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人间》 第1章 黑龙枪1 星历2000年,夏末秋初。 “金丝雀号失联了?!” 大都城的联盟公安总署餐厅里,穿着蓝衬衫的男女们齐齐为这一声叫喊抬起头。下一刻,各种各样的提醒铃声在餐厅里此起彼伏,这群警察低下头对着终端机察看消息,接着抛弃了迟到很久的午餐,十几秒后,餐厅几张坐满人的桌子走得空无一人,只剩下还冒着热气的薯条炸鱼和汉堡。 窗边一个小桌上,有个人没走。 双鬓星白的高大男人端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终端机就摆放在餐盘边,上面没有任何消息在闪烁。 男人面无表情地用薯条刮完了最后一点番茄酱,正要寻找餐巾纸时,一个之前离开的警察突然折返,站在餐厅门口喊他。 “昆警探!署长喊你!” “哦,”昆慢吞吞地用纸巾搽完手,“我不是被停职了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收拾好东西,跟随那个小警员一起离开了餐厅。 联盟公安总署的精英们已经聚集到了二楼会议室,昆和那个小警员进入时,署长正巧讲完了废话。打开的全息屏幕上闪过一张又一张照片,这些照片被同步到在场警察的终端机中,其中有几张被重点标红。 “十三分钟前,”矮胖似土豆的署长看了一眼时间,“也就是下午一点零一分,松塔城的公安署收到了金丝雀号的求救信号,有一伙绑匪上了飞艇,当地公安紧急派出防暴警察,但十分钟后,在防暴警察赶到之前,也就是下午一点十一分,他们失去了金丝雀号的信号。” 署长肥胖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滑过,被纵横细线分割成细网的投影上是一片空白。 “当地天气情况不好,卫星没有找到这艘飞艇。” “搜救的工作交给当地公安去做,但是飞艇上有不少人是联盟的大人物,西大陆财团联合代表……议员……政府官员……牵扯到联盟上层,大都城必须派遣人员去协助,主要针对一些可能的*。”署长说,“以及穷凶极恶的罪犯。” 全息投影上及时弹出一张照片。 是个男人,鼻高目深,少有的俊美。他有着棕色皮肤和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右眼角下有两道白色的陈旧伤疤,伤疤一长一短,垂直交错,恰巧在这个男人的眼角下画出一个十字形的圣教廷标志。 照片上,这个男人冰冷看着外面,像是在思考怎样杀死照片外的人一样,凶徒的特质呼之欲出。 “通缉犯。”署长说。 一连串的资料发送到所有人的终端机上,坐在最后一排的昆警探滑动了一下终端机页面,听着署长讲:“混迹黑道的雇佣兵,连名字都没有,别人都喊他二号。涉嫌一个星期前的深兰集团前董事长的谋杀案,之后不知所踪,智脑对比金丝雀号上的客人资料,将这个人找了出来,很显然他和他的同伙又干了一票大的,必须在他们造成更坏的影响前抓住他们。昆,既然你不能跟进市中心的案子了,那么就由你带队前去协助吧。” 被点名的昆警探并不惊讶,低低应了一声好。 会议散场,会议室里只留下了昆和他的队员们,四十多岁的警探先生打开一份新资料。金丝雀号飞艇的全息投影从终端机的镜头上播放出,和真实飞艇等比例,大小不过一手掌的投影悬停在半空中。线条流畅的机身,优雅复古的造型,银灰色的涂料闪闪发光,当真是…… “当真是一位完美无瑕的银白美人儿。” 昆听到他的老下属说。 “这位美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 “阿尔杰山脉,距离双子峰不到两公里处。” *** 阿尔杰山脉。 滔滔阴云的下方,是白雪覆盖的高原和山脉,而那位完美无瑕的美人儿就在这里。 飞艇小姐目前的情况十分凄惨,它一头撞在山坡上,那些让人称道的完美设计,那些提高它门票价钱的漂亮装饰,全部都葬身在燃料泄露造成的大火中。 这种情况下,飞艇上的乘客们似乎没可能生还了。但是在飞艇残骸周围,幸存下来的人可以说挺多的。 寒风中,有一个穿着风衣,眼角下有十字疤痕的英俊男人皱着眉,他一手抱着一个一岁小孩,另一只手被金丝雀飞艇的机长紧紧握着。 男人看起来着急想脱身,但是在他和机长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死死拉住他的机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你救了我们!” “英雄,谢谢你!”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感谢声,赞扬声,被这些声音包围的二号大脑已经死机,以至于脸上不由自主摆出了生人勿近的可怕表情。可惜的是,这次他的凶徒表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在感谢他的依然在感谢他,在称赞他的依然在称赞他。 “您是军人吗?”拉住他的机长问,“身手真好,歹徒闯进控制室时我都快要吓晕倒了,您是怎么带着一个小孩空手打倒对方的?而且是一打十,真厉害!” 二号:“……” 不,他和军人那种光明正大的职业最多只有敌人关系。 机长:“对了,还没有请教先生您的名字。” “……二号。” “二号?这……这难道是您的代号?您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吗?”机长疑惑了一瞬间,瞬间脑补出什么,立刻压低了嗓音,“真是对不起,我不该问您这种问题。照片呢?刚才好像有人拍了您的照片,需要帮您交涉,让客人们把照片删除掉吗?” 这样当然最好。 二号从善如流地拜托了这位热心肠的机长先生,并借着这个机会摆脱了对方。接下来,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站在角落里,看着机长召集了幸存的乘客,请求他们删除照片。 一个拍摄过照片的老夫人摸出终端机看了眼。 “没有信号?” “真奇怪。”不少人也发现了这件事,“救援的人还没有到吗?好冷。” 站在人群边缘的二号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在臂弯中熟睡的小孩身上。等他抬起头时,发现有不少人竟然向他靠拢过来。 二号之前大发神威抵挡住劫机的歹徒,又在飞艇失控的情况下指挥这些客人们穿上急救浮空设备跳下飞艇,可以说救了一飞艇人的性命。尽管二号知道自己对这些人没有多少善意,但这无法阻止客人们在情况不明下,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紧紧抓住。 这不行。 二号立刻意识到。 不能继续和这些人一起等待救援了,不然会被死死缠住,然后被识破身份送进监狱。这样想的二号对一个夫人笑了笑,对方正把他臂弯中小孩当做他女儿称赞。这个英俊逼人的笑容让夫人羞红脸,就在这时候,二号突然转身,钻进了身后的雪谷之中。 幸存者们一片哗然,却没有一个能追上他。二号从背包中摸出冰镐,在冰壁上几个纵越,就爬到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他……” “哦,果然是有秘密任务啊。”努力眺望的机长说。 不知道机长又在脑补什么,二号来到很快靠近了金丝雀号撞击坠落的地点。 那其实比山脚高不了多少,是在一处缓坡之上,银白色的庞大飞艇一截插.入了雪地中,另一截整个脱节,被大火包裹,不时来一次小爆炸。 “……” 看起来他那一大包现金绝对不可能幸存了,二号有些心疼。 火光将整个雪坡映得一片血红,显得分外不详。心痛不能自已的二号正打算转身,后脑勺突然被顶上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天啊,看看,这是什么?”有人在他背后说,“一个不收钱做好事的雇佣兵?” 二号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 不过他嘴上没有投降:“我也很意外,我以为战场雇佣兵和不入流劫匪是不一样。” “这没什么,只是顺手赚个外快而已。” 在他背后的人说。 另外一些人围了过来,都端着枪,步伐沉重,在雪地里一踩一个坑。二号的耳朵抖动着,努力辨认人数。 是之前在飞艇上,被他利用地形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歹徒们。这群人同样从坠落飞艇上逃了出来,带着他们的装备,以及对二号的一肚子怒气冲冲。 “杀了他。” 有个大块头说。 “别在这里,把他带到深一点的地方杀死。”另一个人说,“还有这个小孩……” “一起杀掉。” “……别,就把她丢在那里好了,没人管,小东西自己就会死了。” 没有人继续发表意见,这表示全员赞同。二号感觉到有人拿枪顶了顶他的脑袋,他瞥一眼这个时候竟然也没醒来的小孩,乖巧无比地跟着这些人走了。 二号以为这些人说的深一点的地方,只是在往上爬一点。毕竟警方是一定会找到坠落的金丝雀号的,他们这种雇佣兵实在没有将尸体留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的习惯。但是跟着这些人走了十几分钟后,他意识这些人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想给他挑一个坟墓。 他们前进的方向很明确。 二号回想起之前的话。 随手赚个外快? 也就是说,他们到这里,其实是有正经任务的吗? 思考着一切细节,想要找到生路的二号皱了一路的眉。而歹徒们带着他翻越起伏的雪地,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竟然是双子峰之间的豁口。 阿尔杰山脉的双子峰是西大陆很有名的景点,这两座相连的山峰隔着一个狭长豁口遥遥对立,看上去仿佛原本是一座山,只是后来被大自然用鬼斧神工从中间砍出一个小小缺口。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双峰有着一模一样的高度,和一模一样且方向相反的形状。如果在它们中间的豁口上摆上一块镜子——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镜子话——它们完全可以和对方在镜子中的倒影重合。 关于双子峰,有很多种动人的传说。要不是这世界第三高的山峰太难到达,这地方说不定会是个人满为患的景点。 如今,这里只有一群穿着浅色作战服的人在忙碌。 二号猜测,这群歹徒的后勤很早就来到这里准备了,而金丝雀号上的,是歹徒的后方人手。而这些后方人手在飞艇上感觉十分无聊,于是在到达目的地前,干脆顺手抢一发? 这该怪什么?怪金丝雀号不该路过双子峰这个景点,不然就不会惹上这些歹徒吗? 二号思考这些的时候,站在他背后的几个人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其中两个人对其他人点点头,分别举起枪。 在消音.器的作用下,两枚瞄准不同地方的子弹脱膛而出,只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音。 “噗。” 二号躲开一颗瞄准后脑勺的子弹,没躲过第二颗。 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倒了他,可是……没有疼痛,没有流血,他依然活着。 在自己被窒息在雪地中之前,二号翻了个身。 他想要爬起来,却愣在了那里。 金丝雀号坠落的时间是中午一点多,他被歹徒们抓住的时间,大概一点半。然后在路上耗费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现在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下午三点。虽然寒风大作,阴云滚滚,但对于阿尔杰山脉这个经纬度来说,太阳还没下山,依然是白天。 可是此刻,出现在两座巍峨高山之间的,是比紫罗兰更为深沉的夜幕。 夜幕中,一轮巨大的圆月悬挂在双子峰之间,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的三分之一。一圈一圈的环形山出现在二号眼前,清晰得让他产生了一伸手就能摸到月亮的错觉。 而这双子峰下,除了他和没有一个脚印的雪地之外,没有歹徒,没有他的被保护人,没有任何人。泠泠月光流淌着,将一切笼罩在寂静中。 ……怎么回事? 二号眯起眼,看到雪地上突然出现一个阴影。 第2章 黑龙枪2 那个阴影最初只是一个小点,出现在月光照耀的雪地上,短短片刻,阴影便无限地扩大,首先如阴云般遮蔽了山巅,继而沿着山脊和山坡流淌下,顷刻便蔓延到二号脚下。 二号这时候还没有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勉强控制住缩腿的冲动,他板着脸抬头。 然后他瞳孔微缩。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从月亮上,下来了。 落下的阴影已经将二号全身笼罩,自月色中现身的事物也露出了祂的真面目。深紫色的夜幕中,有银白的光雾摇曳闪烁,光丝和光雾如花朵般飘摇,绽放开,沿着末端往上,才能看到它们的末端被束在一起。 那竟然只是一根羽毛。 无数的羽毛在月光下闪烁着,看上去柔软似风,色泽却更近似金属。二号这回到底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往后缩了缩,于是拥有这些羽毛的主人也整个落入他眼中。 有一只银白色的巨鸟落在双子峰的右峰上。 今晚……如果说这是个真实的夜晚,而不是在二号的梦中的话,今晚的月亮已经是超出常理的巨大了,但和这只站在山巅的银白之鸟一比,月亮竟然显得平凡渺小,高耸山峰也不过是个小土丘。二号看着那只巨鸟垂下修长纤细——相对于祂身躯来说的纤细——的脖颈,用尖喙梳理翅膀下的细软羽毛,动作和一般动物园池子里的天鹅没有太大区别。当然,这一只的动作更为优雅,更为美丽,祂如白银般闪耀,让人移不开目光。 梳完羽毛后,银白之鸟昂起头,转向他这边。 二号撞入一滩金黄的池水中。 片刻后二号才意识到,那是这只银白之鸟的金黄竖瞳。 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美丽禽类居高临下看着二号,眼中好似有两片光滑的镜子,将映入其中的一切东西都反射了出去,没有什么能在其中留下丝毫痕迹。二号的喉咙上下移动,咽下一口唾沫,感觉自己被这双眼睛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像是兽类的眼睛。 但也不像人。 ……什么东西? 二号没想到,那个站在山巅不知道能不能算进生物范畴内的东西竟然也慢慢偏过头,吐出满怀疑窦的一个单词。 “人类?” 或许是作为一只鸟的天赋异禀,银白之鸟的嗓音异常好听。不过短短一个单词,两个音节,祂说出时,声音却仿佛无数风琴按下同一个按键,齐齐发出相同的声音。声音如温水般将他包围,在这冰天雪地中,化为了春天气息的幻觉。阳光、鲜花、微风和晴空,一拥而上,将二号淹没。 银白之鸟通过他的反应,确认了他的身份。 祂如同唱歌一样念到:“人类,死去的人类,你的灵魂为何不去冥域报道?你为何不响应你神的召唤,进入永安的神国……哦,一个无信者。” 银白之鸟的语调带着点不可思议,似乎对祂而言,遇到无信者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祂平和的声音突然转变。 前一刻还快要被春风溺毙的二号猛地感觉到新鲜空气,他还没有来得及深吸一口气,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压趴下去。他仿佛瞬间从春天来到了冬天,刺骨的冰寒钻入他皮肤,深入他肺腑,只用了几秒,就将二号冻成了一条硬邦邦的人棍。 站在山巅的银白之鸟张开祂宽大的双翼,遮蔽了二号眼前的半个天空。 祂朝着二号俯下身,金黄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他。 “无信者,如果没有神国接纳你,你的灵魂便会游荡在冥域的荒原,死亡的风无时无刻不在侵入你,你会痛苦,悔恨,在漫长的折磨后化为尘埃。” 这句不知是警告还是威胁的话被银白之鸟说出时,二号已经感觉到死亡的风从地底刮出,堪比绝对零度的冷风席卷他全身,将他冻得牙齿哒哒哒哒互相撞击,好像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但我是仁慈的,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银白之鸟说。 月光下,祂飘荡的尾羽好像是来回流动的水银,泛着和祂眼睛一样冰冷的光。 祂大声说:“信仰我,顺从我,爱我,我让你复活。” 回答祂的是一片寂静。 银白之鸟疑惑的偏了偏头。 祂并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活着的人类都不能抵挡复活的诱惑,更不要提死去的人类了。用这样的条件来对待一个无信者,巨鸟觉得自己简直是足以记入史册的慷慨大方。 但那个人类却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在神威下挣扎要起身。他如同在海滩上底朝天的海龟一样拼命,动作丑陋,不得方法,哪怕用了很长时间努力,这个人类能做到的也只有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这已经足够巨鸟吃惊了,神威之所以是神威,正是因为不容抗拒。 “哦,”无信者用短短一个词作为回应,然后祂听到他吼道:“滚。” *** 现实中。 “这家伙的尸体怎么办?” “白痴!挖个坑埋了都不会吗?!” 穿着浅色作战服的歹徒们将二号的尸体拖到角落里,那个大块头草草挖了个坑,要提起二号的尸体时,看到了躲在尸体下的小女孩。 那个一直被二号带在身边的小女孩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醒了,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安静地依偎着二号尚且还带着余温的身体。 对于一个模样不过一二岁,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女孩来说,她的举动太不寻常了。大块头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女孩,他没怎么带过他们,但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旦睡醒,大部分都会用哭泣和尖叫来提醒他们的抚育者准备食物,仿佛他们几个小时前吃下的东西是空气似的。 不安的疑惑从大个头心中一闪而过,下一刻,大块头注意到女孩的相貌。 她……这个女孩,完全是无数人心目中安琪儿的化身。 她是白种人,有着一头柔软金发,海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鼓起的脸蛋上绽放着浅浅红晕,让大块头无可避免想起数个和苹果相关的俗套比喻。娇嫩的,如同花瓣般柔软的皮肤触感甚至无需手指确认。当她摇晃着,四肢着地向着大块头爬过来,同时抬着头对大块头笑时,大块头不得不承认他内心被打动了一瞬间。 不过下一刻,作为一个老练歹徒的阴狠又回到他心中。大块头把这小东西提起来,开始用另一种目光打量她。 “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他对同伴说。 领头人发现了他的举动,呵斥他不该节外生枝。 “我们已经做了多余的事情,”大块头抿着唇说,“按照原则,在任务途中,我们不该打劫飞艇,贪图‘外快’的。” 领头人住了嘴。 领头人其实并不赞同他的同伴们打劫金丝雀号,虽然听到同伴们计算出飞艇上那些达官贵人的价值后,他也忍不住动心了一秒。但他能成为领头人,就是因为他比他那些同伴冷静,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危险。 过去这样的本领一直帮助着他们,但是这次……他的队员们不想听他的话了。 这次任务的慷慨雇主不仅交付给他们一笔足够买下一个城市的定金,还许诺,在任务成功后,会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一个清清白白没有瑕疵的新身份——可以骗过中央智脑,能让他们光明正大使用任何公共交通工具,通过任何关卡,能让他们平安度过下半辈子的新身份。这个报酬让领头人的所有同伴都疯狂了,毕竟,如果能得到一个完美的新身份,那么用旧身份犯的事简直可以说能一笔勾销。 ……哪怕他们在任务途中抢劫了金丝雀号,罪行依然能一笔勾销。 有了新身份后,便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犯罪了,这说不定是他们最后一次任务。意识到这一点的歹徒们陷入狂欢之中,哪怕知道进行一个任务的途中,最好不要去赚“外快”,他们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如果不是遇到同样搭乘金丝雀号的二号,他们应该能得逞。 没得逞也没关系,那只是一笔“外快”而已。更不要说二号已经被他们杀死,难不成他还能复活起来,阻挡他们吗? 领头人按揉了一下眉心,不再对大块头的举动发表意见。他转身向着人群聚集的地方大步走去,人群为他让开一条道路,一直让他来到最里面。 “还没好吗?”领头人焦躁地问。 伴随他话语的,是雪地钻机车发出的雷霆轰鸣。这辆工业机车上,巨大的钻头旋转着,向着四面八方甩着雪水泥沙,同时向着地底钻去。在领头人来到时,它钻出一个接近十几平米的坑洞来。 无数歹徒在坑洞边忙碌,将那些肮脏的雪泥运走,或是操纵着几个小一点的设备,将坑洞的边缘扩大。 “没有任何发现!”坑洞下的人回答。 领头人于是更焦躁了。 距离他们袭击杀害了双子峰的景点留守人员已经要过去一个白天,领头人庆幸天气原因没有登山发烧友来到,会乘坐飞艇来到双子峰下游览的那些人也被阻拦,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机器钻头深入了不可见底的地下,雇主描述的东西依然没有出现。 领头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就在他要喊出停止任务之前,坑洞下传出数声惊喜的欢呼。 “有东西!” 第3章 黑龙枪3 雪地钻机车的成像图上,什么都没有扫到。 但是钻头实实在在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坑底的歹徒甚至看到了飞速旋转的钻头和什么东西碰到一起后,一瞬间迸射出的金红火花。 大钻头立刻被停下了,从机器噪音中逃得一命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然后纷纷拿着工具,踩着雪泥滑下坑洞。按照雇主的要求,接下来的活儿就不能交给机器干了,他们得亲自动手,用铲子将地下的东西挖出来。 听起来虽然挺辛苦,但一想到之后会得到的报酬,这群歹徒什么话也不说,便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这样又挖了一会儿,他们寻找的东西终于露出小半真面目。 露出泥土的一截,只是根棍子。笔直朝着天空,约摸五指合拢粗细,漆黑的,没有杂色。领头人接过同伴递过来的一瓶水,当头给这根棍子浇下,清水洗去棍子沾着的泥土,露出底下凹凸不平的花纹。 “是什么?” “看不清,”领头人把瓶子一扔,“继续挖。” 他发出指令,一时间,有六七把铲子铲向下面的泥土。 东大陆有一句话,叫做很多人一起捡木柴的话,燃起的火焰都会大一些。这种朴素道理用在眼下这地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可以说只是一眨眼,棍子露出地面的高度,就从大概一个前臂长,变成了近半人高。这应该是值得人欣喜的进展,但歹徒们挖土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阿尔杰山脉的土是黑色的。 至少最表面一层是这样的颜色。 领头人觉得,过去可能从未有人如他们挖得这么深过,哪怕是那些最爱发神经的科学家们也没有,不然他应该在童年那本《世界不可思议》上看到双子峰的名字。当歹徒们挖开双子峰下表面那一层黑土,表面之下的一层,表面下一层的下一层……等等无数层黑土后,他们发现,泥土的颜色慢慢变红了。 这种变化一开始并没有人发觉,直到这群亡命之徒嗅到了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 亡命之徒们熟悉血腥味。 被掩埋很久的血、在阳光下暴晒发臭的血、被冻在冷库的血、从绷带下渗出的血,割开大动脉后喷射出的滚烫的血……那种臭烘烘的,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在他们注意到的一瞬间,瞬间淹没了他们的感官。哪怕是歹徒们,也从未闻到过这样浓重的血腥味,好像他们正身处一个新鲜冒热气的屠宰场。 一个冒失鬼丢下了铲子,他想爬上去呕吐。 被他丢下的铲尖正巧砸在了漆黑长棍根部,砸出一个浅浅的坑,然后在其他人瞪大的眼睛下,鲜红的水,或者说鲜红的血从那个浅坑中涌出。 血腥味顿时更浓重了。 “这、这不对……”有人颤抖地说,“老、老大……底下有东西。” 废话,领头人想。 领头人当然知道这个胆小鬼的真正意思,他们接下任务时,不过以为双子峰下有不为人知的秘藏,金银或是财宝。不少人甚至打定主意,要在东西上交雇主前,偷偷摸点零用钱。他们从未想过,在双子峰下,会是这么……这么古怪的…… “毁约的话,雇主不会放过我们,想想能提供三十多个清白身份的人在联盟会有多大能量。”领头人喘了一口气,“挖不动的上去,愿意挣钱的留下来。” 又有一个人丢下铲子。 之后就没有人退出了,剩下的人在沉默中继续挥动铁铲。他们很快站在了齐膝深的血水中,地下的全貌也渐渐在众人面前展开。 漆黑长棍露出地面的部分已经比人还高,它插在一块雪白的岩石上,等他们又清理掉一些血水和泥土后,歹徒们发现所谓的雪白岩石并不像是岩石,从露出的那一点外貌来说,它看起来,仿佛是什么巨大生物的一节椎骨。 “天主啊……” 有人低声喃喃,在自己的额头画了个十字。 领头人没有这么多愁善感,他再一次确认的雇主的要求,有些欣喜地发现雇主要的只是那根长棍。 他甚至来不及探究一根棍子为何会价值那么高,急匆匆便一脚踩上那一节椎骨,伸出手,要将长棍拔出。 *** 半个小时前,某个和双子峰重叠的梦境。 圆月依然高悬,而被二号吼了一声的银白之鸟动作僵住,懵在那里。 这真是非常新奇,非常新奇的体验,对于从未被拒绝过的银白之鸟说。以至于祂愣愣看着二号,忘记了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 祂愣着,二号可未必。 压迫在他身躯上的强大力量已经一散而空,二号翻身而起,他身手灵活敏捷,在敌人发呆的短短时间里,弓着背后退,瞬间窜了十几米。 “为什么?”在二号继续后退时,银白之鸟问。 没有那古怪的压迫感,也没有声音带来的幻觉,二号从其中嗅到了一点善意——相对于之前来说——的味道,缓缓地停下脚步。 “你提出的价格太高了。”黑发雇佣兵权衡后,给出这样的答案。 “信仰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二号挑起眉,听银白之鸟说出这句不在他意料中的话。 “——所以作为无信者的你,不应该将它交给我吗?” 二号:“……” 这是什么逻辑? “你的灵魂在人类中算是强大,也很有潜力,然而你身上没有神明的标记,也没有恶魔的标记。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放弃信仰,但你的状态很危险。没有神明的保护,恶魔们能轻而易举偷走你灵魂中重要的东西,所以把它交给我吧……或者你想交给你更熟知的神明?” 二号翻了个白眼:“交给圣教廷的天主吗?” 银白之鸟:“呃,那是谁?” 自称为神明的家伙不认识世界最大宗教所信仰的对象,二号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好。银白之鸟看上去比他还要疑惑,二号听到祂低声喃喃:“……难道是这数万年中新生的神明?” 哦,数万年。 二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忘记之前这生物带给他的濒死感受,没有让腹诽表现在脸上。不过气氛变轻松是事实,二号略略松开握在匕首柄上的手,站起来。 “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他问。 “离开?”沉思中的银白之鸟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去冥域的道路。” “我是说返回刚才我在的地方,双子峰的豁口,”二号说,“我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必须继续。” “你想复活?” “……我没死。” 银白之鸟没有说话,二号低下头,按住自己胸口。 “我在呼吸,我的心脏和脉搏在跳动,我还能思考,我还活着。”二号强调,同时他伸手摁住脖子一侧的动脉,“我……” ……嗯? 手指下的动脉的确在跳动,跳得非常规律。但是,血流的涌动没有为血管附近的皮肤带来一点温度。当二号的指尖触摸到自己时,他以为自己触碰到一块冰。 “有些人类的意志太坚强,在相信自己没死的情况下,灵魂依然能保持住身躯的一点惯性,不肯放弃呼吸,或者让心脏保持跳动。只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就像你失去的体温一样。人类,你的确死了,不然你不会来到这里。” 银白之鸟的金黄竖瞳中带上了一点笑意。 “满口金钱和价值的勇士,要继续和我谈生意吗?” 二号沉默了片刻,“你要什么?” 银白之鸟想也不想:“信仰。” 二号讨价还价:“换一个。” “我已经足够慷慨了,人类。”银白之鸟眯起眼,放缓了语调,空气中缓慢地浮现出类似于威胁的讯息,就在祂要继续说话时,银白之鸟再一次愣住。 祂抬起修长的脖颈,后转,看向自己的后背。 某一节脊椎突然产生了碎裂般的疼痛,很快,被银白羽毛覆盖的下方,突兀地冒出了血珠。 像是有什么在银白之鸟的后背开了个洞,只是一刹那,鲜血就弥漫开。沿着羽毛根部浸润,很快将一大片染红,看上去仿佛是雪地中盛开了鲜红的花朵。 以二号的身高,他看不到在银白之鸟背后发生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从银白之鸟身上散发开的诧异和愤怒,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再一次覆盖住二号的感官,二号后退一步,稳住身体,勉强没有跪下去。 “可以降低一点条件。”在因为压迫感而产生的耳目轰鸣中,他听到银白之鸟突然说,“我不向你要求神明的信仰,我只向你要求国王的效忠。我复活你,而你在余下的人生中,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用信仰换一条命。 用效忠换一条命。 至少他能选择不爱这只鸟了,二号想。 “可以,”二号开口,用他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答应你。” “你的名字?”银白之鸟问。 “二号。” “好的,我名为撒……就是撒。” 交换了名字,银白之鸟在二号面前张开翅膀,祂的双翼遮天蔽地。双翼掀起的狂风刮过群山,群山中无数声音呼应着银白之鸟的长啸。 “——如此,契约成立。”喧嚣中祂的声音依然清晰无比,“为我而战吧,勇士!” 狂风将二号卷起,天地在他眼中旋转,宇宙中无限的星球向着他聚拢,各种颜色的光都不停在闪烁。二号好像听到谁轻笑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找出笑的人是谁,就落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死亡时被遗忘的痛苦在此刻以成百上千倍的方式爆发出来,死亡之风侵入他的灵魂,化为沉重的锁链,要将他留在黑暗里。但有另外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二号,带着他在黑暗中上升,上升,然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束光。 是透雪而来的天光。 二号睁开了眼睛,任凭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眼泪流了满脸,以此纪念他的新生。 他扒开将他掩盖的雪堆,摇摇晃晃站起。 二号的视线一片模糊,但就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样,他隐约能看到坡下一个大坑中,被人群松散围着的地方,有个人站在中央,伸出手握住一根黑棍。 撒对他说:“所有触碰到那柄黑枪的人,都要死。” 二号揉了揉眼睛,“……你要我一个人干掉三十个?” “哦,放心。”不见身影的撒在他耳边轻声说,“勇士,我看着你呢。” 第4章 黑龙枪4 弥漫着血腥气的坑洞下,领头人大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拔不出来。”他阴沉地说,换了一只手,重新用力。 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屏息等待着,没有发觉有什么从他们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二号从自己背后肩胛处抽出一把匕首——感谢歹徒们搜身没有搜彻底——他目标很明确,首先找到了抱着他被保护人的大块头。大块头因为之前和领头人顶撞,不敢靠得太前,此刻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怎么将小孩卖出去。他没发现他怀中的女孩张开嘴巴,视线越过他的肩头,一双蓝眼睛闪闪发亮。 “呀啊!” 女孩兴奋地小小尖叫一声。 就在她叫出声的同时,二号一只手捂住大块头的嘴,另一只手将匕首插.入大块头的后背。 二号直到出手时才发现手感不对,他算是玩冷兵器的好手了,对自己的力量和各种刀刃锋利程度深有体会,在出刀时就知道自己一刀下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通常来说,他砍人时会避开骨头,免得刀刃卡住、卷刃,不然后一回合会落入下风的就是二号自己。但是今天,当他提刀插入大块头身体时,却感觉自己不像是捅了一个人,而是捅了一块软绵绵的黄油。 刀刃下几乎没有阻力,等手下人倒在他身上时,他才发现自己连这人的脊骨一起砍断了。 只用一把长度才过手掌的匕首。 将大块头轻巧放在地上的二号略微有点懵。 这个时候,如同看不见背后灵的撒才出声。 “怎么样?” 撒的语气是带着炫耀的得意,二号立刻意识到自己突然力大无穷是这家伙搞的鬼。他只能将自己再次碎一地的科学主义三观捡起拼好,默默抱起了他的被保护人。 “这是你孩子吗?”撒惊讶问。 “是上个任务的任务物品,”这回二号回答了祂,“我要把她送到西大陆东边的绿水城。” “哦……”撒说,“挺可爱的孩子。” 祂做出这个评价时,用雪镐爬上一边冰壁的二号正在把女孩藏起来。 名为莉莉的孩子模样只有一岁多,举止却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当二号把她放进雪坑中时,她没有哭泣挣扎,只是抿着唇,向着二号挥了挥胖乎乎的小手。 “也挺聪明。”撒又说。 毕竟是看着自己父亲死掉的孩子,二号心道。 他没有和乐悠悠看直播的撒多做交流,也没有继续返回双子峰的豁口去偷袭。从大块头身上扒下来的枪支弹药以及浅色作战服外套,此刻一样一样分别摆好在二号面前。当他打开弹夹确认里面的子弹数量时,并不意外听到了下方一阵喧哗。 “发现得很快。”撒似乎能看到下方的场景。 二号披上了大块头的外套,将枪准备好。 以他混过雇佣兵团来说,除非雇佣兵团的首领脑袋被牛踢了,才会在任务进行时连一个哨兵都没有安排。如果不是为了避免等会儿莉莉变成对方手里的挡箭牌,二号完全不想去在哨兵眼皮子底下活动,哪怕那个哨兵和其他人一样,视线紧紧盯着别处。 对方的哨兵已经发现死了人,正在出声示警。 二号仔细听着下面的喧闹,等待了片刻,终于从一堆杂音中听到了一个来自另外方向的声音。 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声音来源的位置,拿着冰镐悄无声息地就摸了上去,将那个放哨的侦察兵抹了脖子。 侦察兵倒下时,掉落的耳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骂声。 二号捡起那副耳机带上,正要仔细听听对面人要怎么部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出声的撒突然感叹了一句:“现在的炼金术师一定很富有吧。” 炼金术师? 那是什么鬼东西。 和撒之间差了大概有几万个代沟的二号抚了抚耳机,不知道正是这小巧精细的机械引起了对方的感叹。而耳机对面的人很快发现侦察兵的的生命信号消失,立刻住了嘴。就在耳机频道中突然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又一次绕远了的二号随手将耳机的碎片丢在地上,踢了一脚雪掩埋。 然后他站在坡上,居高临下,端起枪。 他一枪打在对面的雪壁上。 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没有传出多远,而对面山壁上爆出的一小团雪花所有人都是看见了的,就算有人能意识到这是声东击西,却没能在下一枚子弹来临前反应过来。 在别人向他瞄准之前,二号已经用光枪中子弹,干掉了五个。 这个三十几人的雇佣兵团,减去损耗在金丝雀号上的,再减去一个大块头,一个侦察员,和五个新损耗的人数,到目前为止,还剩下二十一人。 二号跳出高处的庇护所,乘着风踩着陡坡,z字型往下冲。硝烟和子弹掠过他脚后跟,打在雪地上,只打起了一簇簇炸开的雪花。 “……那是二号!” “他不是死了吗?!” 不久之前才亲眼看到二号倒下,一个歹徒后退了一步,惊恐地发现二号已经来到他面前,扬起手,向着他丢来什么东西。 这个被二号用雪球砸中额头的倒霉蛋往后仰倒,二号越过他,随手从这倒霉蛋手里抢走枪,看也不看便扣下扳机。 二十个。 然后二号也因为迟缓了片刻的动作,被人一枪命中。 对方这一枪正中二号胸口,子弹的冲击力撞得二号后退了一步,这明显中弹的表现被歹徒们看在眼里,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二号反手一枪,将一枚子弹送给了击中他的人。 还剩十九个。 二号伸手捂住胸口。 他本意是想止血,低头瞥时却发现没有一滴血从伤口中流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热,中弹的地方尤其炙热,就在他想询问撒时,一枚子弹被他迅速愈合的伤口推动,离开了他的身体,掉在雪地上。 “我看着你呢。”撒说,“不过现在的弓.弩模样真奇怪。” 开始行动前,撒说的那几句奇怪话语,原来不是发神经,而是在给他刷buff? buff非常好用,而且这并不是在他们交易之中的内容。如果是二号是撒,大概会趁着这个机会向自己漫天加价,给他提一些别的要求——比如说“信仰我还有更多好处哦~”一类的——但是,出乎二号意料的是,明明很想要信仰,撒却没有这样做。 是知道他不会答应?还是他的新雇主并不屑于使用某些手段呢? 模糊地得出这么一个疑问,二号并没有因为撒的帮忙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绕了个圈,期间又干掉三个人,成功靠近了歹徒们运送至此的设备。 那个丑陋笨重的雪地钻机车。 钻机车没有车门,可以直接上去,上面原本坐了两个人,一个负责开车,一个负责开钻机。刚才开车的人跳下车给同伴帮忙,却被二号一枪毙命。仅剩的那个人属于技术人员,在其他人战斗时,只顾往设备中缩,生怕被乒乒乓乓的流弹击中。 跳上车的二号一脚将他踹下去,另外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操作台上。被按动推进按钮的雪地钻机车哆哆嗦嗦地开始前行,在起步之时,二号已经狠狠转动方向盘,雪地钻机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轰轰向着歹徒们碾去。 “打推进器!”有人高喊。 “他妈这是履带车不是悬浮车白痴!”另一个人大骂,“把他赶下来!” 车上的二号根本没有理他们。 他扫一眼目前状况,确认剩余人数十五,很奇怪的,其中还有七个人在坑里没爬出来,歹徒的领头人是其中之一。 领头人的手握在黑棍上,没有放下,二号粗略打量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领头人以及他周围的人都在短短时间里瘦下很多,就像……就像被什么吸收走了血液和脂肪。 二号打了个寒颤,没敢深想,继续执行他一开始就想好的计划。 雪地钻机车是地下工程用车,不属于安全车种。除了钻头挖坑外,还有很多其他功能。 比如说…… “‘爆破’是什么意思?”不认识操作台上按钮上所标注的现代新单词,撒提问。 二号没时间回答他,于是直接用行动演示。 他按下那个按钮。 看着巨大钻头再一次开始转动,一时间剩余的歹徒整齐划一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几个想要和二号一样跳上车的歹徒急忙躲开。他们却没有想到,二号开着雪地钻机车,再一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漂移,返回了原本钻机车所停的地方。 即是坑洞的边缘。 大钻头调整方向,以一种对于坑洞中人从天而降的方式,进入它不久前开辟出来的坑洞中。 然后…… “定向爆破正在准备中,警告,非项目适合环境,警告,炸药剂量过大……确认,强行执行。”雪地钻机车的操作系统说,“最后一次警告,车上的工友,请远离爆破现场,十秒后进行爆破。” “停下来!”、“关掉它!”二号听到很多人喊。 他当然没有这么做。 当操作系统念到7时,二号揪着一个跳上车的歹徒,和他一起滚下了车。 当操作系统念到5时,二号用匕首切开了歹徒的咽喉,并把对方的枪抢过来,打中另一个胸口。 当操作系统念到3时,地面上活着的歹徒剩余人数是一。 “……2……” 二号喘着粗气,抓住最后一个人的手。 他没有感觉疲惫,没有感觉到伤口疼痛,有一股炙热的暖流在他身躯中流动,驱散寒冷,调动热血。当他把最后一个歹徒当做棒球一样丢向雪地钻机车时,他感觉到轻松无比,好像自己真的只是丢了个棒球一样的小东西。 “……1!” 来不及扑倒的二号,被背后排山倒海一般的冲击撞得在地上滚了三圈。 错误的爆炸方式不仅将一群歹徒送上天,还因为过载烧掉了雪地钻机车的能量路线,于是第二次爆炸紧跟其后响起,替二号将歹徒们的死亡确认了一遍。 二号默默吐出嘴里的石渣和雪渣,心里计算着—— ——剩余人数,零。 他松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支撑自己抬起头。 旋即他视线落在面前狼藉的雪地上,眼睛忽然瞪圆了。 有一双表面光滑可鉴人的黑皮鞋,安安静静停在他脸前不远处。 见到这双黑皮鞋的下一刻,二号眼前一黑。 “呃,你又死了。” 他陷入黑暗中时,依然不见身影的撒说。 第5章 黑龙枪5 什么叫做“又”? 如果撒出现在二号面前,二号大概会去掐死祂。 用这句话鼓舞自己,二号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翻身朝上,用一只手捂住脸。 就算如此,他也没法控制住上下颌不住地痉挛。 牙齿咔哒咔哒互相打架,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和之前那次中枪不同,这一回他甚至能回忆起匕首被人从手里夺走时的惊疑和愤怒,被匕首插入胸口的疼痛和不敢置信。等翻涌的情绪过去,浮上水面的就是被掩埋在最深处的恐惧。 二号是个很厉害的雇佣兵。 他游走生死之间十几年,每天早上都要和死神说一句早安,晚上睡觉前说不定还要说一声晚安。像他这样的人早就在无数次侥幸逃得一命后变得麻木,他们杀死别人,同时知道自己会以相同的方式死在别人手下,因为早早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其实并不害怕死亡。 这便是亡命之徒。 但是,如二号这样的亡命之徒,在面对死亡时还是会挣扎一下的。 好多年了,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种连挣扎机会都不给他的死亡了。 “哦,”撒的语气很是平常,“你只是遇到了一只小恶魔。” 这星球上哪里来这么多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物种,用手肘支撑自己爬起来的二号想。他环顾四周,看到雪地上一行皮鞋鞋印越过他的身体,径直走向远处那个歹徒们费尽挖了之后,又被雪地钻机车爆破扩大一圈的深坑。堵在坑口的大钻头和钻机车脱离,颇为凄惨地躺在一边,像是被人粗暴扯下来的一样。二号见此约估了一下对方的力气,意识到自己一见面就被秒杀绝非对方侥幸。 不过他没有看到刚才那个穿着黑皮鞋的人,倒是在他观察过程中,不时有东西从坑下丢上来。这样来看,黑皮鞋应该在坑底。 二号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指挥自己发软的身体,尽可能地不发出动响,转身要往莉莉的藏身之所走去。 “等等,你要干什么?”撒在他脑海中问。 二号根本没有理会这个连身体都没有的幽灵,而撒也很快看出了他临阵脱逃的心动,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你不去杀掉它吗?” 哦,他最讨厌这种外行还要瞎指挥的雇主了。 二号在心里抱怨着,和对方解释:“到底是我杀掉他还是他杀掉我,阁下,您太高估我了。” “没关系,”外行的雇主说,“我会看着你的。” 二号停下脚步。 “如果你说的看着我,是增强我的力气,消除我的疲惫,愈合我的伤口,让我心脏破了一个大洞也死不了,那我得说,这根本没用。你说的那个小恶魔,力气比我更大,速度快得我眼睛都跟不上,而且他的动作……完全不像是人类身体能做出来的。” “你太无知了,”撒说,“那只是一种不太常见的武技而已。” 二号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反正我不会。” 话说到这里,他距离藏着莉莉的雪洞只剩下几步之遥。 在他伸手将小女孩从雪洞中抱出来之前,他听到撒冷静地说:“我不太懂那些,但是我想知道,我们的交易是否还算数。” 二号的手僵在那里。 用效忠来换取复活,这是他和撒的交易。 二号原本以为他不过给自己找了一个长期雇主,难伺候,听不懂人话,还有点神经病的那种。答应那个条件时,他绝对没有想到,这家伙的第二个命令,竟然就是让他去送死。 “你不会死,我向玛利亚卡保证。”撒说。 二号简直能想象这只鸟欠揍地眯起双眼的模样了,如果撒不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的话,他在执行命令之前,说不定会先把他这个雇主揍一遍。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肉鸡的十八种烹饪方法,二号沉着脸,一边转过身,从歹徒们没用上的装备中,挑出了一只外表狰狞的自动转管能量枪。 没装能量匣,难怪刚才那群歹徒没用这个。 能量枪作为新兴武器,价格能飞上天。普通雇佣兵们通常能不用就不用,只将其当做压箱底的宝贝,但在体制正规规模极大的雇佣兵团中——比如说二号一个星期前还呆着的半翼雇佣兵团——则已经建立起了专门的能量武器小队。所以二号会用这个,对此还颇有心得。 他安静地装上能量匣,同时低声询问撒。 “小恶魔是什么东西?” “魔界物种,常见程度可以比拟人间的人类,很普通。”撒用了几个似乎完全不对的形容词,“能伪装成人类,擅长花言巧语,不少变态品种有毒……嗯,没有更多特长了。” 二号:“……” 他就不该问撒这个问题。 于是他只能换个问题问:“你的要求,是要杀死那家伙吗?” “不能放任小恶魔留在人间,你不知道它们能惹出怎样的灾祸,”撒想了想,在后面加了一句,“……如果实在不行,你只需要保证黑龙枪不会被他带走就行。” “听上去真是轻松好多。”咔哒一声打开保险的二号反讽。 等他把所有东西准备好,两只手提着机关枪走向深坑时,二号慢吞吞开口:“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一脚踩在坑洞边缘,调整自动转管能量枪枪口位置的二号,和站在坑下,因为听到脚步声而回头的黑皮鞋对上视线。 这样看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只非人物种的外表竟然是个英俊的人类男性,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十分衣冠禽兽。 对方也看着二号,皱起眉。 “这东西也会复活吗?” 二号则问。 他扣下扳机。 身处另一个世界的撒正想回答,却被下一刻的景象惊到忘记言语。 绚丽的光亮撕开整个画面。 从旋转枪口中喷出的是光,耀眼的白光。 光梭如雨,带着足以沸腾白雪的高温,从高处直奔而下,在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不断裂的六道光线,将坑底的小恶魔轰了个正着。 普通人在这样的攻势下撑不过一秒就会化为焦炭,坑底那些歹徒的血肉也灰飞烟灭,但二号一直压着发烫的扣机,直到一整个能量匣用完打空,通红的枪管缓慢停下旋转,坑底的血水蒸腾为血雾,他才略略放低了枪口,手上则根本没停,飞速给自动转管能量枪换了个能量匣。 “……你打开了一个法术卷轴吗?”懵住的撒问。 二号已经懒得理对方这种无厘头的问题,他定定看着坑洞底下,等待血雾散去。 他等到一个依然站立的身影。 黑西装不见,黑领带不见,黑皮鞋也不见。 站在坑底的,是光溜溜,雪亮亮,好漂亮的一副骨架。 普通人类要是变成骨架,那就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意思,但对于非人物种好像不一样。 二号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自己的雇主微妙地嘲讽了一句,同时看到坑底的骨架开始活动。 可能撒忘记告诉他,对付这种未知生物需要更有效的武器,比如说涂抹了圣水的银十字架一类的——通过自己观看一些恐怖电影的经历勉强猜测,二号一边毫不犹豫地…… ……他跑了。 “喂!”撒叫到。 二号的战略性转移进行地十分及时,他跑出没有十米远,坑洞下的骨架已经爬上地面,带着那只不久前歹徒们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的黑棍。 不,那不是棍,而是一柄这个时代只能在影视作品中见到的长.枪。 近两米长,暗沉无光的枪杆,以及带着整齐锯齿,如鲨鱼牙齿般森寒的枪头,通体一色,黑得纯粹。不知道被埋在地下多少年,重见天日后,依然不带有一点锈迹,崭新得仿佛刚被匠人从炉子里拿出来。 撒称呼它为黑龙枪。 这很明显就是骨架的目标了,为了保险起见,骨架本该一拿到手,就带着黑龙枪离开。但是被自动转管能量枪持续轰了近一分钟,没能保住自己人皮的骨架根本不会放过挑衅它的人类,更别提这个人类是—— “阿硫时加应该杀了你,”骨架咔哒咔哒敲着上下颌骨,“熟悉的味道,令人作呕,阿硫时加记起来了,神恩骑士的味道。” 不知道神恩骑士是什么鬼,二号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紧接着如弹簧一般跳起,躲开对方劈下的一枪。 同时他听到自称为阿硫时加的骨架说:“阿硫时加有几百年没有见过神恩骑士了,真稀奇。” “几百年?”二号喘息着说,“活这么久?太变态了。” “不死的神恩骑士没有资格说阿硫时加。” 它的第二枪没让二号躲过,这一回带着锯齿的枪尖穿过了二号的腹部,将他死死钉在雪地上。二号能感觉到雪地的温度透过厚厚衣服传达来,而身体中的血液在急速流失,一同流失的还有那股暖流——那股撒用来替他愈合伤口的暖流。 “愈合速度很一般,”阿硫时加说,“看来你的神并没有看着你呢。” 难道撒说的“我看着你”还是一个典故?苦中作乐的二号猜想到。 “你侍奉的是天上的哪一位?是正义?是知识?或者是财富?”阿硫时加伸手,要把扎进二号体内的长.枪拔出,但在它伸手握上时,发现躺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小虫子竟然也双手向上,握住枪尖和枪杆的交界处。 “我真的……已经习惯被雇主坑了。”它听到二号低声说。 没听懂的小恶魔顿了顿,就是这一刻,二号用力将枪尖从自己身体中拔出,两米长的长.枪笔直向上,枪尾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狠狠戳向小恶魔的咽喉。 一个翻身跳起来的二号大吼:“撒!说好的会看着我的呢!” “撒——” “撒——” 他的吼声在雪山中回荡,枪尾则被用力地横扫过小恶魔的脖颈。碰都没有碰到对方,一招过后二号意识到自己落空,于是他甚至不将枪尖调过往前,直接将长.枪拿来当武棍使用,用力往前一递。 枪尖上的锯齿割破他手心的皮肤,鲜血几乎将枪尖染红。 然后他听到接连响起的两声咆哮。 第一声来自黑龙枪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接触到二号的血后,花纹仿佛活过来一样在枪身上灵活游走,伴随着二号前递枪尾的动作,化为黑龙的虚影,向着小恶魔张开长满利齿的大口。 第二声则来自于已经被遗忘的坑底,是源于禽鸟的悦耳长啼! 第6章 黑龙枪6 地动山摇。 真正的地动山摇。 而这地动山摇却又被神奇的力量拘束在狭小的范围内,身处双子峰豁口的二号感觉自己颠得内脏都要呕吐出来了,距离双子峰最近城镇的松塔城,却没有一个人感觉到脚底有什么异常。 一架来自大都城,装着一队精英警察的飞机已经降落在松塔城的机场,而双子峰豁口下,携着一股从身体深处涌现的冰冷力量,二号一枪尾将骨架捅倒在地,跟着倒了下去。 他跪坐在骨架身上,用体重压制着对方,鲜血淋漓的双手横持长.枪,将枪杆死死压在对方的颈椎上。 在撒眼中,小恶魔这种物种擅长用甜蜜的毒液来腐蚀人的心灵,哪怕是魔王在这件事上干的也不会比一只小恶魔更好,但实际上,小恶魔还有更多特长,比如说,普通人类在*力量上应该完全无法和小恶魔这种物种抗衡的,哪怕是被神赐福,被神关注,可谓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的神恩骑士,如果不经过长年累月的苦修,也无法与之抗衡。 实际上,此刻压制住小恶魔的并非二号。 如果二号回头,大概能看到在他背后宛若深渊一般的黑影。 那黑影展开无数肉翼,盘旋着,笼罩在二号上方,向着祂的小恶魔信徒露出一个嘲讽般的微笑。 名为阿硫时加的骨架子在这样的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它上下颌相互敲击着,如呻.吟一般祈祷道:“黑龙啊……” 有着英俊面孔的神恩骑士冷漠地盯着阿硫时加,在这神恩骑士的瞳孔深处,藏着属于黑龙的猩红竖瞳。 “……您为何要降临在此人身上啊!” 黑影恍若未闻,而二号缓慢地将枪杆从小恶魔咽喉上抬离,将枪尖指向他的敌人。 小恶魔看到,向它落下的枪头一面光滑如镜,倒映着阿硫时加没有披上人皮的骷髅脸,以及…… ……以及,在它身后,什么在展开如圣光般的双翼。 小恶魔仿佛突然从恐惧中惊醒过来了,这时候它才发现,双边山壁上的积雪如同倒卷的海浪,从距离他们几十米或者几百米的高处朝着这处豁口涌来,如果不是在神恩骑士背后盘旋的黑龙黑影用什么力量保护住这一小片,它恐怕已经被滚落的积雪深深掩盖在底下。 什么东西能掀起这样巨大的动静? 没等小恶魔发问,引起这样巨大动静的存在再一次动了动。 连二号也抬头望过去。 只见地面如同被神明用刀劈开一样,露出深深而狭长的裂缝,裂缝下有东西在窸窸窣窣地活动,片刻后活动的东西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那是一节又一节,色泽如同金属的白骨。 这些白骨被指引着,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熟练地拼接在一起,很快那死去的生物就从裂缝中抬起了头,露出由一节一节脊骨拼接成的修长脖颈,和长着尖喙的头颅。 不存在声带这种器官的骨鸟对着天空长啼,祂声音悦耳又动听,听起来就像是风轻柔地穿过了无数长笛,将它们一起奏响。 然而这位说出的第一句话实在有些丢脸。 祂说:“好疼。” 多真实的疼痛,多真实的人间。 距离上一次感受这样的痛苦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那样漫长的岁月,足够当年那一对为防止祂逃脱而刺入祂双翼的铁钉,变成了两座高耸的山峰;足够这个星球,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足够过去敬畏神明的凡人,敢于抬起头直视于祂。 过去辉煌的,不再重现,过去卑微的,兴盛繁荣。 撒抬起头,对着这陌生而熟悉的天地扬起一个微笑。 “我回来了,这个人间。” 双子峰在这声宣告中彻底倒下,露出被压在下方数万年的的森森白骨,如果能从上方俯视,大概能看出这些白骨呈现出通常鸟类翅膀骨骼的形状。 挣脱了束缚的撒在大声咏唱。 “赞颂至高和万能的玛利亚卡。” 歌声和雷霆一起轰鸣,太阳和群星一起闪烁,白骨们一节一节拼起,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分离过一样。 “赞颂我众神的母亲。” 然后血肉沿着骨骼铺行,它们最后集结在胸腔中,一个呼吸后,心脏出现在那个属于它的位置上,健康跳动着。 “我凭借您的宠爱进入您的居所。” 华丽的羽裳如同春天的细草一样,争先恐后地生长。根根长羽仿佛熔银,在风中流动着,逶迤交叠。 “我凭借爱您的心向您下拜。” 银白之鸟复苏了,祂睁开的双眼在这浅夜里辉煌如同两颗闪耀的太阳,而这咏唱也到了最末尾。 “我守护您所守护的,我深爱您所深爱的,我杀死您所为敌的,我痛恨您所痛恨的……玛利亚卡,请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撒金黄的竖瞳遥遥和二号背后黑龙虚影猩红竖瞳对上,片刻后祂缓慢地眨了眨眼。 “好,我明白您的启示了。” 小恶魔阿硫时加欣赏完这一千年都难得遇到一次的人间神迹,什么启示都没有得到。 不过它深刻理解了东大陆一句谚语——前面有饿狼,后面有猛虎——的意思。如果说银白之鸟是在和黑龙虚影对峙的话,那么它就是夹在两者之间的一块松软小点心。 哦,多么可口,多么可怜。 小恶魔简直要为自己哭泣了。 银白之鸟的吟唱如利剑一般刺痛了它的灵魂——如果他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而黑龙枪的枪尖马上要把它当做烧烤串个串串。如果继续让银白之鸟吟唱下去,它说不定会被净化成那种长着母鸡翅膀的可爱小东西,如果被黑龙枪.刺中…… ……他会被这柄饥饿数万年的神器吞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小恶魔发现它根本不需要时间来权衡哪个更严重一些,因为答案是在太明显了。 于是他张开蓄满毒液的獠牙,狠狠向着身上这个神恩骑士的手腕咬下去。 二号没有躲让,因为黑龙不会被任何一种毒物伤害,问题是二号只是个有着神明眷顾的人类.在神明眷顾下,被毒死的二号依然会复活,但是复活也不会消除掉恶魔的毒液,痛苦会跟随着他,哪怕他前往冥域的荒原。 而黑龙枪并不能操纵死人的身体,在这个神恩骑士复活之前,阿硫时加为自己挣到了逃跑的机会。 如果它的獠牙没有被一只手握住的话。