在只是闹一闹袁轶,不是什么大事!可若不给点教训,他怕她将来真会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来。 要收一收她的心,不能再宠了。 这时,陈福进来了,小心翼翼地对玉暝道:“王爷,我瞧灵儿丫头哭着出了院门,要不要把她叫回来?”陈福还不知道是玉暝把她赶走的,以为她擅离职守。 玉暝道:“不用,是我叫她回去的。这几天都不用她来书房了。对了,让小齐子去梧桐院说一声,我晚膳过去用。” 王爷已经有一个月没去梧桐院了,自从上次在王妃卧房见了送子观音后,王爷就一直冷着王妃。陈福闻言,心里欢喜,连忙答应着下去,令小齐子马上去通报。 梧桐院那边得了消息,就像一锅冷汤终于轮到上灶,马上就热乎起来。里里外外,打扫的打扫,烧水的烧水,摆盆栽的摆盆栽。小祥子遣了自己手下的心腹太监小六子去膳房叫点心加菜,又唤二门上的太监小乐子去花园里盯着,若是看见王爷过来,就赶紧过来通报,好让王妃娘娘有时间出来迎接。 这边慌慌张张地忙了一阵,好不容易秦月娥衣服也穿定了,各处该摆布的也都摆布停当了,传膳的小喜子也拎了食盒来,放下了几碟点心,各样茶水、干果都齐备了,只等小乐子来通传。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原来玉暝吩咐下去以后,歇坐片刻,看不进书,便起身走出院子,往梧桐院方向来。但走出一箭地,又回转了方向,脚步加快,向正院方向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江灵儿离了书房以后,玉暝耳朵里一直回荡着她渐离渐远的哭声,搅得他心情烦乱。 陈福在后头追赶,从没见主子走得这么快过,因而没敢问。 正院得了信,说王爷不回来用晚膳,所以太监丫头们能偷懒就偷懒,除了要站班的不能擅离以外,余人都在廊下赏春嗑瓜子说笑,乍见到王爷像一阵风似的过来,吓得忙垂头避到道旁恭立。玉暝一径入内,没在外间看见江灵儿,便知在里屋了。 “你留在外头,别让人进来。”玉暝吩咐一句。 陈福壮起老胆阻住他:“王爷,王妃那边要不要去说一声,免得白等。” 玉暝道:“不用,我等一会儿还过去。” 陈福一呆,玉暝已经推门进屋。 屋里静悄悄的,玉暝走到卧房,瞧见江灵儿面朝内趴在自己的塌上,也没听见哭声,也没瞧见肩膀抖动,心中石头一落,苦笑了一下。 原来是他想多了。 玉暝走过去坐在塌上,拍拍江灵儿。 江灵儿哽咽道:“我不吃晚饭了,姐姐去吃吧。” 玉暝柔声唤道:“灵儿,是我。” 江灵儿一听,翻身坐起,“王爷!”玉暝在看清她的那一刹那,心里一阵恶寒,可已经晚了!江灵儿已经带着满脸鼻涕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这才想起来,这小丫头是不流眼泪专流鼻涕的。 鼻涕虫在他怀里放声痛哭,他也不好把她推开,只好强忍不适,轻拍她的背。这下江灵儿哭得更凶残了,鼻涕口水一起澎湃,把他胸前搞成了重灾区。她还在他衣服上挤蹭,蹭完一块挪一挪再蹭,不多时,从玉暝的胸前到肩头到衣袖,全部受了灾。 好不容易她抽抽噎噎地停住了,玉暝问了一声:“屁股疼不疼?”江灵儿又“哇”地一声,来了一个回放。等回放结束,玉暝身上已没一处干净的了。 这时天已黑下来,外面已经陆续上灯,但他吩咐在前,屋子里没人敢进来,所以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玉暝等听不到哭声了,才道:“知错了没有?” 江灵儿声音沙哑地说:“知道了。” 玉暝道:“好好出去吃晚饭,有话等我回来再说。” 江灵儿道:“王爷,你要出去?” 玉暝叹口气,伸手去捏她鼻子,结果手一伸出去才惊雷一般反应过来,可指尖已经传来热乎乎粘乎乎的触感,还有热气喷在他的手指上。 玉暝好想哭,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更可怕的声音,那是江灵儿醒鼻涕的声音。见鬼的是,他先是感到自己的袖管被扯了一把,然后才听见这声音。江灵儿醒完了鼻涕,想把“手帕”还给玉暝,结果扯动之下发现不对劲。 糟了,她以为玉暝给她递帕子,否则再怎么没规矩,也不敢用玉暝的袖子醒鼻涕。 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只听玉暝用变了调的声音说:“快帮我换衣服。” 江灵儿摸黑帮玉暝换了衣服,摸来摸去,也不知摸错了多少地方。换完衣服,她开门叫人打水进来,让玉暝洗漱。洗脸的时候,玉暝拿毛巾在脸上按了好一会儿,才拿下来,结果脸上还是能看出异样。 王爷的脸怎么这么红啊?该不是水太热烫红了?等玉暝放下毛巾,翠烟忍不住上去试了一下水盆的温度,正好啊! 刚刚两个人在里头摸黑待了那么半天,不会是……通房了吧……借着灯火,她往内间一看,地上胡七八糟地扔着一些衣物,翠烟整个人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 玉暝交待了一句:“我去梧桐院用晚膳,你们在这吃吧。”便赶着陈福出去了,留下一屋子莫名其妙的丫头。 秦月娥这边等得心焦,天都黑了,晚膳的时辰也过了,王爷还没有来。她本想让人去书房看看,但又怕玉暝正往这里来,要是看见梧桐院的人,未免觉得她这个王妃沉不住气,一气之下,说不定就调头走了,所以不敢叫人瞧。 传膳的太监们全来了,提着食盒等在正屋外头,小祥子到院门处去候音信了,墨邻、雪溪和程妈妈在屋里陪着她。秦月娥心中急燥,可分毫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端坐着喝茶。茶都已经喝过三杯了,她出过一次恭,可玉暝还是没有来。 秦月娥起身走到门口,对那些传膳太监道:“王爷想是有事,因此来晚了。你们把饭菜拿回膳房去热一热,先不用送来,等王爷来了,我再叫人来传。” 小喜子把自己手里的食盒递给后头一个太监,笑着说道:“哪敢劳动娘娘的人,小喜子就在这候着,娘娘什么时候要用膳,小喜子就什么时候去传。” 秦月娥点点头,回身进去了,小喜子回身对后头道:“快去热!”那四个太监咕咕哝哝地去了。 墨邻在秦月娥耳边说了句什么,秦月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墨邻走出来道:“喜公公请进,在外间坐一会等吧。” 小喜子一抬眉,与墨邻交换了个眼神,口中道:“多谢姑娘。”进来坐下。 又等了一刻多钟,只听院外一阵吵嚷,门下的丫头对正屋里大叫:“娘娘,王爷来了!”秦月娥慌慌张张地起身,玉暝已经迈步进屋了。 “王爷!”秦月娥忙过来行李,心里一团乱,怎么小乐子没回来报!这多不合礼数! 第37章 .土豆 玉暝伸手搀起她,道:“有点事绊住了,你用过了没有?” 秦月娥放下杂念,柔顺地应道:“还没。王爷先过来喝口茶吃两块点心,妾身这就叫他们传膳。” 秦月娥只飞过去一个眼神,小喜子就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地去了。秦月娥心下一宽,携了玉暝进了西侧间,在炕上坐下,奉上热茶。 “可惜点心凉了不好吃了,王爷先将就用点干果吧。”秦月娥把桌上的点心干果调了调位置,把腰果、松子推到玉暝手边。 玉暝也确实被江灵儿折腾得有些饿了,就抓着吃了一些。 秦月娥道:“王爷虽有事忙,也要保重身子。事误了是小,若是饿坏了肚子可不好。等吃了饭,妾身让人炖个南瓜羹,王爷吃了歇一歇再睡可好?” 看着秦月娥那张娴静温顺的脸蛋,玉暝头一次觉得左右为难。 他不该责打了江灵儿后,赌气说来梧桐院,现在秦月娥盼着他留下,而江灵儿又盼着他回去,他着实为难了。 玉暝不想叫秦月娥失望,必竟冷落了她好些日子,该给些安慰,才不至于寒了她的心。而江灵儿那边,他答应了要回去,不想让她白等。 陈福笑着来解围:“娘娘有心,王爷,不如就在这边安置吧,正院那边奴才让小齐子去回,就说您不回去了,叫他们不用准备宵夜了。” 秦月娥一呆,原来王爷原不打算留住的么? 玉暝瞪了陈福一眼,这老滑头,时机看得倒准,心下暗叹一声,点了点头。 秦月娥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而此时,小乐子才悻悻回院。小祥子拉住打了个嘴巴,道:“叫你去看着,怎么不报?” 小乐子委屈地说:“真没看见王爷,我等了一个时辰,看见小喜子拦住了问,才知道王爷早来了。” 小祥子仍是不信,道:“你小子是不是偷懒走神了?” 小乐子赌咒发誓绝没有,可不管用,小祥子不问青红皂白地叫人拉小乐子下去打二十下手板子长长记性。 第二天一早,玉暝在梧桐院用了早膳,没有马上出府,而是先回了正院看看江灵儿,免得小丫头失望得一夜睡不着。谁知到屋里一看,江灵儿睡得死沉。玉暝放下心来,交待徐妈妈给江灵儿留着早饭,自己去了兵营。 等待过了巳时,玉暝就从兵营回来了。江灵儿等丫头正用午膳,听到通传,匆匆出来迎接。徐妈妈赶紧吩咐人到膳房再去要一桌饭菜,把先前上了吃到一半的撤下去。 玉暝道:“不用那么麻烦,你们只管吃吧。送来的膳食让他们摆在起居间的炕桌上,我在那儿用就行。” “那怎么行,岂不是委屈了主子?”徐妈妈反对。 玉暝道:“没什么委屈的,一样是吃饭。”徐妈妈才不好再说什么。 几个丫头伺候玉暝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回去用饭,玉暝悄悄拉住江灵儿道:“快些吃了饭过来,下午带你上街。” 江灵儿听了这话,如打了鸡血一样,杀得那边几个丫头无力招架,才吃干抹净地过来起居间,结果看到炕桌上新上的菜,又开始吞口水。但是这回,玉暝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吃,丝毫没有赶紧吃完让江灵儿上桌继续开战的意思。 他吃完了以后,洗漱一番,便示意陈福拉着只顾瞪炕桌的江灵儿出来,到了角门外上马。这一回护送他们的除了李龙和穆笙,还有另外二十名身着便装的亲兵。 他们在李龙家里换了衣裳,在亲兵的护送下到了城郊。 下了马,玉暝牵着江灵儿沿着敦实的田垄步行。正值春末夏初,田里的农忙已经结束了,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笔直整齐的一道道绿色和白色的线条,间错开来,仿佛一大块印上了绿白条纹的厚重地毡。那绿色的是叶子,白色的是花,只有近看才能分辨出来。 江灵儿认得,这好像是土豆! 王爷特地带她来郊外看土豆散心? 玉暝忽然牵着她走下田垄,到了地里,拉着她蹲下来,指着庄稼道:“认得吗?” 江灵儿点头道:“是土豆。” 玉暝道:“对,土豆是我们青州唯一可以种得好的庄稼,一年可以种两次,正月一次,七月一次,每次种三、四个月就能长成。其他的菜蔬虽然也能种,可长势就没这样好了。” 江灵儿搔搔头,“噢”了一声。 玉暝伸手去拔一颗土豆苗,几块已经长到和江灵儿的拳头一样大的土豆一起从土里被拎了出来。玉暝握着土豆苗道:“你看,三个月前,种下去的还只是一小块发了芽的土豆块,但现在已经长出这么多这么大的土豆了。” 江灵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王爷到底要说什么呀?这没头没脑的。 玉暝把土豆苗放下,拍了拍手上的土,道:“所以别小看一个芽,土豆芽看着微不足道,但只要给它一些时间,就会在地下疯长起来。为恶也是如此,每个江洋大盗,都是从小偷小摸开始的。有些事今天看起来无伤大雅,但如果任其发展,要不了几年,就会像这些土豆一样难以收拾了。” 江灵儿总算听明白了,原来玉暝是担心自己走上歧路,积重难返。光是和她讲道理,怕她不能领会,所以特地带她出来散散,又借土豆来说话,好让她更容易接受。 江灵儿嘴一扁,眼圈一红,眼泪还没掉下来,鼻子里先流下两股清汤挂面。玉暝一看鼻涕虫要再战江湖,连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手帕按在江灵儿的鼻子上。 江灵儿醒了一把鼻涕,收住了攻势,道:“王爷,我以后不动歪念头了。” 玉暝摸摸她的脑袋道:“那明天还是跟我去书房,把书念好。” “哦……”怎么一下子又跳到念书上了呢?前后不搭吧?江灵儿心里嘀咕。 玉暝起身兴致勃勃地道:“反正出来了,我们寻一个乡野的食所吃点新鲜的瓜果蔬菜。” 江灵儿听到有的吃,嘴一咧,高兴得直点头。 这能有什么好吃的?陈福大是不屑。这些粗陋的东西怎么比得过王府的厨子?不过王爷的兴是不能扫的,这一点陈福很清楚,所以笑得很欢,一点不比江灵儿逊色。 一行人到了田头的农家,问明哪里有食肆,按图索骥,找到了一个开饭馆的庄户。庄户家里不大,在门前摆开了十多张桌子,杆头挑了一面酒幌。陈福当先进去,占了一张位置最好的桌子(其实也都差不多),拿帕子使劲抹了两遍桌子。江灵儿也不能闲着,拿手帕铺在条凳上,请玉暝坐下。 庄户出来,看来了这么一大群人,还牵着马,以为是做生意的买卖人,途经此处,过了饭点,随便买点酒菜填饱肚子还要上路,便出来问一行人中年纪最大的陈福要怎么吃。 陈福听他推荐了一番,什么五斤米饭,四十个粗粮馒头,六只老母鸡,再炒几个菜,瞧意思倒像是二十几个人全要吃似的,刚想说不用这么多,吃饭的只有两个人,玉暝抢先道:“就这么上吧,大家也累了,坐下一起尝尝鲜。” 众亲兵都不敢坐,后来是李龙和穆笙二人打头坐下了,余人才陆续坐下来。 里头很快起灶,茅舍屋顶上升起炊烟凫凫,庄户先端了几个最普通的山水纹瓷壶出来,每桌摆一个,再放下一撂倒扣着叠在一起的杯子,让他们自己倒茶吃。 陈福起身伺候,一摸那壶,发现是冷茶,皱了皱眉头,刚要发作,玉暝道:“出来了就不那么讲究了,有什么喝什么吧。” 江灵儿也道:“是啊,反正天也有点热。” 陈福斜了她一眼,哪轮到你这小丫头来支使咱家! 他拿冷茶冲洗了好几遍杯子,才进内要了一杯热水,拿银签子试了试没问题,又拿出随身的茶叶,给玉暝泡了一杯茶。 玉暝苦笑着接过。 接下来,给江灵儿和自己的茶就没那么麻烦了,随便冲洗了两次,就拿茶壶里的茶直接倒上来喝。一喝,陈福就皱眉,劣质的茶叶和井水冲出来的东西,自然入不了他的口。他放下了不喝,倒是江灵儿毫没所谓地喝了两杯解渴。 庄户举托盘出来,每桌放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碟,里头是切成丝状的凉菜,颜色金黄剔透,庄户说道:“这是刚摘下来的黄金瓜,不要钱,送给你们尝尝鲜,热菜马上就好。” 这凉菜的样子看着倒还行,陈福拿银签子戳了戳,又夹起一根尝了尝,糙是糙了点,尚能入口,便对玉暝点点头。玉暝夹了一筷,江灵儿早迫不及待了,等他夹完,一筷子伸过去往下一抄,夹走了整盘。 没规矩!陈福怒瞪江灵儿。 江灵儿吃得喀喀作响,满嘴流汁地道:“少爷,好吃!” 玉暝看陈福,陈福会意,进去庄户家里兜了一圈出来,桌上不久就各添了一大盘金丝。等凉菜吃得差不多了,热菜也上来了。 第38章 .识才 先上来的是一个脸盆,里头装着玉米、红薯、山药、南瓜等各种蔬菜,菜名就叫“大丰收”。陈福看得想哭,怎么这么糙啊! 接下来又上了两大盘炒青蔬,一盘家常豆腐,一盘红烧鲫鱼,一盘百叶结红烧肉,一大盆老母鸡汤,悉皆不堪入目。 不过江灵儿和那些亲兵都吃得很香,还连说好吃,连糙米煮的饭都吃光了。 玉暝自小锦衣玉食,必竟吃不惯,陈福也只动了两筷。江灵儿一个人吃不了整桌这么多,玉暝便叫陈福把桌上吃剩的,样子又不是太差的拿给亲兵们。众人茶足饭饱,陈福唤庄户来结账,统共六桌菜,结下来才一两多银子。 玉暝问那庄户生计怎么样?税重不重? 那庄户随口答道:“税倒是不重,就是米面价格贵,吃不起啊。丰年的时候还好些,去年那样又旱又闹蝗灾的时候就活不下去了。咱们村里饿死了不少上了年纪的人。” 玉暝一怔,道:“官府没有开仓赈灾?” 那庄户道:“赈是赈了,可每人只给领一小袋米,光够煮两顿饭,一个人吃饱就算不错了。就这样,去晚了还领不到。光这领米一项,还踏死了好些人呢。”庄户提起这事就直摇头。 玉暝皱眉不语。 陈福连忙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没听说过?” 那庄户“嘿”了一声,道:“您老怕是不常走北边吧?这可不就是去年中秋前后的事儿?您别看这样,这北边地面上青州其实还算好的,周围沧州、陈州更不如呢。我们这边好在还有个王爷,虽然不顶什么事,可因为他要吃喝,因此专门辟了商路运送南方的粮食蔬菜。所以青州还能跟着沾点光。沧州和陈州的米面铺你去看看那价就知道了,一般的庄稼人哪能吃得起?” 庄户收拾了杯盘进去,玉暝站起身来,江灵儿和陈福忙跟着起身。江灵儿一站起来,就捧着肚子皱眉叫:“少爷!” 玉暝正想着庄户的话,听江灵儿一叫,回头一看,吃惊道:“怎么?肚子疼了?” 江灵儿面现痛苦之状,道:“不是,吃得太多,站不起来了。” “……”你能正常点吗?玉暝抚额。 江灵儿吃得太撑,肯定骑不了马了,于是众人只能跟着她在田间一寸寸挪动。到了村口,正好有个石墩子,玉暝便走过去坐下,拍拍身边,让江灵儿也坐了下来。江灵儿挺着肚子坐下,长舒了一口气,瞧瞧玉暝,却见他正望着一望无际的土豆田出神。 身为一个丫头,江灵儿还是有自觉的,从不打扰他想事情。她自顾自揉着肚皮,好容易打出一个饱嗝,腹胀为之一缓。这时,玉暝忽然站起身,挥挥手,自己朝前头走。 江灵儿正想起身,陈福走过来示意她不必动,自己走上前,两个人走到几丈开外,交谈了起来。 玉暝问:“我记得我们商号也有做沧州和陈州的米面生意。” 陈福道:“王爷记得没错,米面、布匹、油盐是我们商号最主要的几项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沧州、陈州和青州的米铺大多数都是我们商号的本钱。” 玉暝道:“这生意的事你和我细细说一说。”玉暝过去从未关心过这些细枝末节,还以为各地的情形都差不多呢。 这粮食生意千头万绪的,无从说起,陈福心道:主子怕是想知道为何陈州和沧州的米面卖得特别贵,便有了计较,娓娓道:“我们越国的稻米、小麦主要产自长江下游的五个州郡……”说了盏茶功夫,陈福才将越国的粮食生产分布介绍了个大概。 玉暝很有耐心地听着,陈福介绍完生产,又道:“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米面是全国各地都缺之不可的东西。粮食从产地买来的价格时有变化,但在一定时间内是比较稳定的,像今年这样的丰年,每斗米的进价六文。分到各地方,价格却是天差地别,在江州等产地,一斗米的市面价是十文钱,而京城米价一斗四十文,到了沧州、陈州等地,斗米价格却在一百二十文。” 玉暝皱眉不语。 陈福顿了一顿,见主子不打断,便继续:“这米价变化这般大,主要还是因为运输成本。从江南到京城,走的是水陆两路,一程水路,一程陆路地运,一石米的运费在三百文左右。而陈州和沧州的米,从北通州开始,就只能靠米行的脚夫走陆路运输了。陆路的运输成本是水路的五倍,因而到了陈州、沧州等地,运费还要往上加五百文。而且,脚夫一车米从北通州出发,等到了陈州,就只剩下半车米了。把这也算在内,陈州和沧州的米价才会这样高。” 玉暝前面都明白了,听到这里,不禁疑惑道:“为何一车米到最后只剩半车?” 陈福道:“那是脚夫的口粮。走陆路运米的时候,脚夫是边走边吃的,从北通州过来,顺利的话要走两个半月,这些脚夫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吃的自然不少。” 边走边吃?玉暝听得呆住了,天下竟有这样稀奇的事。但再一深想,他就明白了。若是不吃这些货,去当地买来吃的价格自然要贵得多。为了节省成本,这倒是最经济的法子。 玉暝道:“福伯,青州现在的米价是多少?” 陈福道:“青州米价也不便宜,一斗米是八十文。” 玉暝寻思道:“青州米价便宜,和王府的供应真有关系?” 陈福笑道:“哪里,这米从北通州下船开始,斗米的成本就放在那里,运多运少区别不大。那庄户不懂,所以才误以为是叨了王府的光。青州米价便宜,其实是因为米行亏本在卖的缘故,我们商号每卖一斗米,就要亏四十文,每个月在这上面亏掉的银子在两千两左右,只是其他方面填补上来,所以总账是盈利的。王爷平时把生意放手交给老奴,从不过问这些细账,所以不清楚。” 陈福不等玉暝问为何要亏本经营,便续道:“商号之所以亏本卖,是因为老王爷在世时就嘱咐过,青州不能乱,米价一定要压在一百文以下,老奴一直谨遵老王爷的遗命,未敢擅改。但这价格又不能太过便宜,否则陈州和沧州的米行会来抢货,斗米低四十文左右正好合适。王爷若想看这方面的细账,奴才回头可以将账薄呈上来。” 玉暝点头,又问起亲兵的口粮。 陈福道:“军粮特殊,为了不受灾荒的影响,军粮是走朝廷特供渠道的,而且有官军押送。青州军粮的开支目前是由朝廷和王府平分的,所以每个月王府只要添一千两银子出来就够了。” 玉暝听完,淡淡道:“那去年是怎么回事?” 陈福微微欠身,小心翼翼地说道:“去年青州米价没有维持住,秋季的时候斗米涨到了两百文。” 玉暝面色立时一沉。 陈福头垂得更低了,恭声道:“前面说的这些,都是丰年的情形。到了灾年,地方上流寇暴民极多,十车米,能有一车运到就已经很不错了。王爷去年虽然已经早做准备,可当时北方灾情严重,南方的粮食供应不上,价格一路飞涨,各家米行为了争米都抢破了头,就是有钱也买不够。以我们商号的规模尚且支持不动,想必陈刺史采买赈灾米更艰难,估计买到的还不及预想的一成,所以才出了此事。饿死人的事,老奴听过,但不知道为了领赈灾米,竟然还踏死过人。” 玉暝一脸阴沉地走回石墩,江灵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起身迎上来,瞧他面色不善,心事重重,便乖乖错后一步,跟在陈福后头走。 陈福暗骂一句臭丫头,这时候倒躲得快! 却听玉暝唤道:“灵儿,过来。” 陈福心里暗笑,江灵儿只好往前去。玉暝伸伸手,江灵儿乖巧地把手递给他,让他牵住。玉暝柔声问:“以前是不是经常吃不到饭?” 江灵儿道:“是啊,米贵,我们家买不起。” “那你们平时常吃的是什么?” “土豆、红薯、玉米。” 怪不得小丫头吃什么都香!玉暝暗自轻叹,又陷入沉思。 青州的米面供应不上,现在看来还不是什么大事,最多花些银子。可将来万一有变故,南方停了供给,他就是再有钱也没辙。想到这里,玉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原来这才是最紧要解决的问题。 从郊外回来后,玉暝的作息又变了。上午不去兵营,下午也不去上课,而是窝在书房里想事情,一想就想了三天。江灵儿瞧他异常严肃,便也不去惊动他。 经过几天苦思,玉暝终于想明白袁轶的济世之才可能是指什么了。 过去,玉暝并不明白什么是济世之才。一个读书人,最多会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就像吴之远那流,三纲五常挂嘴边,忠义廉洁顶头上,他都已经见识过了,并不认为那是什么值得他屈尊的大才。 现在玉暝才明白过来,父王称赞袁轶的才,不是指他读书写文章上面的才能,或琴棋书画上的造诣。而他之所以领悟得这么晚,是因为他从小在太子府长大,作为一个世子,他缺乏了很重要的一课。 现在,因为那个庄户,玉暝终于知道自己缺什么了。 玉暝明白过来以后,再无王爷的架子,亲自来到草鞋院,把陈福留在外头,自己入内,向正拿锄头伺候花坛的袁轶深深地鞠了一躬。 袁轶连忙丢了锄头来扶,口中道:“草民不过一介布衣,不敢当此大礼。” 玉暝目光坚定地道:“袁师,请您教我种地。” 袁轶一惊,遂展颜而笑,恭身揖手道:“王爷,草民等您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第39章 .冤家路窄 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江灵儿不用去袁轶那里以后,玉暝怕她年纪小,不能自律,整天无所事事又会惹祸,所以特意交待了徐妈妈给她一点事管管看,正好学一学怎么管事。 正房里的事其实就那几件,过去都是被昭儿、紫屏、翠烟和黛儿包掉的。 这四个丫头都是王爷的贴身侍婢,但也有分工。在江灵儿来之前,昭儿和紫屏主要负责玉暝的起居,包括铺床叠被、洗脸梳头等事;翠烟负责物品保管和清扫;黛儿料理对外之事,如王爷衣服的浣洗之事、正屋里的灯烛供应等。 徐妈妈想来想去,除了王爷的起居之外,其他的事儿,都不放心交给江灵儿。 比方说翠烟管的物品,看着简单,可是正房里随便一个痰盂也是宝贝,更有许多是先帝爷、圣上、太皇太后、太后赐下来的,若是碰坏一点儿,就是把整屋人都卖了也赔不起。江灵儿就是稳重大方,徐妈妈也不敢让她接手,更何况她毛手毛脚的,一点儿也靠不住。 而对外之事千头万绪,江灵儿根本不知道,倘或缺了什么尚是小事,万一闹出笑话传出去,丢的可是她徐妈妈的老脸。 所以黛儿这边的事,肯定也不能过给江灵儿。 可王爷的苦心,徐妈妈是明白的。江灵儿出身微贱,按理说,只能当个侍妾。王爷是有心捧她上位,才会教她认字,又要她学着管事。等将来王妃怀娃生崽,不能料理的时候,江灵儿就有机会出头了,等再给王爷生几个娃,封个侧妃就名正言顺了。 所以徐妈妈就是再难,也要挤出一件事来给江灵儿管。 徐妈妈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想到了一件。 江灵儿原来不是浣衣处出身么,那就让她单管浣衣好了。正院里的衣服,外面的自有田妈妈料理,正屋里昭儿等几个侍婢的衣服也归在田妈妈处,只有王爷一个人的衣服是由黛儿亲自管的。 徐妈妈就把这活交给了江灵儿。 这活不重。王爷一天最多换两套衣服,冬天的时候里外一起顶多三十件(包括衣帽腰带鞋袜等),夏天的时候顶多十件,就是再粗心,这点子事应该还管得过来。 其实浣衣处对王爷的衣服都伺候的极小心,这么多年来从没错过半点儿,所以江灵儿只要看看衣服有没有皱,有没有异味就行了。要是这事都管不好,那只能说江灵儿自己扶不起来了。 结果,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本来浣衣处负责正院衣服的丫头一共有三个。两个是负责外头和田妈妈交接的,一个是专门负责王爷的衣服的。结果王妈妈一听说王爷的衣服以后由江灵儿管了,马上自作聪明地把那个丫头换了,改成一个叫秋月的丫头来负责。 这个秋月是什么人呢? 说起来,她和江灵儿可说是大有渊源。她们是同乡,虽然不是同村人,但住得不远。后来辗转被卖到了同一个人牙子手里,又一同被王府的小禄子相中,买了进来,分到浣衣处做粗使丫头。两人连名字也都是王妈妈一起改的,因此叫“春花”“秋月”,是一对儿。 王妈妈此举本是想讨好江灵儿,可惜的是,春花秋月凑在一起并不美好。 江灵儿和这个秋月非但一点交情也没有,还有不小的过节。 人牙子那里吃的东西少,秋月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常抢别人的东西吃,江灵儿深受其害。后来进了王府浣衣处,两个人又分到同一个通铺,紧挨着睡,紧挨着干活,秋月又总把自己份内的衣服强派给江灵儿洗。江灵儿一开始不肯洗,秋月人前装着和她同乡情深,晚上趁夜深人静时,就把手伸到江灵儿被子里来掐她的胳膊。 因为通铺里还睡着十几个丫头,江灵儿不敢大声叫,因为按浣衣处的规矩,晚上不好好睡觉,吵醒了别人是要挨二十下板子的,所以只好忍痛硬捱。等天亮了,她把这事报告给了浣衣处最有权势的丫头软杏,结果软杏轻描淡写地找秋月说了两句话就罢了,害得江灵儿第二晚又挨了掐,这一回,她整条胳膊都被秋月掐紫了,肿了大半个月。 江灵儿从正房里出来,一见到秋月,就傻了眼。 秋月正和守门的敏儿和金珠聊得起劲,江灵儿耳边闪过“同乡”之类的字眼,就知道这个秋月又在人前装模作样了。与江灵儿惊愕相比,秋月却显得落落大方,一见江灵儿,马上露出了比三月的春光还要温煦的笑容,亲切地和她打招呼:“灵儿妹妹,许久不见,这几个月你过得如何?” 江灵儿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愣住了。 敏儿和金珠受了秋月的蛊惑,以为两人的关系亲蜜,瞧江灵儿一脸呆相,便打趣了两句。 这秋月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啊!江灵儿心里嘀咕:她怎么不怕自己给她小鞋穿呢?为了到正院露脸,甘愿冒险被自己报复? 这时秋月就捧了衣服道:“灵儿妹妹,我们虽然是同乡,但你还是得好好检查检查。若是有个错处,我挨罚了事小,连累妹妹可就不好了。” 嗯?秋月这话像是威胁嘛?敏儿和金珠没听懂,江灵儿却立即品出味来。秋月的意思是说,若是江灵儿故意找碴,她自己也会有管理不善的责任。 江灵儿年纪虽小,可是心眼很多。玉暝叫徐妈妈给她一点事管管看的时候,她也在场,玉暝当时一个眼神,江灵儿就明白不管事大事小,自己都要管好。她当下眼珠骨碌碌一转,把秋月叫进正房,又请来黛儿一同检看,名义上是说自己刚接手,还要请黛儿姐姐掠掠阵。 黛儿马上答应了,一面检查,一面详细地和江灵儿说各类衣料有哪些要格外注意的。比方说一些容易勾丝的料子、容易染色的料子、洗了爱发硬的料子,都要细查可有损坏、不妥之处。 查了一遍,并无不妥,江灵儿就把衣服收到一旁,把王爷昨日换下来的脏衣服交给秋月。 秋月也当面点清数目,才捧了衣服去。 两个人都存着警惕之心,一连三日,都相安无事。可江灵儿一点也不高兴! 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犯我者,虽远必诛! 这几句话江灵儿都不会说,可这个道理她却一清二楚。这个秋月,肯定没安好心,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她除掉,免得养虎为患。 江灵儿盘算了好几天。 把自己的遭遇告诉玉暝,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可这只是一件小事,没必要捅到王爷那里,她要是连一点儿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那将来在府里头也混不下去。她可从来没指望将来玉暝身边会是一池春水,温温吞吞。 但江灵儿也记得玉暝给过她的警告。要弄秋月,有的是阴招,可她不想用,她要光明正大的对付秋月,还要问心无愧。 江灵儿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要成功,还需要一个人的配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秋月自己。 如果秋月没有坏心眼,那江灵儿的办法就不会奏效。可江灵儿看准了秋月冒险来正院,肯定是想在王爷跟前露脸的。秋月生得本就好看,人也够阴险,看江灵儿一路高升混到王爷身边,她怎么会甘心?一定满脑子的歪脑筋。 这天,江灵儿像往常一样把秋月叫到起居间,检查浣洗的衣物。正在这时,外头的香儿在窗口急唤了一句:“灵儿姐姐,王爷回来了!” 这是事先江灵儿和香儿串好的词,江灵儿一听,假装惊慌,忙要丢下衣服出去,秋月忽然间跪下来,利索了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打得半边脸都肿起来,并马上哭了起来。 我的奶奶!江灵儿吓了一跳。她以为秋月最多跪下假装可怜,没想到她说打就打,说哭就哭。 江灵儿心道,她果然是想复制自己的遭遇啊…… 只因王爷这个时候一般都不会在正院,机会难得,她料准秋月若是有坏心思,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灵机。 唉,可惜王爷根本没回来,这只是江灵儿用的计,好逼她现形,羞愧之下知难而退。 江灵儿正冷笑着要说话,玉暝忽然揭帘而入,后头跟着陈福、小齐子、徐妈妈、昭儿、紫屏、翠烟、黛儿等一溜人。 江灵儿听脚步声不对,回头一看,傻了眼! 王爷怎么真回来了?而且没让小齐子通传,这可是很少有的。 而玉暝等人进屋,见江灵儿一脸坏笑,另一个美貌丫头却跪地在哭,脸上还有好大一个掌印,也傻了眼。 秋月立即止了哭声,把头磕到地上,假装恭谨。江灵儿则收了笑站在原地发怔,没采取任何行动。 玉暝在起初的震惊之后,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江灵儿一眼,走到炕上坐下,对陈福道:“福伯,看茶。”声音不带一点异样。 陈福还在发愣,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哪肯错过好戏,连忙给小齐子使眼色。小齐子也不肯错过好戏,钻出去吩咐了外头的丫头,又钻回来“听审”。 屋子里从上到下,都盯着江灵儿。 这丫头,终于恃宠而骄了?太早了点吧,连侍妾还没混上就急着蹦达了!这回蹦到阴沟进而去了吧! 第40章 .升堂问案 大家都等丰江灵儿的解释,哪知却是跪在地下的秋月抢先开口了:“王爷息怒,都是奴婢的错,不关灵儿妹妹的事。” 玉暝皱眉,徐妈妈马上喝道:“住口,王爷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 秋月立即发起抖来,看着甚是可怜。 陈福心里“啧”的一声,这丫头倒也是个角色。看着也十三、四岁了,哪有被婆子轻喝一声就吓成这样的?只不过这种手段王爷怕是没见过,按常理,这时主子应该出声帮扶弱小了。因为怎么看,徐妈妈都是恶人嘛。 陈福朝玉暝看去,却见玉暝用手支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秋月,并没有帮腔的意思。 这小主子,又玩这一招讳莫如深了。 陈福至今还是看不透,玉暝到底在想什么呀? 偏巧这时若叶端进了茶水,打断了审问。玉暝也不叫她出去,自顾自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对若叶道:“天气热了,以后茶水可以放凉一些再上。” 若叶一惊,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和她说话,虽说这话不是什么好话,但若叶还是涨红了脸,忙道:“是,是,奴……奴婢知……知道怎么做了……” 玉暝放下茶碗道:“你来正院多久了?” 若叶结结巴巴地答道:“五……五年多…………老王爷尚在时……就……就在了……” 玉暝柔声道:“你伺候我和父王都很尽心,差事一直办得不错,福伯,看赏!” 