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素白,指尖,用力时能看到手背手臂凸起青色的血管,没有半点茧子、疤痕,或是黑痣。不管拥有这只手的人长相如何,光凭着这只手,他就能够让人膜拜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握住阿硫时加肮脏的獠牙,让獠牙主人都生出一股不舒服感,好像珍馐和猪食被摆放在一起。 而另一只同样完美的手握住了黑龙枪。 看上去没有多用力,却让下落的枪尖稳稳停住了。 “抢走我的骑士,你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化为人形的撒对黑龙枪说。 祂一把折断了小恶魔的獠牙,同时向着小恶魔投去一枚光羽。光羽洞穿了小恶魔的眉心,化为火焰将其骨架燃烧殆尽,干净利落地把小恶魔送去冥域。 二号,或者说被黑龙枪操纵的二号猛地一旋枪杆,将长.枪从撒手中抽离。继而他跌跌撞撞站起来,森然枪尖和贪婪眼神一起,笔直地指向银白之鸟。 撒甚至能看到黑龙枪上跳跃的魔力在说什么。 它很饿。 在它眼前就有一盘大餐,大到它吃了几万年都没有吃完的那种。 “和你身为同类真是一件让人感觉耻辱的事情,”撒挥开向他扑来的魔力,面无表情说,“你什么时候从他身体里出来?……什么?共享?你开玩笑吗?” 持着一枚长羽,如同手持宝剑的撒皱起眉。 “这是我未来的信徒,他的灵魂和身躯独属于我。” 千万片光羽随着撒的声音向着黑龙枪急射而去,站在千万星芒之后的撒冰冷着脸。 “现在,你给我滚!” *** “阿嚏!” 昆警探用手帕掩住嘴,打了一个大喷嚏。 大都城的秋初,是活生生的烤炉,而高原上松塔城的秋初,白天阳光很好,气温十几度,十分凉爽,一旦入夜,失去太阳这个大火球后,松塔城的气温便在两个小时里直降近十度,活人哪怕披上棉袄也得打哆嗦。 来自大都城的客人们一下飞机感受到高原对他们接近零度的热烈欢迎,一个个都挂上鼻涕水,抱着松塔城公安署同事救济给他们的棉衣,如同一队行动不便的僵尸一样,跟着向导进山。 “为什么不能坐悬浮车,”昆队伍里有个年轻人抱怨,“明明现在的悬浮车已经不惧怕山地地形了。” “几个小时前开始,所有精密仪器一进入阿尔杰山脉,就会失灵,”来自松塔城公安署的同僚说,“悬浮车可不像古代车一样有轮子,你想推着它走?” 年轻人只能闭了嘴。 忧心公安署新人质量的昆摇摇头,旋即他擤完鼻涕,大步跨着,跟上那位同僚。 “有找到幸存者吗?”警探低声问。 松塔城的同僚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没,”他说,“一个都没有。” 第7章 荷包花1 阿尔杰山脉山脚前坡。 “天主啊……” 有人踉踉跄跄跑到后面去呕吐。 哪怕是昆这个身经百战的老警探也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更别提队伍中那些年轻人了。在他们千辛万苦翻山越岭终于到达的目的地上,所有人看到的是被发黑的血覆盖的大地。 这个地方已经是海拔一千米以上,黑色的裸岩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积雪,一两簇灌木和杂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以某条雪线为分界线,越往上走,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尸体越多。而这些尸体留下的痕迹说明,无论是被害人的生前或死后,他们得到的都是极不人道的残暴待遇——被分尸,或用刀,或直接撕扯,或是像拧毛巾一样将血肉拧着扭断;被放血,或简单地割开动脉,或将人全身固定然后用长针和橡皮管……做出这些行为的人很明显对生命没有丝毫地敬畏之心,甚至比野兽更加不堪。 野兽捕猎只为了饱腹,做出眼前罪行的人全然只为了游戏。 昆的神经敏感地跳动,这位警探甚至能从眼前的场面中感觉到凶手的愉悦。 他喘了一口气,低声问:“都在这?” 带路的松塔城同僚摇了摇头,“尸体分得太散了,能帮忙的仪器又没法送上来,我们目前只确认几个人的身份。” 昆听到他说的话望过去。 因为连高能探照灯都没法使用的缘故,为了保持明亮,现场周围点燃了高高火把,在黯淡飘渺的光下,昆能看出在这里收拾尸体残骸的人并没有多少。一边奇怪着应该比他们早到的防暴警察们去了哪里,昆一边对自己身后的队员们挥挥手。 “一起帮忙。” “还有一个现场。”松塔城同僚说。 “嗯,我先跟您去看看。”昆说。 昆挑了自己队伍里一个老伙计,想了想又挑了一个新人,四个人一起绕过这片惨案发生之地,沿着陡坡缓慢上爬。 路过一处冰壁时,昆抬起头看了看,瞥到那几个明显是由冰镐敲出来的浅坑,吩咐新人记录下来。接着他们爬上金丝雀号坠落的高地,终于见到那些防暴警察的踪影。 四个人绕着那位银白色美人儿的残骸走了一圈,没有去打扰那些忙碌的同僚,然后昆对着边上更高的地方指了指,说:“上去看看。” 他们吭哧吭哧爬上去,昆拿出荧光棒一照,在这边的雪地上发现一连串混乱的脚印。 昆的老伙计高兴地说:“我就喜欢下雪的地方。” 昆问他:“你怎么看?” 四个人都不敢靠得太近,生怕破坏了这个保存完好的现场,昆的老伙计隔着一段距离跪下,侧脸贴着冰雪,用手对照着确认大小和厚度。 “五个人,”昆的老伙计说,“其中一个人先到,他站在这里,应该是在看金丝雀号残骸,然后另一个人过来了。哦,正对第一个人的背后,恐怕不怀好意。然后又过来了三个人,脚印陷得很深,身上带了不少东西,包围了第一个人,然后第一个人跟着他们走了。” 老伙计添了下干裂的上唇,“至于去了哪里……” 四个人一起抬头,昆高举起荧光棒,只见莹白冷光照耀的范围中,脚印已经消失。 “很粗陋的清除痕迹手法,”老伙计评价说,“挺匆忙的。” “继续?”昆问。 他的老伙计正要点头,为他们带路的松塔城同僚就摇了摇头。 “一个钟头前山里地震了,虽然震幅不大,也没有余震,但是最好……” “为什么没有新闻报道?!”新人惊讶问。 而昆皱起眉:“里面可能还有幸存者。” “地震范围特别小,除了阿尔杰山脉这一片,就连最近的松塔城都没有什么感觉,”松塔城的同僚回答,“署里目前封锁了消息,你们知道的……为了避免惊慌……” 既然这样说,为什么外围现场又能进来呢?其他三个人心里嘀咕。 昆的老伙计嘟哝了一句,听上去像是脏话。昆的脸色则突然显得更苍老了一些,但他还是坚持。 “我们上去看看。” 新人左右看看,不敢发言。昆把他留下,只带着老伙计,跟着慢吞吞的松塔城同僚,继续往上爬。 等他们爬到曾经双子峰的豁口,时间已经接近午夜。 “天主啊,”松塔城的同僚看着眼前倒塌的双子峰,“市里的旅游局要发愁了,一大笔收入……咳咳,说起来,没有人被埋着吧?” “双子峰景区有值守人员吗?”昆问。 “呃,应该有。”松塔城同僚心虚地说,“希望没事。” 昆看着眼前的废墟,他们在周围又找到了一些脚印和车轮履带印记,但更多的线索被地震和崩塌给掩埋在下面,就算将碎石搬开,也找不到了。而且昆知道,松塔城市政厅恐怕是不会浪费物力和人力来搬开清理这一片的。 他摸出终端机,对着那几个脚印和履带印拍下照片。翻页时发现照片被自动存储在云端,片刻后才意识到,信号恢复了。 昆抬起头,看到将阿尔杰山脉笼罩许久的阴云已经散去,露出背后属于高原的美丽夜空。 松塔城同僚在信号恢复的同时接到一通电话。 片刻后他挂了电话,对着来自大都城的两位同僚露出一个有些愁苦的笑容。 “署长说嫌犯已经确定了。” “什么?”老伙计说,“谁?!” “你们也知道的,”松塔城同僚说,“那个通缉犯,二号,已经确定是他和他的团伙做出这个案子……” 老伙计瞪大眼睛,“我们在现场还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出,他们哪里来的——” 昆对他的老伙计摇摇头,制止他说出下面的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接下来,三个老男人排成队,沿着他们来时的道路缓慢下山。 昆和他的老伙计落在后面,老伙计戳着他队长的背,不甘心地碎碎念:“目前的证据除了证明二号出现在金丝雀号上外,有很大的嫌疑外,并没有证据证明他作案,通缉当然是要通缉,但距离定罪还早着呢,上面那些人想找人背黑锅的意图太明显了吧……哎!昆,你怎么不说话!!” 昆没有回应他。 警探在思考。 他的想法和他老伙计的意见当然是相同的,实际上昆注意到的更多。飞艇乘客们死亡的第一现场和飞艇坠落的第二现场有一段距离,那些人并不是因为事故丧生的,而是在幸运存活后,被后来的人杀死的。 如果是做出劫案的歹徒,他们并不会这样对待会给他们带来财富的羔羊们。杀死乘客们的和劫案歹徒不是一伙人……至于那个二号,没接触过,不多做评论。他极有可能是劫匪中的一员,也可能是杀手中的一员,但只要没证据,他就是一个坏运气上了金丝雀号的乘客。 毕竟二号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在飞艇公司记录留下购票记录的黑道人士。其他的歹徒们没有,那些神秘杀手也没有。 而且从第一现场上的痕迹上看,天主才知道那个神秘杀手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 昆知道,这样大规模的杀害只可能是团体做下的,虽然有一些线索违背了这个判断,但想要一个人杀害那么多人,除非那是一个力大无穷,跑得和风一样快的怪物……而他又不是悬疑恐怖片中的角色,怎么会遇上怪物凶手呢? “喂!昆!”他的老伙计依然在他背后,锲而不舍戳着他的背,“你怎么不说话。” “……要服从上面的安排。”昆慢吞吞地说。 老伙计急躁地抓了抓自己头发,他因此落后了几步。然后老伙计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搭档背显得更佝偻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老伙计沉默了几秒钟,“接下来呢?” “搜捕吧,”昆说,“如果那个二号还活着的话。” *** 几个小时后,被人挂念的二号在舒适的暖洋洋中睁开眼睛。 黑暗里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匕首,什么都没有摸到的感觉惊醒浑浑噩噩的他。二号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压在下方,压着他的东西有着让人沉醉的柔软,以及和人体近似的温度,差点让二号以为这是一条自带温度调节的羽绒被。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不是了。 银白之鸟懒洋洋地抬起自己的翅膀,天光顿时倾泻在二号的眼球上,激出他满眼泪花。 二号用了一点时间适应酸痛的身体、好像散架似的骨头以及简直不像是自己的神经,然后和银白之鸟对视,尴尬地意识到,之前覆盖在他身上,给他带来舒适暖意的,是银白之鸟有着厚厚羽毛的翅膀。 祂像是对待一只雏鸟,将二号庇佑在翅膀下。 雏鸟二号:“……” 我是谁?这是哪?发生了什么? 他有了点时间回忆,发现自己的记忆终止于一声鸟啼,之后就陷入混沌之中。现在看起来,应该是银白之鸟及时复活,救了他……和莉莉。 莉莉从银白之鸟毛茸茸的翅膀下探出头,冲她的临时监护人笑了笑。 二号也笑了笑,只是笑容有点尴尬。 他只要想起刚才半睡半醒间对银白之鸟身上温暖产生的留恋,就不由从身到心产生一种想要躲开这只鸟的冲动。 撒注意不到他的小心思。 见到二号醒来,祂将翅膀收拢了一些。 “二号,嗯,你名字读起来真奇怪,”祂说,“现在该是你奉上贡品的时候了。” “……什么?”有点懵的二号。 “把我的巢……不,我是说,把我的神殿修在这里怎么样?”银白之鸟示意周围, 二号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尴尬中挣脱出来,环顾四周,通过修剪得过于工整的灌木丛,确定这是一个人工花园里。 问题是这个花园的位置有些不对。 二号向四周眺望,见到无数的高楼大厦,太阳正从东方升起,为这片钢铁森林镀上耀眼的金光。而他们所在的位置,能以笑傲群雄的姿势俯瞰周围高楼,是这个城市最高的标志性建筑的天台花园。 二号僵着一张脸,听到公安署警车的警笛由远至近。 “艹!” 第8章 荷包花2 二号想要跳楼,而银白之鸟尚在不明所以中。 祂根本不认识那些悬浮车上来回闪烁的红蓝灯光是什么意思,也不觉得远处的喇叭是在对祂说放下武器投降,祂仅仅对二号的脏话做出点评:“你以后是要代表我的,不能说出这种无礼的……” “无礼你妹!” 二号低吼。他转身将莉莉从银白之鸟的翅膀下抢出来,结果不仅抱出他的小女孩,还抱出了一根用破布缠绕的长棍。醒来的小女孩糊了二号一耳朵的口水,至于长棍……没有武器在身的二号随手将它收下了。 就这样,顶着一个非常犀利的奶爸造型,二号目光一扫,找到了天台下楼的电梯。 然而电梯上方跳跃的楼层指示灯表示,此刻电梯正以两百码的速度向着楼顶冲来,二号打赌,里面装的如果不是一大群荷枪实弹的防爆警察,那就是一大群长.枪短.炮的记者,如果都不是,他就把自己的头砍下来给他愚蠢的雇主当球踢。 这一刻的情况,无路可走,万分危急。 下一刻,银白的风轻柔地拂过了他,撒展开祂在阳光下更显得闪瞎人眼的双翼,伸出爪子,抓起黑发的雇佣兵。带着一大一小,飞了起来。 “呀啊啊啊啊!” 一岁半小朋友兴奋的叫声尖锐无比,刺得二号头晕眼花。当然,这更可能是因为飞起的银白之鸟同样兴奋,根本不顾自己爪子里两个乘客的感受,在冲入天空时来了个七百二十度的旋转,然而如一枚铁球,向着地面俯冲。 二号勉强才让自己没有跟莉莉一样大叫,他铁青着一张脸,看着对面的写字楼不断放大,落地玻璃窗后,那些举着终端机拍照,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上班族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最后近到二号可以和写字楼里的人隔着玻璃来个接吻。 要死。 二号心道。 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撞上去,银白之鸟发出了一声愉悦的鸣叫。祂不再扇动翅膀,而是侧过身,带着二号和莉莉一起,融进了风中。 那样简单的,那样轻盈的,他们从两栋写字楼之间插了过去。高度继续降低,一直到他们汇入了悬浮车的车流中。 “现在的魔法道具真普及啊。”银白之鸟打量身边,和隔壁瞠目结舌盯着祂的悬浮出租车司机来了个友好对视,再次一扇翅膀,绕过迎面而来的警车,又一次冲向天空。 祂游刃有余地穿过那些障碍物,动作优雅又准确,不管怎么看都显得非常愉快。 “……你……”二号在迎面狂风咽下会被撒批评的脏话,“……你想被抓去解剖吗?!” “‘解剖’为何意?” 银白之鸟带着笑意问他,然后疑惑地向上看了一眼。 “天上那个……禁空魔法阵?” 在银白之鸟肚皮底下,根本看不到上面的二号疑惑啊了一声。听明白他疑惑的银白之鸟立刻迅速地翻了个身又翻回来,在莉莉的尖叫中,让二号好好看了个明白。 “是禁空网。”认出天上那纵横交错的蓝线是什么,二号吃惊的呢喃,“真是大手笔。” 二号是在过去的雇佣兵生涯中,见过禁空网的。 上次见还是在火烈鸟群岛战役时,想要脱离全球联盟恢复独立的第三世界岛国和联盟军在海面大战,联盟军也开启了这玩意儿。当时禁空网将火烈鸟群岛的悬浮舰队死死压制在距离海平面二十米的低空下,当地连麻雀都没能飞起来一只,让这几百艘花了火烈鸟群岛五年财政收入的悬浮舰队根本没有在战役中发挥出应该有的作用。 于是那场战役很快结束了,火烈鸟群岛甚至没坚持过一天,让兴高采烈赶赴战场的雇佣兵们气馁而归。 禁空网是近年才有的发明,某种意义上能改变现代战争。以如今全世界悬浮车的普及程度,这东西是货真价实的大杀器。 用来对付他们,太大手笔了。二号再次感叹一句。 更让他感叹的是,银白之鸟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自由自在地飞行着,撒询问:“去哪里呢?” “我倒是想问这里是哪里。”二号说。 “我不知道呀,”撒回答,“我只是带着你飞的时候看到一个城市,就降落下来了,虽然当时好像有些人类阻止我降落?你睡着的时候也好像也有一些人想要靠近,还向我投掷了一些什么东西……” “你受伤了吗?” “失礼的问题,人类怎么可能伤到我。”撒回答。 二号:“……” 好,他就不该问。 “再然后,你就醒来了。对了,关于我的巢……” “闭嘴吧!”二号喊道。 “你应该对我持有一些敬畏之心,人类,我告诉你……” “够了。”二号觉得自己一脸崩溃,虽然实际上他的表情严肃得足以吓哭莉莉,“距离阿尔杰山脉最近的城市,应该是松塔城。我记得我有认识的人在这里,好了,撒,我们落下去。” “不用去另一个城市?”银白之鸟表示疑惑,“当年我在人间冒险的时候,不管什么追捕,只要换一个城市就好了。” 你冒险的时候到底是多少年前啊。二号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只告诉银白之鸟一个事实,“现在不可能了。” 保持这么大的目标,继续在天上飞,他们甚至连卫星都摆脱不了。 “在那边降落。”二号指向松塔城的西南边人群密集的公园,那里有低平的建筑群,葱郁的树林,和汹涌的人潮——过去松塔城曾是一国首都,在加入全球联盟后,国王退位,他位于小山上的宫殿作为公园开放,虽然不能和双子峰相比,但也是个有名气的景点——足够给他们提供掩护。 二号还叮嘱,“我看你和刚开始相比,变小了很多,应该还能变小吧,变成普通鸟大小,不然你这样太吸引人注目了。”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撒说。 银白之鸟拍打祂宽大的双翼,加速下冲。他们在景区中游人的惊呼声中没入宫殿下沿着山坡倾斜的森林中。二号首先感觉到劈头盖脸打向他的细小树枝和树叶,还有各种小生物逃跑的窸窸窣窣声,他从银白之鸟张开的爪子里掉下,翻了几个跟头,滚入树下腐烂树叶形成的柔软腐殖层中。 “咳咳、咳咳咳。” 二号用了点时间把嘴里臭烘烘的烂树叶吐掉,再抬起头时,竟然没有发现那个应该发出比他更大动静的银白之鸟。 二号一点也不担心撒,问题是莉莉…… “呀哈哈哈!” 他背后响起小女孩的笑声。 二号连忙转身,眼角瞥到一抹柔软的银光。 “撒,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半句话,彻底转过身后就愣在了那里。 在二号背后散发出淡淡银光的并不是那只他有些熟悉的银白之鸟,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有着如同融化白银一般,垂到膝下的长发,有着冰冷而美丽,却不像人类的金色双瞳。他穿着下摆垂到脚面的白袍,白袍有着宽大的袖子,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和任何装饰,看上去就像是圣教廷的教士袈.裟。 在二号面前,这个人撩起额前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祂苍白的面色和过分秀丽的面孔,还有镶嵌着一颗小祖母绿的白银额冠。 这种打扮太过古典了,特别是这个人出现在这雾气弥漫的密林中时,当祂低垂着眼,将一根缠绕到祂袖子上的树枝放回原处,雾气在祂身后盘旋,嫩叶恋恋不舍纠缠着祂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间,二号以为自己行走在圣教廷古都,正在欣赏里面的大师级宗教壁画。 “……撒?” “啊,二号,”撒抬起头看二号一眼,问,“她是不是要哭了?” “……嗯?!” 二号再一次从梦幻中惊醒了。 他终于能注意到一些刚才他注意不到的事情,比如说,被撒抓住一只脚倒提着的莉莉小姑娘。 在小姑娘的大哭声里,撒被狠狠教育了一番,对此依然感觉新奇有趣的撒没有反驳什么。接下来,祂和莉莉在二号的专业雇佣兵素养下,利用树林的环境,打晕追兵,换衣服,打晕追兵,换衣服,打晕追兵,换追兵放在悬浮车后箱中的备用衣服……如此重复几次后,换了一身连帽衫,同时带着一顶鸭舌帽和连帽衫帽子的二号,和穿着衬衫牛仔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遮掩他过于异常的眼睛的撒,拿着别人的门票,出了公园大门。 至于莉莉? 支持全球联盟政府,学龄前儿童进出公园无需门票真是太好了。 撒面无表情让莉莉含着祂的手指,跟着二号捡着边角小巷走过几个街区。没有像撒以为的那样去贫民窟找酒吧,二号把他带到了一家客流量很大的快餐店后门。 二号直接推门进去。 他一进门就看到对面墙上的全息屏幕,上面播放着一条新闻。在金丝雀号残骸照片的背景下,有着尖下巴的女主播语速飞快地念着稿子:“……该通缉犯已经进入松塔城,请发现该人踪迹的市民拨打屏幕下方的号码,xxxx-xxxxxx,重复一遍,xxxx-xxxxxx,如果您提供的消息得到确认,您将得到最低一万,最高五百万的悬赏奖金……” 全息屏幕上画面一变,二号那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出现在上面。 第9章 荷包花3 “……” 二号恍惚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今天追着他们跑的公安警察记者们,都是为了撒这只绝世大鸟来的,结果竟然是来追他的吗? “你这张画没画好。”撒则评价二号的照片。 幸亏祂的声音并不大,只有过于奇特的音质吸引了门口几个厨师投来目光。这些厨师无一不是彪形大汉,各个都有着野兽般的体魄,一般人被他们盯上一眼,大概要吓得肝胆心一起颤起来。但撒不愧是自称为神明的家伙,祂在厨师们的目光中泰然自若,还露出一个微笑。 “人类,奉上食物——” 二号捂住了他的嘴。 黑发雇佣兵心虚地将鸭舌帽帽檐再往下压一点,然后拖着银发的神明,绕过那一群已经齐齐停下动作,盯着他们看的厨师们。两大一小安静地沿着墙边的小楼梯往上走,直到上了一层楼,脱离了厨师们的视线,二号才松了一口气。 他叮嘱他的雇主:“以后别再外面说那种话。” 撒挑起眉:“什么话?” 二号:“会让人把你当神经病的话。” 撒又想问一下神经病是什么病,不过祂的话被二号用一个噤声的手势堵了回去。他们已经来到快餐店的二楼,楼梯对面是一个破旧的木吧台,有个老头坐在里面,开着全息屏幕在玩射击游戏。二号走过去,敲了敲吧台上的铃铛,然后说了一句暗语,老人连头也没有抬,从抽屉里丢了一串钥匙给他们。 现在不使用电脑进行登记的旅店真的不多了,必须珍惜,二号庆幸着,又拖着撒去了他们的房间。 “太狭小了,”一进门撒就说,“你就让我住这种地方吗?” “爱住住,不住滚。”二号回答,同时拉上了房间窗户的窗帘。 撒抱着莉莉坐在旅店房间的床上,看着二号满屋子忙来忙去,虽然看不懂对方的动作,但是撒好歹是有着(几万年前)冒险经历的人,能从另外一方面提出建议。 “那里有个侦测之眼。”祂指了指摆放着祂不认识的炼金道具的桌子下方。 二号跪在全息网络连接仪边上,从仪器和地面的缝隙里摸出那个针孔摄像头。 “侦测之眼?” “是啊,我看到这座城市里挺多的,”撒偏过头,柔软的银发从祂肩上滑落,而祂用指尖挑起窗帘一角,看向窗外竖立的无数高楼,“这些塔外面,里面,道路边,树丛里,商铺的门口……超过万数了吧,这座宏伟城市的主人是哪一位大贤者?竟然能支撑数量如此之多侦测之眼的魔力消耗?” “松塔城并不是个繁华的城市,”二号不想回答撒的问题,“这里摄像头还算少的。” “不算繁华?”撒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可是我看见这个城市里,至少有三百万人了,过去哪怕是一国之都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竟然还是不算繁华吗。” 去年全球联盟政府统计出的人口数量是五十亿,像是大都城那种大城市,常住人口加上流动人口能有几千万。二号把这些资料在心里转了几圈,却没有告诉对方,因为他觉得……看到这只鸟因为这种事情一惊一乍,竟然挺好玩的。 而撒的问题已经接连不断的来了。 “如今最繁华的城市叫什么名字?城市的主人信仰哪一位神明?对了,”祂兴致勃勃地说,“那座城市里也有很高的塔吗?我的巢要建在上面!” 二号实在无法理解,既然这只鸟已经是神明了,为什么还要和普通的鸟一样,执着于给自己建个巢——毕竟祂又没有鸟蛋可以孵。但念在这只傻鸟的确有很不一般的力量,又是他的雇主,二号只能问:“这就是新的命令了?我们今后的目标?” “不,”撒很认真地回答他,“我们的目标是获得更多人的信仰。” 二号无言以对。 倒是撒戳了一下莉莉的小肚子,问:“你呢?” 面对二号疑惑的哼声,祂说:“你不是说过,有个任务要完成吗?你的那个任务是什么?过了这么久,时间不急?” 二号也在莉莉的咯咯笑声里,戳了一下女孩的小肚子。 “这孩子的父亲是深兰集团的董事长,我在他临死前被他雇佣,将他的私生女送到孩子母亲身边去。”雇佣代价是一箱子现金,如今已经葬身在金丝雀号坠落的大火中,“任务并没有时间要求,虽然一个母亲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消息肯定会很急,但是为了她孩子的安全,我想她不会介意多等一下的。” “那我们出发吧。”撒提议。 “不行,”二号摇头,“没钱,没有身份终端,要是这么走的话,我们连城都出不了就直接被捕了,对了,你不是神吗?你应该会点石成金的法术吧?来一点金子吧。” 他向着撒伸出手。 而撒也微笑着回答他。 “我不会。” “……” “财富并不是我主管的领域,我无权对金钱做出干涉。”祂理所当然地说,“你竟然找我要金子?人类,这不该是你向我奉献上的吗?还愣着干什么?赚不到今天的供奉就别回来了。” “……”二号。 手好痒,好想把这只鸟揍一顿。 在二号将这些付诸行动之前,撒又戳了一下莉莉的小肚子。 “记得给她带白面包和牛奶啊。” “……” 二号自己的肚子也响了一声。 这个时候,二号才意识到,他和莉莉上一次进食竟然还是昨天中午,金丝雀号不愧是上等人专列飞艇,连餐厅也是五星级的。以致现在回忆起昨天中饭的二号感觉自己的胃难受起来。 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近二十四小时里的变故给打击傻了,二号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出去。 “等下,”撒喊住他,“把你手里的棍子留下来。” 二号一愣。 他这才发现,之前那根被布条缠绕的长棍他竟然没有在逃亡时丢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把这东西拿在手里。再一次确定自己被打击傻了后,二号把棍子丢到一边,又叮嘱了撒几句,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关上门前,他回过头看了房间最后一眼。 撒坐在床边,向着他挥手告别,笑容非常乖巧。 应该没问题,二号想。旋即关上门离开了。 这个旅店属于某个灰道老大,算是三不管地带,将那两个人放在里面应该很安全。和他们相比,倒是二号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 之前的悬赏令表示,光是提供他的正确消息,都有可能获得五百万的奖金。二号已经懒得计算要是抓住他或是杀了他奖金能有多少了,少说能上千万吧,大概能吸引来一大群赏金猎人。更别说可能伴随悬赏而来的背叛和出卖,那才是最危险的东西。 幸好的是,这种事暂时不可能在他和他两个同伴之间发生。 但他至少要搞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就背负上了这么大一个悬赏。 二号先从吧台后老人那里买了一瓶三无牌遮阳霜。这玩意儿不仅能调度他相对于白人来说过于醒目的肤色,而且还能发出一种特殊的场,可以模糊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他在盥洗间里将遮阳霜抹遍了全身,又用清水将乱翘的头发压下去。然而这还是不够,二号对着盥洗间的镜子打量自己的脸,重点放在眼角边那道十字伤疤上。 太醒目了。 这种伤疤可不是遮阳霜能覆盖的,二号凑近镜子瞧了瞧,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拳打在自己脸上。 几分钟后,一个衣衫不整吊儿郎当,顶着两个被揍出来黑眼圈的混混从快餐厅正门走出去,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焕然一新”的二号汇入人流,如一滴水汇入海洋,旋即还随手从路人身上摸了个终端机。他十分熟练地绕过了终端机各种数字密码指纹密码,打开了全息光屏,然后进去浏览器,进去新闻版面。 新闻版面的头条果不其然是二号放大的照片。 二号淡然地点了进去,一目十行扫过那些描述性的文字。 ……十恶不赦的凶犯,一周前谋杀了深兰集团董事长,然后在昨天伙同其团伙抢劫金丝雀号飞艇,造成金丝雀号机组人员和乘客共计一百三十一人身亡,十六人失踪……” 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什么,二号翻到下一页。 又一张照片出现在二号眼前。 他猛地停下脚步。 那张照片,属于那个极爱脑补,对二号非常热情的金丝雀号老好人机长。 ——是机长倒在血泊中,表情狰狞的头颅。 另一边,灰道旅店房间里,撒面对这哭闹不已的莉莉,忧愁地垂下眉梢。 “饿了吗?再忍一下好不好?二号很快就回来了……别哭了看我给你变戏法!” 撒双手一拍,变出一朵娇艳欲滴的鲜红月季花。 莉莉抓住花朵就往嘴巴里送。 “这个不能吃!” 经过了一番战斗,撒无语地将自己变成花朵的羽毛抢回来,他叹了一口气,和一岁半的莉莉小姑娘对视。 小姑娘皱着脸扁着嘴,要哭不哭。 “好吧,我们去找吃的好了,”一秒后,撒愉悦地决定将二号的叮嘱忘记,“事先可说好,你可不能在二号面前出卖我。” 莉莉疑惑地呀了一声,而撒打开窗户。 风吹着纱帘飘扬起,撒转过身去抱莉莉,眼角瞥到放在门边的破布缠绕的长棍。 想了想后,祂把这东西拿上。 然后,银发的神明抱着小女孩,从窗户跳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能听到风吹窗帘发出的簌簌声。 十分钟后,房门被人敲响。 第10章 荷包花4 门里毫无动静。 下一刻,灰道旅馆的客房门被嘭的一声撞开。 “警察!举起手!” 一群穿着冲锋衣的防暴警察涌进了这个房间,他们掀起床单,打开衣柜,翻开马桶盖,到处寻找,却没有找到他们的目标。 “人呢?!”昆警探听到乱糟糟的喊声,“快找快快快快快!” 四十多岁的警探小声咳嗽着走进了房间,他没有向那群臭小子一样到处翻动,好像他们的目标不是大活人而是个钻戒一样。警探先生只用了一眼,就指向了阳光中飘扬着白纱的窗户。 “调外面的摄像头。”昆吩咐新人。 新人连忙去调录像了,下面上来的是旅店吧台的老头。老头被数个身强力壮防暴警察反扭着双臂送到昆警探面前,后面跟着拿着锅铲和大勺当武器的厨师们。 穿着白衣服的厨师们和穿着黑衣服的警察们在门前走廊上对峙,昆叹了一口气,俯下身体,和还没有他一半高的小老头对视。 “我就问一个问题。”昆说。 “亚德利先生是不会宽恕你的。”老头的眼神像是要从昆脸上咬下一块肉。 “哦,下次见到亚德利先生,我会向他道歉的,”昆不以为意,“我知道刚才有两个人带着一个小孩来投宿,然后那个黑头发的离开了,留下银发的和小孩在房间里,你有看到银发的和小孩去哪里吗?” 老头瞪着他,半晌笑了笑。 “我不告诉你。” 昆起身,摇了摇头,“放了他,他也不知道目标去了哪里。” 防暴警察们非常不甘心地将老头放开了,老头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带着他的手下转身。当他走远时,昆听到他在嘟囔着纳税人什么赔偿金什么,只能哭笑不得。 另一边的新人已经用终端远程登录了公安署系统,从中调出了旅馆窗户对面的摄像头录像。昆接过新人递过来的终端,两个人凑到一起,滑动录像的时间标。 “十一点三十三分五十四秒,这是他们进去旅店的时间,就从这里开始。”昆指点新人说,“看这个窗户……嗯,这个人影应该是二号,哦,他把窗帘拉上了。” 他们等待了大概十几分钟,终于又看到窗帘再一次被掀开,甚至连玻璃窗也被打开了。就像昆猜测的那样,他们的目标之一跨过窗棂,从这三楼窗户向外一跃而下。 问题是…… “为什么只有被目标挟持的这个小孩?!”新人叫出来。 录像上,穿着脏兮兮小裙子的金发女孩咯咯笑着,像是被人从房间里扔出来一样掉下楼。这个画面足够惊悚了,然而接下来的画面更加惊悚。掉下去的金发女孩并没有如新人猜测那样摔成马赛克,当她掉到某个高度时,她突然就不往下掉了。 新人君顿时有检查一下程序,看自己是不是进错了网站的冲动。 她的老师倒没有和她一样惊讶,昆警探紧皱着眉,沉思片刻后点了点终端,放大了画面。 被放大的画面显得有点模糊,却足够两人看清楚小女孩裙子上不自然的皱褶,新人在心里默默画了一下,觉得金发女孩要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抱着的话,就能够解释这画面了。 “隐形衣吗?”新人问。 现代社会的公众场合完全没有*可言,因此某个名为隐形衣的发明应人们的需求发明出来,实物是一种特殊的布料,能折射光线,使穿上它的人在各种摄像头中如同隐形,不过那种布料最多也只能骗骗分辨率不高的摄像头,因为光线被折射后,穿着隐形衣的人无法非常自然地融入周围环境,很多连人眼都没法瞒过。 录像中的景象的确像是一个穿着隐形衣的人所为,也只能这么解释。 但是对昆这种奋斗在罪犯前线,和隐形衣这些玩意儿斗智斗勇几十年的老警探来说,这个录像依然有点不同寻常……他从来没有见过效果这么好的隐形衣,就像是那个人真的完全隐形了一样。 当然,目前更重要的是,他们把目标之一跟丢了。 “告诉署里的人,让他们彻查附近的录像,盯着这个金发小孩,看他们去了哪里。”昆说,“还有,跟着二号那边的人……” 昆的话被终端机提醒声打断,警探接了电话,听了没两句,就一脸烦躁地将电话挂断。 “妈的。” 他骂了一句。 跟踪二号的人报告说跟丢了。 *** 被好运庇佑的撒正抱着莉莉,走出了旅馆窗户对着的小巷。 然后祂和莉莉一起发出哇声。 众所皆知,松塔城是个旅游城市,还是个挺热门的旅游城市。而夏末秋初,则是学生们暑假的尾巴,一个适合旅游的时节。 这表示和世界上所有旅游城市一样,松塔城如今有很多人,很多人,很多人。 撒的眼睛能看到人的灵魂之光,因此祂才能在空中飞一圈就就知道城市里有三百万人。高空飞行时所看到的密密麻麻灵魂之光让银白之鸟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而这一刻,那三百万的灵魂之光用另一种方式呈现在撒眼前了。 撒下意识抱紧了莉莉,在小巷口呆呆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汇入人流中。 来往不停的悬浮车、在白天也依然璀璨的全息广告牌、不曾停息过的音乐与灯光。如此和平的,如此富裕的人间,依然让撒感到惊吓。 不不不,吓到祂的不是那些现代科技,而是人。 满大街的人,满大街的无信者。 街道上攒动的人头全部是无信者,头顶上飞过的古怪炼金道具里坐着的都是无信者,道路两边,高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建筑中,正在工作的都是无信者。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些长着不同面孔的人们,他们的灵魂中既没有神明的标记,也没有恶魔的标记,就好像这两种东西都不存在似的。 和这相比,应该随着空气雄厚流动的,支持所有奇迹之术,为万法之根源的玛那粒子,如今稀薄得连个火球术都放不出来这种事,在撒眼中已经不算事了。 距离撒重返人间不到一天,祂第一次产生了祂并没有返回人间,而是被召唤到异世界的错觉。 撒茫然地站在街道中央,让开那些头也不抬,看着奇怪炼金道具,匆匆忙忙走过的人类,不想承认自己有点害怕。 一点熟悉的东西都没有,如此陌生的人间。 ……让神恐惧。 “嗨~” 有人凑近说。 要是撒还保持着银白之鸟的形态,打招呼的人大概能看到祂羽毛竖起,把自己炸成一个蓬松的毛球。但实际上,过来打招呼的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在她们眼中,只看到一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转过身,眨了眨他那双迷人的眼睛,缓慢地回答她们。 “嗨。” 学习打招呼方式的撒笑着说。 祂对面的两个时髦女孩差一点被这个笑容迷得把什么都忘记,好在陶醉几秒后,其中一个就想起了她们为什么要过来打招呼。撒看到她举起那个模样奇怪的炼金道具,双手合十对祂做出拜托的姿势,很小声地对撒说:“我们能给你拍张照吗?” 撒努力微笑,祂根本没听懂这句话。 “啊啊啊我们不会发到网上去的!”另一个女孩焦急补充,“如果您有要求的话,我们也不给别人看!” “您是明星还是模特?”第一个女孩说,“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么您这么漂亮的……漂亮的……” 女孩的话卡住了,因为她对面的银发帅哥笑容突然之间灿烂了一百倍,直接将女孩原本就不怎么清晰的思路打了个粉碎。 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好看?女孩晕乎乎地想,变化原因在哪里?她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然后女孩想起来,银发帅哥表情的变化,好像是从她说出漂亮这个词开始的。 “……”女孩说,“您真好看!我能给您拍张照吗?” “没问题。”撒爽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撒非常愉快地应两个女孩的要求摆拍,并且见识到了所谓拍照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时代的画家都失业了吧,瞥到照片后撒这样想。等到祂和两个女孩道别时,两个女孩的终端机里已经存储了几十张全息照片——撒独自一人的,抱着莉莉的,分别和两个女孩合照的,以及四个人一起合照的,琳琅满目,没有一张重复。 “脾气真好。”根本没意识到银发帅哥为什么答应给他们拍照,另一个女孩高兴地说。 她的同伴不想崩掉她心中帅哥的形象,呵呵笑着应和,低下头翻看照片。 然后她一愣:“呃,亲爱的,你开了柔光特效吗?” “怎么可能。”同伴回答,一边说一边举起终端机,对着银发帅哥远去的背影又咔嚓一张。 “为什么照片上的帅哥看起来在发光啊……”没发现同伴在干什么,整理照片的女孩说。他的同伴低下头和她一起看照片,果真发现,相册中的那一张张照片上,对着她们微笑的银发帅哥不知道为什么身周轮廓有一层淡淡的银辉,以至于银发帅哥看起来像是一尊璀璨的……神像。 两个女孩:“……” 她同伴又看了看自己刚刚偷拍的那张。 “咦?我明明拍到了呀,”女孩把终端机贴到眼睛前,“怎么照片上没有?” 两个终于感觉到不对的女孩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寒颤。 “撞见……幽灵了?” 如果她们是几万年前的人,大概不会这样想。 当时的人间流传着很多和神明相关的忌讳,比如说写着神名的纸,或者临摹神或神像所得的画,这些东西都是圣物,具有神的一部分力量。因此,如果得不到神的允许,人类是不能写下神名或画出神像的。 当你遇到一个人,你得到这个人的允许,画了他的画像。当你想临摹画像或刻印画像却发现临摹和刻印是一片空白时,你应该知道,你遇到了神。 ——by圣殿十诫 撒根本不知道自己给两个小姑娘带来多大惊吓。 “……也是,当年玛利亚卡也称赞我的美貌无人能及呢,我应该对自己的脸有点信心。” 祂这样对自己说,一手拿着破布裹着的黑龙枪,一手抱着饿得快哭的莉莉,站在一家甜品店玻璃门前。 第11章 荷包花5 撒自认为是一只貌美的鸟,在貌美前还要加上无比两个字。 对于鸟儿来说,卖弄羽毛算是本能了,只要给撒一点时间,祂大概能在现代社会中成为一个无师自通的时尚大师。哪怕是现在才接触现代人的穿着呢,祂也有点小心得。 祂隐晦地对着商店玻璃门照了照,觉得那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太年轻了。当然,年轻本身就是美的,但同时也可能降低他人对某人办事能力的评估。撒不要这样,祂要的是一出场就惊艳四座,要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微服私访的大人物。 于是祂取下眼镜,戴在莉莉头上给她当发卡。然后放下卷起的袖子,抚平皱褶,才施施然推开了甜品店的旋转玻璃门,如同出征的将军一样,大步走了进去。 这家甜点店装修豪华,从外表就显得高端昂贵,但是里面却没有客人。穿着马甲打着红色蝴蝶领结的服务生们打着哈欠趴在柜台上。但在这一刻,当门口铃铛叮当一声后,店中的所有人都好像齐齐感觉到什么不寻常,一起转头,向着门口看去。 一个有着罕见发色的俊美青年抱着一个可爱女孩,手里提着一件形状奇怪的行礼,漫不尽心走到了玻璃橱柜边,冷淡地对一个看呆了的服务生说:“劳驾,小姐,帮我喂喂她。” 银发青年把臂弯中的小女孩放在了玻璃橱柜上,小女孩应和了一声,竟然还可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哦哦,哦,好的先生。”服务生两眼发直说,当那个简直能形容为散发着珍珠般光泽的银发青年将脸转向她时,她甚至忘记提一声不可以往玻璃橱柜上放小孩,便已经将小女孩接了过去,同时询问,“要什么?牛奶好吗?” “随便,”银发青年说,“我没什么照顾小孩的经验。” 他这么说,竟然就理所当然地不管事了。径直走到一边的藤椅上坐下,将行礼放在一边,随手从杂志架上拿了一本期刊,就那样打发时间地翻看起来。 这本该是值得众人指责的行为,偏偏在场数人竟然没有一个觉得不对,好像这个人本来就应该这样高高在上,对他人颐指气使。 ——哪怕是二号也抗不过神威,这些服务生们想要发现不对大概有点难度。 可爱的莉莉小姑娘立刻被母爱泛滥的服务生们接手,连撒本人都得到一盘附赠的柠檬芝士蛋糕以及皇家红茶。 不过也就是摆在那里,撒根本没动。 银白之鸟其实对现在的食物好奇死了,但祂是一只很有自控力的鸟,才不会随便打破自己的计划。 表现在别人眼中,变成了甜点店的卖得火热的招牌甜点对于青年而言,依然不值得动口。 一时间,哪怕青年只穿着平民才会穿的衬衫牌子,她们也觉得这是可能是个非一般的人物了。 当然,只是可能。 服务生们的领班到底意志坚强一些,但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浑浑噩噩中记起自己的职责,给上面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有一只手拉开了撒对面的藤椅。撒散漫地抬眼看,见着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在他对面坐下,中年男人身边还跟着类似于管家的人物。当中年人坐下时,管家立刻拿来了杯子,倒上茶。 “您好。”中年男人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你好,”撒说,“请问?” “查理德·尕德。” “撒。” 他们握手,这样就算认识了。接下来的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查理德先生自称为这家甜品店的老板,同时他之所以过来搭讪的原因也很快明了——他说撒是这家店的第一万个客人,因此中了奖,可以获得免费服务云云。 撒好像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和查理德交谈。 银白之鸟不太懂现代时兴的事物,对查理德先生口中的全息网、金融或者股市更是一头雾水。但是祂对话题的把握堪称精妙,不仅迅速地通过查理德先生口中的话语强行理解那些名词,说出自己的见解时,还特别一针见血。 对于见证了无数历史和兴衰的长生者来说,太阳下是没什么新鲜事情的。有些事或许祂从未听说过,但人性是一样的,事情发展的规律是一样的,只要了解这两项,想要明晓一件事的开始过程结果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当两个人说到今年的总统大选时,服务生领班把睡着的莉莉送了过来。 距离撒抱着莉莉跳下窗户才过去一个小多时,但小孩子吃饱了总是要睡的。和撒一起点评期刊上的总统候选人资料的查理德先生回过头看了看,片刻后摇摇头,严肃地对撒说:“您得学会照顾她才行。” “她有人照顾呢。”撒说。 这个时候银发青年才找回一点作为监护人的自觉,把莉莉抱了回来。但撒看上去依然很不会照顾小孩,这回连抱起的动作都错了。 ……要不是以银发青年的样貌,卖身都比拐卖小孩赚钱,说不定撒会被直接扭送到公安署。 不知道查理德先生的管家在想什么失礼的东西,抱起莉莉后,撒突然一愣。 一个圆鼓鼓的小钱包从莉莉的裙子暗袋里滚了出来。 桌子边的几个人顿时沉默。 查理德和他的管家有一些尴尬,但最应该尴尬的撒却没有什么尴尬的,他无比自然地将这个不久前并不在莉莉身上的钱包捡起来,抱着莉莉坐回自己的藤椅上,和查理德先生微笑对视。 “你是一个好人。”撒说。 查理德先生僵硬地笑。 撒打开那个零钱包,没去数里面有多少钱,而是从中摸出一个硬币。 祂把硬币放在桌上,抬起头对查理德说:“我在这里已经见过很多无信者了,难得见到一个信徒,却不是我的信徒,实在是让人伤心。” 祂这样说,手指按在硬币上,将硬币推到查理德面前。 “但你的所作所为同样符合我的教义,你供奉的食物也很好吃,因此我赐福你——” “老爷。”管家想要让查理德先生退后,在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眼里,撒已经是和邪教首领或精神病差不多的人物了。 撒泰然自若地将最后的话说完:“——今日好运长伴哦。” 查理德先生和祂对视半晌,片刻后接过了这枚硬币。 “多谢。” 他很有礼貌地说,看着撒站起来,和他道别。 一直注视着那带着银辉的背影消失,查理德将那一枚硬币拿在手里反复翻看,和他的管家交谈着有关祂的事情。 “您还是把那枚硬币给我比较好,老爷,说不定上面涂抹了什么药水,”管家忧心忡忡地说,“明明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需要提醒您小心陌生人,最近萨克逊那边……” “只是一个出身教养都很好的年轻人,”查理德安慰他的管家,“他谈吐不俗,如果不是大人物,以后也能成为大人物,这样的人落入窘迫的困境,还得用这种手段为孩子拿到食物,我能帮一帮他,当然就帮一帮,更何况我只请那个小孩子吃了一餐,又给了他们五十元而已。” 他的管家摇头,“您太好心的,我看那家伙就是个骗子。” 他们两个交谈的时候,服务生领班诚惶诚恐地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打个电话就召唤来了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无数个顶头上司,这个时候非常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散个心,”查理德先生说,“最近的生意……是不是很差?” 的确不怎么样,这么久过去了,店里除了撒,没有进来第二个客人。 听完汇报后,查理德先生和他的管家离开甜品店。两个人才出门,就看到一群哈哈大叫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小孩。老管家唠唠叨叨抱怨着,还要去扶他家老爷避让,然而他不扶还好,去扶的时候,却正好撞了一下查理德先生的手。 查理德先生握在手心的硬币飞了出去,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抛物线。 “哎!” 查理德先生没多想,追上去要接住,老管家连忙跟上。 他们离开原本的位置还没有十米,就被身后一声轰然爆炸吓得差点摔倒。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过头看,只见头顶专门为悬浮车划出的空中车道上,两辆悬浮车撞到了一起,接着撞破了空中车道力场,一起坠落,砸在两人刚才所站的位置。 尖叫声顿时掀破了天,各个商店门口都弹出了保护系统,保护商店门面和店里的人不被悬浮车弹射出的碎片击中。但这个系统保护不了街道上的行人,幸好查理德和他管家运气不错,明明站在距离车辆坠落很近的地方,却一点伤都没有受。 火光将原本平静繁华的街道映得火红一片,在滴滴滴的警报中,查理德先生恍惚地看向撒离开的方向,但没有看到银发青年的身影。 他耳边突然回响起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今日好运长伴哦。” *** 今日,好运没有长伴撒。 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二号找到撒和莉莉时,那一大一小正坐在松塔城古城区的流水小桥栏杆上,裹着破布的黑龙枪放在一旁,他们则一边欣赏着景色,一边将甜品店赠送给他们的柠檬芝士蛋糕干掉了三分之二。 那样优哉游哉,以至于二号奇怪自己为什么在听到警察突袭旅店后为这两个傻货担忧。 他走上前,而栏杆上一大一小回过头。 莉莉一见到二号阴沉的脸色就停下笑容,而撒浑然不觉,还在招手。 “二号,我们给你留——” 二号猛地把莉莉抱回自己这边,转身就走。 撒咬着塑料叉子一脸茫然。 咦?咦咦?咦咦咦? ……这是,生气了? 第12章 荷包花6 捧着剩下三分之一的蛋糕,提起破布包裹的黑龙枪,撒连忙追上去。 他们离开没有几分钟,接到举报的警察们已经来到桥上,在警察们哀叹他们的无功而返时,逃亡三人组已经沿着古城区九曲十八弯的窄巷跑得无影无踪。 他们从挂着无数晾衣绳和如同彩旗般飘舞的众多衣服下穿过,撒不做声,二号则浑身笼罩着低气压。 天知道,当二号听说警察突袭灰道旅店时,第一时间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竟然是金丝雀号老好人机长那张血腥的照片。 然后照片中滚落的头颅被替换成莉莉甚至撒的,哪怕他知道撒这个非人类并不会轻易受到伤害也一样。 毕竟莉莉只是个一岁多的孩子,走路不利索脑子有点笨爸爸妈妈都不会喊。而撒则是才见天日的老古董,对现代社会没有认知,虽说似乎是个很厉害的神明……真的厉害的话,怎么会死在双子峰下? 二号并没有发现,金丝雀号上众人的死亡对他造成一些影响。比如说,这次他希望不要在自己离开后,同行人又遭受到不测。 懊恼,气愤,遗憾……众多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念头在见到撒的那一刻汇聚成滔天巨浪,化为怒火狠狠向撒拍去。 如果撒能体会到他细腻的感情变化,以祂的能力,其实很容易能将这场冲突消弭无形。问题是,首先撒并没有太在意这场冲突;其次,一直被众神之母玛利亚卡宠溺过头的撒是典型的“面子光,窝里横”性格,在外人面前能表现很好,在祂认定的自己人面前,祂的态度就会变得有些,嗯,骄纵。 对撒来说,祂的骑士就是祂的东西,祂的东西……当然还是祂的东西 于是,就像是没看到二号头顶低气压一样,撒一边追着二号一边问:“去哪里?” 提出问题的撒并不觉得自己会得到回答,二号之前的表现已经证明,他不是一个喜欢回答问题,至少不是一个喜欢回答撒的问题的人。出乎银白之鸟意料的是,跳过一个花盆的二号这次竟然回答了他。 “接了一个任务,”他冷漠地说,“要当三天临时保镖。” “哎?” “我们要保护宝莱绅集团首席执行官,查理德·尕德。” 撒和莉莉一起眨眨眼,片刻后,撒有些结巴地重复道:“什么……集团……什么官?” “你只需要理解这是一个有钱人就行了。”二号说。 财富的信徒嘛,的确应该有钱。撒对这个总结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祂还有些事情不明白:“我以为现在要抓紧时间逃跑。” “没钱。”二号说。 “哦。”撒立刻明白了。 “西大陆财团联合七年一度招收新会员,”躲开突然从一边门里泼出来的一盆水,二号飞快解释,“宝莱绅集团要和另一个集团争夺入会资格。几天前查理德·尕德到子公司视察,路上被人伏击,虽然他本人没事,但是保镖折损了一大半,之后和他签订合同的保镖公司突然毁约,撤走了所有人手,所以他只能放出消息,加大价钱,临时招一些人。” “这个价格不是用来招保镖的,是用来招卖命的炮灰的,不过我们需要钱,”二号漠然地瞥了撒一眼,“假身份、黑路的票价、粮食,还有武器。这是个暂时的工作,那位尕德执行官只需要我们这些炮灰保护他到入会资格竞争结束,也就是三天后。” 这份工作提供的不仅是金钱,还有身份上的掩护、落脚处、食物和工作过程中随手可得的武器。 二号对此再满意不过了,可惜他还有撒这个糟心的雇主需要处理。 “一个小时后,我们要和其他接下这个任务的雇佣兵集合,然后前往尕德的庄园。记住,你名字叫做山姆·史克普,我叫汤姆·舒尔曼,我们两个出生在黑铁城,是同乡。什么话都不要说,其他的交给我来应付。” 撒缓慢地点头,迟钝地感觉到一丝不对。 二号此刻的态度,充满了公事公办的意味,语气中一点亲近的意思也无。 他们已经在松塔城古城区里绕了几圈,二号确认已经把身后可能地跟踪人员给甩掉,才在一处没人占据的窝棚里停下脚步。他把莉莉放在草席上,开始从身上掏出来各种各样的东西。 “过来。”最后他拿着一个小盒子对撒喊道。 撒有些犹豫地走过去,被二号一把按在草席上。 “不要眨眼。”二号打开隐形眼镜的盒子,手很稳地将其中一枚取出来。。 “唔啊?!什么东西!凉凉的……喂喂人类你要干什么啊痛痛痛痛痛痛!” 二号死死握住撒的手,不让祂揉眼睛。又过了片刻,勉强适应隐形眼镜的撒睁开眼睛,露出变为棕色的双瞳。 祂眨了眨眼,眼角激出一点泪花。 终于将这双眼睛里迫人的神性减少几分,二号松开手要站起。这个时候,位于他下方的银发神明突然伸出手,十分准确地捏住他的下巴。 祂一把将二号拉近,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描绘二号的眉目。 “你这是……怎么搞的啊?”二号听到撒说。 这只鸟自己眼角还发红呢,语气却突然温柔下来,触上他眼眶的手指带着十分舒服的凉意。撒轻轻揉按着,那两个二号自己打上去的黑眼圈用了不到一个呼吸,就血肿消退,挫伤愈合,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做完这一切,撒敲了一下二号的头。 “自己打的?下手也不必要这样重。”祂说。 看起来像是一个人替邻居家小孩包扎好伤口时,随口说:“自己摔的?下次要小心。”是格外平凡的温柔,再一次昭示了—— 二号猛地后退一步,挣脱了撒的手。 ——昭示了这只几万岁的老鸟不过把他当一只雏鸟而已。 “别耽误时间了,”二号说,“我猜想查理德·尕德除了我们这些卖命的炮灰外,还请了另一支信得过的人,那些人水平会比他临时招的保镖们高很多,想要不露破绽,我们得和其他人一起行动,快走。” 飞快地说完,二号抱起莉莉,大步走出去窝棚,将撒一个人留在后面。 银白之鸟貌似成熟地叹了一口气。 “说这么长一段话,果然是心慌了,多来几次,应该不会生气了吧。” 呢喃一般说完,祂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跟上去,和二号一起向着查理德·尕德位于城外的庄园走去。 另一边。 查理德·尕德正在自己的庄园迎接他的客人们。 半翼雇佣军,是在黑道灰道活跃的几个大规模雇佣军之一。这支雇佣军不仅保持着百分之八十四的任务完成率,还非常罕见的,拥有难得良好的信誉,和其他混乱邪恶的雇佣军在本质上有所不同。 在前任保镖公司毁约后,查理德·尕德就第一时间联系了半翼雇佣军,双方就任务方式和价格讨价还价后,敲定了合同,而今天就是半翼雇佣军派遣人员到来的日子,查理德·尕德很希望看到对方重视这次保护他的任务。 ……但是不是有些太重视了? 听到联络人为他介绍半翼雇佣军团长,查理德·尕德想。 半翼雇佣军的团长唐是个让人见面难忘的男人。这当然不是因为唐拥有英俊的相貌,实际上,这个男人和英俊一次完全沾不上关系。 他高大,魁梧,如同一只灰熊。短短灰发像是刺猬的刺一般竖起,让这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相处。更让人吃惊的是,他双手都是机械的,没有用袖子遮掩,光明正大露在外面,当他抬起手时能看到关节边缘处冒出的鲜红能量线。 查理德·尕德先生和他握手,被机械手冰冷的金属触感凉得一颤。 “唐先生。” “不用这样称呼我。”灰发男人如同野兽一样呲牙一笑,“冒昧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哪里。” 双方站在大门处简短地寒暄,查理德·尕德旋即让开道路,让管家带领这些雇佣兵们进入他的庄园。对方身上的硝烟味一开始让中年人颇为紧张,但很快,听到唐仔细询问管家庄园里过去如何设置哨岗,如何安排值守人员,甚至在询问过查理德·尕德本人意见后,当场让一个瘦小的雇佣军爬上花园里的大树,开始工作。这些举动无不透露出一股敬业气息,宝莱绅集团的首席执行官顿时安心不少。 之后管家陪着雇佣兵们继续观察庄园,查理德则去处理今天已经堆积不少的集团事务,等到晚饭的时候,管家就一脸欣喜的回报说半翼的人已经全部开始工作了。 对比曾经保镖公司的懈怠态度,查理德·尕德先生简直欣慰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他邀请唐团长共进晚餐。 到达餐厅后,他才意识到,管家报告给他的“所有人都开始工作了”这句话似乎有什么问题。 在餐厅里等待他的,除了半翼的唐团长,还有之前被带到这里来的几十人中近一半的人,这些人都埋头看着终端,绝不像是在工作的模样。 查理德·尕德忍下疑惑,没有多问。 宾主尽欢的一餐过后,唐团长提出辞行。 “这……您不是……” “哦,我们可能让您误会了,”唐团长说,“执行保护您任务的是半翼的两个小队,至于我和另外两个小队到松塔城来,是有另外的任务。” “是很重要的任务吧,”查理德·尕德有些尴尬地说,“需要像您这样厉害的人出手。” “任务不重要,反而挺麻烦。”唐团长却说,“说给您听听也没什么,一个星期前我们团有位骨干成员打伤团里伙伴,破坏别人任务,然后叛逃了。我们收到消息说他现在就在松塔城,这次是过来追杀他的。” “您应该听说过他,”唐团长从终端机里调出一张照片,“就是昨天犯下金丝雀号劫机案的二号。” 同一时刻。 乔装打扮的二号带着撒,而撒带着莉莉。他们和其他炮灰雇佣兵一起,跟随任务中间人,从后门进入了尕德庄园。 人群中,撒低声问二号:“真的不吃柠檬芝士蛋糕吗?” 二号:“……不吃。” 第13章 荷包花7 进入尕德的蔷薇庄园后,他们首先被领着去见了管家。 二号特别奇怪为什么自从见到管家老人后,撒就变得特别安静,他更不知道若不是撒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他们会败在最后这一个十拿九稳的面试上。总之,二号制造的假身份很给力,撒不科学地降低自己存在感很成功,一个人和一个非人类到底获得了这份工作。 被通知除了他们外还有另一队人也在做保镖,一旦发生什么事情要听另一队人的命令后,他们开始签合同,松了一口气的撒排在队伍里,左顾右盼。 和二号一样为钱卖命的这十几人人种繁杂,既有纯正西大陆人相貌,肤色雪白的家伙,也有来自南角半岛的“黑佬”,甚至有和二号一样皮肤棕褐,眉目深邃的人。 “那是你的族人吗?” “东大陆遗族。”二号回答。 二号自己此刻却不是东大陆遗族的相貌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的皮肤暂时染白,又把头发染红,脸上更是用了什么道具增胖不少,十分符合他杜撰出的那个出生在熔浆铁炉黑铁城的人设。至于撒……二号在祂发根处喷了一点染发剂,希望能借此欺骗他人,让别人以为这位神明的一头银发是染出来的。 就算如此,撒看起来也不像个雇佣兵,用俚语说的话,应该是—— “不是泥地里长的。” 站在撒后面的黑佬说。 撒和二号一起回头看他。 黑佬以为自己只是挑衅了一个当雇佣兵玩过家家的少爷,但他没想到这个少爷过家家过得这么彻底,当雇佣兵还随身带保镖。黑佬约估了一下二号的实力,觉得打不过,瞥了撒一眼,又用俚语说了句什么。 大概是道歉,只是有点不诚恳。 二号也用俚语回答他,撒面无表情看着队伍里其他人哄笑。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听不懂?”祂低声问。 依然还处于生气状态中的二号没理祂,黑发雇佣兵签完合同后拿到宿舍钥匙,两人就和其他人一样先去放行李,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把莉莉从行李袋里拿出来。 “这孩子看着有点不舒服。”撒放下黑龙枪说。 二号还是没理祂。 黑发雇佣兵拿出一根营养棒,掰碎了泡在热水里,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喂给莉莉。他做这些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憋得撒好不难受。 在撒脾气发作之前,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汤姆兄弟?值班表。” “好……没问题。”打开门后二号用身体挡住门口人的视线,他接过值班表,看完后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说话的时候,二号已经半个身体出了房门,在撒出声之前,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只剩下一老一小的房间里,撒木然和门板对视,片刻后祂转过头,用一种分外惊讶的语气对莉莉说:“还在生气?太小心眼了吧?” 莉莉用一个不露牙的笑容回答祂,抓住撒的头发就往嘴里塞。 撒立刻把别的事情忘记了,“等等!这个不能吃啊!” 房间里展开一场小规模战争,对此不知情的二号则和他临时的同伴一起,沿着尕德庄园的围墙开始巡逻。 临时同伴就是那个道歉很不诚恳的黑佬,是个话唠。二号和他一起走了没三分钟,已经知道了黑佬以前是在擂台上打拳的,后来受了一点小伤,就只能退下来给别人当保镖。黑佬的性格就和西大陆人心目中的黑人兄弟差不多,粗线条又逗比,巡逻不到半个小时,他已经说了一打的冷笑话,间歇则哼着流行电视剧的主题曲。 “在~~这~~深深~~的黑夜里~~~~我~~和你~~在草丛~~~” 黑佬一边唱一边用警棍敲打攀爬在围墙上的蔷薇花枝,动作十分随意,却不知道敲打在哪个地方,警棍发出一道和之前相比截然不同的沉闷响声。 花枝瑟瑟发抖,二号已经机敏地往下一蹲。黑佬慢了一个节拍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被无奈的二号一把抓住脚脖子绊倒,才逃过从花丛中嗖的射出的一枚短箭。 短箭没入对面树干,黑佬心有余悸摸了摸自己头顶,他的头发被短箭削掉一缕。 正惊疑间,两个人听到树叶哗啦一声响,齐齐抬起头看。 一个带着口罩穿着紧身衣的女人倒吊着从树枝间冒出一个头,冷冷地盯着两个人看,黑佬正要跳起来,就听到女人命令说:“别往这边走。” “你他妈是谁?”黑佬起身问,“老子刚才没有在互相介绍的时候见过你。” “闭嘴吧杂兵,”女人已经缩回了树上,以二号的眼力,也只能确认她所在的大概范围,“或者你想被射一炮?” “你——” 二号把黑佬拖走了。 走出好远,黑佬还在不断抱怨着,“同行吧,就是另一队的人?那贱货当她是谁啊?下次遇见她,爷爷要把她操上一百遍……汤姆,你等等我。” 黑佬抓住二号的袖子追上来,在二号揍他一拳之前就松了手。 “胆子太小,”他好像完全摆脱刚才差点送命的阴影了,还取笑二号,“你满手都是冷汗。” 然后他被二号瞥了一眼,讪讪住了嘴。 下半夜交班后,顶着一身低气压出去的二号,又顶着一身更阴沉的低气压回来。 他打开房门,进门前先扫了一眼,首先看到一抹银辉在黑暗中飘动了一下。 “你回来了?”撒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二号脱下沾满露水的保镖制服丢到床上,然后端起茶杯,将莉莉没吃完的营养棒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他做这些的时候,撒说:“我之前有个问题忘记问。” 因为撒等他回来而稍稍有些感动的二号听到这句话,决定把刚才的感动拿去喂狗,旋即转身去盥洗间洗漱。 撒则坐在床上,抱着双膝,问:“现在人们不去教会了吗?” 从盥洗间里出来的二号看也没看祂,蹬掉靴子,猛地躺倒在床上。在撒说话之前,他将棉被卷成了卷饼,整个人都缩在里面,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 这拒绝的态度实在太明显了,但是撒不是他能这样拒绝的人物。几秒后被子下的二号只感觉身上一沉,某只鸟爬上了他的床。 “现在的人也不信神了,就像你现在不信仰我一样,是吗?”撒的声音穿过棉花,闷闷传来。 二号回答的是静默。 认真等了一分钟,撒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了二号的被子。 “他妈的以为我不敢打你吗!”因为心情不好变得有些暴躁的二号低吼道,示威一般挥舞了一下拳头,撒抓住他的拳头,被他带着倒在床上。 一人一鸟在床上纠缠了片刻,撞得床板吱呀吱呀响,在隔壁邻居敲墙抗议之前,他们气喘呼呼地停下动作,而撒整个人已经骑在二号腰上。 连隐形眼镜也无法遮掩,银发神明的双瞳在黑暗里越发明亮,祂漠然看着二号,命令到:“回答我。” “发现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所有恼羞成怒?”二号讽刺祂,“走在大街上没有被无数人膜拜觉得委屈?既然是化石就乖乖呆在土里面或者博物馆岂不是更好,我保证去博物馆膜拜你的人不会被去神殿膜拜你的人少呢。” “为什么不信神了?”撒问。 “没好处的事,”二号要把祂从自己身上推开,“为什么要信?” 然后他发现撒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点茫然。 “没好处……当然也要信啦。”撒说。 “……” 二号再一次感觉到,横亘在两人逻辑之间那道深深的,深深的,深沟。 这回撒没有等他理明白两人逻辑之间的分歧点在哪里,接连不断地抛出了更多的问题。 “难道你不相信苦难之后会有救赎?” “……” “难道你不相信公正将会洗清冤屈?” “……” “难道你不相信情人间会互相忠诚?” “……” 撒深吸了一口气:“难道你不相信,不义者会得到惩罚,而义者会得到奖励?” “难道……” 二号伸出手,捂住了撒的嘴,堵住神明接下来的话。 “你要把别人都吵醒吗?”他说。 撒住了嘴,但是二号看到祂的眼神,知道这位神明依然在等待他的回答。 因为对方过于认真的态度,二号只能跟着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些好笑的问题。 就以二号短短二十多年的社会经历来说,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只是从一个苦难里跳到另一个苦难里,从未有过救赎。公正更是罕见东西,所谓公正的代表人,那些德高望重的法官们很多裁决给他的雇佣兵同行带来不菲的收入。出轨至少在他们那些上流社会雇主身边是常态,根本不会引起重视,至于好人好报坏人坏报…… 二号往窗口一指。 “庄园里住着的那位查理德·尕德先生,就我的情报渠道所知,是一位真正的好人。不犯罪,连交通规则都不违犯,他和其他富豪一样做慈善,但除了宣传出去的外,私底下还默默帮助了很多人,却从不向别人提起。至于他目前的对手,西果集团的萨克逊·比曼,也真的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坏蛋,这一点光看他用谋杀来对付自己的对手就能明白。”二号把自己从撒身下折腾出来,抬起头说,“他们两个人竞争的结果,是宝莱绅集团下属的酒店餐馆生意萧条,查理德·尕德本人差点一命归西……至于后天的西大陆财团联合会的入选资格,听说萨克逊·比曼已经买通了推荐人。 二号看着撒。 “你说,他们谁会赢?” “查理德。”撒说。 “因为你要我帮他?”二号再一次嘲讽。 “不用你。” 撒离开了二号的床,漂浮在半空中。 祂看起来战意正盛,不仅双瞳如太阳般明亮,垂下的发丝也在黑暗里焕发出淡淡银辉,无风自舞,好像有什么在祂背后展开。 “无信者,你以为这世界上为何要存在神明?” “我怎么知道。” 撒没有自问自答,祂看着二号,又一次重复,“查理德·尕德会在后天拿到他想要的资格。” “打赌吗?除非奇迹,我站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突然认真个什么劲的二号往后倒在床上,懒洋洋地说。 “我赢了你会信仰我吗?”他听到撒低声说,“他一定会拿到,因为……” 回到自己床上的撒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 ……我就是奇迹。 撒狠狠在心里说。 第14章 荷包花8 第二天一早,撒就战意高昂地去上班了。 为了达到目的,祂甚至忍痛将二号买来的染发剂用完——之前因为祂说怎么能让这种污浊之物玷污祂的羽毛,在二号好说歹说之下才染了发根——扎起头发,然后在隐形眼镜外又戴上黑框平光眼镜。 托这家伙是个神明的福,虽然初次出场时祂在临时同伴心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是祂想要别人忽略祂,临时同伴们就好像真的忘记祂过去的模样,没有一个人对祂一夜之间形象大变发表什么看法。 就这样,撒独身一人——二号下一次排班是下午——和祂根本不认识的临时同伴们一起,穿上黑西装,乘着车,跟着查理德·尕德在松塔城里转来转去。 查理德·尕德先生先在宝莱绅集团位于松塔城的分部处理了一些集团事务,然后去了几个旗下的酒店。一路上撒都安分守己,一句话没说,认真地观察查理德·尕德先生的工作环境。 祂首先意识到这个商会的生意目前的确不太好——富丽堂皇的酒店生意萧条,位于上好位置的餐厅更是人气低迷,仿佛从它们旁边经过的车流人海都是假的一样。而且,也不知道是生意不好导致的,撒看到查理德先生商会的雇员各个都没有认真工作,那些人穿着邋遢,散懒无比,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工作上,反而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偷瞥周围的目光极其猥琐。 当查理德·尕德先生带着他的黑西装保镖们经过时,雇员们像是被施放了沉默术一样安静下来,并且纷纷向查理德·尕德先生投来同情怜悯的目光。 撒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表现,直到祂跟着查理德先生在商会下属的一家酒店遇到了另一队人。 他们自称是董事会的,这对于撒而言又是个新名词。 在撒面前,这队人趾高气扬地通知查理德·尕德,因为他最近种种错误表现,董事会正打算撤销他的集团执行官职位,并且假惺惺地给查理德·尕德出主意,说要是获得了入选西大陆财团联合的资格,董事会大概会对撤销职位的决定再斟酌一下。 当时查理德·尕德面色铁青,任何时候都表现的十分得体的他甚至没有和董事会的人告别,直接带着助手以及保镖们走了。 接下来他们去了公安署。 撒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当然,祂也没去过别的地方。只不过,对这个在二号口中被重点标记无数次,据说近似于过去市政厅城卫兵的组织,撒还是很有兴趣的,因为二号说过,松塔城里数万的侦测之眼……好吧,是数万摄像头的控制中枢就在公安署。 真的没有大贤者控制吗?撒兴致勃勃地猜测。 公安署里当然没有大贤者,撒看到的,只有因为金丝雀号大案忙成狗的警察们。 当查理德·尕德带着他的助手保镖进来时,一个警督过来欢迎他们。他们站在公安署宽阔而明亮的门厅里握手,然后齐齐对一边等候的记者露出有八颗雪亮牙齿的灿烂笑容。 “尕德执行官,”撒听到一个记者喊,“您昨天再次遭遇车祸的事情是真的吗?” “这当然是没有的事情。”查理德·尕德笑得春风满面,“各位先生就不要诅咒可怜的我了。” 这样作秀一番,他们才往公安署里面去。 查理德·尕德和那个肥胖的警督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飞快交谈,他们的话语飞入撒的耳中。 “现在有这些证据还不能定那个混蛋的罪吗?”查理德低声怒吼,“我昨天差点被从天而降的悬浮车砸死!” “您知道的,这种问题我不好回答您,”肥胖警督一脸厌烦的表情,“虽然您集团的酒店和餐厅这段时间里总被黑道混混干涉营业,全息网上还爆出很多关于您集团耸人听闻的消息,但是我们都一一查过了,这些事情和萨克逊·比曼,或者说和西果集团并不相关。昨天按照您的要求传讯了比曼先生,比曼先生可乖乖的过来接受问询的,一直待到现在……” 肥胖警督话没有说完,一个穿着银灰西装挺着大肚子的秃顶男人从旁边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比曼先生,慢走,再见。” 房间里的人亲热地和秃顶男人告别。 “你们这儿的咖啡不错,”秃顶男人,也就是萨克逊·比曼矫揉做作地说,“不过我真的希望自己不会有再次品尝的机会了。” 他这个笑话惹得路过的警察们笑起来,于是,走廊上唯一没笑的一群人就显得格外注目。 萨克逊·比曼好像才发现查理德一样,他转过身,向着查理德张开手,“查理德,听说昨天你指控我丢了两辆悬浮车砸你?” 没等查理德出声,他动作浮夸地将查理德上下一通打量,“我看你还不错,没有少一条胳膊也没有少一个脑袋。你确定自己不是遇到了一个刚从驾校里出来的新手?虽然最近的事情可能会让你神经敏感些,但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就不好了,对吧?” “……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查理德·尕德咬牙说。 “那些只是意外,意外而已。”萨克逊·比曼摊手,“天主能证明我清清白白,倒是你,听说最近宝莱绅集团下的几个公司生产的食品里被查出加了有害添加剂?查理德,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 查理德看上去就要上去狠狠揍萨克逊·比曼一拳了,周围人无比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在公安署里动手。 甚至有些人觉得查理德·尕德干脆在这里发泄了怒气更好。 全息网上针对宝莱绅集团的种种污蔑是从一个月半前开始的,宝莱绅集团公关部应付的很得体及时,挡下了那一次攻击,当时查理德以为危机已经过去,结果几天后,突然爆出了宝莱绅集团下一家生产饼干的公司被查的消息。 于是新的攻击铺天盖地而来,汹涌得公关部挡都挡不住。 之后,查理德才得到宝莱绅集团和西果集团将一起竞争加入西大陆财团联合名额的消息。 西大陆财团联合成立于二十年前,是西大陆数十个顶级集团成立的联合商会,当初组建的目的,是为了应付世界抛弃国别组建联合政府后,各地发生的巨大贸易波动。但发展到现在,西大陆财团联合已经是可以和玛利亚卡全球议会相提并论的组织,无论是在金融还是在政治领域,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对于宝莱绅集团来说,加入西大陆财团联合,是获得飞跃的一个机会,整个集团的人都对此很重视。但西大陆财团联合对名誉非常看中,有黑点的集团企业可以说不可能加入其中。 整个董事会都认为,全息网上的谣言炒作正是针对这一点。 特别是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西果集团后。 西果集团背后有南角半岛的黑帮支持,过去也用相同的方式打击过他们的竞争对手,他们贿赂当地官员,给对手栽赃,或者在某天夜晚去对手家中拜访,带着违法的武器。但过去,西果集团只用这种手段对付小公司,这次还是第一次和宝莱绅这种大集团对上。 他们挑了个好对手。 查理德·尕德是个没法用相同手段对付他们的人。 就像现在,查理德·尕德没有揍出那一拳一样。 “你等着,”查理德说,“结果明天晚上才会出来。” “好啊,我期待着。” 萨克逊·比曼说完,大笑几声,带着他的律师走了。 “警督,”查理德冷着眼看向自从刚才就没有说过话的肥胖警督,“既然是这样,那我也走——” “——等等!” 有个人在人群后面喊。 查理德·尕德不耐烦地转过身,看到一个陌生人挤开人群跑过来。 “您好,”陌生人自我介绍,“我是来自大都城的昆警探。” “您好。”查理德颌首。 “是这样的,”昆警探语速飞快说,“昨天我同事调用你遭遇到的那场意外车祸的录像,我看到里面出现了另一件案子的目标人物,但我询问你家店员时她们都表示记不清楚,除此之外在场的只有你和你的管家……请问,你有见过一个带着小孩的银白长发男子吗?” 一直缩在保镖堆里的撒一愣。 “或者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女孩?”昆举起终端给查理德看照片。 查理德低下头看了看,语气很平常地说:“没见过。” 撒偷偷松了一口气,又听到昆警探问:“那么银发男子呢?” “银发?没有照片吗?”查理德问。 “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只有那个金发小女孩的……没看到?” 昆看到查理德·尕德非常迅速的摇头,并没有犹豫过一秒。 “好,好吧,谢谢您协助调查。” 昆警探收起终端机,但依然以探究的眼神看着查理德·尕德,一直到他们一行人离开公安署。 “怎么?”昆的老伙计问,“这个人撒谎了?” “毕竟是个商人,”昆摇头,“我不能确认,找几个人盯着他吧。” “哦,好,”老伙计和他一起行注目礼,“这家伙讲起来也蛮可怜的,和他相比,我可不希望是西果集团加入西财联啊。” 另一边,已经和大家一起离开公安署的撒感觉背后一寒,一边庆幸着没有露陷,一边加快步伐上车。 祂盘算这个上午得到的信息,已经有了主意。 “哼,”撒心说,“等着看吧笨蛋二号。” 第15章 荷包花9 查理德·尕德先生一直到接近午夜的时候才回到他的庄园。 下车时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走路都走不稳,必须让身边的保镖扶着才能站稳在自家大门前。然而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怎样的丑态,还不停挥手让保镖离开。 “回去吧,回去吧你们。”他对保镖们说,“让我吹吹风。” 有个敬业的保镖对此有不同意见,但是他的同伴指了指外面那些和他们格格不入,来自半翼雇佣军的家伙们,用这个说服他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查理德·尕德先生就这样一个人大汗淋漓地站在门厅前。他看着庄园前庭的蔷薇花园,那些修剪整齐的漂亮灌木,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池和喷泉,以及那些他过去不怎么在意的种种小细节——从花坛边冒出来的小野花,台阶瓷砖对称完美的花纹,等等等等…… 他想到,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为这些找一个女主人。 他没有为这样一个漂亮的庄园找到女主人,而他可能马上就要失去这个庄园了。 查理德·尕德先生今晚赶赴了几个宴会,和一些过去和他交情很好的官员或议员进行密谈。然而就像某句东大陆谚语说的一样,当你富裕时,人人不介意送你一朵花,但当你贫困时,他们连根火柴都不会给你。查理德觉得自己正在面对他人生中最艰难的困境,而曾经和他互称兄弟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出手帮忙。 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查理德先生就这样愣愣地观赏目前还属于自己的庄园,一直到他发现有些不对。 按照道理,他们一回来,管家就会得到消息,应该会打开门迎接他才对。 然而查理德·尕德先生在大门前站了这么久,高原的冷风快要让他感冒,府邸里却依然没有传出一点动静,仿佛他忠诚的管家并不在里面。 难道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萨克逊的人将管家绑走了吗? 查理德·尕德先生心里一惊,不顾自己有些发软的手脚,跌跌撞撞推开沉重木门,进入府邸中。 门厅里留着昏暗的灯光,他隐约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说话,想也不想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声音距离他并不远,就在大门厅后面的小客厅,查理德·尕德在冲进去之前还从展览架上抽出一把他收藏的古代铁刀,决定一进去就向那个绑架管家的人头上劈下去。 他进去了,如同一个冲锋的骑士,长刀抽出刀鞘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呻.吟声,在灯光下展现着它锈迹斑斑的身躯,查理德·尕德用力把它往下劈,然后—— 然后,青锈长刀被两根手指死死夹住,不能再往前一毫分。 “老爷!”他的管家惊喊,“您做什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管家交谈的客人挑起眉。祂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查理德·尕德手背上,然后将查理德·尕德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慢慢地把青锈长刀从查理德·尕德手中抽离。 “真是危险。”客人说,“喝了多少酒?” 话说完,客人把长刀丢到一边。而惊觉自己忽略老爷返回的消息,管家愧疚地指挥机器人送上热水和毛巾,他把查理德先生按在客人对面的座位上,在道歉同时叨唠则让主人注意身体。 等喝完一杯热水,酒精上头的查理德·尕德先生终于清醒了一些。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他对面那位银光闪闪的客人。 是昨天出现在甜品店里,更是被警察追查的那个叫撒的古怪人。 今晚,撒先生的打扮更古怪了。 有着商人本能的查理德目光首先落在对方头上的额冠上。白银并不是多么昂贵的金属,但漂亮的设计能提升其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就像现在这一件——它打造成嶙峋细枝模样,互相纠缠着,束成一捆,造型非常自然。而正中间的祖母绿更是点睛之笔,生机勃勃地发亮。 在评估这枚祖母绿品相的时候,查理德·尕德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他连忙正神,但念头总会被客人身上的织物,或者客人的脸给吸引过去,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没在意。他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客人低声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将他猛地炸醒。 客人说:“昨天的礼物你应该很满意。” 回忆起那场意外事故的查理德·尕德挺直背脊端坐。 在这个让人迷糊的夜晚,他终于表现出作为一个集团首席执行官应该有的素质。中年人目光如狼虎,死死注视着他的客人。 “您想说什么?” “不要这样紧张,”撒偏了偏头,“我只是来为你提供帮助。” “……哈。” 查理德·尕德昨天还觉得眼前的人是一个有些窘迫的年轻人,但今晚,他认同他管家的意见,觉得这个有着美丽面孔的家伙会带来危险。 虽然他替这个年轻人做了伪证,因为他突然对司法系统感到失望,同时他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观点——如果银发青年是个罪犯,那他不至于为孩子的食物发愁。 查理德·尕德认为撒是个好人,但是,他同样很危险。 “那又有什么关系,”撒说,“你需要帮助,而我给你帮助。” “托比,”查理德·尕德转过头对管家说,“替我送客。” “老爷,为什么不听他说一说呢?”管家说。 幸运硬币救了查理德·尕德一命这件事,已经让老管家叛变了阵营,更何况此刻查理德·尕德的确需要帮助。 “托比!” “查理德先生,”撒截住他的话,“你不能拒绝。” 从银发青年口中吐出的命令有着奇特的音质,听上去比人声更像是空灵的乐器,查理德·尕德恍惚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银发青年的眼睛似乎……在发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攥住查理德·尕德的心,他没注意到自己的额头上冒出细密冷汗。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使用神威有什么不对,撒握住中年人颤抖的手。 祂带着笑意说:“星星们马上要启程往北方去,诸神会乘着它们去云上圣堂,问候众神之母玛利亚卡……今天是个好日子。” 一边说,祂宛如主人一般,带着查理德·尕德和他的管家穿过府邸的中堂,穿过重重尖拱门,来到庄园的后庭。 查理德·尕德愣愣地看着他家的后花园……他的蔷薇花园。 娇嫩的蔷薇们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植物——不高,甚至能说是低矮的,长着圆形而宽大的叶片,叶子和茎干上覆盖着细细的绒毛,在月光下仿佛是一层白霜。 “来做弥撒吧,”他听到银发青年在他身后说,“财富的信徒。” 查理德·尕德甚至不知道弥撒的准备是什么时候做好的。 他曾经参加过圣教廷的天主弥撒,当然,他并非天主信徒。但是在圣教廷的信徒囊括了各个阶级后,参加弥撒是一种有效的扩宽人脉的方式,对商人们来说更是如此。查理德·尕德对天主并没有敬畏之心,弥撒上繁重的仪式一直让他抱怨连连。除了礼成后,那是商人们最活跃的时候,每次查理德·尕德都能发出一整盒名片。 他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毕竟谁都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但这个晚上,查理德·尕德有点不确定了。 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酒精依然在对他的大脑产生影响吗?还是因为管家临时拿来的熏香味道太浓郁,以致他快要窒息产生幻觉?或者是这不停的祈祷和下拜消耗掉他的体力,使他头脑浑噩?有那么几秒钟,祈祷期间,查理德·尕德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距离他很遥远的地方注视着他,甚至在对他说话。 这一定是错觉,他只是……他只是对眼前的困境,感觉太过无力,因此希望……希望能有什么力量,神明也好,外星人也好,希望有什么力量能将他救赎。 查理德·尕德喘息着,又一次跪在潮湿的泥土里,亲吻面前不知名的植物。 抬起头时,他觉得自己可能由于低血糖的缘故有点眼花,以至于看到了很多金黄的,鲜红的,金黄的,鲜红的…… 查理德·尕德瞪大眼睛。 整个花园里,整个花园里的植物,那些突然出现在他花园中的长着毛茸茸叶子的植物,一瞬间,全部开花了。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花朵,看起来像是合拢起来的贝壳,或者是过于丰厚的一边嘴唇。有着饱满形状的花瓣是金黄色的,上面遍布鲜红的斑点,当风吹过,花丛摇晃时,查理德·尕德以为自己看到了无数金币在向他招手。 “……这是什么花?”他喃喃说。 “荷包花,带来财富的花朵,”虚无缥缈仿佛来自天边的声音说,“我的信徒,你见到这花,就应如见到我一样。” 而银发青年在查理德背后说:“最后一步了,说出你的名字,说出你的证词,告诉她谁为了获取财富使用了不义的手段。” 风吹得满园荷包花飒飒的响。 遥远的声音说:“太阳和月亮会告诉我被指控者的证言和事实,不得在我面前说谎。” 撒:“明天午夜之前,她会做出裁决。” “我会做出裁决,”遥远的声音说,“有罪者有罪,无罪者无罪。” “无罪者会得到她的恩宠。”撒说。 “有罪者将失去他的财富。”遥远的声音说。 “来吧,”两个声音合二为一,异口同声说,“在财富与金钱之神的面前,说出你的证言。” *** 虔诚的信徒会得到神明的注视。 只是,在苏醒于这个时代后,撒并没有感觉到祂过去同伴们的气息。 可能在玛那粒子逐渐变得不活跃和贫瘠后,祂的同伴们在祂之后也接连陷入沉睡中。 沉睡的神明无法回应信徒的祈祷,哪怕查理德·尕德是个再如何符合财富之神教义的信徒,也是如此。 但在撒帮忙后,查理德·尕德的祈祷足以唤醒神明。 通过这一天的观察,撒相信得到无罪裁决的会是查理德·尕德,不过商人都是财富的信徒,只有虔诚信徒和伪信徒之分。查理德·尕德和萨克逊·比曼,以及他们两人身后商会的竞争都属于财富的领域,撒可以为一方提供帮助,但祂不能代替财富之神审判。 没关系,财富比祂更擅长这种事。 万事都已具备,只等到明天西大陆财团联合举办的晚宴上,结果便会知晓。 打着哈欠的撒偷偷溜回他和二号的房间。 怀着不炫耀就会死的心情,很想把今天事情告诉二号的祂打开门就喊:“二号,你……” 撒的动作停顿在那里。 值夜班的保镖们应该换班了,但是二号并不在房间里。 连莉莉都不在。 第16章 荷包花10 撒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再次被抛弃了。 茫然片刻后祂才想起二号不过是个凡人,而不是……那个谁,没有能力抛弃自己。于是祂定了定神,智商终于上线。 撒知道二号对祂并不敬畏,特别是之前惹这孩子生气后,二号对祂的态度只有公事公办四个字。但正是因为是公事公办,二号在离开前一定会给祂留下什么讯息。 这是一个五星级雇佣兵的职业操守。 自从那一次差点找不到撒后,二号就教给撒一些联络用的暗语以及失联后要去哪里等待对方。此刻撒视线一扫,果然看到营养棒被掰成几段,在桌子上摆成一个图案。 看到这些的撒眯起眼,突然回过头。 这一排房间一直到走廊尽头,都是保镖宿舍。在这个凌晨一点的时候,走廊里除了耽误了些时间才返回的撒,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但撒回头的时候,看到有两个陌生的人出现在走廊尽头,正目光不善地盯着祂看。 两个陌生人用撒听不懂的暗语飞快交流了几句,然后径直向撒走来。 “喂!你!”其中一个大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好多年没有人敢对撒用这种态度了,撒先把房门掩上,接着稍稍侧身,用身体挡住门和门框的缝隙。这个时候,那两个陌生人已经走到撒面前,一个用让人不舒服的眼神打量撒,另一个试图越过撒的肩膀探究房门后。 用了三秒时间,思考要不要将面前两个人一羽毛砍死,撒冷着脸将二号为祂取的假名说出来:“山姆·史克普。” “保镖名单上有他。”个头稍矮一点的陌生人说,“打开门。” “你……”撒偏了偏头,语气十分轻柔,“……在命令我?” “老子就是在命令你这个鸡.巴,”根本没发觉撒声音中蕴含的危险,不顾会不会吵醒其他宿舍的保镖们,矮个子大声对撒吼道,“你们这群人中混入了西果集团.派来的奸细,有充足证据证明此刻奸细正在外面和别人接头,临时检查!现在!马上!打开门!” 他吼完后几秒,其他的宿舍里传出来骂声和吼声,在那些炮灰保镖们光着屁股开门出来之前,撒一脸阴沉地将身后的房门打开。 两个陌生人往里面扫一眼,“你室友呢?” “在里面。” “你——” “——我说,”撒压低嗓音,那种异于人类的音质此刻突兀地彰显存在感,两个陌生人眼神朦胧了一下,陷入幻境之中,“他在里面。” “……在里面。”陌生人之一恍惚重复说。 另一个矮个子完全陷入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场景,大骂:“这个样子还吵不醒来,真是一只猪!” 他骂完,一脸不高兴地放过了撒,去踹隔壁房门,却一脚踢空,仰天摔了一跤。 看着他摔跤,撒淡漠关上门。 桌子上,用营养棒碎片摆成的图案依然在那里,撒将它们扫进垃圾桶,大脑则在分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的祂不是几天前那个对人间两眼一摸瞎的神明了,围观查理德·尕德先生的一整天后,祂对人间现在的法则已经有不少了解。 比如说,这群被当做炮灰的保镖里,混入了西果集团的奸细并不稀奇,稀奇的反而是另一群和他们不同组的保镖大张旗鼓地来查——反正这一组保镖是当做苦力和炮灰使用的,奸细混入其中根本得不到有用信息,放任奸细没问题。 更不用说,另一组保镖们竟然直接说是西果集团.派来奸细。 就今天撒的见闻,虽然有人知道西果集团做了什么,却没有一个会在其他人面前说出来的,哪怕是和祂一起值班的临时同伴,说起有关八卦,里面全部是各种撒听不懂的黑话。 综合上面的条件和信息,很明显,检查西果集团奸细不过是另一组保镖临时想的不靠谱借口。 既然这样,他们是来检查什么的呢? 他们是检查什么人不在宿舍里。 又有什么人不在宿舍里? 二号。 “太会惹麻烦了。”说出这句会让二号吐血的话,撒靠在门板上,听到走廊上喧嚣声渐渐平息,而两个陌生人的脚步声远去。然后祂调用空气中稀薄的玛那粒子,勉强在房间里布置出一个幻象魔法。 粗暴地做完准备,祂一把推开了窗户。 晚上一点三十五分,星河低垂,天地宁静。 诸多生命的灵魂之光已经随着他们主人的安歇平静下来,宛若呼吸一般有节奏地闪烁,在繁杂如群星,却黯淡如砂砾的灵魂之光里,有少许却像是真正的星辰一样变幻着光华。 那是信念坚定,具有潜力的人类灵魂,无论在众神眼中还是在恶魔眼中,都是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撒一眼就锁定二号的灵魂之光,让祂惊讶的是,还有几个同样色泽明亮的灵魂之光围绕在二号周围。 这是在干什么? *** 二号不知道撒的疑惑,此刻的他头顶一丛鸟窝,平稳呼吸躲在一堆低矮灌木中。 鸟窝里大鸟和她的雏鸟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察觉有一个大活人把它们当做帽子上的装饰。正是靠着它们的掩护,二号已经躲过去三伙来自半翼雇佣兵团的追兵。 至于他为何陷入这种境地,得从昨天晚上说起。 昨晚,二号和黑佬在庄园中巡逻,遇见在围墙边布置陷阱的半翼雇佣军的雇佣兵。对方没有认出换脸改装的二号,但二号认出了他曾经的同伴,也想起一些之前被他忽略的事情。 二号离开半翼雇佣军之前,打伤了几个同伴。按照团规,他这种背叛行为是要被雇佣军追杀至少一年,期间,只要半翼雇佣兵团的人遇到他,都可以无视当时一切状况拿下他。 ……背叛离开半翼雇佣兵团前,对自己潜藏技能很有信心的二号不觉得那些追杀的人能找到他。可是现在,全玛利亚卡的人都知道二号在松塔城。 半翼的人来到查理德·尕德的庄园里,不一定是专门追杀他的,但对于二号来说,是不是专门根本没有区别,总之是一遇到就逃不过的下场。 二号从来不是坐着等死的人,同时他还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经过一个白天的养精蓄锐后,二号做好了冲突的准备。 他决定先把半翼的人在附近布置的陷阱哨岗摸清楚,这样在跑路的时候,他不至于一头撞进对方的陷阱。 为了没有后顾之忧,他甚至编造了一个理由,将莉莉托付给庄园里的机器仆人。 按照道理说,这一次二号必定小心谨慎,不会给半翼的人发现他的机会。但是他和他此刻的敌人对彼此太过熟悉,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他被发现了。 “他跑不远!”灌木丛中的二号听到,“仔细找!” 一个脚步声从他身边经过,过于细碎,一边沉一边轻,肩上安装了沉重机关的……是杰克。就像敌人熟悉他一样熟悉敌人的二号想,安静地从灌木丛中一跃而起,猫一样窜到杰克背后。 他手刀砍下,然后一只手接住杰克软下的身体,另一只手扶稳灌木丛中的鸟窝。 鸟窝里的大鸟睁开眼睛,转这头打量二号,二号和它对视,几秒后,大鸟翅膀张开,将雏鸟们覆盖在下方,换了个姿势睡着了。 这个有些熟悉的姿态让二号眼角抽搐……不知道撒回宿舍没有。 如果撒回了宿舍,希望祂能看懂他留下的讯息,去机器仆人那里接回莉莉。 二号将杰克的身体放在草丛上,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然后他选了一棵树爬上去,在树枝间如同一条毛毛虫蠕动着。 除了个头外,他伪装得很好。 晕倒的杰克很快被人发现了,仔细倾听树下交谈的二号停下动作。他全身都藏在树叶的阴影里,半翼的人时常用灯光扫过头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热量成像中没看到吗?”拖着杰克走到林间空地上,一个半翼的雇佣兵询问他戴着扫描仪眼镜的同伴。 “二号肯定用了什么手段屏蔽了体温,”他同伴气馁地摘下眼镜,“他就是很擅长这种东西,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在驻地玩捉鬼吗?整个团的人找了一天,都没找到他一个人。” “所以这种时候,必须采用非常手段了。”又一个人说。 说话是一个裹着皮草穿着紧身裤的男人,他个子瘦高,在这树林间依然穿着高更鞋,唇上涂抹口红,脸抹得粉白,若不是明显的喉结,没有人能认出这是一只人妖。 皮草人妖说出非常手段时,将一个巨大的炮筒抗在肩膀上。这个炮筒是能量武器,在皮草人妖动作间,一直有蓝色的光点从空气中汇聚到炮口进行蓄力,等待扣下扳机发出雷霆一击。 “……副团,”围观者犹豫地说,“在开炮之前,要不要喊投降,看他出来不出来?” “放心吧,”皮草人妖大笑,“你们要相信二号小乖乖的实力。” 他这样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第17章 荷包花11 时间回到几秒前。 哄笑的雇佣兵们并没有发现,月光中有一个阴影越来越大,一直到阴影将他们全部笼罩,才有个雇佣兵抬起头。 “怎么突然天阴了?” 他这样说,看到一只乘着月光而来的银白大鸟。 “什……么……” 皮草人妖已经扣下扳机。 汹涌的能量从炮口喷出,摩擦空气形成绮丽的光柱,那一瞬间周围温度高到爆表,雇佣兵们连连退后,不敢去看着闪瞎人眼的武器攻击。而看着天空的那位雇佣兵长大嘴巴,被他的同伴拖着后退。 他指着天空说:“天、天上!” 他同伴按住他挣扎的手,奇怪地同样抬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发什么疯。”同伴嘟囔着,考虑要不要给这家伙一个手刀把他打晕。 在同伴付诸行动之前,不寻常的光亮终于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力。只见能量炮射去的方向仿佛出现了一块空舰专用浮游屏般,它阻挡在炮口前,炮和盾对峙,炸开的能量光束向着四面八方弹射。 真的被闪瞎眼了的雇佣兵们在哎哟卧槽中纷纷卧倒,滚在草丛里,撞在一起,发出更多哎哟卧槽的声音。而被反弹射出的能量光束落到地面,高温瞬间点燃草地,火墙像是篱笆一样将他们包围起来。 等这些人爬起来,一个个变得好不凄惨。 最凄惨的就是皮草人妖,他那一身皮草好看是好看,在高温下却极容易燃烧,于是皮草人妖差点变成火把人妖,被迫脱下皮草时,人妖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媲美老烟枪被迫丢掉香烟。 但他作为半翼雇佣兵团的副团长,还是十分称职的。把几个晕头瞎眼滚进火堆中的坑爹货踢出去,人妖一抹脸上的汗水,转身看向对面。 “什么人……什么东西?” 一阵风吹熄了林间火焰,而掀起风的东西居高临下,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几个刚才还在感谢天主的雇佣兵张大嘴巴,脖子发出被锈蚀的机器强行运行时才会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就算如此,他们还是一个个竭力抬头,想要将眼前生物的全貌收纳眼中。 月光下,这个生物的毛发焕发着金属般的光泽,反射的月光让祂看上去像是蒙上一层柔光。依然在掀起阵阵风的双翼优雅扇动着,哪怕是平平展开着,这一双翅膀依然比他们头顶还高。至于祂昂起的头,看上去距离地面至少有几十米远了。 站在这样庞然大物的阴影下,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雇佣兵同时紧张地咽下唾沫。 ……一只普通的鸟儿看虫子,大概就像是这只巨鸟看他们一样。 在这群雇佣兵快要因为紧张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一个人跑来的脚步声打破这边的安静。有些狼狈的二号用一片宽大的树叶遮住自己的脸,从树林间冒出来,气喘吁吁扶着银白之鸟的爪子停下来。 他见到对面曾经伙伴们的惊恐眼神,像是敲门一样敲了敲银白之鸟修长的小腿。 银白之鸟低下头,默默看他。 “你跑出来干什么?”二号说,“别吓人。” 他的语气充满了微妙的挑衅感,要不是距离尚远,半翼雇佣兵团恨不得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免得他说的话惹怒这只大鸟。然而大鸟并没有如他们猜测那样暴怒,而是用祂音质奇特而平缓的声音说:“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刚救了你一命的人说话,太失礼了。” 意思听上去像是指责,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指责的意味。 半翼雇佣兵团的人:“……” 这气氛看上去不对啊。 对面的二号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或是此刻的气氛有哪里不对,他对银白之鸟说:“我们回去吧。” 银白之鸟疑惑不解地偏头。 “他们要杀你。” 已经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二号听闻,回过头去看他曾经的伙伴们。他的目光从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扫过,只看到紧张和恐惧的表情。 唯有一个人表情不同,对二号下手最狠的皮草人妖挥挥手,大声对他喊:“二号小乖乖,你这宠物在哪里买的?卖给我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皮草人妖发现二号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在他能察觉之前,一道银光从他眼前划过,是银白之鸟猛地一挥翅膀。 狂风平地而起,卷着草叶火星和灰烬,打扑向皮草人妖。哪怕对方在匆忙之间尽量卸力,依然被狂风一巴掌打飞,在空中翻滚了七百二十度,整个人撞向后面一颗大树。 被撞的大树在狂风余威中哗哗直响,从树干滑落到地面的皮草人妖捂住胸口,咳嗽着吐出一口血。 “尤莱亚,”二号冷眼说,“你该改改你这个嘴贱的毛病。” 而银白之鸟的声音在他之后响起,仿若迎面暴雪一样让这些雇佣兵们如坠冰窟,“冒犯我是天大的罪过,是罚为苦力十年,还是让祭司拔去你的舌头,人类,选一样吧。” 众人:“……” 看着对面人懵住的表情,二号只能提醒说:“……撒,现在已经不时兴这种惩罚了。” 银白之鸟好奇问:“现在时兴什么?” 二号想了想:“花钱买命。” *** 几十分钟后,撒带着二号,以及临时终端里划入的一大笔款,心满意足回到宿舍里。 不提撒在心里说果然财富一来就有财运,一人一神从窗户中爬进房间。撒直接倒在床上打滚,而疲惫的二号还要处理他今晚穿的衣服,注意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这个时候他倒是真心实意感谢起撒了——不死体质虽然对过去的伤痕不起作用,但新鲜的伤口愈合非常快。在这种缺医少药的时候,他也不想因为身上的伤口被半翼的人查出来。二号一条一条确认刚才战斗导致的伤口没有留下痕迹,又将破衣服毁尸灭迹,他做这些的过程中,重新化为人形的撒一直手托着下巴,坐在床上看着他。 二号没有理他,就这样光着身体在撒面前走来走去。 “你知道你这样做在以前属于亵神吗?”撒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雄鸟。”二号抬头看了他一眼。 “所以,在逻辑上,我也不会喜欢一个男人对我光着身体。”撒说。 二号没有再说什么,他去了盥洗间洗澡。 他再回来时,发现撒保持着他离开时的那个动作,原模原样坐在床上,唯一的区别是被手托住的脸颊看上去有点鼓。 以为这只鸟早已入睡的二号皱起眉,他只围了一条浴巾在腰间,露出健康的棕色皮肤和八块腹肌,走动时没擦干的水珠沿着肌理沟壑没入不可见的地带,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撒突然有点不爽。 这点不爽很快被纠结的撒忘在脑后了,祂目光紧紧追随二号,欲言又止,就这样一直看着二号解下浴巾,换上内衣和背心,将绑带绑在肌肉分明的四肢上,又将细小的刀片、子弹、营养棒插入绑带缝隙。慢条斯理做这些的黑发雇佣兵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但见惯了美人的撒并没有发愣,反而借此终于想出一句缓和气氛的话。 “就算是在神恩骑士里,你长得也非常好看。” 二号叹了一口,抬起头。 撒:“你——” “——嗯,我不生气了。”二号无奈说。 得到这句话,银发神明刚才那种欲言又止的状态立刻结束了,祂十分麻利地说了一大堆话:“你太小心眼了,我知道我带着莉莉出去吃独食会让你生气,但是你竟然生气这么久。不是给你留了三分之一的蛋糕吗。” 二号一点也不想提醒祂,最后三分之一蛋糕还是被这只鸟吃掉的。 “整整一天,整整一天,”撒还在继续说,“从昨天,哦,不是,是从前天下午,一直到刚才,你都在生气,冷着脸,懒得回答我的问题。你还记得是谁救了你,是谁恩赐你新的生命?” 这只鸟又开始说话像唱歌了,二号打了个哈欠,躺到自己床上。 在细碎的聒噪中他昏昏欲睡,但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事情,强撑着思索着。 “……连对莉莉都比对我的态度好……” 二号听到撒说。 ……嗯? 莉莉! *** 一人一神手忙脚乱哄小孩的时候,被打劫一空的半翼众人终于见到他们的救星。 半翼雇佣兵团的团长唐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他们的临时驻地。 唐受到松塔城灰道老大亚德利先生的邀约,在对方的宅邸里品尝了一瓶对方珍藏的贵腐酒,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回,看着自己这群形象凄惨的下属们,只能无奈叹气。 “怎么?”他笑着说,“被二号玩了?” “……被二号和鸟玩了。”他的副团,皮草人妖说。 接下来皮草人妖将他们的遭遇一一说明,听完后唐若有所思。 “没有在尕德庄园的保镖里找到他?” “没有,”思忖片刻后,半翼的副团长说,“一开始我们奇怪二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毕竟查理德·尕德的庄园位置非偏僻。后来我猜测他是为了探明我们的布置。 “为什么他不干脆绕开?” “我觉得是因为他就在庄园里,没办法绕开,”皮草人妖说,“但是既然没找到他,那就是我猜错了。” “那到不一定,不过现在去找是肯定找不到了,”唐笑着说,一边把皮草人妖的终端机拿了过去,翻到转账记录,然后从转账记录里翻到被转入方的通讯号码,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二号还给我们留了一点小线索,好好休息,我明天亲自去找他。” 第18章 荷包花12 西大陆财团联合,新资格竞选颁布会当日。 3:15:49am凌晨,二号和半翼发生冲突的树林 因为近日许多大财团代表来到松塔城,巡林机器人为此提高了警戒等级。 它们在一处林间空地上发现了被掩盖住的灰烬,按照设定程序,拨打了松塔城公安署的电话。 7:00:18am清晨,尕德的蔷薇庄园 可能马上就要离职的宝莱绅集团首席执行官醒来,发现自己安稳地睡在床上。 卧室里没有拉开窗帘,查理德·尕德躺在黑暗中,他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开满了长得像钱包的花朵,在风中哗哗的响。 一种奇特的喜悦伴随着他,他想,可能是梦到了好兆头的缘故。 哦,一个美好的早晨。 查理德·尕德穿戴整齐,没有去喊醒自己的管家,而是亲自下厨烹饪了早餐。老管家因为前一天熬夜而起迟,急匆匆来到厨房时,看到的就是他的老爷站在明亮的厨房里,手忙脚乱按下出锅键,让智能烹饪机将有些焦黑的煎蛋铲出来。 “老爷!”老管家喊道,“您在做什么?抢我的工作吗?” 查理德·尕德笑起来。 “虽然我是个餐饮集团的执行官,却很少自己做饭,”他用毛巾将手擦干,“你说离开宝莱绅后我找个什么样的新工作比较好?我们说不定可以自己开家饭馆!” “老爷……” “我的管家,我的朋友,”查理德·尕德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别用这样沮丧的语气说话,只不过是一次失败罢了,你老爷我还非常年轻,有的是时间工作,至于现在,让我休息一下,再重新启程吧。” “……不,老爷,”老管家说,“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锅里的牛奶要漫出来了。” 12:24:59pm中午,松塔城古城区 因为获得了意外之财,在宿舍休息片刻后,就飞快离开了蔷薇庄园的二号此刻在一家卖武器的黑店里。 “这个一百元就够了吧?”指着一把枪,二号黑着脸说。 “要死啦!”看店的老婆婆用松塔城的土话吼他,“一百块买你的屁股去啊!” 撒带着莉莉站在一边,打了个哈欠的同时,用手握住小姑娘的耳朵,免得这位学龄前儿童受到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荼毒。 二号和老婆婆的杀价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最终获胜的是二号。黑发雇佣兵成功以联盟币五百的价格买进五把匕首、两把袖珍手.枪,并得到了附赠的十条子弹带和一盒微型手榴弹。 当二号带着撒和莉莉离开时,看店老婆婆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我们不是有很多钱吗现在?”撒问,“多花点钱少花点时间也没问题的吧?” “钱这种东西只要一个没看住就会溜光了,”二号告诫祂,“更何况我进店时询问她背后那款能量剑的价格,她竟然报出一百万的价格来,把我当做误入店的旅客敲诈,刚才我也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果然小心眼。”撒低声说。 二号瞥祂一眼,银发的神明立刻噤声。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以为他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撒发现方向越来越不对,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这是要去哪里?” “我以为你昨天努力了一天,一定会想留下来看看结果。”二号说。 “可是……” 二号放在口袋里的手抚摸了一下终端机,说:“而我也想要和过去做个了结。” “是吗?”撒和莉莉一起偏头,“我以为你是觉得钱不够用要去打劫。” “闭嘴吧。” “哦哦。”撒安静了几分钟,又问:“晚饭?” 中午看着祂吃掉四个大份草莓圣代的二号:“……” “莉莉饿了哦。”撒很认真的说。 为了自己吃饭,甚至不惜将一岁半小孩拖出来挡枪,这只鸟到底有没有作为神明的尊严?一边这样想,二号一边想着道路尽头指了指。 “再忍忍,”他说,语气带着此刻两人都察觉不到的温柔,“我们待会儿在那里吃大餐。” 撒抬起头,顺着二号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通红的太阳照耀下,倾斜的道路一直向着山上延伸,在高高围墙和树林之后,正是他们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所见到的那一座作为公园开放的辉煌宫殿。 *** 财大气粗的西大陆财团联合包下了整个宫殿公园。 仿佛是二十多年前拥有这个宫殿的国王还当政时一般,才到六点时,宫殿中几万盏灯同时亮起了,太阳尚未沉入群山,流光璀璨的宫殿却足够和太阳争夺光彩。松塔城的老人们走到街道上,怀恋地看着这一幕。 城郊的蔷薇庄园里,查理德·尕德在做最后的准备。他换上由裁缝送来的酒红色西装,站在穿衣镜里观赏自己的身姿。 明明还很年轻嘛,他想。 站在一边服侍他穿衣的老管家泪眼婆娑,这回查理德·尕德没有再去安慰他。实际上查理德·尕德觉得自己今天状态超级好,他是真的感觉就算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管家的终端机突然响了。 两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都愣住,片刻后老管家拿出终端,看了一眼上面弹出的消息。 他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嘴唇颤了颤,抬起头,艰难地告诉自己主人:“温妮女士的消息,她说她昨晚吹凉风感冒了,原本觉得睡睡就能好,没想到醒来后感冒反而加重,抱歉不能和您去参加晚宴了。” “是不想陪我去丢脸吧。”查理德·尕德有些无奈。 “她怎么能这样做!”管家的嗓门拔高,“先不说老爷您平时多照顾她家的生意,如果真的感冒,不应该早早告诉我们,好让您能去邀请别的女伴吗?!” “呃,”查理德·尕德说,“可能有人出主意想让我出丑。” “老爷!” “没事,我的管家,”查理德·尕德并不在意别人的落井下石,“没有女伴也没关系。” 说完他看了看时间。 “不早了,该动身了。” 老管家只能沉默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领结。 查理德·尕德出了大门,他没要司机,反而打开的悬浮车的自动驾驶模式。在打开后座车门做进去之前,他听到不少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过头,发现竟然有不少人追着他出来。 其中赫然占据了一大部分体积的人是一天不见的半翼雇佣军团长唐。 “您的保镖任务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西果集团说不定会丧心病狂将你堵在路上。”唐团长的语气很认真,眼里却带着笑意,“作为福利,请让我为您当一次司机吧。” 没等查理德·尕德拒绝,他就已经坐上了司机的座位。而老管家又走上来。 “一开始我觉得撒先生是个骗子,但是从他的幸运硬币救了老爷之后,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物,”面对查理德·尕德惊愕的表情,老管家从身后拿出了一朵花,“昨晚他说这种花将会保佑您,我想,您随身带着它或许更好。” 老管家拿出的花形状非常奇怪,花瓣的颜色是金黄的,上面有星星点点的鲜红圆斑,它只有两片花瓣,一片非常大,另一片非常小,因此显得大的那一瓣格外肥厚多汁。看起来……很像一种女式钱包。 等等! 查理德·尕德吃惊地想,昨晚那一切竟然不是他做梦吗? 在他要仔细询问之前,老管家已经将鲜花插进他胸前口袋的纽扣眼里,然后推着他坐在悬浮车后座的软椅上。 “祝一路顺风。”老管家关上车门,还拿出手绢抹了抹眼泪。 “等——” 司机座上的唐放下手刹,一脚踩上油门。 这辆价值千万的名车立刻从推进器中喷出蓝色的火焰,轰鸣中车腾空而起,唐一边哼歌一边甩着方向盘。 “——等啊。” 悬浮车就在查理德·尕德的叫声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蔷薇庄园。 十分钟后,拖着一群.交警机器人当尾巴,唐将车停在昔日的皇宫门口。 此刻大门处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一眼看过去,全部都是带着一个悬浮摄像机的记者和主播们。这些人将查理德·尕德狰狞的表情给压回去,中年人轻轻咳了咳,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为了缓解这种紧张,他下意识去整理自己的领带。 他伸出的手摸到了另一只不属于他的手。 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娇小而柔若无骨。 这只手替查理德·尕德整理好他的领带,又去整理他的袖口。心脏猛跳的查理德顺着这只手往身后看去,发现后座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这个女人有着鲜红而卷曲的长发,脸上戴着金箔打制的巴洛克风格面具。面具只有半截,露出女人颜色像是瓷器一样的小巧下巴,和烈焰般鲜红的丰厚双唇。 她的长裙也是鲜红的,手套也是鲜红的,唯有腰间用金色丝带交缠一圈。胸前项链上金绿猫眼冷冷泛光,手环被碧玺和珍珠堆满,翡翠和钻石组成的胸针别在胸口,几乎能将这个女人堆砌成一个人形的装饰架。 但这个女人的气场硬生生将这一身的珠光宝气给压了下去,当她朝查理德·尕德露出笑容时,查理德·尕德不知为何意识这个女人比宝石更为昂贵。 “好了,我的信徒。”女人说,“让我们出去。” 她打开车门,挽着查理德·尕德踏上红地毯。记者们在她出现时齐齐安静的片刻,下一刻,他们手指可以说是不受控制地疯狂按快门,一直到这个陌生红裙女人和宝莱绅集团首席执行官一起进入宫殿中。 宫殿中已经准备好了晚宴,却没有几个人流连在餐桌边,所有人都聚集在门前,陌生红裙女人带着查理德·尕德以分海的气势让这些人分开一条道路,进来后首先环视一圈。 她在少数几个徘徊在餐桌边的人之中找到了她的目标。 撒正试图把烤鸡肚子里的烤鹌鹑整个拿出来,突然感觉不对,下意识抬起头。 于是祂就看到那个红裙女人向祂做出几个口型。 旋即红裙女人提着裙子挽着查理德·尕德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正在给莉莉喂果汁的二号抬起头看了看,淡定地问:“她说的撒瑟宝贝是谁?” 撒:“……” 祂默默把咬碎的银叉子吐出来。 糟糕,没想到二号能认唇语。 露馅了! 第19章 荷包花13 撒僵硬地看着二号。 不过二号也没想要撒解释,他知道撒瞒着他的事情多着呢。黑发的雇佣兵将果汁放下,拿起一边的毛巾擦手,这个时候他看到从侧门边一闪而过的人影,动作突然一顿。 “照顾好莉莉。”他把毛巾放下,然后向着门外走去。 “哎?等等?”手忙脚乱接住莉莉,撒抬起头时发现二号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被抛下的银发神明和莉莉大眼对小眼,半晌后,莉莉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布丁。 撒不得不赞同这位小智者的意见:“你说的没错,吃饭更重要。” 说完祂用了个戏法将叉子变回勺子,用力挖了一大勺布丁,满足地啊呜一口吞下去。 这间大厅里像是撒和莉莉这样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的人不多,此刻绝大多数人目光的焦点还放在挽着宝莱绅集团首席执行官的红裙女人身上,不知道为何,这个女人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这里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为她所吸引。 “她是谁?”这些人议论纷纷。 “她是谁?”萨克逊·比曼恶狠狠地问,“你们不是向我保证要让查理德像一只斗败的恶犬一样出现在人前,连女伴都请不来一个吗?” “不是温妮女士。”他身后的黑西装说。 “老子眼睛没瞎,当然看得出她不是温妮那个又老又丑的笨女人!”