陈福身边专有用来随时赏人的金银刻子,所以一听这话,马上摸出一个银刻子给了若叶。 若叶接了发怔。 陈福提醒道:“王爷赏赐,还不谢恩。” 若叶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跪下来谢了恩,徐妈妈就叫她出去了。 玉暝朝江灵儿看,本以为她这会儿惊慌失措,哪知道小丫头朝他眉开眼笑,然后又马上收住装傻。玉暝愣了一下,心中暗叹,这小丫头的心窍到底是什么做的?就这么几句话,她又猜到自己的心思了。 唉,命中克星! 后面几个丫头都没看见江灵儿的表情,徐妈妈守规矩,头也没抬,一直视线斜向下看着地面,只有陈福瞧见了,心里一阵错愕。 这丫头,怎么不慌啊?还敢给王爷使眼色。而王爷呢,竟然在苦笑。陈福默然了,这小丫头的争宠技能很高啊,到底什么时候和王爷有了默契的? 这时玉暝向徐妈妈问道:“她是什么人?” 徐妈妈道:“王爷,这是浣衣处派来递送衣物的丫头。” 秋月的心激动地狂跳起来,先前那阵沉默,以及后来的对话令她有种不祥的感觉,可她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现在,她终于等到王爷问起自己了。 可见鬼的是,徐妈妈只说自己是丫头,连名儿也没报,而王爷竟然也没有问! 由于先前被徐妈妈喝过了,秋月不方便自报名字,只好继续等。 玉暝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茶,然后起身朝内室走去。陈福一惊,忙对后头发呆的众丫头道:“快伺候王爷更衣。”他瞧瞧江灵儿,要不要叫她呢?他吃不准呀! 倒是玉暝吩咐了一句:“灵儿也进来。” 一堆人丢下秋月进了内间,待换好衣服出来,已经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玉暝重新在炕上坐下,对徐妈妈道:“中午我想吃爽脆点的菜色,再让膳房送几只西瓜过来,今天我不出门了。” 徐妈妈立即去吩咐下人。 玉暝又磨磨叽叽地喝了一口放得凉了些的茶,才对江灵儿和秋月道:“你们两个谁先说?” 江灵儿和秋月都闭着嘴巴不说话。 徐妈妈喝道:“现在王爷叫说,还不快如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江灵儿还是不说话,秋月等不到江灵儿的解释,料她无话可说,便装作怯生生地吱声了:“奴婢先前不懂规矩,冲撞了王爷。” 玉暝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徐妈妈和陈福自然也不敢代他回答。秋月顿了一顿,见玉暝没接口,顿时心里更没底了。这个王爷很棘手,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秋月已经被玉暝的各种漫不经心弄怕了,只是现在骑虎难下,只得强作镇定道:“其实这事只是一场误会,奴婢送来洗好的衣服,灵儿妹妹验看时发现了一些小问题,这都是奴婢在浣衣处没看仔细,不关灵儿妹妹的事。” “哦?”玉暝朝徐妈妈看。 徐妈妈眼一扫,发现了那堆洗好的衣服,便拿过来细细翻拣,并没有发现有问题。她恭敬地报说:“王爷,衣服并没有任何问题。” 玉暝道:“这么说,是灵儿丫头冤枉人了?” 秋月忙道:“不,不是的!是……是奴婢不好!” 玉暝朝江灵儿看,瞧她一脸轻松,心里苦笑,不能光把难题甩给我啊!他黑着脸道:“你说呢?” 王爷既然问了,江灵儿自然也不好再保持沉默。她道:“奴婢无话可说。” 玉暝恶狠狠地瞪她。其他人听了这话,则神色各异了。秋月更是心里歪念乱动,以为计成。 哪知江灵儿紧接又道:“唯有用行动证明。” 玉暝微微一讶,遂点点头。 江灵儿对秋月道:“姐姐,还劳你抬起头来。” 秋月不知道江灵儿要干什么,但要她抬起头,她却是巴不得的。她正愁没机会亮一亮自己的容貌。秋月心里迫不及待,但表面上假装恭敬地说不敢,得了徐妈妈的允许,才缓缓直起身,抬起头。 众人凝目瞧去,只见这丫头身材纤细,面若银盘,五官竟十分精致。此刻目中含泪,半边脸上肿起一个清晰掌印,真是我见犹怜。要说容貌,就算她脸肿了,众人也能瞧出她比昭儿等几个丫头都要出色得多,更甩了江灵儿好几条街。 秋月正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冷不防江灵儿一巴掌扇过来,扇在她没受伤的半边脸上。秋月立时被打懵了,众人也都看呆了,只有玉暝没撑住“卟哧”一笑,垂下头去,肩膀抖了好久才强忍住,装作镇静地抬起头来。 秋月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江灵儿,江灵儿则指着她的脸笑道:“王爷你看,我惯用右手,要扇也扇她左边脸,但她却伤在右边。再说我扇过去,肯定是掌心在外,指印向着鬓角,但是她那半边脸上的肿却是掌心在下,指印向着头顶,显然是自己扇的。” 众人一听,顿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丫头是在卖可怜,听到王爷来了,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假装被江灵儿欺负。若是碰上主子傻些,可能还真信了。 这也算是奇闻一件了,昭儿等人都傻眼了,只有徐妈妈和陈福镇定自若。老王爷在时,后院里闹得更离谱的事儿多着呢。 玉暝忍笑板着脸看徐妈妈。 徐妈妈得了王爷的眼神吩咐,马上从外面叫来两个小太监,一起把秋月叉了出去。当晚就送出了王府,不知卖到何方去了。而王妈妈也没得着好,徐妈妈虽没有责罚,可是王妃那边本来就想把几个老的管事婆子都换了,和了这个茬,二话不说就把王妈妈撤换了,调换成了雪溪的姨母林妈妈。 再说正院里打发了秋月,徐妈妈见王爷没什么话要吩咐,就挥挥手,叫屋里的丫头们都到外间听用去。江灵儿跟着众人正要出去,却听玉暝道:“灵儿留下。”口气听起来十分不善。 江灵儿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中止步,转身缩手缩脚地垂头站定。 等众人都出去了,玉暝板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可不相信那丫头会无缘无故陷害江灵儿。 江灵儿吐吐舌,把秋月的旧事和盘托出。说到串通香儿谎报军情捉弄秋月,江灵儿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想让香儿在窗外喊一声王爷来了,试试她的反应,没想到王爷真的回来了!”说完,她抬头小心翼翼地偷瞧了玉暝一眼。 试试她的反应?哪里是试她的反应啊,明明是给人家下一个套!玉暝目射凶光,猛地把茶碗像抓起来叩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里面的茶叶茶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王爷生气啦,江灵儿身子一缩,垂下头不敢吱声了。 外头陈福和众丫环都听见了王爷扣茶碗的声音,俱都一震。他们这位主子虽然冷面,但是倒很少发脾气,这回气得砸桌子,看来江灵儿不妙了呀! 江灵儿心里惴惴不安,甚至想,王爷会不会不要她了呀?这个念头令她骤然一惊。王爷如果厌恶她了,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令她从天上掉到地下,就像小全子那样。江灵儿忽然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玉暝本想吓她一吓,忽见小丫头畏畏缩缩地发抖,倒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玉暝从小在太子府长大的,周围总是有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在仍不能摆脱,所以他是不喜欢身边的人工于心计的。对昭儿等人,他是刻意防范,对秦月娥,他是用力敲打,可对江灵儿呢? 他是不许她动歪念,可是他也明白,以江灵儿低微的身份,如果一点识人之明、自保之力都没有,在他身边是待不下去的。江灵儿不像秦月娥,秦月娥家世显赫,又有王妃的天然地位优势,脾气骄纵,所以他要打压她,不容许她处心积虑。可江灵儿什么都没有,如果他不许她有心计,那就等于推她去死! 所以,江灵儿对付秋月的事,玉暝非但不生气,反而心中赞许。 江灵儿不但给秋月下了个套,还要秋月自己钻进套子里上当,使其羞愧之下知难而退。而这个套,竟然还留了一线余地,若是秋月心无歹念,便不会有任何后果。 最惊人的是,这个套竟然很简单,只是让香儿在外头喊一句话而已。 可是玉暝虽然赞赏,表面却不得不做出敲山震虎的姿态,免得小丫头太过肆无忌惮。只是没想到这一震,竟把江灵儿真的震伤了。 江灵儿在害怕什么,玉暝略一深想就明白了。他心里暗叹,自己就这么没安全感?至于吓一吓就怕成这样?他伸手一拉,就把江灵儿拉进怀里,只觉江灵儿小手冰冷,身子僵硬,玉暝心猛地一紧,连忙柔声道:“这次的事办得不坏,不过以后你的心思只能用来自保,知道吗?” 咦?王爷没不要她?江灵儿怯怯地抬头,却见玉暝正笑呢,顿时一呆,知道刚才是故意吓她,气得眼泪都出来了,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拳头已经落在玉暝身上。结果一打实,她自己就吓傻了。 呃?我刚才打王爷了? 玉暝也怔住了。从小到大,哪有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江灵儿连忙缩回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玉暝则怀着异样的心情握住了江灵儿缩回去的手:“人前可不能这样!” 江灵儿脸一红,猫进他怀里。 感到她身子终于软下来,玉暝松口气。小丫头觉得他没安全感,可是他也不能因此给她发免死金牌吧?她心里有个忌惮不是什么坏事。今天这事算是暂时揭过去了,玉暝摸摸她脑袋,道:“猜猜我今日为何早归?” 江灵儿好奇地看着玉暝。玉暝每天上午似乎都不在府里,江灵儿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但基本上雷打不动地到用了午膳才会回来换件衣裳吃杯茶,接着再去书房上课。今天破天荒去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难道有什么大事? 玉暝也不是真要她猜,见她注意力被转移过来,便适时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给江灵儿。 王爷提早回来,就是为了送自己东西?江灵儿心花怒放,哪怕玉暝送的只是一块烂木头,她也高兴。她接过来,低头细看那匣子做工,竟然十分精致。江灵儿喜出望外地在玉暝的眼神鼓励下打开了匣子,结果一看清里面的东西,江灵儿如被一道晴天霹雳迎面劈中! 不是吧! 看小丫头一副被天雷劈中的样子,玉暝忍着笑悠悠补充道:“下个月六号是我的生辰!” 江灵儿顿时被雷劈焦了! 第41章 .香嫩的王爷 王爷去年的生辰是在别苑过的,因为继任洛王的爵位不久,和青州的官吏们也还未走动起来,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办。但今年就不一样了。 这次新年祭祖算是小王爷和青州官场的正式接触,所以府里头大操大办,现下王府和刺史府、太守府是经常走动的。这种走动,王爷自己不方便出面,主要是通过秦月娥,与官员的女眷们互送东西、入府闲聊来维持。 秦月娥是很喜欢做这种事的。她过去虽然是将门千金,但秦氏夫妇对这个女儿很是骄宠,不舍得把她圈禁在闺阁中,允许她与京城的一干官员千金来往。这类闺阁交往,让秦月娥对官场女眷那一套逢迎应对驾轻就熟。 青州刺史姓陈名耳,原配过世不久,续弦许氏可巧是京中员外郎许攸的千金,与秦月娥是旧识。青州太守任啸风的夫人则是侧室扶正,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姓柳。其他还有几位本地官员的女眷,也常来走动一二。 许氏等女眷早都从秦月娥处听说了洛王的生辰,都说要举家来贺寿。秦月娥禀报了玉暝,得了夸奖任命,便在程妈妈的协助下料理起大宴宾客、安排戏班等事。这一次,在玉暝的支持下,秦月娥的手终于得以伸到前院,可以调度负责内侍大院的陆公公及一班礼宾房的太监了。 除了生辰之事,还要打点去别苑避暑的事宜,出发的日子已经定在寿宴后的第三日。这两件大事凑在一起,不禁又忙乱起来。秦月娥连日让小祥子撑了伞,小六子打了扇子,自己顶了日头,扶着墨邻雪溪两个丫头在王府前后忙碌。 秦月娥踌躇满志,她感到,玉暝对她的管事才能、交际才能也是十分肯定的,不禁越做越顺,越做越爱做。 这段日子,她终于在程妈妈的帮助下,把府里管事婆子的心给收住了,而且还适时地撤换了浣衣处的王妈妈,换上了自己心腹丫头的姨母。每天的赏罚分派,使秦月娥不禁对自己的手段又自信起来。虽然在王爷身上屡屡碰钉子,可是王府的管家之权却是日渐被她牢牢攥在了手里。 江灵儿算什么?以她那点身份,以后最多做个侍妾。秦月娥这几个月也想明白了,王爷要纳妾,她是拦不住的,她只要伺候好王爷,再把府里管事的权柄捏牢,就是来一百个江灵儿,她也是唯一的王妃。如果能给王爷再生个孩子,那就更圆满了。 秦月娥忙虽忙,可在王爷身上她也没有忘了下功夫。春秋两季容易犯咳疾,她每天都亲手炖了川贝雪梨让小祥子送过去。夏天则送些果品,冬天送补品。偶尔再递一份核桃酥。 现在核桃酥已经成了她和王爷之间的一种暗示。每次她一送核桃酥,就表明自己想王爷了,而玉暝也很少让她失望,虽然未必在梧桐院过夜,却一定会过来和她一起用膳,闲话半日。秦月娥没有隔三岔五地送核桃酥,基本上每隔一个月才会送一次,免得这一招用老了失效。 秦月娥觉得,要把玉暝的心牢牢绑住,还要靠孩子,所以现在再急,也得先顺着玉暝,尽量表现自己柔顺懂事的一面,有什么委屈也要藏在心里。上次把送子观音放在卧房,就是一个失误,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秦月娥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江灵儿也没有闲着。 王爷送她的匣子里头装的不是别的,是女红的工具,包括一套十二支的钢针,一枚暗金的顶针,十个用来缠丝线的蝶形碧玉轴。 现在,蝴蝶玉轴上已经缠满了各色丝线,江灵儿的膝盖上放着竹弓绣布,她准备做一个荷包给玉暝,做为生辰贺礼。 玉暝把匣子交给她,又说了自己的生辰日子,这意思就像白墙上的黑字,明明白白! 江灵儿的女红技能不是低下,而是压根没有。穷人家的闺女没有闲功夫学女红,就是有,也没有丝线布料糟蹋,所以江灵儿只会打补丁。可要送王爷贺礼,她总不能在他衣服上打个补丁啊! 她本来想做个香囊,因为香囊个头小,容易做。缝出个口袋的样子,里头塞点香料,口一收就完事了。可她去问田妈妈要丝线的时候,田妈妈好意提醒了她,王爷好像从没挂过香囊。江灵儿又问了翠烟,才得知玉暝因为有咳疾,怕香气会让他不舒服,所以从小不挂这个。为此,就连王府里各处所用的熏香、丫环们的脂粉,也是特意采办的,不用那些香气格外浓烈的货色,改以淡香为主。 江灵儿听了很是羞愧,连不常见到玉暝的王妈妈都注意到的事,她怎么就没留意呢?江灵儿心里难受极了,本来打算交差了事的,这下决心痛改前非,一定要把贺礼做得漂漂亮亮的送给玉暝。 不能做香囊,便改做荷包。 江灵儿细心观察了一下,玉暝腰上真挂了一个荷包。他不会带钱,荷包里头装的是式样精美的一把金刻子,预备打赏用的。江灵儿等玉暝睡觉时偷偷拿来看过。 紫绿团花的底料,暗金蜀绣滚边,式样简洁,绣工出色。 江灵儿无知无畏,选了一块织金飞花的布料,向翠烟、紫屏、黛儿请教了两天入门绣法,就照着那个荷包的样子着手开始做。 四月下旬,天气热得出不了门,玉暝开始待在府里,又把吴之远上课的时间挪到了上午,中午吃了饭便回来歇中觉,下午仍回书房。江灵儿每天只上午跟去,下午留在正院,她就利用这段时间缝制荷包。 入了五月,青州的天气更如火炉一般。这天,玉暝中觉睡得比平时浅,只勉强睡了小半个时辰便醒了。他闭着眼睛撑了一会儿,再睡不着,便索性起来了。因为天气热,床帐没有下,他起身一看,却见江灵儿低垂着头,好像在淌眼抹泪。 玉暝一惊,忙起身走过去。 江灵儿哭得正起劲,没注意到他,等玉暝在身边坐下来,江灵儿才惊觉,连忙抹了两把脸。 “王爷,你怎么起来了?” 瞧江灵儿又哭得一脸鼻涕,玉暝很有准备的拿手帕按在她脸上,道:“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江灵儿嘴一扁,“哇”一声哭出来,把帕子一揭就往玉暝怀里钻。玉暝心惊胆颤地被她扑住。此时他只穿了一件寝衣,所以马上感到胸口又湿又热。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已经化身鼻涕虫的江灵儿,江灵儿哭道:“王爷,我没用,我做不成。” 做不成?玉暝一看她手里的东西,就明白原委了。 玉暝伸手从小丫头的手里取过“荷包”,头上马上冒出一滴大汗。 这个东西……好像乞丐身上的补丁…… 结构歪歪扭扭…… 丝线松松垮垮…… 褡扣扣不起来…… 滚边惨不忍睹…… 绣工…… 还是算了! 玉暝琢磨着措辞道:“布料和丝线的颜色挑得还不错。” 江灵儿一听,嚎得更凶了! 玉暝抚着她的背笑道:“做坏了就再做一个,哭什么?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灵儿哽咽道:“来不及了,后日就是王爷的生辰。” 玉暝道:“今年我就先收了这个,明年你再帮我做个好的。” 江灵儿抬起头,鼻下粘着一条粗大的银丝,伤心地道:“我想今年就做个好的,可是……”她嘴一扁,鼻孔里又有鼻涕涌出来。 玉暝连忙拿手帕按在她的鼻子上拧了一下,然后把手帕抖落在地。 “饭要一口一口吃,这针线活也须一点一点长进,哪有人能不学就会的?”玉暝说完,心里忍不住淌泪:我特么还是王爷么?为什么我说话的层次越来越低了! 江灵儿强忍悲伤道:“王爷,你真的愿意戴这个?” 啊?我没说要戴啊啊啊!玉暝顿时如五雷轰顶。这个东西戴在身上,别人会以为他是丐帮的一袋长老的好不好! 可在江灵儿咄咄逼人的期盼目光的凝视下,玉暝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江灵儿这才破涕为笑。 “快帮我把衣服换了!”玉暝迫不及待地说。 江灵儿点头道:“王爷还睡吗?是穿便装还是穿寝衣?” 玉暝被她这一闹,更无睡意了,道:“穿便装。” 江灵儿拿了全套的过来,把玉暝的寝衣一解,脸腾地红了。往常服侍玉暝换内衣的都是昭儿和翠烟,她还没有见过王爷的身子。玉暝的皮肤本来就比常人白,身上晒不着太阳,更加白得晃眼,江灵儿看到他的身体,顿时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王爷……好香嫩…… 江灵儿下意识地伸手在他胸膛上摸了一把,吞了口口水。 玉暝顿时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连忙红着脸把寝衣一拉,重重地咳了一声想把她惊醒。可是外头的陈福听到玉暝的咳嗽声,心里一急,就马上推门进来看怎么回事。 因为天气热,卧室中间的布帘也没有放下来,他一眼就看到玉暝“衣衫凌乱”,江灵儿神情恍惚的样子,心中顿时淌下一滴大汗! 不是吧!现在通房,太早了呀! 陈福连忙战战兢兢地缩回去,结果头刚一缩回去,又探出来提醒道:“王爷,注意身子!”然后才在玉暝杀人的目光中缩回去。 陈福说的注意身子,自然不是要玉暝注意自己的身子,而是注意江灵儿。她虽是个卖了身的丫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万一有了苟且传出去,多丢人呀!只怕别人都会嘀咕,难道王府里没别的女人了?还是王爷有什么怪癖啊?竟然对这么小的女娃下手! 陈福不敢再进内间,焦虑之情却像洪水一样泛滥,要是王爷真的忍不住怎么办? 陈福想,不能不做点措施啊,得让正房的人都回避,免得江灵儿那个丫头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他正要去办,内间的门“吱”一声开了,江灵儿一脸做了坏事的表情,探出头来道:“福公公,王爷要起身了。” 陈福舒了口气,恶狠狠地瞪了江灵儿一眼,才唤了人来替玉暝梳洗更衣。 第42章 .生辰宴 第二日便是洛王的生辰。 玉暝一早起来,穿了正服,秦月娥也大妆,结伴到祠堂拜了老洛王的神位牌,又出来跪领了万岁爷的贺旨和赏赐,把送旨太监送到席上,然后出来迎接前来登门拜寿的青州官吏。 青州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吏不多。 刺史陈耳是文官之首,主掌行政。而太守任啸风是武官之首,主掌军事。 文官在刺史之下有参政、同知、通判,下面又分别是府丞、盐司、提刑,再下是巡抚、运同、典狱,算上正副职,一共有二十六位。武官有总兵、守尉、调度使,其下有参将、守备、都司,再下是参领、守御、佥事,共计二十三人。 这些人,基本上就是玉暝刻意结交的官吏了。 不过除了这批人以外,玉暝的座上客还有二十几人。 其中两人不大讨青州官吏的喜欢。一个是监察御史梁向东,一个是八府巡按龙正。 这两个人的官职听着吓人,权利也确实很吓人,可以就各级官员甚至是洛王的错漏密谏圣听,而且是风闻言事,不必握有真凭实据。换言之,就是可以在圣上跟前瞎说八道,爱说谁的是非就说谁的是非,而不必负责任。 不过这两个官的品级却又低得惊人,都是九品的芝麻官。 这种谏言制度也是先帝爷在政治上的创新,历来都没有先河。 所以这两个官员,简直就是青州官场的两颗老鼠屎,没有官吏不讨厌的。 而洛王生辰这天,这两个家伙竟然也屁颠屁颠地来蹭席了。玉暝对这两个人也很头痛,结交也不是,不结交也不是,只能由着他们去了。反正他们要不要打小报告,真的只在他们一念之间,刻意迎合也没有用。 除了这些官员,青州还有两位要人,这两人没有官职品级,影响力却大得惊人,分别是马贩头子郑贵和商行行长于自安。在青州,要是得罪了这两个人,可是寸难行的。玉暝把这两个人安排在主席,自己亲自招呼。 剩下的约摸二十个人,则是不入流的角色,可是官场上每逢有什么宴席,都不会缺了他们的身影。这些人有的是文人,在各府当幕宾,善能调节席间气氛,有的专做跑官捞人之事,是帮助官吏捞银子的能手,嘴上功夫也极厉害。有了他们,就不怕冷场。 再加上王府里本来就有的那些府客,这样一闹,玉暝的生辰排场竟然比初一那天还大了。许多人没有请贴就跟了一个官老爷来了,再加上女眷、随从等,弄得王府前院开了九席,后院开了六席,下人另开了十四席,才坐得下。 因为席面备得不够,秦月娥急得焦头烂额,忙忙地从青州三大酒楼里又订了好些菜,才能把窘态遮掩过去。当日,光是青州老窖就喝了一百多坛。 等这些人酒足饭饱,又听够戏尽了兴散去,已是亥初了。玉暝在席上虽是滴酒未沾,可是席间酒气冲天,他又被折腾了一日,一回正院就开始咳嗽,却拦着陈福不让传孙大夫,免得传到卢志高和谢义和二人耳里不好。 为了不惊动人,当晚玉暝就搬到书房,只带了陈福和江灵儿两个人过去伺候。第二日原定要出发去别苑的,也只得寻了借口往后延。 喝了两天药,才咳得好些,袁轶忽然来书房求见。玉暝这段日子常与袁轶在书房说话,不过他已放了话,这两天谁也不见,闭门读书,却不知这袁轶怎么会来了。 陈福帮玉暝推了,可袁轶就不肯走,陈福只好进来回,回完不等玉暝回答,又道:“料主子不肯见他,他也就死心了,奴才这就让他走。” 玉暝略一沉吟,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陈福忙去扶,帮他盖好薄衾。 玉暝坐好后道:“叫他进来吧。” 陈福想说“可是”,可瞧主子的样子,铁了心要见袁轶,便应了出来,把袁轶请进了屋里。 这时候江灵儿正在耳房煎药,袁轶进屋一看,只见玉暝气色很差,身边仅有一个陈福,心下一宽,却又微微皱眉。 王爷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病了,可是既然让自己进来,说明了他将自己视为心腹了。袁轶恭敬地道:“王爷,草民略知医理,让我给您把把脉。” 玉暝一呆,遂点点头,伸出手来。 陈福忙把手枕拿来放好,又搬了张凳子放在炕前。袁轶在凳子上坐下,闭目凝神,伸指搭上玉暝的手腕,换了几种手法摸了足有盏茶功夫,才睁眼郑重地道:“王爷的肺经已经很弱,必须好好调理。” 这“必须”两个字,袁轶说得很重,他目光严肃,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陈福瞧他似乎不像危言耸听,忙问:“到底怎么样?” 袁轶没有像孙兖那样背医书,而是看着玉暝,肃然道:“现在治还可无碍。从此刻起,王爷的饮食起居用药,都要依着我来。” “要多久?”玉暝没有多想就问。 “至少三年,至多五年。” “这么久!”陈福先叫起来。 袁轶道:“王爷的病日久年长,要治好自然需要时间。” “你可以根治?”陈福很惊讶,玉暝也愕然地望着袁轶。这是天生的毛病,玉暝自小也不知看了多少名医,从来没有一个大夫说能根除。 袁轶道:“虽不是根除,但也不远。经我治疗,王爷基本可与常人无异,哪怕饮酒受寒,也不会发作的。” 陈福听了喜出望外,玉暝却面带忧色,道:“是不是我有许多事在这几年里不能做?” 陈福一呆,马上想到了房事,心里急道:房事放着以后嘛,来日方长! 袁轶笑道:“也不是许多,只是不能操劳。郊外空地风尘大,不可以去,骑马射箭这些更不可以,其他诸事无碍。” 陈福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问一句,便绕着弯子道:“袁先生,王爷已经有了王妃。” 袁轶一愣,失笑道:“此事只要不过度便无碍的。” 陈福还想问如何算是过度,却见玉暝投来一道杀人的目光,便又缩了回去。 这时江灵儿端了药进来,袁轶截住她,拿起药碗闻了闻,又皱起眉。陈福立即紧张起来,该不是这药也有问题?玉暝也忍不住紧张。孙兖也算是玉暝的心腹,王妃的月事日子还是他推定,如果他有问题,自己不想有子嗣的事岂不是就泄露了?更重要的是,无常曾说过孙兖没有问题,如果现在袁轶说他有问题,那他就面临一个很大的难题了。 无常、孙兖和袁轶这三个人,究竟相信谁? 幸好袁轶马上看出气氛不对,解释道:“王爷放心,不是药有问题,只是不太对症。这不是孙大夫以前开的药方吧?” 陈福点头应是。 袁轶道:“那就对了。” 陈福担心又自责地道:“这药喝下去可有不妥?这两日王爷已经喝了好几剂了。” 袁轶忙道:“放心,没有不妥,只是药效慢了些。我现在就开一张新的药方,王爷喝上两剂便可复原。”说着就到桌上去写,写写停停,斟酌半晌,才把方子交给陈福带出去抓药。 屋里只剩下玉暝、袁轶和江灵儿了。江灵儿还不知道玉暝已经和袁轶建立邦交,一直茫然地看着他。这个人以前不是一直不理人么?而且又邋遢。他什么时候变得精神起来了? 玉暝瞧江灵儿盯着袁轶看,便招手叫她过去,拉着她的手道:“袁师,灵儿还是小孩子,上次的事你不要见怪。灵儿,快向袁师好好再道个歉。” 上次江灵儿自以为是,道歉也是装模作样,这次她直觉感到,她以后大概常常会在玉暝跟前见到袁轶了,所以马上依言上前行礼:“袁师,上次是灵儿不对。”这回她可是诚心诚意道歉。 袁轶自上次的事后,就觉得江灵儿小小年纪,心眼却不好,因此心里并不喜欢她。再加上他听说的一些事,深以为王爷并不该把这个丫头留在身边,这不利于王府的和睦嘛! 只是袁轶生性洒脱,对江灵儿虽有些想法,却也看得很淡,随口道:“不必多礼。” 瞧袁轶的态度漫不经心,并不重视江灵儿,玉暝就知道袁轶和陈福一样,也不喜欢她,一时有些失望。除了他自己以外,他希望身边至少能有一个人喜欢小丫头,因为喜欢一个人人都讨厌的人,这可是很累的一件事啊。 而江灵儿自己呢,也马上看出袁轶不想理会自己,当下就退到一边去了,一点争取好感的意思也没有。 玉暝心里暗叹,这喜恶之事身不由己,他是个王爷,也不能逼袁轶喜欢江灵儿啊,便也只好由着两人互不理睬了。 袁轶道:“王爷过几日要去别苑吧?” 玉暝点头。 袁轶道:“这次草民会随行。这几年里,草民要时刻在王爷身边,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玉暝已经暗自衡量了得失,自然还是把身子治好更紧要。他之所以总去兵营,一方面是为了和卢谢二人深交,另一方面是也要表现自己并非外界传闻的那样体弱不堪。现在有了治好的法子,自然要试一试了。所以听袁轶如此说,便马上欠身道:“哪里,麻烦袁师了。” 袁轶忙往旁边一让,不敢受玉暝的礼,然后又神色肃然地说道:“草民会医术的事不想过多传扬,请王爷不要声张出去。另外,孙大夫那边王爷可以照旧请他看脉下方,只是药只能喝草民的,以免药性有冲突。王爷的饮食单子也全由草民来定,若要出府,草民也要跟着。”他瞧出来玉暝生病的事并不避江灵儿,便是把她当心腹丫头的意思,说话便也不回避她。 江灵儿听袁轶嘴里左一个“草民”,右一个“草民”,不禁“卟哧”一笑。 玉暝马上瞪她一眼,江灵儿吐舌低头。 玉暝转向袁轶道:“一切由袁师作主便是。” 袁轶转身就要拟菜单,玉暝道:“不如让灵儿来写,袁师你报菜名就是。” “她?”袁轶一呆,江灵儿会写字? 江灵儿也马上哭丧起了脸,她不会啊! 玉暝马上丢给她一个“不会就学”的眼神。 江灵儿只好提笔。袁轶报一个,她就抓耳挠腮半天。袁轶报的只是菜的材料,并不是那些繁复的菜名,已经算是容易的了,可江灵儿还是有一大半的字写不来,只好先画个圈。结果写完以后,除了她自己以外,基本没人看得懂。 “拿来我看看。”玉暝取过来一看,叹了口气,又要江灵儿搬来炕桌,准备执笔把圈里填满。 袁轶马上阻止道:“王爷身子不适,不可劳神,还是由草民代劳吧。” 袁轶取过江灵儿写的菜单,看了那狗爬一样的字迹,摇了摇头,另写了一张交给江灵儿。玉暝给江灵儿使了一个“拿去用心学”的眼神,江灵儿只好乖乖拿了菜单去练字石那里临摹。 玉暝在袁轶的要求下躺平睡了,袁轶从玉暝的案上取了本书来看,江灵儿则在旁研究菜单,三人倒也相安无事。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陈福才满头大汗地赶回来,把药交给江灵儿去煎。 陈福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袁轶猜到他除了去抓药,一定还把药方拿给不止一个医道中人推敲过了,当下也不说破,只是暗叹,装作什么不知道。 第43章 .昀园 袁轶严禁玉暝骑马,所以玉暝只好坐车。 洛王的车驾虽然宽敞,可也坐不了许多人,袁轶一定要坐,陈福也要服侍主子,车里便没有多余的地方给秦月娥坐了,气得秦月娥直跳脚。这个袁轶是哪冒出来的呀! 雪溪道:“他是府里的清客相公,是有名的才子,只不过他脾气甚是古怪,年纪都已经老大不小了,还尚未娶亲。我听柳儿说,他把院里花坛的花都拔了,想自己种菜。可惜种了大半年也没种出一根苗。” 秦月娥听了,不禁更讨厌此人了。 王府的避暑别苑名为昀园,位置在青州城东南四十里的地方。青州位处偏僻,气候干燥,冬日又冷又长,而夏天又极为炎热,是越州的穷边荒界。 只有昀园所在的这片地方,有一脉地下水冒出来,形成好大一片湖,老洛王便在湖心的几座岛上盖了别苑,一到夏天便很是清爽。 王府车驾到了园子门口,早有数十个常年留守在园中的太监丫头婆子来迎。园内外已经布好了五千亲兵,卢志高等在门口,谢义和护送车驾前来,下马和他会合,再携手来接洛王。 袁轶跟在玉暝身后下了车,打眼一瞧,洛王府的亲兵秩序严明,而卢谢两个统领对玉暝的态度则是七分恭敬、三分热情,心中不禁暗暗称许。 要让这两个手握重兵的老家伙低头,哪怕是表面上的低头,也极不容易了。 要知道,洛王府的亲兵名义上效忠的是玉暝,可玉暝没有带过兵打过仗,这些兵不会听他的命令,只会听从卢谢二人而已。 所以,说得难听点,玉暝的小命其实都在这两个老家伙的手里捏着,只要他们一声令上,玉暝随时人头落地。 玉螟在这两只老虎的面前能不畏首畏尾,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他竟然还能把他们暂时驯服,让他们摆出恭敬的姿态,可见他年纪虽小,不过智虑却可称得上老谋深算了。 打蛇打七寸,只怕这小王爷已经拿住这二人的死穴了。 袁轶淡淡一笑,跟着玉暝进入了园子。园门内一座假山作屏,绕过假山,一个硕大船坞呈现在众人面前。袁轶跟着玉暝上了中间最大的那艘船舫。数十个亲兵接二连三登上船来,站在四周,把船舱围得严严实实。少时,秦月娥和她的贴身丫头、贴身太监也跟着上来了。山庄里的船夫头子进来问是否开船,得了首肯,才把船儿缓缓撑出船坞。 晴柔的阳光下,眼前一片碧水开阔,水面上有三座岛屿呈品字型排布,岛上绿柳成荫,亭阁隐现,中间两座玉桥飞架,风景仿如江南。 袁轶并未来过昀园,一时竟也忆起自己的家乡来。 上了岛,下人引着众人去各自住的院子。 这三座岛,最大的一座名为象洲,是王爷和王妃的下塌之处。第二的岛名为鹿洲,是给余下众人住的。最小的岛上没有房屋,却有亭阁数处,是专用来赏玩的。 袁轶只管跟着玉暝来了象洲。 昀园内共有三十六景,象洲上有一十六景,其中镜湖浣月堪称诸景之冠,玉暝便在镜湖浣月中的青螺院内住。而王妃秦月娥住在青螺院不远的玉蝶庄。 坐了一日车,众人身子都有些牢乏。安顿下来以后,传了晚膳,玉暝和秦月娥在青螺院一同用了,随后便各自安置。 江灵儿去年未来,今年做了贴身侍婢,名正言顺地跟来了。一路上,她都随昭儿等丫头坐在后头的车里,船也是另坐一艘,比玉暝他们晚了半刻钟登岛。上了岛以后,便忙着伺候玉暝更衣漱洗吃茶,再服侍他用了晚膳歇下来,诸人也各自去整理房间了。 江灵儿因是与玉暝睡一间屋,所以玉暝歇下来以后,她不好弄出太大动静,所以只把随身的包裹打开,把衣服换了,也准备躺下睡觉,却听得玉暝在床上唤“灵儿”。 江灵儿忙过去揭开床帐问:“王爷要喝茶吗?” 玉暝盯着床顶摇摇头,道:“你进来陪我躺一会儿。” 呃?这种好事可不常有啊!