萨克逊·比曼说,和其他人一样,他的目光也不由更随着宝莱绅首席执行官身边的女人。哪怕只能看到半张脸,他心里也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垂涎。 这女人简直像有魔法一样,萨克逊·比曼在心里说。 这个形容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望,更别说那是查理德·尕德的女人。 查理德·尕德知道宝莱绅集团被西果集团使用各种手段打击后,以为这不过是因为双方是竞争对手的缘故。他不知道萨克逊·比曼很早就注意到他,在圈子里的人谈天总用他们两个做对比这一情况出现后。 萨克逊·比曼恶贯满盈,为了赚钱从来不惜毁灭他人的幸福和性命,而查理德·尕德就好像是是他的相反面一样,所有人都称赞查理德的善行,敬佩他的人品和风度。 但那种东西又有什么用?萨克逊·比曼想。只不过是几笔小小的贿赂,只不过是水军炒作几天,所有人立刻就表现得像是他们过去从未称赞过查理德一样。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用什么手段,能赚钱就可以了,有钱就可以了。 他将会一直有钱下去,至于查理德·尕德? ……将会在这次晚宴后坠入地狱。 挽着查理德·尕德的手臂,红裙女人仿佛不经意一般,向着萨克逊·比曼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个……小姐?”她身边的查理德斟酌地开口。 于是红裙女人回过头,说:“你可以称呼我为玛宁女士。” “玛宁女士,”查理德重复了一遍这个拗口的称呼,“开场舞结束,我们要到边上去了。” “既然是你的请求,”玛宁女士矜持地点点头,“那我们姑且先到边上去吧。” 这位玛宁女士说话和之前那位撒先生一样奇怪,查理德不由这样想。不过像他这样的老好人是不会将心里的评论说出来的,他只小心翼翼地带路,将这位女士带到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萨克逊·比曼已经等在那里了,身边跟着他如花似玉的娇小女伴。就算有着这样漂亮的女伴,他的目光依然流连在玛宁女士身上,哪怕自己的女伴露出生气的神色也没有将目光移开。 查理德·尕德往前一步,挡下对手的视线。 萨克逊·比曼脸上浮现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这位美丽的小姐好像不是温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知道温妮女士突然拒绝当他的女伴是这家伙搞的鬼,查理德有些紧张地看着玛宁女士。他没想到他的新女伴并没有在意温妮或者珍妮什么的,对于萨克逊的搭讪更是只回给他一个倨傲抬起的下巴。 萨克逊的女伴嗤笑了一声,躲过了萨克逊吐出的一口痰。 西大陆财团联合请来的主持人正在大厅中央发表热场演讲,虽然讲的并不是什么精彩内容,却总是被掌声打断。就在查理德松开玛宁女士的手和别人一起鼓掌时,萨克逊·比曼猛地靠向他们。 “你没有在社交圈里出现过,但仪态还算不错,”他咬牙对玛宁女士说,“是这家伙花钱从哪家沙龙请的还没出场过的新人吧?所以才戴面具?他花了多少钱?我出双倍给你?” 听到这样无礼的话,查理德低吼:“萨克逊!” “哦哦,”萨克逊·比曼推开查理德·尕德,“小姐,你得学会抓住机会,等你身边的这个老家伙从这里大门出去的时候,说不定要身无分文了,根本付不起给你的钱,而我可以给你更多。” 听到他这样说,玛宁女士用一种很奇妙的眼神看他,具体形容一下的话,就是像看个智障。 这样的眼神毫无疑问把萨克逊·比曼给激怒了,但在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之前,主持人终于发表完他又臭又长的演讲,此刻大声地宣布,“有请我们两位竞争资格的主角上来。 乐团适时奏响音乐,查理德·尕德连忙拉着玛宁女士走过去,生怕萨克逊对他的女伴做什么。 于是他忽略了玛宁女士遗憾的神色。 走上前的查理德注意到主持人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怜悯,若不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查理德说不定会因为这个眼神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就算如此,他心里还是一沉,有些不敢面对四周的亮光。 他的女伴却没有体会到他的难堪,她就像是一位女王一般站在灯光下,俯瞰她的臣民们。 萨克逊在他们之后上来,他难看的脸色在见到代表人的微笑后好了不少。 “我就不惹大家厌烦了,直接宣布结果,”代表人站在两方人之间,大声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考核,我们决定,获得入会资格的是——” “——咔嚓。” 停电了。 即将出口的名字被淹没在瞬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不少人尖叫出声,于是他们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无论这些人怎样用力扯破喉咙,他们的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好像这片黑暗不仅夺走了他们的视力,还将他们的听力也一并夺走。 而查理德比这些人更为慌乱。 就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一直挽着他的手臂,自称为玛宁的神秘女士就像是一阵烟雾一般消失了。黑暗里查理德一边惊恐于自己遇到了幽灵,一边放不下心努力摸索想要找到女伴,但在他找到女伴之前,他和另一个人撞到一起。 手的触感告诉查理德这个人穿着西装,肚子还很大。 符合这些条件又在查理德附近的人只有一个——萨克逊·比曼。 在查理德反应过来之前,和他撞在一起的人已经挥出了拳头。 *** 大厅外。 撒松了一口气,竖起的羽毛纷纷软了下去。 在这个玛那粒子极淡薄极不活跃的年代想要使用大型法术,哪怕是神明也会觉得疲惫。就算撒和其他神明不同,本身就以各种法术见长也是一样。 祂将这片区域的玛那粒子汲取一空,施展了法术黑暗天堂——这个法术能吸收法术范围内的光线和声音,同时将禁锢身处其中的人,让他们不能离开法术范围——然后祂决定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财富好了,反正大厅里面的不是祂的信徒。 至于祂的信徒……好吧,是祂未来的信徒,此刻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竟然丢下我们跑了!”撒对莉莉说。 好像没听懂的莉莉吮着自己手指,一脸餍足。 撒的指责当然是无端的指责,首先,以二号的人品,一定不会抛下他们的,其次,以撒的能力,是一定可以找到二号的。 更何况二号并没有跑远,他就在内庭花苑。 当这座宫殿还是皇宫时,它的主人收罗的很多奇珍异宝置于内庭花苑中,在收归联盟政府后,无力支撑养护这么多奇珍异宝,当地政府将花园中的东西送去了另一座城市的博物馆。宝贝搬走后在花园地面流出很多坑洞没有补填,让这里变成游人都懒得来的角落,因此显得格外空荡和萧条。 被西大陆财团联合包下的公园里应该没有游人,但此刻,这里出现了两个人,隔着数十米,携带着各种武器对峙。 其中一个人高大魁梧,长着一头灰色的短发,根根竖起,如同刺猬。他一双手臂都是机械的,活动时能看到鲜红能量线闪烁。另一个人同样高大,他肤色棕褐,容貌俊美,却因为眼角下十字形的伤疤平添了几分杀气。 是半翼雇佣军的团长唐,和二号。 唐眯着眼睛打量他曾经的骨干团员。 “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到这么高,”唐在他腰间比划了一下,“现在却已经成为了一个男人。” “团长。”二号低低地喊道。 “既然是个男人,那就要有担当一些,”唐说,“你知道叛团的后果,要么被我杀死,要么杀死我,来,二号,选一个吧。” 第20章 荷包花14 二号哪个都不想选。 但是他已经做出了背叛的行为——破坏团里其他人正在进行的任务,打伤团员,没有留下任何解释便不告而别。尽管团里不少人戏称二号叛逆期终于来到了,还离家出走,但是按照规章制度来说,他就是叛团。 黑道或灰道组织由于其特殊性,尽管下层人员流动极大,上层人员很多却连跳槽的机会都没有。毕竟普通公司里高层跳槽可能只是损失一些钱财,黑道灰道组织里高层跳槽损失的却会是人命。 对于很多组织来说,叛逃的结局就只有死。 半翼在这方面的规矩似乎要宽松一点,要么被追杀一年,一年后放过,要么和团长一对一,无论哪一方死亡,都既往不咎。 二号抽出了短刀。 “白刃战。”唐点评,“确定?你的格斗术还是我一把手一把手教的。” 尽管这样说,唐却也很利落地也拔出了一把短刀。 他们持刀的姿势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膝盖微弯,拱起的背像一只猫,手指搭在刀脊上,刀尖向上刺出,高度都相差无几。 夜里高原上温度在下降,刮过的风越来越凉,突然间,一棵树的影子摇晃了一下。 两个人猛地冲向对方。 刀刃相接。 “锵——” *** 距离内庭花园不远的长廊上,竖立的高柱将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月光分割成一块一块。站在其中一块月色中,撒的耳朵微微一动。 “他们大概交手了。”站在高柱阴影里,拦在祂面前的皮草人妖说。 皮草人妖今天又换了一身皮草,撒和围着他脖子死不瞑目的狐狸尾巴默默对视了片刻,才把视线落在皮草人妖脸上。 然后祂的眼神变得说不出的微妙。 “……你在看什么?”皮草人妖忍不住问。 “果然还是我最好看了。”撒说。 “……” 皮草人妖的手背上爆出了一排青筋。 “你就是二号的新同伴吗?”半晌忍耐下怒气的皮草人妖说,“看起来就像个大少爷,二号看上了你什么?难道是脸?” “听上去像是他看不上你的脸。”撒说,躲开一枚子弹。旋即祂语气认真了一些,说,“我给他的东西,没有别人能给他,我用那个救了他的命,所以他余下的生命也全部属于我。” 像是没看到皮草人妖怒气越重的眼神,祂双眼笑弯弯成一条线,“我不会把他还给你们。” 噗。 又一枚子弹射出,这一回撒没有躲。 以为一击得中的皮草人妖不假思索又连开数枪,装了消音.器的枪支连续发出噗噗噗噗声,然而就在他眼前,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金黄色的子弹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屏障一样,纷纷悬停在半空中。 皮草人妖在吃惊的同时后退数步,躲在一根高柱后才探头。而撒站在原地没动,只低下头安抚了一下紧张的莉莉。 正是这个动作,让皮草人妖看破了玄妙。 银色的细丝一端缠绕在子弹上,另一端没入这个神秘银发男子的长发里,在月光下反射着些微的光芒。皮草人妖不由用惊疑的目光打量撒这一头银发,不得不思考以这头发能挡下子弹的强度和任凭主人操纵的灵活度,他要怎么对付这东西。 远远的用炮轰怎么样?开个能量炮…… “能量炮对我也没有作用,”撒说,“你昨晚不是看到了吗?” 这句话差点让皮草人妖没拿稳手中的枪。 是的,眼前这个神秘男子有着和昨晚那只大鸟羽毛一模一样的发色,也有和昨晚那只大鸟如出一辙的双眼。皮草人妖奇怪自己在之前怎么没把这两个联系在一起……不对!那是只鸟这是个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东西!!完全不科学!!! “科学是什么?”撒的头发松开子弹,让这些祂眼里的奇怪弩.箭叮叮当当掉在地上,“现在的人好像很信仰它,又是一位新生神明?” “……” 皮草人妖表示他已经听不懂了。 “你们将世间运行的规则称为科学,那么它就算不是神明,也和神明的含义差不多了。不过这位神明囊括的规则有些狭隘,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么不科学。” 撒向着皮草人妖走过去,慢悠悠给他举例。 “比方说,你——” 祂将黑龙枪和莉莉抱在同一只手里,然后举起另一只手。在皮草人妖眼前,一抹银光在月光下乍现,顷刻便拉长开,化为一支造型宛若修长羽毛的细剑。 感觉自己误入了奇幻电影的皮草人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听到对方把下面的话说完。 “——你背后的这脏东西。” 银白细剑擦着皮草人妖的脖颈,没入皮草人妖背后的阴影里。他身体发颤,不仅是为身侧那柄细剑冷锋让他背后发毛,更是因为在对方一剑刺下去后,有什么活物,喷着臭烘烘鼻息,喷着滚烫的鲜血,突然从他背后冒出来了。 下一刻,皮草人妖猛地往前一扑,而撒手腕一转,十分干脆地将他身后那活物劈成了两半。 尸体倒下来,漆黑的血流了满地。 转过身的皮草人妖浑身发寒地看着这具尸体——和鲜血一样是漆黑的,模样大约是个人形,却长着一对山羊角,身体外表覆盖着细细密密长毛和鳞片。尽管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在见到它的一瞬间,皮草人妖全身的神经都在向他发出警报。 危险!它们说:快逃! 撒瞥了一眼抖成帕金森患者的皮草人妖。 “啊,我还以为不会看到了,毕竟如今似乎魔法师和神职者都变得很稀少,这些脏东西也一样,不过对人类而言,对这种脏东西的恐惧依然铭刻在血脉里啊,”撒转身,扫一眼从周围阴影里浮现出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不用怕,只是一种低级恶魔。” 皮草人妖的吐槽和几天前的二号完全一样。 这个星球上哪里来的这么多没听说过的物种! 不在常人认知内的物种们向着长廊上两人一神发出阵阵咆哮,皮草人妖更听到咆哮中还掺杂着他听得懂的话。 “交出来!交出黑龙枪!” 这些东西还会说人话! 疯狂吐槽的皮草人妖怀里被塞进一个莉莉和一根破布缠绕的长棍。 “说干掉你们还实际一些。”撒回答它们,手持羽毛细剑,在祂背后,还浮现出几十把和祂手中银白细剑一模一样的细剑,如翅膀一样展开。 隐隐中的恶魔们微微避开了一些,那些银白细剑上的圣光刺痛了它们。这些恶魔仔细端详着撒,想看出祂是个什么东西。 是凡人?是魔法师?是神职者? 恶魔们接到的命令中说,持有黑龙枪的可能是一个能驱使玛那之力的魔法师,就在不久之前,它们也亲身感受到这个魔法师使用法术所产生的波动。这片地域被抽取一空的玛那无法支持魔法师使用任何法术了,所以它们才在这里伏击,却没有想到,这个魔法师还能使用法术。 但是,祂此刻使用似乎不是法术。 至少不是凡人的法术。 被砍翻一半的同伴后,剩下的恶魔判断到。 所以这是个神职者吗?那种因为信仰虔诚,被众神所注视的人类?拥有神赐的无尽生命,通过漫长时间的苦修而突破人体极限的家伙? 也不像。 就目前来说,它们的敌人不过是召唤出无数剑刃,然后凭借剑刃锋利的程度将他们一一斩杀而已。 动作干净,准确,明显熟知它们的弱点,也很有经验。 不甘的恶魔们一个个倒了下去,一直到最后一只。 银白细剑对准最后一只恶魔的咽喉,撒一脚踩上它的胸口。 “之前我就很想问了,你们和那个小恶魔阿硫时加是一伙的,既然是一伙的,那么叫了一群人去挖我的休眠之地的也是你们,对吗?能不能告诉我,”撒低下头,银发垂落在漆黑血泊中,凛冽的神威如暴风雨一般压下,“是谁告诉你们,黑龙枪在那个地方?” 恶魔呻.吟着,咳出肺中的血,而撒又问:“是谁命令你们,来争夺黑龙枪?” 恶魔挣扎着喃喃,想要听它回答的撒将稍稍松了一点力气。 “咳咳,哈……哈哈,银发金眼,羽毛细剑,是你……创世神玛利亚卡的右臂,银白的天鸟,奇迹之诗篇……咳咳,哈……你竟然一直和黑龙枪沉眠在一起……真不愧是奇迹的唱诗鸟,和这把堕落的不祥之枪在一起那么久……咳……你竟然没有堕落……堕落吗?” 撒眯起眼。 “既然你苏醒了,其他神明也很快会被唤醒吧……但是不要得意,唱诗鸟……黑龙枪一定会回到我们手中,魔王也一定苏醒,你们等着吧……魔王一定会回来……然后……” 它的话没有说完,已经获得答案的撒挥剑让它人首分离。 一边嘀咕着祂怎么不知道黑龙枪还有复活魔王这一个作用,撒一边转过身,和已经被今晚展开吓傻的皮草人妖对视。 羽毛细剑一一消失,撒先把莉莉从皮草人妖怀里接过,再去拿黑龙枪。 指尖才接触裹着黑龙枪的破布,撒突然皱眉。 手感不对。 祂甚至没有用力,就看到和祂指尖相触的破布软趴趴地倒下去,展开,露出它中空的内芯。 里面没有黑龙枪。 第21章 荷包花15 皮草人妖:“……等等!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停下动作陷入沉思的撒瞥了他一眼,活像看到一个智障。 皮草人妖有苦不能言,他没有被刚才发生的众多超出常理的事情吓疯就足够说明他意志坚强,但面对撒远远高出他的实力和不经意间泄露的神威,皮草人妖生怕祂在发现东西不见后,将他也砍了一起泄愤。 “你无需担忧,”撒用虚无缥缈的语气说,“凡神皆善。” 你昨天说冒犯你是天大的罪过时可不是这么表现的,皮草人妖在心里嘟囔,想要活动一下发麻的腿,却不敢动。他垂下视线,看着眼前非人类缓慢抚摸过那破破烂烂的布条,听到祂慢慢说:“黑龙枪……” 黑龙枪是神器。 是的,虽然黑龙枪总带来不详和必定堕落的命运,但它依然是神创造出的武器,被神赐予人类使用,并不属于魔界的魔王。 作为神器,它必然不同于一般的武器。比如说它能为自己选定主人,不合它心意的主人不能完全发挥甚至完全不能发挥出它的实力。 在选定主人后,无论和主人分开多远,它都能自己回到主人身边。 但那必须是在它主人需要它的情况下。 这次,被黑龙枪选定的主人是…… “二号!” *** 二号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爬起,一边后退一边咽下喉中铁锈味 他动作狼狈,但正好躲开了唐从下往上迅猛的一击。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接下来一连串的攻击仿佛狂风骤雨,找不到一点空隙。而且每一击都是那么完美,都是那么准确,短刀,拳头,手肘,指头,抬起的膝盖或踢出去的脚,每一部分都被唐用来攻击,二号的判断速度都有点跟不上对方的出招速度。 这就是半翼的团长,在雇佣兵中被称为不知疲惫的杀戮机器的男人。 他甚至有空闲一边进攻一边说话。 “拳头太软!”唐挡下二号的拳头。 “出脚太慢!”他让开二号的一脚。 “除了我教你的,就没有别的玩意儿了吗?!”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用短刀架开二号的一次偷袭。 他对二号所有的招数都非常了解,因为他不仅是二号的格斗老师,更是二号的战友,以及团队中的指挥者。每次二号有什么突破,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过去这种了解让他成为团队中每一个人的保护神,现在这种了解却变成了谋害二号的利器。 二号身上有他不了解的地方吗? 当然有,比如说,自从复活以后,二号的力气增长了几倍,速度更不用提,连眼力和听觉都有不同程度的增强。撒曾经说过,这是祂给予的赐福。二号原本以为用上这些的他算胜之不武,但是此刻,他意识到……他可能根本赢不了。 团长,真的非常强。 二号摔了出去。 翻身跃起时二号已经做出了避让的姿势,但是这一回没有刀光剑影伴随他落下。二号喘了口气,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下攻击。 “你连战意都消退了,二号。”唐低头看着他,“这种表现很让人失望啊。” 回答他的是再一次冲上来的二号。 这一回二号表现得比之前好得多,两把短刀在月光下交锋,飞快地相接又迅速的分离,就像是伴随叮叮当当声缠绵的两只银色蝴蝶。在互相制造了十几条深浅不一的伤口后,冷静下来的二号很快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只要唐不失误他也不失误,最后只能得到势均力敌的结局。 势均力敌的结局不好吗? 自从昨晚收到唐的短信,这整整一天他估算了上百次和唐的对局,那个时候他觉得能势均力敌就是最好的结局,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唐,或者对于处理战后的事情。 抱着这个念头的他被打击得很彻底。 如今,二号只想要赢他,拼了命的要赢他。 ……却还是赢不了。 “因为你实在是太弱小了。”一个声音说。 二号在心里赞同一秒,旋即意识到这不是唐说的话,唐不会说这种话。 唐立刻抓住了他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那双代替血肉之躯安装上的钢铁手臂猛地爆发,鲜红能量线在二号眼前留下数道残影。但这回二号没有退让,他的短刀上挑,划过唐的钢铁手臂,留下一路的火花,要直直插入钢铁手臂和血肉之躯间的缝隙。 如果他这一击不中,就会被唐一拳打碎头。 二号不觉得唐会没法对他下狠手,就像此刻的他不会留情一样,所以这是一个看谁更快的比赛,而这方面二号更有优势。 在他刀尖即将把对方整条手臂切下来的时候,唐终于退让了。 捡回一条命的二号并没有放松下来,为了搬回上一刻的劣势,唐爆发出更猛烈的攻击。 哪里是拳头哪里是刀?哪里是脚背哪里是膝盖?二号飞快地判断着,疯狂的压力让他的意识逐渐跟上,但是压力并没有缓解,反而因为他的增长再一次爆发了。 “你的敌人真不错,”那个声音又冒出来了,“足够的经验,成熟的技巧,不曾衰弱的身躯……你没法打败他。” 二号没说话,此刻他必须集中注意力。 那个声音在*和*的碰撞以及刀刃和刀刃的碰撞声中叨叨絮絮地说,“但是有我就不一定了,你曾经体会过的,已经忘了吗?那只小恶魔是如何在你手下垂死挣扎的?而你又是怎样主宰它生命的?” 二号不知道这个声音怎么把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说得津津有味。 “不存在?哦,不要这样,”那个声音说,“对,当时那只鸟十分生气,祂擅长各种人类的法术,大概用催眠让你遗忘了当时的记忆。你看那只鸟,多无耻。” 就以二号对撒的了解来说,那只鸟虽然在大脑回路方面有点问题,却从未和无耻这个形容词沾边。但是说话的声音似乎就是这样认为的,他听到它又骂了撒几句,言辞之下流连二号都忍受不了。 不由自主分神的结果是二号再一次飞了出去,他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他对面,唐和他一样气喘吁吁。 “啊哈!”那个烦人的声音叫起来,“找到了!” 在二号一边跑一边挡住唐的拳头时,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几幅画面。 是他握紧一把长.枪,用枪尾扫倒那个名为阿硫时加的骨架,以及他将长.枪枪杆压在骨架的颈椎上,让对方不能动弹,还有一些破碎的画面,里面充满了鲜红,飘扬的银发,染血的羽毛形状细剑,还有…… ……还要一双冰冷如同冬霜的金黄眼睛。 撒的眼睛。 二号不知道他心里猛地动摇了一刹那,那些破碎的记忆在脑中顿时翻涌得更快,一同翻涌的还有一股冰冷的力量,沿着他的血管弥漫,攀爬上他的心壁。 “来吧,来打败你的敌人,”那个声音诅咒一般在二号耳边呢喃,“来吧,来使用我。” 根本不知道这些只存在意识之间的对话,侧着身体的唐曲起他钢铁铸造的手肘,狠狠顶上二号的心口。 他一击得手还没有完,不将手肘收回,唐用另一只手夹住二号前刺的一刀,用手肘将二号整个人猛地掼上墙壁。 前胸和后背同时被撞击,二号吐出一口血,晕晕沉沉的大脑快要失去意识。 “怎么又走神?”唐念了一句。 他防备着二号可能的暴起攻击,几秒后没等到才发觉不对。 晕了? 并没有松开手,唐眯起眼,用短刀刀脊去抬二号紧闭的眼皮。 在刀脊触碰到二号之前,唐看到二号眼皮下已经有什么微微颤动着,松了一口气的唐直接让刀柄在手心里旋转半圈,一点也不犹豫地直接劈下去。 刀刃寒光一闪,反射出一抹猩红的光。 下一刻,唐看到被他死死压在墙上的人握住了自己抵在他胸口的手腕,一股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让他腾空而起,而劈下的一刀也落了个空,只削掉二号几缕发丝。 真的感觉到不对,唐没有再战,而是借着腾空的机会落到远处,谨慎地打量扶着墙站稳的二号。 “二号?” 二号没有回应他。 黑发雇佣兵低垂着头,站稳了身体,接着做出了一个古怪的举动。 他把短刀丢掉了。 划了一道抛物线的短刀哐当一声落在地面,落地后还滑出好几米。无论如何都不在一个能容易被捡回来的位置。但是面临对手主动丢弃武器,唐的眉头却皱着更紧。 他们一开始就决定了,这是白刃战。 尽管他们两人都带了热武器,枪支、子弹、手榴弹、□□……但这些都被放在另一边。当然他们身上不可能不留一点保命的东西,但在这个距离下,二号就算开一枪,他也有空间时间足够避让。 心里各种猜测唐默默做好的准备,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二号手一抬,从墙壁投下的阴影中,抽出了一把长.枪。 漆黑的长.枪,大概有两米长,通体没有杂色,枪头边缘有锋利的锯齿,如同鲨鱼的头颅。 二号缓慢地抬起头,月光照耀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为猩红的双眼。 唐看到二号做出一个预备起步的姿势,紧接着,甚至不到半秒,二号就已经跨越了两人之间十来米的距离,出现唐的面前。 在唐反应过来之前,二号高抬起枪头。 黑龙的咆哮和远处一声因为担忧而显得格外尖锐的呼喊重合在一起。 “二号!” 第22章 荷包花16 唐听到了血液从伤口喷出的声音。 他依然站在那里,胸腔剧烈起伏,却冷汗涔涔,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感觉到别的不适。而那只从外表上就充满杀气的长.枪枪杆紧贴着他脖子,带来的寒冷几乎要将他半个身体冻僵。 缘布满锯齿的枪尖刚才就擦着他肩膀上方过去。 唐喘息着转过头,首先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怪物——比他还高半个人,鬓毛覆盖了全身,隐约能瞥见其虬结隆起的大块肌肉,哪怕是那些为了凸显身材而注射非法药剂的健美先生也做不到这样可怖丑陋。然而这样一只怪物此刻却动弹不能,因为漆黑而不祥的长.枪整个枪头都没入了它的腹部。 同样漆黑的血从怪物的伤口中涌出,喷了唐满身。 怪物痛苦喘息着,被毛覆盖的脸上张开一个大洞,它想要用大吼将痛苦发泄出去,却一点声音也不能发出。 寒冷从它的伤口处向着全身蔓延,双手握着黑龙枪的二号就在此刻用力一拧枪身。 唐想也不想就往另一边扑出去,扑出去的瞬间他往身后瞥了一眼,看到身后那只高大的怪物竟然半个身体消失,另外半个身体还在源源不断地被漆黑长.枪吞噬吸收。 这柄漆黑长.枪好像并不是一件死物,它布满锯齿的枪刃边缘仿若是一只凶兽往前突出的吻部,此刻这只凶兽正在大快朵颐,进食的声音让唐寒毛直竖。 他已经知道之前二号攻击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那只怪物,但是他现在很担心自己也会被那柄古怪的长.枪吞噬。 唐的担忧不无道理,幸好在担忧成为现实之间,有人掀起一阵狂风,将他扇远。 一把形状好似羽毛的细剑插入漆黑长.枪和濒死的怪物之间,剑光一闪,虎口夺食一般把剩下的怪物尸体从枪口下抢走。 执枪者后退了两步,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敌人严阵以待。 他的敌人同样严阵以待,祂抬起手,数十把羽毛细剑浮现在祂身前身后,悬浮在半空中的羽毛细剑战栗一般颤抖,它们的锋芒齐齐对准执枪者。 站在羽毛细剑之中,银发的神明低声轻问:“二号?还是……” 祂对面的执枪者已经向着祂冲过来,枪尖在祂眼前划出一道黑光。 “……黑龙枪!” 黑夜里,银白的羽毛细剑和黑龙枪碰撞出一簇亮白火花,接下来只见一簇簇火花闪烁不停,燃起的轨迹让人眼花缭乱。这样接了几招后撒干脆松手,指挥着数十把羽毛细剑如箭矢一般向着执枪者射去,同时在祂身后,还有更多的羽毛细剑源源不断浮现,仅仅在空中停留几秒便射出去,在人的视网膜上留下宛若流星一般的亮痕。 而执枪者在流星雨之中翻身纵越,枪杆飞旋打走靠近祂的羽毛细剑,尽管被撒压制得不能向前,但祂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中竟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天啊,”跑去扶起他们团长的皮草人妖长大嘴巴,“二号小乖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他可怜的团长没有丧命在突然暴走的二号手下,没有被漆黑长.枪吞噬殆尽,却差一点被自家副团笨手笨手给压死,半晌唐才缓过气,拍开他副团上下揩油的手,“那不是二号。” “什么?!” “这次好像招惹到一些不该招惹的东西,”唐捂住胸口站起来,眯着眼打量此刻的战况,“那柄黑枪的确厉害,不过那个银光闪闪的家伙好像并没有出全力,他……他不想杀死二号。” 这一点连和撒为敌的执枪者也发现了。 “稀奇,太稀奇,”执枪者说,“杀了他并非不能复活,你真的很喜欢这个人类。” 指挥着无数银白细剑的撒默不作声,但下一刻,执枪者就发现围攻祂的细剑多了一倍,躲避难度再一次上升。 “想要杀了被我附身的他有很多方法的吧?”执枪者癫狂笑着,“哦,对,玛那粒子稀薄,有很多法术不都不能用了,比如说当初召唤海啸淹没整个东大陆的那个禁法?或者做得更干脆一些?用神火烧掉他的灵魂,就像你之前在双子峰烧掉那只小恶魔一样?” “为什么不呢,唱诗鸟,既然他是你的骑士,为你而死岂不是他的荣幸?” “闭嘴。”撒冷冷说。 祂的长发在夜风中舞动,其中有几缕已经化为了长长羽毛,那一双金黄的眼睛仿佛烈火燃烧般一样耀眼。撒周身偶尔有七彩缤纷的光晕突然泛起,那是随着祂情绪起伏而波动的玛那粒子流。 而面对神明的暴怒,黑龙枪却无所畏惧,祂甚至高声叫嚣,“来呀!继续呀!唱诗鸟!” 庞大黑龙一般的阴影笼罩在二号身上,阴影中有什么睁开的猩红色的竖瞳,死死注视着撒。 黑龙对着眼前的银白之鸟垂涎欲滴,祂的贪欲和食欲永远得不到满足,而眼前这一只,可以说是世界上少数能让祂暂时产生饱腹感的食物。 再生气一点,玛那粒子再活跃一点,祂的力量再恢复一点…… ……这一次,祂一定能完整的,彻底的,吃掉祂。 吃掉谁? 一个声音茫然问。 哪怕是皮草人妖,都能看到身处狂风骤雨攻势中的执枪者身形突然停顿了一下。 下一刻,抓住这个机会的撒已经出现在执枪者面前,祂一只手握住执枪者的手腕,另一只手拿住枪杆。 祂死死握着,另一只手强硬地将执枪者的手指从黑龙枪上剥下去。 祂的敌人用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祂,似乎下一刻就要将祂生生吞吃入腹。撒听到黑龙枪咬牙切齿念着祂的名字:“……唱诗鸟。” “从他身上滚出来,黑龙枪。”撒说。 “从我身上滚出去!”二号的声音则在黑龙枪的意识中回荡,然后和撒的声音合二为一,“现在,立刻,马上!” 二号的声音对黑龙枪来说不痛不痒,银白之鸟尖锐的呼喊却像是利剑一般刺痛黑龙枪的灵魂。呼喊时银发神明身上圣光大放,身为堕落与不祥之枪的黑龙不得不避开这由创世神亲自赐予的光辉。 结果就是,祂甚至被二号一个人类的灵魂再一次压制住片刻。 这个并非偶然的压制让黑龙枪生出无尽的愤怒,如此渺小的灵魂,如此卑微的生命,竟然敢凌驾在祂的头上。 意识之海中,终于从过去记忆中清醒过来的二号勉强抢到一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就看到那个不知何时潜藏在他意识中黑龙阴影对着他转身,对着他张开直通深渊的血盆大口。 ……糟糕了,二号想。灵魂被吃掉还会复活吗? 现实中。 感觉到和自己对抗的力量突然散掉,撒不假思索将黑龙枪抢过来往边上一丢。 然后祂看到,二号的双眼已经变成一边黑一边红,猩红色的那一边突然放出光芒,光如同箭矢般没入另一半黑色眼睛中。 黑龙枪想要吞噬二号的灵魂。 ……糟糕了,撒想。灵魂被吃掉连复活都不能。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时,银发神明的身体已经比大脑先一步行动起来,祂伸出双手拥住二号,按住二号的后颈,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印上对方的唇。 气息在唇齿之间交换,炙热如岩浆般的力量涌入二号的身躯,如同猎人一样驱赶冰冷。感觉自己如同没入温泉的二号微微颤抖,下意识也拥住了撒。 唐:“呃。” 皮草人妖:“噫——” 皮草人妖怀里的莉莉:“哇!” 暖和而温煦的圣光一直从撒身上蔓延到二号身上,直到把两个人一起包裹在其中。潜藏在二号体内,冰冷而贪婪的魔力不甘心地被驱逐出,意识之海里,二号看着黑龙在消失前发出愤怒的咆哮,而一束出现在他身后的光照亮了整个意识之海,让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号的灵魂转过身,看到那只在他意识之海里展开双翼盘旋飞舞的银白之鸟。 祂唱着悦耳的歌,落在他肩上,接着散落成无数光屑,引导二号回归自己的身躯。 一个呼吸后,二号睁开了眼睛。 他耳边听到欢乐的歌,眼睛看到璀璨到连这片空旷内庭也照亮的千盏灯光,数万支烟花沿着宫殿围墙冲上天空,在夜空中噼里啪啦炸出绮丽而耀眼的景色。 这一切都倒映在他面前这一双金黄的双眼里,双眼里没有冰冷,只有他熟悉的,那种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昂起头,用指尖轻轻触摸他的额头。 “呼……终于好了,”二号听到祂说,“你好歹算是回来啦。” 一朵玫红色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炸成了爱心的形状闪亮,光点转瞬即逝,随即隐没在夜空中,被更耀眼的烟花取而代之。 二号猛地将撒推开,自己后退好几步,留下懵住的撒站在原地。 然而音乐依然从宫殿各个角落的播放器中流淌出,全息投影也开始和在夜空中争妍斗艳,二号一只手捂住脸,想要避开撒投来的视线,却忍不住从指缝中去看撒。 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美貌的神明已经不在意二号为何将祂推开,祂正好奇的伸出手,想要接住全息投影出的粉红花瓣。 花瓣的投影直接从撒的手心里穿了过去,看得撒瞪大了眼睛。 烟火光影忽明忽灭,让本来就相貌昳丽的祂显得轮廓更加柔和,和二号破碎记忆中那副以凛冽战神模样出现的银发神明判若两人。 “你……” 正在二号打算说些什么时,一个洪亮的声音通过无数的音响和播放器,响彻整座宫殿。 “我宣布,获得本次入会资格的集团是——” 第23章 荷包花17 时间倒回宴会大厅里灯光暗下之时。 主持人即将出口的名字被淹没在瞬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和萨克逊·比曼撞到一起的查理德被对方一拳打上肚子,忙于集团事务而疏忽锻炼的他连挣扎都没有就倒了下去。 但他倒下时却没有感到自己的背部撞上大理石地板,反而更像是跌入了一摊硬币中。硬币们受到他的冲击,互相碰撞着,发出响亮的哗啦哗啦声,悦耳得仿佛是天堂才有的美妙音乐。 拥有商人本性的查理德不禁为这样的声音沉醉了一下,然后才睁开了眼。 黑暗中终于出现了光亮,却不是查理德以为的终端机屏幕光,而是另一种明黄而昏暗,暧昧不言的光。查理德撑着身体坐起来,看着这光将整个大厅照亮。不,这样说并不明确,那样微弱的灯光其实并不足够照亮整个大厅,此刻大厅里之所以显得这样明亮,是因为如海洋一般起伏的金山反射灯光的光。 查理德震惊地从身边抓起一把金币,然后任由金币从他手中滑落。 冰冷而坚硬,这触感是真的。 查理德站起来,脚底下踩着滑溜溜的金币,差点摔倒。站起来后视野更广阔,于是查理德看到了更多的珠宝——钻石、海蓝宝石、红宝石、石榴石、金红石、碧玺、珊瑚、欧珀、珍珠和玛瑙;以及打造成各种形状的金银——皇冠、项链、烛台、背椅甚至乃至纯金的仙女雕像。这些东西从地面堆积到大厅高耸的穹顶,让这个地方充斥着一股金钱的味道,使人放下所有心防,飘飘欲仙。 如此丰厚的宝藏! 还是无主的! 彻底被迷惑住的查理德·尕德将西装外套脱下来,铺开在地上,然后手捧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金币放进去。很快他又把金币倒了出去,而是选择那些小巧而价值更高的东西,比如说使用了婴儿拳头大小的红宝石以及一百枚钻石打造的纯金冠冕,又比如用全部由黑曜石组成的腰带。 一件西装外套根本兜不下多少宝物,查理德·尕德解下皮带,要将裤子脱下,当做一个大口袋。 就在拉开裤门拉链时,从心里一闪而过的羞愧惊醒了查理德。他就保持着一手提裤子一手拉拉链的不雅姿势,思考起来。 他记得……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松塔城的丹宫公园里,等待西财联代表人宣布最后的结果,然后停电了,然后……然后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查理德·尕德猛地一惊,差点没把裤子拉链头给扯下来。 他回过头,尴尬地看到了自己的女伴。 玛宁女士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坐在一座歪斜着立在金银财宝山丘上的高高王座上,她取下了铂金面具,放在一边,而鲜红长裙则从王座上如河流迤逦而下。红裙开叉处露出两条白生生的长腿,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拖着下巴,用一种饶有兴趣且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查理德。 查理德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一开始没有看到玛宁女士,可能是灯光太暗,也能是对方所在的位置太高……但还是太奇怪了,看着玛宁女士看得目不转睛的查理德迟钝地想,毕竟这是个如此耀眼的女人。 “查理德·尕德,”这个耀眼的女人缓慢地念出他的名字,“如果说我要将这些财富赐给你,你要吗?” *** 另一个与此处相同,主人公却不同的幻境中。 玛宁坐在王座上询问:“萨克逊·比曼,如果说我将要将这些财富赐给你,你要吗?” 秃顶男人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依然不停的搜集财宝。 这个大肚子男人已经脱光啦,露出他十分有碍观瞻的身体。他的外套、衬衫、西装长裤都躺在一边,里面塞满的值钱的东西,鼓鼓囊囊。而萨克逊本人则拿着他的内裤,他把内裤上两脚伸出的地方打了两个结,用这个临时做出来的口袋在金山银海中搜刮着。 然而萨克逊拿走的这些东西和这大片的财宝相比,不过是一粒米相比于一座山。这种对比的差距简直要让萨克逊疯狂了,他红着眼睛,不停在宝山中挖掘着,时不时因为一件更值钱的宝物而将口袋里的宝物丢出去。 玛宁眯起眼睛。 她轻轻一挥手,那些让萨克逊·比曼疯狂的财宝就消失了,就像肥皂泡消失在空气中一样。就连已经被萨克逊打包好的财宝也一样消失,昏暗的大厅中空无一物,仅仅留下几件被主人粗暴对待而破损的衣服。 以及一件唯一剩下的宝物,被玛宁女士坐着的纯金王座。 在玛宁说话之前,光着身体的萨克逊已经向着她,或者说向着她的王座扑过来。 他挥舞着手臂要将玛宁从王座上赶下,却被玛宁拿住他肥胖的手。 “我的!”萨克逊吼道,“是我的!” 玛宁将他推到,然后保持着端坐王座的姿势,一脚踩在他松软的肚皮上。 她目光冷冷,伸手打了个响指。 啪—— 这个大厅中的景色再一次改变了,重新出现的背景是一片贫民窟,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倒在潮湿的街沟里,将怀中的孩子摔了出去。 她拼命地伸出手,却没有够着她的孩子,在寒冷中挣扎几分钟后,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画面再变。 一个穿着脏衣服的小孩充满渴望地看着橱窗后的蛋糕。 又变。 长大了几岁的小孩将折叠刀捅入一个老妇人的腹部,任由老妇人倒下,拿着对方的钱包扬长而去。 接下来这个孩子加入了当地的盗贼团伙,几年后他成了老大,得到南角黑帮的赏识,进入黑帮的套皮公司。 他的确有一点脑子又胆大,在采用了不少违反法律的手段后,很快将那个公司发展成当地第一企业,之后公司一路壮大,用十多年制造许多家破人亡,终于发展成现在的模样。 很多因他而失去亲人的人根本不知道罪魁祸首是他,很多因他而失去财产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财产落在他手里。因为聪明,他集团下的工厂都非常符合联盟政府的检验标准,因为胆大,他每次竞争都会使用不当手段。 为此,他行贿的人越来越多,他被很多人敌视,却有更多人为他保驾护航。 如果不出意外,他说不定会像是无数前辈一样作为一个成功企业家而寿终正寝,说不定会因为斗争失败而早早身亡。 如果……如果在撒醒来那一刻,这个名为玛利亚卡的星球没有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他说不定会有上面说的结局。 但是,没有如果。 用短短时间看完萨克逊·比曼前半生,金钱与财富的女神做出裁决。 “你不能用不义的手段来得到我,不能盗窃,不能诈骗,不能抢劫,不能谋杀,伪信徒,你将得到我的惩罚。” 萨克逊挣扎着喊出来:“什么——” “你会失去我,你会失去我的眷顾,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没法积攒下哪怕一枚铜币……”财富女神顿了顿,改口,“没法积攒下哪怕一元联盟币的财产。” 萨克逊吼道:“——你以为你是谁?!!” 玛宁笑起来。 她的笑容在萨克逊眼中高深莫测,话语也一样寓意不明。 她说:“我?我就是财富。” *** “这是你的东西吗?”另一边的幻境里,听到玛宁说赐给,查理德竟然喊出这句话。 宝莱绅集团的首席执行官看上去更尴尬了,他捂住脸穿好了裤子,然后又解开打包好的西装外套,他的眼神对那些珠光宝气的财务恋恋不舍,手上的动作却非常干脆,将整整一包都倒了回去,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留下。 做完这一切后他看着玛宁。 “对不起我不知道……刚才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像是被幽灵迷惑了一样……” “你不想要吗?”玛宁问。 “我父亲告诉我,靠自己双手赚钱才是有趣的事情,”查理德再次环视了周围,羡慕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能有这么多收藏,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同样的宝库啊。” 说完这句话,他听到玛宁轻笑起来。 那是非常愉快的笑声,听得查理德也一起愉快起来。 玛宁对他招招手,查理德·尕德往前走了几步,踩着不停滚落的金币站到玛宁身前,然后他傻傻地被玛宁挑起下巴。 “撒瑟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个可心人儿,”女神用暧昧的语气说,“一醒来就收到祂送的这一份礼物,该怎么感谢祂好?” “撒瑟……是撒先生么?”查理德含糊不清地说。 “你不能这样称呼祂的名讳,要么只称祂为撒,要么称呼祂为唱诗鸟。” “你们……” 查理德想问你们到底是谁?但在他提问之前,玛宁松开了他的下巴。 揉着下巴后退的查理德·尕德先生一脚踩空,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站稳。 他之所以踩空是因为垫在脚下的金币山消失了,他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倒映出一脸懵逼的他。他再抬起头时,发现那些消失的金山银海如同被黑洞吸引一样,扑向玛宁手中,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汇聚在一起,风暴一样在大厅穹顶下旋转,缩小,旋转,缩小,最后凝聚成小小的一团,被玛宁握在手里。 她再张开手时,手心上只躺着一枚金币。 “我认可你作为信徒的虔诚,但我你作为商人的手腕还远远不够,在金钱竞争上战胜伪信徒应该是真信徒的分内之事,”玛宁看着瞠目结舌的他,“不过,查理德·尕德,恭喜,你通过了我的无罪裁决,在下次见面之前,我提前赐予你小小的奖励。” 她说完,将那枚金币放在查理德·尕德手心上。 金币表面,荷包花的图案耀耀生辉。 *** 灯光再一次亮起来。 查理德·尕德发现自己依然在大厅里,站在主持人的右边。 他的女伴不知所踪,不过大厅里正因为刚才的停电而无比混乱,没有人在意到这一点。 当现场恢复秩序时,人们看到主持人被喊了下去。 随后上来的竟然是西大陆财团联合的荣誉会长,这位老人还是一样的健康硬朗,他笑呵呵代替主持人站在中央,左边是萨克逊·比曼,右边是查理德·尕德。 荣誉会长拍了拍手,大厅里安静下来。 “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我们继续今天的正事吧。” 欢乐的音乐再一次奏响,人们透过落地窗看到庆祝的烟花冲上天空,而老人慢吞吞打开手上的字条,念道:“我宣布,获得本次入会资格的集团是—— “——宝莱绅!恭喜他们!” 第24章 荷包花18 “你开玩笑吗?!” 萨克逊·比曼的低吼夹杂在掌声中响起。 他和查理德一样,刚从某个模糊不清的梦境中脱离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荣誉会长宣布的话。 萨克逊·比曼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让荣誉会长把那句话吞下去的方法,比如说荣誉会长有个侄子收取了他的一大笔贿赂,暗中承诺这一次获得资格的一定会是西果集团,如果这个荣誉会长不希望这件事闹出来,就应该按照他们说好的来办。 不过萨克逊好歹知道这并不是可以拿到公众场合说的事,而曾经担当了西财联的第一任会长,退休后又获得荣誉会长职位的老人也不是这种事可以威胁的。 荣誉会长根本没有理萨克逊的话,而是转身对傻乎乎的查理德说:“恭喜你。” “谢谢,”查理德说,“我实在没有想到……” “其实我很早就听别人谈起过你,”荣誉会长说,“他们说哎呀那个孩子有你年轻时的风范,就是手段再强硬灵活一些简直可以说完全相似。” 如果是平常,这样的称赞,先不说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光是从这位老人口中说出来,都值得查理德·尕德高兴一个星期。但是此刻,荣誉会长的话让查理德不由自主想起那个神秘女人说的话。 “我认可你作为信徒的虔诚,而你作为商人的手腕还远远不够。” 虽然说话的人不同,说出的话却是一个意思。 “你看,坚持一些别人认为不重要的事情,在关键时刻总会有用处,”荣誉会长笑得慈祥,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到大厅每个人的耳中。“众所皆知,西大陆财团联合是我邀请几个老朋友一起创立的,当时全息网上有很多人说,说我们搞出这么一个东西来,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剥削别人赚钱。过去我没有回应过这些言语,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西财联在全球联盟化的这十几年为稳定市场发挥了怎样的作用。不过今天,我有些话想对你,也对大家说。” 荣誉会长面向无数摄像头,他一丝一毫的表情都被全息投影投影到半空中。 “成立西财联当然是为了赚钱,赚钱没什么不好,商人的本分就是赚钱,为了赚钱,我们会使用很多手段,联合盟友不过是最普遍的一种,稳定市场也是一种。还有一些手段,我并不想给大家一一说明,我只想说,就算是为了赚钱,这些手段也是不应该被使用。有些人不认同我的话,但我知道,查理德·尕德,他和我一样,是这项准则的执行人,所以他获得了这项殊荣,所以,宝莱绅成为西财联的新成员。” 掌声又一次响起,查理德·尕德热泪盈眶也跟着鼓掌。 嗯,这次是真情实意的。 “赚钱之路永无止境,”荣誉会长从侍者的盘子里拿过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交给查理德,“请继续努力。” 查理德激动地和他碰了一下杯。 “当然,阁下,我会。” 相机快门声再次响成一片,没有人注意到,这次宴会的另一个主角带着他的人从侧门悄悄溜了出去。 萨克逊·比曼一边走一边大骂,骂声响得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他骂那个不知好歹的老头,他骂不知何时跑得不见踪影的女伴,他骂身后不得力的下属,他骂查理德·尕德。特别是查理德·尕德,十句里有八句是骂他。 他就这样骂着走出了宫殿大门,旋即差点被仿若□□爆炸的亮光闪瞎眼睛。 萨克逊眨了眨眼,狼狈地抹掉生理性的眼泪。 “怎么回——” 他恶狠狠地说,抬头看到了对他虎视眈眈的记者们。 “——事?” 咔擦。 智能悬浮摄像头拍下了他傻透了的表情,而堵住了整个大门的记者们恨不得将话筒塞到他嘴巴里面去。 “比曼先生!比曼先生!关于西果集团这次竞选失败您有什么感想?” “荣誉会长在话中暗指您使用的不恰当的手段参与竞争,您对此有什么想说明的?” “以及全息网上流传的视频,您看了视频吗?”记者连珠炮一样抛出他们的问题,“就是您联系黑帮,让他们出手杀死宝莱绅集团执行官,暗中收购宝莱绅的股份拉拢宝莱绅董事会排斥尕德执行官,以及贿赂官员隐瞒事实构陷黑白黑饼干,有这些内容的视频。” 说出一长串话的那位记者喘了喘气,她的嗓门特别大,哪怕是在这样喧闹的场景中也依然响亮无比。 此刻她大声地问:“您看了吗?这是事实吗?” 大嗓门女记者没等到回答。 萨克逊·比曼在这无数镜头之前,晕了过去。 *** “真精彩。” 用终端机连上全息网,看完了整个举报视频的二号不得不称赞到。 视频剪辑得当,里面的证据清晰明显,而且拍摄角度简直是贴着萨克逊,简直不知道是怎么拍出来的。 他的称赞干巴巴的,但撒看起来得意非常,如果此刻祂是银白之鸟的形态,那有着华丽尾翎的鸟尾巴大概要翘上天去。 而莉莉笑嘻嘻地摸着祂的银发,拿在手里玩。 一旁围观的唐和皮草人妖:“……” 他们发出了和前一天半翼众人一样的感叹:这气氛,果然哪里不对。 “哦,唐,”皮草人妖依然忍不住嘴贱,“你不用担心你儿子嫁不出去了。” “二号不是我儿子。”唐说。 “别谦虚啊,”皮草人妖一巴掌拍到唐的肩膀上,“二号喊过你很多声爸爸。” 唐默默地看了身边打扮雌雄莫测的人一眼,诚恳地说:“他喊你妈妈的时候多一些。” “原来你小时候还有男女不分的毛病。”撒对二号说。 “……”二号。 叛团真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他想。 “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听到撒说话的唐转过头,“我听说世界上有些人有奇妙的能力,过去也曾经见过自称魔法师的家伙,但他没有你这样强大,像你这样的人不该籍籍无名。” “你可能称我为撒,”撒抬起头,一手按在胸口,“我是——” 二号打断祂的话:“他是我现在的雇主。” 硬生生被人把神明这个词堵回嘴里,撒并没有气恼,祂一如既往地抓不住重点:“现在?你余下的一生都是我的。” “不要理他。”二号说。 唐觉得,通常将这样强大的人物放在一边不理并不是好方法,不过这既然是和撒更熟悉的二号的意见,那他还是采用比较好。半翼的团长做出决定,用他冰冷而坚硬的机械手擦过二号的脸颊。 那里本来有一道刚才唐留下的伤疤,不过现在已经愈合得一点痕迹也无。 “西财联成员之一,深兰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你身边这个小女孩的父亲,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呵,”唐笑起来,“也就是说,我们查到的,深兰集团董事长一直在资助一个帮助东大陆遗族的基金会,而你年幼时也是这个基金会的受益者这件事,是我们查错了。” 二号垂下眼,看着地面,没说话。 “那么,他就是你的恩人,你打伤伙伴,阻止他们执行杀死深兰集团董事长的任务,虽然违反了团规,但在为人上并没有出错。” 和莉莉一起认真听唐说话,撒感觉到二号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难道想要离开祂返回这个什么团?! 撒不假思索地握住了二号的手。 他们的一番互动当然被唐看在眼里,这位高大魁梧的男人眯起眼,却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而是说:“但是违规了就是违规了,当你做出决定时,你就应该知道这个后果。二号,我不会再让你回到半翼。” 撒眨了眨眼。 祂感觉到二号回握住祂的手,无比用力。 “而你打败了我,不管当时你是什么状态。”唐说,“因此,以后半翼也不会再追杀你,你和半翼再也没有任何关联。” “老大,”皮草人妖说,“你太严肃啦。” “这本来就是严肃的事情,”唐说,“二号,半翼只是你的过去了。” 他说完,对撒点了点头,没有再和二号说话,转身离开。 被留下的皮草人妖摇了摇头。 “抱歉啦,我们团长就是这样一个人,”皮草人妖说,“总之呢,现在万事有个交代了,二号你跟着你这个雇主似乎会很危险,自己以后小心。”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三个终端机。 “其实是团长要我准备的,三个新身份,足以应付过四级以下的检查,送给你们了。” 二号沉默接过,皮草人妖掐了一把莉莉的柔软脸蛋,打着哈欠转过身,“好晚了我还要回去敷面膜,那就这样,再见吧。” 说完,他手一撑,翻过了围墙,消失不见。 内庭花苑的墙边,只剩下了二号,莉莉,和撒。 “你可以到我怀里来哭哦。”撒对二号说。 “别开玩笑了。”二号飞快地眨了眨眼,将一点湿润憋回去,“我们也走吧。” “嗯,”撒回过头看了看,“说起来,那个什么团长,他的灵魂之光也很耀眼,而且同样是个无信者。” 原本有一点感动的二号:“我们快走吧。” “哦哦,好。” *** 距离没多远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被人提起的唐和皮草人妖一起翻墙,却在探出墙头的那一刻僵在那里。 他们面前是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以及将周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警车。 带队的昆警探在见到他们后不假思索开枪。 电针击中皮草人妖,他发出一声惨叫,摔了下去。 “半翼雇佣军团长?”昆警探看着唐,“大人物,你应该知道你曾经的团员在哪里吧?” 第25章 荷包花19 半翼雇佣兵的团长高大魁梧,就算乖乖举手,依然带给人不一般的压迫感。像是没注意到那几个手指在扳机上颤抖的防暴警察,唐示意昆警探去看他身上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大概在后面吧,”他很随意地说,“那混蛋差点把我揍得不能自理,然后说什么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绕过我一命,就把我赶走了。现在看起来,其实是知道警探大驾光临,连杀我都来不及就想跑?” “不要说谎,唐团长。”昆警探眯着眼睛。 “您很不讲道理,”唐团长十分认真地说,“我们可以去做痕迹鉴定,来看看这些伤是不是二号打的。” 昆警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拿他们怎样。 “拷起来,拘留。” 新人颤抖地拿着手铐上前,大批的防暴警察则顺着唐和皮草人妖过来的方向摸了过去,因为皮草人妖的惊叫可能惊动了目标,此刻他们也顾不得隐藏行踪,直接将内庭花苑团团包围住。一时间警笛声吵得连举办宴会的大厅里都隐约能听到一两声,更有注意到警察行动的记者想要获取第一手资料,却只能被拦在外面,看着警戒线拉起。 “没有人?” 来到内庭花苑的昆警探脸色却很不好看。 “没有。”新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他。 内庭花苑里只留下了打斗的痕迹,连目标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剩下。而以唐和他的副团离开时的状态来看,他们这次和上次一样,依然只迟到了几分钟,让目标逃之夭夭。 昆警探皱着眉,目光从花苑里那些奇怪的打斗痕迹上扫过,发现这次怎么也没办法在脑中拼凑出符合常理的真相来。而跟着他的新人抿着唇,说:“要是早点发现的话……” 早一点大概是不可能的。 他们这次线索的发现,其实充满了各种意外和巧合。 一开始,只是巡林机器人将城郊树林中发现中等面积灰烬的事情上报给了公安署的火警支队。 既然只是灰烬,没有明火和火星,这个报告自然不是多高的等级。火警支队的人看到报告的时候已经是午饭前,看过后也没有当一回事,放下事情去吃了午饭又午休,之后才回来继续处理。 幸好的是,按照规章制度,就算火警支队并不把报告当回事,他们也要调出当时树林中的监控,截图附在处理结果上。 城郊树林里并没有多少监控,无论是二号还是半翼的人在躲避摄像头这件事上也十分有心得,距离最近的摄像头和那片林间空地间隔五百多米,但是,那一束闪瞎人眼的能量束出现在视频记录中时,除非火警支队的人是瞎子,不然不可能看不见。 就连公安署的警察们也不会被配发能量武器,这种关键的时刻,怎么会有脱离掌控的能量武器出现在松塔城近郊。 这回上交的报告顿时上调了好几个等级,但这几天公安署大部分人都在跟着金丝雀号的案子,只派出了一个老探长带着协警前去调查。 他们没有调查出什么结果,实际上树林中的痕迹都被半翼的人处理过,若不是巡林机器人临时调高了警戒等级,那样一大片焦黑草地处理起来又麻烦,说不定公安署连半夜有人在城外使用了能量武器也不会知道。 老探长和几个新人一无所获地回来,为了让交上去的报告好看一点,他们在中央智脑中查询了一下最近城中又来了什么危险人物。 结果他们查出了半翼。 半翼和查理德·尕德的雇佣契约是非常正式的契约,甚至在中央智脑中有备份,这原本只是查理德·尕德作为一个品行良好商人的习惯,却让城郊离奇出现的能量束和金丝雀号案关联到了一起。 毕竟,二号的资料上可十分清楚地写着他过去是半翼雇佣军的骨干人员,直到一周前才突然叛团。 而半翼又是和查理德·尕德这个可能接触过二号同伙的人关联在一起,得到消息后的昆警探立刻率领一帮臭小子赶到查理德·尕德的蔷薇庄园,那个时候唐已经开车带着查理德·尕德赶赴宴会,半翼团员们不想做和国家机器对抗这种麻烦事,只能无奈被控制住。连二号和撒住了两天的保镖宿舍都在一一询问过炮灰保镖们后被找出来,翻了个底朝天。 之后得到唐的行踪,觉得这位雇佣军团长不可能真的闲得无聊去做司机,昆警探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丹宫公园。 只可惜,依然晚了一步。 盯着内庭花苑中不像是任何一种制式武器能造成的痕迹,昆警探皱着眉,死死掐住自己的下巴。 他思考着:“目标跑不远,他们到底在哪里?” *** 目标……目标在宴会大厅里。 大干一架消耗掉了之前吃掉的大餐,连莉莉也表示自己围观得很累,于是两大一小换了一身衣服,返回去继续吃大餐。 过了这么长时间,长桌上的食物其实并不新鲜了,不过饿狠了的二号并不在乎。他勉强还记得礼节,只是拿鸡腿的动作快得人眼花,几次把撒想吃的给提前抢走。 一次两次撒并不在乎,但是二号第三次在祂面前拿走大龙虾时,撒默默地举起了盘子。 在祂将盘子盖到二号脸上去之前,有人在祂身后出生喊:“撒先生!” 撒和二号一起回头,看到了一个有些醉醺的查理德·尕德。 和几天前相比,这位宝莱绅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此刻简直能用容光焕发来形容,他面颊因为酒意有些泛红,但双眼还很清明,说话也很连贯。 “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同样听说了全息网上流传视频的他说,“要找出那些证据应该很费时间精力……” “哦,其实不是大不了的事情,”撒平静地说,“帮助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更何况找出证据的并不是我。” “哎?” “说起来,”撒左右看了看,“玛宁呢?她不是在你身边?” “玛宁女士原来是撒先生的朋友吗?难怪……”难怪说话举止有一种相似感,“停电后她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没有向她道谢,请撒先生替我感谢她为我解围。” “嗯,”撒点点头,“她知道了。” 又是让人听不懂的话,查理德·尕德装作根本没听到,转头看向抱着莉莉的年轻人。 他当然还记得撒带在身边的漂亮小女孩,但对于二号则是第一次见。二号染了皮肤又染了头发,外表也变得普普通通,只是个普通商人的查理德·尕德无法发现他和最近风头正盛的通缉犯有什么关系,反而因为二号专业级抱孩子手法对他很有好感。 “这样才对,”他说,“小孩子是世界的希望,必须好好照顾才行。” 完全不知道撒和查理德·尕德之间的交集,二号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撒。 “我也是这么说,”撒说,“只是这家伙总是忙于工作忽视了孩子,时常忘记喂饭,裙子脏了也不知道给孩子换,还得让我提醒。” 查理德·尕德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很严肃地对撒说:“这位先生忙于工作,为什么撒先生不帮忙照顾孩子呢?” “我不会。”撒依然理所当然。 “您可以学。”查理德指出。 “不要。”撒立刻拒绝了。 然而查理德并没有因此他的拒绝放过他,喝了酒的执行官不像清醒时那样有自制力,一些心里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和你先生结婚很早,应该不会只生一个吧,现在学会照顾孩子,以后总用得上,工作时和一些前辈也有话题打开场面……” 查理德·尕德喋喋不休,而撒已经惊呆。 祂微微侧身,询问二号:“他把你当女人了吗?” 二号:“怎么可能。” 撒:“……难不成是把我当做女人了?” 二号:“明显不是。” 那查理德·尕德为什么会觉得莉莉是他们两个的孩子?!二号看到撒脸上写上这句话。 这回二号依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撒在惊奇什么,直到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撒并不知道一些事情,比如说,人工子宫。 这个在历史课本上被称为跨时代的大发明,解放了世界上一半的劳动力。尽管直到今日这个发明也并没有普及,人们依然相信自然分娩的种种好处,但是这项发明的影响在社会各处都能得到体现,甚至是全球联盟一体化的推动因素之一。 更直接而明显的影响是,年轻人对于婚姻对象的选择不像过去那样拘泥于性别和生育,反而更倾向于感情和陪伴。 两个男性带着一个幼儿,在这个社会被人误会成伴侣并不奇怪。 只是对于撒这只老古董来说,男男或女女之间的婚姻简直像异端吧。 想到这里的二号突然想起一天前的晚上,撒说过祂对男性的身体不感兴趣。 但是烟火下的那个称不上亲吻的亲吻…… 二号擦了擦嘴巴,要给撒解释,突然听到了大厅入口处传来喧哗声。嘈杂中有一言片语传到他耳中,让他停下嘴。 ……警察? “来追你们的?”查理德·尕德也听到,他知道警察在追查撒的事情,此时越过撒和二号向着入口处眺望几眼,果然看到了某位眼熟的警探先生。 “快跑吧,”他立即说,还掏出了自己的车钥匙,“给你们用。” “等会儿审问就说我们在打劫你。” 二号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抓起车钥匙带着莉莉就跑,撒连忙跟上,跑的时候还笑眯眯回头和查理德道别。 “再见,虽然你是财富的信徒,但也要做个好人。” 留下这句依然让人听不懂的话,撒摇曳的银发从大厅这一头闪到那一头。醒目得昆警探甚至不用去费力寻找。 “抓住他们!” 此起彼伏的吼声在撒和二号身后响起,撞得一路人仰马翻的二号用手肘护着头撞开一面玻璃。 窗户外面也埋伏了人,数十枚电针从枪管中射出来。 没有一枚集中目标,因为就在警察以及大厅宴会客人们的眼前,撒无所顾忌地在闪亮的银辉中张开了双翼。 美丽的银白之鸟轻柔地低鸣着,在无数的震惊和恍惚中,抓住二号和莉莉冲入繁星闪烁的夜空。 凉爽的夜风吹拂起他们的头发,二号看着瞠目结舌的警察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奇怪,明明几天前被追捕时他只有满心焦虑,而现在他却觉得非常畅快和愉悦,对未来也充满期待。 撒在他上方,唱歌一样询问:“接下来去哪里呢?” 二号抹开被风吹到眼睛里的头发,目光扫过脚下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旋即往一处车流汇聚的地方一指。 “把莉莉送回家,”他说,“已经买好票了,我们去列车站。” 第26章 开学季1 西财联新资格入选会落幕三十七小时后,上午的古都城。 圣教廷的圣地里一片绿荫葱郁。 见习苦修士费迪南德从花岗岩长廊中走过,步履从容,目光怀恋地停留在雪白立柱上英武的天使雕像上。 这些天使都有一对或两对白翼,以头盔遮面,手持长矛、长剑,或盾牌,做出英武战斗的姿态。它们没有穿战铠,也没有披着长袍,任由几个世纪前艺术大师们勾勒出的肌肉线条生机勃勃裸.露在外。尽管如此,这群天使雕像却不会带给人一丝一毫的淫.秽感受,所有游客的视线触及它们,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优美和悲悯。 这一处花岗岩长廊有三公里长,沿途是茂盛的榕树林,以及九百九十九尊姿态各异的天使雕像。属于朝圣者和游人们来到古都城后必须一看的景点。穿着见习苦修士制服的费迪南德是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金发年轻人,沿途被游人们拉着拍照数十次,被朝圣者请教经典上的问题数十次,等他到达他的目的地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了三分钟。 他的目的地是榕树林的中央。 创下吉尼斯纪录的世界最长寿树木就盘踞在这片榕树林中央,她被人们亲切地称为老榕树。老榕树的确很老了,在圣教廷典籍的记录中,她是被天主亲手栽种的,而这一片广袤的榕树林都是她的孩子们。 通常老榕树这里也会有很多游客,只是今天,游客们和朝圣者们被圣教廷的牧师通知,因为接待游客过多,老榕树的叶子掉得比往常更多,教皇希望可爱的孩子们能给老榕树一点休息的时间,让她恢复过往的生机。 没有人对教皇的话表示怀疑,所有游客和朝圣者都没有继续往榕树林里走。 当费迪南德穿过树林来到老榕树下时,看到了等待他很久了的教皇。 圣教廷的教皇已经是一百四十八岁的高龄,对于一个从未用过基因药剂延缓衰老的人来说,他可以说非常高寿。而从外表上看,教皇阁下像是个八十岁的慈祥老人,他头发和胡子同样雪白,沿着教皇法衣披散,一直垂落在脚边的盛开的野花上。 教皇背对着费迪南德,见习苦修士走近后首先半跪下行礼,然后才抬起头。 结果他看到教皇阁下正对着终端机屏幕笑,同时听到终端机发出的一声悦耳提示。 “恭喜您,您的博客粉丝数已经爬到网络粉丝榜第六位。” “……”费迪南德。 教皇这才意识到费德南德的到来,老人没有产生任何被抓包的尴尬,他依然将终端机拿在手上,目光则看着费德南德。 “你来了。” 费德南德在得到教皇召唤前,是在南角半岛保护一群战地医生。被召唤后他将战地医生们送到安全的地点,交到可靠的人手上,才搭成航班匆匆赶回古都城,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快了,依然比教皇要求的慢了一天。 此刻他心怀愧疚地低下头,回答:“阁下,我来了。” 教皇并没有指责他的迟到,对待费迪南德时这位老人向来是如对待自己家中的孩子一样和蔼。他让费迪南德站起来,让年轻人扶着他一起在林间漫步。 “自你从圣堂学校毕业已经过去了六年,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可真是漫长的时间。”教皇说,“我还记得当年你作为毕业生代表时做出的发言,这六年里,你也的确如你的誓言中所说一样,作为天主的刀剑奔波世界各地,孩子,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你做得更好。” 教皇的夸奖对于一个见习苦修士来说可以说是无上的殊荣,哪怕是六年里经历诸多的费迪南德也不禁脸颊泛红。金发苦修士就要再次跪下去时,教皇伸出手,提前扶住了他。 “现在,又到你为天主讨伐的时候了。” 讨伐这个词并不适合使用在各种场合,费迪南德一愣,问题脱口而出:“又有恶魔崇拜的罪案吗?” 这样的案子并不新奇,托各种影视作品的福,如今哪怕是个小孩子也喜欢英俊的魔王或强大的恶魔一类故事,各种恶魔标志,比如说倒立的十字架和五芒星,长着山羊角的头颅等等,经常出现在很多犯罪现场。 如果恶魔只是影视小说虚构出来的东西,那还好,但是费迪南德知道,恶魔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的一种生物,而这种生物以人类灵魂为食物,极为危险。如果有恶魔崇拜者真的在血腥现场举行恶魔仪式,说不定真的会把恶魔从魔界召唤出。 曾经出没在各种恶魔崇拜社团,干掉不下一打的恶魔的见习苦修士正默默计算着自己要不要去从装备部领一些圣水圣钉来补充自己的消耗,就听到教皇说:“不是。” 教皇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他说:“是比那更严重的东西。” 费德南德想不出什么会比恶魔更严重。不过教皇并没有继续让他猜测,直接说:“你应该知道黑龙枪。” 树林间鸟儿在歌唱,而费迪南德瞪大眼睛。 他当然知道黑龙枪。 神明已经不回应信徒的祈祷已经很久了,关于诸神的记载也残缺不全,但总有重要的消息传递下来。比如说极恶的不祥黑枪,传说中这柄枪曾今跟随无数强大而正义的主人,而这些主人如果没有意外夭折,那就会堕落得和恶魔为伍,他们屠杀,吃人,用鲜血献祭。 那是一把会勾起心中邪念的武器,每次出现在人间都伴随着无数的战争和流血。 费迪南德震惊地看向教皇,而教皇则对着他点点头,肯定他的想法。 “黑龙枪出现了,而且一出现就伴随着了大量死亡……你应该也关注过几天前发生的金丝雀号案。” “我关注过,”一百多人的死亡,没有一个幸存者,对于和平社会来说简直是惊天大案,“据说嫌疑人是个流亡雇佣兵?我听说没有明确指向他的证据?” “对于凡人而言,可以说是没有证据,但对于我们来说……” 教皇将终端机的屏幕转向费迪南德。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似乎拍摄在一场宴会上。拍摄者距离拍摄目标距离很远,角度有歪斜,幸好智能摄像头有及时调整,让这张照片还算清晰。 照片上刀叉和餐盘齐飞,地毯和桌布共舞,一个红发白肤的男子抱着一个孩子奔跑,周围人皆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兵荒马乱。红发白肤的男子并不像通缉照片上的嫌疑人,不过嫌疑人既然是个流亡雇佣兵,那应该有足够的手段进行变装。 费迪南德的视线并没有在嫌疑人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就找到了教皇让他看的东西。 嫌疑人身后,有一根不起眼的黑色长棍,要仔细看才能看出长棍上有尖尖枪头。费迪南德放大了照片,流着冷汗观察枪头上的锯齿以及枪杆上隐约的黑龙花纹。 “和典籍中记载的黑龙枪外貌完全一致……” “就是黑龙枪。”教皇说。 费迪南德深呼吸一口气,将终端机还给教皇。 教皇收起终端机:“当然,我们并不能由此认定那位雇佣兵就是犯下屠杀金丝雀号上一百多名乘客的罪人,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黑龙枪的主人。据说这位雇佣兵身边还跟着一个神秘人物,照片无法留下他的影像,而丹宫公园留下了使用大型法术的迹象。” “黑龙枪有过选魔法师为主人的先例。”费迪南德说。 “已经和魔法师黑塔寄去信件,应该很快就会有回音,”教皇说,随即又抱怨,“我很早就劝说黑塔引用智脑进行无纸化办公,他们却一定要坚持复古的方式,连信件都不能打印只能手写,好像这样就能让玛那粒子活跃起来,真是一群老古董。” 这个时代魔法师比恶魔更难得一见,更何况懒惰的玛那粒子几乎不听从魔法师的指挥——费迪南德把他们也不能使用神术这个事实放置在脑后——不能使用法术的魔法师除了会变几个戏法外什么也做不了,在费迪南德眼中,都属于好欺负这个类别的。 不过黑龙枪的主人恐怕和普通魔法师不一样。 想到这里,费迪南德再一次半跪。 “请您下令。” 一束束阳光如同利剑一般穿过老榕树繁茂的枝叶,落在费德南德的肩膀上。教皇伸出手,摸了摸见习苦修士毛茸茸的头。 “如果黑龙枪已经有主人,那就杀了他,如果黑龙枪没有了主人,那就把黑龙枪带回来。”教皇说,“天主会知道你的虔诚,继续前行吧,孩子,终有一天你能实现你对自己的期望。” 费迪南德的头深深埋下去。 “是,感恩天主。” “感恩天主。”教主画了个十字,一起念到。 然后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我们为你准备了好东西。” 费德南德:“什么?” 教皇:“你不是想成为一个神恩骑士吗?” *** 几天后,西大陆北部,黑铁城,列车站。 检票机器人刚经过一群熊孩子旅行团的荼毒,模样变得惨不忍睹。经过它的人们纷纷侧首不忍看,却有一个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炼金师赐予这些金属魔像的智慧不够啊,它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么?” 那个人指着机器人说。 说话的是个银发的年轻先生,非常英俊,穿着也很体面,他戴着金丝眼镜,长发用发绳系着松松辫子,然后从身后挽到胸前,被他怀中的黑发小男孩拿着把玩。 听到他问题的黑发男孩也抬起头看了机器人一眼,旋即用手捂住眼睛,摇头表示真的很凄惨。 银发先生的注意力倒是早就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他摇了摇自己儿子,问:“你母亲还没回来?” “我来了。” 一个沙哑的女声说,而银发的男子回过头。 第27章 开学季2 黑铁城。 这个城市位于西大陆第三级阶梯和第二级阶梯的交界处,西边是高原,东边是平原。它被连绵的群山所包围,富含铁元素的矿脉让它成为一个工业城市。在这里,列车站里等待运输的货物数量要比等待运输的人多上几倍。 此刻的列车站里,在即将出发的提示声响了三遍后,所有等候d10032号列车的人都上了车。 一进入列车包厢,撒就丢下了金丝眼镜甩开了领带,扑向全息网联络装置。 等二号和列车员核实过身份后进包厢,那只鸟已经打开一款最近很热门的奇幻中世纪背景的游戏玩起来。 祂戴着游戏眼镜,耳朵里塞着耳机,全神贯注,架势和这个时代里那些在虚拟世界开疆扩土的宅男们没有什么两样。二号教祂使用全息网只是想让祂再有什么常识性问题可以自己上网查,实在没想到这是在挖坑埋自己。 以前这只鸟还会帮忙看着莉莉呢,现在只想着游戏了。 二号先把整个列车包厢给观察了一遍,确定没有摄像头窃听器,才直接粗暴地把游戏眼镜从撒脸上扯下来。一起掉下来的还有耳机,二号听到耳机里传出战况指挥者在大骂一个掉线的id,这id很明显属于撒,因为撒在听到那个战况指挥者的叫骂后连忙想把游戏眼镜和耳机抢回去。 祂没成功,二号随手将电池拆掉,另一只手在撒面前轻轻一划。 一道金光闪过,将撒和他隔开。 这金光在撒面前甚至没有支撑过一秒,不过好歹把撒的注意力从游戏里扯了出来。银发神明眨了眨眼睛,说:“进步很大嘛。” 说完祂的视线落在二号身上,旋即又移开了目光,露出悲痛的表情。 二号挑起眉。 一头卷曲黑发的他化了很淡的妆,柔和了棱角,眉毛被仔细勾勒过,现出纤细的弧度。眼角处没有那道明显的十字疤痕,也没有别的痕迹。裸.露在外的肌肤是棕褐色的,光滑的,紧致的,从视觉上就能约估出美妙的手感。 同时他还踩了一双细高跟鞋,露出脚踝,翠绿色吊带连衣裙领口大开,高耸的胸口和健康有力的双臂吸引眼球,乳.沟中,一个水滴形吊坠闪闪发亮。 一个典型而又美丽的东大陆遗族女人。 几天前第一次看到二号打扮成这幅模样时,撒捂着脸意识到,二号果然是那个皮草人妖带大的小孩。 说起来二号打扮成这样,真的还和皮草人妖有关。 皮草人妖交给他们的新身份,是克罗克夫妇以及他们唯一的儿子。这种专门制作的假身份能欺骗过中央智脑四级以下的检查,里面的资料除了姓名性别年龄和籍贯外都由使用者在第一次使用时自己设定。 问题就出在性别不能自己设定上。 三个身份,克罗克先生,克罗克夫人,以及小克罗克。小克罗克当然属于莉莉,撒以女装有违神明尊严拿走了克罗克先生,于是二号只能使用克罗克夫人。 二号对此没有异议,撒那时候也没有。两大一小在松塔城列车站附近的百货商场购买好把他们伪装成旅人的东西时,撒甚至从时尚角度给二号提了不少建议,比如说此刻二号身上这条连衣裙,还是祂要求买的。 当时撒是怀着看笑话的心情看着二号走进换衣室。 然后…… ……然后从更衣室出来的这个大胸女人是谁啊?!祂不认识好吗?!!胸看上去完全是真的啊!真的!!一点假的痕迹都没有啊!!! 付钱给商场服务生的二号当时莫名其妙看了内心咆哮的撒一眼。 结果他发现,当他看向撒时,撒竟然不敢和他对视了。 难道这只鸟是面对女性会感到害羞的性格?接下来二号观察了撒一路,发现这位神明靠着祂那张脸和几手拙劣戏法,撩妹下到三岁上到一百三十岁。 然而祂就是不撩二号。 二号:“……” 一路上别人都猜测他们这对夫妻感情有问题了。 虽然对此感到略微不爽,但二号作为一个绝不会让雇主失望的五星级雇佣兵,他不会把不爽表现出来。他只是非常勤奋地,拉着撒学习运用他作为一名神恩骑士应该有的力量。 比如说刚才那一道金光。 那是神明赐予的圣光,二号自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万灵药。因为这东西干什么都能用,能用来打架,能用来做护盾,能用来增加身体抗打击力,还能治愈伤口。据撒所说,这东西遇到恶魔时还能暴涨一百倍攻击力,驱邪避魔,可以有效阻止黑龙枪窥探他。 最后一个功效才是重点。 黑龙枪此刻安安静静躺在他们行李的底部,缠绕着写着神名和圣诫的荨麻布。二号还记得之前黑龙枪是怎么诱惑他的,那种随手能得到的力量让人心惊胆战。 “只要你变得更强大就好了,”撒说,“并非没有成功抵抗黑龙枪诱惑的骑士。” “只是都早死?”捧着撒默写下的典籍,二号随口问。 “毕竟是不祥……”没有游戏玩的撒打了个哈欠。 这个时候,祂听到了列车起步的电子汽笛声,连忙和莉莉一起扒在窗口去看了。 如今的列车和几个世纪前的列车完全不同。虽然它们都有着长蛇一般的身躯,以及数百年里完全定型了的流线型车头。但是过去的列车是奔跑在大地上的,而如今的列车却通过手掌宽的悬空铁轨,奔驰在天空中。 和列车相比,铁轨纤细地像是随时要垮塌,但是撒能感觉到由电磁形成的力场保护着列车,对此并不担心。 反倒是二号因为几天下来祂一直对窗外景色表现得兴致勃勃觉得奇怪。在高空俯瞰大地虽然让人愉快,可对于这只鸟来说,应该是过于熟悉以至于平常的景色。 “以前我不怎么来凡间。”撒眺望着飞快后退的群山说。 “我看那位玛宁女士出没得很频繁。” 二号表示,最近这几天,大商人犯事被抓住的新闻比得上过去一年的。 “我和她不一样,我是——” 撒突然住了口。 祂回过头向着门口望去,等过了几秒,二号才听到有人按响他们这个包厢的门铃。 二号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子,才去开门。 门口不是一群警察也不是一群恶魔,而是一个才到二号大腿的小崽子。女孩,七八岁,褐发白肤,穿着娃娃裙,笑容甜美。 “抱歉,我,我,”小女孩说,“我叫佩格,之前上车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好可爱的弟弟,我能不能和他玩?” 二号和撒默默转过头去看莉莉。 打扮成男声模样的莉莉:“……嘎?” “不行,”二号拒绝了她,“你监护人呢?” “老师在照顾其他同学,不过现在是休息时间,她说我们可以在车上走一走。”褐发佩格说,“我保证不会弄哭他的,让我和他玩吧,就在这里也行!” “我要喊你们老师来了。”二号毫不留情。 他把女孩赶出去,然后关上门,回过头时却正好撞见了撒有些恍惚的目光。 在这几天里,银发神明流露出这种眼神已经很多次,几乎每次都在二号上一刻不看祂下一刻不经意回头的时候,情况完全是撒偷偷盯着他然后被不小心抓包。二号完全不想知道祂为什么这样会偷看自己,也不想知道祂在通过他看什么人。 ……明明已经知道对方是为何偷看他了,呵呵。 二号把内心对自己的吐槽抛在脑后,重新坐下看典籍时依然忍不住思考。 撒的异状是从他打扮成女人后开始的,所以说祂想通过自己看到的一定是一个女人。 说起女人…… 等等,等等,很多神话故事里都有神王神后,那些神明们就和凡人一样嫁娶,他的雇主年纪挺老的,莫非有妻子……不,是雌鸟? “书页都扯坏了。”不知道他想什么的撒指出。 二号面无表情翻了一页。 就在气氛要继续这样尴尬下去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按响门铃。 二号把书丢下,打开门。 门口的人差点被他充满怒气的眼神给吓晕,那个年轻的女人发出了一声低呼,后退靠到过道另一边的门板上,这才堪堪站稳。等她再抬起头时,却发现眼前的遗族女人奇怪地看着她,好像刚才的恐惧只是她的错觉。 女人红着脸站好,对二号自我介绍。 “我是槲寄生女校的一名老师,您应该听说过这个学校,它是布鲁芒州排名第四的公学,今年暑假我们学校进行了童子军长征,我是负责人之一,现在我们正在返程中。” 回忆起检票口那个备受熊孩子们摧残的机器人,二号和撒嘴角抽搐,一起点点头。 “实际上我来找您,是为了一个孩子,她叫佩格,有人说看到她进入了这间包厢。之前她闹脾气从我们的大包厢里跑掉,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女老师按揉着额角,“她身上的定位器刚才被发现丢进了盥洗间的马桶,我们一群人都没有找到她。” 二号和撒对望了一眼。 距离那个女孩离开才过十分钟。 “她不在这里。”二号说。 “这个,”女老师露出歉意的神色,“我能不能进来看一看呢?” “可以呀。”在二号拒绝之前,撒笑着说。 一直都是在门口和二号交谈的女老师听到声音投来视线,看到银发神明瞬间失神了片刻,等到二号的脸色不好看了,她才回过神,一边抱歉一边走进包厢,转了一圈,但目光仍然时不时停留在撒的脸上。 她当然没能在这里找到佩格。 临走时女老师又是一大通道歉,不耐烦的二号直接关上门,然后走到桌子边沿,将那个女老师留下的窃听器拿出来,丢到水杯里。 他这么做的时候撒正托着脸喃喃。 “这个女人的灵魂,比双子峰的那群强盗还要污浊不堪。” 觉得脏你还让她进来?二号默默想,仔细算着他们是不是又被警察追上了。 应该不是……警察的手段要光明正大一些……莫非是情报机构? “二号。”撒打断他的思考。 二号抬起头,发现这只鸟一双眼睛在闪闪发亮。 “你不是要变强吗?来进行神恩骑士的必修课吧!”撒语气高昂地说。 二号:“干什么?” 撒向着门口一指,语气高昂。 “我的骑士,快去惩恶扬善!” 第28章 开学季3 星历2000年,夏末秋初。 “金丝雀号失联了?!” 大都城的联盟公安总署餐厅里,穿着蓝衬衫的男女们齐齐为这一声叫喊抬起头。下一刻,各种各样的提醒铃声在餐厅里此起彼伏,这群警察低下头对着终端机察看消息,接着抛弃了迟到很久的午餐,十几秒后,餐厅几张坐满人的桌子走得空无一人,只剩下还冒着热气的薯条炸鱼和汉堡。 窗边一个小桌上,有个人没走。 双鬓星白的高大男人端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终端机就摆放在餐盘边,上面没有任何消息在闪烁。 男人面无表情地用薯条刮完了最后一点番茄酱,正要寻找餐巾纸时,一个之前离开的警察突然折返,站在餐厅门口喊他。 “昆警探!署长喊你!” “哦,”昆慢吞吞地用纸巾搽完手,“我不是被停职了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收拾好东西,跟随那个小警员一起离开了餐厅。 联盟公安总署的精英们已经聚集到了二楼会议室,昆和那个小警员进入时,署长正巧讲完了废话。打开的全息屏幕上闪过一张又一张照片,这些照片被同步到在场警察的终端机中,其中有几张被重点标红。 “十三分钟前,”矮胖似土豆的署长看了一眼时间,“也就是下午一点零一分,松塔城的公安署收到了金丝雀号的求救信号,有一伙绑匪上了飞艇,当地公安紧急派出防暴警察,但十分钟后,在防暴警察赶到之前,也就是下午一点十一分,他们失去了金丝雀号的信号。” 署长肥胖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滑过,被纵横细线分割成细网的投影上是一片空白。 “当地天气情况不好,卫星没有找到这艘飞艇。” “搜救的工作交给当地公安去做,但是飞艇上有不少人是联盟的大人物,西大陆财团联合代表……议员……政府官员……牵扯到联盟上层,大都城必须派遣人员去协助,主要针对一些可能的*。”署长说,“以及穷凶极恶的罪犯。” 全息投影上及时弹出一张照片。 是个男人,鼻高目深,少有的俊美。他有着棕色皮肤和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右眼角下有两道白色的陈旧伤疤,伤疤一长一短,垂直交错,恰巧在这个男人的眼角下画出一个十字形的圣教廷标志。 照片上,这个男人冰冷看着外面,像是在思考怎样杀死照片外的人一样,凶徒的特质呼之欲出。 “通缉犯。”署长说。 一连串的资料发送到所有人的终端机上,坐在最后一排的昆警探滑动了一下终端机页面,听着署长讲:“混迹黑道的雇佣兵,连名字都没有,别人都喊他二号。涉嫌一个星期前的深兰集团前董事长的谋杀案,之后不知所踪,智脑对比金丝雀号上的客人资料,将这个人找了出来,很显然他和他的同伙又干了一票大的,必须在他们造成更坏的影响前抓住他们。昆,既然你不能跟进市中心的案子了,那么就由你带队前去协助吧。” 被点名的昆警探并不惊讶,低低应了一声好。 会议散场,会议室里只留下了昆和他的队员们,四十多岁的警探先生打开一份新资料。金丝雀号飞艇的全息投影从终端机的镜头上播放出,和真实飞艇等比例,大小不过一手掌的投影悬停在半空中。线条流畅的机身,优雅复古的造型,银灰色的涂料闪闪发光,当真是…… “当真是一位完美无瑕的银白美人儿。” 昆听到他的老下属说。 “这位美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 “阿尔杰山脉,距离双子峰不到两公里处。” *** 阿尔杰山脉。 滔滔阴云的下方,是白雪覆盖的高原和山脉,而那位完美无瑕的美人儿就在这里。 飞艇小姐目前的情况十分凄惨,它一头撞在山坡上,那些让人称道的完美设计,那些提高它门票价钱的漂亮装饰,全部都葬身在燃料泄露造成的大火中。 这种情况下,飞艇上的乘客们似乎没可能生还了。但是在飞艇残骸周围,幸存下来的人可以说挺多的。 寒风中,有一个穿着风衣,眼角下有十字疤痕的英俊男人皱着眉,他一手抱着一个一岁小孩,另一只手被金丝雀飞艇的机长紧紧握着。 男人看起来着急想脱身,但是在他和机长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死死拉住他的机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你救了我们!” “英雄,谢谢你!”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感谢声,赞扬声,被这些声音包围的二号大脑已经死机,以至于脸上不由自主摆出了生人勿近的可怕表情。可惜的是,这次他的凶徒表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在感谢他的依然在感谢他,在称赞他的依然在称赞他。 “您是军人吗?”拉住他的机长问,“身手真好,歹徒闯进控制室时我都快要吓晕倒了,您是怎么带着一个小孩空手打倒对方的?而且是一打十,真厉害!” 二号:“……” 不,他和军人那种光明正大的职业最多只有敌人关系。 机长:“对了,还没有请教先生您的名字。” “……二号。” “二号?这……这难道是您的代号?您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吗?”机长疑惑了一瞬间,瞬间脑补出什么,立刻压低了嗓音,“真是对不起,我不该问您这种问题。照片呢?刚才好像有人拍了您的照片,需要帮您交涉,让客人们把照片删除掉吗?” 这样当然最好。 二号从善如流地拜托了这位热心肠的机长先生,并借着这个机会摆脱了对方。接下来,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站在角落里,看着机长召集了幸存的乘客,请求他们删除照片。 一个拍摄过照片的老夫人摸出终端机看了眼。 “没有信号?” “真奇怪。”不少人也发现了这件事,“救援的人还没有到吗?好冷。” 站在人群边缘的二号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在臂弯中熟睡的小孩身上。等他抬起头时,发现有不少人竟然向他靠拢过来。 二号之前大发神威抵挡住劫机的歹徒,又在飞艇失控的情况下指挥这些客人们穿上急救浮空设备跳下飞艇,可以说救了一飞艇人的性命。尽管二号知道自己对这些人没有多少善意,但这无法阻止客人们在情况不明下,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紧紧抓住。 这不行。 二号立刻意识到。 不能继续和这些人一起等待救援了,不然会被死死缠住,然后被识破身份送进监狱。这样想的二号对一个夫人笑了笑,对方正把他臂弯中小孩当做他女儿称赞。这个英俊逼人的笑容让夫人羞红脸,就在这时候,二号突然转身,钻进了身后的雪谷之中。 幸存者们一片哗然,却没有一个能追上他。二号从背包中摸出冰镐,在冰壁上几个纵越,就爬到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他……” “哦,果然是有秘密任务啊。”努力眺望的机长说。 不知道机长又在脑补什么,二号来到很快靠近了金丝雀号撞击坠落的地点。 那其实比山脚高不了多少,是在一处缓坡之上,银白色的庞大飞艇一截插.入了雪地中,另一截整个脱节,被大火包裹,不时来一次小爆炸。 “……” 看起来他那一大包现金绝对不可能幸存了,二号有些心疼。 火光将整个雪坡映得一片血红,显得分外不详。心痛不能自已的二号正打算转身,后脑勺突然被顶上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天啊,看看,这是什么?”有人在他背后说,“一个不收钱做好事的雇佣兵?” 二号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 不过他嘴上没有投降:“我也很意外,我以为战场雇佣兵和不入流劫匪是不一样。” “这没什么,只是顺手赚个外快而已。” 在他背后的人说。 另外一些人围了过来,都端着枪,步伐沉重,在雪地里一踩一个坑。二号的耳朵抖动着,努力辨认人数。 是之前在飞艇上,被他利用地形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歹徒们。这群人同样从坠落飞艇上逃了出来,带着他们的装备,以及对二号的一肚子怒气冲冲。 “杀了他。” 有个大块头说。 “别在这里,把他带到深一点的地方杀死。”另一个人说,“还有这个小孩……” “一起杀掉。” “……别,就把她丢在那里好了,没人管,小东西自己就会死了。” 没有人继续发表意见,这表示全员赞同。二号感觉到有人拿枪顶了顶他的脑袋,他瞥一眼这个时候竟然也没醒来的小孩,乖巧无比地跟着这些人走了。 二号以为这些人说的深一点的地方,只是在往上爬一点。毕竟警方是一定会找到坠落的金丝雀号的,他们这种雇佣兵实在没有将尸体留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的习惯。但是跟着这些人走了十几分钟后,他意识这些人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想给他挑一个坟墓。 他们前进的方向很明确。 二号回想起之前的话。 随手赚个外快? 也就是说,他们到这里,其实是有正经任务的吗? 第29章 开学季4 星历2000年,夏末秋初。 “金丝雀号失联了?!” 大都城的联盟公安总署餐厅里,穿着蓝衬衫的男女们齐齐为这一声叫喊抬起头。下一刻,各种各样的提醒铃声在餐厅里此起彼伏,这群警察低下头对着终端机察看消息,接着抛弃了迟到很久的午餐,十几秒后,餐厅几张坐满人的桌子走得空无一人,只剩下还冒着热气的薯条炸鱼和汉堡。 窗边一个小桌上,有个人没走。 双鬓星白的高大男人端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终端机就摆放在餐盘边,上面没有任何消息在闪烁。 男人面无表情地用薯条刮完了最后一点番茄酱,正要寻找餐巾纸时,一个之前离开的警察突然折返,站在餐厅门口喊他。 “昆警探!署长喊你!” “哦,”昆慢吞吞地用纸巾搽完手,“我不是被停职了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收拾好东西,跟随那个小警员一起离开了餐厅。 联盟公安总署的精英们已经聚集到了二楼会议室,昆和那个小警员进入时,署长正巧讲完了废话。打开的全息屏幕上闪过一张又一张照片,这些照片被同步到在场警察的终端机中,其中有几张被重点标红。 “十三分钟前,”矮胖似土豆的署长看了一眼时间,“也就是下午一点零一分,松塔城的公安署收到了金丝雀号的求救信号,有一伙绑匪上了飞艇,当地公安紧急派出防暴警察,但十分钟后,在防暴警察赶到之前,也就是下午一点十一分,他们失去了金丝雀号的信号。” 署长肥胖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滑过,被纵横细线分割成细网的投影上是一片空白。 “当地天气情况不好,卫星没有找到这艘飞艇。” “搜救的工作交给当地公安去做,但是飞艇上有不少人是联盟的大人物,西大陆财团联合代表……议员……政府官员……牵扯到联盟上层,大都城必须派遣人员去协助,主要针对一些可能的*。”署长说,“以及穷凶极恶的罪犯。” 全息投影上及时弹出一张照片。 是个男人,鼻高目深,少有的俊美。他有着棕色皮肤和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右眼角下有两道白色的陈旧伤疤,伤疤一长一短,垂直交错,恰巧在这个男人的眼角下画出一个十字形的圣教廷标志。 照片上,这个男人冰冷看着外面,像是在思考怎样杀死照片外的人一样,凶徒的特质呼之欲出。 “通缉犯。”署长说。 一连串的资料发送到所有人的终端机上,坐在最后一排的昆警探滑动了一下终端机页面,听着署长讲:“混迹黑道的雇佣兵,连名字都没有,别人都喊他二号。涉嫌一个星期前的深兰集团前董事长的谋杀案,之后不知所踪,智脑对比金丝雀号上的客人资料,将这个人找了出来,很显然他和他的同伙又干了一票大的,必须在他们造成更坏的影响前抓住他们。昆,既然你不能跟进市中心的案子了,那么就由你带队前去协助吧。” 被点名的昆警探并不惊讶,低低应了一声好。 会议散场,会议室里只留下了昆和他的队员们,四十多岁的警探先生打开一份新资料。金丝雀号飞艇的全息投影从终端机的镜头上播放出,和真实飞艇等比例,大小不过一手掌的投影悬停在半空中。线条流畅的机身,优雅复古的造型,银灰色的涂料闪闪发光,当真是…… “当真是一位完美无瑕的银白美人儿。” 昆听到他的老下属说。 “这位美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 “阿尔杰山脉,距离双子峰不到两公里处。” *** 阿尔杰山脉。 滔滔阴云的下方,是白雪覆盖的高原和山脉,而那位完美无瑕的美人儿就在这里。 飞艇小姐目前的情况十分凄惨,它一头撞在山坡上,那些让人称道的完美设计,那些提高它门票价钱的漂亮装饰,全部都葬身在燃料泄露造成的大火中。 这种情况下,飞艇上的乘客们似乎没可能生还了。但是在飞艇残骸周围,幸存下来的人可以说挺多的。 寒风中,有一个穿着风衣,眼角下有十字疤痕的英俊男人皱着眉,他一手抱着一个一岁小孩,另一只手被金丝雀飞艇的机长紧紧握着。 男人看起来着急想脱身,但是在他和机长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死死拉住他的机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你救了我们!” “英雄,谢谢你!”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感谢声,赞扬声,被这些声音包围的二号大脑已经死机,以至于脸上不由自主摆出了生人勿近的可怕表情。可惜的是,这次他的凶徒表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在感谢他的依然在感谢他,在称赞他的依然在称赞他。 “您是军人吗?”拉住他的机长问,“身手真好,歹徒闯进控制室时我都快要吓晕倒了,您是怎么带着一个小孩空手打倒对方的?而且是一打十,真厉害!” 二号:“……” 不,他和军人那种光明正大的职业最多只有敌人关系。 机长:“对了,还没有请教先生您的名字。” “……二号。” “二号?这……这难道是您的代号?您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吗?”机长疑惑了一瞬间,瞬间脑补出什么,立刻压低了嗓音,“真是对不起,我不该问您这种问题。照片呢?刚才好像有人拍了您的照片,需要帮您交涉,让客人们把照片删除掉吗?” 这样当然最好。 二号从善如流地拜托了这位热心肠的机长先生,并借着这个机会摆脱了对方。接下来,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站在角落里,看着机长召集了幸存的乘客,请求他们删除照片。 一个拍摄过照片的老夫人摸出终端机看了眼。 “没有信号?” “真奇怪。”不少人也发现了这件事,“救援的人还没有到吗?好冷。” 站在人群边缘的二号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在臂弯中熟睡的小孩身上。等他抬起头时,发现有不少人竟然向他靠拢过来。 二号之前大发神威抵挡住劫机的歹徒,又在飞艇失控的情况下指挥这些客人们穿上急救浮空设备跳下飞艇,可以说救了一飞艇人的性命。尽管二号知道自己对这些人没有多少善意,但这无法阻止客人们在情况不明下,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紧紧抓住。 这不行。 二号立刻意识到。 不能继续和这些人一起等待救援了,不然会被死死缠住,然后被识破身份送进监狱。这样想的二号对一个夫人笑了笑,对方正把他臂弯中小孩当做他女儿称赞。这个英俊逼人的笑容让夫人羞红脸,就在这时候,二号突然转身,钻进了身后的雪谷之中。 幸存者们一片哗然,却没有一个能追上他。二号从背包中摸出冰镐,在冰壁上几个纵越,就爬到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他……” “哦,果然是有秘密任务啊。”努力眺望的机长说。 不知道机长又在脑补什么,二号来到很快靠近了金丝雀号撞击坠落的地点。 那其实比山脚高不了多少,是在一处缓坡之上,银白色的庞大飞艇一截插.入了雪地中,另一截整个脱节,被大火包裹,不时来一次小爆炸。 “……” 看起来他那一大包现金绝对不可能幸存了,二号有些心疼。 火光将整个雪坡映得一片血红,显得分外不详。心痛不能自已的二号正打算转身,后脑勺突然被顶上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天啊,看看,这是什么?”有人在他背后说,“一个不收钱做好事的雇佣兵?” 二号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 不过他嘴上没有投降:“我也很意外,我以为战场雇佣兵和不入流劫匪是不一样。” “这没什么,只是顺手赚个外快而已。” 在他背后的人说。 另外一些人围了过来,都端着枪,步伐沉重,在雪地里一踩一个坑。二号的耳朵抖动着,努力辨认人数。 是之前在飞艇上,被他利用地形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歹徒们。这群人同样从坠落飞艇上逃了出来,带着他们的装备,以及对二号的一肚子怒气冲冲。 “杀了他。” 有个大块头说。 “别在这里,把他带到深一点的地方杀死。”另一个人说,“还有这个小孩……” “一起杀掉。” “……别,就把她丢在那里好了,没人管,小东西自己就会死了。” 没有人继续发表意见,这表示全员赞同。二号感觉到有人拿枪顶了顶他的脑袋,他瞥一眼这个时候竟然也没醒来的小孩,乖巧无比地跟着这些人走了。 二号以为这些人说的深一点的地方,只是在往上爬一点。毕竟警方是一定会找到坠落的金丝雀号的,他们这种雇佣兵实在没有将尸体留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的习惯。但是跟着这些人走了十几分钟后,他意识这些人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想给他挑一个坟墓。 他们前进的方向很明确。 二号回想起之前的话。 随手赚个外快? 也就是说,他们到这里,其实是有正经任务的吗? 第30章 开学季5 星历2000年,夏末秋初。 “金丝雀号失联了?!” 大都城的联盟公安总署餐厅里,穿着蓝衬衫的男女们齐齐为这一声叫喊抬起头。下一刻,各种各样的提醒铃声在餐厅里此起彼伏,这群警察低下头对着终端机察看消息,接着抛弃了迟到很久的午餐,十几秒后,餐厅几张坐满人的桌子走得空无一人,只剩下还冒着热气的薯条炸鱼和汉堡。 窗边一个小桌上,有个人没走。 双鬓星白的高大男人端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终端机就摆放在餐盘边,上面没有任何消息在闪烁。 男人面无表情地用薯条刮完了最后一点番茄酱,正要寻找餐巾纸时,一个之前离开的警察突然折返,站在餐厅门口喊他。 “昆警探!署长喊你!” “哦,”昆慢吞吞地用纸巾搽完手,“我不是被停职了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收拾好东西,跟随那个小警员一起离开了餐厅。 联盟公安总署的精英们已经聚集到了二楼会议室,昆和那个小警员进入时,署长正巧讲完了废话。打开的全息屏幕上闪过一张又一张照片,这些照片被同步到在场警察的终端机中,其中有几张被重点标红。 “十三分钟前,”矮胖似土豆的署长看了一眼时间,“也就是下午一点零一分,松塔城的公安署收到了金丝雀号的求救信号,有一伙绑匪上了飞艇,当地公安紧急派出防暴警察,但十分钟后,在防暴警察赶到之前,也就是下午一点十一分,他们失去了金丝雀号的信号。” 署长肥胖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滑过,被纵横细线分割成细网的投影上是一片空白。 “当地天气情况不好,卫星没有找到这艘飞艇。” “搜救的工作交给当地公安去做,但是飞艇上有不少人是联盟的大人物,西大陆财团联合代表……议员……政府官员……牵扯到联盟上层,大都城必须派遣人员去协助,主要针对一些可能的*。”署长说,“以及穷凶极恶的罪犯。” 全息投影上及时弹出一张照片。 是个男人,鼻高目深,少有的俊美。他有着棕色皮肤和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右眼角下有两道白色的陈旧伤疤,伤疤一长一短,垂直交错,恰巧在这个男人的眼角下画出一个十字形的圣教廷标志。 照片上,这个男人冰冷看着外面,像是在思考怎样杀死照片外的人一样,凶徒的特质呼之欲出。 “通缉犯。”署长说。 一连串的资料发送到所有人的终端机上,坐在最后一排的昆警探滑动了一下终端机页面,听着署长讲:“混迹黑道的雇佣兵,连名字都没有,别人都喊他二号。涉嫌一个星期前的深兰集团前董事长的谋杀案,之后不知所踪,智脑对比金丝雀号上的客人资料,将这个人找了出来,很显然他和他的同伙又干了一票大的,必须在他们造成更坏的影响前抓住他们。昆,既然你不能跟进市中心的案子了,那么就由你带队前去协助吧。” 被点名的昆警探并不惊讶,低低应了一声好。 会议散场,会议室里只留下了昆和他的队员们,四十多岁的警探先生打开一份新资料。金丝雀号飞艇的全息投影从终端机的镜头上播放出,和真实飞艇等比例,大小不过一手掌的投影悬停在半空中。线条流畅的机身,优雅复古的造型,银灰色的涂料闪闪发光,当真是…… “当真是一位完美无瑕的银白美人儿。” 昆听到他的老下属说。 “这位美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 “阿尔杰山脉,距离双子峰不到两公里处。” *** 阿尔杰山脉。 滔滔阴云的下方,是白雪覆盖的高原和山脉,而那位完美无瑕的美人儿就在这里。 飞艇小姐目前的情况十分凄惨,它一头撞在山坡上,那些让人称道的完美设计,那些提高它门票价钱的漂亮装饰,全部都葬身在燃料泄露造成的大火中。 这种情况下,飞艇上的乘客们似乎没可能生还了。但是在飞艇残骸周围,幸存下来的人可以说挺多的。 寒风中,有一个穿着风衣,眼角下有十字疤痕的英俊男人皱着眉,他一手抱着一个一岁小孩,另一只手被金丝雀飞艇的机长紧紧握着。 男人看起来着急想脱身,但是在他和机长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死死拉住他的机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你救了我们!” “英雄,谢谢你!”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感谢声,赞扬声,被这些声音包围的二号大脑已经死机,以至于脸上不由自主摆出了生人勿近的可怕表情。可惜的是,这次他的凶徒表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在感谢他的依然在感谢他,在称赞他的依然在称赞他。 “您是军人吗?”拉住他的机长问,“身手真好,歹徒闯进控制室时我都快要吓晕倒了,您是怎么带着一个小孩空手打倒对方的?而且是一打十,真厉害!” 二号:“……” 不,他和军人那种光明正大的职业最多只有敌人关系。 机长:“对了,还没有请教先生您的名字。” “……二号。” “二号?这……这难道是您的代号?您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吗?”机长疑惑了一瞬间,瞬间脑补出什么,立刻压低了嗓音,“真是对不起,我不该问您这种问题。照片呢?刚才好像有人拍了您的照片,需要帮您交涉,让客人们把照片删除掉吗?” 这样当然最好。 二号从善如流地拜托了这位热心肠的机长先生,并借着这个机会摆脱了对方。接下来,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站在角落里,看着机长召集了幸存的乘客,请求他们删除照片。 一个拍摄过照片的老夫人摸出终端机看了眼。 “没有信号?” “真奇怪。”不少人也发现了这件事,“救援的人还没有到吗?好冷。” 站在人群边缘的二号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在臂弯中熟睡的小孩身上。等他抬起头时,发现有不少人竟然向他靠拢过来。 二号之前大发神威抵挡住劫机的歹徒,又在飞艇失控的情况下指挥这些客人们穿上急救浮空设备跳下飞艇,可以说救了一飞艇人的性命。尽管二号知道自己对这些人没有多少善意,但这无法阻止客人们在情况不明下,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紧紧抓住。 这不行。 二号立刻意识到。 不能继续和这些人一起等待救援了,不然会被死死缠住,然后被识破身份送进监狱。这样想的二号对一个夫人笑了笑,对方正把他臂弯中小孩当做他女儿称赞。这个英俊逼人的笑容让夫人羞红脸,就在这时候,二号突然转身,钻进了身后的雪谷之中。 幸存者们一片哗然,却没有一个能追上他。二号从背包中摸出冰镐,在冰壁上几个纵越,就爬到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他……” “哦,果然是有秘密任务啊。”努力眺望的机长说。 不知道机长又在脑补什么,二号来到很快靠近了金丝雀号撞击坠落的地点。 那其实比山脚高不了多少,是在一处缓坡之上,银白色的庞大飞艇一截插.入了雪地中,另一截整个脱节,被大火包裹,不时来一次小爆炸。 “……” 看起来他那一大包现金绝对不可能幸存了,二号有些心疼。 火光将整个雪坡映得一片血红,显得分外不详。心痛不能自已的二号正打算转身,后脑勺突然被顶上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天啊,看看,这是什么?”有人在他背后说,“一个不收钱做好事的雇佣兵?” 二号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 不过他嘴上没有投降:“我也很意外,我以为战场雇佣兵和不入流劫匪是不一样。” “这没什么,只是顺手赚个外快而已。” 在他背后的人说。 另外一些人围了过来,都端着枪,步伐沉重,在雪地里一踩一个坑。二号的耳朵抖动着,努力辨认人数。 是之前在飞艇上,被他利用地形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歹徒们。这群人同样从坠落飞艇上逃了出来,带着他们的装备,以及对二号的一肚子怒气冲冲。 “杀了他。” 有个大块头说。 “别在这里,把他带到深一点的地方杀死。”另一个人说,“还有这个小孩……” “一起杀掉。” “……别,就把她丢在那里好了,没人管,小东西自己就会死了。” 没有人继续发表意见,这表示全员赞同。二号感觉到有人拿枪顶了顶他的脑袋,他瞥一眼这个时候竟然也没醒来的小孩,乖巧无比地跟着这些人走了。 二号以为这些人说的深一点的地方,只是在往上爬一点。毕竟警方是一定会找到坠落的金丝雀号的,他们这种雇佣兵实在没有将尸体留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的习惯。但是跟着这些人走了十几分钟后,他意识这些人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想给他挑一个坟墓。 他们前进的方向很明确。 二号回想起之前的话。 随手赚个外快? 也就是说,他们到这里,其实是有正经任务的吗? 。 第31章 开学季6 雨。 天雨。 天雨如瀑。 天上地下都是漆黑一片,滚滚黑云遮掩所有光明,浑浊带着咸湿气味的雨水铺天盖地地从天河上奔涌而下,颜色同样是漆黑,如同黑墨。 黑暗中,虚弱灯火一般的三十六座大小仙城飘摇不定,环绕城池的阵法禁制光芒在黑雨的打击下不断闪烁,须臾之间就有一层禁制黯淡下去,不见踪影。 仙城之中的修士和凡人齐齐沉默。 他们看着头顶的逐渐支撑不住的禁制,眼中只剩下绝望。 沧澜大世界……或许今日之后,就没有这个名字了。 一位手持仙剑立在仙城之上,硬生生劈开黑雨的元神修士回过头来,胸口憋着的一口气瞬间被自己给吞了下去,像个泼妇一样挥舞着长剑大骂道:“呆愣着干什么,会阵法符篆的人赶快去修复禁制啊!” 嗓音一出,才听出这位男修打扮的元神修士竟然是位女子。 她的剑势不过停止了这么一刻,黑雨如同水银一般,顺着小小破绽流入,哪怕她反应过来,以剑光盾远,也被黑雨沾染上广袖一角。 好歹也算是件法宝的文衫上三十六道禁制瞬间明灭,竟然是齐齐破损了。 这位女修也为黑雨的威力吃了一惊,手指间迸出一抹剑气自己斩断了袖角,那把能劈开雨势的长剑更是耍的密不透风,灌注其中的法力更甚之前。 在她忙活这些的时候,脚下仙城中,那些被这天地末日的景象给吓到的修士们才终于动起来,金丹修士们纷纷驾云飞天,以术法法宝对抗黑雨,一起重新搭建起阵法。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对抗黑雨的并非只有元神女修一个,其他三十五座仙城之上,也有一位或者两位元神真人以己身劈开雨势,好保护仙城之人。 而这些元神真人目光盯着的,都是同一点。 不是头顶黑压压的乌云黑雨,而是沧澜大世界中央,那个不断有雷光闪烁的地方。 元神真人们的神识铺展过去,相互碰撞,不断交流。 “这是第几道雷劫了?” “第七十二道。” “只剩下最后九道了吗?吾辈果然无人能浩然道友左右啊。” “撑天柱如何?” “……还未成型。” 交流的神识们顿住,半晌后,齐齐叹气。 此方大世界天地将崩,唯有炼制仙器撑天柱才能支撑住这一方大世界的天地,然而沧澜大世界因为法则不全,数万年来从没有人成功历劫成仙。 想要炼制仙器,唯有在哪位大能修士渡劫时,攥取那一丁点雷劫之中的仙灵之气,才能成功。 而这成功,也不过是万中取一罢了。 被无数人紧盯的雷光中,被劈得身上连一点布片都没有剩下的晏北归也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身边的一根长棍。 从天而降的雷劫仿佛贯通于天地的巨大光柱,照亮被黑雨覆盖的世界,晏北归手腕转动,抡着浩然剑划过一道圆弧,正好迎上了头顶降下的雷光。 那一瞬间雷电停顿了片刻,顷刻熄灭,残余的雷劫之力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经络血脉,大肆破坏一通后终于消停,晏北归从中默默提炼出来的一点仙灵之气,逼入手中的长棍。 长棍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通身洁白,在灌入那一点仙灵之气后,更是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光辉。 正是那还未炼成的仙器——撑天柱。 又一道雷光劈下,晏北归默默数着。 这是第八十道了,九重天劫只差最后一道。 然而撑天柱距离完成还差许多。 勉强支撑着的晏北归抬起头看看天空,握紧长棍。 除此一条,也别无它路了,他想。 其实答应炼制这撑天柱的时候就有这预感,但他还是想再搏一搏,可惜…… 赤条条一人来到这世上,又赤条条一人离去,偶尔也觉得……有一些寂寞啊。 这样想着,他撤下所有防御,将全部法力灌入长棍中。 最后一道雷劫劈下。 这是八十一道雷劫中最强大的一道,还未落下就有骇人声势,天上地下白亮一片,连覆盖了天穹的滚滚黑云也被雷光劈开一个巨大圆洞,呼啸而至的九天罡风逼着众人将神识收回体内,猛烈的白光也让人眼睛无法睁开。 好半晌后,众人睁开眼睛,再次看向那一点。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那位元神女修喃喃:“……浩然道友呢?” 天地间没有那位以浩然为道号的沧澜大世界第一人。 许久不至地面的阳光从破开的云层上倾泻而下,在这片阳光中,只留下晏北归的一声喟叹。 “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众位元神真人茫然四顾:“……浩然道友?” 元神女修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以身炼器?!” 未闻回声。 能见到的,只有一根长棍沐浴在阳光下,不过须臾,就长成了一根撑天巨木。 fin 作者有话说: 咩哈哈哈哈……<(* ̄▽ ̄*)/ 主角死掉啦,就酱 我说完结你们还不信,看看,完结了吧 ***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你哈哈哈哈哈!!!” 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中,季莳跌坐在小沙发上,捧腹大笑。 “小二,你就因为这个哭了一整晚,真是涨能耐了啊你……哈哈哈哈哈哈天啦!!!” 季莳笑得浑身都在抖,修身的西装因为他的剧烈动作皱得不成样子,连眼镜掉在沙发上也没有注意到。 房间的床上,被季莳嘲笑的季小妹顶着一双哭红的核桃眼,木然看着她哥哥。 自从半个小时前看到她哥哥因为她赖床直接推门进入她的闺房,从她枕头下抽出这本书,看了第一页后直接翻到结局,看完后哈哈大笑后,季小妹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好半晌,笑累了的季莳才终于有能力直起腰,他将手中的书翻回到封面,看了看那四个狂草的大字——无上天尊。 “噗哈哈!”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名字搭配最后的结局,真是说不出的喜感。 而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的女孩弱弱打断他。 “哥……你能别笑了吗?” 季莳笑容顿住,摆出一张面瘫脸,片刻后,他嘴角裂开到耳根下,笑得更加癫狂了。 季小妹:“……” 为什么别人的哥哥温柔又能干,她哥哥却是丧心病狂。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腹诽,下一秒丧心病狂的某人问她:“这是网络小说吧,竟然也能实体书?” 季小妹打了个冷颤,小声说:“……我买的同人作者发的个人志,这本是送的。” “哦?”季莳又翻了翻这本书,他不懂个人志是什么东西,作为家长和季小妹身上所有活动资金的提供者,只能问出另一个问题。 “多少钱?” 季小妹沉默了。 几秒中没有等到答案,季莳挑起一边眉尖,看了看不敢和自己对视的自家妹妹,又看了看手中书本可以打负分排版和劣质纸质。 啧,看来是很贵。 他目光转移,找到了季小妹书桌上拆封一半的快递箱,走过去翻了翻,找出一堆卡通钥匙扣和一本—— “无上天尊同人,春华有你一夜度?”季莳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这本书的名字。 这本书名充满某种暗示的书装横设计和纸质要比《无上天尊》好得多了,季莳把两本书叠在一起放回到季小妹的书桌上,又拿起一个卡通钥匙扣。 钥匙扣是透明塑胶的,里面有双层的卡纸,卡纸上印刷的是一条漆黑小蛇,正吐着蛇信,圆头圆脑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的模样。 大概是书中哪个角色吧。 他在季小妹的战战兢兢中重新一屁股坐回小沙发上,捡起眼镜戴上,慢条斯理扯下自己的领带。 季莳做出这种架势颇有一种马上就要出手打人的样子,季小妹吓得把自己埋进了被窝,只探出了一个脑袋。 季莳看到她这个鸵鸟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直接用两本书砸她头。 “小二啊,你自己说,”他指着季小妹,“买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我喜欢无上天尊的主角。”季小妹小声喃喃,“我觉得晏北归很好。” “崇拜一个书中的人物?好吧你就算是崇拜斯嘉丽我也不说什么……崇拜网络小说里的人物?” “网络小说怎么啦!”季小妹的声音一下子就尖利起来。 她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又流出眼泪来,一边哭一边打嗝,还断断续续说:“要是世界上,真的能有晏北归这样的人就好了,在任何情况下都愿意帮助别人,甚至牺牲自己,哥……要是当初我们……我们也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好了。” 