除了江灵儿刚到正院那天没铺盖,在玉暝的床上赖了一下下以后,就再也没这待遇了。江灵儿马上蹬了鞋子上床,玉暝床到里床,把薄衾揭开,让江灵儿躺进来。 江灵儿一钻进去,就往玉暝身上扑。 玉暝被她一闹,心情略觉宽松,但仍是愁绪满怀。 “王爷,你怎么不高兴啊?”江灵儿奇怪地问。到这里来避暑,不就是来玩儿?来玩儿还不高兴? 玉暝叹道:“这座昀园,是父王用我二哥的名字命名的。” 哦!洛王的家事江灵儿也听府里不少人谈起过,玉暝的二哥,就是那个二十多岁时死在京城的短命世子吧?原来他叫玉昀。玉暝应该从来没见过他二哥,不过那必竟是他的血肉至亲,所以触景伤情也很自然。 江灵儿虽然不喜欢爹娘把她卖了,可是必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想起他们的时候,江灵儿也会觉得难受。她将心比心,轻轻地抚了抚玉暝的胳膊,安慰道:“王爷,节哀顺便。”这话她常听别人说,也不知道字怎么写,反正就是叫人不要伤感的意思吧? 玉暝听了眼角一抽,哭笑不得地看了江灵儿一眼,然后又叹口气,道:“我二哥很可怜,他两岁入京,在皇宫里住了二十多年。”玉暝没有把后面一句话说出来: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二哥的身子不像他,一向很强壮,最后却无缘无故地暴病而亡。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结。 玉暝曾问过阎罗,父王有没有让人查过当年的事,可阎罗的回答令他震惊。阎罗说,老洛王曾经下令,谁也不许碰这件事,否则杀无赦。儿子死得不明不白,为什么不让查?玉暝听得心惊胆战,可时间一长,想得一深,他就明白了。 老洛王不让查,是明白玉昀的死必有蹊跷,一旦去查,不管查出什么来,都会威胁到当时身在京中的玉暝的性命。为了保护玉暝,他不得不让玉昀的死继续不明不白下去。 有仇不能报,还要忍气吞声,每天过着担心儿子性命的日子。玉暝每次一念及此,胸中就如有火在烧! 江灵儿感觉到玉暝的身子僵硬,以为他又感伤了,忙使劲搓他的胳膊。 天气热,还被她这么搓,玉暝马上觉得臂上发烫,皱着眉头一把抓住她的手放下去。“乖乖躺好。” “哦……” 玉暝又想了一会心事,不见江灵儿来闹他,侧头一看,又是哭笑不得。只见江灵儿嘟着嘴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直勾勾瞪着床顶的帐幔。 这小丫头,是用绝对服从在向自己抗议? 他侧了个身,面向她道:“灵儿,说说你的身世。” 王爷是想转移注意力吧?江灵儿体贴地顺从了他,把自己的身世大致讲了一遍。 江灵儿的老家是一个叫王家村的村子,村子具体在哪里,她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个穷乡僻壤,感觉离青州不会太远,因为她被人牙子卖来卖去时,前前后后虽然坐过好几次车,但从没有一次坐过一天以上。她一共被卖了五次,最后一次进了王府。 哦?这个世上居然有人连自己的家在哪都说不清?玉暝觉得很诧异。 江灵儿家里的长辈除了爹娘,本来还有个奶奶,不过在江灵儿五岁时过世了。江灵儿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一个大姐,一个二哥,下面有一个小妹。江灵儿的爹娘都是农民,靠种地维生。她八岁那年,家里头遭旱灾,房子不知为何不能住了,她们举家流离失所。爹娘为了养活一家大小,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把江灵儿卖了。 说起这事,江灵儿的面色变了变。 那个晚上,她躺在炕上,父母在黑暗中轻微的谈话声钻进她的耳朵里,在她的脑海中轰鸣回荡,一直轰鸣了三天,她才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人牙子手里了。她永远也忘不了爹娘那晚谈论她的时候,用的那种称斤论两的口气。 玉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从记忆里唤回来,柔声道:“以后我会帮你找找看你的家人。” 江灵儿抿了抿嘴唇,坚决说:“不要!” 玉暝的眼中闪过愕然。 江灵儿翻了个身,背朝玉暝,肩膀不停起伏。玉暝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小丫头正闭着眼睛生闷气呢,不是在哭,才淡淡一笑,躺了回去。 恐怕被爹娘卖了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不过正是因为在意,才会生气,会放不下吧?他想有机会还是要帮她找一找家人,等找到了,她自会回心转意的! 玉暝道:“早些睡吧,养好精神,明日带你游园。” 游园?江灵儿马上转过身来,一脸喜色地道:“真的?我要坐船!”长这么大,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坐船呢。不过她马上又愁眉苦脸地道:“是不是大家都要游园啊?” 这丫头变脸快得像翻书!玉暝忍笑道:“自然是大家都要游的,不过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单独再游一次。” 这下江灵儿喜出望外了,缠着玉暝问什么时候,两个人直闹了大半个时辰才睡。 第44章 .劝言 按袁轶的规定,玉暝每天都要喝两剂药。在青螺院里煎不方便,所以就在鹿洲上悄悄煎。王爷的药,自然不能假手他人,所以陈福天不亮就亲自过去操办,煎完了再悄悄送过来,从窗口递进来由江灵儿接了给玉暝喝。喝完了还要开窗透风,让药味散去,才唤来昭儿等伺候起身。 陈福年纪必竟也大了,玉暝怕他经不起折腾,便叫他不用贴身伺候,煎完了药就回去睡觉,一日伺候两碗药就行了。 众人只道王爷是想让江灵儿多在身边,所以遣走了碍事的老奴才,心里很替陈福不值。正房里,就只有徐妈妈还清醒,知道其中必有自己不知道的缘故,当下也不声张。 上一次来昀园时,王爷忙得像没脚的小鸟,整天不见人,这一回王爷老实多了,每日里都乖乖待在昀园里,上午四处逛逛,吃了中饭就歇中觉,下午天气热,就待在屋里翻书。 袁轶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王爷跟前伺候。众人那像狗一样灵敏的鼻子立即嗅到了新宠的气息,一些“怀才不遇”的下人纷纷前去巴结袁轶。只是袁轶不喜欢丫头婆子,更讨厌太监,所以那些想走他门路上位的人纷纷碰了一鼻子灰。 而秦月娥那边,则把袁轶恨得牙痒痒。这个讨厌的清客,占了王爷多少时间啊! 秦月娥这一回见到玉暝的次数和时间比上一次来昀园时多多了,可是这一回,她却很生气。上一回,见玉暝的时间虽然不多,可玉暝还是她一个人的。他在园子里时,总会过来瞧瞧她,哪怕只说一两句话,让秦月娥深有优越感。可是这一回呢,他天天园子里待着,玉蝶庄来得是勤了,过夜的次数也多,可和她相比,袁轶霸占王爷的时间更多更长。 除了袁轶,王爷跟前还有江灵儿,这个丫头甚至还和玉暝睡一个屋! 秦月娥独占的宠爱一下子让另外两个人分享了,怎么能不生气呢。在王府里时,她有一大堆事要忙,眼不见为净,可是到了这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下人们又都看着,秦月娥觉得自己很丢人! 可是没办法,在玉暝这个说翻脸就翻脸的王爷跟前,她只能装着柔顺贤惠。她的态度虽是强作出来的,可是她对玉暝的心却没有一分假,她是真的太在意王爷了,所以才受不了袁轶和江灵儿挤占了他的时间。 墨邻不止一次地提醒她,要沉住气。秦月娥也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可是这一天,也不知是不是天热烦燥的缘故,玉暝用完晚膳要走,秦月娥偏拉着不让他走,最后发了脾气,在他面前哭闹了一回。 结果是意想不到的。 玉暝竟然没生气,还抱住她柔声安慰了一番,也留下过了夜,只是没有房事。但这样秦月娥也高兴坏了,王爷果然还是在意自己的,只是因为天气太热吧? 秦月娥想,下次得把冰块放久些再撤出去,好让睡房更凉块。 秦月娥手里拈着一块点心,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出了神。 王爷…… 秦月娥忽地丢下点心,叫来墨邻和雪溪两个丫头,道:“准备准备,本宫要去青螺院。” “娘娘……”墨邻用一种劝勉的眼神看着主子。昨天刚闹了那一出,幸亏王爷没恼,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呢。好歹应该忍几天,何苦现在赶着去讨嫌呢? 可秦月娥又吃了秤砣了,非去不可,墨邻可不想做挡在战车前的炮灰,便不再多说。两个丫头引着秦月娥过了青螺院,玉暝正在躺椅上歇坐,听到通传,微微一愣,迎了出来。 “今日这么热,怎么顶着个日头就来了?”玉暝皱眉问。 秋穗和百合早端来了洗脸水,若叶端来了茶水。秦月娥洗了脸喝过茶,让两个丫头给自己扇着风,脸还是晒得像熟了的龙虾,通红。当着众人的面,秦月娥不好直承心事,便拉着玉暝的手摇了摇。 这个暗示是他们夫妻之间常有的。玉暝一呆,不是吧!大热的天,特地来…… “盛情”难却,玉暝只得在众目睽睽下拉着秦月娥先进了屋,把门闩上。 小半个时辰后,秦月娥一脸满足地离开了青螺院。江灵儿虽然年轻,可是也隐约猜到了他们在通房。可通房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江灵儿心里没什么不舒服,反倒是十分好奇。 袁轶下的药方喝够半个月后,便要开始施针,每七日一次。扎针时,玉暝不方便动,万一要东要西,不能没有人在旁边伺候,所以这个职责就落到了唯一的人选江灵儿的身上。 袁轶的针是用干净的棉布包着随身带来的,江灵儿则按袁轶给的方子事先准备好清洁药水。玉暝在躺椅上躺好,袁轶取针浸过药水后,便褪下玉暝的衣袖,把金针一根根扎进他的皮肤。 两边手臂都扎完,袁轶回头一看,只见江灵儿双目发直,看着玉暝的手臂发愣。 没看过针炙害怕?好奇? 玉暝则一眼就看明白了,心里一阵恶寒!不是吧!自从上次被她看了一次以后,小丫头看他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劲了!自己一截手臂,也这么有杀伤力?玉暝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乐。 幸好袁轶对江灵儿道:“去给你主子倒杯水。”把她支走,玉暝才暗松口气。袁轶道:“王爷的病,说是咳症,其实又非咳症。王爷发病时,是不是常觉得胸口闷,透不上气?” 玉暝收摄心神,点了点头。 袁轶一面收拾针具,一面道:“王爷这是先天不足所致。趁着王爷这几年长身子,正是治病的良机,如果错过了,再想治好就难上加难。所以这几年,还请王爷一定要把其他事暂时放一放,调理好身子要紧。” 袁轶把江灵儿支走,不是光为了说这些吧?玉暝瞧着袁轶,等着他的下文。 王爷果然是个明白人,袁轶便也开门见山地道:“王爷正在做的那件大事,也要缓一缓。” 玉暝彻底冷静下来,瞳孔一缩,目露寒光。 袁轶笑道:“我若怕死,就不会说这话。王爷来别苑,并不为了避暑吧?还有福公公,也不是王爷体恤他年迈吧?因为王爷不方便出去,所以福公公替王爷办事去了。” 玉暝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轶道:“我虽人在王府,可是在外头还是认识几个朋友的。他们都是贩夫走卒一流,却常能知道些货物的行市。从去年开始,北方的生铁价格就一路飞涨。” 玉暝并不打算久瞒袁轶,只是没想到这层窗户纸这么快就被他捅破了。玉暝苦笑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袁轶道:“眼下我只想治好王爷,其他的事,现在还不是提的时候。也请王爷再等三年,不要操之过急。” 玉暝道:“你觉得圣上还有三年么?” 袁轶道:“圣上未必有,但王爷会有。太子爷将来首先会对付的是睿王和汝王。南方是圣上的军队鞭长莫及的地方,这两个异姓藩王日渐坐大,朝中又暗传两王与占婆国勾洁,实为我越国的心腹之患。与他们相比,王爷身子不好,又没有军威,只能算是疥癣之疾。太子爷要讨二王,少不得还要借重诸位藩王的财力和兵力,所以暂时不会轻举妄动,除非有足够的理由。王爷此时很应该韬光养晦,而不是授人把柄。” 玉暝听了未置可否,反而闭上了眼睛。 袁轶也不多说,拿了本书静静在一旁翻看。 江灵儿端了水进来,只见王爷似乎睡过去了,便把水轻轻放到茶几上,蹑手蹑脚地从床上抱来薄被,替他盖在身上。因为天热,所以只盖到腰部。 原来这丫头也有细心的时候,袁轶从书上抬眸瞥了一眼,便又把注意力放回书上。 过了半刻钟,袁轶放下书,替玉暝起针。江灵儿凑近来瞧。玉暝白皙的双臂上各插了十余根细如牛毛的金针,袁轶拨得甚快,起针起,针对带起玉暝的皮肤,看起来有点儿吓人,江灵儿看得牙酸。不过玉暝仍静静睡着,没什么异样,似乎不疼。 等针全部拔光了,江灵儿凑前去看,一脸惊疑地指着针眼急道:“有洞!” 呃~袁轶把玉暝的衣袖拉好,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一句:“不用理会,过几日便没了。” 玉暝并没有睡着,听见江灵儿说话,强忍笑意,没有作声。 袁轶收了针,又坐下来看书。过了一会儿,玉暝睁开眼睛,先看了一眼江灵儿,只见她正盯着自己发呆。那眼神,诡异呀!玉暝连忙转开视线。这时袁轶放下书,凑前问道:“王爷觉得怎么样?” 玉暝镇定心神,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我明日便会让陈福回来伺候。” 袁轶点了点头。 嗯?江灵儿茫然地看着二人,怎么他们说得话牛头不对马嘴?玉暝见她难得露出傻相,淡淡一笑,伸手把她拉到身边。袁轶一见了这情形,连忙就告退出去了。 第45章 .蹊跷 碧水微波,荷风轻送,一条乌篷小舟悠悠荡到湖心停下。 江灵儿站起身,船身猛地一侧,玉暝连忙伸手抓住她:“别乱动,我不会游水,掉下去你就等着喂鱼!” 江灵儿也吓白了脸,连忙扶着玉暝坐下来。这会儿船上只有她、王爷和一个戴大斗笠的船夫,所以江灵儿只能坐在玉暝对面,免得船往一侧歪得太厉害。 江灵儿道:“王爷,我们怎么停住了?” 玉暝道:“我们来玩儿钓鱼。” 船身轻晃间,船夫提着两顶圈帽走进来。船夫的帽檐压得低,江灵儿只能看见他的下半截脸,那是张四方脸,嘴唇薄而长,紧紧地抿着。玉暝接过他递来的圈帽,一顶按在江灵儿头顶上,一顶自己戴好,然后两人在船夫的搀扶下走到船尾坐下来。 江灵儿被那船夫搀着走的时候,略觉不太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玉暝接过钓杆,江灵儿也想要,可是船夫说只有一根,她不禁很是失望。 玉暝道:“你先看我怎么钓,学会了就让你来。” 江灵儿拍手称好。 玉暝取过鱼饵,饵料用的是剥好的虾子。玉暝一面把虾子缠上钓钩,一面对江灵儿道:“看到没?要像这样缠上去,缠得紧,鱼儿才容易上钩。” 玉暝把鱼线甩出,又教江灵儿如何看浮标,如何提线,不多时,一条鱼儿上了钩,玉暝示范了一遍,把鱼儿拎出水面,竟是一条尺许长的青鱼。船夫帮着把青鱼解下钩子,扔进鱼篓。玉暝把钓杆交给跃跃欲试的江灵儿。 江灵儿学着玉暝的手法把鱼饵挂好,下了饵,没一会儿就想提起来看。玉暝按住她的手,轻声道:“钓鱼要有耐心,再等等。” 江灵儿只好等,好半天浮标才有了动静,她迫不及待地要提线,玉暝又按住她道:“等鱼儿咬实了再下手。” 等浮标动了三四下,猛的一沉的瞬间,玉暝握住江灵儿的手一提,江灵儿只觉杆子忽然一沉,一条半尺长的鱼儿被拎出水面,银鳞在阳光下闪着光。 江灵儿乐得大笑,解了鱼,玉暝道:“刚才是我帮你,你自己再试试。” 江灵儿信心满满地点点头。 玉暝见她下了饵,神情专注,便向后头的船夫使了个眼色,两人穿过窗舱,到了船头。 “怎么样?”玉暝问道。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那船夫听了却并不迷糊,而是马上道:“已经都摸清楚了。” 这几个月,玉暝故意漏出破绽,在王府里大排宴席,又每日出府去兵营练习骑射,一方面是为了结交青州官场上的显要,并与卢谢二位亲兵统领处好关系,另一方面却是为了给府里上上下下那些眼线下饵,好摸清他们的消息网络。 这些眼线好比消息网的末梢枝叶,玉暝真正关心的是他们后头连着的巨大消息网。 他给了阎罗足够的时间,而阎罗也没有让他失望。 两人一面说,一面注意着江灵儿的动静。起初小丫头还算耐心,可饵食连着被吃掉了三次,却没掉上来半条鱼后,就开始坐不住了,连连回首看船头,想站起来,却又不敢。 玉暝怕她一急起来会掉下水,略说了几句便回到船尾道:“怎么?没我就不行?” 江灵儿笑得有些不自然,抓着他坐下来,说道:“王爷,你再钓一个给我看看。”自己小心翼翼地把脚缩回来,在甲板上蹲住。 玉暝无奈苦笑,接过钓杆,拿出鱼饵,再从头说起。 刚说了两句,身后忽然一阵异动,接着船身猛地一侧,紧接着就是一阵落水声。玉暝面色剧变,急唤一声:“灵儿!”回头一看,只见江灵儿趴在甲板上,半个身子挂在船外面,正吓得大叫:“王爷,救命!救命啊!” 玉暝看她没掉下水,心里一定,连忙伸手拉住她,接着脑海里猛地反应过来:阎罗呢?刚刚的落水声,不会是…… 江灵儿狼狈地爬回船上,抓着玉暝道:“王爷,快划船,那个船夫是坏人。” 哈?玉暝哭笑不得地看着江灵儿:“你在说什么?” 江灵儿急着要去拿桨,顾不上回答,这时一声水响,脱了帽子的阎罗从水面上冒出头来,江灵儿一声尖叫,抓起船桨就朝他头上打。玉暝吓了一跳,忙阻止她。 阎罗黑着脸避过船桨,朝水下一钻,游鱼一样灵动地游到船头,爬上了船。 江灵儿在船尾指着他哇哇乱叫,玉暝急得只好捂住她的嘴道:“轻点轻点,他是我的心腹,不是坏人。” 啊?江灵儿傻了。 玉暝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没好气地道:“眼力是不错,可不问青红皂白,你这是给我添乱!下次要做之前,至少先给我使个眼色!” 江灵儿捂着头撇撇嘴,她哪来得及想那么多?刚才她忽然间想起来那个船夫到底哪不对劲了。那天入园上岛,船夫扶她上下船的时候,她分明感到船夫手上全是茧子,可眼前这个“船夫”手又软又滑,像姑娘家的,哪会是常年摇桨的船夫。 江灵儿还以为他要害玉暝,所以趁其不备的时候,把他推下了船。 这时阎罗已经从船头穿过船舱走过来了,他冷冷地看着江灵儿,江灵儿看他眼眸幽暗得一点光也没有,吓得直往后缩。 玉暝瞧着阎罗一副落荡鸡的模样,却撑不住笑了。他的心腹,竟然被他的小丫头暗算了!不对,他好像不该笑,该哭的! 玉暝脸上挂着笑,心里淌着泪,对阎罗道:“你没事吧?” 阎罗看了江灵儿一眼,没有回答。 玉暝道:“没关系,这小丫头能瞧出你不对劲,自然也知道守口如瓶的道理,是不是?”他看向江灵儿。 玉暝神色轻松,江灵儿却一脸紧张,闻言,连忙赌咒发誓,绝不会将今日的事泄露一丝一毫。 玉暝看她吓得不轻,估计害怕会被灭口,苦笑着给阎罗打了个眼色,令他退下,然后把江灵儿搂进怀里。江灵儿的身子在发颤,玉暝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宽慰道:“别害怕,这个人是我的暗卫,暗中保护我安全的。如果让人知道了,他以后就不能暗中保护我了。” 江灵儿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有人要害你吗?” 玉暝叹道:“是啊,还不少。” 江灵儿不说话了。 玉暝又抱了她一会儿,然后把钓杆塞到她手里道:“现在你也是我的心腹啦,在这装着钓鱼,我和他有几句话说。” 江灵儿依言照办。 玉暝走进船舱,阎罗连忙来扶,两人到了船头,阎罗盯着船尾的江灵儿道:“王爷,要不要……” 玉暝冷森森看了他一眼,道:“不许动她!” 阎罗心中不赞同,却不好违命。 玉暝又道:“她不会害我,所以不会说出去的。”然后又把话题带回正事上。 阎罗问:“王爷打算怎么办?”他指的是圣上、太子爷以及众藩王在青州的消息网。 玉暝道:“不要打草惊蛇,试试看能不能把自己人安□□去,挑几个心腹。” 阎罗应下了,玉暝又道:“袁轶的事你查得如何了?” 阎罗道:“此人有些问题。” 听了此话,玉暝非但不惊讶生气,反而露出早有所料之色。袁轶如果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助他呢?吃饱了撑的嫌天下太平?他有问题,反而正常。 “什么问题?” 阎罗言简意赅地道:“此人本有一个红颜知己,是个青楼女子,太子幸过之后,怕留后患,派人暗中下手杀了。” 这就难怪!玉暝道:“你继续查他,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要放过。” 阎罗领命,然后道:“王爷,属下的那名心腹今日已经入园。” 玉暝点点头,又说了几句,玉暝便回到船尾,坐下来看江灵儿钓鱼。江灵儿始终有些不自然,玉暝心里暗叹,难道小丫头过不了这关?正失望间,江灵儿扔了钓杆窝进他怀里。“王爷,我信你。” 这话没头没脑的,可玉暝马上听懂了。江灵儿是信他不会杀她灭口!玉暝搂住她笑了。“怎么瞧出船夫有问题的?” 江灵儿把原因说了,玉暝深感有理地点点头。两人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玉暝道:“灵儿,在我身边,以后你还会知道许多要命的事。不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怕我。你要永远这么相信我。” 江灵儿收紧双臂,答非所问地道:“王爷,你千万不要死。” 玉暝笑看怀里的小丫头,“放心,说过会长命百岁的。”他把鱼杆捡起来,塞进江灵儿手里,“来,我们再钓几条鱼,晚上让人开条大船来,我们吃船菜。” 又钓了几尾鱼,玉暝便让已经晒干的阎罗把船撑回岛上的船坞。陈福在岸上都快变成望爷石了。湖面一览无余,他在岛上,能看到远远一个黑点,船上的情形却一点也瞧不见。迟迟不见船儿返回,急得直跳脚。 好不容易船回来了,玉暝刚一上岸,就被陈福的一声“小祖宗”吓得冒汗。上次陈福叫他祖宗,马上就把小全子和小胡子开发了。他连忙道:“我没事,不过坐个船去湖上赏赏风景。” 陈福跺脚道:“这么小的船,也不带亲兵,有个好歹怎么办?” 呃!说法也和上回一样啊!玉暝顿时头大。 江灵儿瞧见这阵势,也想起了上回的事,连忙躲到玉暝身后。这回可没有小全子、小胡子挡驾,福公公不会冲她来吧? 陈福倒是想,可是王爷的后宫,陈福不敢动啊!他怒瞪江灵儿一眼,凑近玉暝道:“王爷,到时辰进药了。” 玉暝松了口气,让人把鱼篓送去膳房,招手叫上江灵儿,跟着陈福到了鹿洲上一间屋子歇坐。陈福呈上药,对玉暝道:“外头的事也照王爷的吩咐料理好了。” 玉暝知道他说的是私囤生铁的事。去年他来昀园时,每日下午出去,便是去进行此事,不过现在他决定听从袁轶的建议,暂时封了库存,不再积囤更多生铁。 玉暝喝了药,道:“福伯,人找来了吗?” 陈福道:“找来了,青州三绝,一个琵琶女,一名舞妓和一个歌妓。王爷想先见哪个?” 艺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越是出色的艺妓,越是洁身自好,以期被富商名流纳为妾室。陈福前儿得了玉暝的令,找了三人前来。他心舞雀跃地想,指不定王爷的后宫规模终于要扩大了呢!现在这样,连他看着也不像话呀! 第46章 .伤心 玉暝想了想,道:“隔着水烟听琵琶最妙,待会儿你让人备一大一小两艘船,我们在大船上用晚膳,让那个琵琶女在小船上弹曲助兴。” 这小主子还挺会享受的,陈福应了,自去安排。 玉暝问江灵儿:“听过琵琶吗?” 江灵儿摇头。不过虽没听过,在人牙子手里时,倒是有妓院的妈妈来瞧过,挑走了两个手指细长的姑娘,听人说是选去做琵琶女的。人牙子手里的女孩儿们都特羡慕那两个姑娘,可以到有吃有喝又不用干活的去处,江灵儿自然也不例外,没想到今日她竟有机会坐享名妓献艺。 歇了大半个时辰,小齐子来回晚膳备好了,一行人上了船,驶到江心。 江灵儿他们坐的是艘双桅大船,竹帘全部卷起以后,视野开阔,只见无波无澜的水面在牛皮风灯的照射下,倒映出几条红霞,徐徐清风中,一艘小船驶到百丈开外之处停下来,船头上隐约坐着一个斜抱琵琶的女子。 陈福道:“王爷,已经安排好了,您要什么时候听曲,只需示下。” 玉暝点头道:“先把菜上来吧,我们吃几口,再去甲板上去听曲。让那琵琶女也去船舱里等着,不用坐在甲板上枯守。” 不等陈福给眼色,小齐子已经去办了。提膳太监们很快布下一桌菜,退了出去。膳房那边本来预备的是几样清淡小菜,现下又添了玉暝让人送去的鱼,一共做了六味菜。 玉暝忌食辛辣,所以鱼的做法也都清淡。一道糟溜,一道红烧,一道清蒸,一道糖醋,一道盐烤,一道红焖。 二人吃喝了出来,甲板上摆了一张躺椅,一只茶几,茶几上是片好的西瓜和茶水。躺椅自然是给玉暝躺的,江灵儿按理只有站着伺候的份。不过玉暝遣退众人,放下竹帘,隔开了众人的视线后,便拉着江灵儿一起躺下,吩咐陈福给信号。 也不知给的是什么信号,几个呼吸后,湖面上传来几下清冷的拨弦之声,令人心神一振。紧接着,琴曲骤起,不急不徐,从容不迫,有如耳畔私语,窃窃有情,倒真不辜负了这夜美好的江风月色。 玉暝常与秦月娥赏月吃瓜,这次换了江灵儿,也颇觉新鲜。天空一轮明月高悬,他望着明月,享受了一会儿琴音,朝臂弯里格外安静的江灵儿看去。 这小丫头倒没来闹他,听得挺认真嘛! 结果一瞧,他的眼角就抽搐了一下。 只见江灵儿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嘴巴张着,吐了他一身的口水,一股子刚刚吃过的糖醋鱼的味道飘起来。玉暝的脸顿时黑得像锅底,情急之下欲哭无泪地纵声疾呼:“福伯——” 陈福以为出了大事,飞也似地过来一看,忍不住斜了自家主子一眼。您说您这不是自找! 这时江灵儿也被玉暝的叫声惊醒了,睡眼迷蒙地抬起头道:“啊?完了吗?”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玉暝忍不住扶额。 陈福讪笑道:“王爷,船上没备衣服。” 玉暝瞪了他一眼,道:“回去吧!” 陈福下去吩咐开船。 多好的月色,多好的琴声!玉暝心里哀叹。江灵儿打着哈欠道:“咦,船动了,要回去了吗?”玉暝恶狠狠地瞪她,指指自己胸口。 “下雨了吗?”江灵儿没心没肺地道。 玉暝涌起一股把她扔下船的冲动。 船一靠岸,两个手脚粗笨的船夫就先把陈福搀上岸,方便他在安排打灯笼服侍的人。陈福年纪不小,可眼还没花,上岸一眼就瞧见船坞里几盏灯笼簇拥着一个苗条的身影,正迈步近前。 陈福心里吼了一声:后院着火啦!带着笑意迎上去行礼道:“王妃娘娘,夜里湖边风大,蚊子也多,您身子娇贵,怎么亲自来了?” 来人正是秦月娥。 她听说王爷带了江灵儿钓了一下午的鱼,晚上又和她吃船菜听小曲,顿时怒向胆边生!这些事,应该是她的特权啊,什么时候轮得到那个低贱的丫头了! 她柳眉倒竖,拨开陈福,迎向他身后的玉暝。 玉暝听到陈福大声说话,知道是提醒自己,已经头大如斗。此时迎面对上秦月娥,只能强作镇定道:“你怎么来了?” 谁知秦月娥板着的脸见到玉暝马上垮了,双目涌出泪水,抱住玉暝泣不成声。江灵儿上不了岸,站在甲板上发呆。 王妃,她抱着王爷!和自己一样抱着他呢! 江灵儿陡然间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她一直觉得她和王妃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以相安无事,可是此时此刻,她迷惑起来,有一种陌生而尖锐的感情在她心里冒出了芽。而玉暝的动作更让这颗芽嗜血疯长起来,刺得她鲜血淋漓。 玉暝伸手轻轻拍打着秦月娥的背,就像平时安抚江灵儿那样。 江灵儿和秦月娥之间的那道屏障,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撕开了,江灵儿像是平生第一次看见了她,目光充满惊愕。 许久之后,耳畔才有人提醒:“姑娘,可以上岸了。” 岸上的人早已远去,江灵儿问了一句,才知道王爷和王妃一同走了。 江灵儿回到青螺院,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而玉暝则一晚上没有回来。过去,玉暝留宿在王妃那里,她从来没有感觉,可是这一回,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为要喝药,所以玉暝很早就回来了,瞧见江灵儿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有些恍惚,就猜到是因为昨晚的事。 玉暝本以为自己把秦月娥和江灵儿分得很清楚,对她们二人都尽了心,昨晚的事却让他首次感到力不从心,恨不能有分|身术。 江灵儿一直在忙碌,视线回避着玉暝。 “灵儿,过来!”玉暝坐在床沿上唤道。 江灵儿垂着头走到他面前。 玉暝将她轻轻拉进怀里:“是不是难受了?” 江灵儿点点头。 “以后我尽量不让你们两个照面,这样好不好?”玉暝提议道。 “嗯。”不管怎么样,江灵儿是再也不想看见昨晚上那种情景了。 玉暝抓住她的双手,绕过腰际放到自己身后,让江灵儿整个人都趴进他怀里,然后抱住她道:“晚膳想吃什么?晚上我不能在,你想吃什么,我让福伯现在就吩咐下去。” 江灵儿知道王爷晚上又要去陪王妃了,咬了咬唇,发狠报了一堆菜名,都是参葺海鲜,玉暝平时很少吃的东西。 小丫头这是化悲愤为食欲么?玉暝心里叹气,点头道:“好。待会儿我再让膳房多送些瓜果来,你没事做就去找丫头们吃吃东西说说话,别闷在屋里。” 一说完,他就气闷了!小丫头才十一岁,天癸都没来,怎么就变得如狼似虎了呢!那将来他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等到袁轶来请脉,江灵儿出去弄茶时,玉暝忍不住道:“那些三妻四妾的人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袁轶琢磨着玉暝的话,笑道:“王爷怕是想问如何一碗水端平吧?王爷,这碗水是端不平的,凡是三妻四妾的男子,也从未想过要端平,所以他们没有王爷的烦恼。” 不用端平啊…… 可是一个男子如果连枕边人都不珍惜都不爱护,那为什么还要娶她?养一堆心灰意冷逆来顺受工于心计的女子,男人就能高兴了吗?被身边的女人当作争宠的工具,就那么爽吗? 玉暝不知道别的男人如何,反正他不想要那种妻妾成群。虚情假意的脸,他从小到大已经面对了太多,他不想自己的女人也变成那样。 这时,江灵儿端了茶进来。她那张没精神的脸在玉暝面前一晃,玉暝又忍不住暗叹。他求的是真心,结果换来了伤心啊!而且是两个女子一起伤心! 昨儿晚上,秦月娥也是在床帐里哭了好一阵,早上他要走的时候,她虽没哭,可眼圈又红了,只怕自己一走,她又要哭一场。 唉,难道只是要两个人的真心,也奢侈了? 在别苑里住得不痛快,玉暝一行比原定的日子提前回了王府。一回去,他就把青州三绝退回了两个,单单留下了那个叫莫羽玲的琵琶女。 众人还以为莫羽玲将有幸成为侍妾,结果半个月后,莫羽玲成了袁轶的妻室。 这事是玉暝亲自搓和的,袁轶很清楚玉暝的目的。对这个小王爷来说,他将来要办的大事需要信得过的人,莫羽玲当然不仅仅只是一个会弹琵琶的艺妓而已。 对此,袁轶本是不痛快的,可是在见了莫羽玲一次之后,袁轶被这个小女子的性情折服了。她很坦白地道出自己的身份,并道:“妾身对公子仰慕已久,来伺候公子,是妾身自己向王爷提的,并非王爷强迫。有的女子生于世宦之家,有的女子出生贫贱,妾身偏巧出生贫贱,六岁时为爹娘所卖,一生所行身不由己,只有公子是妾身自己的选择。不过公子若因出身而瞧不起羽玲,那公子也不过是俗人一个而已,妾身也不会再为公子费神,公子不提,妾身也会自行离开。不过妾身相信公子之智,绝不至于浅薄如此的,是不是?” 这是下战书啊!袁轶苦笑,只得接受了挑战。 两人相处了半个月,袁轶发现莫羽玲不仅才学出众、举止得体,而且不卑不亢,心怀坦荡,虽是流落风尘的女子,却心如青莲,不染纤尘,不由又敬又佩,也甚感玉暝的厉害。换了旁的女子,他袁轶根本不会看在眼里的,正是这样外表柔弱,性子却刚烈的女子,他才无法拒绝。 小王爷,怕是连自己的往事也都查过了吧?袁轶苦叹。 不过,只有一件事,他很好奇。在结亲当晚,他在帐中问莫羽玲:“你以后到底是王爷的人,还是我的人?” 莫羽玲笑道:“妾身的身子和妾身的心自然都是公子的。而公子则是王爷的人。妾身相信自己的眼光,公子绝不是那种利剑暗藏的小人。” 第47章 .不屑 有了莫羽玲之后,玉暝和袁轶的关系更近了一层。玉暝瞧得出袁轶不是那种会牺牲女子的感情骗取自己信任的人,而袁轶也深感玉暝年纪虽轻,却目光老辣,有识人之明,对他的投效之心更赤诚了几分。 只不过,每次见到江灵儿,袁轶都要疑惑一番。这个小丫头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玉暝这样一个心明眼亮的人,会宠这么个小丫头? 在袁轶眼里,江灵儿无才无学,心眼不好,懒散狡滑,其貌不扬,德言容工更是一分也谈不上! 但是玉暝就是很宠她。江灵儿的身份虽不及王妃远矣,可是袁轶看得出,在玉暝心里,这两个女子的份量是差不多的,硬要对比的话,可能江灵儿还要重一些。 趁着玉暝问起莫羽玲,而江灵儿又不在的时候,袁轶忍不住说了自己的看法。 玉暝苦笑道:“她也没这么差吧?”袁轶这组形容词,简直就差最后的总结:糟糕透顶,毫无可取之处了!小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袁轶道:“要说好,大概也只有一点,她对王爷总算是真心的。” 玉暝如释重负地笑了:“是么,你也看出来了?” 袁轶心里冒出一滴大汗!王爷已经死牛顶墙,拉不回来了。不过王爷要宠爱哪个女人,他管不着,只要这个女人不会坏事就行了。 袁轶把完了脉,道:“王爷近日又劳了神,最近两天就好生歇一歇吧。” 玉暝苦叹。劳神,还不是为了秦月娥和江灵儿?自从别苑那晚以后,两个女子就像乌眼鸡,总是盯着他,弄得他疲于应付。不过不管他怎么做,都像是隔靴搔痒,总是没法让任何一边满意。