季莳眼神一冷,他默默听季小妹说完,不屑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我们家当初的事情你还没有看明白?小二,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好人不会长久,就算是书里面,这个好人主角最后不还是死了,如果不是你哥我心黑手狠,你以为你现在能有钱买这种闲书?” 季小妹:“……呜哇啊啊啊啊啊!” 季莳被她的震耳欲聋的哭声吵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双手插在裤兜里站起来就走。 离开前他留下一道门缝,对着里面喊:“再哭你就滚粗劳资的房子!” 哭声一顿,然后哭得更凶了。 第32章 开学季7 雨。 天雨。 天雨如瀑。 天上地下都是漆黑一片,滚滚黑云遮掩所有光明,浑浊带着咸湿气味的雨水铺天盖地地从天河上奔涌而下,颜色同样是漆黑,如同黑墨。 黑暗中,虚弱灯火一般的三十六座大小仙城飘摇不定,环绕城池的阵法禁制光芒在黑雨的打击下不断闪烁,须臾之间就有一层禁制黯淡下去,不见踪影。 仙城之中的修士和凡人齐齐沉默。 他们看着头顶的逐渐支撑不住的禁制,眼中只剩下绝望。 沧澜大世界……或许今日之后,就没有这个名字了。 一位手持仙剑立在仙城之上,硬生生劈开黑雨的元神修士回过头来,胸口憋着的一口气瞬间被自己给吞了下去,像个泼妇一样挥舞着长剑大骂道:“呆愣着干什么,会阵法符篆的人赶快去修复禁制啊!” 嗓音一出,才听出这位男修打扮的元神修士竟然是位女子。 她的剑势不过停止了这么一刻,黑雨如同水银一般,顺着小小破绽流入,哪怕她反应过来,以剑光盾远,也被黑雨沾染上广袖一角。 好歹也算是件法宝的文衫上三十六道禁制瞬间明灭,竟然是齐齐破损了。 这位女修也为黑雨的威力吃了一惊,手指间迸出一抹剑气自己斩断了袖角,那把能劈开雨势的长剑更是耍的密不透风,灌注其中的法力更甚之前。 在她忙活这些的时候,脚下仙城中,那些被这天地末日的景象给吓到的修士们才终于动起来,金丹修士们纷纷驾云飞天,以术法法宝对抗黑雨,一起重新搭建起阵法。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对抗黑雨的并非只有元神女修一个,其他三十五座仙城之上,也有一位或者两位元神真人以己身劈开雨势,好保护仙城之人。 而这些元神真人目光盯着的,都是同一点。 不是头顶黑压压的乌云黑雨,而是沧澜大世界中央,那个不断有雷光闪烁的地方。 元神真人们的神识铺展过去,相互碰撞,不断交流。 “这是第几道雷劫了?” “第七十二道。” “只剩下最后九道了吗?吾辈果然无人能浩然道友左右啊。” “撑天柱如何?” “……还未成型。” 交流的神识们顿住,半晌后,齐齐叹气。 此方大世界天地将崩,唯有炼制仙器撑天柱才能支撑住这一方大世界的天地,然而沧澜大世界因为法则不全,数万年来从没有人成功历劫成仙。 想要炼制仙器,唯有在哪位大能修士渡劫时,攥取那一丁点雷劫之中的仙灵之气,才能成功。 而这成功,也不过是万中取一罢了。 被无数人紧盯的雷光中,被劈得身上连一点布片都没有剩下的晏北归也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身边的一根长棍。 从天而降的雷劫仿佛贯通于天地的巨大光柱,照亮被黑雨覆盖的世界,晏北归手腕转动,抡着浩然剑划过一道圆弧,正好迎上了头顶降下的雷光。 那一瞬间雷电停顿了片刻,顷刻熄灭,残余的雷劫之力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经络血脉,大肆破坏一通后终于消停,晏北归从中默默提炼出来的一点仙灵之气,逼入手中的长棍。 长棍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通身洁白,在灌入那一点仙灵之气后,更是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光辉。 正是那还未炼成的仙器——撑天柱。 又一道雷光劈下,晏北归默默数着。 这是第八十道了,九重天劫只差最后一道。 然而撑天柱距离完成还差许多。 勉强支撑着的晏北归抬起头看看天空,握紧长棍。 除此一条,也别无它路了,他想。 其实答应炼制这撑天柱的时候就有这预感,但他还是想再搏一搏,可惜…… 赤条条一人来到这世上,又赤条条一人离去,偶尔也觉得……有一些寂寞啊。 这样想着,他撤下所有防御,将全部法力灌入长棍中。 最后一道雷劫劈下。 这是八十一道雷劫中最强大的一道,还未落下就有骇人声势,天上地下白亮一片,连覆盖了天穹的滚滚黑云也被雷光劈开一个巨大圆洞,呼啸而至的九天罡风逼着众人将神识收回体内,猛烈的白光也让人眼睛无法睁开。 好半晌后,众人睁开眼睛,再次看向那一点。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那位元神女修喃喃:“……浩然道友呢?” 天地间没有那位以浩然为道号的沧澜大世界第一人。 许久不至地面的阳光从破开的云层上倾泻而下,在这片阳光中,只留下晏北归的一声喟叹。 “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众位元神真人茫然四顾:“……浩然道友?” 元神女修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以身炼器?!” 未闻回声。 能见到的,只有一根长棍沐浴在阳光下,不过须臾,就长成了一根撑天巨木。 fin 作者有话说: 咩哈哈哈哈……<(* ̄▽ ̄*)/ 主角死掉啦,就酱 我说完结你们还不信,看看,完结了吧 ***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你哈哈哈哈哈!!!” 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中,季莳跌坐在小沙发上,捧腹大笑。 “小二,你就因为这个哭了一整晚,真是涨能耐了啊你……哈哈哈哈哈哈天啦!!!” 季莳笑得浑身都在抖,修身的西装因为他的剧烈动作皱得不成样子,连眼镜掉在沙发上也没有注意到。 房间的床上,被季莳嘲笑的季小妹顶着一双哭红的核桃眼,木然看着她哥哥。 自从半个小时前看到她哥哥因为她赖床直接推门进入她的闺房,从她枕头下抽出这本书,看了第一页后直接翻到结局,看完后哈哈大笑后,季小妹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好半晌,笑累了的季莳才终于有能力直起腰,他将手中的书翻回到封面,看了看那四个狂草的大字——无上天尊。 “噗哈哈!”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名字搭配最后的结局,真是说不出的喜感。 而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的女孩弱弱打断他。 “哥……你能别笑了吗?” 季莳笑容顿住,摆出一张面瘫脸,片刻后,他嘴角裂开到耳根下,笑得更加癫狂了。 季小妹:“……” 为什么别人的哥哥温柔又能干,她哥哥却是丧心病狂。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腹诽,下一秒丧心病狂的某人问她:“这是网络小说吧,竟然也能实体书?” 季小妹打了个冷颤,小声说:“……我买的同人作者发的个人志,这本是送的。” “哦?”季莳又翻了翻这本书,他不懂个人志是什么东西,作为家长和季小妹身上所有活动资金的提供者,只能问出另一个问题。 “多少钱?” 季小妹沉默了。 几秒中没有等到答案,季莳挑起一边眉尖,看了看不敢和自己对视的自家妹妹,又看了看手中书本可以打负分排版和劣质纸质。 啧,看来是很贵。 他目光转移,找到了季小妹书桌上拆封一半的快递箱,走过去翻了翻,找出一堆卡通钥匙扣和一本—— “无上天尊同人,春华有你一夜度?”季莳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这本书的名字。 这本书名充满某种暗示的书装横设计和纸质要比《无上天尊》好得多了,季莳把两本书叠在一起放回到季小妹的书桌上,又拿起一个卡通钥匙扣。 钥匙扣是透明塑胶的,里面有双层的卡纸,卡纸上印刷的是一条漆黑小蛇,正吐着蛇信,圆头圆脑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的模样。 大概是书中哪个角色吧。 他在季小妹的战战兢兢中重新一屁股坐回小沙发上,捡起眼镜戴上,慢条斯理扯下自己的领带。 季莳做出这种架势颇有一种马上就要出手打人的样子,季小妹吓得把自己埋进了被窝,只探出了一个脑袋。 季莳看到她这个鸵鸟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直接用两本书砸她头。 “小二啊,你自己说,”他指着季小妹,“买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我喜欢无上天尊的主角。”季小妹小声喃喃,“我觉得晏北归很好。” “崇拜一个书中的人物?好吧你就算是崇拜斯嘉丽我也不说什么……崇拜网络小说里的人物?” “网络小说怎么啦!”季小妹的声音一下子就尖利起来。 她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又流出眼泪来,一边哭一边打嗝,还断断续续说:“要是世界上,真的能有晏北归这样的人就好了,在任何情况下都愿意帮助别人,甚至牺牲自己,哥……要是当初我们……我们也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好了。” 季莳眼神一冷,他默默听季小妹说完,不屑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我们家当初的事情你还没有看明白?小二,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好人不会长久,就算是书里面,这个好人主角最后不还是死了,如果不是你哥我心黑手狠,你以为你现在能有钱买这种闲书?” 季小妹:“……呜哇啊啊啊啊啊!” 季莳被她的震耳欲聋的哭声吵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双手插在裤兜里站起来就走。 离开前他留下一道门缝,对着里面喊:“再哭你就滚粗劳资的房子!” 哭声一顿,然后哭得更凶了。 第33章 开学季8 雨。 天雨。 天雨如瀑。 天上地下都是漆黑一片,滚滚黑云遮掩所有光明,浑浊带着咸湿气味的雨水铺天盖地地从天河上奔涌而下,颜色同样是漆黑,如同黑墨。 黑暗中,虚弱灯火一般的三十六座大小仙城飘摇不定,环绕城池的阵法禁制光芒在黑雨的打击下不断闪烁,须臾之间就有一层禁制黯淡下去,不见踪影。 仙城之中的修士和凡人齐齐沉默。 他们看着头顶的逐渐支撑不住的禁制,眼中只剩下绝望。 沧澜大世界……或许今日之后,就没有这个名字了。 一位手持仙剑立在仙城之上,硬生生劈开黑雨的元神修士回过头来,胸口憋着的一口气瞬间被自己给吞了下去,像个泼妇一样挥舞着长剑大骂道:“呆愣着干什么,会阵法符篆的人赶快去修复禁制啊!” 嗓音一出,才听出这位男修打扮的元神修士竟然是位女子。 她的剑势不过停止了这么一刻,黑雨如同水银一般,顺着小小破绽流入,哪怕她反应过来,以剑光盾远,也被黑雨沾染上广袖一角。 好歹也算是件法宝的文衫上三十六道禁制瞬间明灭,竟然是齐齐破损了。 这位女修也为黑雨的威力吃了一惊,手指间迸出一抹剑气自己斩断了袖角,那把能劈开雨势的长剑更是耍的密不透风,灌注其中的法力更甚之前。 在她忙活这些的时候,脚下仙城中,那些被这天地末日的景象给吓到的修士们才终于动起来,金丹修士们纷纷驾云飞天,以术法法宝对抗黑雨,一起重新搭建起阵法。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对抗黑雨的并非只有元神女修一个,其他三十五座仙城之上,也有一位或者两位元神真人以己身劈开雨势,好保护仙城之人。 而这些元神真人目光盯着的,都是同一点。 不是头顶黑压压的乌云黑雨,而是沧澜大世界中央,那个不断有雷光闪烁的地方。 元神真人们的神识铺展过去,相互碰撞,不断交流。 “这是第几道雷劫了?” “第七十二道。” “只剩下最后九道了吗?吾辈果然无人能浩然道友左右啊。” “撑天柱如何?” “……还未成型。” 交流的神识们顿住,半晌后,齐齐叹气。 此方大世界天地将崩,唯有炼制仙器撑天柱才能支撑住这一方大世界的天地,然而沧澜大世界因为法则不全,数万年来从没有人成功历劫成仙。 想要炼制仙器,唯有在哪位大能修士渡劫时,攥取那一丁点雷劫之中的仙灵之气,才能成功。 而这成功,也不过是万中取一罢了。 被无数人紧盯的雷光中,被劈得身上连一点布片都没有剩下的晏北归也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身边的一根长棍。 从天而降的雷劫仿佛贯通于天地的巨大光柱,照亮被黑雨覆盖的世界,晏北归手腕转动,抡着浩然剑划过一道圆弧,正好迎上了头顶降下的雷光。 那一瞬间雷电停顿了片刻,顷刻熄灭,残余的雷劫之力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经络血脉,大肆破坏一通后终于消停,晏北归从中默默提炼出来的一点仙灵之气,逼入手中的长棍。 长棍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通身洁白,在灌入那一点仙灵之气后,更是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光辉。 正是那还未炼成的仙器——撑天柱。 又一道雷光劈下,晏北归默默数着。 这是第八十道了,九重天劫只差最后一道。 然而撑天柱距离完成还差许多。 勉强支撑着的晏北归抬起头看看天空,握紧长棍。 除此一条,也别无它路了,他想。 其实答应炼制这撑天柱的时候就有这预感,但他还是想再搏一搏,可惜…… 赤条条一人来到这世上,又赤条条一人离去,偶尔也觉得……有一些寂寞啊。 这样想着,他撤下所有防御,将全部法力灌入长棍中。 最后一道雷劫劈下。 这是八十一道雷劫中最强大的一道,还未落下就有骇人声势,天上地下白亮一片,连覆盖了天穹的滚滚黑云也被雷光劈开一个巨大圆洞,呼啸而至的九天罡风逼着众人将神识收回体内,猛烈的白光也让人眼睛无法睁开。 好半晌后,众人睁开眼睛,再次看向那一点。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那位元神女修喃喃:“……浩然道友呢?” 天地间没有那位以浩然为道号的沧澜大世界第一人。 许久不至地面的阳光从破开的云层上倾泻而下,在这片阳光中,只留下晏北归的一声喟叹。 “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众位元神真人茫然四顾:“……浩然道友?” 元神女修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以身炼器?!” 未闻回声。 能见到的,只有一根长棍沐浴在阳光下,不过须臾,就长成了一根撑天巨木。 fin 作者有话说: 咩哈哈哈哈……<(* ̄▽ ̄*)/ 主角死掉啦,就酱 我说完结你们还不信,看看,完结了吧 ***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你哈哈哈哈哈!!!” 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中,季莳跌坐在小沙发上,捧腹大笑。 “小二,你就因为这个哭了一整晚,真是涨能耐了啊你……哈哈哈哈哈哈天啦!!!” 季莳笑得浑身都在抖,修身的西装因为他的剧烈动作皱得不成样子,连眼镜掉在沙发上也没有注意到。 房间的床上,被季莳嘲笑的季小妹顶着一双哭红的核桃眼,木然看着她哥哥。 自从半个小时前看到她哥哥因为她赖床直接推门进入她的闺房,从她枕头下抽出这本书,看了第一页后直接翻到结局,看完后哈哈大笑后,季小妹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好半晌,笑累了的季莳才终于有能力直起腰,他将手中的书翻回到封面,看了看那四个狂草的大字——无上天尊。 “噗哈哈!”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名字搭配最后的结局,真是说不出的喜感。 而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的女孩弱弱打断他。 “哥……你能别笑了吗?” 季莳笑容顿住,摆出一张面瘫脸,片刻后,他嘴角裂开到耳根下,笑得更加癫狂了。 季小妹:“……” 为什么别人的哥哥温柔又能干,她哥哥却是丧心病狂。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腹诽,下一秒丧心病狂的某人问她:“这是网络小说吧,竟然也能实体书?” 季小妹打了个冷颤,小声说:“……我买的同人作者发的个人志,这本是送的。” “哦?”季莳又翻了翻这本书,他不懂个人志是什么东西,作为家长和季小妹身上所有活动资金的提供者,只能问出另一个问题。 “多少钱?” 季小妹沉默了。 几秒中没有等到答案,季莳挑起一边眉尖,看了看不敢和自己对视的自家妹妹,又看了看手中书本可以打负分排版和劣质纸质。 啧,看来是很贵。 他目光转移,找到了季小妹书桌上拆封一半的快递箱,走过去翻了翻,找出一堆卡通钥匙扣和一本—— “无上天尊同人,春华有你一夜度?”季莳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这本书的名字。 这本书名充满某种暗示的书装横设计和纸质要比《无上天尊》好得多了,季莳把两本书叠在一起放回到季小妹的书桌上,又拿起一个卡通钥匙扣。 钥匙扣是透明塑胶的,里面有双层的卡纸,卡纸上印刷的是一条漆黑小蛇,正吐着蛇信,圆头圆脑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的模样。 大概是书中哪个角色吧。 他在季小妹的战战兢兢中重新一屁股坐回小沙发上,捡起眼镜戴上,慢条斯理扯下自己的领带。 季莳做出这种架势颇有一种马上就要出手打人的样子,季小妹吓得把自己埋进了被窝,只探出了一个脑袋。 季莳看到她这个鸵鸟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直接用两本书砸她头。 “小二啊,你自己说,”他指着季小妹,“买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我喜欢无上天尊的主角。”季小妹小声喃喃,“我觉得晏北归很好。” “崇拜一个书中的人物?好吧你就算是崇拜斯嘉丽我也不说什么……崇拜网络小说里的人物?” “网络小说怎么啦!”季小妹的声音一下子就尖利起来。 她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又流出眼泪来,一边哭一边打嗝,还断断续续说:“要是世界上,真的能有晏北归这样的人就好了,在任何情况下都愿意帮助别人,甚至牺牲自己,哥……要是当初我们……我们也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好了。” 季莳眼神一冷,他默默听季小妹说完,不屑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我们家当初的事情你还没有看明白?小二,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好人不会长久,就算是书里面,这个好人主角最后不还是死了,如果不是你哥我心黑手狠,你以为你现在能有钱买这种闲书?” 季小妹:“……呜哇啊啊啊啊啊!” 季莳被她的震耳欲聋的哭声吵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双手插在裤兜里站起来就走。 离开前他留下一道门缝,对着里面喊:“再哭你就滚粗劳资的房子!” 哭声一顿,然后哭得更凶了。 第34章 开学季9 1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江桐在数学周报上划拉的笔尖一顿。 她觉得她似乎是因为临近高考压力太大,以致在这寂静无声的漆黑午夜里,产生了某种幻听。 房门紧闭,除了书桌台灯没有其他光源的狭小房间里,江桐环顾一圈,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便皱着眉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道看得人头晕想吐的证明题上。 结果她还没有来得及再一次动笔,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江桐。 是哪家电视机声音开得太大了吗? 或者是她的压力真的太大了。 这样想着,江桐端着杯子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等她返回书桌前,抓起水笔时,在笔尖旁看到了一个格外让人惊讶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要称呼我为东西吗?”那个东西说。 “……”江桐。 说话的东西,或者自称不是东西的家伙,是一个身高三寸,没有江桐娥手掌高的拇指小人。 具体描述为:成年英俊男性,亚洲相貌,黑发,穿着修身燕尾服,手中拿着一把黑伞。 江桐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想,这下好了,不仅是幻听,幻视都出来了。 或许她该放弃做完数学周报,可以准备洗洗睡。 等明天早上起来,幻听什么的幻视什么的,大概都会消失吧。 如此冷静地做出决定,江桐不顾那拇指小人还站在周报上,将周报沿边对折好,放到一边整齐码起的各种资料上。 “喂喂!你怎么能这样!”拇指小人打开黑伞飞了出去,没有被一起叠进报纸里,逃过一劫的他愤怒挥舞黑伞表示抗议。。 江桐对他的话语和动作无动于衷,熄灭灯光,闭起眼睛就要往床上躺。 “……难不成看不见我,”拇指小人疑惑,“真奇怪,不应该啊。” 他思考了几分钟,再抬头,发现江桐已经躺在床上,呼吸安稳,好似睡去。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老风扇在吱呀呀地转,发出规律的声响。 拇指小人鼓起腮帮子。 他飞过去,先是关了风扇,又打开房间的大灯。 过于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充斥房间,失去流动空气的五月下旬也非常闷热,江桐猛地睁开眼睛,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对着漂浮在她面前的拇指小人恶声恶气说:“你想要干什么啊!” 拇指小人打了一个响指,高兴说:“你果然是看得见我的对吧?” 江桐:“现在一个幻觉都能这么作妖,真是奇了怪了……” 拇指小人:“啊喂!我才不是幻觉啊!” 不是幻觉?睡眼朦胧的江桐撑着精神把眼前这个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东西认真打量一番,最后断定。 “我果然还是产生幻觉了。” 拇指小人再一次鼓起腮帮子。 他把黑伞伞尖对准江桐,轻轻一挥,如同袖珍玩具一般的伞尖迸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光芒一拥而上,温柔地包裹住了瞪大眼睛的江桐。 高三少女蹬了蹬腿。 卧槽,她特么飞起来了! 袖珍小人勾起嘴角,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如同小恶魔一般的恶劣笑容。 他再一次重复话语。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说完,他得意地抬起头。 迎接他的是一只对他而言巨大无比的拳头和一声咆哮。 “混蛋!放我下来!” “阿噗——” 2 这便是江桐和许愿小仙伊登认识的经过。 是的,以成年男性姿态——身高忽略——出现在少女闺房中,骚扰一个高三少女睡眠的伊登,自称是一只许愿小仙。 “请不要用一只来形容我的职业,”伊登说,“顺便,请问你明明看到了我,为什么一点惊讶都没有?” “为什么我要觉得惊讶?”江桐反问他。 因为一般人都会觉得惊讶的呀,伊登想。 不过,对于江桐性格上的特别之处,伊登也是有小小的了解的,他放过这个话题,改为推销自己。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虽然不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但只要你许下愿望,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你服务哒~” 伊登一边说一边旋转他的黑伞,似乎打算在江桐说出愿望之后立刻用魔法替她实现。 缺乏睡眠而暴躁的江桐嘲讽一笑。 “能让我考上清华吗?” 旋转的黑伞一卡。 “211呢?” 旋转的黑伞再卡。 “不会985都不行吧?” 黑伞整个从伊登手中掉下来。 江桐摇摇头,下床打开窗户,对着窗外一指,说:“走吧。” 在她女王般的气场下,伊登低着头看脚尖,灰溜溜地飞出窗外。 等飞出窗他才觉得不对,急忙返回,而江桐比他更迅速,猛地用力关上窗户。 安静的小区中接连传出两道清脆的响声。 “啪!” “啊——” 一分钟后,手臂骨折的伊登坐在江桐的文具袋上,一边嘤嘤嘤抽泣,一边指责江桐心狠手辣狼心狗肺黑虎掏心夫妻肺片…… 牺牲了自己睡眠时间的高三少女找出纱布为这个语文课是体育老师教的三寸丁包扎,咬牙切齿地考虑怎么把三寸丁丢出去。 被包扎好的伊登更加嚣张,他表示,江桐一定要为她的所作所为负责。 江桐:“……所以?” 一大一小对视三秒,江桐嘴角抽搐看着伊登把他的表情调为泪眼汪汪,扑过来抓住她的袖角。 三寸丁大喊:“救我一命吧!” 3 就差抓着江桐喊个英雄的三寸丁,阿不,伊登说,他马上就要死了。 江桐:“……不,我觉得你还是很活泼乱跳的,应该能再活上五百年吧。” 伊登:“如果在一个星期里不实现三个愿望的话,我真的就要死了啊小小姐。” 江桐被他的哭声吵得满脑子嗡嗡直响,在马上睡觉和被迫清醒两个状态之间游移不定,花了好几分钟,终于听完了伊登各种语死早的前言不接后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许愿小仙,是依靠替别人实现愿望而存活的精灵。 虽然不知道这样一个马克思唯物主义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这种种族的出现,但作为许愿小仙中的一员,伊登如果没有在一定的时间中替别人实现一定的愿望的话,就会消散掉。 对于许愿小仙来说,这就是死亡了。 伊登呜呜痛哭。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接到一个业务了,这样下去,最多再过三天我就要死啦呜呜呜呜呜呜——” “……那你马上去找三个愿望实现不就好了?” “符合要求的,又在我能力范围之类的愿望找不到啊。” “好废柴啊你。” “……而且,一直没有愿望实现,我的法力消失得差不多了,本来还剩下两次施法机会的,结果刚刚让你飞起来,只剩下一次了。” “……” “……你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嗯,很生气,”江桐面无表情举起枕头,瞄准不明所以的伊登,狠狠打下去,“那么宝贵的施法机会,为什么要浪费在我身上?啊?!” “手手手手、手臂……又断啦——” 4 兵荒马乱的最后,江桐还是挤出三个小时睡觉。 闹钟响的时候才五点半,学校早自习是六点半,凌晨万籁俱静,洗漱完毕又换衣服,江桐在这间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房间中走动,平日里总会显得寂寥无比。 不过今天她没有办法感受到过于安静的寂寞了,因为从她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就睡在她枕头边的伊登便开始喋喋不休,从天上说到地上,从国外说到国内,从少年人要增加睡眠说到他找不到愿望实现,并且告□□桐他最近的目标是找一个能用一次施法机会实现三个愿望的业务。 江桐嘴角抽搐地想,怎么可能。 等他的长篇大论快说完的时候,江桐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提着包站在玄关处穿鞋。 她抬起头想问伊登是不是要和她一起去上学,突然被伊登长篇大论的最后一句话给堵住了嘴。 他说:“阿江,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 愿望? 像她这样高三生的愿望,一般都是和大学志愿有关的。 清华北大,哈佛剑桥,同龄人的目光都瞄向那几个带有耀眼光环的大学名字。 不过对江桐来说,认真学习,天天向上,考在自己能力范围中最好的一所大学,这是她自己就能够做到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什么许愿小仙的帮助。 至于其他的…… 江桐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她幼年的时候,母亲重病,花光家中积蓄后,为了治病不得不向亲戚借钱。 各种昂贵的药物和治疗到最后依然没有任何作用,江桐十岁的时候,母亲病逝,还在伤痛中的父亲来不及颓废,就被各路亲戚逼上门要求还钱。 为了还钱和养育江桐,身为水利工程师的江父接下了单位里工资最高的外国工程,独身一人前往,如今不知道在非洲哪个地方晒太阳。 为了省下每一分钱,江父连话费网费都不舍得,半年十个月才会给江桐传一次消息。 四个月前的春节,他在和江桐视频对话的时候,说工作到了最后关头,可能没有办法在她高考前赶回去。 第35章 开学季10 费迪南德觉得自己已经被风暴般的杀意给干死了一遍又一遍,而实际上,距离银发男人放下孩子向他举起手,才不过一秒。 圣教廷的苦修士看到他竖起一根手指,看到他张开口,听到他低声快速而清晰地诵念着咒语——在这一点上银发男子可以秒杀黑塔里的那一群老到了口齿不清的老不死——白亮的闪电从他指尖迸发,一秒都不到,就通过不断分岔再分岔长成了繁茂的树形。 闪电撕破了这片空气,费迪南德鼻尖弥漫着一股氮化物的臭味,他连滚带爬退出去了至少数百米,被闪电攻击的圣光越发黯淡,当耀眼的光亮消逝时,气喘吁吁停下的费迪南德看到车厢顶部被闪电烧出了一道道焦黑的痕迹。 这还是在空中列车表面被涂抹了绝缘层的情况下造成的,感谢空中列车设计师的创意,希望车里的乘客刚才没有被迫来一段霹雳舞。费迪南德这样想,暗中活动自己变得麻木的身体。 撒没有给他多少反应时间,一个比人还高的火球已经向着他投掷而来。因为火焰而扭曲的空气幻化成各种不该在人间产生的景象,心中大骇的费迪南德想也不想就抓着车厢边沿跳进车厢里面。感谢天主,里面没有乘客,上一刻费迪南德还这样庆幸,下一刻,整节车厢都像是被煮熟的螃蟹一样变得通红,踩着地面上的费迪南德感觉自己像是一盘正滋滋作响的铁板烤肉。保护他的圣光被飞快消耗着,就算烫伤和烧伤能马上愈合,高温产生的痛苦和折磨依然留在他的身体里。 这回费迪南德不敢往别的车厢躲了,不是每次都能有刚才那么幸运正好进入无人车厢的。在这一节车厢融化成铁水之前,窜出车厢的苦修士狠狠向着保护列车的护盾力场冲过去。 受到冲击的护盾力场泛起涟漪般的光影,随即产生的弹力让费迪南德像一只皮球狠狠飞向高空。 迎面而来的狂风中,圣光在他身后化为虚无的羽翼,然而在下一刻,他发现银发男人竟然漂浮在比他更高的高空中。 因为一些法术效果需要利用重力,施法者通常会让自己身处于比敌人高的地方——费迪南德脑子里闪过他在圣堂学校里学过的有关魔法师的事项,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丢失掉了先机。 圣堂学校的二年级必修教材《猎巫法典》,又名《手把手教你如何吊打魔法师》,属于圣堂学校的候补驱魔人们学习最不认真的课程。这本书著于星历1764年,那个圣教廷和魔法师黑塔还互相敌对的时期。从那个时候一直到如今星历2000年,两百多年过去了,这本教材一直没有更新过。 因为从1771年开始,圣教廷和魔法师黑塔就已经取得了和解,也因为现在的魔法师和远古时期毁天灭地的魔法师简直不是一个品种,过去,只有高环以上的魔法师才能加入黑塔,现在,只要有人能成功施放一个成功的法术——哪怕那个法术等级为零极——黑塔的魔法师们就会哭着抢着让他加入黑塔。 玛那粒子越发不活跃的今天,魔法似乎已经抛弃了这个世界。 吊打魔法师是最没难度的事情——by众驱魔师。 过去费迪南德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遇到了眼前这个银发男人。 那些黑塔魔法师们用完全部魔力才能来一发的高位闪电术、高位火球术、霜之星星、短距离闪现,对这个人来说像是降价大酬宾一样批发,他的魔力好像无穷无尽,而原本贫瘠又不听使唤的玛那粒子在这个人面前也好像改变了性格,柔顺的像是心情很好的宠物猫。 应该说不愧是能被黑龙枪认做主人的魔法师吗?和黑塔里的老不死们果然不一样。 对于如今只能躲藏在正常社会夹角之中的黑塔,甚至是圣教廷而言,这个能驱使玛那粒子的人都该是不能被放弃的天才。 “喂!我说你!”费迪南德向着撒大喊起来,“能得到黑龙枪喜爱的主人无一不是品性高洁之辈,你一定也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为什么要执着于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快放弃黑龙枪,醒悟过来吧!” 银发男子以一串魔法飞弹作为回答,更让费迪南德惊讶的是,活物一般绕在银发男子身上的黑龙之影竟然张开吻部,发出尖锐的怪笑。 “真奇怪啊,骑士,”黑龙枪说,“使用着不属于你自己力量的你站在什么立场上说出这种话呢?” 费迪南德动作一顿,被一只魔法飞弹击得倒飞了出去。 圣光临时变化成的铠甲救了他一命,再一次掉进列车防护力场中的苦修士弹了起来,而这个时候,撒闪现到了他的身后。 白龙枪及时张开了圣光护盾,挡下了从撒眼中射出的白光。 而费迪南德根本没有后退,魔法师主动放弃距离优势的机会不能错过。 苦修士抬枪而上,纤细的洁白短.枪发出女高声幽灵也难以发出的锐利破空声,而撒用黑龙枪接下了他这迅速的一击,两人错身时,费迪南德听到黑龙之影对他耳语。 “真的不心虚吗?你现在用的力量真的是你的吗?” 费迪南德没有再说话,然而善于洞察人心的黑龙低笑了几声。 “和辅助系的唱诗鸟不一样,天生为战斗而生的我在重返人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评估自己能使用多少力量,”黑龙枪说,“虽然天生惰性的玛那粒子非常缺稀,但只是缺稀,而不是没有,所以魔法师还是存在的,神职者也是一样,只是魔法师和神职者都会变得非常弱小,就像是同样变得非常弱小的恶魔们一样。如今的神职者一天能使用一个神术吗?如果普通的神职者只有蜡烛火焰那么大的圣光力量,你为什么成了拥有太阳般力量的特例呢?” “……我是神恩骑士!”和撒以武技交战的费迪南德大声说。 “谎言!”黑龙枪猛地拔高了声音,“圣教廷所信仰的天主不过是个人类伪造的神明,任何一个真正神名都不知道的你如何能成为神恩骑士?!你既不是为公正而战,也不是为财富或知识而战,不是为救赎和帮助他人而战,更不是为了爱情而战,你连完整的圣诫言都背不完,凭什么敢说自己是一个神恩骑士?!这一点上连我现在的主人都做得比你好呢,他可是乖乖在唱诗鸟的指导下进行修行和背诵圣诫言的呢。” “我……” “你之所以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圣光,不过是使用了那柄白色的短.枪所带来的力量而已,你得到这个,唔,白龙枪……呸,竟然模仿我的名字……好吧就叫白龙枪吧,你得到白龙枪应该不超过五天,难道没有对自己暴涨的力量产生什么疑惑吗?” 费迪南德这回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神情来看,他有些动摇了。 “人类啊,”黑龙枪做结语一样感叹,“就是这种善于自欺欺人的物种,所以我最喜欢揭开你们的真面目了。” 说到这里它像是泄愤一样碎碎念,“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唱诗鸟的真面目竟然是恋母……虽然所有人都说唱诗鸟最忠诚于玛利亚卡,但我以为祂和玛利亚卡的关系和我与我的主人们的关系类似……失策啊,失策。”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它已经掌握了唱诗鸟的弱点,甚至得到了一个惊喜礼物。 如果它没有看错,眼前这个伪神恩骑士手中的白龙枪其实不是神器。 是神骨。 神明死后留下的遗迹,这个白龙枪是至高创世者玛利亚卡的一只股骨。这只股骨被魔法改变形状后,又经过无数年锲而不舍的打磨,才成了现在这种武器的模样。 这才是唱诗鸟会感觉到创世神气息的原因,也是伪神恩骑士能汲取到这样强大力量的原因。 然而现在都便宜它了,黑龙枪想,今天一定是个丰收的好日子。 心中动摇的苦修士勉强支撑着斗志,他的确发现了不妥,但他告诉自己所有变化都来自于他成了神恩骑士。在秘密教堂中举行仪式,把名字雕刻在天主雕像的底座上,然后由教皇亲自授礼。教皇告诉他,白龙枪和至高天主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他能得到白龙枪的承认,触摸白龙枪又不被排除,他就能成为神恩骑士。 费迪南德从不质疑教皇的话,而排斥他人的白龙枪的确认可了他。 仪式过后,他获得了强大的圣光,近乎不死的再生体质,以及成倍增长的身体素质,这一切都和记载里描述的神恩骑士一样。狂喜的费迪南德因此将所有不妥抛在脑后,拿着白龙枪执行他的任务。 ……虽然白龙枪不是黑龙枪,但现在的他真的和所有的黑龙枪之主一样,被力量诱惑而走上堕落的道路吗? 明明教皇告诉他,他已经成为了神恩骑士啊。 教皇欺骗了他?几位参与仪式的大主教都欺骗了他? ……还是天主欺骗了他? 费迪南德气喘吁吁,眼里倒映黑龙之影。 被撒一枪击中腰间,他向着一边飞了出去,轱辘轱辘在车厢顶部滚出好远。 当他终于停下时,白龙枪从他无力的手指间掉下。 费迪南德身上由圣光所化的铠甲都随着白龙枪的离开而消散。露出下面残破不堪的黑色教士袍。没有圣光支撑的苦修士只觉得身体变得沉重又冰冷,来不及愈合的伤口带走他身上的温度。他大口喘着气,竭力去寻找圣光的踪迹, 有一抹圣光之火跳动在他胸腔中,就像黑龙枪评价的一样,真正属于费迪南德的这一抹圣光之火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颜色黯淡,正如它黯淡的主人。 几乎全身都要被漆黑鳞甲覆盖的撒走到费迪南德面前。 狰狞的头盔下,只露出了完全没有人类感情的金黄竖瞳 *** 已经没有力气的莉莉缩在二号身边,小声抽泣。 陌生的大鸟让她害怕,冰冷的二号让她恐惧,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黑青,看起来要接近晕厥了。 就在要放弃希望之前,莉莉终于听到了一边的身躯里传出一声微弱心跳。 “噗通。” 第36章 开学季11 1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江桐在数学周报上划拉的笔尖一顿。 她觉得她似乎是因为临近高考压力太大,以致在这寂静无声的漆黑午夜里,产生了某种幻听。 房门紧闭,除了书桌台灯没有其他光源的狭小房间里,江桐环顾一圈,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便皱着眉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道看得人头晕想吐的证明题上。 结果她还没有来得及再一次动笔,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江桐。 是哪家电视机声音开得太大了吗? 或者是她的压力真的太大了。 这样想着,江桐端着杯子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等她返回书桌前,抓起水笔时,在笔尖旁看到了一个格外让人惊讶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要称呼我为东西吗?”那个东西说。 “……”江桐。 说话的东西,或者自称不是东西的家伙,是一个身高三寸,没有江桐娥手掌高的拇指小人。 具体描述为:成年英俊男性,亚洲相貌,黑发,穿着修身燕尾服,手中拿着一把黑伞。 江桐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想,这下好了,不仅是幻听,幻视都出来了。 或许她该放弃做完数学周报,可以准备洗洗睡。 等明天早上起来,幻听什么的幻视什么的,大概都会消失吧。 如此冷静地做出决定,江桐不顾那拇指小人还站在周报上,将周报沿边对折好,放到一边整齐码起的各种资料上。 “喂喂!你怎么能这样!”拇指小人打开黑伞飞了出去,没有被一起叠进报纸里,逃过一劫的他愤怒挥舞黑伞表示抗议。。 江桐对他的话语和动作无动于衷,熄灭灯光,闭起眼睛就要往床上躺。 “……难不成看不见我,”拇指小人疑惑,“真奇怪,不应该啊。” 他思考了几分钟,再抬头,发现江桐已经躺在床上,呼吸安稳,好似睡去。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老风扇在吱呀呀地转,发出规律的声响。 拇指小人鼓起腮帮子。 他飞过去,先是关了风扇,又打开房间的大灯。 过于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充斥房间,失去流动空气的五月下旬也非常闷热,江桐猛地睁开眼睛,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对着漂浮在她面前的拇指小人恶声恶气说:“你想要干什么啊!” 拇指小人打了一个响指,高兴说:“你果然是看得见我的对吧?” 江桐:“现在一个幻觉都能这么作妖,真是奇了怪了……” 拇指小人:“啊喂!我才不是幻觉啊!” 不是幻觉?睡眼朦胧的江桐撑着精神把眼前这个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东西认真打量一番,最后断定。 “我果然还是产生幻觉了。” 拇指小人再一次鼓起腮帮子。 他把黑伞伞尖对准江桐,轻轻一挥,如同袖珍玩具一般的伞尖迸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光芒一拥而上,温柔地包裹住了瞪大眼睛的江桐。 高三少女蹬了蹬腿。 卧槽,她特么飞起来了! 袖珍小人勾起嘴角,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如同小恶魔一般的恶劣笑容。 他再一次重复话语。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说完,他得意地抬起头。 迎接他的是一只对他而言巨大无比的拳头和一声咆哮。 “混蛋!放我下来!” “阿噗——” 2 这便是江桐和许愿小仙伊登认识的经过。 是的,以成年男性姿态——身高忽略——出现在少女闺房中,骚扰一个高三少女睡眠的伊登,自称是一只许愿小仙。 “请不要用一只来形容我的职业,”伊登说,“顺便,请问你明明看到了我,为什么一点惊讶都没有?” “为什么我要觉得惊讶?”江桐反问他。 因为一般人都会觉得惊讶的呀,伊登想。 不过,对于江桐性格上的特别之处,伊登也是有小小的了解的,他放过这个话题,改为推销自己。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虽然不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但只要你许下愿望,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你服务哒~” 伊登一边说一边旋转他的黑伞,似乎打算在江桐说出愿望之后立刻用魔法替她实现。 缺乏睡眠而暴躁的江桐嘲讽一笑。 “能让我考上清华吗?” 旋转的黑伞一卡。 “211呢?” 旋转的黑伞再卡。 “不会985都不行吧?” 黑伞整个从伊登手中掉下来。 江桐摇摇头,下床打开窗户,对着窗外一指,说:“走吧。” 在她女王般的气场下,伊登低着头看脚尖,灰溜溜地飞出窗外。 等飞出窗他才觉得不对,急忙返回,而江桐比他更迅速,猛地用力关上窗户。 安静的小区中接连传出两道清脆的响声。 “啪!” “啊——” 一分钟后,手臂骨折的伊登坐在江桐的文具袋上,一边嘤嘤嘤抽泣,一边指责江桐心狠手辣狼心狗肺黑虎掏心夫妻肺片…… 牺牲了自己睡眠时间的高三少女找出纱布为这个语文课是体育老师教的三寸丁包扎,咬牙切齿地考虑怎么把三寸丁丢出去。 被包扎好的伊登更加嚣张,他表示,江桐一定要为她的所作所为负责。 江桐:“……所以?” 一大一小对视三秒,江桐嘴角抽搐看着伊登把他的表情调为泪眼汪汪,扑过来抓住她的袖角。 三寸丁大喊:“救我一命吧!” 3 就差抓着江桐喊个英雄的三寸丁,阿不,伊登说,他马上就要死了。 江桐:“……不,我觉得你还是很活泼乱跳的,应该能再活上五百年吧。” 伊登:“如果在一个星期里不实现三个愿望的话,我真的就要死了啊小小姐。” 江桐被他的哭声吵得满脑子嗡嗡直响,在马上睡觉和被迫清醒两个状态之间游移不定,花了好几分钟,终于听完了伊登各种语死早的前言不接后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许愿小仙,是依靠替别人实现愿望而存活的精灵。 虽然不知道这样一个马克思唯物主义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这种种族的出现,但作为许愿小仙中的一员,伊登如果没有在一定的时间中替别人实现一定的愿望的话,就会消散掉。 对于许愿小仙来说,这就是死亡了。 伊登呜呜痛哭。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接到一个业务了,这样下去,最多再过三天我就要死啦呜呜呜呜呜呜——” “……那你马上去找三个愿望实现不就好了?” “符合要求的,又在我能力范围之类的愿望找不到啊。” “好废柴啊你。” “……而且,一直没有愿望实现,我的法力消失得差不多了,本来还剩下两次施法机会的,结果刚刚让你飞起来,只剩下一次了。” “……” “……你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嗯,很生气,”江桐面无表情举起枕头,瞄准不明所以的伊登,狠狠打下去,“那么宝贵的施法机会,为什么要浪费在我身上?啊?!” “手手手手、手臂……又断啦——” 4 兵荒马乱的最后,江桐还是挤出三个小时睡觉。 闹钟响的时候才五点半,学校早自习是六点半,凌晨万籁俱静,洗漱完毕又换衣服,江桐在这间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房间中走动,平日里总会显得寂寥无比。 不过今天她没有办法感受到过于安静的寂寞了,因为从她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就睡在她枕头边的伊登便开始喋喋不休,从天上说到地上,从国外说到国内,从少年人要增加睡眠说到他找不到愿望实现,并且告□□桐他最近的目标是找一个能用一次施法机会实现三个愿望的业务。 江桐嘴角抽搐地想,怎么可能。 等他的长篇大论快说完的时候,江桐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提着包站在玄关处穿鞋。 她抬起头想问伊登是不是要和她一起去上学,突然被伊登长篇大论的最后一句话给堵住了嘴。 他说:“阿江,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 愿望? 像她这样高三生的愿望,一般都是和大学志愿有关的。 清华北大,哈佛剑桥,同龄人的目光都瞄向那几个带有耀眼光环的大学名字。 不过对江桐来说,认真学习,天天向上,考在自己能力范围中最好的一所大学,这是她自己就能够做到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什么许愿小仙的帮助。 至于其他的…… 江桐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她幼年的时候,母亲重病,花光家中积蓄后,为了治病不得不向亲戚借钱。 各种昂贵的药物和治疗到最后依然没有任何作用,江桐十岁的时候,母亲病逝,还在伤痛中的父亲来不及颓废,就被各路亲戚逼上门要求还钱。 为了还钱和养育江桐,身为水利工程师的江父接下了单位里工资最高的外国工程,独身一人前往,如今不知道在非洲哪个地方晒太阳。 为了省下每一分钱,江父连话费网费都不舍得,半年十个月才会给江桐传一次消息。 四个月前的春节,他在和江桐视频对话的时候,说工作到了最后关头,可能没有办法在她高考前赶回去。 第37章 款冬菊1 1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江桐在数学周报上划拉的笔尖一顿。 她觉得她似乎是因为临近高考压力太大,以致在这寂静无声的漆黑午夜里,产生了某种幻听。 房门紧闭,除了书桌台灯没有其他光源的狭小房间里,江桐环顾一圈,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便皱着眉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道看得人头晕想吐的证明题上。 结果她还没有来得及再一次动笔,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江桐。 是哪家电视机声音开得太大了吗? 或者是她的压力真的太大了。 这样想着,江桐端着杯子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等她返回书桌前,抓起水笔时,在笔尖旁看到了一个格外让人惊讶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要称呼我为东西吗?”那个东西说。 “……”江桐。 说话的东西,或者自称不是东西的家伙,是一个身高三寸,没有江桐娥手掌高的拇指小人。 具体描述为:成年英俊男性,亚洲相貌,黑发,穿着修身燕尾服,手中拿着一把黑伞。 江桐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想,这下好了,不仅是幻听,幻视都出来了。 或许她该放弃做完数学周报,可以准备洗洗睡。 等明天早上起来,幻听什么的幻视什么的,大概都会消失吧。 如此冷静地做出决定,江桐不顾那拇指小人还站在周报上,将周报沿边对折好,放到一边整齐码起的各种资料上。 “喂喂!你怎么能这样!”拇指小人打开黑伞飞了出去,没有被一起叠进报纸里,逃过一劫的他愤怒挥舞黑伞表示抗议。。 江桐对他的话语和动作无动于衷,熄灭灯光,闭起眼睛就要往床上躺。 “……难不成看不见我,”拇指小人疑惑,“真奇怪,不应该啊。” 他思考了几分钟,再抬头,发现江桐已经躺在床上,呼吸安稳,好似睡去。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老风扇在吱呀呀地转,发出规律的声响。 拇指小人鼓起腮帮子。 他飞过去,先是关了风扇,又打开房间的大灯。 过于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充斥房间,失去流动空气的五月下旬也非常闷热,江桐猛地睁开眼睛,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对着漂浮在她面前的拇指小人恶声恶气说:“你想要干什么啊!” 拇指小人打了一个响指,高兴说:“你果然是看得见我的对吧?” 江桐:“现在一个幻觉都能这么作妖,真是奇了怪了……” 拇指小人:“啊喂!我才不是幻觉啊!” 不是幻觉?睡眼朦胧的江桐撑着精神把眼前这个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东西认真打量一番,最后断定。 “我果然还是产生幻觉了。” 拇指小人再一次鼓起腮帮子。 他把黑伞伞尖对准江桐,轻轻一挥,如同袖珍玩具一般的伞尖迸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光芒一拥而上,温柔地包裹住了瞪大眼睛的江桐。 高三少女蹬了蹬腿。 卧槽,她特么飞起来了! 袖珍小人勾起嘴角,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如同小恶魔一般的恶劣笑容。 他再一次重复话语。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 说完,他得意地抬起头。 迎接他的是一只对他而言巨大无比的拳头和一声咆哮。 “混蛋!放我下来!” “阿噗——” 2 这便是江桐和许愿小仙伊登认识的经过。 是的,以成年男性姿态——身高忽略——出现在少女闺房中,骚扰一个高三少女睡眠的伊登,自称是一只许愿小仙。 “请不要用一只来形容我的职业,”伊登说,“顺便,请问你明明看到了我,为什么一点惊讶都没有?” “为什么我要觉得惊讶?”江桐反问他。 因为一般人都会觉得惊讶的呀,伊登想。 不过,对于江桐性格上的特别之处,伊登也是有小小的了解的,他放过这个话题,改为推销自己。 “小小姐,想要实现愿望吗?虽然不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但只要你许下愿望,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你服务哒~” 伊登一边说一边旋转他的黑伞,似乎打算在江桐说出愿望之后立刻用魔法替她实现。 缺乏睡眠而暴躁的江桐嘲讽一笑。 “能让我考上清华吗?” 旋转的黑伞一卡。 “211呢?” 旋转的黑伞再卡。 “不会985都不行吧?” 黑伞整个从伊登手中掉下来。 江桐摇摇头,下床打开窗户,对着窗外一指,说:“走吧。” 在她女王般的气场下,伊登低着头看脚尖,灰溜溜地飞出窗外。 等飞出窗他才觉得不对,急忙返回,而江桐比他更迅速,猛地用力关上窗户。 安静的小区中接连传出两道清脆的响声。 “啪!” “啊——” 一分钟后,手臂骨折的伊登坐在江桐的文具袋上,一边嘤嘤嘤抽泣,一边指责江桐心狠手辣狼心狗肺黑虎掏心夫妻肺片…… 牺牲了自己睡眠时间的高三少女找出纱布为这个语文课是体育老师教的三寸丁包扎,咬牙切齿地考虑怎么把三寸丁丢出去。 被包扎好的伊登更加嚣张,他表示,江桐一定要为她的所作所为负责。 江桐:“……所以?” 一大一小对视三秒,江桐嘴角抽搐看着伊登把他的表情调为泪眼汪汪,扑过来抓住她的袖角。 三寸丁大喊:“救我一命吧!” 3 就差抓着江桐喊个英雄的三寸丁,阿不,伊登说,他马上就要死了。 江桐:“……不,我觉得你还是很活泼乱跳的,应该能再活上五百年吧。” 伊登:“如果在一个星期里不实现三个愿望的话,我真的就要死了啊小小姐。” 江桐被他的哭声吵得满脑子嗡嗡直响,在马上睡觉和被迫清醒两个状态之间游移不定,花了好几分钟,终于听完了伊登各种语死早的前言不接后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许愿小仙,是依靠替别人实现愿望而存活的精灵。 虽然不知道这样一个马克思唯物主义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这种种族的出现,但作为许愿小仙中的一员,伊登如果没有在一定的时间中替别人实现一定的愿望的话,就会消散掉。 对于许愿小仙来说,这就是死亡了。 伊登呜呜痛哭。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接到一个业务了,这样下去,最多再过三天我就要死啦呜呜呜呜呜呜——” “……那你马上去找三个愿望实现不就好了?” “符合要求的,又在我能力范围之类的愿望找不到啊。” “好废柴啊你。” “……而且,一直没有愿望实现,我的法力消失得差不多了,本来还剩下两次施法机会的,结果刚刚让你飞起来,只剩下一次了。” “……” “……你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嗯,很生气,”江桐面无表情举起枕头,瞄准不明所以的伊登,狠狠打下去,“那么宝贵的施法机会,为什么要浪费在我身上?啊?!” “手手手手、手臂……又断啦——” 4 兵荒马乱的最后,江桐还是挤出三个小时睡觉。 闹钟响的时候才五点半,学校早自习是六点半,凌晨万籁俱静,洗漱完毕又换衣服,江桐在这间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房间中走动,平日里总会显得寂寥无比。 不过今天她没有办法感受到过于安静的寂寞了,因为从她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就睡在她枕头边的伊登便开始喋喋不休,从天上说到地上,从国外说到国内,从少年人要增加睡眠说到他找不到愿望实现,并且告□□桐他最近的目标是找一个能用一次施法机会实现三个愿望的业务。 江桐嘴角抽搐地想,怎么可能。 等他的长篇大论快说完的时候,江桐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提着包站在玄关处穿鞋。 她抬起头想问伊登是不是要和她一起去上学,突然被伊登长篇大论的最后一句话给堵住了嘴。 他说:“阿江,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 愿望? 像她这样高三生的愿望,一般都是和大学志愿有关的。 清华北大,哈佛剑桥,同龄人的目光都瞄向那几个带有耀眼光环的大学名字。 不过对江桐来说,认真学习,天天向上,考在自己能力范围中最好的一所大学,这是她自己就能够做到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什么许愿小仙的帮助。 至于其他的…… 江桐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她幼年的时候,母亲重病,花光家中积蓄后,为了治病不得不向亲戚借钱。 各种昂贵的药物和治疗到最后依然没有任何作用,江桐十岁的时候,母亲病逝,还在伤痛中的父亲来不及颓废,就被各路亲戚逼上门要求还钱。 为了还钱和养育江桐,身为水利工程师的江父接下了单位里工资最高的外国工程,独身一人前往,如今不知道在非洲哪个地方晒太阳。 为了省下每一分钱,江父连话费网费都不舍得,半年十个月才会给江桐传一次消息。 四个月前的春节,他在和江桐视频对话的时候,说工作到了最后关头,可能没有办法在她高考前赶回去。 第38章 款冬菊2 星台的大门被陡然踹开了。 大门不堪行暴者施加的重力,脱离门框飞出去时还凹陷下一个深坑,细碎木屑散落一地,被来者踩在脚下。 星台大门洞开,十二月深夜的冷风卷着白羽般的雪花吹入,吹散门内烟雾缭绕,星台广阔的门殿中,一百只鲸脂蜡烛烛火闪烁,不消片刻就灭下一半,而另一半剩下的蜡烛在闪烁的同时还在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照亮门殿中白袍小巫们诧异以及惊慌的面容。 同时,烛火也照亮了门外一身狰狞戎装的来者。 一滴滚烫烛泪滴落在一个小巫的手背上,他打翻了自己端着的黄铜烛台,嗓间压抑的惊呼迸出。 “陛、陛下!” 在小巫们惊慌尚不及反应的时候,大安的皇帝已经跨入这属于巫者,外人,或者说凡人绝对不可进入的圣地,他快步如风,让跟随在他身后侍官苦不堪言。 “陛下!陛下!见大巫之前应当沐浴换衣!您盔甲上还有血迹啊!” 