他不想让她们伤心,可越是努力,她们却越是伤心。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玉暝叹气,似乎颇为烦心,袁轶支招道:“王爷,您不妨与她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光是王爷要说明自己的想法,也要听一听她们的心声,只有互相间坦诚相对,方能解开心结。” 玉暝被秦月娥和江灵儿折腾得够呛,得了这个建议,只好试一试。 结果秦月娥那边哭着承认错误,说自己不该与小丫头一般见识,自*份,以后不会了云云。玉暝顿时觉得这一招很管用。 接着轮到江灵儿了,玉暝叫她上床来谈心,像在秦月娥那里一样,他把自己的真心话和盘托出,然后等着小丫头表态。结果小丫头趴在他身上一言不发。玉暝只好道:“灵儿,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江灵儿闷闷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很乱。” 呃?玉暝只好耐着性子引导,应该尊敬王妃啊,放开怀抱啊,相信他的心啊云云。其实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呀! 江灵儿道:“王爷,我没有不敬王妃啊。” 玉暝捏着她的鼻子道:“那你这大半个月,吃的什么醋?” 吃醋就是不尊敬王妃?江灵儿苦瓜脸道:“王爷,吃醋就像拉屎一样是控制不了的。就是不吃醋,也是装出来的,你要我装着不吃醋,我以后就装不吃醋好了。”说着她赌气贴在玉暝胸口不肯动弹了。 呃!江灵儿的比喻,实在是…… 但是,真的像她说的一样,吃醋是控制不了的吗?不是吧!看来真是小丫头的德言容工有问题! 玉暝没好气地道:“所以要你多识字,多看书,看了书,就不会吃醋了。” 江灵儿火了,要是玉暝叫她装,她可以装,可是人心怎么能随便摆布呢?江灵儿道:“王爷,你读的书多,可上次你也吃醋了!” 我?玉暝推着江灵儿坐起来:“我什么时候吃过醋?” 江灵儿道:“上次我和楚大哥重逢那次,你不是也吃醋了嘛,还生了好半天的气!” 啊?那怎么是吃醋?那是江灵儿不对,不该和别的男子拉拉扯扯啊,他只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且事后,他还让江灵儿和楚刚叙旧了一下午好不好!他这份德言容工,天地可鉴! 江灵儿道:“你那是装大方,我要是天天和楚大哥见面玩耍,你会不吃醋?再说我和楚大哥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你和王妃的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 啊?我和王妃的关系,那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么?要说关系不清不楚的,也是你这小丫头好不好!玉暝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捏着她的下巴道:“灵儿,你在说糊话了!” 江灵儿一呆,也想起来了,好像她才是关系比较尴尬的那位。她这样说,岂不是让玉暝不要她? 终于没话说了!玉暝斜了她一眼,把她搂进怀里:“放心,不会不要你。”不过经江灵儿提醒,他也必须承认,吃醋似乎真的忍不住。他道:“这样吧,以后你要吃醋也行,不过人前须装着大度,而在我面前,还是不要装了。” 玉暝已经明白,秦月娥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真心的。不过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对她的苦心,他只能体谅,并由着她去了。 江灵儿是个野丫头,野丫头也有野丫头的好处,他可不想把江灵儿训成和秦月娥一模一样,那就没趣儿了。 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让秦月娥继续端着,让江灵儿继续野着。 江灵儿得了便宜,马上蹬鼻子上脸道:“王爷,你是说我以后可以吃醋啊?” 玉暝不疑有他地点头。 江灵儿道:“那你最近能不能不去见王妃?多陪陪我,我舍不得你去。” 呃——玉暝感到自己被自己搬的石头砸了脚!这与本次谈心的目的背道而驰好不好!他心里开始不住淌泪,小丫头太无赖啦,果然狡滑!袁轶的点评太到位了! 玉暝在江灵儿殷切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点点头。 江灵儿继而得寸进尺:“王爷,上回你说还带我出去逛街的,一直没去成呢。” 呵呵呵呵……玉暝淌着泪道:“好,明天带你去逛逛。” 江灵儿得尺进丈道:“王爷,我好久没见楚大哥了,明儿能不能把他也叫上?” 嗯?玉暝猛地把这个妖女从怀里推开,没门儿! 结果第二天,玉暝是带江灵儿出府了,可同行的除了陈福、李穆二位亲随,还多了两个小伙伴——袁轶和莫羽玲。一行人打着出府视察民情的旗号,着便装从角门出发。 一路上,袁轶占着玉暝,江灵儿只好和莫羽玲并排同行。江灵儿听正院里的丫头闲聊,知道莫羽玲就是在昀园给自己弹过曲的琵琶女,只是当时隔着水,又是晚上,所以长的什么样不清楚。 这日,莫羽玲穿了一件粉色烟罗裙,脸上薄施脂粉,因嫁了人,所以头盘起来了,云鬓上只插着一只精巧的珠簪。而江灵儿呢,穿了件紫红色的薄绸长裙,梳着丫头髻,头上插着一支金钏,还绑了两条宝蓝发带。 两个人走在一起,一个是出水芙蓉,高贵清丽,一个是不伦不类,古里古怪! 两个人的走路姿态,也立显高下。一个婀娜多姿,有如凌波仙子,一个探头缩脑,像只猴子精! 总之就是没法比! 陈福看得幸灾乐祸,王爷这总该瞧出谁是金玉,谁是烂石了吧? 李穆两个亲随对江灵儿颇有好感,再加上有楚刚那层关系,所以心里望她好,看在眼里,则不住暗叹。说烂泥扶不上墙,似乎有点难听,但就是赤果果(有衣字旁)的事实嘛! 走在路上,玉暝和袁轶言谈甚欢,似有聊不完的话题,可江灵儿和莫羽玲则没啥话可说。莫羽玲处之泰然,江灵儿则浑身不自在,时不时地找话题和莫羽玲搭讪。 “姐姐,你看,那里有一个狗洞哎。” “姐姐姐姐,你瞧,那颗树上是不是有个鸟窝。” “姐姐,你闻到没有?好像是臭豆腐的气味哎。” “哦。”“嗯。”“是。”就是莫羽玲的回答。 江灵儿遁着气味奔向臭豆腐摊,一群人都傻了眼,只好在后头追,免得江灵儿跑丢了。江灵儿跑到摊前就掰着手指头数人数,点了七串臭豆腐。 陈福没办法,只好一面瞪她,一面会账。 江灵儿举着蘸了各种酱料的臭豆腐回来,玉暝皱着眉头闪得最远,陈福、袁轶、莫羽玲也都不赏脸,只有李龙和穆笙二人帮她吃。 那边三个人在吃,这边四个人一面说话一面等。玉暝看三人吃得欢,心里无由有点悲感,小丫头在王府里没人喜欢啊,也就和李穆两个粗汉子的关系还可以。 等江灵儿三人吃完了,玉暝招手叫她过来,拿帕子给她擦了嘴了手,牵着她道:“不要乱跑,走丢了我可不会派人找你!” 呃…… 王爷难道瞧不出美丑的么?陈福很失望啊。 李穆二人则很高兴,王爷不计江灵儿身份低微,不因表面的美丑判断人,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主子。 袁轶和莫羽玲则相视一笑,并肩同行。 莫羽玲承认自己是有点瞧不起江灵儿。她和江灵儿一样,都是出身贫贱之家,可她有今天,是靠着自己日复一日的努力,而江灵儿呢,没有才学,光靠着嘻皮笑脸装傻卖乖承欢于王爷跟前,这种手段,很是卑劣啊。所以莫羽玲看不起江灵儿,更不屑于和她交往。 第48章 .化干戈 转眼,清风斋到了。 这是青州最大的书画铺子,共有三层。一层卖货,二层拍卖字画,三层只招待贵客,是贵客们私下交易的地方。 袁轶道:“我前儿订了本书,正好瞧瞧有货了没有。” 众人于是一起往清风斋来。 掌柜的认得袁轶,马上满面春风地迎出来道:“袁大才子来了,小店篷毕生辉,请进请进。” 袁轶不敢先进,错开一步让着玉暝,对掌柜道:“这是我朋友王少爷。” 王少爷?那掌柜是有眼色的人,一看袁轶姿态恭敬,又素知他是在王府当幕宾,再瞧见玉暝虽然是一般富家公子打扮,可是神采风流,态度从容,眉宇间有一股大富大贵之气,非是寻常公子可比,心里有七分确定他的身份,吓得滚下阶来迎接,几乎就要当街下跪。 玉暝没放话,陈福已经上来一把抓住那掌柜的肩膀,不让他行大礼,并道:“不必多礼,前头伺候着就是了。” 掌柜哪有不明白的,知道真是小王爷亲自驾到了,不敢声张,忙领了众人进书铺,请示道:“楼下人多腌臜,几位爷到楼上奉茶可好?” 玉暝道:“不用,就在这儿看看就是了。”说着,目光已经扫向满柜的书册。 听了此话,掌柜急出一头汗来。这儿人来人往,穷酸书生不少,他生怕照顾不周,会得罪了玉暝。 袁轶道:“老掌柜不必理会我们,我们自己看看就是了。”说着他拉着掌柜边走边问,“对了,我前儿订的那一套书,究竟有了没有?” 玉暝等人知道他是故意支开掌柜,免得他伺候得太周到,让店里的人起疑,当下各自散了在店内寻感兴趣的书看。莫羽玲去瞧那些独本孤本的词集诗赋去了,江灵儿则被玉暝领到卖启蒙孩童之书的地方,认认真真给她挑了三本。一本《百家姓》,一本《增广贤文》,一本字贴。 江灵儿虽然不学无术,可《百家姓》是听说过的,粗粗一翻就丢到一边,《增广贤文》没听说过,随便翻开一页,略读一句,“卟哧”一笑,道:“这本好这本好。” “好什么?”玉暝凑过来看。 江灵儿指着其中一句“养子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直笑,玉暝没好气地道:“说的不就是你么,还笑得出来?”若不是人多,真想把她按下来打屁股,看见猪啊驴啊就开心,文雅辞令全不想学。 陈福凑过来道:“王爷,这本怎么样?” 这老滑头竟也帮江灵儿挑书?玉暝打眼一看,是一本《女儿经》,他也未曾读过,不禁好奇一翻,有“修己身,如步冰”,“守淡薄,安本分”,“行嫉妒,损了心”之语,已是不大喜欢。再看中篇“夫骂人,莫齐逞,或不是,陪小心”更不喜。再看最后“最不孝,斩先脉。夫无嗣,劝娶妾。继宗事,最为切”,马上就把书扔了。 陈福看主子面有愠色,忙缩回去了。 前面的也罢了,最后劝夫婿另娶,这算什么?明明是男子自己想另结新欢,却找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教导女子应作此想,实为下流! 清风斋的掌柜应付了袁轶之后,便来瞧王爷在哪,一看就傻了眼。王爷怎么还看启蒙书啊? 众人各有所得地出了清风斋,玉暝看袁轶一脸满足,便问:“袁师买了什么书如此高兴?” 袁轶道:“此书我订了许久了,一直没货,今儿终于得了。”遂把书递过来给玉暝。 玉暝一看,是一套《农物集录》,共六册。 “我没听过这套书。” 袁轶道:“不奇怪,这书是……”遂介绍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甚是高兴。 江灵儿只好又和莫羽玲走在一起,瞧她也提着书袋,就好奇地问:“姐姐买了什么书?” “不过一些闲书。”莫羽玲拿给江灵儿看,结果封面上的字江灵儿全不认识。江灵儿傻笑两声,把自己的书也拿给莫羽玲看。莫羽玲略扫一眼,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是王爷帮我挑的。”江灵儿很有些小得意地说道。 莫羽玲难得地说了一句长话:“妹妹是该趁着年轻多看一些书,多明一些理。” 江灵儿先前已经感到莫羽玲的冷淡了,听了这话,更为确定莫羽玲对她的蔑视之意。莫羽玲这话是说她胸中无墨不明道理。“趁着年轻”这四个字,还有点警示之味,似乎意指王爷的宠爱只是一时,好日子终会到头。 江灵儿把书收起来,不再努力争取莫羽玲的好感了。 玉暝虽然和袁轶说着话,其实注意力也有一半放在江灵儿身上,瞧小丫头败下阵来,心中暗叹,停下来招呼她上前,牵了她的手才继续走。今天出来,主要还是想让小丫头高兴一下,他可不想弄得适得其反。 “热不热,要不要进茶馆凉快一下?”玉暝问。 江灵儿点头。 众人于是进了茶楼歇坐,江灵儿捧了茶来给玉暝吃,自己也和众人一起坐下来喝。她是丫头的身份,本不该坐的,要坐也该由玉暝放话才坐。莫羽玲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帘喝自己的茶。 莫羽玲这一眼,桌上桌下的人其实都瞧见了。袁轶不知道莫羽玲竟这样不喜欢江灵儿,一时表情尴尬,为了缓和气氛,他道:“羽玲,趁这个机会,我们以茶代酒敬敬王爷,多谢王爷费心成全。” 莫羽玲经他提醒,忙道:“夫君说得对,是妾身忘了。” 二人端茶起身。 玉暝淡淡道:“这桌上没有王爷,灵儿不也坐了吗?以后便衣出行,你们可以自在些。至于成全一事,我也是有私心的,袁师不怪我就好。再说这位姑娘,袁师看着好就好,谢就不必了。坐吧。” 袁轶更尴尬了,小王爷这是生气了呀。莫羽玲则愣住了,王爷这分明是在说,江灵儿坐是应该的,自己呢,还没有入了他的眼,只是沾了袁轶的光,才能同席而坐。 莫羽玲的骄傲一下子被打击得不清,瞬时间想起自己的身份来,神情有些黯淡。 袁轶瞧出来了,也知道今日之事是莫羽玲有些过了分,王爷只是借此小小敲打她一下。解铃终须系铃人,他道:“少爷先前令我教灵儿读书,我有负所托,心里有愧。少爷不计前嫌,成全我与羽玲佳偶成双,我瞧羽玲在诗词上颇有建树,不如让她代我传授可好?” 这话里用“佳偶”来形容莫羽玲,自是挺她之意,又给了二女化解干戈的机会。 玉暝接了茬,却把决定权让给江灵儿:“灵儿,你说呢?” 袁轶心里暗叹,王爷果然在意江灵儿,给了她好大的脸面,倒是自己让莫羽玲受委屈了。袁轶生性洒脱,可现在自己的女人不开心,他竟也感到了棘手。 莫羽玲确实很委屈,她敬重王爷,却被他轻视,她爱慕袁轶,却让他处于进退两难之境。她对自己很失望,嫁了如意郎君后,她变得沉不住气了,竟任意地轻贱起了王爷身边的人。 现在,好与不好就掌握在自己瞧不起的那个小丫头的手里,莫羽玲很不安。如果江灵儿说不要的话,虽不至于如何,但估计王爷以后再也不会见她的面了,而她也会成为王爷和袁轶中间的一根刺,这是她万万不想要的结果。 她感激王爷,敬爱袁轶,只想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而不是绊脚石啊。 她紧张不安地看着杯子里的茶水,竟第一次不敢抬头去迎视别人的目光。只听江灵儿大大咧咧地说道:“若是羽玲姐姐愿意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莫羽玲一呆,这才知道江灵儿比她想象得要聪明乖巧地多,竟把决定权又给了她,成全了她的颜面。莫羽玲为自己先前的冒失惭愧无比,抬头迎上江灵儿的目光,真心诚意地笑着点点头。 一场尴尬就这样化解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边上伺候的陈福嘀咕:这小丫头挺厉害啊!年纪轻轻就会审时度势了。李龙则心赞一句:好丫头!穆笙嘛,没听出任何滋味来,只知道江灵儿好像有了个女老师。 当下江灵儿便斟茶给莫羽玲,行了简单的拜师之礼。 玉暝心情变得极好,和袁轶讨论起了青州的经济,歇坐半晌,出了茶楼,先去了布庄。因为玉暝受不了布庄里的粉尘气味,所以没进去,袁轶在门口相陪。莫羽玲带着江灵儿进去买了几匹适合她的布料就出来了。 接着,一行人又到了首饰铺子。 江灵儿现在戴的首饰也不太像话,众人进了贵宾室,掌柜先拿了些贵重的来,谁知江灵儿竟不要。又拿了些中等的来,江灵儿和玉暝才挑起来。 两个人对着镜子插插戴戴,叽叽咕咕地讨论哪支好哪支不好。 袁轶和莫羽玲都有些吃惊,既为了江灵儿没有狮子大开口,也为了玉暝竟然有兴致陪她挑一些劣质货。 袁轶笑看着莫羽玲道:“也给你挑几支如何?” 莫羽玲自然说好。不过她的要求比江灵儿高多了,虽不挑那些极贵重的,可也要精致出色的才入得了眼。挑了两支簪子,就费了袁轶二十两银子。而江灵儿那边结下账来,一共是八样首饰,也才十两。袁轶不禁暗自唏嘘,还是王爷的幸福程度高啊。 第49章 .都是洗头惹的祸 一到了七月中,王府里的气氛就凝重起来。大家都在等着皇上的旨意。每年中秋,皇上都会把藩王聚到京城办家宴,这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定例了。 江灵儿在草鞋院里写字,如今草鞋院因有了女主人,焕然一新了。花坛已经重新种上了鲜花,燕分和花落这两个不吉利的名儿也改成了如燕和如花。房舍的布置虽大致没变,却添了好些生活用具,房间里有了烟火气。 如花对江灵儿还是有些意见的,主要是因为小全子如今还在内侍大院里受罪,江灵儿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点,所以由着她对自己左一个白眼,右一句讽刺。如燕则不像如花这样毛,对江灵儿十分客气。 如花的异状自然被莫羽玲瞧出来了,她不方便问江灵儿,便问了如花,如花头先不肯说,之后被莫羽玲两句重话逼出了心事。莫羽玲骂了句“胡闹”,定了二十板子记在账上,如花对江灵儿的态度才好转。 江灵儿发现如花对她忽又客气起来了,虽不知缘故,心里却也大致猜到是莫羽玲使了劲。这事她本也不如何在意,所以也没有动问。 这天她正写字呢,如燕进来,先向莫羽玲欠身行礼,然后对江灵儿道:“灵儿妹妹,齐公公来了,因为夫人在,他不方便进屋,所以让我来通传一声,王爷在书房唤你即刻过去。” 江灵儿看莫羽玲,莫羽玲道:“既是王爷传你,你快去吧,剩下的明天再写。” 江灵儿放下笔出来,只见如花正在门口和小齐子对瞪。小齐子是客客气气陪着笑,如花却翻着白眼言语刻薄,便知又是为了小全子的事了。小齐子顶了小全子的差,如花自然不喜欢他。 小齐子见江灵儿出来,如释重负地上前拉住她道:“姐姐快走,王爷催得急呢。” 如花瞧二人甚是亲蜜,恨得牙痒,跺着脚进了院子,眼不见为净! 全公公……如花脑海里闪过“全公公”的脸,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心里很难受。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被人轻贱至此!轻贱他的人都太可恶了! 江灵儿正向书房来,迎面撞上一个“土人”,微微一愣,才认出来是袁轶。只见他满身是泥,像是掉进了泥坑。江灵儿和他一照面,袁轶道:“快去书房吧,王爷正等着。”说罢匆匆走了。 江灵儿莫名其妙,难道袁轶是从书房来的?怎么会搞成这样? 小齐子催着江灵儿快走,进了书房,只见地上好几个泥脚印,到了内间,地上丢了几件泥衣,一个手脚上都是泥的人穿着内服坐在炕上洗脸。 小齐子拣了地上的衣服就出去了。 “王爷?”江灵儿上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玉暝抬起头,笑了笑。 江灵儿见真是他,吃惊地道:“怎么回事啊?” 玉暝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掉进湿泥地里去了。” “福公公呢?” “他也掉进去了,这会儿怕是在耳房。来,快帮我把头发放下来,难受死了。” 江灵儿忙上去帮忙,把头冠取下来,然后松开他的发髻。头发里全是泥,被太阳晒干,结成了很硬的泥块,江灵儿略一拉,玉暝就吃痛地低呼。 “还是回正院叫昭儿姐姐和紫屏姐姐伺候吧。”江灵儿道。 玉暝道:“这事不能声张,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回了正院别提起。” 啊?江灵儿奇怪地看着他。 玉暝道:“我和袁师想试种麦子,所以弄成这样。这事你要保密。” “噢……”江灵儿瞪着他,“怪不得了,我想呢,这里哪来的湿泥地啊。” 玉暝一愣,道:“怎么,种地的事你也懂?” 江灵儿道:“我家原先就是种地的啊,听爹爹说过,我们这儿没有湿地,所以种不了稻子和麦子,只能种种土豆、玉米什么的。米面都靠南方运来,所以价格很高,穷人都吃不起。” 玉暝点头道:“是啊,所以我和袁师才想试着种麦,如果能成,以后青州就有自己产的面了,不必靠南方供应。” 江灵儿喜道:“那以后是不是就没有饥荒了?” 玉暝笑道:“不敢说没有,总会好一些。” 说话间,江灵儿已经把一暝的头发放下来,她出去换过一盆清水,来给玉暝洗头。玉暝平时洗头都是昭儿他们伺候的,江灵儿从旁看过,也不觉甚难,如今学着昭儿的样子弄,马上就把玉暝弄得哇哇乱叫。江灵儿洗个头,把他全身都弄湿了。 天气已经不像先时那么热了,江灵儿怕玉暝受寒,把书房门关上了,又来脱他的衣服。 玉暝把她推开。他总不能在小丫头面前一丝|不挂吧。 江灵儿急起来,玉暝要是受了寒生病了怎么好?她上前剥他的衣服,玉暝扯着衣襟不让脱,两个人拉拉扯扯,江灵儿一不小心脚下一绊,一声惊呼仰面倒下。玉暝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护,结果被小丫头带累,也摔在地上,撞了个对脸。 “啊!”两人同时痛呼,一个捂着鼻子,一个捂着额角。 结果还没等起来,江灵儿一声惊呼:“小心!” 玉暝只觉一片凉水兜头淋下,接着“咣当”一声巨响,脸盆重重敲在他的头上。 江灵儿只觉眼前一暗,一个热乎乎的身体压在了她身上,她急唤一声:“王爷!”紧张地把水盆拨开,去看玉暝。只见玉暝披头散发,全身都湿透了,狼狈不堪,脸却涨得通红,急急忙忙从她身上爬起来,背转过身吼道:“你出去!” “王爷,你要不要紧,头疼不疼?”江灵儿还上来摸他。 玉暝如避蛇蝎,缩到墙角里:“不疼,你快出去,出去!”见了鬼了,小丫头怎么会让他有反应的!玉暝觉得丢人丢到家了。 江灵儿担心地凑上来看,玉暝四处躲来躲去,忽然江灵儿一声惊呼:“王爷,你身上扎到东西了!别动,我帮你拔|出来。” 玉暝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没处可躲,只得捡起水盆挡住下面,不让她碰到,口中乱吼:“出去!快出去!” 平时宠过头的弊端在此刻体现出来了,江灵儿根本不理会他的命令,还伸手来掰脸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嘛!” 两人用脸盆拔起了河,江灵儿忽然手劲一松,玉暝往后一倒,撞在身后巨大的多宝格上,一阵叮当咣啷,多宝格上的摆设全遭了殃。江灵儿的一声大叫穿透力极强地传到玉暝耳朵里:“王爷,你流鼻血了!” 玉暝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大概就是今天了!他虽然不差钱,可是多宝格上都是他喜欢把玩的宝贝,一下子全打坏了,他肉痛啊! 然后嘴里漾开了腥甜味,他伸手一抹,果然流鼻血了。 就在他一只手松开抹鼻血的刹那,江灵儿瞅准机会恶狼似地扑上来,夺走了他手里的水盆。玉暝呆呆地看着江灵儿,江灵儿呆呆地看着玉暝下身,许久,她指着他下身道:“王爷,你下面怎么长了根棒!” 玉暝吐血三升,转过身背对着江灵儿道:“你快出去,这不是你看的。” 江灵儿扑上来抱住他道:“王爷,你是不是生病了?让袁师给你治一治!不要怕!” 玉暝的衣服是湿的,所以江灵儿一贴上来,他就清楚地感觉到小丫头热乎乎的身子,情况就更严重了!就在这时,陈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奴才进来了。” 说着就推门而入。 玉暝疾呼:“别进来!”已经晚了。陈福看到外间地上的一地碎瓷碎玉(多宝格在是隔开内外两进的月门框上,所以碎片在外间),大吃一惊,顾不上主子说什么了,冲进内间,先是看见一地的水,接着一侧头,就看到玉暝顶着多宝格站着,脸上全是血,下面却硬着。江灵儿则从后面死抱住他。 这,这,这……什么情况! 陈福看傻眼了。 已经看见了,就没办法啦!玉暝心里淌着泪,哀求道:“福伯,你快把她拉出去。” 陈福明白过来,连忙来拉江灵儿,江灵儿哭着喊着不肯,陈福硬是掰开她的手,把她推出去,又关上书房的门,上了闩回来。 陈福扶玉暝坐到炕上,不知道该先处理哪里,后来还是决定先处理鼻血。他拿帕子捂住玉暝的鼻子,让他微微仰头,等止了血,他才一脸暧昧地问道:“王爷,不是说让灵儿丫头帮忙洗个头嘛,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玉暝欲哭无泪。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以后他死也不要小丫头帮忙洗头了! 第50章 .鸿雁传情 元丰三十二年,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 天南地北的十二位藩王,没等来中秋家宴的圣旨,却等来了皇上驾崩的诏书。诏书到时,太子玉昕已经继了皇位,次年,改元庆丰。 次年开春,洛王府便迎来了新帝的第一道圣旨,令洛王爷玉暝于旨到之日出发,即刻进京商议要事。 接了圣旨,秦月娥立即着手招待传旨官,徐妈妈则开始忙着替玉暝打点行装。这一次不同中秋家宴,肯定要轻装简行。秦月娥很想问明玉暝准备带哪些人同行,可是玉暝心事重重,马上去了书房。 卢谢二位统领和袁轶都被召到书房商议。这圣旨来得蹊跷,卢谢二位统领的意思都是托病,而袁轶则说:“王爷和万岁爷相处十年,王爷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您自己觉得呢?” 玉暝想了想。在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眼里,他一直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在太子府住的那十年,每年春秋两季他都会犯病,冬天更是经常整月卧病不起,一副不中用的样子,太子应该不至于忌惮他到甫一继位就把矛头对准他。 可他这时候急召自己入京,会为了什么事呢? 京城政局虽不如先帝那时固若金汤,但也大抵平静,应该没什么大事。 袁轶道:“王爷,我们越国与梁国、金国占住中原,三足鼎立,之前一直相安无事。此次新帝继位,或有变数。我看皇上召王爷入京,可能是为了此事。” 卢志高道:“梁国在东南,金国在西,关咱们家王爷什么事儿啊?要找也该找南面的赵王、宁王和西面的端王、齐王、楚王。” 袁轶道:“这几个藩王都是皇上的叔父辈,皇上自然敬重他们。若真为金梁二国之事,我看这五王必定已牵涉其中。皇上继位不久,根基未稳,在叔父们面前又是后辈,意见上倘有相左之处,很需要同盟支援自己。” 拉洛王去当同盟么? 卢志高和谢义和打仗是能手,可是政事上就一知半解了。听了袁轶的解释,才恍然明白。五个叔叔,可不就像五座大山,到时叔叔们意见一致,皇上就难办了。 袁轶又道:“只怕皇上还请了景王和惠王。到时三王加一个皇上,才可抵得过那五王。” 玉暝道:“袁师以为会是什么事,让皇上和五王意见相左?” 袁轶笑道:“王爷,金梁二国不比北夷、大夏、占婆等国,二国与越国交好也有数十年了。齐王等五个藩王的封地与二国接壤,既无兵戈,五王手中自无多少实权,只怕五王是想借新帝登基之机,替自己捞些实惠。” 所谓实惠,其实就是要钱要兵吧,而皇上不想给,所以要找同辈的藩王去平衡。玉暝想了想,便有了决定,说道:“卢统领,谢统领,出府的亲兵还请二位费心。不必太多,就带五百吧。” 卢志高和谢义和齐声领命。 玉暝又对袁轶道:“有劳袁师随我同行。” 袁轶起身道:“草民必定尽力为王爷分忧。” 众人各自去准备。圣旨既然说是旨到之日起行,那就是天黑之前要出发。玉暝回了正院,徐妈妈已经把玉暝的衣物和日常用具整理出两个大箱子,见他回来,便问:“王爷,这次带谁同行?” 玉暝道:“这次是回京办事,不宜带太多人,除了福伯,我屋里就带昭儿和翠屏两个丫头吧。” 徐妈妈道:“王妃呢?” 玉暝道:“王妃留在青州。” 屋里没外人,徐妈妈斟酌着道:“王爷,王妃娘娘总是秦将军的千金,有她在,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玉暝没想到徐妈妈还有这份心机,笑了笑,道:“徐妈妈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让月娥留在青州吧。让她整理整理,有什么东西想捎给娘家,我帮着带过去就是了。另外,我不在的时候,灵儿丫头交给你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你要多顾着她些,别出了乱子。” 徐妈妈听玉暝如此说,只得答应了,自去吩咐人传话给王妃。 玉暝叫江灵儿进了内间,对她道:“我要去几个月,你乖乖待在王府,有什么事就找徐妈妈商量,不要自作主张。办完了事,我会尽快回来的。” 江灵儿不安地问:“王爷,你会平安回来的吧?” 玉暝点头:“放心,你李大哥和穆大哥会护着我的。还有袁师在,不会有事的。” 瞧江灵儿还是心神不宁,玉暝道:“你也见过太子啊,太子就是当今的万岁爷,他对我很好,你也看见了吧,有什么好担心的?” 江灵儿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呃?这小丫头,实在是……玉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增广贤文》里的句子,没想到小丫头别的记不住,这话倒是过目不忘,马上拿出来现学现卖了。 玉暝叩了一下江灵儿的脑袋,神色肃然地提醒了一句:“这话可不能往外说!” 江灵儿道:“王爷,如果事情不妙,你要开溜!” 为什么小丫头老觉得事情会不妙?玉暝也被她弄得紧张起来。问道:“为什么事情会不妙?怎么不妙?” 江灵儿道:“我今天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跳。” 玉暝舒了口气,失笑道:“别胡思乱想,平时和袁夫人做个伴,说说话写写字,有事记得找徐妈妈,听到了没?” 江灵儿点头。 玉暝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个轻巧的带锁匣子,放到桌上。打开匣子,里头是两把钥匙,玉暝把一把钥匙交给江灵儿,自己从怀里摸出一个乞丐口袋一样的荷包,正是当初江灵儿给他做的生辰礼物,把另一把钥匙放进去收好,仍旧放回自己怀里,然后道:“钥匙我们一人一把。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给我写信,写好了信,封在匣子里锁好,交给徐妈妈,徐妈妈自会让太监递出去交给亲兵,他们会把信送给我的。我看了信,也会给你回信的。” 江灵儿抱住玉暝,语带哭腔道:“王爷,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玉暝安慰了她一会儿,待她稍微平静些,才唤来昭儿等丫头换好衣服,用了点心,等外头回人马齐备,便出府上车出发了。江灵儿、秦月娥、莫羽玲等人送到门口,目送车队踩着夕阳的余晖徐徐远去。 当晚,玉暝在青州城南五十里的白石镇下塌,第二日一早,他就收到了江灵儿的第一封信。小丫头怕是前脚送了他走,后脚就回房给他写信了。 玉暝打开匣子,里头就薄薄一张纸,玉暝略感失望地展开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里头就一句话:“吾甚念王爷。” 玉暝在车里回了信,交给亲兵递了出去。同车的袁轶笑道:“王爷,改明儿我也要借你这信使一用。” 玉暝道:“这是自然,袁师请便就是。” 江灵儿茶不思饭不想地等玉暝的回信,到了第二天午后,信就到了。江灵儿拆开一看,只是四个字:“吾亦念卿。” 这个卿字江灵儿不认得,不禁急得团团转,马上拿了信去找莫羽玲解惑。莫羽玲笑着解释了一番,然后道:“你这信是如何传递的?可能让我也搭个顺风舟?” 江灵儿点头道:“可以啊,姐姐你写好,一起封在匣中便可以了。”江灵儿虽然拜了莫羽玲当老师,不过平时还是以姐妹相称。 当下,两人就在草鞋院写信。 第三日,玉暝在茶馆歇脚时,就收到了信匣。袁轶笑道:“王爷这一路看来都不会寂寞了。” 玉暝斜了他一眼,打开匣子一看,笑道:“袁师也不会寂寞了。”遂把一个信封递给袁轶。 袁轶瞧那字迹,认出是莫羽玲的,不禁又尴尬又高兴,拆开一看,竟有厚厚一撂纸。玉暝一看,脸就黑了,小丫头还是只有一张纸。 玉暝展开一看,仍然只有几个字:“吾与羽玲姐姐同书,甚喜。” 玉暝忍不住瞧袁轶,袁轶正摇头晃脑地品读莫羽玲作的一首写离情别意的小诗,一脸陶醉。玉暝暗叹一声,小丫头文化程度有限,羡慕不来啊,只得传笔墨来回信。 信到王府是一日之后了,江灵儿拿着匣子到草鞋院,和莫羽玲一同打开看。只见袁轶回的也是一封长信,附诗一首,与莫羽玲的小诗相呼应。而江灵儿呢,又是只得到了四个字:“用心念书。” 二女的信到了第七日才交到玉暝手上,江灵儿写的是:“王爷,吾亦要长信。” 玉暝回:“卿若能写百字,吾必千字以回。” 江灵儿果然写了封符合要求的信:“百!” 玉暝于是回:“千!” 封了匣交给亲兵,玉暝心里窃笑,几乎可以想像出江灵儿接信时暴跳如雷的样子。 玉暝很盼望江灵儿的回信,但尚未等到信来,他们就先到了京城。皇上派了人在城门迎接,直接把洛王一行送入皇宫。玉暝入了宫,无暇洗去风尘,便直接去了上书房面圣。行了参拜大礼后,玉昕上前扶起他:“身子可有不爽?朕传太医来给你瞧瞧脉,别累出病来。” 听他自称朕,玉暝略觉不惯,不过面上丝毫不露。当下也不拒绝,谢了句恩。 玉昕吩咐太监小德子:“传朕旨意,令太医院首座周太医即刻过来,”然后拉着玉暝坐到炕上,玉暝说了句“不敢”,要起身,玉昕忙抬手示意他坐着别动,自己在对面坐下,说道:“你身子不好,又赶了这些天的路,还是坐着回话吧。怎么样?路上可还顺利?” 玉暝不敢坐实,只虚坐了半张垫子,道:“这几日天气晴好,一路都很顺利。” 玉昕道:“刚开了春,往年这时候你都要犯病,待会儿不管好不好,都让周太医给你开两剂药调理调理。如今太子还小,住在宫里头,所以外面的太子府暂时封了,这次你也住宫里吧。庆阳宫那儿住了齐王等几位皇叔,乱得很,你随朕在金龙殿住,朕已命人给你打扫出一间厢房。” 玉暝一听,连忙下跪道:“皇上,臣弟不敢。” 第51章 .秦胜 玉昕上前扶起他:“别动不动就跪,自己兄弟,倒生分了。” 玉暝苦笑道:“皇上隆恩,不过金龙殿臣弟真的不敢住。” 玉昕叹道:“朕也明白你的顾虑,不过庆阳宫人杂气味大,我是怕你经不起。” 玉暝道:“那臣弟斗胆请个恩旨,皇上让我住到岳丈府上去吧。” “秦爱卿府上?”玉昕略显犹豫。藩王与内臣交往过蜜,尤其是武将,这可不是他喜闻乐见的事。 这时,小德子回:“皇上,周太医来了。” 玉昕让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进来行了礼,便在玉昕的指示下替玉暝把脉。周太医把了约摸半盏茶功夫,才松手问道:“王爷可是觉得胸口略有些气闷?” 玉暝道:“只是略微闷一些,应该不碍事。” 玉昕一听就皱起眉头,他可不想玉暝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他对周太医道:“到底怎么样?” 周太医道:“洛王爷身子虚弱,又一路奔波,所以有些隐患。不过只要好生静养几日,再喝两副药便可无碍。” 玉昕挥手让周太医出去写药方,然后对玉暝道:“你岳丈也不是外人,你就到他府上静养吧,这两日你先不用进宫了,两日后我再让周太医来瞧瞧你。” 玉暝又下跪谢恩,玉昕扶住他道:“本来想留你用饭的,但你身子不爽,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都等你身子大好了再说。” 玉暝下跪出来,松了口气。要是住在皇宫,袁轶煎药施针都不方便,幸好入城前袁轶替他把了脉,让他吃了一丸药,能让他表现出轻微的病征。 玉暝摸了摸胸口,喘了口气,就算有些不舒服,也是值得的。 陈福等人和车马都在宫门口等候旨意,见玉暝被太监送出来,众人都暗松口气。袁轶上前扶住玉暝道:“王爷觉得怎么样?” 玉暝道:“略有些胸闷,不碍事。皇上准了我在岳丈府上静养。” 陈福一听,惊问:“王爷,你不舒服?” 玉暝怕他反对,所以吃药的事没告诉陈福。瞧他紧张,玉暝解释道:“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 众人上车到秦府,秦胜听人回报,早就携了全府有点体面的人大摆排场地来迎接。陈福怕人多应酬一多,玉暝会吃不消,便让大部队到了正门下车,自己随玉暝坐小车到秦府角门,让门子悄悄通传。 秦胜得了通传,忙散去众人,到角门处接玉暝下车。听说他身子不适,不敢多说话烦他,将他送到当日秦月娥的闺阁菱芳苑歇下,又问陈福要不要请大夫。 陈福道:“皇上才让太医瞧过了,也开了药,王爷身边还有孙大夫在,不必另外请大夫了。” 秦胜留了两个婆子二十几个丫头十来个小厮在菱芳苑听用,便回去了。玉暝刚睡下,就有亲兵递了信匣进来。玉暝要看,陈福坚决不肯。袁轶道:“福公公,王爷一心要看,若不看,怕也睡不好,倒不如看了,去了心事,歇得自在。” 陈福一听有理,只得开了匣。 玉暝和袁轶一起看了信,江灵儿这一回没在信里发脾气,而是认认真真写了封百字长信,内容无外乎是这几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读了什么等琐事,一看就是硬凑出来的。 玉暝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提笔回信。他也不求一定是千字之数,只将入京的诸事说了一番,然后说自己已安全抵京,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挂念。最后说她的信写得好,继续努力云云。 写完信,他又将江灵儿的信拿出来读了一遍,含笑收在另一个匣子中。 吃了午饭,秦胜来了,听说王爷好些了,才进来问安。玉暝和他互行了礼之后坐下叙话,玉暝道:“这回是皇上下旨有正事相商,不敢耽误,所以没带月娥同行,还请岳丈不要见怪。月娥让我捎带的东西我都交给福伯了,待会儿就让人送去正院。” 秦胜道:“不敢不敢,待会儿我派两个小厮来取就是,怎敢劳动福公公。”寒暄几句后,秦胜面色有些古怪地道,“王爷,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暝奇道:“岳丈有话但说无妨。” 秦胜虽是年过半百,须发藏白,但常年军旅生涯让他身强体壮,中气十足。可得了玉暝的允许,性子直爽的秦胜还是有些难以为情,支支吾吾地说道:“王爷,老夫戎马半生,膝下虽有三子,但只有月娥一个掌珠,所以自小就把她宠坏了。月娥脾气大又爱任性胡闹,要是有什么得罪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千万念在小女年少不懂事的份上,不要和她认真计较。” 王妃脾气倔,又爱任性胡闹?陈福心下直摇头,王妃不但柔顺乖巧,还总被王爷欺负,简直就是个小受气包! “王爷身子不爽,老夫本不该说这些话来烦王爷,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还请王爷体谅一二。”秦胜说着,就起身给玉暝揖手行礼。 玉暝连忙站起来谢礼道:“岳丈快别如此,月娥她平时克守妇道,柔顺娴淑,把王府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此贤妻,是玉暝的福气。岳丈真不必过虑。” 秦胜还以为玉暝说的是客套话,坐下叹气道:“我这个女儿,我比谁都清楚。在家时,拙荆还有她的三个哥哥都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眼里没人。我虽有心管教,可总想着她年纪尚小,等大些再教。没想到还来不及管教,她就出嫁了。只怕她在王府没少给王爷添气!”说着又叹气。 瞧这一员纵横沙场的猛将为了自己的女儿如此为难,玉暝心里也有些感慨,想起了自己的父王。他刚到太子府那会儿,有一年病得厉害,父王得了恩旨进京来看他,当时老泪纵横的样子,玉暝每当想起,心都会揪起来。 看秦胜满脸忧色,玉暝柔声安慰道:“岳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月娥的。” 秦胜说了这么多,其实要听的就是这句话,当下面带愧色地道:“没管教好女儿,是我当爹的过失,王爷心地仁厚,是小女的福气。只是王爷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若是月娥那孩子闹得过分了,王爷全当笑话就是,千万别气伤了身子。” 这是怕王妃守寡吧?陈福窍想。 当年先皇把秦月娥指给玉暝,京中可有不少传闻,说秦将军府上闹翻了天,秦夫人死也不肯把女儿嫁给玉暝,怕她会守寡。后来哭哭啼啼地送了嫁后,隔三岔五地就要包一堆大补的药材寄到青州,这家书上更不知道是怎么写的呢。陈福觉得,要是能把王妃和秦夫人的家书拿来看看,一定很有意思。 玉暝和秦胜说完了闲话,就把主题换到了正事上。玉暝道:“昨日匆忙,皇上也没有言明是何事召我入京。” 按理说,这话是不该问的,可是必竟是自己人,秦胜也不是那么墨守陈规的腐儒,所以马上接了话答道:“怕是为了端王等几个藩王的事。约摸一个月前,端王、齐王、楚王、赵王和宁王等五位王爷就像约好了似的一齐请旨入京,说是要拜见新帝,再看看京里的世子,谁知一来,却和皇上说起了要加强边境防护,向皇上要钱要兵,皇上那儿正愁没个计较,所以招了王爷还有景王、惠王入京。惠王的封地离京最近,他前儿已经到了,景王的封地在南通州,怕是还要再过两天才能入京。” 秦胜如今出任兵部侍郎,藩王来京都要走兵部层层报备,所以对这些事十分清楚。 玉暝听了,心中暗叹袁轶果然神机妙算,当下不动声色地道:“原来如此,只是我们越国和金梁二国交好已经二十余年了,向无兵戈,五位皇叔为何要加固边防?可是二国有什么不妥?” 秦胜冷笑一声,道:“哪有不妥,还不是五王欺皇上年轻,用皇叔的身份来压?这五个王爷也太不像话了!” 看秦胜一脸的义愤填膺,玉暝并不奇怪。自己这位岳丈过去可是名副其实的□□,对玉昕忠心耿耿。当年先帝会把秦月娥指给玉暝,也是有这一层关系在内的,因为玉暝与太子一直亲厚,在所有人眼里,玉暝都是太子的人。先帝想巩固太子在军政上的势力,用联姻来绑住玉暝和秦胜是比较方便的法子。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玉暝体弱多病,肯定带不了兵,打不了仗。 玉暝没就此事深谈,而是改口道:“月娥出发时叫我代她向岳母问安,向三位哥哥问好。岳丈和岳母如今身子怎么样?饮食如何?” 秦胜苦笑道:“没什么大毛病,偶尔头痛脚痛,也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没什么大不了的。饮食如今倒是清淡了。只是拙荆挂念小女,昨儿听说月娥没一起回来,就多心了,怕那孩子惹得王爷不高兴,逼着老夫来说情呢。” 玉暝叹道:“这是人之常情。只可惜我的身份,无旨不能随便入京,月娥身为王妃,也是同理。岳母年事已高,未必经得起奔波,否则倒是可以来青州小住。” 秦胜道:“要是王爷不介意,我看拙荆倒是有此意思的,至于路上奔波,倒也不怕,青州和京城说远不远,马车走个二十来天也就到了。” 玉暝笑道:“岳母不嫌辛苦就好,若要来前可先修书告诉月娥,我这边会派亲兵来接,路上也可安全些。” 秦胜连忙称善谢恩。 玉暝又问:“三位哥哥如今好吗,我听月娥说大哥年下有了子嗣了?” 第52章 .灵儿的好处 说些此事,秦胜展颜而笑道:“都好都好。定儿升了龙禁卫副都统,他媳妇刚生了个儿子,双喜临门。轩儿去年进了守备衙门,也娶了一房媳妇。芝儿年纪还小,拙荆舍不得他早娶,我的意思也是让他多读两年书再说。” 玉暝道:“若他们都有时间,晚膳不如一起用吧,把小的也带来我瞧瞧。” 秦胜忙起身谢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王爷的身体才刚好些,小孩子聒燥,不会太扰吧?” 玉暝道:“一家人吃顿饭而已,不要紧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秦胜便起身告辞,陈福把他送出去,顺便交待了玉暝的饮食注意之事。 到了晚上,一家子男人在正厅里聚起,一等玉暝来,倒头便拜。玉暝忙说“免”,让陈福帮忙把秦胜、秦定、秦轩和秦芝搀起来。 玉暝是第一次见这三个舅哥。 只见秦定长得最像他老爹,四方脸,粗眉毛,身高肩宽,威风凛凛。 秦轩则身材颀长,气宇轩昂。 而秦芝与玉暝同年十六,生得唇红齿白,竟和秦月娥有七、八分相似,男生女相,自然十分惹人怜爱。 秦定、秦芝和秦月娥是嫡出,秦轩是庶出,三个儿子看起来都十分出色,并不见秦轩有何不及之处。不过玉暝心里有数,正庶必竟还是有分别的。秦定在龙禁卫当副都统,是五品的官儿,而秦轩年纪相仿,却刚进守备衙门任一个九品的巡查长,官职上差了好几级。 而两人娶亲也见分别。 秦定娶的是户部侍郎的千金,秦轩的媳妇却只是一个礼部主薄的女儿,也是庶出。 这些事秦胜不说,玉暝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阎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他报告一遍京官的情况,秦胜府上的事他多留了些心,问得比较细。 玉暝打量这几个舅哥,秦定等人也打量玉暝这个妹夫。 玉暝在京中是有名的病秧子,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他得的是痨病。当年先帝一道旨意下来,秦府就闹了个不可开交,秦夫人不肯把女儿嫁给痨病鬼,秦定也替小妹不值,秦月娥自己则以为掉进了火坑,哭了个死去活来。 秦家人都觉得秦月娥嫁给玉暝是去受罪的,直到如今,秦定他们还觉得秦月娥一定在青州受尽委屈。 现下起身一看,玉暝穿了件蜜合色杭绸锦袍,腰系玉带,头顶玉冠,丰神如玉,配得上“人中龙凤”四字,并不是想象中痨病鬼的样子,就傻了眼。 小妹特么运气真好!捡到宝了! 众人未赶着入席,而是先在外间坐着吃茶。玉暝坐在炕上,秦胜相陪,秦定等人没有玉暝的令,只能站着。玉暝说赐坐,下人们才捧来几张圆凳,秦定等人依序坐下。玉暝吃了口茶,向秦定三人各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然后问:“不知小侄子在哪?” 早有奶娘候在外头,得了话就把襁褓中的婴儿抱进来。秦定接过来捧给玉暝看。 玉暝瞧婴儿圆圆的小脸,在襁褓里蹭来蹭去,甚是有趣,就抱住拿手指逗了逗。小家伙缩缩脖子,奶声奶气地哼唧了两声。玉暝一时恍惚地想,要是自己有个孩子也挺好。可是他马上想到如果是个男孩,这孩子就须送到京城来养,一年也只见得上一次面,立即又断了这个心思。 他逗了婴儿两下,就把襁褓还给秦定,陈福递上一个金锁,这是入京前就预备好了的。玉暝亲手把金锁给婴儿戴上,然后问:“取了名字没有?” 秦胜道:“还没有。” 玉暝沉吟道:“小孩子平平安安就是福,不如名字就叫秦颐吧。” 秦氏一族忙跪下替孩子谢恩。 奶娘抱了孩子下去,众人入席,菜色都以清淡为主。众人一面吃饭一面说话,玉暝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带到行军打仗之事上。因为秦胜是武将,带兵十多年,所以并不觉得玉暝提起军事有何奇怪,以为他是想借此打开众人的话匣,不用拘束之意,便起劲说了起来。 秦定和秦轩都有军职了,自然也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玉暝用心听着,心中便有了些计较。 他又看秦芝,秦芝面带愧色地道:“草民不太懂军事。” 秦胜道:“王爷见笑,我两个儿子都子承父业了,剩下芝儿,从小长得秀气,举止又腼腆,拙荆舍不得他舞刀弄枪,就让他从了文。” 一顿饭吃下来,玉暝与秦家子弟混了个脸熟。玉暝道:“几位舅哥不必在意我的身份,都是自己人,你们闲时不妨来菱芳苑找我说说话下下棋,我一个人在京中其实也闷得很。” 众人连声称好。 散了席回到菱芳苑,孙兖和袁轶轮流进来请脉。孙兖和周太医是一样的说法,说是玉暝旅途劳顿,还需要静养。袁轶进来一摸脉,道:“王爷觉得怎么样?” 玉暝道:“早上已经好了,刚又有些发闷。” 袁轶道:“王爷的身子还是很弱,那种药虽然害处已经很小,可是仍不能多吃,吃了以后一定要注意休养,否则真会勾出病来。这一顿饭已是过分了,王爷早些歇着吧。” 玉暝道:“这药你备了多少?” 袁轶道:“有十来丸,不过非到必要,还是不要用的好。” 玉暝叹道:“我看皇上终是不大放心我在秦府住着的,少不得也只能服了。” 袁轶道:“我不是怕王爷身子经不住,而是……” 玉暝听他欲言又止,也不催,只是看着他。 袁轶无奈地叹道:“此事关系重大,我才说的。其实这也是我的猜测,还未有真凭实据。王爷过去发病前,可有什么征兆?比如受了风,或是劳累过度?” 玉暝想了想,道:“我在太子府时上下伺候的人都很小心,即使受风或劳累也有限。” 袁轶道:“王爷发病可有规律?” 玉暝道:“时有时无。”他顿了顿,道,“你是怀疑有人暗中给我下毒?” 袁轶道:“要让王爷生病根本不必用毒,有许多对常人无害的药都能催发王爷的病症。我看下药的必定是医道高手,一般人即使拿到药方也看不出不妥。王爷的先天不足,本不该这么严重,三岁以后应该会自然痊愈,即使不能痊愈,也应该没有大碍,断不会像先前那般闻些酒气就发作。” 玉暝沉默了一会,面色阴沉地道:“即使京中有人给我下药,但我回青州以后应该没有再服了,可还是经常无故发病。” 瞧他面色不善,袁轶道:“王爷可以放心,肯定不是孙大夫,他的脉案和药方我都看过,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是饮食?玉暝面色更难看了。此人能避过无常的耳目给他下药,自然隐藏颇深。很有可能无常就是看见他下药,也不知道那是有害的! 袁轶道:“最近几个月的饮食单子都是我在拟,就是为了排除饮食和药物无意中冲突的情况。不过我瞧王爷虽然用了我的食单,脉象仍然时有不稳,下药的事虽无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了。” 玉暝沉声道:“袁师,若真有人下药,除了让我的病反复发作,还有什么坏处?” 袁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若是一直这样,王爷的身子会熬不过三十岁。” 玉暝攥紧了拳头。 袁轶道:“我说那药丸不宜多服,就是怕有此道高手在皇上身边,会瞧出破绽来。” 玉暝斩钉截铁地道:“你将那药毁了吧,若要装病,除了吃药,还有许多办法的。” 是啊,以王爷现在的身子,只要受些寒或喝点酒就能发病,根本连吃药也不用。袁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心事重重,玉暝一夜没睡好,一早起来就开始咳嗽,把秦府上下都急坏了。该不是昨儿晚上吃的那顿饭闹的?秦胜将此事一报上去,皇上就遣了周太医来看脉。 看着周太医那张老脸,尘封已久的恐惧又在玉暝心里解封。小时候在太子府,他总是觉得周围的人都不怀好意,每个人都有可能害他,现在这感觉又回来了。 正像小丫头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玉暝忽然很想念江灵儿。 从小到大,他所见的人都是经由别人一手安排好的,这些人包括皇上、太子、各大藩王还有他的父王。他一直被人摆布着,不管是望他好还是望他不好。江灵儿是唯一一个他用自己的眼光从人海里挑出来的人,所以虽然她很平凡,缺点一堆,他却格外宠爱她。他不想她也变成只知道顺从的木偶,所以由着她没有规矩,由着她行为出格,言语放肆。 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江灵儿无意中说的那句“你挨几十杖试试疼不疼”,从小到大,没人这么抢白过他,在那一瞬间,玉暝感到说不出的轻松,他在小丫头面前放下了长久以来的戒心。这世上终有一个人不是别人安排好了放在他身边的。身边围绕的那么多的目光下,终于不再只是他孤独一个,他有了伴了。 那种轻松愉快,感到拥有伙伴的感觉,没有他的经历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明白。 要是小丫头在就好了,玉暝的手在被子里握紧了江灵儿做的那个乞丐口袋。等这次回青州,小丫头应该做好个更好的了吧?想到此处,玉暝在枕上淡淡一笑。 陈福斜了他一眼。这小主子,生着病还乐个什么劲! 第53章 .毒 江灵儿顶着日头站着,头垂得几乎埋进胸口,生怕自己不够透明 王妃娘娘坐在屋子里正在训话,她的声音传出来,大意是说,王爷不在,正院里没了伺候的对象,也不能偷懒,还是应该卯正点卯,该做什么仍然做什么,不能打量着主子不在就睡觉赌钱吃酒。 徐妈妈、田妈妈和柳妈妈三个管事婆子在屋子里站规矩,听了王妃的话,就算心里有意见,表面上也不敢吱声。 程妈妈过了年就回清乐庵服侍俪太妃去了,王爷又去了京城,陈福也不在,王妃如今管理全府,内外院都拢到了手里。后院的几个管事妈妈,除了膳房的张妈妈孝敬得快,孝敬得到位,得以保留以外,其他的都几个都是新官上任。 浣衣处的王妈妈是上一年就换了林妈妈管的,清扫处的赵妈妈顶了茶水间曾妈妈的职,清扫处改由赵妈妈推荐的周妈妈来管。针线房的刘妈妈不听话,王爷走后,王妃第一个就换了她,改由雪溪推荐的郑妈妈管。上夜处被秦月娥现抓了一次喝酒聚赌,就把吴妈妈也踢走了,换上了潘妈妈。 这事莫羽玲也知道,江灵儿把事情写在给玉暝的信里头,莫羽玲瞧见了,跟她说这些事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而且王妃办事总是会有她自己的道理,建议江灵儿还是不要随便打小报告的好。可是江灵儿知道玉暝的脾气,要是这么大的事自己信里不说,他肯定又要嫌她有小心机了,所以执意写了过去。 收到的只有四个字:“静等吾归。” 可王爷归期遥遥,王妃却终于把爪子伸到正院里来了。 王妃派了个婆子下来检查,把头发没梳服贴、衣服没穿齐整的都挑出来。江灵儿不幸地因为头发没梳服贴中招,被拉出来。 王妃来得早,辰时一刻就来了,因为玉暝不在,所以江灵儿起得晚,香儿来叫时,江灵儿刚穿好衣服,因此匆匆梳了两下头发就出来了。正院里和她一样起得晚的不在少数,还有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一只脚出来的太监呢。 徐妈妈一看江灵儿也被拉出来,心头一跳,朝王妃看了一眼。这王妃不会傻到趁着王爷不在,就想动小丫头吧?徐妈妈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王妃到底傻到什么程度。 王妃望着被拉出来的十几个人,面色一沉,道:“你们都是正院里当差的奴才,原比别人体面些,所以趁着主子不在,都偷起懒来了。在我跟前尚不能收拾得干净利索,我瞧不到的地方,你们还不知怎么胡闹。徐妈妈,你是正院里最有脸的,你说说这些人该怎么罚?” 徐妈妈一滴汗下来了,这王妃什么时候变得厉害起来了!说起来,这些丫头太监是不太像话,自己也想整治整治的,谁知道王妃来得快了一步,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 既是如此,徐妈妈也少不得说了:“按规矩,应该每人打二十下板子,若再有违,就撵出去。” 王妃点点头,道:“那就照规矩办吧。” 徐妈妈抿抿唇,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由着人把江灵儿等人拉到院子里开打。她盯着打江灵儿的太监,并没有格外用力,才略松口气。 幸而只是二十板。 王妃又责了徐妈妈、田妈妈和柳妈妈三个管事婆子几句,怪她们监督不力,遂又扔下一句“我明儿还来,若再有违的,就照徐妈妈说的现撵出去”,就大步走了。 徐妈妈吩咐丫头太监把挨了打的送回各自屋里,又拿了药来给众人上了,并到正院里看过江灵儿,并没什么大碍,才放心退出来。 结果没到天黑,香儿就哭喊着来回,说灵儿姐姐不好了。 徐妈妈忙到王爷的卧房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江灵儿在塌上全身抽搐个不停,口吐白沫,人事不知。 玉暝下了马就直奔正院。江灵儿发了怪病,徐妈妈作主把她移到西厢,玉暝路上就收到徐妈妈的信,当下骑了快马赶回来。 一进屋,玉暝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心里一沉,再到里头炕上一看,只见江灵儿正在裹着的棉被里抽动。她面色灰白,双目紧闭,嘴唇上和四周围全是黄色的秽物,眼皮肿得很高,眼缝里正不停地渗出眼泪,整个人全无一点生气。 玉暝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 莫羽玲陪在一边,一脸忧色,见玉暝等一行人来,才像是见了救星,但看玉暝脸色一下子变白,站立不住,不觉又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莫慌,我来瞧瞧。”袁轶还算镇定,一步跨过门槛,奔到炕边帮江灵儿检查。此时他也顾不得还要隐瞒自己医术之事了。孙兖随后跟进来,瞧袁轶在把脉,一时傻了,陈福把他拉了出去。 徐妈妈跪在地上发抖,玉暝强忍心痛吼道:“怎么回事!” 徐妈妈就把江灵儿被王妃打了二十板,突发急病的事说了。“老身已经请青州医馆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来瞧过了,只说是怪病。” “几天了?”袁轶一面给江灵儿把脉,一面头也不回地问。 徐妈妈战战兢兢地道:“六天了!” 正说着话,炕上的江灵儿忽然间有了反应。她挺起胸,把身子绷得像弓一样,脖子僵直地往后仰,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睛里不住地滚落。 莫羽玲捂着嘴侧过头,不忍再看。陈福进来见了这情形,也呆住了。 玉暝扑到炕前。“灵儿!灵儿!” 他想抱她,可是江灵儿身子僵硬得像块石头。他去擦她的眼泪,触手皮肤火烫,那眼泪擦了还流,止也止不住。看她痛苦无比的样子,玉暝的心如狠狠被人撕开了,痛得喘不过气来,抓着袁轶问:“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袁轶道:“她在抽筋。” 玉暝吼道:“怎么会这样!” 袁轶低声道:“灵儿怕是中了毒!” 玉暝一下子不说话了。 中毒!他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谁下的毒!他要把下毒之人碎尸万段! 一连三天,玉暝都守在江灵儿的病塌边。不管陈福怎么劝,他都不肯去睡觉。袁轶也顶着个黑眼圈,心力交瘁。虽然有袁轶的施救,但江灵儿情况看上去仍然不妙,她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在裹着的被子里翻来覆去地抽搐。 看着江灵儿在炕上苦苦挣扎的样子,玉暝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撕成了碎片。 半个月前还好好的,还给他写信打小报告说王妃的坏话的小丫头,现在怎么会成了这样! 玉暝把头埋在手里滑坐到地上。 “王爷……”陈福看不下去了呀! 袁轶施完了针,走过来蹲下道:“王爷,草民已经帮灵儿丫头解了大半的毒,如今就看她能不能熬过这几天了。王爷现在要自己保重身子,否则草民真不知道顾哪一个。” 玉暝嗓音沙哑地道“不用管我。” 袁轶叹了口气,忽然抽出一根针在玉暝脖子上的某个穴位扎下。 “你干什么!”陈福惊怒地叫道。 袁轶已经把针拔出,玉暝则失去意识地歪倒,陈福连忙扶住他。 袁轶道:“我扎了王爷的昏睡穴,快带王爷去睡一下吧,再熬下去,王爷非大病一场不可。” 陈福一听,感激地道:“多谢。”背起玉暝出去了。 袁轶回到炕前守着江灵儿,心道:也不知道这丫头熬不熬得过! 又过了三天,江灵儿才清醒过来,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发了一场大梦,一场很难受的大梦,在梦里她一会儿被架在火上烤,一会儿被几百把尖刀捅进身子里,一会儿又被人掐住了喉咙。她睁开眼睛,看见玉暝的脸在眼前慢慢变得清晰。 “灵儿!” “王爷……”江灵儿想说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玉暝紧张地看袁轶,袁轶疲惫地道:“灵儿丫头还很虚弱,等过几天有了力气就好了。” 玉暝道:“我可以抱她吗?” 袁轶点点头,玉暝立即把江灵儿从炕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袁轶和陈福很识相地出去了。 玉暝抱着江灵儿好久好久,都舍不得放开,嘴里不住念叨着:“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江灵儿的高烧已经退了下去,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也说不出话,只觉得玉暝坚实的手臂揽着自己,温热的胸膛贴着自己,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那样的快而有力。 江灵儿心里乐坏了,之前一直说归期没定的,可她做了个梦,玉暝就回来了。 可是马上她觉得不对劲,玉暝停止了念叨,江灵儿觉得他好像在哭! 王爷哭了…… 江灵儿傻眼了。 玉暝其实早定了归期,可是想给江灵儿一个惊喜,所以只去信告诉了徐妈妈,叫她悄悄准备着,不用惊动江灵儿。谁知惊喜没成,江灵儿反倒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吓”。 才没几天的功夫,小丫头已经瘦得跟劈柴一样,想到她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玉暝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过了好一阵,他才平静下来。 只要活着就好。 玉暝深吸了几口气,止了泪,背着江灵儿把脸上抹干净,轻轻把她放回被窝。江灵儿眨着眼睛瞧着他,果然脸上有痕迹,王爷真的哭了呀! 玉暝俯下身子,在她眼睛上轻轻啄了一下,柔声道:“乖乖睡一觉,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逛街,吃好东西,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灵儿瞬间被满溢的幸福感淹没了。 玉暝走出屋子,此刻已是深夜,只有守夜的丫头和太监在各门上站着。徐妈妈没有出府,和陈福、袁轶一起站在西厢外面背对着门口说话。 玉暝敲了敲门板,三人回过头,立即上前行礼。 徐妈妈见玉暝冰冷的目光瞟过来,心一惊,低头不敢说话。袁轶正想说什么,玉暝抬手阻止了他,揉着眉心道:“这几日是我心情不好,让妈妈受惊了。灵儿的事与你无关,有人要害她,人在暗,你在明,怎么护得住?你在我们回来之前保住了灵儿的命,已是不易,下去好好歇息吧。” 徐妈妈舒了口气,连日来的委屈也消散了,行了礼告退。 玉暝又朝袁轶看,仍是冰冷的目光。袁轶也是心一惊,不过马上明白这是玉暝心力交瘁所致,忙道:“不用谢我,王爷你要保重自己。” 玉暝抿抿嘴,点点头。 陈福道:“待会儿我派两个可靠的人来守着西厢,王爷回去休息一下吧。” 玉暝点点头,和袁轶挥了挥手告别,便被陈福扶着回到正房。昭儿等人伺候他躺下,玉暝等屋里没人了,起身对着黑暗轻唤:“无常!” 过了一会儿,窗外有个声音道:“王爷有何吩咐?” “灵儿的事是怎么回事?” 窗外的声音道:“属下随王爷入了京城,江灵儿之事我也是和王爷同时知晓的,这几日属下查过,但因时间隔了好几天,已经很难追索。” 玉暝道:“那天打江灵儿的人有没有查过?” 窗外的声音道:“查过了,行刑的是内侍大院的太监,此人没什么问题。行刑用的板子也查过,并无不妥,也没有销毁处理过的痕迹。” 玉暝并不意外,袁轶也说过,江灵儿的毒应该是从口入,如果从伤口入,直接进入血脉,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他问:“饮食呢?” “江灵儿那天挨打后一共喝过三次水,吃过午膳,用过点心。午膳和昭儿等人吃的一样,应无问题,应该是喝的水或用的点心有异。” 又是饮食!和给自己下药的人会是同一人吗? 玉暝道:“上次我和袁师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听到了,有人能给王爷下药,是属下失职。” “彻查正院的小厨房和王府膳房,还有饮水也要查,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要放过。” “属下明白。” 玉暝略一犹豫,说道:“里面查恐怕还不够,外头也要查,你看看王妃……身边的人可有不妥,有没有人出府去买毒?” 窗外的声音很冷静地领命去了。 月娥,千万别是你!玉暝疲惫地扶住额头,胸口忽然一窒,玉暝皱着眉头猛咳了一阵才喘过气来,早把外头的丫头惊动了冲进来。当下正院灯火通明,又闹了好一番才消停。 该死的!玉暝捏紧了拳头在被子下猛捶了一下床板。 第54章 .初夜 庆丰元年,多事之年。 元月时京里因为五王闹着要钱要兵,玉暝被急召入京,叔侄间拉锯了一个来月。玉暝回来时,又发现江灵儿中毒垂危,而自己也因劳心过度一病不起。 秦月娥屡次要来正院探病,都被玉暝拒绝 青州王府一片惨淡时,北夷发兵袭越,攻陷陈州,陈州刺史自尽殉国,太守出城降夷。军情传回朝廷,圣上震怒,钦旨命洛王出兵平定。玉暝因在病中,卢志高代王率两万亲兵迎战,谢义和留守青州。陈州之役打得甚是激烈,卢志高攻城不下,损兵折将达数千之多。 卢志高屡战不克的消息传回青州,玉暝的病雪上加霜,急得陈福像热锅上的蚂蚁。王爷既不肯见王妃,江灵儿那个丫头又不中用,王爷身边连个说话安慰的人也没有。 床上又传来咳嗽声,陈福忙揭开床帐,将玉暝扶起来喝药。玉暝虚弱地道:“灵儿怎么样了?” 陈福道:“王爷不用担心,今日已经能进饭食了。” 玉暝怕江灵儿这几天看不见自己会担心,道:“你和她说我有军情要办,所以去不了,别说我病了。” 陈福叹气道:“她人在正院,这几日夜里王爷又总咳嗽难止,这满院丫头跑来跑去,又有灯火,灵儿丫头一向机灵,怎么会猜不到。” 玉暝叹了口气,喝了药躺下,又问:“她那边现在是谁伺候?” 陈福道:“王爷放心,我让徐妈妈盯着,一共四个丫头照应,吃喝都有人先试毒,再出不了事的。” 玉暝点了点头。 陈福道:“今天王妃又亲自来过两次,我按王爷的吩咐都回绝了。” 玉暝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听到关于秦月娥的消息。陈福叹了口气,只得放下床帐让他睡了。 又过了半个月,江灵儿先能下床活动了,就闹着要搬回卧房伺候玉暝。徐妈妈不敢擅作主张,就告诉了陈福,陈福又通知了玉暝。玉暝道:“也好,让她搬回来吧。” 陈福道:“可她身上不洁,还有余毒未清,万一冲撞了主子怎么办?” 玉暝道:“她是中了毒,又不是疫症,怎么会冲撞,搬回来吧。” 江灵儿当天就搬回小塌上。晚上玉暝让陈福到外间伺候,屋里剩下他和江灵儿,好方便说话。陈福刚走,江灵儿就爬上了王爷的床。 玉暝闭着眼道:“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 江灵儿摸摸他的额头,担心地道:“王爷,你身上好烫。” 玉暝道:“没事,快进被子里,别冻着了。” 江灵儿钻进被窝,又帮玉暝把被子掖好,抱着他的胳膊不说话。 玉暝睁眼道:“大半个月没见,没话跟我说?” 江灵儿贴着他道:“王爷需要睡觉,有话以后也可以说。” 小丫头懂事了,玉暝欣慰地闭上眼睛睡了。难得这晚上没咳嗽,玉暝睡得正香,却被江灵儿活生生推醒,玉暝睁眼皱眉道:“怎么了?” 江灵儿满脸惊恐地对玉暝道:“王爷,我好像要死了。” 玉暝一惊不小,变色道:“别胡说!” 江灵儿哭丧着脸恐惧地道:“是真的,我流了好多血。” 血?玉暝一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到鼻端。玉暝大惊,急唤陈福。