皇帝不悦地啧了一声,边走边扯开披风的系带,柔软而昂贵的羊羔皮此刻混着雪水泥土血迹或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活得像一块过于巨大的抹布,被皇帝劈头盖脸砸在拦路的小巫们身上。 足有五六个人一时不慎倒下去,然后更多的人被他们压倒,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群今晚因为课业而值守在门殿,无比可怜的小巫们在地上滚来滚去,侍官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敏捷跃过一个滚到他面前的倒霉蛋,捡起抹布披风,紧紧追随已经走远的皇帝而去。 侍官一路上又陆续捡起被皇帝遗弃的黑缨头盔,如展开鹰翼一般的肩甲,皮革带,镶嵌无数铁叶片的裙甲,钢皮护臂,皮手套,他气喘吁吁追上皇帝,在皇帝皱着眉打算撕开单独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脱下的全身甲时,侍官默不作声上前,将全身甲上的锁扣掰开。 沉重的钢叶片甲掉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皇帝顺手将沾有血迹的内袍往边上一丢,而侍官心惊胆战瞥一眼汉白玉地面上碎开的裂纹,默不作声迅速将盔甲拖到一边。 浑身一轻的皇帝加快步伐,他们在星台中转来转去,一路不知道踹开多少门撞倒多少人,那些不过是在星台学习的小巫们纷纷尖叫,哪怕是被人闯入澡堂的姑娘们也不会有他们这样震惊。 以侍官的身份想这些实在是太过失礼,不过他正跟随着皇帝深入到常人绝对不可能深入的星台深处,沿着几乎见不到头的环形台阶向上,转过一个圈又一个圈,头晕脑涨得连自己想什么也无可知。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皇帝一直在他身前几步远,速度不曾慢下。 这个男人三天三夜不眨眼地驱马奔驰,从南疆平叛的前线返回皇都,连衣服来不及换一身,继而马不停蹄闯入星台,他的精力仿佛无限,看上去没有露出一丝疲态。 被他们攀爬的星台,可以说是一座塔。 星台竖立在大安皇都的禁宫之中,占据禁宫的一半,每一个从皇都南城门进入皇都的人一抬头,就能沿着笔直的朱雀大街眺望到禁宫的南宫门,以及重重宫殿之后,下宽上尖,如利剑一般插入云霄,六角的星台高塔。 每每夜色.降临,太阳沉入西沧海之下,高塔的顶部会点亮如太阳一般的光辉,驱赶以夜色为掩护,袭击人的妖魔鬼怪。 国师坐镇星台最高处,镇守皇都,邪魔轻易不敢犯。 大安和初八年的冬夜,距离大安皇帝乐道一统中陆青陆以及白陆已经过去了五年,此时镇守星塔的大巫,应该是大安的国师,赫连郁。 乐道终于停下脚步。 他停在星台的第十六层,拦在他面前的,是星塔中地位仅在国师之下的四位巫者之三。 镇守星台的大巫轻易不可下第十五层,因此十六层便成了大巫与担当巫卜、巫乐、巫理、巫史职位的四位巫者处理事务的地方,第十七层是大巫平日的居所,最高层十八层,则是夜晚点燃明光灯之处。 巫乐、巫理和巫史三位巫者皆是赤足站在乐道之前,张开双臂,足有五尺长的大袖直接垂到桂木铺成的地面,让三位巫者看上去像是张开双翼的大鸟,面对皇帝的他们并不惊慌,反而因为冒犯而心生怒意,巫乐珊瑚作为协助大巫管理祭祀以及礼仪的人,见到乐道便将淡淡娥眉紧紧绞起。 “陛下深夜闯入星台……”说话间她看清了乐道的模样,嗓音顿时尖利起来,“您这是什么打扮?!” 大安的皇帝以武威震天下,三十七岁的他身量颀长,肩宽腰细,面貌俊朗,风霜赐予他手握天下的狂傲,自他二十岁在中陆的战乱中作为新将崭露头角后,就无人敢批评他的装扮。 但此刻乐道上身只穿中衣,下身则是尚未脱下的铁护膝和铁靴,头发凌乱,浑身已经不是衣衫不整一词可以形容,让巫乐一口血噎在喉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巫乐几次张嘴,说不出半个字,好半晌才叫起来。 “陛下怎可这样来见大巫?” 这句话让乐道挑起眉。 他没有回答巫乐的话,目光在这星台的十六层扫过一圈,如寒风一般的视线让站在他对面的三人藏不住地颤抖。 “大巫呢?”乐道问。 “大巫……咳咳,大巫正在操持明光灯,不便来见陛下。” 巫理青桂小声地回答。 乐道对此的回应是冷笑一声。 他已经懒得继续和这三个人纠缠,抬手抽出佩刀之一燕风,薄如蝉翼的骨刀在烛火下映起一道冷光,连房间黑暗一起劈开。 三位巫者哪能料想到皇帝说出手就出手,下意识往一边避退,让出道路。 乐道直接越过他们,而跟在乐道身后,自从遇上三位巫者就装自己不存在的侍官连忙跟上,一边小跑一边苦笑着向三人鞠躬赔罪。 知道事情已经隐瞒不下去的巫乐眼看皇帝沿着台阶向上,已经站在第十七层的门前,焦急之间,心底一句话喊了出来。 “您就不怕损伤大巫的名节吗?!” 她的两个同伴诧异回头看她,皆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然而珊瑚见到皇帝真的为她这句话而在此停下,连气都不敢喘一口,继续道:“您这般衣衫不整,要进入大巫的卧房……” “有何问题?” 乐道回过头,冷漠地道。 他居高临下,看着三位受人敬仰的巫者,如同在看死人一般。 他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有何问题?” 珊瑚在下方,声音细如蚊蝇:“……流言说……” 乐道笑了,笑得很冷,“哪来的流言?” 哪怕这流言已经传得天下皆知,但一个皇帝想要否认的时候,是不会有人不长眼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的,三位巫者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看着乐道推开十七层的雕花木门。 十七层没有点灯,里面空无一人。 黑暗里,一座座堆放在一起的卷轴竹简“山”根本无法阻止对它们的位置极为熟悉的乐道,他如一阵风一般,穿过从高柱和木梁上垂落的纱幔,一边走一边皱眉打量这明显有半月没有人居住的十七层。 侍官在黑咕隆咚里被地上一卷竹简绊倒,摔进卷轴堆里,被轰然倒塌的书堆埋了个正着。 而后那三位巫者才举着烛台登上十七层。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皇帝消失在十八层台阶上的衣角。 乐道推开紧紧关闭的铁门。 迸发的光芒让他瞪大的双眼蓄满泪水,乐道不得不闭上眼睛,等了片刻,再睁开眼。 在世人言语中,星台的塔顶总被赋予各种传说——黄金为墙,白银为壁,明珠玛瑙镶满地面,数不清的碧玉翡翠,看不完的奇珍异宝。 但实际上,星台塔顶没有墙壁,也没有黄金。 如八卦般的正六角形地面只是黄铜打造而已,柔软的黄铜上雕刻着天辰地时和群星之轨,被群星之轨环绕的中央,那个属于太阳的位置,则摆放着照耀黑夜的明光灯。 夜半三更之时,明光灯大放光芒。 狂风和冰雪不能使灯光动摇,也不能动摇跪坐在明光灯前的人影。 从明光灯下登上塔顶,乐道看了这人一眼,重重喘了一口气,将燕风收回刀鞘中。 然而他的姿态并未放松,因为他找的人并非这个跪坐在明光灯之前的人。 “巫卜,”他问,“大巫呢?” 丝绢束缚双眼的巫卜跪坐,沉默向他行礼。 巫乐追上来,默然片刻,道:“陛下既然夜闯星台,自然是得到臣等掩盖的消息……大巫不在星台。” 他顿了顿,果然没看到皇帝做出惊讶的表情,便继续道:“大巫接到一封信后就离开了皇都,已有旬月。” 乐道神色未变。 “朕不要废话,他去了哪里?” “臣不知……” “他已经快五年没有离开星台了,而且他并不善于卜术,临走之前定然向你求卜过,虽然他一定下令你不许说出,”乐道没看巫乐,反而一直盯着不发一言的巫卜,再次询问:“朕再问一次,巫卜,大巫去了哪里?” 塔顶三人矗立在风雪中,半晌,巫卜抬起手。 他指向西北。 第39章 款冬菊3 跳起的同时,二号举起手杖,往前一戳。 藏在手杖中的黑龙枪发挥力量,悬浮车空中车道的防护力场被掀起阵阵涟漪,旋即就露出了一个可供人钻过的大洞。 “咚!” 楼下的混混们完全没注意,在他们头顶上,有人跳上了一辆粉红悬浮车的车前盖。 粉红悬浮车的司机是位男士,他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又脱下了裤子,正在自己的车里进行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此刻,他不久前还很精神的某处彻底萎了,眼睛则瞪着前面,而抱着一个孩子跳上高速行驶车辆的男人目光似乎能透过单向玻璃,他们隔着玻璃对视一秒后,一个尖叫地提起裤子,一个伸手捂住怀里孩子的眼睛。 悬浮车呼啸而行,风声中撒在哈哈大笑。 木槿街4号已经被彻底抛在身后,不愿意再被辣眼睛的二号纵身一跃,像是踩着石头过河一样,踩着几个悬浮车的车顶——备注:城市内普通街道上,悬浮车车速一般为九十公里每小时——来到了街道对面的绿屋顶上。 而这时候,发现人不见的混混们也追了上来。他们开着两辆悬浮车,挤开拥挤的车流,打开车窗向着屋顶上的二号大喊大叫。这一幕吸引住午后逐渐增加游人们的目光,而二号根本没有搭理他们,他跑酷一样接连翻过屋顶,来到另一条街,抓住建筑一侧的排水管道,直接从五楼的高度滑下。 一系列动作都利落无比,非常熟练,撒简直想为他叫一声好。 至于撒自己却是非常轻松的,毕竟,只要智商没问题,不会有人将一只不起眼的小鸟设定为追捕目标的同伴,就算这只鸟的羽毛颜色十分罕见也是一样。所以祂拍打翅膀跟在二号身边,轻松借助大小和高度优势向二号通报追捕人们的各种状态。 “哇哦,”撒的声音直接在二号的意识中响起,“一群流氓上街了啊。” 可能一开始没想到二号有这么难缠,所以对方只派遣了几个混混去木槿街4号。而二号电影主角一般的逃脱行动终于让他们正视了敌人是个身手超高的雇佣兵,于是对手一改之前墨迹的动作,指派出来很多人。 穿着狂欢节服装的混混们不久就聚集到附近几个街区,他们带着船型或圆筒型的帽子,手上拿着绝不是用来装饰的凶器——棒球棍和铲子,个别衣服露出了枪支的一角……从人数和工具来看,这不是什么小势力能办出的阵仗,唯有这个城市里真正的大帮派才能干出。 “你到底得罪谁了?”撒问,“他们很急切啊。” “不知道。”二号飞快换上一套备用的衣服,用染色喷雾在脸部和手上喷了喷,再带上一个假发套——都是在入城检查口的商店买的——同时也给莉莉做了点小伪装,才重新汇入人流中。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 金丝雀号大案的热度还没有彻底过去,追捕他的人不仅有警察,还有被高额悬赏吸引来的赏金猎人们以及同行。但是警察不可能出动一大群混混来围捕他,通常以个人或不超过五人小团队行动的赏金猎人则不肯能出动这么多人。 本地黑帮忙着内斗,或许情报灵通,按理来说不会对他这种只是经过的人出手。 至于是不是有什么在雇佣兵时期结下的仇人在这里……二号过去从来没来到过绿水城,也没太多仇人。 二号是半翼的骨干,但年纪太轻,比不上其他前辈,而整个半翼都笼罩在唐的光辉下,论拉仇恨,唐一个人可以拉走整个雇佣军敌人的一半仇恨,而皮草人妖可以拉走剩下的一半。而那少数的仇人们……雇佣兵奉行的可是斩草除根的原则。 或许这些人并不是互为同伴?而是一团散沙? 二号才做出这种猜测,他就被人发现了。 或者说被发现的不是他,而是缩在他怀里的莉莉。 一个莫干西头混混指着莉莉大叫:“我找到她了!” 混在游人中的二号拔腿就跑,可是周围混混们已经一拥而上,哪怕拥有神恩的二号,也不得不花费很多时间脱身——别误会,他的脱身不只是摆脱混混们,还有摆脱好奇的路人,摆脱可能存在的警察线人,摆脱天眼摄像头……能直接感觉到摄像头视线的撒提供了很多帮助,就算这样,当他们确认安全的时候,时间依然过去了近三个小时。 自在列车上耗尽力量,到现在也没有缓过劲的撒已经累得不想动一根羽毛。 对于一个身体只有拳头大小的鸟儿来说,连续飞行是非常耗费体力的,和撒同种体型的麻雀们起飞后必须在四分钟内着陆,撒能坚持这么久,真的不愧为一只神鸟。 二号也知道这一点,为表示安抚,他一只手捧着银白小鸟,两根手指分开按揉撒的翅膀根部,同时对撒发出的奇怪鸣叫置之不理。 也不算置之不理,就算这鸟鸣古怪,但也挺好听的。 被揉弄的撒只觉得自己奇怪的难受滋味沿着肌肉和神经乱窜,全身都要软成面团,羽毛却松松的炸开了一大圈。 这可真是少有的经历。毕竟神明们都有自己的矜持,哪怕是一向亲近祂的玛利亚卡也没有对祂做出过这种事。撒一边觉得这是种冒犯,一边又觉得的确挺舒服的。 ……以后建立新神殿后,专门设置几个按摩的祭师也不错,撒想。 同时,被二号讨好的祂还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依然不知道幕后主使的人是谁吗?”祂问。 “信息太少,我也不擅长这方面。”二号不得不承认,“以前团队里有专门负责的情报人员,唐的人脉广泛,我从不担心消息。” 然后他加大了手指上用的力气。 “所以你知道什么,快说吧。” “我现在也不知道呀,”撒从二号手指下挣脱出,心有余悸打算忘掉最后一下按摩带来的奇怪感受,“不过,你知道预言系风法术吗?” *** 三十三分钟后。 绿水城南城区。 狂欢节的第一天,对于阿道夫·k来说,同样美好无比。 圣冠是绿水城的本地黑帮,不久前刚打退了南角黑帮的分部,成为了绿水城地下世界的老大。只是圣冠的资历在世界众多老黑帮面前非常浅薄,手段除了用狠外也非常稚嫩,因此,自从圣冠成为绿水城地下世界老大后,绿水城就一直有些不稳当,有几次的争斗甚至波及了普通人。 但是,今天是狂欢节! 多美好的狂欢节,只要是在绿水城的人都要为节日让路! 圣冠的大家长,阿道夫·k终于可以从处理各种纷争中离开几个小时,放松一下。 他没有去和其他的家长们打高尔夫或赛马,也没有和年轻人一样观赏狂欢节上盛开的“鲜花们”并从中挑选自己夜生活玩伴,他甚至没有出门。外表就像是个内心平和老人的阿道夫·k只在花园中散了一会儿步,陪着蒂姆——一只站起来身高超过两米的基因改造犬——玩了几圈你丢我接,就返回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中依然和他离开时一样,在他询问过后,负责检查书房录像的下属也给出一切正常的消息。谨慎的阿道夫·k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依然将整个书房检查了一圈,才放心在软椅上坐下。 时机刚好,绿水城的公安署署长给他发来音频通讯。 “……您开玩笑,我家的孩子们都是好孩子……集体上街?有什么误会吧?我没有指使他们……狂欢节属于整个绿水城,除了职业有些不正当,我家孩子们也是绿水城人,他们也能参加狂欢节。对了,我听说他们散去前还表演了一场集体街舞,年轻人嘛,就喜欢行为艺术……什么?街舞视频在网上点击已经过万,他们跳得真不错,看来我等会儿得奖励才行,要不然您和市长建议一下,明天后天也来同样的表演?哦……当然,当然,请放心,不会有什么事,再见。” 他甜蜜地说完最后一个词,挂掉通讯。 这个时候,阿道夫·k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镜子。 然后他看到一根棍状物抵在他后脑勺上。 “k先生,”他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说,“请不要动。” 阿道夫后背一僵,他装作听从背后人的话,实际上飞快地按下隐藏在桌沿下的呼救按钮,按钮按下去悄无声息,但阿道夫·k知道宅子里的保安人员已经收到消息,很快就会赶到。 在那之前,他必须尽量周旋,以争取时间。 打好主意的阿道夫说:“真是个厉害的年轻人。” 他身后的人没说话。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二号,向来是能动手就绝不动口的。然而阿道夫并不觉得一个人自说自话很尴尬,没得到二号反应的他竟然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非常惭愧,但我的家人们还没有一个能突破重重防御,不请自来到我的书房,顾问不行,执行长也不行,也就是说我家里的青年才俊没有一个能和你相比。尽管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但这种下一代赶不上对手的感觉真不好。”阿道夫·k耸肩膀说,“年轻人,我可否知道你的名字,这样下一次我用别人家孩子来举例时,可以显得更有可行度一点。” 二号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手搭在阿道夫的肩膀上,靠近老人的颈动脉。 “看来不行,我得靠自己猜了,”阿道夫摇摇头,“是林中兄弟会?三剑客?ddd?还是地狱先锋?啊呀最近敌人太多了,现在确定目标也不容易,让我想想,ddd的年轻人多一些,我猜你是林中兄弟会的人?” 原本想用一个错句引二号说话的阿道夫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好吧,好吧,”阿道夫说,“年轻人,你值得称赞的不只有身手。” “在担忧为什么救援还没到?”二号终于开口。 “……哦,”阿道夫眯起眼,“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k先生,我对你的性命不感兴趣,实际上,首先挑衅我的人是你。”二号对穿墙而来的银白小鸟点点头,“所以,现在你能告诉我,请你帮忙找我的深兰集团人在哪里?” 第40章 款冬菊4 星台的大门被陡然踹开了。 大门不堪行暴者施加的重力,脱离门框飞出去时还凹陷下一个深坑,细碎木屑散落一地,被来者踩在脚下。 星台大门洞开,十二月深夜的冷风卷着白羽般的雪花吹入,吹散门内烟雾缭绕,星台广阔的门殿中,一百只鲸脂蜡烛烛火闪烁,不消片刻就灭下一半,而另一半剩下的蜡烛在闪烁的同时还在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照亮门殿中白袍小巫们诧异以及惊慌的面容。 同时,烛火也照亮了门外一身狰狞戎装的来者。 一滴滚烫烛泪滴落在一个小巫的手背上,他打翻了自己端着的黄铜烛台,嗓间压抑的惊呼迸出。 “陛、陛下!” 在小巫们惊慌尚不及反应的时候,大安的皇帝已经跨入这属于巫者,外人,或者说凡人绝对不可进入的圣地,他快步如风,让跟随在他身后侍官苦不堪言。 “陛下!陛下!见大巫之前应当沐浴换衣!您盔甲上还有血迹啊!” 皇帝不悦地啧了一声,边走边扯开披风的系带,柔软而昂贵的羊羔皮此刻混着雪水泥土血迹或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活得像一块过于巨大的抹布,被皇帝劈头盖脸砸在拦路的小巫们身上。 足有五六个人一时不慎倒下去,然后更多的人被他们压倒,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群今晚因为课业而值守在门殿,无比可怜的小巫们在地上滚来滚去,侍官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敏捷跃过一个滚到他面前的倒霉蛋,捡起抹布披风,紧紧追随已经走远的皇帝而去。 侍官一路上又陆续捡起被皇帝遗弃的黑缨头盔,如展开鹰翼一般的肩甲,皮革带,镶嵌无数铁叶片的裙甲,钢皮护臂,皮手套,他气喘吁吁追上皇帝,在皇帝皱着眉打算撕开单独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脱下的全身甲时,侍官默不作声上前,将全身甲上的锁扣掰开。 沉重的钢叶片甲掉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皇帝顺手将沾有血迹的内袍往边上一丢,而侍官心惊胆战瞥一眼汉白玉地面上碎开的裂纹,默不作声迅速将盔甲拖到一边。 浑身一轻的皇帝加快步伐,他们在星台中转来转去,一路不知道踹开多少门撞倒多少人,那些不过是在星台学习的小巫们纷纷尖叫,哪怕是被人闯入澡堂的姑娘们也不会有他们这样震惊。 以侍官的身份想这些实在是太过失礼,不过他正跟随着皇帝深入到常人绝对不可能深入的星台深处,沿着几乎见不到头的环形台阶向上,转过一个圈又一个圈,头晕脑涨得连自己想什么也无可知。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皇帝一直在他身前几步远,速度不曾慢下。 这个男人三天三夜不眨眼地驱马奔驰,从南疆平叛的前线返回皇都,连衣服来不及换一身,继而马不停蹄闯入星台,他的精力仿佛无限,看上去没有露出一丝疲态。 被他们攀爬的星台,可以说是一座塔。 星台竖立在大安皇都的禁宫之中,占据禁宫的一半,每一个从皇都南城门进入皇都的人一抬头,就能沿着笔直的朱雀大街眺望到禁宫的南宫门,以及重重宫殿之后,下宽上尖,如利剑一般插入云霄,六角的星台高塔。 每每夜色.降临,太阳沉入西沧海之下,高塔的顶部会点亮如太阳一般的光辉,驱赶以夜色为掩护,袭击人的妖魔鬼怪。 国师坐镇星台最高处,镇守皇都,邪魔轻易不敢犯。 大安和初八年的冬夜,距离大安皇帝乐道一统中陆青陆以及白陆已经过去了五年,此时镇守星塔的大巫,应该是大安的国师,赫连郁。 乐道终于停下脚步。 他停在星台的第十六层,拦在他面前的,是星塔中地位仅在国师之下的四位巫者之三。 镇守星台的大巫轻易不可下第十五层,因此十六层便成了大巫与担当巫卜、巫乐、巫理、巫史职位的四位巫者处理事务的地方,第十七层是大巫平日的居所,最高层十八层,则是夜晚点燃明光灯之处。 巫乐、巫理和巫史三位巫者皆是赤足站在乐道之前,张开双臂,足有五尺长的大袖直接垂到桂木铺成的地面,让三位巫者看上去像是张开双翼的大鸟,面对皇帝的他们并不惊慌,反而因为冒犯而心生怒意,巫乐珊瑚作为协助大巫管理祭祀以及礼仪的人,见到乐道便将淡淡娥眉紧紧绞起。 “陛下深夜闯入星台……”说话间她看清了乐道的模样,嗓音顿时尖利起来,“您这是什么打扮?!” 大安的皇帝以武威震天下,三十七岁的他身量颀长,肩宽腰细,面貌俊朗,风霜赐予他手握天下的狂傲,自他二十岁在中陆的战乱中作为新将崭露头角后,就无人敢批评他的装扮。 但此刻乐道上身只穿中衣,下身则是尚未脱下的铁护膝和铁靴,头发凌乱,浑身已经不是衣衫不整一词可以形容,让巫乐一口血噎在喉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巫乐几次张嘴,说不出半个字,好半晌才叫起来。 “陛下怎可这样来见大巫?” 这句话让乐道挑起眉。 他没有回答巫乐的话,目光在这星台的十六层扫过一圈,如寒风一般的视线让站在他对面的三人藏不住地颤抖。 “大巫呢?”乐道问。 “大巫……咳咳,大巫正在操持明光灯,不便来见陛下。” 巫理青桂小声地回答。 乐道对此的回应是冷笑一声。 他已经懒得继续和这三个人纠缠,抬手抽出佩刀之一燕风,薄如蝉翼的骨刀在烛火下映起一道冷光,连房间黑暗一起劈开。 三位巫者哪能料想到皇帝说出手就出手,下意识往一边避退,让出道路。 乐道直接越过他们,而跟在乐道身后,自从遇上三位巫者就装自己不存在的侍官连忙跟上,一边小跑一边苦笑着向三人鞠躬赔罪。 知道事情已经隐瞒不下去的巫乐眼看皇帝沿着台阶向上,已经站在第十七层的门前,焦急之间,心底一句话喊了出来。 “您就不怕损伤大巫的名节吗?!” 她的两个同伴诧异回头看她,皆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然而珊瑚见到皇帝真的为她这句话而在此停下,连气都不敢喘一口,继续道:“您这般衣衫不整,要进入大巫的卧房……” “有何问题?” 乐道回过头,冷漠地道。 他居高临下,看着三位受人敬仰的巫者,如同在看死人一般。 他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有何问题?” 珊瑚在下方,声音细如蚊蝇:“……流言说……” 乐道笑了,笑得很冷,“哪来的流言?” 哪怕这流言已经传得天下皆知,但一个皇帝想要否认的时候,是不会有人不长眼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的,三位巫者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看着乐道推开十七层的雕花木门。 十七层没有点灯,里面空无一人。 黑暗里,一座座堆放在一起的卷轴竹简“山”根本无法阻止对它们的位置极为熟悉的乐道,他如一阵风一般,穿过从高柱和木梁上垂落的纱幔,一边走一边皱眉打量这明显有半月没有人居住的十七层。 侍官在黑咕隆咚里被地上一卷竹简绊倒,摔进卷轴堆里,被轰然倒塌的书堆埋了个正着。 而后那三位巫者才举着烛台登上十七层。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皇帝消失在十八层台阶上的衣角。 乐道推开紧紧关闭的铁门。 迸发的光芒让他瞪大的双眼蓄满泪水,乐道不得不闭上眼睛,等了片刻,再睁开眼。 在世人言语中,星台的塔顶总被赋予各种传说——黄金为墙,白银为壁,明珠玛瑙镶满地面,数不清的碧玉翡翠,看不完的奇珍异宝。 但实际上,星台塔顶没有墙壁,也没有黄金。 如八卦般的正六角形地面只是黄铜打造而已,柔软的黄铜上雕刻着天辰地时和群星之轨,被群星之轨环绕的中央,那个属于太阳的位置,则摆放着照耀黑夜的明光灯。 夜半三更之时,明光灯大放光芒。 狂风和冰雪不能使灯光动摇,也不能动摇跪坐在明光灯前的人影。 从明光灯下登上塔顶,乐道看了这人一眼,重重喘了一口气,将燕风收回刀鞘中。 然而他的姿态并未放松,因为他找的人并非这个跪坐在明光灯之前的人。 “巫卜,”他问,“大巫呢?” 丝绢束缚双眼的巫卜跪坐,沉默向他行礼。 巫乐追上来,默然片刻,道:“陛下既然夜闯星台,自然是得到臣等掩盖的消息……大巫不在星台。” 他顿了顿,果然没看到皇帝做出惊讶的表情,便继续道:“大巫接到一封信后就离开了皇都,已有旬月。” 乐道神色未变。 “朕不要废话,他去了哪里?” “臣不知……” “他已经快五年没有离开星台了,而且他并不善于卜术,临走之前定然向你求卜过,虽然他一定下令你不许说出,”乐道没看巫乐,反而一直盯着不发一言的巫卜,再次询问:“朕再问一次,巫卜,大巫去了哪里?” 塔顶三人矗立在风雪中,半晌,巫卜抬起手。 他指向西北。 第41章 款冬菊5 星台的大门被陡然踹开了。 大门不堪行暴者施加的重力,脱离门框飞出去时还凹陷下一个深坑,细碎木屑散落一地,被来者踩在脚下。 星台大门洞开,十二月深夜的冷风卷着白羽般的雪花吹入,吹散门内烟雾缭绕,星台广阔的门殿中,一百只鲸脂蜡烛烛火闪烁,不消片刻就灭下一半,而另一半剩下的蜡烛在闪烁的同时还在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照亮门殿中白袍小巫们诧异以及惊慌的面容。 同时,烛火也照亮了门外一身狰狞戎装的来者。 一滴滚烫烛泪滴落在一个小巫的手背上,他打翻了自己端着的黄铜烛台,嗓间压抑的惊呼迸出。 “陛、陛下!” 在小巫们惊慌尚不及反应的时候,大安的皇帝已经跨入这属于巫者,外人,或者说凡人绝对不可进入的圣地,他快步如风,让跟随在他身后侍官苦不堪言。 “陛下!陛下!见大巫之前应当沐浴换衣!您盔甲上还有血迹啊!” 皇帝不悦地啧了一声,边走边扯开披风的系带,柔软而昂贵的羊羔皮此刻混着雪水泥土血迹或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活得像一块过于巨大的抹布,被皇帝劈头盖脸砸在拦路的小巫们身上。 足有五六个人一时不慎倒下去,然后更多的人被他们压倒,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群今晚因为课业而值守在门殿,无比可怜的小巫们在地上滚来滚去,侍官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敏捷跃过一个滚到他面前的倒霉蛋,捡起抹布披风,紧紧追随已经走远的皇帝而去。 侍官一路上又陆续捡起被皇帝遗弃的黑缨头盔,如展开鹰翼一般的肩甲,皮革带,镶嵌无数铁叶片的裙甲,钢皮护臂,皮手套,他气喘吁吁追上皇帝,在皇帝皱着眉打算撕开单独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脱下的全身甲时,侍官默不作声上前,将全身甲上的锁扣掰开。 沉重的钢叶片甲掉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皇帝顺手将沾有血迹的内袍往边上一丢,而侍官心惊胆战瞥一眼汉白玉地面上碎开的裂纹,默不作声迅速将盔甲拖到一边。 浑身一轻的皇帝加快步伐,他们在星台中转来转去,一路不知道踹开多少门撞倒多少人,那些不过是在星台学习的小巫们纷纷尖叫,哪怕是被人闯入澡堂的姑娘们也不会有他们这样震惊。 以侍官的身份想这些实在是太过失礼,不过他正跟随着皇帝深入到常人绝对不可能深入的星台深处,沿着几乎见不到头的环形台阶向上,转过一个圈又一个圈,头晕脑涨得连自己想什么也无可知。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皇帝一直在他身前几步远,速度不曾慢下。 这个男人三天三夜不眨眼地驱马奔驰,从南疆平叛的前线返回皇都,连衣服来不及换一身,继而马不停蹄闯入星台,他的精力仿佛无限,看上去没有露出一丝疲态。 被他们攀爬的星台,可以说是一座塔。 星台竖立在大安皇都的禁宫之中,占据禁宫的一半,每一个从皇都南城门进入皇都的人一抬头,就能沿着笔直的朱雀大街眺望到禁宫的南宫门,以及重重宫殿之后,下宽上尖,如利剑一般插入云霄,六角的星台高塔。 每每夜色.降临,太阳沉入西沧海之下,高塔的顶部会点亮如太阳一般的光辉,驱赶以夜色为掩护,袭击人的妖魔鬼怪。 国师坐镇星台最高处,镇守皇都,邪魔轻易不敢犯。 大安和初八年的冬夜,距离大安皇帝乐道一统中陆青陆以及白陆已经过去了五年,此时镇守星塔的大巫,应该是大安的国师,赫连郁。 乐道终于停下脚步。 他停在星台的第十六层,拦在他面前的,是星塔中地位仅在国师之下的四位巫者之三。 镇守星台的大巫轻易不可下第十五层,因此十六层便成了大巫与担当巫卜、巫乐、巫理、巫史职位的四位巫者处理事务的地方,第十七层是大巫平日的居所,最高层十八层,则是夜晚点燃明光灯之处。 巫乐、巫理和巫史三位巫者皆是赤足站在乐道之前,张开双臂,足有五尺长的大袖直接垂到桂木铺成的地面,让三位巫者看上去像是张开双翼的大鸟,面对皇帝的他们并不惊慌,反而因为冒犯而心生怒意,巫乐珊瑚作为协助大巫管理祭祀以及礼仪的人,见到乐道便将淡淡娥眉紧紧绞起。 “陛下深夜闯入星台……”说话间她看清了乐道的模样,嗓音顿时尖利起来,“您这是什么打扮?!” 大安的皇帝以武威震天下,三十七岁的他身量颀长,肩宽腰细,面貌俊朗,风霜赐予他手握天下的狂傲,自他二十岁在中陆的战乱中作为新将崭露头角后,就无人敢批评他的装扮。 但此刻乐道上身只穿中衣,下身则是尚未脱下的铁护膝和铁靴,头发凌乱,浑身已经不是衣衫不整一词可以形容,让巫乐一口血噎在喉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巫乐几次张嘴,说不出半个字,好半晌才叫起来。 “陛下怎可这样来见大巫?” 这句话让乐道挑起眉。 他没有回答巫乐的话,目光在这星台的十六层扫过一圈,如寒风一般的视线让站在他对面的三人藏不住地颤抖。 “大巫呢?”乐道问。 “大巫……咳咳,大巫正在操持明光灯,不便来见陛下。” 巫理青桂小声地回答。 乐道对此的回应是冷笑一声。 他已经懒得继续和这三个人纠缠,抬手抽出佩刀之一燕风,薄如蝉翼的骨刀在烛火下映起一道冷光,连房间黑暗一起劈开。 三位巫者哪能料想到皇帝说出手就出手,下意识往一边避退,让出道路。 乐道直接越过他们,而跟在乐道身后,自从遇上三位巫者就装自己不存在的侍官连忙跟上,一边小跑一边苦笑着向三人鞠躬赔罪。 知道事情已经隐瞒不下去的巫乐眼看皇帝沿着台阶向上,已经站在第十七层的门前,焦急之间,心底一句话喊了出来。 “您就不怕损伤大巫的名节吗?!” 她的两个同伴诧异回头看她,皆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然而珊瑚见到皇帝真的为她这句话而在此停下,连气都不敢喘一口,继续道:“您这般衣衫不整,要进入大巫的卧房……” “有何问题?” 乐道回过头,冷漠地道。 他居高临下,看着三位受人敬仰的巫者,如同在看死人一般。 他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有何问题?” 珊瑚在下方,声音细如蚊蝇:“……流言说……” 乐道笑了,笑得很冷,“哪来的流言?” 哪怕这流言已经传得天下皆知,但一个皇帝想要否认的时候,是不会有人不长眼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的,三位巫者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看着乐道推开十七层的雕花木门。 十七层没有点灯,里面空无一人。 黑暗里,一座座堆放在一起的卷轴竹简“山”根本无法阻止对它们的位置极为熟悉的乐道,他如一阵风一般,穿过从高柱和木梁上垂落的纱幔,一边走一边皱眉打量这明显有半月没有人居住的十七层。 侍官在黑咕隆咚里被地上一卷竹简绊倒,摔进卷轴堆里,被轰然倒塌的书堆埋了个正着。 而后那三位巫者才举着烛台登上十七层。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皇帝消失在十八层台阶上的衣角。 乐道推开紧紧关闭的铁门。 迸发的光芒让他瞪大的双眼蓄满泪水,乐道不得不闭上眼睛,等了片刻,再睁开眼。 在世人言语中,星台的塔顶总被赋予各种传说——黄金为墙,白银为壁,明珠玛瑙镶满地面,数不清的碧玉翡翠,看不完的奇珍异宝。 但实际上,星台塔顶没有墙壁,也没有黄金。 如八卦般的正六角形地面只是黄铜打造而已,柔软的黄铜上雕刻着天辰地时和群星之轨,被群星之轨环绕的中央,那个属于太阳的位置,则摆放着照耀黑夜的明光灯。 夜半三更之时,明光灯大放光芒。 狂风和冰雪不能使灯光动摇,也不能动摇跪坐在明光灯前的人影。 从明光灯下登上塔顶,乐道看了这人一眼,重重喘了一口气,将燕风收回刀鞘中。 然而他的姿态并未放松,因为他找的人并非这个跪坐在明光灯之前的人。 “巫卜,”他问,“大巫呢?” 丝绢束缚双眼的巫卜跪坐,沉默向他行礼。 巫乐追上来,默然片刻,道:“陛下既然夜闯星台,自然是得到臣等掩盖的消息……大巫不在星台。” 他顿了顿,果然没看到皇帝做出惊讶的表情,便继续道:“大巫接到一封信后就离开了皇都,已有旬月。” 乐道神色未变。 “朕不要废话,他去了哪里?” “臣不知……” “他已经快五年没有离开星台了,而且他并不善于卜术,临走之前定然向你求卜过,虽然他一定下令你不许说出,”乐道没看巫乐,反而一直盯着不发一言的巫卜,再次询问:“朕再问一次,巫卜,大巫去了哪里?” 塔顶三人矗立在风雪中,半晌,巫卜抬起手。 他指向西北。 第42章 款冬菊6 被神明们谈论的二号,现在却离开了绿水城。 恐怕撒也想不到他会离开得这么快又这么远,因为此刻距离他走出快捷酒店才只有两个多小时,二号就已经凭借一身时髦又风骚的白裙,搭上一辆顺风车,来到绿水城边的一个小镇上。 这个小镇叫棕兔镇,在普通人眼里,它就和西大陆千千万万的小镇没有区别。但对于二号这种混迹黑道的雇佣兵来说,棕兔镇挺有名气。 这里是南角黑帮在绿水城周边的据点之一,有个小小的河港,河流连通海洋,为南角黑帮运输军火和一些令人愉悦的植物加工品。如今这个小镇却有些萧条,起因和二号还有点关系。 自从萨克逊·比曼——竞争西财联入会资格,却被财富之神玛宁披露违法攻击对手以及行贿的那个商人——锒铛入狱,失去了好大一条洗钱通道的南角黑帮不可避免地陷入动荡之中。正是因为这种动荡,让原本在他们掌握的绿水城落入的圣冠家族中,南角黑帮的势力只能暂时退到棕兔镇,重整旗鼓,等待机会。 没有绿水城这个交通枢纽,大量属于南角黑帮的军火及令人愉悦的植物加工品滞留在棕兔镇中。一天不能将这些变现成现金,这些特殊商品就是一天的麻烦,更不要提为此产生的损失。 为了避免那些军火放在仓库里生锈,二号决定替他们消耗一些。 这就是他会出现在棕兔镇诊所中的原因。 棕兔镇是个小镇,只有一个诊所,诊所里也只有一个医生。因为距离绿水城很近,交通方便,镇上的人一般会进城看病,最多在诊所里买药。因此,在棕兔镇做医生十分清闲,清闲到绝对会入不敷出。 但亏本的诊所并没有关门,反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运转下去。 此刻二号站定在诊所的大门前,黑夜沉沉,月明星稀,周围一片静谧。他目光扫过时不时变成一团模糊光影的红十字全息投影,伸出手拉开了玻璃门。 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待他了。 “让我看看这是谁?”从二号一进镇就知道他的来到,而专门等候在这里的诊所医生,或者说南角黑帮在棕兔镇上的代理人说,他根本没受到二号此刻打扮的影响,一眼就认出门口这个白人女性是谁,“唐的跟屁虫,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要一些武器。”二号开门见山。 “原来是客人,”医生的语气立刻变得热情又甜蜜了,“亲爱的,想试试最新出的黑萝卜3000吗?” “我不买,”二号说,“我没钱。” 说完这一句的二号有幸见识到这位不良医生在短短几秒内第二次变脸,这回是阴沉沉的债主脸。 医生并没有多说话,他直接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霰弹枪,对着门口举起。 但在他扣下扳机前,在他视线中已经不存在一个人。 一只手从医生背后伸出,手指滑过霰弹枪的枪管,就在医生眼前,把它拆成一堆大大小小的零件。 “我现在变得有些不同寻常。”站在医生背后的二号说。 “哦,”医生僵硬着一张脸,“你内裤外穿了吗?” “来谈个生意吧,”二号没有搭理他的讽刺,“借我一些武器,然后我帮你把圣冠的大家长干掉。” *** 一开始,在威逼圣冠的大家长说出情报后,二号就知道阿道夫·k会报复他们。 而各种报复行为中,将二号的行踪暴露给公安、赏金猎人,或者深兰集团等任何一方,都能轻松且方便地达成目的,就算看着别人抓他杀他不过瘾,阿道夫·k想加入进来自己动手也很容易。 既然知道这一点,后天的绿水城招商会……不,不只是招商会,应该说从肯特·汤普森踏上绿水城起到他离开绿水城后,身边肯定布置着数不尽数针对二号的陷阱。 不过二号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和正面战斗相比,天赋擅长潜藏的二号对刺杀更熟悉些。他能从半翼的童子军中出师,靠的就是绕过了重重陷阱,用木刀刺到唐的要害,那一年二号十六岁,如今他二十五岁,无论是经验还是身躯都已经成熟,又有撒的赐福,没有失败的理由。 并且,杀掉一个没有防备的肯特·汤普森和杀掉一个被各种保护的肯特·汤普森,意义上完全不同。他以后要为那只鸟执行各种任务,肯定不能像今天这样,被一群混混绊住手脚。 二号需要向他人彰显实力,以此杜绝不长眼的宵小。 而这所谓的宵小中,不仅包括深兰集团,圣冠家族,还有给他扣黑锅的政府中人。 对于这些人来说,得罪一个普通雇佣兵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得罪一个强大的,随时可以带着大家一起玩完的亡命之徒,却是非常不划算的买卖。 为此,二号将准备一场大战。 和医生讨价还价三个小时,二号成功开着一辆悬浮车离开棕兔镇。 悬浮车的暗箱里装得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二号不仅拿到了它们,还以售后服务为理由顺手从医生那里敲诈走了这辆能带着武器安全通过入城检查的悬浮车。悬浮车有着非常骚包的紫色,二号不知道撒会不会喜欢这样一件礼物。 看在撒现在这具飞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的小身体份上,没有什么比一辆车更实用了。 紫色悬浮车汇入了进城的车流,车速慢慢降下。此刻已经过了午夜,昼夜不歇的狂欢节也要进入短暂的场间休息。开着自动驾驶,二号坐在驾驶位上,开着终端机浏览各种消息,他很快晕晕沉沉,快要睡去,突然被一个低沉且熟悉的声音吵醒。 “有了我你还需要别的武器?” 二号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被锁在手杖中的黑龙枪喋喋不休,“刚才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需要哪些物资和武器所达成的效果,我也可以达到,人类啊,就是这么不知满足,明明已经拥有我这样的神器,依然试图拥有更多。” “所以你被打击了?”二号有气无力地说。 “我可是黑龙枪,”手杖的影子好像跳动了一下,“世上最强的武器!” 但黑龙枪无论如何也只是一柄冷兵器时代的长.枪,绝对不可能和现代高端武器对抗。 像是被二号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刺激到,黑龙枪的声音更大了。 “唱诗鸟诋毁了我什么?祂说谎了!祂不可能比我更强!” 撒说过黑龙枪是最强的神器,二号没有把这句话转述给黑龙枪,毕竟从第一天相遇开始,那只鸟和黑龙枪就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如果让黑龙枪知道撒说过这种话,它一定当做把柄,在必要时刻狠狠嘲笑撒,那个时候倒霉的就会是转述那句话的二号了。 更何况二号觉得撒和黑龙枪没什么好比较的地方,毕竟一个是神明,另一个只是神器。 “在神器中,无论是力量还是名气,唱诗鸟都不能和我相比,毕竟祂并非是为战斗而创造出来的神器,而是——” 昏昏欲睡的二号猛地睁开眼。 “神器?祂不是——” 悬浮车内突然安静了,一时间只能听到车外隐约的呼啸风声。二号坐在驾驶位上,陷入柔软皮椅的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而手杖细长的影子在微微颤动,那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种癫狂的节奏,伴随黑龙枪足以震聋耳膜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祂没有告诉你吗?!明明已经做出亲吻这种交换灵魂之力的行为,那个傻白甜竟然瞒下了你这么重要的事情?” 亲吻可以交换灵魂力量,黑龙枪是从哪里学来傻白甜这个形容词,而撒隐瞒的消息又是什么,黑龙枪这不长的一句话信息量多到二号胆战心惊。 在黑发雇佣兵阻止之前,黑龙枪将一切说了出来。 “祂大概从未告诉过你祂的神职?我来告诉你吧!唱诗鸟拥有生命的神格,而创世者玛利亚卡是生命与死亡之神,发现了什么吗?他们的神格重复了!其实并没有重复,因为唱诗鸟的神格是继承玛利亚卡的……在玛利亚卡死去,而祂得到生命的神格之前,唱诗鸟是我的同类。” “祂是创世神的第一个造物,圣诫言如此向凡人们传述,玛利亚卡摘下自己右臂的肱骨,做出了祂,但祂并非神明,而是神器,祂名为唱诗鸟,是为创世神的至高权杖!” 黑龙枪的影子在嘻嘻笑着。 “从神器的角度来说,我的力量是诱惑和吞噬,那么祂的力量就是奇迹。这世界上一切超出凡常的奇迹力量,无论是圣光、神术、魔法……或者每个神明的徽记,都来自于玛那粒子。而玛那粒子天生是惰性的,几乎不能被使用,唱诗鸟的力量就是活化玛那粒子。只要祂愿意,一天之内,祂可以让这个星球回到几万年前那种人打个喷嚏都会发出火球术的模样。” 黑龙枪细长的影子慢慢缠绕上二号的小腿,像是一条冰冷的蛇在往上爬,从它口中吐出的,也是如同爬行类的低低嘶鸣。 “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蠢得要死的圣人,所以抵挡住了诱惑,原来你是不知道……如何,心动了吗?我的主人,我的亲爱的主人,你也可以像是创世神一样掌握奇迹的权柄,唱诗鸟如此信任你,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让祂认你为主人。” 二号抓住了黑龙枪手杖。 黑龙枪觉得自己这次一定成功了,如果有人能抵挡住它所代表的力量的诱惑,也没有人能地方住手握创世权柄的诱惑。然而二号并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车窗。 “……等、等等!” 黑发雇佣兵二话没说,将这根应该改名为搅屎棍的神器丢了出去。 *** “公正,我蠢到了连自己认主没有都认识不到吗?” “恭喜你终于认识到这个事实啊。”因珀修嘴一如既往地毒。 被吐槽的银白小鸟消失了,然后银发神明出现在房间中,力量还没有恢复的祂宛如一个虚幻修长的影子,站在窗边。 窗帘被拉开,银白的身影汇入银白的月光中,祂远远眺望,在多如繁星的灵魂之光中找到二号,确定他正在赶回,才回过头。 “当初我以复活为代价,要求他信仰我,他拒绝了,宁可死亡。”撒说,“我比你了解他,公正,就像是他不愿意认我为主人一样,他同样会拒绝成为我的主人。” “在神明面前,不觉得卑微,定下契约,依然锁不住他不羁的灵魂,渴望力量,却知道自己真正的追求,”撒笑起来,笑容得意且骄傲,“我的神恩骑士,就是这样一个自由的雇佣兵。” 第43章 款冬菊7 “你回来啦二号!” 银白小鸟窝在床上,对站在门口的二号说。 二号面无表情看着祂……看着他们。 又当保镖又当老妈子的雇佣兵在离开之前,才将房间里收拾干净,然而此刻回来,这个房间竟然有重归垃圾场的趋势。 只见玄关处,一个空空的巧克力饼干盒倒在地上,视线再一路往前,依次是油腻的鸡骨头,瘪瘪的番茄酱小包,接着是还冒着热气的半碗方便面,火腿肠外表包裹的塑料薄膜,水果核……二号应该庆幸房间里这几只还保持着丁点的卫生意识,这些垃圾目前只分布在地板上,没有被直接丢到被窝里。 “撒!” 被直接喊出名字的银白小鸟惊得浑身羽毛炸开,变成了一个蓬松的毛球。 祂想也不想就辩解到:“不是我做的!” “是我做的。”因珀修承认说,他并没有在意二号打量的目光,慢条斯理吃完薯条舔干净手指,“哥哥,你那个语气是怎么回事?侍奉你不应该是这个凡人的义务吗?” “你兄弟?”二号问。 “是我最大的弟弟,”撒说,“叫他因珀修。” “impartial?”二号重复。 黑发黑眼的雇佣兵和黑发金眼的神明隔着数米视线交锋,双方都意识到对方对自己毫无好感,这样的对峙维持短短数秒,二号用平的像是死水的语调恭敬说:“伟大的公正啊,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因珀修的眉梢跳了一下。 二号拉长语调说:“在一个小团体中,面对所有人都不愿意做的工作,是不是应该由这个团体中所有成员来轮流打扫呢?” 因珀修沉默两秒,笑起来:“理当如此。” “所以——”二号立刻说。 “所以,”公正打断二号的话,“撒,该你打扫卫生了。” 围观一人一神交战的撒:“……等等!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并非这个团体的成员,而是你邀请的客人,”不愧为公正之神,因珀修的逻辑十分严密,“主人不应该让客人操心卫生问题,而团体中的另外两位成员,二号先生已经完成了他的打扫份额,莉莉小姐正处于免除义务劳动的年龄阶段,撒,只剩下你了。” “……二号!” 在撒发怒之前,二号已经关上房门,走进盥洗室。 绝大多数快捷酒店等同于约.炮酒店,特别是这种大床双人间,各种布置都十分露骨,比如说盥洗室。它的门是磨砂玻璃的,并且正对着床,当二号打开灯在里面洗掉化妆和汗水时,他的身影整个被映在磨砂玻璃门上。 男孩模样的神明和银鸟模样的神明都注视着影子。 片刻后,因珀修的目光落在此刻才悄悄溜进房间的黑龙枪上。 黑龙枪计算着他主人消气的时刻,自己偷偷跑回来,没想到会在房间里遇到公正。 如果说它和唱诗鸟是因为算是同类而互相针对,那么它和公正之神就是很多年的老对头了,因为公正的骑士总叫它一撬一个准。 黑龙枪很想表示自己并非有意针对公正之神,但谁叫这位神明手下的骑士力量最为强大,品行最为高洁,黑龙枪最喜欢为正义而战的骑士了,无论是身躯还是灵魂,吃起来都格外有嚼劲,而它从来也不是能控制住口腹之欲的神器,曾经有一年,它连续从公正之神那里引诱走了三名骑士,吃得心满意足,接着被公正神殿列为必须讨伐的异端。 如果它不是神器而是魔器,当年公正可能会亲自出手消灭它。 至于现在……公正很虚弱,黑龙枪更虚弱。 不是冲突的好时机,黑龙枪判断,于是它蹲在墙角,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根普通的手杖。 因珀修盯着它盯了良久。 半晌后,他拍了拍手,一房间的垃圾都让阴影位面吞进去,然后他回过头,低声叮嘱撒。 “要小心。” “我会注意黑龙枪的。”撒说。 “我要你小心二号,”因珀修严肃说,“他身上有什么不对,但那种感觉太微弱了,我说不上来。” 原本想说别担心的撒和他对视,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好。”祂答应说。 因珀修的一双眼睛弯了弯,因为用五岁男孩的形象行走人间,他这个孩子气的笑容格外可爱真挚。 “我的兄弟,我们无法承受再失去你。” 这句难得的真情表白让撒瞪大眼睛,因珀修揉了揉祂的毛,放柔了声音。 “别让我们再听到你死去的消息啊。” 二号从盥洗间里出来,发现公正之神已经离开了房间。 莉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而撒盘着小小的身体,卧在窗沿。 窗户被打开了,拂晓带着湿气的凉风涌入房间,撒没有发现自己的羽毛被风吹乱,祂一脸严肃,在出神思考。 没有伪装的二号走到祂身后,将玻璃窗关上。 “神明是不会感冒的哦?” “如果人类出了问题,神明是会‘生病’的,”撒随口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二号于是也出神了。 关于撒并非一开始就是神明这一点,其实在这只鸟的一些话语中并非没有破绽,只是二号从未往那方面想过。比如说这句话,祂习惯性说神明会因为人类生病,而不是说“我”会因为人类生病,又比如在他们初遇的那一天,黑龙枪替他找回的记忆里,撒曾经对黑龙枪说和它身为同类是一件让人感到羞耻的事情……撒想要隐瞒他,却没有费心隐瞒。 或许是因为这只鸟对他没多少戒备的缘故。 不过说实话,撒到底是不是神明,或者是不是一个正版神明,和二号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并非是撒的信徒,而是被撒雇佣的雇佣兵。 一个信徒可能会因为这个真相而崩溃,雇佣兵却不会因为老板的真实身份暴露而叛变——反正有人付钱就是了,管是给谁干活。 在他们这里,雇佣费用早已结算,反正接下来都是二号的干活时间。 挺好的,二号想,他喜欢和撒相处。 神明也好,神器也好,只要是撒,就没问题。 得出这个结论,撒似乎也回神了,二号听到祂说:“要天亮了啊。” 东边的天空泛起了天青,刹那,玫瑰紫被一只无形的画笔涂抹上,接着是浅红,橙红。絮一般灰色的云染了白边,又被无数光的利剑穿刺而过。 旭日喷薄而出,照亮了宛如鳞片整齐排列的无数绿屋顶。 二号附和说:“天亮了。” 绿水城狂欢节,迎来第二天。 深兰集团现任董事长,肯特·汤普森将在今天下午三点,到达绿水城机场。 *** 海狸湾大酒店里,昆警探也在同一时刻迎来了天明。 他在满身疼痛中醒来,觉得自己像是睡在一块冰上,通过对冻僵的感受,他很快回忆起来昨晚自己遭受到怎样的毒打,又是怎样被这些人用冰块和冷水强迫清醒。 威尔伯以及他的同伙把昆当做窥探情报的人,当然,作为一个几小时前才收取了威尔伯的贿赂的人,昆竟然追查他们追到了海狸湾大酒店,这非常值得警惕。 昆猜测威尔伯可能把自己当成假意接受金钱,实际上想打倒他们的人了。以昆过去的表现来说,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大。 晕晕沉沉的昆根本算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他的终端机以及其他便携定位装置都被威尔伯的下属搜走了,浑身上下只剩下湿透了的衬衫和内裤,双手双脚被很专业地捆绑,完全用不上半分力气。他觉得周围已经安静很久了,威尔伯可能要去上班执行他的抓捕二号计划,还要伪装昆的失踪,防止昆的同伴起疑……哦,他的徒弟和老伙计都不是什么沉着冷静的人,希望他们发现不对后别先冲动…… “现在还有精力担心别人吗,昆。” 他听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布艺沙发被挤压后发出的噗噗声,是威尔伯进来坐在了沙发上。昆勉强睁大了他肿胀的眼睛,看到穿着灰西装,一脸精英模样的威尔伯坐在他对面,双手撑着下巴,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板上的他。 “令人感动的情谊,”威尔伯说,“看上去用你威胁他们会是个好主意。” “恐……恐怕不可能,”昆呻.吟地说,“他们是真正嫉恶如仇的那种人。” “就像你?”威尔伯冷笑。 不,我才不是,昆冷静地在心中反驳。 他只是一个懦夫罢了,他曾经以为自己不在意失去一切,只要能维护公平和正义,然而,当他面临真正的抉择时,才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伟大。 只是……只是…… “其实我应该一早就发现你想当内奸了,只是我叔叔告诉我,你在上个案子里犯了大错,勉强抹平,还是差点被停职,我才同意其他人的先接触接触你的计划。结果呢,警探先生你果然不出我意料,东大陆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不进入老虎的巢穴,怎么可能猎到真正的老虎,勇敢进入老虎巢穴的昆警探现在有什么感想?能和我说说么?” 昆没出声,看上去就像是休克了。 威尔伯啧了一声,起来踢了昆一脚,依然没能唤醒昆,只能败兴地离开房间。 这回房间里是真的只剩下昆一个人了,假装休克的他用了点时间重新积攒力气,才睁开眼睛,用手肘支撑自己靠在墙上。 但是一抬头,他就看到一个意料外的人。 仿佛是一切噩运起始的黑发男孩就坐在威尔伯刚才坐着的沙发上,像是在沉思。 昆下意识屏住呼吸。 注意到他的动作,男孩瞥了他一眼。 “关于你在上个案子里被勉强抹平的大错,”因珀修慢吞吞说,“给我讲一讲吧。” 第44章 款冬菊8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45章 款冬菊9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46章 款冬菊10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47章 款冬菊11 莉莉对肯特·汤普森盯了几秒,转过身将头埋在二号的肩膀上。 很明显的抗拒姿态,莉莉过去一定接触过肯特·汤普森,并且在和对方相处时经历过不愉快的事情。二号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强迫她转过头。 “看着他,记住他,”二号教导说,“这是你的杀父仇人。” “……乱、乱说话可是要上法庭的!”肯特·汤普森话说得很有气势,只是在说话的时候他的两只脚还不住地往前蹬,想要后退。在滑溜溜的瓷砖上他的行动不仅没有取得半分成效,还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你好像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二号用黑龙枪的枪尖勾起肯特·汤普森的领带,强迫他头往前伸,“雇佣兵眼里没有法律。” “那钱呢?”肯特·汤普森死死抓住自己的领带,他挣扎着喊到,“霍根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我出三倍!只要你放过我!” “应该说请你放过我才对啊,”二号做出一个和撒平时姿态很像的偏头,“我本来不想找你麻烦,反倒是你穷追不舍,你看,原本你只要放过我,让我把莉莉送到她妈妈手里,我和你的兄弟就钱货两清,之后不管你做什么,都不关我什么事,但你一定要赶尽杀绝,也怨不得我赶尽杀绝了。” 在黑龙枪放出的灯光下,听到赶尽杀绝这个词的肯特·汤普森面色比纸更苍白。 “……不,你不能杀我,”他牙齿打颤,“你想找到这傻丫头的婊.子母亲吧,我知道——” 听到傻丫头这个单词的二号什么也没说,放下黑龙枪,一拳打在肯特·汤普森的鼻梁上,打得这位深兰集团的董事长鼻腔一热,鲜血流出。他连忙捂住鼻子,然而为了婊.子这个词,二号已经挥出第二拳。 这一拳往上勾起,正对肯特·汤普森的下巴,受到大力撞击的董事长先生发出了几声响亮的牙齿碰撞声。 他眼冒金星,人往后翻,重新跌坐在马桶上,不知道被撞到马桶的哪个按钮,一股细细激流从马桶里喷出,将肯特·汤普森淋了个湿透。 “我觉得现在我们可以正常交谈了,”二号十分礼貌地说,将莉莉放在一排马桶隔间对面的洗手池上,“告诉我莉莉的妈妈在哪里,不然我马上打断你的腿。” “你、你不能……啊!” 一条腿呈现不自然弯折的肯特·汤普森发出被杀的猪一样的惨叫,下手迅速地二号则像是什么都没干一样点点头,说:“希望您学会不要说废话,还有一次机会,告诉我,莉莉的妈妈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条腿也呈现出不自然弯折,肯特·汤普森觉得自己痛地快要休克下去,然而他虽说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都在抽搐,大汗如雨水般冒出,但他就是没休克,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依然是二号那张形似恶魔的脸。 “我给过你机会了。”二号颇为遗憾地说,向着对方举起枪。 “我真的不知道……”肯特·汤普森痛哭流涕地说,“自从霍根说他恋爱了后我就一直在调查,包括贿赂秘密部门的人利用权限在公民数据库中进行人脸对比,但就是没找到,那个女人就像是幽灵一样,要么她的脸是假的,要么她根本不存在!” 坐在洗手池边的莉莉眨了眨眼,和转过头的二号对视,片刻后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二号回忆被摆放在木槿路4号楼梯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张和莉莉非常相似的脸。 如果她是个幽灵或不存在,那么她不可能生下莉莉,如果她的脸是假的,那么莉莉的脸不可能和她那么相似,相似到只能用亲母女来解释。 而且,就以二号自己的经历来说,中央智脑的公民数据库也并非囊括了这个星球的所有人,先别说各种先天性黑户或后天性黑户,就说月球殖民地上的二代或三代殖民者的资料也不在其中。 “关于腿的问题我很抱歉,谁叫你不说快一点呢,而且你不可能只知道这么一点吧,”二号蹲下来,把肯特·汤普森也从马桶上扯下,达成了一个十分亲切的视线平齐,“毕竟霍根的遗物都在你手里,说不定你打开他的邮件箱把每一封情书都看过了?” “我没哇!” 听到否定的二号干脆利落地把肯特·汤普森的头摁进马桶。 马桶里的水原本淅淅沥沥流着,在一个人头加入其中后很快晃荡了起来,二号只等了不到二十秒,就听到咕噜咕噜的水泡声冒出来。 他把肯特·汤普森的头从马桶里扯出,提着对方的衣领,强迫对方抬起头。 “想起一点什么没有?”二号微笑着问。 “梅根·芳登!芳登不是借用的假姓,她就姓芳登!”吼完这一句,肯特·汤普森才喘了一口气,用新鲜空气缓解鼻腔和肺部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活过来了的他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倒出来,“她如果不是个顶级交际花,那一定父母有钱或者自己有钱。在和霍根来往的邮件里她嫌弃过霍根给她买的月桂叶礼服,说品味不好,还点出她自己衣柜中的一切衣服教霍根搭配……她用来举例的品牌都和月桂叶不相上下,说出的名字并非近两年出的新品,也就是说在她和霍根勾搭在一起前,她就有能力买这些……” 二号嘴角抽搐地打断他:“你还真的偷看过别人的情书邮件啊。” “因为我也想找到这个女人啊,”肯特·汤普森大口喘着气,“光是凭借莉莉生母这个身份,她就可以借着监护权获得霍根的财产继承权了,我好不容易抢到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凭一个傻丫头夺过去……” “也打算把她干掉?”二号不用动脑也知道这家伙想要干什么。 