陈福拿着烛台从外头冲进来一照,只见江灵儿一手的血,被子上也蹭了好多。江灵儿也被自己手上的血吓哭了:“怎么办?” 玉暝急着要叫大夫。 这是关心则乱啊!陈福哭笑不得地悄声道:“王爷,怕是灵儿丫头的天癸来了吧。” 啊?玉暝傻眼了。 这么不是时候?偏偏是在自己床上? 就在这时,外头有火光闪动,少时,二门上的丫头在门外道:“王爷,有紧急军情。” 不得玉暝吩咐,陈福就跑了出去。玉暝则焦急地看着门口,直到听到身后一阵伤心的抽泣声,才反应过来,小丫头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大汗啊!总不见得我和她说这事吧! 玉暝急急地塞了块帕子到江灵儿手里,对她道:“别哭,先堵上。” 啊?江灵儿嘴一扁,“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陈福进来见了这情况,嘴角抽了一下,但军情要紧,顾不上江灵儿,他满脸喜色地对玉暝道:“王爷,是捷报,刚才卢统领已经攻下陈州,活捉陈州太守,北夷军死伤无数,已远退百里开外。” 玉暝舒了口气,露出了笑容。这时,身后的哭声如杀猪一样厉害了,原来江灵儿看两人不理她,还有说有笑,顿时更伤心了。 玉暝忙对陈福使了个“你和她说”的眼色。 不是吧!她天癸来了,我一个太监,我说合适么!陈福想哭。 玉暝躺下去用被子蒙了头,装听不见。陈福只得好声好气地对江灵儿说:“姑娘别哭了,大喜啊,姑娘的天癸来了。” 江灵儿止了哭声,抽抽噎噎地道:“天癸是什么东西?” 呃! 玉暝笑得在被子里抖,陈福瞥了被子里的主子一眼,只得再耐心解释:“天癸就是女人一个月来一次的那个东西。” 女人一个月来一次的东西?“什么东西啊?我以前从来没来过什么东西啊。”江灵儿的表情极度患得患失。 被子抖得更厉害了,陈福只得再耐心些:“就是女人的月事,以后你每个月都会有的。” 什么月事?这到底是什么啊?江灵儿嘴一扁,又开始哭。 玉暝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头来,迅速道:“快她从床上弄下去,叫昭儿她们进来料理,把我的被子也换了。” 哦,是是! 陈福连忙来拽江灵儿,可江灵儿怕一动会死得更快,不肯下床。陈福只得强把她抱了下去,丢回塌上,给了她一块毛巾,让她堵住下面,然后才出去唤昭儿等人来换被褥。 等一切停当,江灵儿窝在塌上泣不成声。自己流了这么多血,怎么王爷一点也不紧张?还把她赶下床?王爷是不想要她了吗? 却听玉暝的声音从床帐里传出来:“灵儿,睡了没?” 江灵儿带着哭腔道:“没~~~” 玉暝听出她还在哭,哭笑不得地道:“别怕,那是好事,说明你长大了,以后是大姑娘了,明天徐妈妈会跟你说天癸是什么的。” 江灵儿抽泣道:“喔~~~” 第二天,江灵儿果然从徐妈妈那里得到了详细的天癸是什么的说明,而且徐妈妈还和她说了通房的事,说得江灵儿都傻了。原来当年看见的棒是……是王爷的…… 呃! 玉暝则还有些担心,特意问了袁轶,江灵儿的天癸来了和中毒有没有关系?袁轶道:“许是真有些刺激到了,不过王爷放心,灵儿的身子无碍。” 玉暝一脸的欲言又止,袁轶笑眯眯地看着他,就是不接茬,玉暝忍不住只好问:“那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房事!”说完,玉暝的脸就涨得血红。 袁轶这才不慌不忙地答道:“等她余毒清了就行了。” 玉暝恶狠狠地瞪着他。 袁轶才说下半句:“余毒至多两个月就可以清干净了。” 还要两个月啊…… 袁轶提醒道:“这段日子王爷也正好保养一下身子,早点把病养好。” 一个半月后,陈州有了新的刺史和太守,卢志高带着亲兵撤回青州。皇上斩了降夷的太守,对洛王大加褒奖,特赐黄金千两,明珠百颗,诏告天下。 玉暝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亲见出城迎卢志高班师回城,众将论功行赏,李龙、穆笙也在其列。令玉暝惊讶的是,江灵儿的邻居楚刚也在此战中有出色表现,在情势危急时,他冲锋在前,悍不畏死,激发了士兵们的血性,为此战胜利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卢志高钦点楚刚做了陈前先锋。 玉暝亲自给有功将领授封,见到楚刚时,只见少爷倔强的脸上多了一道疤痕,不见狰狞,却增英气。他对别人都有一番褒奖勉励之语,唯独没和楚刚说话,只大力拍了拍楚刚的肩,此举顿时凸显出对楚刚的另眼相看。 一回府,玉暝就在袁轶的要求下躺倒休息了。战事虽告捷,玉暝心里却并不轻松。军中积蓄着卢志高和谢义和的威望的同时,也必定积蓄着对他的不满和失望。他这个洛王,在关键时候病得起不了床,士兵们可不会体恤他身子不好,只会在心里瞧不起他。 说不定还有许多人会在背后议论,洛王到底是真病了,还是怕死装病啊? 玉暝又急又无奈。军功和威望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偏偏他现在力不从心。 袁轶看出了他的心事,安慰道:“王爷还年轻,不急在这一时,来日方长。” 玉暝闭上眼睛点点头。 急也没用! 袁轶凑在他耳边道:“王爷,灵儿丫头的余毒已经尽清了。” 玉暝脸一烫,转身朝向里侧睡了。 又过了十来天,玉暝的身子大好了,这天晚上,他把江灵儿叫到床上。玉暝问:“徐妈妈都教过你了吗?” 江灵儿并不怎么害羞,却一脸热切好奇地点头大声道:“教过了,王爷,我们现在要试试吗?给我看看你的棒!” 呃…… 反而是玉暝很不好意思。 他把蠢蠢欲动的江灵儿按在床上,道:“不许乱动,要乖,第一次会有点疼。” 江灵儿一听就害怕了:“有多疼?比针扎一下疼吗?” 玉暝脸黑了,我怎么知道啊!但见江灵儿一脸恐惧,他只好胡乱答道:“应该比那个疼一点点。” 江灵儿更害怕了:“那比打板子呢?” 玉暝想起江灵儿吃过两顿板子,两次的后果都很严重,顿时有些心疼,道:“比那个好很多。” “那和什么差不多?”江灵儿不依不侥。 “你试了就知道了。” 玉暝刚欲俯下身,江灵儿却猛地坐起来,差点撞到他,把玉暝吓了一跳。 江灵儿拉拉扯扯地道:“王爷,给我看看嘛,给我看看你的棒。” 玉暝心里淌着泪,只得也坐起身,让江灵儿看,当然是在黑暗里看。江灵儿揭开床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道:“咦,上次不是这样的。” 玉暝道:“你来摸一下,就和上次一样了。” 江灵儿好奇地摸了一下,皱巴巴的。接着,奇迹发生了,棒子挺了起来。江灵儿看了咯咯直笑,然后指着玉暝的那里说:“好可爱的棒棒。” 呃……玉暝的脸开始抽!正常不是应该赞扬好威武好雄壮吗?就算没有足够的形容词也该说好大吧?好可爱,这是什么意思? 玉暝的脸猛地一沉,他不能再被小丫头这么调戏了。玉暝猛地把江灵儿扑倒,床上顿时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第55章 .成为侍妾 江灵儿通房的前一天,徐妈妈就得到了通知。 正院里诸事都齐备了,因为江灵儿只是从婢女升为侍妾,所以也不需要请旨,只要王爷一句话就行了。 事到如今,王府里的丫头们虽然羡慕,却也觉得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江灵儿是王爷通房丫头的传闻早就传了不是一天两天。而王爷娶了王妃三年,至今才纳第一个妾,已经相当不可思议。 像王爷这样的身份,一般来说,在王妃之前,就该有两三个通房丫头,娶妻后第二年就会纳侧妃,三年内后宫就该有四到六个人。 而玉暝如今才两个,不得不说他身体不好啊! 秦月娥在梧桐院哭了个死去活来,早上还得照样起来分派府里的诸项琐事。她忽然觉得意兴索然,如今王爷不肯见她,她管这样柴米油盐的事,又有什么意思? 都怪江灵儿那丫头,打了二十板而已,忽然生什么怪病! 原来江灵儿中毒之事并未大肆宣扬,除了陈福、徐妈妈等知情的人,府里上上下下都还以为她是得了怪病,其中也包括秦月娥。 秦月娥当初不信江灵儿得了怪病,满以为她是因为挨了打,借故生事,亲自跑去揭穿,结果被江灵儿的样子吓了个半死,她可不敢把江灵儿弄成那样。当时她就知道王爷一定会生气,没想到王爷不但生气,而且连被骂的机会也不给她,就干脆不见她了。 秦月娥很委屈,可是江灵儿生病又是因为被她打了,她无话可说,只有深深懊恼那天自己不该去正院立那个多此一举的威。立不立威有什么要紧?王爷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人,别的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 秦月娥把一腔怒火撒在了劝她去正院立威的小祥子的身上。就是小祥子打听到正院的丫头太监不像话,睡到日上三竿,撺掇主子去立个威的。 小祥子被打压下去,雪溪一个屁也不敢放。等了两年,墨邻终于等来了机会,顺水推舟地推荐小喜子进了梧桐院,顶了小祥子的差事。没多久,小六子也被边缘化了,上位的是被小祥子无缘无故打过的小乐子。此后,小喜子成了梧桐院里新的红人, 这是后话,且说通完房的第二天一早,江灵儿起床的时候,丫头们端来的水盆不止一个,而是两个。香儿给她递毛巾时,行了一礼,扯起嘴角叫了她一声:“主子。” 呃? 江灵儿惊喜地看玉暝,玉暝掐着她的下巴道:“今天就开脸了,以后是我的侍妾,好好干!” 众婆子丫头集体黑脸,好好干?有这么露骨的么? 江灵儿欢欢喜喜的洗了脸,徐妈妈拉她坐到妆台前,一个不认识的婆子上前来伺候,拿起粉盒就要往江灵儿脸上扑。 江灵儿不认识她,下意识地往后缩。 徐妈妈略止住那个婆子,对江灵儿笑着道:“这位是我的妯娌,咱们这儿就她父母子女双全,我特请来给小主子开脸的。” 玉暝穿了衣服走过来道:“既然是开脸,我是不是也应该做点事?” 徐妈妈一呆,没想到王爷竟然会提出帮江灵儿开脸。侍妾原是开脸的资格也没有的,王爷给江灵儿开脸,已是天大的恩典。想来这江灵儿真是投了王爷的缘了,徐妈妈马上平静下来,笑说道:“王爷若是愿意动手,这是小主子的造化。” 玉暝露出坏笑,伸出爪子朝江灵儿脸上抓过来,江灵儿惊恐地瞪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徐妈妈道:“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小主子快别动。”一面笑,一面示意两个丫头左右夹住她。 玉暝看江灵儿吓的那个样子,更来了劲,一脸坏笑地放慢动作,把手伸到她脸上,江灵儿以为会疼,咬了牙,眯了眼,谁知玉暝目光忽然柔和起来,嘴角的笑容变得浅浅的,只是在她脸上轻轻摸了三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去梳头了。 就是这样啊?摸三下,这算啥?不管如何,江灵儿舒了口气。 这时徐妈妈示意她的妯娌上来,给江灵儿脸上铺了一层粉,然后真正可怕的事情来了,那婆子拿了根红线,中间拿嘴一咬,摆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就往江灵儿脸上凑。后头两个丫头使劲夹住她,徐妈妈在江灵儿耳边道:“小主子忍一忍,有点疼。” 还没等江灵儿反应过来,那婆子就动手了。 江灵儿顿时感到脸上像有刀在刮,怕刮到牙又不能张嘴,只好死命咬住牙忍耐。酷刑结束,徐妈妈拿镜子给江灵儿一照,江灵儿笑了,疼是疼了点,可脸上光光的、亮亮的,看起来挺不错。 江灵儿照镜子时,并不知道身边那个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锐芒,手中悄然滑出一根尖利的针,暗暗逼近江灵儿的脖子,而江灵儿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江灵儿那边还在开脸时,徐妈妈就走过来循例请玉暝的示下:“王爷,要不要准备避子汤?” 玉暝不想他和秦月娥的孩子被送进京城,当然也不会希望他和江灵儿的孩子入京,所以是算好了日子和她通房的,当下答道:“不必。” 徐妈妈马上会错了意,以为玉暝默许了江灵儿把孩子生在王妃前头,但她虽然惊讶,却并不意外。 按理说,王妃没生孩子,承宠的通房丫头、侍妾、侧妃一律要喝避子汤,好让王妃把孩子生在前头。可是王妃嫁入王府三年无嗣,这做法自又不同。总不能王妃一直无所出,王爷就要绝后吧!所以不喝也是情理之中。 看来王爷确是对灵儿这丫头十分看重。若这丫头真是个有福的,三年抱两娃不是难事,届时封个侧妃也就名正言顺了。就算将来色衰爱弛,有两个孩子打底,在府里头的地位也足以固若泰山。 徐妈妈道:“不知王爷想让小主子住到哪个院?” 王府虽比不上皇宫,但比太子府倒大了三倍,有的是空院子,不怕没屋子住,就怕王爷后宫少。 谁知玉暝道:“不用忙,就这么住着吧。” 徐妈妈一呆,这像什么话?不要说王府,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这个道理啊。徐妈妈为难道:“王爷,这不合规矩。” 玉暝道:“规矩都是人定的。再说她住在正院里,丫头婆子太监也不必另派,省去许多开支。前儿皇上还诏告天下,要克己从俭,望天下奉行,我做臣弟的,自当从善如流。” 徐妈妈:“……” 陈福:“……” 昭儿:“……” 紫屏:“……” 陈福心道,从善个毛啊,小主子什么时候竟变得遮遮掩掩了?以前可不是这样啊。他再一看,特么王爷的脸红得像熟螃蟹。要死啊,王爷,那小丫头不值得您如此啊啊啊!陈福悲愤得要哭了,咱们家王爷被个野丫头糟蹋了呀! 玉暝道:“福伯,让你预备的东西得了没?” 陈福精神一振,不再胡思乱想,答道:“得了,小齐子领着几个太监在外头捧着等您示下呢,是不是现在拿进来?” 玉暝刚想说还不是时候,只听江灵儿的妆台那边传来两声惨叫。玉暝听了不惊反笑,说道:“是时候了,拿进来吧。” 当下一堆太监就挤进卧房,一下子把宽敞的房间都给挤窄了。 江灵儿这边眼中含泪地捂着自己的耳朵,看到这些太监拥过来,一个个抱着盒子的抱着盒子,抱着布轴的抱着布轴,才眉开眼笑地忘了疼,放下了手。 玉暝走过来,众太监忙让开路,他上前牵住江灵儿的手拉她站起来,迎着窗口照进来的阳光瞧了瞧,皱眉道:“扎得不好,这个歪了,再扎一下。” 江灵儿面色惨变,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后头那个婆子却吓得跪下告罪。扎坏了王爷侍妾的耳洞,害她要再挨一针,这罪过可大可小啊。 玉暝本是逗逗江灵儿,瞧这婆子吓得不轻,忙说:“徐妈妈,快扶起来,做得不错,赏她些银子带下去吧。” 徐妈妈上前扶起自己的妯娌,见她又茫然又惊惧,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儿,王爷逗小主子开心呢。”那婆子才舒了口气,随着徐妈妈下去了。 江灵儿一脸恼火,玉暝笑着把她拉到几个捧盒子的太监跟前,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里头金玉琳琅,都是首饰。玉暝道:“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以前那些留着赏人吧,不能再戴了,往后要用这些好的。”说着,从盒中取出一支碧玉花钿,替江灵儿簪上,又退后瞧了瞧,满意地点点头。 屋内众人都嘀咕,江灵儿头还没梳,一头乱发插个玉花钿,活像被暴风袭击过的鸟窝上扎了根绿刺,好看个毛! 玉暝又拿起几个玉镯给江灵儿一一戴上。这些玉镯难得玉料好,大小又合江灵儿的手。只是江灵儿先前那一场“怪病”,人一下子瘦了下去,这手臂上如今还是皮包骨,玉镯戴上去就像直接串在一根骨头上。 玉暝看了心里一痛,不忍去想那几天的情形,拉着江灵儿到了第二个盒子前。打开来,里头是满满一盒的铜板,也不知有几千个,都是光灿灿的新钱,十文一枚。 江灵儿看得两眼放光,这是给她的赌资吗? 玉暝解惑道:“待会儿把这些钱散给院里的下人,讨个吉利。” 啊?江灵儿心里淌泪,我的赌资为嘛要散给别人? 第56章 .丈母娘要来了 玉暝又带江灵儿到第三个盒子前,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五钱一个的金银刻子,有一二百个,刻成各种动物、花卉的形状。玉暝道:“这些你平时拿着玩儿,也可以打赏给下人。” 江灵儿这才笑了,有了这些金银刻子,她也不要那些铜板了。 三个盒子看完,还有十匹绫罗,都是从库房里选出来的好料,赐给她做衣服用的。 玉暝道:“不赏给你太多,免得折了你的福,以后慢慢攒着。” 玉暝说着,朝陈福递了个眼色。陈福哪有不明白的,忙把众人都遣了出去。玉暝拉着江灵儿到床边坐下,让她靠在胸口,摸着她的头道:“高兴吗?” 江灵儿点头。 玉暝手一摊,道:“你是不是也欠我点东西?” 江灵儿还以为他忘记了呢,一直也没好意思提。如今玉暝伸手来要,江灵儿便跑到箱子那里打开,取出一个新做的荷包放在玉暝手里。玉暝仔细瞧瞧,虽不登大雅之堂,比起上回却齐整了许多,像个样子了。他收入怀中,又把江灵儿抱入怀内,斟酌着道:“上次你生的那场病不是病,是中了毒。” 啊?江灵儿先前还沉浸在幸福里,听了这话,愕然抬头。玉暝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给你下的毒,以后你吃的喝的都要自己留心。好在以后你可以和我同桌用膳,会有人试毒,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随便乱吃东西。” 江灵儿一直以为自己是生了病。玉暝已经想了好几天,要不要把真相告诉江灵儿,后来还是决定告诉她,让她自己也留个心。身边的人再当心,也不如自己谨慎管用。 江灵儿听了玉暝的话,心绪沸腾。合府里想要她的命的人,算来算去,那就只有一个人呀!除了王妃,真的再没有别人了。 可是王妃,真的这么下得来手? 江灵儿看看玉暝,玉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只是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玉暝才道:“府里的规矩,以后你每日早上要去给王妃请安,我让徐妈妈陪你去,你在那儿请了安就出来,别吃东西,别摸东西,凡事听徐妈妈的,知道吗?” 江灵儿一听要去给王妃请安,心里就很不乐意,可是也知道这规矩是赖不掉的,只好应了。 玉暝叫了人来给她梳头。等江灵儿妆扮好了出来,外头已经摆上早膳,玉暝却没有先用,而是等着她一起吃。 江灵儿想到以后可以和玉暝同桌吃饭,又高兴起来,把王妃的事抛到了脑后。玉暝看她这样,才放下心来。 两个人吃饭,七个人围观,但是江灵儿却没多少拘束,仍吃得很欢,还在众目睽睽下站起来夹菜,筷子都快戳到玉暝的脸上去了。陈福见了,气急败坏: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正想提醒香儿这个呆丫头去帮忙夹菜,却见玉暝为了方便江灵儿夹菜,竟然替她捧起了盘子。 主子啊……陈福心里又老泪纵横了。 吃了饭,丫头们送上茶水,伺候玉暝和江灵儿漱口洗手。江灵儿抱着装铜板的盒子到院里散钱,玉暝也在旁凑热闹。只听一阵撒石般的声响,黄灿灿的铜板迎着朝阳如雨落下,引得小丫头和小太监们兴冲冲地来捡,一面捡一面说吉利话,说得玉暝和江灵儿都喜上眉梢。 散完了钱,又回来洗手,然后坐下吃茶。 吴之远的课从辰时初刻换到辰时三刻去了,袁轶的意思是让玉暝早上多歇一会儿,多养养精神,所以不急着去书房。 等丫头们都出去了,屋里只有两位主子和陈福,徐妈妈道:“王爷,您看是不是给小主子再安排几个贴身伺候的人?香儿丫头必竟太年轻,或有一时不到的,未免给人笑话。” 玉暝知道徐妈妈说的是刚才吃早膳的事。再加上现在江灵儿要梳大髻了,香儿肯定应付不了,便点头道:“是该选几个。人也不必多,人多手杂反而不妥。我看就再加一个丫头,一个内侍,一个茶水丫头和一个婆子便够了,外头拿东西传话的人可以和我共用。人你先物色着,不拘从哪个院选,等有了人选,带来给我看看。” 徐妈妈口中答应,心下却道:王爷要亲自过目,这差事可不好办啊。 但是此事又不能不提。徐妈妈想着,江灵儿这个烫手山竽终是交出去的好,等江灵儿有了自己的奴才,就烦不着她了。否则老叫她照看,她也很怕的呀!谁知又会出什么事! 吃过茶,玉暝和江灵儿一起离了正院,到鲤鱼池前分手。玉暝和陈福、小齐子去书房,江灵儿和徐妈妈去梧桐院。 一路之上,丫头和太监们还不知道江灵儿如今是侍妾了,所以只向徐妈妈行礼问候。看江灵儿穿金戴玉,他们都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徐妈妈处变不惊地解释说:“等小主子见过王妃,由她那边通知全府,小主子的身份便算坐定了。现在全府上下的人还不知道,所以小主子不必见怪。” 到了梧桐院,王妃已经在院里处理府里的大小事情了。徐妈妈身份不同,甫一出现,不需通报就被门上的太监迎进去到偏厅歇脚,不一会儿,王妃跟前的墨邻就亲自来接她们到了正房。 秦月娥已从下人那儿听说江灵儿穿着有异,心里已经有了数,再见到三人时就不惊讶了。 江灵儿听徐妈妈的话,先不开口,待徐妈妈把她已经承宠的事上禀,才跪下给秦月娥磕头行大礼。秦月娥心里很不是滋味,强装欢颜,扶起江灵儿,道:“妹妹不必多礼,以后我们一起服侍王爷,姐妹相称便是。” 徐妈妈暗道:王妃这可也是给大脸了。侍妾虽是王爷的人,但终归在位份上还是奴才,叫一声主子是抬举,王妃面前,说到底只是个有点体面的丫头罢了。如今她肯姐妹相称,只怕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想借此讨个好。 徐妈妈对王妃本是没有恶念的,可是先前江灵儿无故中了毒,整个王府里,还有谁比王妃更想江灵儿死的?所以这会儿很是警惕,看王妃搀着江灵儿,徐妈妈心里头就发毛,忙笑道:“王妃娘娘抬举,小主子还不谢恩。” 江灵儿便自然地松开了秦月娥的手,跪下谢恩。秦月娥强忍难受又道:“这会儿我这事多,怕冷落了妹妹就不好了,不如我们改日再叙。” 徐妈妈正巴不得呢,忙拉着江灵儿告辞出来。 出了梧桐院,江灵儿和徐妈妈都不由自主地长舒了口气。两人回正院,经过无人处,徐妈妈得了机会便问:“小主子在王府待了也有多年了,不知小主子自己心里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让她自己挑,王爷就没话说了吧。 江灵儿也不傻,估摸着徐妈妈这话不是客气,便认真盘算起来。 她在王府认识的人也有好些了,可是相熟的却不太多。 丫头里最熟的就数正院的敏儿、金珠、秋穗、百合,草鞋院的如花、如燕,还有茶水间的柳儿等几人。敏儿等四个是在二门上伺候的,虽说是二等丫头,可比不得外院的二等丫头,四人年纪还小,只等着将来昭儿等人大了出去,她们四个就要升上来做王爷的贴身侍婢的。而如花和如燕是伺候袁轶夫妇的。柳儿更不能动,她是王妃的茶水丫头。 内侍方面,她倒有个人选。 茶水丫头,她和柳儿最熟,青雪其次。只是柳儿服侍王妃,肯定不行。青雪也是个小小的主管丫头了,想来未必愿意来侍候她吧。 至于婆子,她就毫无头绪了。 江灵儿便道:“我就要一个小胡子,以前在书房外二门上传话,福公公知道。其他人妈妈看着办就是了。”至于小全子,江灵儿总觉得他那么倒霉,好像有点蹊跷,自己还是不要插手玉暝的事的好,所以没有要他。 徐妈妈素见江灵儿是个有英雄胆的,王爷跟前回话也不拘着,断不会有了人选不说,便心里头有数了。徐妈妈斟酌着道:“我的意思是,丫头可以要个年纪大些,会梳头,办事牢靠的,小主子以为呢?” 这是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啊,江灵儿当然说好。 徐妈妈又道:“至于婆子嘛,我瞧着过去茶水间的曾妈妈不错,小主子也是认识的。如今她卸了茶水间的职,小主子不妨把她招到身边。” 江灵儿有点犹豫。曾妈妈以前是管她的,现下要服侍她,这不是很奇怪嘛。 徐妈妈猜出了江灵儿的心思,笑道:“用人用贤,小主子若觉得她是个可用的,其他方面老奴倒觉得不必太多忌讳。” 江灵儿想,袁轶那么怪,王爷也用他,楚玉堂那么倔,王爷也不计较,可见心胸开阔目光放远是没错的,便点头称善。 徐妈妈心里暗叹,这江灵儿倒真是个明白事理的。如今四个位子已经有了两个人选,剩下一个老成的丫头,她心里有几个候选,还有一个茶水丫头可以让曾妈妈推荐。略一琢磨,觉得无虞,当下便放下了这桩心事。 江灵儿回到正院没多久,就有梧桐院的太监捧了些首饰布匹来,说是王妃赐给江灵儿穿戴的。此举自然就是为了诏告天下,江灵儿已经是侍妾了。 江灵儿自己也马上有了鲜明的感觉。 以前她可以和昭儿她们一起吃茶闲话,但是现在只要她出现,丫头们都不会坐着,必定是站起来伺候。就算她叫大家坐,气氛也回不到以前了。 一等丫头们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敏儿、金珠、秋穗和百合等二门上的稍次一等的丫头。 里里外外的人,不管心里怎么嘀咕,表面上肯定拿她当了主子。江灵儿很快意识到,随着身份的改变,过去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她也不强求,自回起居间坐着吃茶做针线。才刚己时,香儿来回,说袁夫人来了。江灵儿忙迎出来,把她接到起居间坐下。 莫羽玲进来就恭喜了江灵儿,江灵儿见莫羽玲待她仍如过去,说话不遮不掩,不禁喜上心头。莫羽玲又问江灵儿的身子如何,江灵儿说都大好了,寒暄几句,莫羽玲便道:“妹妹如今虽然成了主子了,可是这书还是要读的。以后我每日辰时三刻过来和你读书可好?” 江灵儿正巴不得有个人陪呢,当然说好,接着又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王爷说的呀?” 莫羽玲笑道:“王爷即使不说,我也是要来的。至少要让妹妹读通了四书,王爷那边我才好卸责。” 当下两人命人拿了文房四宝,在炕桌上读书写字。 到了快午时,小齐子来回,说王爷要回来用饭,袁师也跟着一起来,叫准备准备,正院里便忙碌起来。莫羽玲听说袁轶也要来,笑道:“少不得我也要叨一顿了。” 没过一会儿,就见玉暝和袁轶结伴而来。江灵儿伺候玉暝洗了手,又亲自端了茶给他吃,歇坐叙话片刻,四人便到东侧间来用膳。膳罢江灵儿和玉暝都由袁轶把过脉了,袁氏夫妇便自去了。 换上寝衣,玉暝拉着江灵儿躺到床上,问起梧桐院的情形,江灵儿说了,玉暝又是一阵沉默。 江灵儿瞧他的沉默似有心事,和早上不同,便问道:“王爷,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玉暝一呆,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瞒不过你,刚我收了一封信,是王妃的娘家寄来的,秦夫人想来青州和女儿小聚。”其实秦夫人早有此意的,只是头几个月北夷来犯,才不好提。再晚,又要准备入京过中秋,也不方便。冬天路上奔波辛苦,住着也不方便。所以错过这一茬,就须拖到明年了。 江灵儿寻思此事,王妃的娘若要来,王爷肯定不方便拒绝。而这么一来,王爷和王妃之间的僵局必须打破,否则让岳母看了多不像话? 江灵儿也明白玉暝的难处了。若是现在她能肯定毒自己的是王妃,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求玉暝继续冷着王妃,管她娘呢!可现在并不知道下毒的究竟是谁。不说一万,就说万一,王妃真与此事无关呢?那岂不是很可怜? 江灵儿想了想,虽然不情愿,也只得道:“王爷,你去吧。” 玉暝看她如此乖巧,又心疼起来,侧身搂住她。两人身子一触,不禁同时面红耳赤,当下就在帐子里胡乱折腾起来。 第57章 .选仆 第二天一早,疲劳过度的玉暝和江灵儿睡到辰时才醒,吩咐小齐子去通知吴之远今日不上课,江灵儿也遣了个二门上的小太监去请莫羽玲今天不必过来。至于王妃那边请安,玉暝遣了徐妈妈去说江灵儿身子不爽便混过去了。两人又在床上赖了半个时辰才起身梳洗。 等吃了早膳,徐妈妈回说给江灵儿物色的人都有了,玉暝便叫带进来。 江灵儿果然瞧见曾妈妈和小齐子,高兴地直冲小胡子眨眼睛。小胡子吃过上次的亏,哪敢造次,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而曾妈妈则一脸老成持重地站着,也不扭捏,也不喜形于色,很是镇静。跟在后头进来的是个陌生的丫头,高挑个子,细眉白面,长得十分干净,徐妈妈介绍,她叫云乡,今年十七了,会梳头,办事可靠。 三个人给玉暝行了大礼,又向江灵儿欠身行礼。 玉暝看这三个人里两个是江灵儿的老相识,自己也识得,便知道徐妈妈甩过泥鳅功了,也不说破,道:“还差一个茶水丫头。” 徐妈妈道:“茶水间的事曾妈妈熟,我想着还是让曾妈妈替主子挑定更妥当。” 玉暝瞧了一眼曾妈妈,撇着茶水道:“妈妈在茶水间的职位为何不做了?” 王妃把各院的管事婆子都换下来了,不可能一点理由也不给。曾妈妈听他问起此事,顿时十分尴尬,打眼偷瞧徐妈妈。徐妈妈自然知道原因,这茶水间的油水,可不就出在茶叶上?王爷、王妃和府宾们吃的茶都是上好的,曾妈妈在这个位置上,哪有不贪着给自己弄点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府里头所有的管事妈妈们都是如此,这都是不成文的俗规了。 王妃拿住此事办了曾妈妈,虽说道理十足,可实际上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这话不能和主子说啊,否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哦,偷东西还成了该当的了,这还像什么话? 所以曾妈妈为难。 徐妈妈在正院里,捞得到的好处自然更多,这里头的猫腻她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可她也不方便说,只好装没看见,心道:我都把你荐到这儿了,后头总该靠你自己了! 玉暝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水,头也没抬,倒是江灵儿瞧了这情形,淡淡一笑。曾妈妈为了何事被免,她不清楚,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大事。王爷此举是不是真的要查呢?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江灵儿估摸着他大概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笼络人心,便开口道:“王爷,书上说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只记曾妈妈办事妥当,待人又亲,过去对我许多照顾,不管她犯了什么过失,改了便好,就让曾妈妈留下来吧。” 曾妈妈正愁没个计较,听江灵儿开口替她挡了难题,不禁心下又惊又喜。这江灵儿能投了王爷的缘,还真有些道理,光这份机灵劲,就不是寻常丫头可比的,效忠之心不由陡然强烈起来。 而云乡和小胡子听江灵儿不计前嫌,竟为曾妈妈开口说话,也暗道这个小主子对下人好,肯替下人担着错,是个好主,也自生了投效之心。 玉暝见江灵儿脑筋转得快,仍是原来那个鬼心眼多得很的小丫头,并没因为中毒就变傻,又和自己配合得默契,心里高兴,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好吧,既是你的人,就随你喜欢吧。另外两个我看也没什么不好,也都留下吧。” 三人忙向江灵儿再行了主仆之礼。 曾妈妈道:“茶水丫头我心里倒有几个人选,都是技艺出众又本分可靠的,但还要主子们过目。我已令他们在外头等着了。” 这曾妈妈办事倒也果断,她自己还没坐实,倒先筹划起底下人来了。玉暝对管事婆子们的事不大理会,现在看她办事老道,也自放心,道:“那就叫进来瞧瞧。” 曾妈妈出去唤人,跟着进来的竟有六个。 而这六人,竟然都是江灵儿认识的,分别是青雪、茗香、环月、芳踪、芦心、菲叶。曾妈妈一一介绍了一番,这六个人原来在哪处侍候茶水,在府里多少年了等等。 江灵儿知道曾妈妈带来的这六个人,都是茶水间里最出色,职位又可以调配得动的丫头。 青雪如今是茶水间的小主事,各处茶叶茶水的调派都由她管着。而茗香、环月、芳踪、芦心、菲叶等几个则伺候着府里头的五个清客相公。 江灵儿看见青雪很高兴,看见茗香、环月、芳踪、芦心、菲叶几个人却傻眼了。当初江灵儿去草鞋院侍茶,日常打水碰见茗香、环月、芳踪、芦心、菲叶五人,她们可没给她好脸。在茶水间碰见时,更是理也不理。 怎么曾妈妈把她们也找来了呢? 曾妈妈还笑着说:“她们几个都是自愿来伺候小主子的。” 啊?江灵儿莫名其妙地看着茗香、环月、芳踪、芦心、菲叶等五个人,她们自愿来伺候我?这五个人里,茗香和菲叶羞红了面低下头,芦心满脸不在意,似乎以前的嫌隙并不存在,环月和芳踪则朝江灵儿笑。 玉暝看江灵儿的脸色,就知里头又有曾妈妈弄的鬼了,当下装着没看见。 江灵儿心里嘀咕起来,这几个人放在这里,自己肯定会选青雪啊。曾妈妈管茶水间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她和茗香、环月、芳踪、芦心、菲叶几个不对付,怎么会把她们弄来呢? 再一深想,她就明白了。曾妈妈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是给她机会踩一踩茗香、环月、芳踪、芦心、菲叶等人呢。 曾妈妈都没见到她,事情都没落实,就给她备了这么一份大礼,可见这老婆子的城府也是甚深。 江灵儿此时大可以拿话羞辱茗香等人一番,可她却笑着对曾妈妈道:“我和青雪姐姐熟,就留下青雪姐姐吧,其他几人对不住了,要你们白跑一趟,香儿,你到里头我妆台上去拿些玩意儿出来赏给五位姐姐,好好送她们出去。” 曾妈妈闻言微讶。江灵儿年纪小小,想不到心胸并不狭窄。 这头香儿答应一声,进了内间,拿了几个银刻子来分给茗香她们一人一个,又叫二门上的敏儿进来把她们送了出去。江灵儿成了侍妾以后,香儿也提了一等丫头,比敏儿她们品级高了。 茗香等人本是打着试一试的心思。她们看重的不是江灵儿,而是王爷,跟着江灵儿,就能时常在王爷跟前露脸,谁知就不会被王爷相中呢?就是闹个没脸也要争取一下。现在江灵儿没选她们,可也没有奚落她们,反是白得了银子,也便半是惆怅半是满足地去了。 玉暝本来还担心江灵儿不会管人,瞧江灵儿这作派,玉暝放下心来。江灵儿拉了香儿和这四个人见面,又赏了他们见面礼,便让田妈妈带了他们去安排下处了。 玉暝把香儿遣出去,招江灵儿到身边,将她揽到怀里说:“我想着给你找点事做,你自己可有想学想做的事?” 江灵儿知道玉暝说这话,是因为他过后就要去陪王妃了。等秦夫人一来,他的精力都要放在梧桐院,好叫老人家看着夫妻和睦,回去可放心些。江灵儿拿手指在着他的胸口戳来戳去,心不在焉地道:“随便,我也没什么主意。” 玉暝抓住她顽皮的手,问道:“想不想养点什么?雀儿、狗儿、鱼什么的。花草房都有现成,你若想要,我带你去挑。” 呃?花草房还有这些? 看江灵儿一脸惊讶,玉暝道:“以前父王喜欢,养了好些。府里以前还有狗房、鸟房呢,后来我把他们全归到花草房去了。” 江灵儿一听来了兴致,鼓动玉暝道:“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现在就去?玉暝愣了下,看江灵儿兴致勃勃,他也来了热情,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道:“好,现在就去!” 当下玉暝叫来了陈福,陈福一听主子们要去花草房,皱眉道:“王爷,小主子,那儿腌臜得很,老奴怕王爷受不了那个气味。” 玉暝道:“不妨,若是吃不消再出来就是了,你准备准备,带几个人一起去,万一要拿东西。” 陈福只得答应了,叫了小齐子跑去打前站,通知花草房的公公们赶紧准备迎接王爷,然后又带了二门上一个小章子、一个小印子两个人同行。 那两个小太监看能在王爷跟前服侍,乐得什么似的,但因有陈福镇压着,又不好白眉赤眼地来献殷勤,只好乖乖跟在后头,心里盘算着要能胆机会,一定要露个脸显个身手。 一时到了花草房,早有管事的强公公领着五、六十个内侍跪在院门口迎接。玉暝自然不认得什么强公公,经由陈福介绍,也不置可否。这强公公年纪不大,才三十多,陈福不客气地说道:“你叫手底下的人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去,你自个儿前头领路,王爷和小主子要看看雀儿狗儿。” 强公公连忙令手下的太监们全散了,躬身请玉暝和江灵儿进去。 花草房的院子比正院还要大。一进了院门,就是一股泥土芬芳,里头混着数种花草香气和淡淡的臭气。四面八方不见房舍,只见花草、盆景、树苗,无不堆山填海。除了这些,还有好些空盆子、花篮子、锄头、水桶等工具和卵石、假山等用来装点花木的杂物。远处,尚有两间暖棚和四亩地,里面也都种着奇花异草。 强公公解释道:“这儿地方小,堆得不像话,叫王爷和小主子见怪了。” 玉暝不吱声,江灵儿探头探脑,陈福道:“你只管带路,哪儿这么多废话!” 陈福刚说完,江灵儿就拉着玉暝问:“王爷,这是什么花呀,真好看,我们院子没有,书房也没有。” 玉暝不识,便瞧强公公,强公公则瞧陈福,陈福瞪了江灵儿一眼,这小丫头是故意的吧!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主子问你,你就答吧!” 强公公这才笑着道:“这是西洋品种,叫剑兰,在咱们青州不容易栽,也就今年栽出这几株。小主子要喜欢,改明儿我就让人给正院里移几株。” 江灵儿拍手称好,玉暝听了,却双目一亮,打破沉默道:“你这儿还有什么奇异品种没有?” 强公公道:“有,有二十几种呢,不过栽得成的,又能开花的不多,只有六种。王爷若有兴趣,奴才可以带王爷看看。” 玉暝道:“反正有时间,就看看吧。” 江灵儿自然高兴,陈福却嘀咕,小主子什么时候又对西洋花草感兴趣了? 跟着强公公在院里看了几种西洋货,玉暝道:“这些都是谁栽培的?” 强公公答道:“都是奴才倾力栽培的。” 陈福“嗯哼”一声,强公公忙又补充:“还有奴才手底下一个奴才也帮了点忙。” 玉暝问:“那奴才叫什么?” 强公公老大不高兴地回道:“叫包泰,大家都叫他小包子。” 玉暝也不多说,直接对陈福道:“待会儿你就把这个人调到正院来跟着我。” 陈福应了,对强公公使了个眼色,强公公只得哭丧着脸记下了。 三人正说着话,后头的小章子和小印子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都不知道怎么办。可江灵儿给他们使过眼色,令他们不得吭声。只见江灵儿正把一只胖嘟嘟、手指大小的绿色菜虫从一片绿叶上抓起来,轻轻放到王爷的肩上。 呃……呵呵……呵呵呵……小章子和小印子只剩下傻笑了! 第58章 .丈母娘来了 菩萨啊,求您赐给我们大智慧吧! 小章子和小印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应该叫唤吗?不应该吗?特么伺候主子真是一门浩如烟海的大学问啊! 青虫已经舒舒服服地趴在了王爷的肩上,而王爷还不知道!陈福和强公公光顾着种花的事,也没注意。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小章子和小印子都觉得,站班百日不如王爷身边一瞬啊!太长见识了呀! 那青虫开始一伸一缩地蠕行起来,朝王爷雪白的脖子方向爬去。江灵儿捂着嘴偷笑,小章子和小印子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眼角的余光却死盯着那只虫。小章子决定,要是那虫爬到王爷的脖子上时,他就大叫。小印子则决定打死了不出声,管他娘的! 这时,玉暝和陈福、强公公的话说完了,他们谁也没发现那只虫,带着虫一路就向养雀的地方走去。江灵儿欢欢喜喜地跟在玉暝身旁,时不时地看看那只虫。那虫因为玉暝动了,所以趴着不动了,正停在外衣和内衣接缝处,只差一点儿就爬到玉暝脖子上了。 玉暝走动的时候,那虫子因为趴不住,有几次差点儿滚下来,可江灵儿都趁着没人注意,把虫扶住了。 小章子和小印子都想,这小主子对这虫还真是执着啊。但是她总不会坐视它真的惊扰到王爷吧?嗯,应该是的吧。她只是闹着玩的,玩够了就会把虫拿下来的!两人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可等到了养雀鸟的地方,小章子和小印子惊慌地发现,江灵儿好像把那虫忘记了,自顾自地去看那些鸟儿,还对着养鸟的小太监问东问西,后来,当她看见一只会说话的八哥的时候,小章子和小印子可以肯定,小主子已经彻底不记得那条虫了。 众人正逗那八哥说话,小章子和小印子交换了目光,两个人同时上前悄悄逼进玉暝,四只手同时伸向那条虫。 就在这时,陈福的目光直了!他暴喝一声:“大胆!”把小章子小印子吓得瘫软在地,发抖不敢说话。 玉暝、强公公、养鸟太监都莫名其妙,江灵儿见状一呆,觉得好玩儿,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陈福瞧见那两个小子凑在王爷肩膀处弄鬼,把他们吓住了,就凑过来看玉暝的肩膀。玉暝疑惑地看着陈福,只见陈福表情一僵,脸色转绿。 不是吧! 玉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那头虫,心头剧震,脑中轰鸣,眼前发黑! 强公公也看见了,眼也直了。倒是养鸟的太监眼明手快地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把虫子抓起来,然后在江灵儿惊愕的目光中,把虫子丢给了八哥。 那八哥头先不肯说话,一仰脖子吞了虫,喜得直叫:“王爷是坏蛋!王爷是坏蛋!” 这是老王爷的哪个怨妃养的吧?众人集体装哑巴,打眼偷瞧王爷的反应。可玉暝目光无神,失魂落魄,脑海里全是那只虫,完全没听见八哥说什么。 陈福瞧见主子这样,知道是受惊了,连忙轻唤两声:“王爷!” 玉暝身子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可是脸色难看得要命,瞪着地下那两个太监。陈福上去一人踹了两脚:“胆大包天的东西!主子身上也敢弄鬼,活得不耐烦了!” 小章子和小印子不敢说是江灵儿弄的,只是一面发抖一面哭。 江灵儿只是闹着玩儿的,哪想到福公公会这么较真?连忙吐吐舌头拉拉玉暝,玉暝在震惊之后迅速回过神来,他心里淌着泪,对陈福道:“罢了!” 陈福一呆,怎么能罢了?可再一想,也明白了!这两个东西哪有这个胆儿?肯定是江灵儿弄的鬼,小章子和小印子只是想替她收拾残局。 嗷……这该死的臭丫头! 江灵儿一点也没有做错事的自觉,伸手一指鸟笼,说道:“王爷,把这只八哥带到正院养好不好?” “不好!”玉暝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没听见八哥说什么,可他记得它吃过虫!他不能接受吃虫的东西在眼前晃! 江灵儿立即噘起了嘴,玉暝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走前面!” 众人:“……”王爷您英明! 又看了几笼鸟儿,江灵儿始终觉得还是那只八哥好,别的都入不了眼了,便没了兴致。众人又往养狗的地方来。玉暝一瞧见狗,就扯着江灵儿往回走。他也不要流哈喇子的东西在眼前晃。接着又到了养鱼的地方。 鲤鱼太大,不适合养在屋子里赏玩。他们专去看了养在瓷缸里的金鱼。这金鱼也有许多品种,按头型分,有狮子头、虎头、寿星头,按尾巴分有短尾、长尾、凤尾、燕尾、孔雀尾、蝶尾,按眼睛、颜色、肚子大小等分,还有水泡、望天、龙睛、珍珠、琉金等。 玉暝只看了一会儿,就拉着江灵儿走。在他眼里,这些金鱼粗看看还行,凑近仔细一瞧,都长得奇形怪状的,活像得了怪病,他不能接受。 江灵儿一脸怨气地看着他,是他说要挑点东西给她玩的,结果他自己这么龟毛! 玉暝只得问强公公:“你们这儿还有什么玩意儿?” 强公公热情地答道:“有,还有蛐蛐儿和蝈蝈儿。”说着就准备展开详细介绍。 又是虫!玉暝脸黑得跟锅底,强公公立即不敢再说。玉暝拉着江灵儿忙不迭往外走,江灵儿斜眼看他,王爷,你还能再龟毛点儿不! 结果去了一趟花草房,江灵儿一无所得,玉暝却收获了一名花匠小包子。吃过午膳,强公公便把人送来了。 小包子是个黑黑壮壮的小伙子,今年十八了,人有些木讷。见了王爷,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张黑脸涨得黑里透红。玉暝问他经历,小包子结结巴巴说不明白,强公公就代他答了:“小包子十二岁入府,一直在奴才手底下办事,现在专管王府里那些西洋花草。” 玉暝又问了几个关于花草的问题,小包子起初还答得疙疙瘩瘩,后来越说越顺,竟打开了话匣,只是言语粗陋不雅。可玉暝竟耐着性子听了半晌,也不打断。等他说完,玉暝便让陈福在正院里给他收拾一个下处,好好派个老成的内侍教一教规矩。 歇中觉的时候,玉暝睡得正香,忽然感到胸口麻痒,睁眼一看,只见小丫头不可何时扒开了他的寝衣,正在他胸前画圈圈,神情可怜巴巴的。 玉暝暗叹口气,手一伸,把她揽进怀里:“最多两个月,到六月末就回来。”玉暝的意思是等秦夫人来了,把老人家接在府里住两天,接着就搬到别苑去,这样可省去许多麻烦,又可以让老人家尽兴。 江灵儿忍不住死抱住他道:“王爷,我舍不得你。” 玉暝揉着她的小肩膀,思忖道:“我不在府里时,你和徐妈妈学着打理打理家事,闲时和袁夫人作个伴念念书,一、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别的事都不打紧,身子要自己保重。我和徐妈妈交待过了,这段时间你日常的吃喝一律都走院里的小厨房,你要吃什么尽管吩咐,一来便宜,二来也安全。外头的东西不管什么人送来一概不要吃。” 下毒的事仍没有头绪,玉暝也不能肯定小厨房的人一定是干净的,但如此一来,就算有人居心叵测,可目标太明显,想那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弄鬼。再说小胡子已经学着伺候,验毒试毒那一套功夫都是必修课。 江灵儿点头答应,接着手就往下摸下去了。 玉暝一个翻身压住她:“好你个小丫头,还敢来挑衅!”立即在帐子里与她大战起来。 第二天,玉暝就搬到梧桐院去住了。玉暝回信到秦夫人来青州,中间还要许多天时间,可他得提前修补好和王妃的关系,免得被老人家一来就瞧出破绽。昭儿等丫头连着陈福和小齐子也一齐跟了过去伺候。 梧桐院那边终于破冰,欢天喜地的同时,正院里却冷清下来。没了王爷,正院就像没了主心骨,所有奴才都打不起精神来。而江灵儿这个主子明显还不够有威慑力。 江灵儿管事也要到王妃她们去了别苑才开始,所以她日常闲着,不过是和莫羽玲一起读个书,或是自己做点针线。下午王爷偶尔得空在书房,就会招江灵儿过去小聚,不过他召小包子见面的次数比召江灵儿还多,二十天里头召唤了小包子七、八次,每次都是用过了晚膳才放回来,搞得江灵儿都有点儿吃醋了。 要不是小包子黑黑傻傻的,她都要怀疑王爷有什么特殊癖好了。 江灵儿听莫羽玲说,袁轶也常被召去书房,日子时辰恰与小包子的契合,江灵儿才算明白过来。王爷大概是要小包子帮着研究怎么在青州种小麦。反正上一年的秋麦没种成,七七八八赔进了几十两银子。不过这点钱对玉暝来说自是小事了。 到了五月中,秦夫人的车驾终于在亲兵的护送下抵达青州城。玉暝事先已得了信,携王妃亲到城门来迎。秦夫人年过五旬,生了三个孩子,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但皮肤洁白细致,竟不输于少妇,再加双眸漆黑明亮,一看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第59章 .丈母娘发威 秦夫人一袭大红万字杭绸袍子,被婆子从车上扶下来,和王爷王妃分别见了礼。 秦月娥已经有一年半没见着母亲,四目一对,眼圈不禁立时红了,还是秦夫人马上拿话劝住她。玉暝见了此景,体贴地道:“月娥,你陪着你娘一块儿坐车,路上叙叙旧。” 秦月娥心中虽喜,可表面却犹豫着没马上答应,而是轻声道:“王爷,那你呢?” 秦夫人瞧了自家女儿一眼,月娥何时变得这般乖巧起来了?要是放在过去,依秦月娥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哪等人说?早已想怎样便怎样了。 玉暝柔声道:“去吧,也不过片刻的功夫。”说着,亲自扶秦夫人和秦月娥上了车,自己坐了另一辆车入城。到了王府,又下车来接,将秦夫人和秦月娥再一一扶下来。 王府的门子已经把王府正门左侧的大红朱门打开,一改往日神气活现的样子,点头哈腰地把玉暝等人迎入,又有一堆丫头婆子在前导引,一路往梧桐院来。 玉暝看得出秦月娥在车上已经哭过了,递了一条帕子给她。秦月娥心里有委屈,接了帕子也不用,只是悄悄塞进袖里。 秦夫人对自己女儿的脾气太了解了。车上秦月娥虽一句怨言也没吐露,可秦月夫母女连心,早看出王爷和女儿有些不妥。此时她眼角余光瞧见这情形,更为肯定了。月娥是个傻孩子,心里有结,就是面上装无事也装不像啊! 秦夫人也不知道女儿和王爷闹了什么别扭,想来又是自己女儿任性惹恼了王爷,所以两人心里头有疙瘩。以月娥的个性,这怕也是难免的,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当下也不吱声,装着没看见,依然言行自若。 进了梧桐院,秦夫人的房间安排在院内西厢,占了三间大房。王府的太监已经从角门先一步把秦夫人的行李送至梧桐院,堆在西厢的外间。秦夫人等人一到,便有丫头服侍她在西厢内间洗脸更衣,然后到正房歇坐吃茶。 玉暝把她送到院里,就自去了书房,留她母女说话。 秦夫人一坐下,墨邻就来拜,秦夫人赞了她忠心,赏了一个镯子,又叫她拿了早准备好的几十吊钱,散钱给院里的下人每人一吊,令人人有份,个个开心。 秦月娥平时也常赏人点东西,这习惯也是打她母亲身上来的。秦夫人从小就教秦月娥如何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这项上的银子一定不能省。 等分完钱,奴才们在正屋门口谢恩完毕散去,屋里只留下平时近身的人,除了墨邻,也就是雪溪和小喜子。秦夫人问了姓名,在王府里待了多久,今年多大,然后一人赐了五两银子的厚赏。 母女两人叙话片刻,便到了巳时,各院的管事婆子们来回事。秦月娥原想把她们打发了,可秦夫人道:“无事,我在青州也不是只住一两天,你只管办就是了。” 墨邻便去把婆子们叫进来一个个地回。秦月娥一项一项地分派,有条不紊,很显老练。而那些婆子们也恭敬谨慎,丝毫不敢轻慢。 秦夫人自顾吃茶,微笑不语。 等事情办完,已近午时,玉暝从书房回来陪秦氏母女一同用膳,席间问起秦府上下人等的情况。秦夫人一一回了,气氛十分融洽。 下午,因秦夫人必竟年迈,路上奔波了近一个月,终是有些吃不消,便回了西厢歇觉去了。秦月娥自在正房忙些别的。 晚膳玉暝又回院来陪着一起用,饭后,秦夫人便推说筋骨酸疼,还得早点歇着,出了正房,留女儿和王爷独处。等到了亥时,正房那边歇下了,秦夫人才叫贴身的丫头小慈悄悄到正房唤来墨邻,细问究竟。 墨邻起初还替王妃遮掩,但经不住秦夫人两句话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第二日,秦夫人起得略晚,等王爷已经去了书房,才过正房和秦月娥一起吃早饭。用完早饭没多久,江灵儿便在徐妈妈的相陪下,到了梧桐院来给王妃请安磕头。 秦夫人留心细看,却见江灵儿虽是穿得体面,可贫寒人家的那股子寒酸气却未脱去,再加上瘦得难看,毫无珠圆玉润之感,真不怎么讨人喜欢。这么一个小女娃,竟是王爷心坎上的人?她怎么看怎么不像。 到底是月娥年纪小沉不住气了,若是不去打这丫头,哪会惹出这许多事来? 秦月娥要打发江灵儿走,秦夫人开口留人道:“月娥,这孩子既是与你姐妹相称了,不必急着叫她去,坐下一块儿说说话吧。都是服侍王爷的人,应该互相亲近些,王爷看着才喜欢。” 王爷有了侍妾,秦月娥没在家书中提过这事,现下只觉得羞愧,恨不能马上把江灵儿打发走,听母亲这么一说,一时愣住了。 秦夫人拉着女儿在炕上稳坐,又招呼墨邻给江灵儿设坐。墨邻拿来一个早备好的小脚凳放在地下,半请半迫地拉着江灵儿落坐。江灵儿坐下去,抬头一看,却见秦氏母女高高在上,因为逆光,形象有如两座黑乎乎的大山,顿时就知道秦夫人不是要示好,而是要示威。 徐妈妈站在旁边一看,也暗自皱眉。 原来这秦夫人竟如此厉害,才来府里第二天,就帮着女儿摆布人了。 但表面上看,秦夫人又很客气,对江灵儿说了好些好话。说了半个时辰,外头有管事婆子来回话了,秦夫人才叫人搀起江灵儿,又吩咐自己的丫头小慈拿出封好的二十两银子和一包半斤左右的燕窝赏赐给江灵儿。江灵儿愣着没接,徐妈妈不动声色地替她拿了。 接着,秦夫人就命守门的二等丫头雀儿把江灵儿和徐妈妈送了出去。 两人出了正房,院子里的几个等着回事的管事婆子都向徐妈妈点头致意,却拿冷眼看江灵儿。这丫头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是仗着王爷的喜欢一时得了意罢了,竟也在王妃跟前出出进进了!她们对江灵儿的轻视都写在了脸上。 这批婆子除了膳房的张妈妈以外,余人都是王妃提拔上来的,自然心都向着王妃,巴不得江灵儿早些失宠。先前那场怪病,要是把她病死了倒好。而张妈妈呢,垂着头弄衣服,假装没看见江灵儿经过。 徐妈妈瞧她们看低江灵儿,也不吭气,心道:这帮老货还不知道后头江灵儿要主事,真是急着作死啊! 徐妈妈瞧得出,江灵儿这位主子在王爷身边恐怕不会只红一时,而王爷让她试着管事一个月,也有让她试试身手的意思在内,将来只怕还有后话。这批老货现在得罪了她,甭管眼前是如何,往长远看,肯定得不了好。看来王妃挑人终究是没眼光的,这么急着攀高踩低,不是个长久立身的样子。 还是过去那批婆子稳当啊,徐妈妈心下暗叹。 当年从俪太妃手里起来的那批婆子不敢说办差方面出类拔萃,却个个都沉得住气,安守本分。现下王妃带出来的这批婆子,心浮气躁,难堪大用。 回正院的路上,徐妈妈偷偷注意江灵儿,却见这小主子没动什么气的样子,仍是攀花拂柳,观鱼追蝶地一路玩儿到正院。 进了屋,袁夫人已经在等了,江灵儿道:“我在王妃那儿耽误了,叫姐姐久等。” 莫羽玲知道昨儿秦夫人入府了,料是这位老夫人绊住了江灵儿,当下浅浅一笑说无妨,也不细问经过,坐下来就光说文解字。 江灵儿毫无异样地上完了课,和莫羽玲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差人把她送出,自己歇坐一会儿,练了几个字,便去歇中觉,下午起来先吃茶点,然后照旧做做针线、写写字、看看莫羽玲前儿送的围棋棋谱混过时间,等用了晚膳,继续做做闲事,接着便早早睡了。 但第二日一早,江灵儿就要徐妈妈帮她称病,不去梧桐院了。 病是没有的,但徐妈妈还是遣人去报了。 秦夫人可以给下马威,江灵儿自然也可以称病不理。 结果没多久,墨邻就亲自捧了些上好的补养元气之药来了。放下东西,她借着王妃的名义问了江灵儿身子是哪里不爽,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江灵儿道:“不是什么大事,谁能没个头疼脑热的,不必请大夫了。”又对云乡道,“去里面妆台上拿点玩意儿出来给墨邻姐姐。” 云乡是第一次被江灵儿吩咐做此事,当下应了下去,拿回来两枚金刻子。江灵儿淡淡一笑,微微点头,云乡便把东西赏给了墨邻。墨邻臊得脸红,追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拿了金刻子便走。 两枚金刻子一共一两,折成银子是二十两,不过金子稀罕,在市面上真的去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叫十出九归,就是二十两银子实际上只能换到九钱金子。因此江灵儿这出手,也就不比秦夫人前一日的出手逊色了。而且金刻子精巧,随便哪里一收便是,比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低调许多。 这么一比较,自然显得秦夫人送礼送得刻意,而江灵儿回礼回得体面。 不过江灵儿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她只是不想要王妃的赏。拿了那赏,仿佛她服侍王爷就成了当丫头的职责。江灵儿是丫头,现在的身份也还是未脱奴藉的半主,可她服侍王爷是因为真心喜欢王爷,并不是因为她职责所在。 秦夫人当时送银子给她,江灵儿真恨不能拿银子砸她。没人可以侮辱她和王爷的感情,王妃的娘也不行! 第60章 .云乡 墨邻走了以后,江灵儿问云乡:“姐姐为何拿了两颗金刻子给她?” 云乡平时话不多,行事低调,见问,才恭敬地答道:“昨儿那边既赏了二十两,我想着主子的心思,必是不能少的,只是也不能多,所以就拿了两颗金刻子。” 江灵儿笑了,徐妈妈推荐的丫头必是错不了的,但江灵儿一直没看出来云乡除了手巧不生事外有什么好,刚才是故意试她,没想到一试如意。 江灵儿把云乡叫进房里,取了一只玛瑙手镯和一枚银刻子送给她。 云乡接过欠身谢恩。 江灵儿又把一个纸包交给云乡,云乡不知里头是何物,微微一呆。江灵儿道:“我听徐妈妈说姐姐的娘自过年以来身子一直不好,我的身份也没办法替她请大夫瞧病,这些人参是小厨房预留着给王爷日常吃的,王爷这几天也不在,我就要了来。东西不多,晚上你交给曾妈妈,让她出府时顺道捎给你娘吧。” 云乡面色微微一动,忙又欠身谢下去,这一回比刚刚蹲得低些。 江灵儿扶起她道:“我们姐妹一场,也是缘分,不说天长地久,只是眼前既在一处了,能帮一时的就互相帮一时吧。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还请姐姐多提点我一些。姐姐或有难处,也不要瞒我,这便算全了我们的缘了。” 云乡伺候江灵儿这段日子,一心只求己之无过,当下听她这番话,虽笼络的意思甚为明显,但也衷肯实在,并不把人看低,才真生了几分尽心效忠之念。 她正要说几句表忠之话,江灵儿抬手阻了她道:“若是谢话就免了。” 江灵儿正要转身出屋,云乡忽然叫住她道:“主子,奴婢当真有件事想求主子。” 江灵儿听了忙说:“姐姐但说无妨。” 云乡跪下道:“奴婢的母亲病重,可府里的规矩,凡无事者一概不准出去。求主子给个恩典,奴婢也不奢求,只盼能回家和母亲见上一面,哪怕只伺候她进一碗药也是好的。” 江灵儿一怔。王府里有权把人派出去的只有四个人,王爷、王妃、福公公和账房的德公公,江灵儿就连自己想出去都出不去呢,哪有权力指派别人? 王爷虽说过段日子让她管家,江灵儿想那管家之权也必是打了折扣的,必不像王妃那样名正言顺,只怕还是徐妈妈料理她一旁学习为主,未必能有什么实权落在她手里。 要是前一段日子江灵儿能见到王爷时还能替她讨这个恩典,可现在秦夫人坐镇府中,她没机会和王爷碰面啊。 这云乡一向本分,怎么会提出这个事来为难她? 难道云乡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这难处告诉她,只为向她投诚?江灵儿细细一想,觉得非是如此简单。 云乡既有投诚之意,也确有念母之情,此外,只怕还有试试江灵儿能耐的意思在内。这事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并不太难,横竖只要王爷点个头,福公公给个对牌就成了。江灵儿若这点事也办不到,倒会叫她小瞧了去。 这云乡果是个厉害角色,能当机立断,江灵儿心里不怒反喜,知道这丫头确是个有用的,便上前扶起她道:“姐姐先起来吧,我试一试,行不行我也不敢说。” 云乡马上称谢不迭,说哪怕江灵儿愿意试一试她也感激不尽了。 出了内间,江灵儿坐在炕上没事人似的吃茶,心里却盘算个不停。 王爷一向是不喜欢正院的丫头内侍随便跑去书房的,一则是他的习惯,不喜有人滋扰,二则江灵儿猜测王爷大概会在书房会见外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当初她在书房伺候茶水时,王爷有时就会让她先回去,江灵儿得知王爷与袁轶过从甚秘,在书房私会多时后,才猜到王爷偶尔遣她走的原因是这个。 江灵儿并不以为怪,要是玉暝身为王爷,浑身上下一点秘密也没有,那才奇了怪了。 所以,江灵儿也不能贸贸然跑到书房去,万一见了不能见的,可不是坏了事么?遣丫头或小厮去就更不妥当了。 那怎么把事儿告诉王爷呢? 江灵儿考虑片刻,便想到了稳妥的法子,写了张字条“云乡母亲病重甚念”,然后封到信匣中,待莫羽玲来了便交给她。当天下午,小齐子就把匣子送回来了,江灵儿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放着一块出府用的对牌,此外还有一封洛王的名帖。 王爷想得倒是周到。 江灵儿当即叫来云乡,把对牌和名帖交给她,又把自己的一个月的月例银子给了她,让她第二日早上出府,用这个名帖和银子给她娘请个好点的大夫看看,再抓点药,天黑前赶回来便可。 有了这道名帖,青州哪个名医请不来?云乡感激地收了对牌和名帖,却无论如何不肯收银子,说自己也有月例银。 江灵儿道:“银子你还是收着吧,好不容易出府一趟,使钱的地方多,若为了几两银子犯愁就不值得了。我一个闲人,又不等钱用,这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你要是过意不去,以后手头宽了慢慢还我就是了。” 云乡这才收下银子,跪下磕头谢恩。 江灵儿也不奢求凭这一次便能彻底收了这丫头的心,但只要这丫头心里没什么鬼,主仆之间好来好散还是指望得上的。 香儿必竟年纪太小,江灵儿身边还是很需要一个稳重知事的丫头撑一撑场面。 再说梧桐院里墨邻回报时,并无隐瞒,将两颗金刻子拿出来上交。秦夫人心中暗气,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仍是把金刻子还给了墨邻,道:“既是赏你的,你便收着吧。” 墨邻不敢收,秦夫人道:“你是从小和月娥一块儿长大的,知道你忠心,拿着吧。” 秦月娥也是这样说,墨邻这才收了。 趁着管事婆子还没来,秦夫人拉着秦月娥进了内间,把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说了。秦月娥再藏不住心事,委屈地伏在秦夫人肩头泣不成声。秦夫人安慰了她一会儿,待她平静一些才道:“都怪为娘不好,自小娇纵你惯了,害你闯了祸。这男人啊,都喜欢温柔娴淑的女子,你来王府没多久,就要把府里的小丫头打死,王爷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会不喜。何况王爷不是铁石心肠,我瞧着王爷表面上不苟言笑,却是个好性子好脾气的王爷,他自然更见不得这种事了。” 秦月娥道:“我知道,可是打都打了,有什么办法!” 秦夫人道:“那第二次又为何责打呢?” 秦月娥道:“第二次我是秉公处理,并未徇私,而且按规矩只打二十板小施惩戒,并不算重。要怪也该怪那丫头不守规矩!” 秦夫人轻声骂道:“蠢话!规矩都是人定的,当糊涂时且糊涂,能施恩时乐施恩。你跑到正院去打人,就算没打江灵儿,只打了旁人,王爷能欢喜吗?这正院里的人,都是王爷的奴才,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就打了,怎么不想想后果?” 秦月娥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就放着不管了?” 秦夫人道:“有什么可管的?此事上,你除了惹恼王爷,可能得一点好处了?正经要躲还躲不过来呢,你还巴巴地去讨嫌。” 秦月娥噘起嘴不言语。 秦夫人道:“就算你得了信儿,正院里的人不像话,也该叫了正院里管事的婆子过来悄悄提点,正好施个恩该多漂亮!唉……”秦夫人忍不住叹气摇头,她这个女儿,看着精明,其实是个傻子。 秦月娥握着秦夫人的手撒娇道:“娘,那你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秦夫人点了她的鼻子一下道:“总算你还知道打发了那个出馊主意的太监,以后也不要再沾惹这人了。另外,我问你,你处理府中事情的时候,为何多有倚重那个叫雪溪的丫头?” 秦月娥道:“雪溪是王府的丫头,在府里必竟人面广些,知道的事儿也多,我瞧她得力,便用了。” 秦夫人骂道:“糊涂!墨邻是你的随嫁丫头,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情份,放眼王府哪个人能比?那个雪溪虽看着也不错,可你怎么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坏心思?就算没有坏心思,她的忠心又哪能和墨邻比?你不栽培心腹,倒重用起了外人,可不是傻?” 秦月娥不解道:“那我要如何办?府里的人事墨邻又不知道,我就是交给她她也处理不来啊。” 她这个闺女真是笨死了呀,秦夫人耐着性子教道:“墨邻又不是木头,我叫她陪着你来青州,就是看她忠心可靠,又是个稳重精明的丫头。你放点心思培养一下,王府里这点人事,用个一年半载,该知道的也就能知道了,何愁帮不了你?” 秦月娥想了想,道:“好吧,那我试试。” 秦夫人道:“你要记住,人心各异,你凡事要三思而行,更要知道谁才是你真正可以相信的人。那个雪溪,冷她个三年五载,她若还是如此忠心,才可托付大事。至于那些太监,都是些没根的东西,花点银子笼络住就好了,至于交心就免了,他们是只认钱不认人的。” 秦月娥频频点头称好,然后道:“娘,你快说,王爷那边我该怎么办啊。” 秦夫人白了她一眼,道:“我瞧得出来,王爷心里也有疙瘩,但对你还是好的,也没不分青红皂白。你自己要放下身段来,还有你心里那股怨气,趁早歇了,不管有理没理,王爷不喜欢你做的事,你就不能做,做了也是错,要打心底里认错服软!” 秦月娥一听就不吱声了。 秦夫人道:“为娘知道你的脾气,可你嫁的是王爷,有什么办法呢?我瞧你也是真心喜欢王爷的,既然如此,就要把脾气改了,好好和他过日子才是正经。至于那个丫头,事已至此,你只能放下……” “娘……”秦月娥忍不住打断她,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道:“傻瓜,那丫头不像是个有福的,我看王爷只是一时可怜她。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且放着她不管,过几年王爷也就丢开了。你越是盯着她不放,反倒把王爷惹急了。” 秦月娥陷入思索。是这样吗?她以前也这样认为的,可王爷似乎和江灵儿一起呆不厌,这都几年了,也不见王爷再宠第三个人。 秦夫人道:“错不了。就看今日之事,便可知那丫头可是个有心机有脾气的,你看着吧,不出三年,只要你不动她,王爷自己就厌烦了。” 秦月娥不信道:“她有心机,不就会想法子绑住王爷吗?娘你的话不对头。” 秦夫人嗤笑道:“她有心机,王爷心明眼亮,难道瞧不出她的心机?她又没有倾国倾城之貌,越是花心思笼络王爷,只怕王爷越快厌烦她。男人啊,都喜欢身边的女人笨些。为娘瞧王爷是个心软的,反倒你要装得可怜些,让那个丫头得些便宜,最好是让她踩到你头上,你也不要反抗,到时王爷就会来帮着你了,懂吗?我的傻闺女?” 秦月娥双目一亮,可马上又黯淡下去,发愁道:“可要是她先生了呢?” 第61章 .王妃认错 说起此事,秦夫人也有些暗急,反问道:“我前儿寄给你的那些药,你喝了没有?” 秦月娥道:“除了月事的日子不能喝,平时一天没落。” 秦夫人又问房事,秦月娥红着脸,问三句答一句地说了。 秦夫人心里沉吟,月娥嫁进王府日子也不短了,房事虽不频繁,可也不少,还不见音信,说不定问题是在王爷那头。他身子不好,怕还真有些隐疾也未可知。只是这话不好明着说出来,免得秦月娥一着急,又做什么傻事出来。 心里有了计较,秦夫人只是道:“这事是急不来的。不管如何,你都要记着,你是王妃,那个丫头出身低贱,就是生了孩子,也成不了气候,世子之位也是传嫡不传长,她生在前头也没什么用。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好好认个错,把王爷心里的疙瘩去了。” 秦月娥听了她母亲的话,心里的委屈化解,觉得自己真是做错了,当下怀着一腔似水柔情,盼着夜晚快点到来。谁知天刚黑下来,小齐子却来报说王爷今日回正院用晚膳。秦月娥心里咯噔一下,忍着难受问晚膳后呢?小齐子假装看不出来,恭敬地说了一句再去问问,一溜烟地跑了。 这倒霉差事,小齐子做起来已经得心应手了,知道及时抽身退步,免得主子迁怒到他身上来。 原来玉暝下午收到信匣,虽然信上只言片语,光提了云乡的事,可他仍不免心里嘀咕起来,随便问了问,就打听出了昨儿江灵儿在梧桐院吃了亏,今儿早上告病的事。 这一来,不管江灵儿是不是故意送来这个信匣,玉暝都不得不摆明姿态了,否则梧桐院不依不侥,和正院互掐起来,虽说不会闹得不可开交,但明争暗斗,也不好看。 此风不可长啊! 怀着充分的理由,玉暝于晚膳时分回到正院,并特意不要人通传,一阵风似地进了正房东侧间,要瞧瞧江灵儿背着他是什么样子,有没有相思成疾的征兆,却见江灵儿正在饭桌上扫荡,胃口好得要命,看起来一点心事也没有。 玉暝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心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还小,再说才十来天没见,怎么就会成疾? 这时,江灵儿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来,抬头一看,猛地瞪大眼睛,眼圈竟立时红了,嘴里叼着的鸡腿“卟”地掉在盘子里。 玉暝见此情形,心猛地一揪,陈福在一旁见他们四目相对,眼里再没有旁人,一面在心里叹气,他的冷面小王爷终是被这野丫头勾搭走了,一面给屋里的丫头使眼色,叫众人都随他出去。 玉暝未说话,江灵儿已经绕过桌子冲过来,用大油手抱住了玉暝,再也不肯放开。玉暝搂住她坐到椅子上,闻着一鼻子的鸡腿味,用腿掂掂她的份量,故意用促狭的口气道:“我不在,你倒胖起来了。” 可江灵儿不领情,还是鼻子一抽,哭了起来。 玉暝连忙抽出帕子堵住她的鼻子,有点后悔今日回来。待会他又要走,只怕小丫头反而更伤心呢,倒不如不见的好。他柔声安慰了几句,等江灵儿过了这股激动劲,才道:“先下来吃饭吧,待会叫孙兖来给你把个脉,王妃那边我自会替你圆了谎,这段日子你就不必去请安了。” 原来王爷是为了请安的事才回来的呀,江灵儿猫在他怀里点点头,还是舍不得下来。 玉暝只好又揉她肩膀,道:“如今你也大起来了,还这么爱撒娇。” 呃?王爷竟然用撒娇这词,江灵儿抬头看了看玉暝,只见玉暝目光柔和似水,正笑吟吟看着她。 “王爷!”江灵儿心情顿时又激动起来,一头扎进玉暝怀里嚎啕大哭。 玉暝一呆,怎么又来了,看这情形,衣服又不保了呀!他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刚才是不是不该笑啊?话也说得太露骨了吧? 里头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哭,足足进行了好几轮。陈福在外头暗叹,还是自己有远见啊,早就让小齐子去膳房重新传膳了,这一桌菜铁定是要放凉的。若叶和青雪端着漱口茶,丫头们端着水盆拿着毛巾,两个小太监捧着漱盂在外间列成一排,只等里头一叫,就可以进去服侍。 突然陈福听得江灵儿一声鬼嚎,眼角抽动了一下,对还空着手的一个丫头道:“去帮王爷准备一套干净衣裳。” 大概又过了一柱香功夫,里头才叫人,丫头太监们排着队鱼贯进去伺候,忙了两盏茶功夫才收拾停当。此时传膳的太监也把一桌菜换了新的,玉暝和江灵儿双双落座吃饭。 陈福在一旁伺候着,瞧见江灵儿吃相如狼似虎,毫无一点娴淑之态,而自家小王爷竟不时含情脉脉地抬头看她一眼,觉得自己这颗沧老的心快要禁不住这天雷乱打了。王爷,您招子能稍微擦亮点不?放着王妃那个玉瓶不扶,倒来钟情这口土缸,您是瞎了吧! 吃完饭洗漱完毕,又请孙兖来走了个过场,玉暝交待过话,待诸事妥当了,江灵儿把玉暝送出院门,玉暝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用老法子告诉我。” 江灵儿点点头。 玉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陈福和小齐子跟着玉暝一路往梧桐院走,陈福道:“王爷,去别苑避暑的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玉暝点头道:“后日启程就是了。” 陈福应下,终是有些不放心地道:“江主子年纪尚小,府里管家的事真的交给她料理?”他怎么看江灵儿怎么靠不住,不会避暑回来,王府被她折腾得翻天覆地吧? 玉暝笑了笑,却道:“我看她倒比月娥还稳妥些。对了,明日你把内侍那边的管事都叫去正院,让他们见一见灵儿。” 啊?王爷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江灵儿怎么可能比王妃稳妥?陈福瞅了玉暝一眼,不好反对。跟主子唱反调,这不是傻么?这种事他才不会干呢。哪怕江灵儿把王府卖了,关他什么事?要烦也是王爷去烦。陈福反过来一想,倒希望这丫头真把事情办砸了才好。 梧桐院里秦月娥见了玉暝前来,不禁又惊又喜。此时时间已经晚了,秦夫人和玉暝告了辞便带了丫头自回西厢。墨邻和雪溪也识趣地退了出去。等屋里没了外人。秦月娥走上来牵住玉暝的手,小鸟依人地往他怀里挨。 玉暝不禁奇怪,前些日子秦月娥虽仍和顺,态度却显生硬,今日她目泛秋波,深情款款,整个人如要在他怀里化开一般。 屋内的气氛也因为秦月娥而变得温柔似水了,玉暝要不是心里还扎着一根刺,怕也忍不住被她所感,玉暝稳了稳心神,说道:“听说灵儿身上不大好,我刚去瞧过了,叫她这两日不必来请安。” 听了这话,秦月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未有什么不喜。玉暝越发觉得稀奇,心下一寻思,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发生,怕是秦夫人的功劳。果然,秦月娥在他怀里轻声细气地说道:“王爷,都是妾身的错。” “什么你的错?”玉暝顺水推舟地道。 秦月娥道:“上次灵儿妹妹生怪病,都是妾身的错。” 玉暝一呆,看了看怀里的秦月娥,强作镇定地问:“怎么这么说?” 秦月娥道:“要是妾身上次不打她,她许就不会生怪病,害得王爷也累病了。这些都是妾身的不是,以后妾身不会再插手正院的事了。” 玉暝琢磨着秦月娥的话,激动之情渐渐平复。这话说了仍是等于没说啊!只是秦月娥这个提法,倒差点让他误会,还以为她要承认下毒呢!玉暝想,要是秦月娥心里真的有鬼,以她的心机,怕说不出这番话来。秦月娥的心眼着实不如江灵儿多! 略一考虑,倒叫玉暝对秦月娥的疑心去了一半,伸手揽住她道:“也不是不许你管正院,你上次管的本没错,只是太张扬了些,下次你告诉徐妈妈,叫她去责罚就好,何必自己动手。” 秦月娥一听,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顿时更信服母亲的话了。两人这几个月来的疙瘩终于冰消瓦解,旧情复燃,叫来丫头梳洗过后,便携手入了内室安置。 第二日辰时,莫羽玲刚到正院坐定,便有内外院的各个内侍总管来向江灵儿请安。 王府里的人事体系主要是分为丫头婆子和内侍两方。平时陈福管着内侍,而王妃管着丫头和婆子,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有交叉之处,例如膳房的一班送膳太监,则看归在何处,便由何处来管。 内侍这边前院的有账房、门房、礼宾房,后院有内侍大院和花草房,一共五处,陈福是王府的内侍总管,下头还有两个领管太监,一个叫常公公,一个叫陆公公。常公公管前院的账房、门房和礼宾房,陆公公管后院的内侍大院和花草房,这两位公公平时都是大忙人,只向陈福一个人汇报,连王妃也不大理。 再分到下头,便是主管太监。账房有德公公,门房有礼宾房有卓公公,门房有马公公,花草房有强公公,内侍大院则没有设主管太监,由领管太监陆公公兼管。 这几个地方,各有各有油水,各有各的小账,从底层的杂役太监往上,一层孝敬一层,最后都捏在陈福一个人的手里,因此自成体系,并不服王妃的管。秦月娥就是势力最大的时候,也最多能略微支使一下,撼动不了这些内侍真正的利益。 第62章 .灵儿管家 账房这边自不必说了,银子账都在这里,是油水最足的所在。 门房除了内侍,还有些个门丁小厮,靠替人传话传东西拿人谢礼发财。青州官吏和女眷们与王府勾勾搭搭,也少不得每月添点银子打发这群门神。 礼宾房专管前院来客的接待,若是京城来了传旨太监,也是由他们接待,给客人的一应使用自然都是最好的,所以礼宾房既能贪府内的供给,也能得外头的谢礼,两处油水也不少。 后院的花草房,看着腌臜,油水却多得难以想象。这府里七、八百亩的地,遍植花草,再加上养的花鸟鱼虫,一年下来费用高得难以想象,谁知又有多少进了强公公的口袋。 而内侍大院住着全府上下不归在正院和梧桐院的所有内侍,足有二百多号人,府里头凡有内侍的人事调度,大都要走陆公公这条线。府里头这么多的职位,哪天没有调度呢?想上位的自然会竭尽全力地给陆公公送礼。就是眼前不谋职位,将来长远也要谋职位,所以日常的孝敬也少不了。陆公公这边的油水捞得最是称心如意。 所以他们被陈福叫了来见江灵儿,都并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是走个过场,敷衍敷衍罢了。 六个太监一进屋,分成两排,陆公公和常公公站在前头,德公公、卓公公、马公公和强公公站在后排,给江灵儿行了半礼。江灵儿不是正经主子,这六个太监职位又高,因此不用全礼。 江灵儿打眼一看,只见陆公公白白胖胖,像个白面馒头,常公公皮色干黄,像个窝窝头。后头四个就只有强公公她见过,是主管太监里最年轻的,另外的德公公、卓公公、马公公三人也都有些年纪了。 他们行过礼后,江灵儿便叫赐坐,候在外头的丫头太监便搬了软凳进来在六个太监的屁股下头一摆,陆公公等人便大模大样地坐下了。 江灵儿又叫上茶,青雪便领着另一般站头捧上茶来,陆公公等人也大模大样地喝了,再交由青雪等人收到一旁。 余人退下,只留了江灵儿、徐妈妈、曾妈妈、莫羽玲、云乡、香儿和六个太监在屋里。江灵儿和莫羽玲坐在炕上,徐妈妈和曾妈妈并肩站在江灵儿身边,云乡和香儿则侍立在角落。 陆公公等人一看,也就一个徐妈妈还要忌惮两分,余人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个屁! 这时江灵儿含笑开口了,她脆生生地说道:“今日有劳各位公公走一趟。只因后日王爷要出府避暑,王妃姐姐也要随行,所以暂把王府交给我打理一个月,到时还要仰仗各位公公帮衬。” 众太监以陆公公和常公公为首,陆公公肥胖的屁股在软凳上挪了挪,似乎坐得不大舒服,口中道:“什么帮衬不帮衬的,奴才们自然是看着主子眼色行事,主子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话意思似乎不坏,可说得难听,又透着生硬,任谁都觉得出陆公公不服管,陆公公自己也不忌讳被人听出这意思来。而常公公等人则一脸赞成之色,态度同样倨傲。 徐妈妈瞧自己镇在这里,这些老阉货还这么蹬鼻子上脸,却并不奇怪。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如果管家容易,这里就不是王府了。就是王爷现在这里,这些老阉货也就表面客气一些,底下该怎么阳奉阴违还怎么阳奉阴违。 徐妈妈也不说话,只瞧江灵儿怎么办。 江灵儿仍是含着笑,看起来也没动气,却端起茶碗道:“几位公公都是贵人事忙,我就不多留了。妈妈,送客吧。” 啊?屁股还没坐热就送客?也不立立威?江灵儿送客送得突兀,徐妈妈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陆公公等人也眨着眼看江灵儿是一朵怎样的奇葩。后来结论是,送客虽然怪了一点,但不失明智,反正坐再久说再多也是白搭。 徐妈妈送了陆公公等人出去,回来时江灵儿已经和莫羽玲在看书习字了。 江灵儿自从认了莫羽玲为师后,认认真真读了好几本书,字也一天天好起来。主要是,她体会到读书的乐趣了。诗词那些文绉绉的她不爱,专喜欢挑些稀奇古怪的书来翻。 前些日子,她还偶然知道了王爷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心下觉得很奇怪。 暝有黄昏的意思,王爷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儿?这很不吉利啊。像是王爷那位早逝的二哥叫玉昀,昀为日光,这才合适。 可惜她最近很难见到王爷,也就只好把疑问留在心里了。 后日一早,王爷和王妃就浩浩荡荡地坐车去别苑了。正院里昭儿等四个贴身侍婢、门上的敏儿等四人也都去了,还有站班的太监也抽走了一批,正院一下子显得冷清了许多。到了巳时,本该有人来回事的,可结果一个管事的都没来,一直等到午时,也没个影子。 徐妈妈马上品出味来。 那些管事太监不来尚在她意料之中。但管事婆子也不来,就不善了!这些婆子怕是早就算计好了,把该支领的银钱都赶在前几日支领完毕,要请示的也都请示了,如今只剩下一些日常的内务,不报也行,借此晾着江灵儿,好叫她没脸。 只怕这些婆子是想一个月不来了!真特么人心险恶啊!徐妈妈叹了一叹,也不打算管。反正这次她是协理,江灵儿才是正经主管,她一旁看看就好了。 其实徐妈妈也很不解玉暝的安排,江灵儿年纪还小,又没任何管家经验,不要说整个王府,就是正院的大小事,怕江灵儿还管不过来呢,这一步迈得也太急了些。 结果刚吃了午膳,江灵儿就令徐妈妈派人把管事婆子们都集中到正院来。徐妈妈没法子,只好去办。诸婆子本不想理会,可因为是徐妈妈的丫头月杏和金枝来叫,她们不好不来,结果来了正院,却发现江灵儿歇中觉去了。管事婆子们推说有事要走,徐妈妈咳嗽了一声,复述了江灵儿的原话:“江主子有吩咐,都在这等着,谁若有事先走也行,二十板子记下,明日打了便是。” 管事婆子们各怀心思,嘴里说着要一起走,可谁也不肯带头,于是就都留下了。 结果江灵儿一觉从未初睡到了申时三刻,整整一个半时辰,没茶没水,几个管事婆子坐在门廊底下,热得一身臭汗,口中干渴难熬,想叫站班的去弄点水,站班的无不说“我们不管这事”,又往耳房去,里头的人也不理。 管事婆子们也品出味来了,这江主子是要以牙还牙啊! 仔细掂量掂量,她们就明白了,这事她们讨不了好。她们不来回事,江灵儿那头顶多是生气,却伤不着她什么,说不定王爷回来还告一状呢。而江灵儿要整她们,法子总是有的,她们看在徐妈妈的面子上,又不好不受着。 管事婆子们在门廊下一计议,虽然没有说出来,可心里都把这笔账算过来了。 等到江灵儿起床,梳洗完毕,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把管事婆子们叫进去,命人送上滚滚的茶水。管事婆子们都快热晕了,坐在软凳上,捧着滚茶,更加热上加热。江灵儿自己却喝着冰镇的酸梅汁,拿银签子插西瓜吃。 她不说话,管事婆子们也不想开口。吃了一盘西瓜,江灵儿满足地抚着肚皮道:“今日有些乏了,有事你们明日再来回吧。”说着就再不理她们,又进了内间。 徐妈妈来说:“可以走了。”管事婆子们一窝蜂地冲回各自院里洗脸解渴,把暑气给消下去。 第二天巳时,六个管事婆子像约好了似的挤到了正院里来回事。江灵儿一个一个叫进去,结果这些管事婆子们不是说没事可回,就是随便拿一两件芝麻小事搪塞。 徐妈妈在旁听了,就知道她们避重就轻,仍是不服江灵儿管。这可就不好说了,除非江灵儿对各院的事情很熟悉,能就着要害盘问,否则是难以制服她们的。徐妈妈心里自有一本账,可她还是没有多管闲事。 最后一个被江灵儿叫进来的是膳房的张妈妈,张妈妈随便说了点今天哪样菜送来的不够,用了哪样菜来代替之类的琐事,江灵儿点一点头,却不叫她出去,只是在桌上写大字。等写了差不多五个大字,她才搁笔,对云乡道:“把我妆台上那封二十两的银子拿出来赏给张妈妈。” 啊? 徐妈妈不解何意,云乡已经进去取了银子出来交到张妈妈手中。这二十两银子还是前儿秦夫人给的,现在原封不动地送给了张妈妈。 张妈妈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江灵儿又亲自上前从椅上搀起张妈妈,把惊愕莫名的她亲自送出了院门。 另五个管事婆子正聚在不远处等着张妈妈出来好一起结伴回去,结果看了这一幕,又见张妈妈手里拿着一封银子,立即扭头就走了。 这五个管事婆子都是秦月娥提拔上来的,或是互相推荐,或是和秦月娥的贴身丫头雪溪沾亲带故,故是一伙,而张妈妈是膳房的老管事,这五人和张妈妈本就有些面和心不和。 张妈妈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心里一叹。那五个婆子本来就想把膳房管事的位子也给自己人坐了,现在有了这把柄,不管是真还是假,只恨不能弄假成真,到时一起在王妃跟前告一状,三人都能成虎,何况五人呢?只怕自己这位子立即就会不保。 眼下,她唯有投靠江灵儿,还能有一线转机。 第二天回事时,江灵儿第一个叫了张妈妈进来,张妈妈回得极是认真,不但说了待办的事,还主动交待了旧例该是如何等等,听得徐妈妈一脸诧异。 江灵儿轻轻松松的耍了点手段,竟就把张妈妈这棵王府的长青树给挖过来了。关键不是张妈妈这棵墙头草摆得厉害,而是江灵儿只有十二岁啊!徐妈妈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剩下的五个管事婆子,怕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而管事太监三天了也不见个影儿,江灵儿又打算怎么办呢? 第63章 .刺杀 接下来的几天,江灵儿的姿态又叫徐妈妈疑惑了。江灵儿收了张妈妈之后,对其余的五个管事婆子按兵不动。而对从没现身过的管事太监,则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其实江灵儿打算就这么混过去了。她又不是神仙,哪能在一个月里搞定前院后院这些个人精?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她一点儿也没有想过。她只不过是“暂”管!不出什么乱子就好了。 结果到了第八天,大乱子没有,倒出了一件小事。 江灵儿随着玉暝的习惯,每日吃了午饭后总会歇坐一会儿,进一杯茶,然后才歇午觉,所以在饭后和歇午觉间有一段空档,这事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能知道的。这日,偏偏就有一个小太监拣着这个时辰来求见江灵儿。 江灵儿正闲着没事做,便叫人把他领进来。那太监进来就跪下行礼,自称小毛子,是在王府角门上回话的。 江灵儿心中好奇,门上的太监来找她干什么?一面猜想,一面叫他起来回话。 小毛子起身不说话,却看看左右。此时徐妈妈和曾妈妈用饭去了,屋里头只有云乡和香儿两个人。小胡子是个太监,江灵儿一般不让他在屋里,只有要传话跑腿时才会用到他。江灵儿看出小毛子的意思,谅他也不敢在正院对自己如何,便对云乡微微颔首,云乡很有眼色地拉着正在发呆的香儿一起出去了。 小毛子见屋里没了外人,笑道:“不知主子还记不记得奴才?” 呃?江灵儿一呆,仔细瞧瞧小毛子,他十三、四岁,长相机灵,像个猴崽子,倒还真有些面善,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小毛子释疑道:“我就在王府东北的小角门上当差,主子和王爷打那儿出府时,奴才有幸见过主子几回。” 江灵儿这才想起来,似乎确有这么一个人。但江灵儿马上沉了脸喝道:“胡说!我何时出过王府?王爷就是要出府,也必走正门!” 小毛子连忙跪下道:“主子说的是,奴才是胡言乱语。不过奴才也只在主子面前胡言乱语,在外绝没说过此话,还请主子放心。” 江灵儿心道:王爷带我从那里出府,肯定事先都打点过,如果此人在外头乱说,王爷断不能容他到现在,所以此话应该不假,便道:“起来说话吧,你来寻我,究竟为了何事?” 小毛子起身,瞧了瞧这个十二岁的小主子,心里暗暗咂舌,不过他并未因此怯场,镇定了一下心神便一脸振奋地说道:“奴才日常在角门上当值,有个侍卫姓张,他姐姐是青州太守衙门卫千总赵大人的侧室,遥慕小主子德仪,盼能一见,只是王府门槛太高,张氏不敢莽撞求见,所以就请张侍卫转托了小的来讨小主子的示下。” 江灵儿听傻了,什么德仪不德仪的?她又不认识这个张氏,张氏遥慕个屁啊! 小毛子看江灵儿一脸茫然,也不奇怪,想她不懂这些勾当,便拿出一封拜帖高举过顶地呈上来:“小主子,这是那张氏的帖子。小主子一看便知了。” 江灵儿在王爷跟前伺候了许久,自然见过这类名帖,只是她一直以为只有王爷才配得名帖呢,没想到她一个侍妾,竟也有此待遇?不由就伸手接过,一触手,就觉得不对劲,那帖子下面还夹了张纸。她抽出纸来一看,竟是张宝通钱庄二百两银子的大票!而名帖上只有一句冠冕堂皇的叩见之话。 江灵儿这才品出味来,张氏为了结交她,还真是不惜血本哪。 这些官场上的事江灵儿从未碰过,自然不知道。其实张氏要把这贴子递到江灵儿面前,中间要通好几层关系,花的可不止二百两。先是自己的弟弟,再就是小毛子,小毛子进正院一路上的站班太监,到了正院门口,守门的太监、二门上的太监、正房门口的丫头再到江灵儿身边的丫头,这一层又一层,没有一百两银子打底下不来。 而小毛子来的时间正是江灵儿闲着无事可做的时候,这自然就是江灵儿身边的人提点的了,也就是说,小毛子已经来了不止一回了。 真的把帖子递到江灵儿面前,已经是最后一步。 但这并不代表小毛子可以功成身退了,若是江灵儿许了见面,小毛子还可额外得一份谢礼,所以当下不遗余力地吹捧起张侍卫平时如何爽利正气,对王爷如何忠心,他姐未嫁时如何怜贫恤老,出了嫁又如何贤惠持家,而赵大人在守备军中的声望又是如何高等等。简直一门忠烈! 江灵儿捏着银票和名帖,还真不好决定,是见还是不见。 她想了想,把名贴和银票收起,道:“你回去告诉张氏,就说帖子我已经收下了,只不过最近我事多心烦,此事等过些日子我空下来了再说。” 小毛子自也听人说过,王爷去避暑,把管家之权交给了眼前这位小主子,但管家再忙,挤一挤的时间肯定还是有的。江灵儿这话半真半假,但意思是很明白的,那就是不见。 不过江灵儿话里也留了余地,或许将来还能有转机。 小毛子不是笨蛋,否则也没本事把帖子递到江灵儿跟前,知道江灵儿主意已定,多说无益,当下就乖乖行礼出来,自去当差了。 张氏得知三百两银子又打了水漂后,并不气馁,反而封了十两银子的谢礼追加给小毛子,让他留心。 张氏之所以这么卖力地结交江灵儿,是因为夫君赵安想勾搭王爷,但自己不便出面,便通过正室去求见王妃。可秦月娥眼高于顶,哪里看得上六品官的夫人?求见了几次,都被秦月娥以借口挡了回来。张氏偶然听在王府当侍卫的弟弟提起,王爷新纳了一个侍妾,十分宠爱,便主动向赵安请缨,试着走江灵儿这条门路。只要能替夫君办成这件事,她在赵府里的地位就可扶摇直上了。 只是事情多磨,丢几百两,竟仍未成,一时赵府里各房不免又有一番好斗。 赵府里的情形如何江灵儿自然管不着,接下来的二十多天平平顺顺就过去了。到了七月初,玉暝终于归来。江灵儿早上一起床,就开始伸着脖子盼玉暝来。王爷都陪了王妃野游这么久了,好歹会过来陪她一天吧? 一天不行,半天也好,半天不行,哪怕一个时辰也好。 江灵儿坐立难安,连字也比平时写得难看了好些,好不容易快到午时,小胡子跑来报说王爷的车驾已经进城,让府里头做好准备。 江灵儿迅速理了理妆容,在徐妈妈、曾妈妈、云乡、香儿和小胡子的前呼后拥下来到正门翘首,远远看见车队踏着青石板路而来。道路上的闲人早已被清空,持枪的亲兵夹道而立,军纪肃然。车队行到二、三百丈外,江灵儿已能隐约看到车上模糊的徽记。 就要见到王爷了,江灵儿激动得心跳不已。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江灵儿只觉明晃晃的阳光下忽然多了许多明晃晃的银色光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泼水似地往车队的第三辆车洒去。 一时间惊呼声、马嘶声、响杀声乱成一片。行进中的车队停了下来,人影重重叠叠向车子涌过去,遮住了视线。江灵儿只听见叫“有刺客,保护王爷!”瞬间就脚软了,幸得徐妈妈和曾妈妈在背后撑住她,才没有瘫在地上。 徐妈妈的声音急促,不容置疑:“快带小主子进去!” 江灵儿惨哭不止,被徐妈妈、曾妈妈等人强行拖进府里,府门瞬间就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亲兵和侍卫封锁了。 江灵儿的心里乱成一团,完全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恍惚像做了一场梦,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骤然清醒过来,耳中涌进嘈杂的人声,徐妈妈正掐着她的人中,见她双目重新有了焦点,才松了口。屋子里人多得要命,屋外人更多,眼见的全是亲兵在跑动。 江灵儿抓住徐妈妈道:“王爷呢?王爷在哪?” 徐妈妈嘴里说“主子别慌,不会有事的”,可她的神情也慌乱得不像样子。要是洛王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洛王可没有子嗣啊,王府会怎么样?这么多人会怎么样? 徐妈妈有种大厦将倾的恐惧,平生第一次感到,王爷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江灵儿见问不出来,就要冲出门去,却被亲兵挡住了。那亲兵六亲不认,喝道:“统领有命,府里的人谁也不准乱动。” 事情到了这份上,连徐妈妈等人都没了主意,除了在屋子里等,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 第64章 .灵儿行权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亲兵一阵骚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分开人群冲了进来,从炕上把江灵儿抱起。江灵儿已经哭得视线不清,却听玉暝的声音在耳边道:“别怕,我没事。” 江灵儿的身子禁不住直抖,死死搂住玉暝,好像生怕他会忽然消失。 徐妈妈、曾妈妈和几个丫头见王爷没事,都松了口气,连忙退开。玉暝抱着江灵儿,心疼地说道:“没事,我没事,也没受伤,放心。” 江灵儿仍是抖个不住。太突然了,她忽然间意识到,原来幸福是可以突然间消失的,也忽然间意识到,王爷平白无故也会有生命危险! 这时卢志高和谢义和同时从外头进来,陈福也跟在后头,一进屋,见了这情况,两个统领脸上都有些不好看。陈福近前小声唤了声:“王爷……” 玉暝点点头,想放开江灵儿,可江灵儿像螃蟹一样钳住了他。玉暝只得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乖,你先回院里去,我眼下有许多事要办,等办完了事就尽快过去。” 江灵儿也看见了两位统领的脸色不善,喘息着强迫自己放开他。 他是王爷,他不能在亲兵统领面前儿女情长的。 玉暝瞧她这样懂事,心里一揪,可此时无暇多说,这么多的眼睛看着他呢。玉暝只能给了江灵儿一个肯定的目光,然后对徐妈妈道:“带灵儿回去。” 徐妈妈等人忙上来扶着江灵儿出了屋子。一个亲兵迎上来道:“卑职护送你们回院。” 江灵儿一看,竟是楚刚,惊异地张大了嘴。楚刚一面招呼一队两百来人的亲兵跟上,一面解释道:“统领有命,在刺客全部落网前,各院都要有亲兵巡查防守。” 江灵儿看到楚刚,心神才稳了一些,问道:“刺客是什么人?” 楚刚凑前小声道:“不好说,但看服色很可能是北夷人,共有三十几个,已经当场杀了二十六个,剩下在逃的不足十人,统领正派人全城搜捕。” 江灵儿瞧他样子,就知道他不能透露太多,为免给他惹麻烦,所以没有再问。回到正院,江灵儿把楚刚叫到屋里,摒退众人,才又细问。 楚刚便把府门口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战说出,原来那些刺客似乎早有预谋,知道王爷的车队今日入城,事先埋伏好了,只得车队一来,就瞄准王爷坐的车下手。 这就很有问题了。 为了安全起见,王府的车队样式完全相同,王爷坐在第几辆车,就是随行人员也不是全知道的,可那些刺客却瞄准了玉暝的车,可见是玉暝近身的人里出了内鬼。 外头阳光明媚,鸟鸣啾啾,江灵儿却感到浑身冰冷。自己无故中毒,如今王爷又险些出事,她一下子觉得王府的风平浪静显得如此不真实。 楚刚虽然亲历了这场血战,可是袭击发生得太突然,他只觉得当时场面极其混乱,王爷到底是怎么被救下来的,他也说不清楚,只能归功于亲兵们的拼死守护。但江灵儿却觉得,如果对方真这样有备而来,玉暝全身而退的唯一解释就是他身边的暗卫起了作用。 江灵儿不动声色地问:“王妃怎么样?” 楚刚道:“王妃娘娘因为和秦夫人同车,所以没与王爷坐一辆车,想必没受什么伤,这会儿应该也已经被亲兵护送回去了。” 江灵儿对秦月娥的感情是复杂的,一面松口气,一面又有点失望。这失望让她自己也心惊,她不得不说,因为太在意王爷了,她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个角落希望王妃能消失。 江灵儿害怕自己的这种想法,连忙把这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又与楚刚说了两句,便让他出去职守了。江灵儿喝了半碗茶,敏儿进来报说昭儿等人回来了。江灵儿出门一看,只见昭儿等人一个个面如土色,是被二门上的丫头和太监搀扶进来的。 他们见了江灵儿,要来行礼,江灵儿忙免了礼,叫他们自去房里休息,还叫敏儿去小厨房说一声,让柳妈妈准备几碗压惊汤和一些吃食送到各人房中。 没瞧见小齐子,江灵儿便问了一句,众人都说没看见。 楚刚就守在门外,听到了对话,待余人走开后,他上前问:“灵儿妹妹,小齐子可是王爷身边的小太监?” 江灵儿点点头。 楚刚道:“刚才有几个丫头和太监受了伤,不知里面有没有你说的小齐子。” 楚刚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陆公公手下的心腹太监庄公公满头大汗的跑来正院回消息,说小齐子等伤员如今都被抬到了听竹轩,正由孙兖诊视,那边现下急缺人手。陆公公已经把内侍大院里闲着的内侍全抽过去了,但是还需要几十个丫头婆子。 楚刚很惊异,江灵儿如今已经可以管家了吗?他从李龙那儿听说了江灵儿已经是侍妾,不过没想到王爷竟会把这么重大的管家之职也交给江灵儿。 几十个丫头婆子?江灵儿听完就吓了一跳,沉吟道:“究竟伤了多少人?”出府去的一共才五十多号人,又不是全伤了,怎么会需要这么多丫头婆子去照料伤员? 庄公公道:“府里的人其实伤得不多,许多是慌乱间自己摔跤擦破皮,并不要紧。不过亲兵伤了好些,王爷都让抬过去了。” 江灵儿马上道:“此事不能耽误,不过如今王妃回来了,我作不得主了。徐妈妈,你快派个人去把各院的管事婆子召集到梧桐院里去,让王妃裁夺着办吧。” 徐妈妈刚要答应,庄公公急得抹汗道:“奴才刚才去过了,王妃受惊不小,此刻实在理不了事,奴才才敢来烦主子的。” 江灵儿便改口道:“那就把管事婆子都叫来正院。” 徐妈妈派人去了之后,江灵儿又对田妈妈道:“妈妈你挑些丫头们,先和陆公公去听竹轩应应急。” 田妈妈答应了一声,点了几个丫头,就随着庄公公走了。 等各院的管事婆子们到齐,江灵儿就分派起来:“你们各院各抽十个丫头出来分到听竹轩,一应大小事听陆公公的安排。” 除了张妈妈一口答应以外,另外那个管事婆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不识好歹,想要讨价还价,把个徐妈妈的嘴都气歪了,刚要出声震一震这帮老货,江灵儿抬手止住了她,一脸平静地说道:“兹事体大,你们掂量着办,有干不动想出去养老的,只管推委拖延。” 那些管事婆子这才悻悻答应。 江灵儿又对她们道:“这几日听竹轩那边的用度一律不得短缺,有需支领的便来这里支领,直到王妃娘娘精神好了能理事为止。张妈妈,你先就去账房支一些定惊药丸,派传膳太监给各院都送过去一些。” 江灵儿对曾妈妈使了个眼色,曾妈妈便把领东西的对牌给了张妈妈一块。 众管事婆子去了之后,江灵儿对徐妈妈道:“妈妈,我想着陆公公在那边怕是忙不过来,还需你过去帮着调度调度。” 徐妈妈想正院这边还有曾妈妈在江灵儿身边,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便答应下来。 楚刚道:“妈妈慢走,我派几个亲兵跟着你。” 徐妈妈原想不用这么麻烦,楚刚解释了一下,原来现在来来往往的人,至少都要有个亲兵跟着,否则就会被路上的亲兵当作身份不明的人扣起来。 徐妈妈随着亲兵走了之后,江灵儿怕又要横生枝节,所以饮食格外谨慎,不肯多用一点,人也一直乖乖坐在屋里。徐妈妈去了没多久,便有丫头从听竹轩那边过来领对牌取东西,不外乎是火烛、脸盆、毛巾、伤药、绷带、床褥等物,想来听竹轩闲置太久,什么也没有。 江灵儿一面发牌子,一面把用度都记在账本上。 一个下午来了十几拨人支东西领牌,眼看太阳快要落山,到了晚膳时间了,江灵儿把楚刚叫进来问亲兵们的伙食是怎么解决的? 楚刚道:“这是有惯例的。府里的亲兵轮流职守,到了吃饭时间便换班吃饭,亲兵有专门的膳房和休息的院子,并不与主子们相干。” 江灵儿听了又问:“晚上你也要换班?” 楚刚道:“正院这边负责的是李大哥和穆大哥,他们这会儿护着王爷,所以由我先来管着,等他们来了,我们三人自会商量如何换班。” 江灵儿这才放下心来。要是夜里外头守着一个陌生的亲兵,也很不妥。 云乡道:“主子,晚上王爷若来不及赶回来,让云乡陪您歇息吧。” 江灵儿知她是好意,但还是摇摇头,一来她没有和丫头睡的习惯,二来玉暝说不定会在夜里回来,若是屋里有别的丫头,总是不太方便。 说话间便有丫头来报说听竹轩有两个亲兵伤重不治,让来支银子给家里人发丧。江灵儿听了变色,瞧那丫头脸色惨白,身子发抖,料是吓的,忙叫人端杯热茶进来让她坐下喝了茶再去。那丫头一面喝,一面说了些听竹轩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