黑发雇佣兵现在完全不觉得肯特·汤普森是个有能力干掉他兄弟上位的人,上次他请来半翼来谋杀霍根·汤普森,半翼派遣的那个小队在内线的帮助下,好歹也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计划,这还得趁着霍根·汤普森突然生病,被紧急送往医院才找到机会。实际上二号觉得莉莉父亲那场病病得非常古怪,但放下这一点来说,肯特·汤普森能干掉他哥,是占据了偶然一次的天时地利人和才成功。 想要不留痕迹的谋杀,需要仔细的计划和长久的时间,更需要运气,费心劳力,属于能不用就最好不用的最后方法。但肯特·汤普森在使用了一次后就像上瘾一样,想干掉二号和莉莉,想干掉莉莉的母亲,甚至没想过做不到怎么办。 这说明肯特·汤普森觉得这种方法十分轻松。 为什么他会觉得轻松?因为有人把他该费心劳力的部分承担过去了。 看来深兰集团的事并非只是兄弟阋墙这么简单,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 二号把自己跑远的思绪拉回来,看着肯特·汤普森靠在马桶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举起枪,直接扣下扳机,将这个蠢人送往冥域。 “为什么不让我吃了他!”被丢在一边很久了的黑龙枪喊起来,“新鲜的血肉!虽然只是个凡人,但也聊胜于无,亲爱的主人,我变强了对你也有好处啊。” 二号根本没理它。 他抱起莉莉,让她得以居高临下地观看曾今是个活人的肉块。 “你的杀父仇人死了,”二号说,“所以你以后不用担心他了。” 二号不知道莉莉到底听不听得懂,但莉莉的确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已经完成计划中的所有目的,二号捡回黑龙枪牌手电筒,转身就要离开这个盥洗间。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说:“真是精彩。” 这个声音不仅说了,他还轻轻鼓掌,好像真的在赞许二号刚才的行为一样。 声音来源的方位和清晰,就在肯特·汤普森尸体所在的那个马桶隔间内,二号迟疑了一瞬,回到隔间前,借着黑龙枪的灯光,视线搜寻。 并没有什么故弄玄虚,他立刻就找到传出声音的地方是哪里。 一个终端机。 说起来,在他走进盥洗间的时候,肯特·汤普森的确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只是在他卸下隔间门时,肯特·汤普森手里并没有终端机,所以二号就把那几句交谈给忽略了。 向自己强调下次不能粗心,二号并没有贸然将终端机捡起来。 终端机那一头的人像是从安静的氛围中感觉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很警惕啊,黑龙枪之主。” “你知道的很多。”二号谨慎地说。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更多,”那个声音说,“比如说那只银白色大鸟的真面目。” “如果你是指祂其实不是神明而是神器这一点,不好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二号说。 “我所指的当然不是什么神明和神器,说实话,这个年代还相信这些东西挺可笑的,”那个声音十分轻松惬意,“二号,你没有接受过义务教育对吧,如果你好好上过历史课就应该明白,神话是文明的一部分,但神话只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 二号没有说话,而那个声音继续说。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的真实,只要你把黑龙枪交给我。” 偷听的黑龙枪:“……嗯?” 它一脸懵逼,接着二号拿起,一把贯穿了正在通话中的终端机。 第48章 款冬菊12 屏幕完全裂开的终端机闪烁着电花,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几秒后,电花猛地爆了一下,一股黑烟升起,然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黑龙枪,“我以为你会听一下他说什么再做决定。” “撒不会愿意你这种不祥之物落到别人手里的。”二号说。 “撒不会愿意?”黑龙枪的嗓门拔高了一点,“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我亲爱的主人?你其实已经被我的力量诱惑,因此不愿意放弃我。承认吧,这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毕竟过去被我诱惑的人不计其数……哎!” 听到它这番自恋言语,二号二话没说就又把它丢了一次。 黑龙枪哐当一声砸在盥洗室的角落里,滚动时发出咔咔的响声,回荡在这片使用了寂静结界的空间里,显得渗人无比。二号过去不怕幽灵鬼怪,现在脱离了平凡人类的范畴,更不可能害怕,但是当他抱紧莉莉打算离开时,背脊上却突然窜过一阵寒意。 二号抬起的脚就悬停在了落下的前一刻。 黑龙枪已经不再放光了,盥洗室里是和这座学校一样笼罩在黑暗中。二号张开一只手,圣光汇聚在他手心里,变成了一个散发着柔和光线的洁白光团。 光团照亮了小小一片区域,而正面对洗手池上镜子的二号看到,一团黑影站在他背后,朝着镜子露出了猩红色的大嘴。 二号想也不想就护着莉莉的头往边上一滚,摇动的光线中,他看到那一团黑影倏地散开,化为轻飘飘而虚无的黑烟,向着他扑过来。 ……是刚才终端机爆炸时升起的那一股黑烟! 二号无理由地这样判断到,拔出配枪,瞄准开枪。 圣光凝聚而成的子弹穿过了黑烟,但只是穿过了,在子弹射入之前,那股黑烟十分聪明地让自己变成了中间有一个洞的烟圈,让子弹从洞中漏过。 二号连续开了几枪,都让黑烟用这种方法避过了。 ……什么玩意儿?! 二号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招手拿回黑龙枪,踹开了盥洗室的门。 一同被踹开的还有撒给他的寂静结界,结界破碎的那一霎,之前被阻挡的声音一下子涌到二号耳边。这个时候二号才发现,走廊上的战斗竟然已经来到了盥洗室前。 和之前他暗中跟着逃跑的肯特·汤普森离开时不同,战斗的形势由昆警探占据上风,变成了黑西装保镖占据了上风。和这种形势变化一起变化的,还有黑西装保镖的身躯和容貌。 这位来自政府秘密部门,暂时充当肯特·汤普森保镖的高大家伙此刻身高已经突破了三米,不然这不能解释为什么他在站起来后不得不迁就楼层的高度而弓着背。他还穿着黑西装,或者说鼓胀的身躯上还挂着黑西装的一部分,那些白色和黑色的布条从他刚硬的鬃毛上垂下来,快速移动下甚至让人不能分清他的要害在哪里。 如果不是这家伙还长着一颗不折不扣的人头,二号差点以为这是为恶魔与人类的混血儿。 “你开玩笑吗?”黑龙枪说,“恶魔和人之间是存在生殖隔离的!” 撒真该跟着黑龙枪好好学习一下现代词汇了,这柄枪连全息网都无法接触,却懂得什么叫做生殖隔离!二号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先用枪尖勾起盥洗室的门关上。 可惜就算他的动作再如何轻巧,之前的动静也足够黑西装保镖发现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变身状态下脑容量变小是一个定理,看到二号之后,黑西装保镖变身版本竟然不顾一锤挥来的昆,嚎叫一声,向着二号扑过来。 他庞大的身躯带给人的感觉就像一辆呼啸而来的大卡车,将整条走廊堵了个严严实实,没给二号一点可容通过的空隙。但他扑倒的只是一个被留在原地的残影,同时黑龙枪布满锯齿的枪尖贯穿了黑西装保镖的腹部。 “别……挡……道。”二号咬着牙说,用力将枪尖深入黑西装保镖体内。 正巧昆一锤敲在黑西装保镖的背上,这一刻,追捕者和被追捕者,隔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身躯,来了个近距离的面对面。 “肯特·汤普森呢?”昆问。 “死了。”二号回答,一边说一边用力扭动黑龙枪。 被黑龙枪贯穿的伤口处没有鲜血滴落,而黑西装保镖身上的鬃毛在几秒内颜色变得灰白,由刚硬的竖立变成柔软的往下垂落,又过了几秒,这些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东西纷纷掉落,就像是枯萎的树叶离开枝头。 等二号把黑龙枪抽出来,让黑西装保镖倒下去后,黑龙枪狠狠呸了一声。 “恶魔的血味……还加了什么东西,奇奇怪怪的,把剩下的人血味也污染了,难吃。” 二号:“你把这个人怎么了?” 黑龙枪:“把这个奇怪的魔人杂种身体里的恶魔一部分给吞掉了,感谢我吧,他这样活得还久一些。” 昆:“……棍子,说话了。” “哦,这不是公正的骑士嘛,”黑龙枪立刻注意到了他,“亲爱的主人,我和你说,公正的神恩骑士味道是所有神恩骑士里最好的,财富的骑士血管里流动的都是金币,知识的骑士连身上的肉都被腌出了霉味,救赎的骑士太老,爱与美的骑士脑子肯定有一部分和平常人不一样,只有公正的骑士,只有公正的骑士才是真正的骑士味啊!” “……” 二号默默地坚定了决不把这根搅屎棍交给别人的决心。 听到黑龙枪这番话的昆则嘴角抽搐:“你有食人癖?” 二号:“我……” 他辩解的话没有说完,就看到昆那一双在黑暗里泛着微光的眼睛突然睁大,二号背对着盥洗室的门,尽管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他依然反应极快地拔腿就跑。连视线不受黑暗干扰的昆动起来也没有他那么快。 警探先生追在二号后面,一边奔跑一边回头。 只见原本被关在盥洗室里的黑烟从门的缝隙中飘了出来,根本没有搭理倒在地上的重伤黑西装保镖,张牙舞爪地追向他们。 “这烟雾的飘动方向还有速度太不科学了吧!”看到这一幕的昆不由喊道。 实际上你也不太科学吧,听到昆说话的二号瞥了警探那双泛光的眼睛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觉得自己在撒询问要不要黑暗视觉时拒绝了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当然二号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们已经冲到走廊的拐弯处,和一个保护肯特·汤普森的随行人员擦肩而过。 听到了脚步声并且看到了发光眼睛的随行人员大叫起来,一秒后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抹脖子,连忙闭了嘴。这时候已经跑远了的昆向他回过头,大喊:“快跑!” 随行人员在要不要听从敌人建议这里犹豫了几秒,然后被同样转过弯道的黑烟给吞没了。 回头看到这一幕的昆打了个寒颤,被吞没了的随行人员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 “这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只雾魔,”黑龙枪回答,“不死生物,当然啦它并非真正的不死,用火可以驱逐它,用水可以阻挡它,强大的魔法师可以消灭它,但是纯物理攻击对它是完全没有作用的,而且这一只有点奇怪啊,没见过黑色的雾魔,是新进化出来的品种?” 二号:“火……” 昆:“……和水吗?” 撇开魔法这个选择,二号一马当先上了楼,跑进了楼上的盥洗间。昆和他一起冲进去,首先就扑倒洗手池前,打开了水龙头。 十几秒后,雾魔来到了盥洗室门口。 盥洗室大门未关,就在雾魔冒出头的那一刻,一桶水向着它泼过去。 水没入了黑烟中,用圣光照明的二号还有昆发现,黑烟翻滚得更厉害了。 “……完全没用。”二号说,转身扑向盥洗室唯一的窗户。 在昆阻止之前,他就已经从窗口跳了出去。 这个时候昆警探才意识到这里只是二楼而已,就算普通人跳下去也可能不会受伤,只是和二号比起来,他在这方面的反应到底是慢了一点,等他也跳下去时,那只增大了不止一圈的雾魔已经追着他的脚后跟飘出了窗户,如瀑布一样落到地面。 “看来变异的不止是颜色,弱点也被改变了。”黑龙枪放马后炮,“建议你直接去找唱诗鸟,以那只傻鸟在魔法方面的造诣,对付一只雾魔是手到擒来。” 不用它说,二号当然是往撒那边跑的。 然而这一天二号终于深刻体会到了黑龙枪为何被称为不祥之器,当他奔跑到撒和老魔法师战斗的地方时,发现那个地方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看来黑龙枪除了改名叫搅屎棍,还可以改名叫乌鸦嘴,一旦它说了什么话,事实就会和他们的期愿反过来。想起自从被这把枪认主后自己是变得多倒霉的二号扫视一圈,确定完全没看到银白之鸟在哪儿,只能再次改变逃跑方向。 追在他们身后的雾魔已经庞大到覆盖了半栋教学楼,向他们涌来的架势如同滚滚雪崩,而昆一看二号奔跑的方向就知道他打什么注意,在二号跑得更远前猛地往前一扑,拉住了二号的腰带。 “年轻人,别把这东西带到学校外面去。” “不,”二号把自己的腰带扯回来,“我觉得警探不需要太担心外面的普通人,毕竟——” 他话未说完,一阵嗡嗡声传来。 简直像是整个空间在震动,只是这种震动非常轻微,幅度比终端机来信震动还弱一点。伴随震动而传来的嗡嗡声同样低弱,但这里的两个成人和一个幼儿都不舒服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而雾魔像是被惊吓到一样后退了几百米。 “共振?”黑龙枪疑惑。 的确是共振,构成黑暗的玛那粒子在共振下渐渐松脱,长达几十秒的共振后,七彩的光辉一闪,笼罩整座学校的黑暗猛地溃散了。 此刻是下午六点,太阳隐没在众多摩天大厦之后,但天空还没有暗下去。一段时间没见过真正天光的三人都眨了眨眼,憋回去生理性的泪花。 视线清楚后,他们看到一群穿着工装制服的人站在学校大门外。 这些人举着发出嗡嗡声音的奇怪仪器,正是这些仪器发出了破坏黑幕术结构的共振波。 一个穿着制服的人举起喇叭,向着他们大喊:“双手抱头蹲下!反抗者会被当场击毙!” 第49章 款冬菊13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50章 款冬菊14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51章 款冬菊15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52章 款冬菊16 昆来了。 带着他的老伙计和新人,还有威尔伯。 在昆追着绿水城中的暗涌,在学校堵住了“秘密部门”的公务员并大战一场时,老伙计和新人也并非在闲散度日。 算是本文老配角但一直没有名字的老伙计叫科里,和昆同年成为警员,在侦测方面有特殊的技巧。至于今年才加入大都城公安署的新人玛可欣,这位年轻的女警员出生议员世家,性格却不是个乖乖女,指派到昆手下后被狠狠收拾了几顿才安稳下来,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她十分优秀,比同期的男性学员更优秀的那种优秀。 这两个人将昆从海狸湾大酒店救走后,就根据昆的命令,伪装昆的踪迹做了个陷阱。原本只想给威尔伯来个调虎离山,没想到情况直转如有神助,他们直接抓住了因为昆的逃跑变得十分急躁的威尔伯。 这个有如神助里面,公正起了多少作用暂不多说。 在昆和“秘密部门”的公务员交战时,他们则在抓紧时间从威尔伯嘴里拷问消息。 当然,在过程中肯定发生了什么踩在法律底线上的事,不过现在他们已经不在意啦。 昆成功从工装制服的包围逃出后,就和自己的同伴汇合,而科里和玛可欣也给他带来的好消息。 于是他带着人返回学校大门前。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好,能听我说句话吗?”昆一边拨开工装制服们一边说。 和之前一样,魔法师们靠近学校内部,而工装制服们和魔法师们相对,站在了靠近大门的一侧。这些人站起一起,形成了一个接近环形的形状,环的中间是空着的,撒就站在那里。现在中间又加进了昆这三个人,外加被打得像个猪头还被捆绑起来的威尔伯。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小小的骚动,黑塔一方并没有人认识这位老警探,但工装制服们还记得一个多小时前,发到他们终端上有关这位警探的通缉令。 如果“秘密部门”总部那一边不是只能听到绿水城的声音,不能发出指令,或者某位被剥光了的代理指挥官没有陷入了昏迷,那么趁着这个撒掌控的局面被机会,他们还能用歪理翻盘。但是没有如果,看到这几个人出现的撒拍了拍手上灰尘,问:“公正的骑士,你想说什么?” 这个称呼让昆愣了愣。 “公正骑士?很快我就要连警探都不是了。”他无奈说。 听到这句话的撒抬起头往某个屋顶的方向眺望了一眼,然后祂回头说:“没关系,你愿意被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撒这么说的时候,二号安静地移动到了祂的后方。他隔着撒的肩膀和警探先生对视了一眼,保护性的姿态和威胁性的视线让昆轻咳了一声。 警探先生决定结束关于称呼的对话,直接进入正题。 结果他一开口,首先说的还是称呼。 “我是昆·图,一级警探,目前是金丝雀号案专案组的组长,我想,你们中有些人应该知道我。” 中年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语气也非常平静,但是在他说话时,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仔细倾听。 “毕竟你们来到这里的任务,同样是抓捕造成金丝雀号大案的嫌犯,对吗?” 昆这样询问,不少工装制服点点头。 “关于金丝雀号案件目前的官方调查结果,应该不需要我和你们详细说明,毕竟官方定下的第一嫌疑人就在这里,”他对二号致意,“作为第二批来到金丝雀号案现场的调查人员,我这里也有一份调查结果,希望你们能听一听。”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一个工装制服说,“万一你只是联合那位第一嫌疑人欺骗我们呢?” “我只负责说,”昆无所谓地摊开手,“信不信在你。” 站在昆背后的老伙计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拍了拍昆的肩膀,然后越过了昆。 “二级警探,”老伙计也做了个自我介绍,“不过我已经打算不干了,至于我说的话,一样信不信在你。” 没管那个被他们用同一句话噎了两次的工装制服是什么表情,昆的老伙计神情突然正经严肃起来,他拿出了自己的终端机,一连串的照片和视频通过终端的全息投影透镜在众人面前播放。 “金丝雀案的现场,尸体,还有金丝雀号案件的残骸。”他指着半空中的全息投影说,“看这张照片,三号证据,山坡上数百人被谋杀现场边缘的几个脚印。” “其中这个穿雪地靴的脚印已经被证明属于一号嫌疑人,嗯,你们可以现在去把他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比对比对鞋号。至于另外的几个脚印,其中有几个属于被害者,还有两个,”老伙计把照片放大,重点标记出照片的一个角落,“男性,穿皮鞋的,脚印还带着血,覆盖在其他脚印上方,说明他是后面来的。” “你想说明什么?”有人问。 “有些人就一定要别人把推论说出来,自己不肯动脑子想一想,”老伙计抱怨了一句,“第一嫌疑人的脚印没有血迹,他离开前所有被害人都还没有出事,被害人的脚印表示他想追上第一嫌疑人,但显然在雪地上他追不上训练有素的雇佣兵。至于这个皮鞋脚印,带着血迹,不知道是他受伤了还是在谋杀现场沾上了别人的血?很明显他不是在逃命也没有受到惊吓,因为他两个脚印之间的距离适中,脚印下凹的厚度很稳,可以证明他没有奔跑。没错,一个从那样恐怖的谋杀现场路过的人,却没有被吓到,真是非常镇定。” 自认为已经说得很明白的老伙计看着眼前的工装制服们,努力向他们微笑。 “你们,”他的表情有些狰狞,“什么也想不到吗?” 依然没有人说话。 几秒后,老伙计放弃了对这些人智商的期待,指着二号大吼起来。 “他妈的和那个一早就离开现场的雇佣兵比起来,这个很悠闲的路人才像是真正的凶手吧!” “可是为了什么政府给出的调查结果上并没有这个路人的存在,也没有你展示的这些证据的存在呢?” 一个记者向前举起话筒。 她的出现让这里的人吓了一大跳,都在很认真倾听老伙计讲述的工装制服以及魔法师们环顾四周,发现人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一群拿着话筒带着漂浮摄像头的人。他们再往远处望去,看到了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和封锁线外更多的记者以及漂浮摄像头。 所有人:“……” 除了流行在社交网络上的某些表情图,没什么能表达工装制服们的心情。宅在黑塔一宅宅几年十几年的魔法师们则丢脸地对漂浮摄像头指指点点——在他们进黑塔的时候,这种导致大量摄像师失业的机器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撒已经被二号拉到黑袍魔法师们后面。 他在撒耳边说:“拖得太久了。” 时间接近下午七点,距离肯特·汤普森所乘坐的航班抵达绿水城已过去四个小时,就算用圣冠家族和南角黑帮的斗争转移视线,绿水城人要是还没发现变故,简直是愧对这个时代的社交媒体。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西大陆的政治主体都是城邦,就算到了现在,不同城市所代表的势力也不一致,没有强大的帝国是全球联盟完成统一的基础,但这也代表全球政府坐落的大都城和绿水城并没有上下级关系。 “秘密部门”通过总统手令进入绿水城行动,获取了绿水城很多部门的配合,但是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甚至清空了学校周围的一小片住宅区,面对得不到说法誓不罢休的市民们,绿水城的几方势力在短暂地商议后,决定让罪魁祸首来应付。 于是他们派出警察,大张旗鼓地拉上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封锁线,在拉封锁线的同时放进去了不止一打记者。不提收到消息的总统会做出什么反应,此刻绿水城里面对无数摄像头的老伙计同样一脸懵逼。 “继续说。”昆笑着说,“别慌。” “你、你你、你怎么不来。”老伙计结巴了。 昆只能把这不靠谱的老伙计扯到后面,同时接过了他的终端机。 拥有应对媒体经验的他假咳了一声,装作看不见快要戳到他嘴巴里的话筒,说:“实际上,在我们对案发现场有所发现之前,另外一些人在没有拿出半点证据的情况下表示已经破案,只需要抓捕凶手。” “这很明显违反了一般流程,为什么您当时不对此进行抗议呢?”记者飞快地问。 “那个时候我不想丢掉工作。” “警探是在暗示有高层的人你施加压力吗?”记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是哪些人?!” “这是你的推论,”昆回答,“我什么也没说。” “可是——” “我们来继续说金丝雀案啊,”昆划了一下半空的全息投影,被投影的照片随着他的动作换到下一张,出现一张穿着比基尼美女躺在气垫上的照片。听到老伙计在自己身后发出一张惨叫,昆歉意地对记者笑了笑,重新进入文件夹,选择了一系列图片。 “没有被官方采用的证据还有更多,”他指着其中一张说,“金丝雀号上的某具尸体,通过dna对比我们已经确定是罪犯资料库中的一位抢劫犯,他的死因是被形状近似餐盘的东西打晕后被烧死,死的时候拿着枪,金丝雀号的机场内有他留下的弹孔,也就是说金丝雀号上发生了枪战,但是机舱内没有多少普通乘客的尸体。” “是的,”记者紧跟思路,“官方报告说大部分乘客死在距离飞艇残骸约五百米的山坡下段。” “被那群抢劫犯杀死的。”昆说。 “没错,”记者说到这里,看了站在人群里一脸漠不关心的二号,“被雇佣兵二号和他的团伙。” “如果我告诉你,那些据称失去踪迹的二号同伙们,尸体都已经被发现了呢?”昆说。 “尸体?!”有不少记者叫起来。 “追踪第一嫌疑人的脚印,我们找到双子峰下,但当时双子峰因为地震的原因崩塌了,掩盖掉了很多痕迹。同时,当地政府为了安全问题,要求不对双子峰进行挖掘,我必须说抱歉关于这条被我违反的政策,总之,玛可欣小姐拿出了一笔钱,”昆指向他的徒弟,“我们买了一台挖掘机,偷偷对双子峰下凹处进行挖掘,获得了不少证据。” 被一打镜头拍摄的新人小姐镇定地微笑,拿出法医报告给记者看。 “经过dna测定,这些死人和前面那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属于同一个流窜的抢劫团伙,他们的可能死亡时段和乘客们的时段重合,致命伤是被利刃割开的颈动脉或枪伤,枪伤先不说,光从刀伤来看,那些致命伤出于同一个人之手。” 说到这里,昆又看了一眼二号。 记者们立刻明白了昆的暗示,无数摄像头对着往人群后面躲的二号拍个不停。 “抢劫团发生了内杠?”一个记者问。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杀了a以及距离a有上千米的b,”另一个记者接着问,“您想说的是这个吗?” “你说的的确是通常情况不会出现的可能。”昆说。 “但您给的这些证据并不是那么有力。”记者委婉地表示自己的看法。 “还有证据,更有力的证据。”新人插嘴。 “来自于被这位威尔伯警探掩藏的黑箱,”她指向地上鼻青脸肿的某个猪头,“是金丝雀号飞艇机长罗兰拍摄下的视频。” 站在撒身边,二号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挂着漠不关心的表情。 直到听到这个对他来说不能算熟人的名字,他才猛地一愣。 第53章 款冬菊17 为将来可能会和现任总统闹翻的考虑,威尔伯警探一系所偷偷保留下的本该被销毁的证据,彻底让舆论翻盘了。 这份证据来自金丝雀号飞艇的机长,他的名字叫罗兰。 虽然挺多人不记得这位在第一章出场过的配角了,但二号对他印象颇为深刻。 在金丝雀号飞艇上时,这位机长营救乘客的身姿非常矫健,以至于惹恼了劫匪,若不是二号及时出手,等待他的结局大概是被一枪爆头,幸亏没有。如果不是机长参与过安全培训,有经验,光靠二号一个人,是没法在金丝雀号坠落时救下那么多乘客。 二号还记得机长将他脑补成在执行保密任务的军人,为此按照军方的保密规定,要求其他乘客删除二号的照片,当时二号十分哭笑不得。却没想到,机长如此积极的要求别人删除照片的原因,是想偷偷私藏下自己拍摄的。 胡萝卜公司出的最新款终端机可以连接主人的视觉信号,也就是能把人的眼睛当做摄像头,商家宣传这个功能解放了人的双手,真正让人类进入随时随地拍摄的时代。二号不知道机长是什么时候打开终端摄像功能的,但看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混乱的镜头中时,他难得感觉到了一点羞耻。 那段视频以二号拿着一叠餐盘冲出来为起始,记录了黑发雇佣兵是如何使用五个餐盘加上两打刀叉干翻十几个劫匪的,之后还有二号如何指挥着飞艇上的保安人员和劫匪在飞艇过道中展开枪战、如何在抱着一个小女孩的情况下和劫匪用匕首来往、如何拆卸劫匪安装在飞艇上的炸弹……其详细程度简直令二号发指,当时他怎么没发现自己走到哪里这个二货机长就跟到哪里的? “挺好的嘛,”撒很开心地说,“这不是拍得很帅吗?” 银发神明身后,一群黑袍老爷爷老奶奶整齐点头。 作为背景的全息投影上,视频中的二号飞出一把餐刀,直插.入劫匪的脑门,大厅里聚集的数百个魔法师学徒看得眼神闪闪发亮,惊叹声此起彼伏。 真正的二号站在一边扶额想,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情况的呢? 事情发展得从几天前说起。 绿水城的三天狂欢节已经整整结束二十四个小时了,但在狂欢节第二天发生的事情所产生的余波还远远未结束。 此刻在全息投影中循环的视频,正是大都城公安署二级警员玛可欣小姐从威尔伯警探手里拿到的证据,在她把视频文件交给记者们后,这些视频已经在无数电视频道循环播放了两天,更不要提几个门户网站上这些视频的播放量高到了怎样恐怖的数字。 总统先生和他的幕僚并非没有做出应对,无数水军在绿水城狂欢节第二天的晚上加班,更不要提网警等等,他们努力删除被传上网络的视频,攻击门户网站并删除留言,屏蔽关键词的搜索,用脑残言论转移话题。但这些努力反而成了浇在大火上的一壶油,舆论向来是一把会造成反噬的双刃剑,当初将黑锅扣在二号头上的那些人是如何操纵网民们情绪,现在网民们就是如何将他们的愤怒倾泻到这些人头上。 发声的遇害人家属们,对案件真相充满好奇心的键盘侦探们,进行转发表示持续关注的理智者们,什么也不了解用屁股决定脑袋的蠢货们……这些人在网络上吵成了一团,让属于金丝雀号大案的话题关注度甚至比刚案发时更高。 加上敌对党派在其中的出力,总统先生现在很不好,很不好。 除开这些舆论上的事,再说现实里。 昆又被停职了,这回他的老伙计科里以及新人玛可欣小姐都陪他一起,威尔伯警探的叔叔已经将他们起诉,同时他们将面临公安署内部关于非法取证的调查。不过有不少有名律师表示可以替他们免费进行辩护,玛可欣的父母也发动能量帮忙运作,加上舆论上的关注,他们大概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原本的金丝雀号案专案组被解散,政府重新成立了专案组,新组长走马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请了执行令,将挖掘机开到双子峰下。 还有绿水城学校门口前,工装制服们和黑袍魔法师们都被拍摄进了镜头,多亏了金丝雀号大案的进展吸引住了人们的注意力,但“秘密部门”的存在还是被很多人知道了。 当然了,普通人当然不会知道“秘密部门”是政府管理超自然力量的机构,也不会知道恶魔和魔法师的存在,他们只将“秘密部门”当做又一个浮出水面的特工组织。但地下世界的人们消息一向比普通人灵通,也知道更多的真相,他们藏在平静的水面下蠢蠢欲动,连半翼雇佣军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收到皮草人妖发来的抱怨消息时,二号很想表示,他才是受影响最深的人。 二号突然成了大名人。 真正的名人,只要出门就会被记者追围堵截的那种。 他和撒原本在绿水城学校大门前的变相记者招待会结束之前就偷偷离开了,为此他们又一次躲掉了警方的追捕——在定案之前,二号依然是嫌疑人——甩开了天网摄像头的追踪,但无数闻讯而来的记者们将绿水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是屋顶都堵了个水泄不通,只为了采访到二号,从他口中获得案情的新说法。 昆他们的调查结果已经很接近事情真相了,因此二号什么也不想说。 于是他和撒就见识到了拼命的记者是一种什么生物。 经历了躲在盥洗间都能听到门外记者在进行直播的数小时后,难得看尽了二号笑话的撒才施展了一个定点传送术,带着面如锅底的二号和玩得很开心的莉莉进入黑塔“避难”。 黑塔之主对几人的来到非常欢迎,尤其是撒,作为难得一见的*神明——还是掌管魔法的!——得到了黑塔上至长老下至学徒们的围观。 这种围观稍显失礼,但撒对此并不在意,祂很快和魔法师们讨论起了现代魔法的运行方式,用自身来给古典魔法举例,双方交流得兴高采烈,直接把二号和莉莉忘在一边。 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虽然二号发现自己有些不习惯,但他本来就有个小孩要照顾,能不管另一个老小孩会让他轻松很多。但很快,没有参与讨论的黑塔之主再次出现,带回了大箱小箱的最新仪器。 他决定对黑塔制度再进行一波改革,在保持黑塔风格的同时跟上外界的潮流,可惜改革才开始看,就遭遇了困境。 魔法师们的黑塔一半在人间,使用各种法术隐藏,另一半在某个半位面中,和人间并不相连。塔里连网络信号都接收不到,让黑塔之主带回的全息网连接仪以及相关设备差点变成一堆废铁。 但他运气很好,有个沉迷网络游戏的神明正在黑塔中。 被黑塔之主请求后,撒很快引导话题,把魔法师们讨论的东西从古典魔法转移到了炼金术上,并再一次“以身作则”,毫不客气地把全息网联络仪拆开,作为现代炼金术的范例讲解。 等他们将仪器重新组装起时,这款全息网联络仪已经成为了某种魔导装置,并且能够在黑塔里连接上全息网。 举塔欢呼。 仿佛回到了数个世纪前黑白电视刚被发明的时候,无论是学徒们还是正式的魔法师们,都像是过节一样聚集在黑塔最大的演讲厅中,举行了一场集体观看全息电视的活动。 二号被迫参与了活动,于是他在全息电视上看到了自己。 无论换到哪个频道,他都像个武打明星一样放在屏幕中被人观赏,每当这群没见过世面的魔法师们因为他神乎其技地消灭劫匪而欢呼一次,二号的脸就阴沉上一分。 “再狰狞一点,看上去就像是变态杀人狂了啊。”撒评价说,祂怀里的莉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鸟一小因此得到二号冰冷的一瞥,没等撒说出更气人的话,二号就转身离开了。 好、好熟悉的姿态。 撒想。 之前在松塔城,他们因为三分之一块柠檬芝士蛋糕冷战,冷战一开始,二号留给祂的好像也是同样的背影。 撒和莉莉脸上顿时露出一模一样的惊恐,小姑娘首先反应过来,拉住撒的头发狠狠一拽,然后指着远去的二号大喊了一声。 “哈!” 被提醒的撒飞快地追了上去,幸好虽然二号走得很快,但能看到他灵魂之光的撒绝不可能找不到他。祂跟上了二号,装作左顾右盼,实际上用眼角偷偷瞥二号。稍稍有些奇怪的气氛里,他们一前一后向上攀登楼梯,一开始还能遇到几个急匆匆赶往最大演讲厅的魔法师学徒,后来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如魔比斯环盘旋的楼梯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像是不习惯这种安静,撒很快轻哼起歌,祂哼的不是远古如赞歌的单调重复音节,而是二号近段时间路过超级市场时常常听到的欢快旋律。 哼着歌的撒很快又开心起来,祂像个小孩子一样倒过来走,面朝二号,蹦跳着后退向上。 一边跳,祂一边弯腰打量二号的表情。 “生气啦?”祂说,“就这么讨厌公正,以至于不愿意让他帮忙洗清你的冤屈?” 听到这句话,一路上都无视撒的二号终于看了祂一眼。 但是他什么也没表示,反而加快了脚步。 撒转身想要追上,但转身太着急的后果,就是祂一脚踩空,整个人面朝台阶倒了下去。 祂在摔倒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施放了一个法师之手,让莉莉漂浮起来,没跟着祂一起摔下去。而撒自己的脸磕在台阶凸起的角上,撞出好清脆一声响。 “……好……痛。” 几秒后,银发神明捂着鼻子爬起来,抬头却发现二号抱住了莉莉,站在高祂几级的台阶上。 墙壁上安静燃烧的烛光印出黑发雇佣兵高大身躯的轮廓,这种调转了上下高低位置的姿态让一神一人都有些恍惚。二号低头看着撒,撒抬头看着二号,他们僵硬地对视半晌,二号突然伸出手,曲起指节,抹掉了撒眼角因为疼痛而泛起的泪花。 “还疼?”二号问。 “对神明来说连伤都算不上。”没反应过来的撒实话实话。 将这种败气氛回答置若罔闻,二号的手指依然摩挲着撒的眼角。 感觉浑身发毛的撒猛地挣开他的手,同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脸上的温度有点高,难不成刚才星球运转出现了问题?感觉莫名的撒想。 不知道祂神游到哪里,二号在沉默片刻郑重地开口。 他说:“我没生气。” 第54章 红玫瑰1 撒:“好吧好吧没生公正的气。” 二号:“……” 撒:“不过公正那么讨厌,你不生他的气才奇怪,我和你说啊,好多年前玛利亚卡专门给我做了一份糖果,公正他……” 如果说银发神明有哪里表现得比较符合祂年龄,一定是喜欢怀念过去并把那些当做故事讲给年轻人听这一点。然而二号对还是小屁孩的撒是如何同兄弟姐妹们争夺玛利亚卡宠爱这一点完全不感兴趣,也不想听祂和公正的明争暗斗。 他直接打断撒,重复说:“我没生气。” 撒眨了眨眼。 “好吧,”祂说,“我等会儿就让他们换个没有你出现的电视台看,比如说专门播放游戏竞技或者卡通片的电视台怎么样?虽然我觉得我的骑士如此英俊,理所当然该被万众瞩目,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讲到这里,撒又一次发挥了祂十分深厚的偏题功力。 “不过你为什么不喜欢在电视上看到自己?难道是不自信以至于不想出现在那种场合?二号,我保证成为神恩骑士的你看起来非常棒,以前的你虽然没有现在的你棒,但也比大多数人类好多了,要对自己抱有更大的信心才行啊。” 不等二号对祂的话做出反驳,撒就举起一根手指。 “正好,我在黑塔看到了一些特殊的魔法植物,其中有一些佩戴在身上有帮忙集中注意力增强信心的功效,或者干脆在你身上恒定一个精神暗示魔法?神恩骑士的豁免会在神明加持的情况下变得很高,不过我来施展的话应该会成功。” 说到这里,撒就像个找到新课题的研究者,拉起二号的手,兴致勃勃转身就走。结果一拉之下没能拉动二号,祂自己反而还重心不稳。 及时防止了撒的第二次摔跤,扶着祂站好的二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的,真的,真的,”面对听不懂人话的撒他只能重复三遍,“没有生气。” 现在一人一神站在了同一级台阶上。 他们的身高相差不大,一厘米之内都属于可以忽略的范围,因此站在同一级台阶上时,他们的视线就基本平齐了,二号再次和那双金色竖瞳对视,在这个十分贴近的距离下,他甚至能看清楚金色虹膜上由暗金色的纹路编织成的花纹。墙壁上的烛火因为两人一番动作带起的风而跳动,于是光明也在撒的眼睛里跳动,好像转动的万花筒一样生机勃勃,让二号不由自主地沉湎其中。 ……不过,当撒注视着他的眼睛时,撒会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你没有生气,为什么露出了这么可怕的表情呢?” 撒低声说,手指戳在二号的嘴角,指尖用力,让二号下撇的嘴角提起。 祂同时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说:“看到我难道不值得你欣喜?” 话题刚落,二号就猛地后退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了一个让他安心的范围。 “我……” 仿佛被猜中心思的惊悚感让雇佣兵想也不想便开口反驳,但他才吐出一个词,就被撒打断了。 银发神明双手背在身后,弯着腰,仰起脸,靠近二号,直到把二号逼近楼梯另一边的墙壁。 “如果不是在生气?”祂轻声说,“那就只能是在忧愁了。” 不容反抗地把莉莉从二号手里抱走,撒把小姑娘放在地上,让她自己摸索台阶攀爬走路。两个成年人就这样看着莉莉把盘旋阶梯当玩具玩耍,看着她绕过阶梯所缠绕的圆柱,只留下个小小的影子在他们视线中晃动。 撒回过头,长长银发随着祂的动作晃了一下,摇曳生辉。 “你在忧愁什么,”如梦似幻的声音提议,“说给我听听吧?” 二号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压力太大,无处排解,因此在撒开玩笑时,迁怒在了这只很少发脾气的鸟身上。 或许不能说迁怒,毕竟撒正是他的压力来源。 二号不接受采访,不愿意被摄像头拍到,更不愿意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和谈资。因为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异常,然后让撒和他一起暴露在全世界五十亿人的目光下。 如果撒的存在暴露了,他简直不能想象后果如何。 奇迹的天鸟,世界上唯一从神器变成神明的珍惜物种,能控制玛那粒子,能将死人复活,精通全部系别法术以及和魔法相关的炼金术……能用来作为研究素材,作为炫耀权力的装饰品,是无数想要活下去的人所期望的最后生机,就算是在和祂一样归属于“神秘”的魔法师眼里,祂一开始也只是个能提供活跃玛那粒子的造物而已。 从小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二号了解人类的劣根性,当神明们的存在暴露,会不会获得信仰很难说,但是想要屠神的人类肯定有。 现在他见过的几位神明,财富和公正都行踪不定,他们回应信徒的祈祷,却很少真身暴露在人类面前。但撒呢?是神器变成的神明有所不同还是别的原因?从苏醒的第一天起,祂就跟着他,他走到哪里,撒就跟到哪里。 这只鸟……脑子不聪明,对人很少保持应有的警戒心,虽然有强大的力量,做事却非常不靠谱。祂已经死亡并沉眠过一次,如果再次遭遇不测,祂还会有被人唤醒的机会吗? 情形已经十分紧张了。 自在松塔城分开后,皮草人妖尤莱亚还是第一次给二号发来消息,时隔这么久的再次通信,难道真的会是向二号抱怨几句吗?二号了解副团的秉性,和唐相比,尤莱亚是个从不做多余事情的人,他发来消息并非是为埋怨,而是将地下世界的消息传达给目前没有多少信息来源的二号,提醒他注意。 知道神明的人会越来越多?他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好撒? “你能这么主动思考我真的开心。”黑塔的盘旋台阶上,撒拍手唤回二号的神智,“但是你搞错了一个问题。” 从恍惚中回神的二号立刻明白自己被读心了。 神明好像从不觉得人类有*权,毕竟这是一群会用太阳当监视器,用风当窃听器,用钱币和树木当耳目,好让自己全知全能的家伙们。但除了刚苏醒的时候,撒就没有对二号读心过。 或许是祂不关心二号的所思所想,或许是祂不想用这种粗暴方式知道二号的所思所想。 但读心术总会有用得上的地方,特别是在这种二号没法用言语描述他感受和心情的时候。 明晓了一切的撒对二号微微一笑。 祂说:“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这句话就像是柄锤子砸在了二号头上,瞬间将他砸得眼冒金星。 “如何和这个时代的人类共存的问题,如何应对来自人类无礼要求的问题,如何活下去的问题,其实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人类的问题。” 撒踏上一级台阶,站在高处,向着二号张开怀抱。 “就算沉睡了,我们也并非不在,就算死亡了,我们也会复生,所以要做出抉择的是你们,会有什么结局皆决定于人类自己。” 那种奇特的音质敢再一次出现了,低低的话语并不像通过震动血肉的声带而发出的,反而如同来自风吹过的笙箫,起伏的音节被强行拼凑,将生硬和轻柔糅合在一起。起于远方的风声呼应着撒说的话,将一个一个单词塞进二号的脑子里。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呢?”二号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以后不要管你吗?” 撒眨了眨眼,觉得二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危险。 楼梯上再一次安静下来。 “他妈的现在我才是真的要生气了。”片刻后,二号说,“别的人类如何选择关我什么事?对我来说只要你不受伤不死就可以了,他们的结局是他们的结局,你的结局为什么要他们决定?” “哎,二号……” “我想保护你,我想帮助你,和你需不需要我的保护又有什么关系?” 二号喘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中的不舒服一起吐出来。这样平缓了一下情绪,他绕过站在上方的撒,沿着阶梯向上,去寻找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耍的莉莉小姑娘。 撒站在原地没动,视线却追随着他。 在二号即将绕过盘绕着阶梯的圆柱时,撒突然开口。 “二号,”祂问,“你是不是信仰我啦?” 二号的脚步猛地停住,几秒后才重新迈开步子。 他把撒甩在后面,同时咬牙说。 “老子信你个鬼!” *** 出乎意料的是,几个小时后在黑塔餐厅再见时,二号身上完全看不出发过火的迹象了。 他还给撒点了一份巧克力圣代作为赔礼。 当撒同样神经大条地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放下,愉快地对着圣代冰淇淋挥舞勺子时,他提议:“总是待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建筑里似乎让我的情绪变得很暴躁,为了身心健康问题,我们还是离开黑塔吧。” 黑塔的实际建筑面积相当于一个城镇,撒并没有指出这一点,而是咬着勺子说:“去哪里?” “找莉莉的妈妈。” “但是找不到……” “这几天我也听过一些魔法使用讲座,其中有一位演讲者是专精预言系的魔法师,他提到过一个法术,可以用真名和血液来确定一个人的位置。莉莉妈妈的真名我从肯特·汤普森那里搞到了……” “子女的血液的确可以作为代替品,不过法术的精准度会降低。”撒点点头,“没关系,我们先试一试。” 说话间祂已经扯出一张方形的餐巾纸,全部打湿,平铺在饭桌上,然后用发丝刺破了莉莉的指尖。 小姑娘不哭不闹,好奇地看着,任凭撒将一滴鲜血从她指尖的伤口处挤出。 那个小伤口下一刻就愈合了,鲜血则滴落在纸巾上,晕染开。 撒抬头看了二号一眼,二号立刻会意,说出莉莉母亲的名字。 “梅根·芳登。” “梅根·芳登。”撒轻声重复一遍。 玛那粒子开始在餐厅里闪烁,所有在场的魔法师都将视线投向这张小小的纸巾,那一滴血液被无形的力量引导,和纸巾中饱满的水分结合,只用几秒,就用深深浅浅的红色绘出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图案。 一个圆形,内部分布着深深浅浅的阴影。 是月亮。 第55章 红玫瑰2 法术显示的图像只和目标所在的地点有关。 这算是预言系的经典法术了,所以演讲的魔法师才会用它举例以至于被路过的二号听到。通常来说,魔法师们选择的施法媒介都是装满水的水盆或者毫无瑕疵的镜子,也只有撒才敢用被水打湿的纸巾来施法。 出现在施法媒介上的,可能是一首和地点有关的诗歌,可能是同时刻当地所见的星空,可能是当地的出产物,也可能是一个文字或画面的谜语。 很明显,眼前这个浅红色的月亮也可能一个谜语。 不!难道还有别的可能么?这只能是一个谜语! 魔法师们擅长或者说热衷于解谜,他们会在自己的箱子上设置魔法锁,在门口设置精巧的机关,用来保护他们的财产和他们自己。在古代,一位强大的魔法师死后,他的塔和陵墓必然会成为热门的冒险副本,可供无数人发家致富。到了现代,群居于黑塔的魔法师们更喜欢在这方面合作和竞争,以至于黑塔里有关解谜的社团数量居于第二,唯有魔导炼金的社团能比它多。 所以,当月亮这个图案出现在湿透的纸巾上时,在餐厅全部的魔法师和魔法师学徒们都开动脑筋,还有更多在观看全息电视的人收到消息,连新奇的全息电影也不看了,直奔餐厅而来。 和他们相反,二号反而放下了同样在努力思索的撒,一个人离开餐厅,前往有全息网连接仪的最大演讲厅。 等他做完事回来时,发现餐厅已经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长长餐桌边,所有的位置都被坐满了,早来的学徒只能将座位让给导师,和其他后来的学徒一起站在墙边。他们手里都拿着厚厚的大部头,有些甚至让隐形奴仆帮忙搬来了一垛书,或迅速翻看,或盯着某一行念念有词,各个都全神贯注,无比认真。 撒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他周围坐着的都是黑塔之主和黑塔长老一流,他们倒是没有和学徒们一样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解月亮谜,而是在低声地讨论。几个学徒站在他们身后,将一整个餐厅的魔法师们思索出的结果递到他们面前。 这架势摆得非常熟练,明显不是一次两次。 二号当然不会知道这群疯子魔法师们还会定期举行解谜运动会一类的事,他只走到撒身边,听到黑塔之主和黑塔长老们的对话。 “双子峰?那里以前是个看月亮的好地方,但是现在不行了……” “名画《月湖》的作者是洛克斯基,《月湖》是他在海鸥城画的,不过他家乡银湾镇的月色也很出名……” “方向会不会走错了,我倒是觉得谜底可能藏在月亮图案上,先比一比它和真正月亮的异同……” 他们讨论得兴高采烈,二号听得却是嘴角抽搐。 等了几分钟没见到他们讨论出什么结果,他拍了拍撒的肩膀,银发神明在安静端详纸巾上晕染化开的月亮,沉思着什么,陷入神游中。 被二号惊醒的祂茫然回过头。 “二号,我记得人类已经在月亮上建立城市了对吧?” 撒说话的音量不大,却像是念出了静谧结界的咒语,整间餐厅倏地安静下来。 大多数为魔法奉献了青春和壮年的老魔法师们为自己所听到的诧异张大嘴,而年轻一点的人恍然大悟一样想起了月球上的人类殖民地,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看向二号。 “是啊。”二号说。 然后他用终端机投影出了他刚才在网上购买的三张票。 只见投影光柱中有一张卡片在旋转,卡片背面印着的正是洛克斯基的名画《月湖》,洁白的月亮沉没在黑色的天空和湖水里,波光在涟漪中摇曳,明明是静止的画面,却让人感觉到充满水汽的冷风正在轻柔拂过面孔。和反面的大家名画相比,卡片正面的文字充斥着不用心的廉价感,五颜六色的印刷体和感叹号能让审美在一般标准线上的人觉得眼球痛苦。 ——实现你梦想的登月之旅!无与伦比的体验!新奇的冒险!欢迎光临月球一号殖民地·白月之城!!! 广告词写得真差劲啊,撒想。 “我选的最近的一班,明天上午的宇航,”二号说,“不过地月旅游和城际旅游不一样,现在就得准备出发。” 他这样说,把偷偷拿走撒的巧克力圣代,吃得一脸黏糊糊的莉莉抱起来,一边走,一边拿出一张新纸巾给小姑娘擦嘴。 这样走了两三步,二号疑惑地回过头,看向坐在座位上,不知为何发呆没动的撒。 “不走吗?” 撒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停滞的思维重新转动。 祂跳起来,向着二号扑过去,同时大喊。 “当然去!” *** 在这个时代,星际旅行还远远没到展开的时候,地月旅行也同样麻烦多多。 不,并不是运输上的麻烦,在人类已经建立了数个天梯的今日,宇宙属于中学生春秋游的必备目的地。如果没有这些,人类根本不可能建立起第一个月球殖民点。 但是进入宇宙之前,人们依然必须通过一系列麻烦的身份验证、体检,所携带的行李也必须在关卡中保存一个月,确认无误,才能通过海关。 幸好这是普通流程,撒和二号还有不普通的流程可以选择。 ——偷渡。 在地下黑市里,地月间的偷渡产业发展得如火如荼,毕竟月球一号殖民地得天独厚的政治环境让它成为罪犯们的一条好出路,以至于杀人放火上月球一条龙服务在地月偷渡产业中最为火爆。 当然,也非常昂贵。 地面上的人们众口相传,月球一号殖民地是个躺着都能钻钱的地方,不提能提供能源的大量氦-3,不提稀土,单单是月球上的铁矿也足够很多人惦记。然而非常可惜的是,月球一号殖民地虽然和玛利亚卡通商,却对份额卡得非常严格,以至于地上的人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月亮每天从他们头顶路过。 至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半个世纪前的一场大型事故。 月球一号殖民地项目立项于六十五年前,当时的玛利亚卡星球还没有统一成全球政府,几个强盛的大联邦联合,用了九年时间在月球上建立了一个小规模的劳作生存基地,接着开始全球宣传,征召时代需要的大冒险者和淘金者——当时的宣传语——前往殖民地。 第一批上万的殖民者多大数来自低产阶级,历史研究者表明,来自中产阶级及以上的人只占据了这数万人的百分之二。淘金的梦想让人沉醉,更让人沉醉的是政府为殖民家庭发放的补贴,但和这些比起来,对金钱并不是十分紧迫的人都选择了观望,以防止危险降临。 这个选择是正确的,第一批月球开拓者在短短五年内人数直降一半,付出这些生命作为代价,围绕着最开始的生存基地,小小的聚落点建立起来了,投资者更是得到了百倍的收益。唯一没有得到太多好处的可能只有殖民者们,这些矿工们大多因为不良的工作环境而患病,而垄断商的压价更是让他们没有积攒下多少财产,无论是健康还是在金钱方面都处于赤贫状态。 但在严格的地月通讯管制下,地上的人们只能看到从月球流入玛利亚卡的资本,看不到这些资本上沾染的斑斑血迹。 就在那一年,被利益驱使的政府及背后投资者开始了第二批殖民者动员。 在宣传或者说在欺骗中,第二批殖民者信心百倍的出发了,然而和宣传视频中干净整洁的月球社区不同,他们才到殖民地就被送入了矿区。累活是由机器负责的,但机器也需要人操纵,第一批殖民者死亡留下了很多空缺,都等待这些人填补。 但是第二批殖民者和第一批不同。 第一批殖民者修缮过的基地让第二批殖民者所面临的生存压力大大减小,生态园和养殖所的建立也让他们无需为食物去拼命工作。一开始只是罢工,然后是殖民地统治者和劳工们的小小冲突,冲突又像是滚动的雪球一样增大,直到有一天,暴动发生了。 略去过程不提,最终结果是,代表政府和资本的统治者逃回玛利亚卡,离开前毁掉了殖民地的宇航船发射台、通讯系统及设备,将数万殖民者抛弃在月球上。 政府宣布殖民地发生大事故,只有少数殖民者得以逃生,逃跑的统治者以救人英雄的身份出现在地上,而几国政府表示因为事故,近期不会考虑重启殖民计划,试图以此遮掩住一切真相。 如果不是考虑到重新建立基地不易,他们说不定会编造异形入侵,然后一发核弹丢上月球。 但这个计划最终没能实施。 幸亏如此,被认为失去了地面援助后一定活不过一年的月球殖民者们到底熬了过来,尽管十不存一。 越是大秘密越是容易泄露,几国政府到底没能一直遮掩住真相,更不用说很多机构的卫星照片必须向民众公开。在经历了总统下台,政府重组,无数投资过殖民计划的大集团倒闭后,地上的人们终于重新向月球发射了宇航船。 他们得到的,是月球殖民地宣布独立的消息。 *** “全球政府建立后,月球殖民地名义上已经回归,但是除了地月交流处,他们拒绝所有来自玛利亚卡的官员,非月球出生的商人需要交纳几倍关税,总之,极度排外。” 听到二号这么说,撒一愣。 祂把目光从头顶的无限宇宙中收回,打量宇航船内部。 “去的人挺多的呀。” 撒和二号此刻正处于飞往月球的途中,等待进入近月轨道。他们乘坐的这艘来自偷渡公司的宇航船比航母更大,内部被分为住宿区、餐厅和游戏厅,还有一个巨大的观景台。 他们就在观景台上,透明的天花板能让观景台上的人清晰观察宇宙中的天体。而撒往下看去,看到的是攒动的脑袋和像是毛毛虫一样蠕动的排队队伍。 东大陆的人如此形容——能将高山和大海填满的人数。 而且撒还发现,这些人大多数男性,不少身上带着血腥味,总之,不像好人。 “罪犯是玛利亚卡现代社会不需要的人,而月球殖民地喜欢被玛利亚卡人不需要的东西。”二号说。 撒:“……” 这种因恨生爱的逻辑简直无法评价。 祂只能说:“……这个城市,听上去不适合旅游。” “当然,”二号则在终端上打开了一份旅游指南,“唐也这么说,他很多年前去过月球殖民地,为了回玛利亚卡花费了很多功夫,但是他说这个城市具有独特的魅力。” 播音员正在说宇航船已经进入近月轨道,撒挑起眉,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二号。 “危险,”二号将唐说的话告诉祂,“这个城市的魅力在于危险。” 第56章 红玫瑰3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57章 红玫瑰4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58章 红玫瑰5 一直到第二天出门,撒也没搞清楚这个问题。 “为什么她会把我们当做情侣?” “大概是在空港中的表现被他们知道了吧。”二号反而不奇怪这一点,作为统治者,想要调取他们从下宇航船到来到芳登府邸大门前这段时间里的所有录像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将他们一路扮演的情侣误认为真实是最可能的猜测。常理来说,几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芳登家族的情报人员前往玛利亚卡的全球网,将二号的说辞和身份验证一遍了。 这样也很好,他们对自己查到的东西会深信不疑,省下了二号自证的工夫。 如果他是芳登家族的家长,大概在知道莉莉父亲的身份后就开始打深兰集团的主意。就算白月城的人对地面上的财富并不在意,如果能通过莉莉的合法继承人身份轻而易举挖走一大块蛋糕,这种事为什么不干呢? 接下来芳登家族大概会很忙很忙,二号想,如果他们提出告辞,芳登家族大概不会真心挽留。 唯一可惜的就是,和莉莉的分别了吧。 那小姑娘真的挺可爱的。 二号将这一系列推测掩在心底,对撒说:“只是个误会,又有什么关系。” 撒:“呃……没关系吗?万一你以后的妻子听到什么流言,多不好啊。” 祂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接着发现二号眼神诡异地盯着祂看了近一分钟。 二号自己都没有想过妻子这个问题,毕竟,以他的成长经历来说,真的没见过正常夫妻是什么模样。雇佣兵们热衷于性生活,问题是他们的性生活伴侣通常是男妓或女妓,少数会有稳定的情人,数量通常会在二到四之间,就算如此,任务中途遇到合眼的对象,只要情况允许,他们便会热火朝天的搞一发。 半翼中稍微洁身自好一点的,就只有唐团长了,就算如此,二号小时候也经常听到前辈说唐和皮草人妖的桃色传闻。 二号对性生活不热衷,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能吸引他目光的是力量。 说实话,撒化身银白之鸟时,野兽特有的美丽和危险感杂糅,在他眼中格外具有魅力,当撒化为人身时,每每蕴藏在那具纤弱身躯中的力量爆发,表里不一所导致的错乱感觉二号也特别欣赏。 他的视线凝聚在撒身上越久,越觉得其他人索然无味。 “继续下去,哪里还找得到妻子……”坐上芳登家族提供的悬浮车时,二号这样喃喃。 没使用读心术的撒是完全不了解他这句话真实意思的,祂一如既往地抓错了重点,兴致勃勃为二号提议,“要我帮忙去求下爱与美吗?就算你想变成真正的万人迷,她也不是做不到哦。” “不用了,”二号瞥了祂一眼,“我的一生已经奉献给了你。” 他这句话说的随意,撒却愣住了。 银发神明的瞳孔猛缩,祂一瞬间感觉到电流窜过祂的身体,带来一片酥麻。头皮也收紧,发根竖起,一头银发瞬间有了蓬松的质感。 芳登家族派遣来的导游兼司机恰巧在这个时候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钮,一首舒缓的民谣从车载音响中传来,他踩下油门,驾驶着悬浮车伴随咏叹般的女高音一起冲入天际。而撒坐在后座,于歌声中陷入一种陌生的神游状态,祂的意识好像一半脱离了身体,用上帝视角观看自己,另一半却和祂的身体联系得更紧密,纷杂的信息通过五感交织在一起。 身下的皮椅随着发动机一起微微颤动,车载空调吹出的暖风则拂过祂的皮肤,坐在一侧的另一个人呼吸缓缓,吐出的热量却好像让整个狭小空间的温度都提升了……撒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空气中都充斥着身边那个人类的味道。 熟悉的,鼓噪的,安心的,喜欢的。 在意识到自己想到什么之前,祂如同一只嗅到敌人气息的猫科动物,敏捷地出现在距离二号最远的角落。 “……你那样贴着门,不会不舒服吗?”看着祂的姿势,二号忍不住问。 死死贴着门,如果不是行驶中的悬浮车车门锁死,可能要逃到外面去的撒猛地摇头。这个动作让二号注意到了祂炸开的头发,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雇佣兵伸出他的长手,将撒的头发按下,同时疑惑地问:“你刚才触静电了?” 撒继续摇头,过了半晌,才缓慢挪回原本的位置。 二号并没有持续关注祂,而是专心致志地在网络上查询白月城的景点和评价,并将其一一在电子地图上标注,他的手指正要点在一个景点名称上,突然靠近的力量撞上手肘,结果他点进了一个广告。 陡然放大在屏幕上的美艳车模发出甜腻的嗲音,二号冷静关掉的广告,默默回头,和撒对视。 撒抱着他的手肘,眼神闪亮。 “再说一次吧!”祂说。 “什么?”没反应过来的二号茫然问。 “刚才那句话!”撒大声在他耳边说,“再说一次!” *** 二号到底没能把那句话重复一次。 开玩笑一般说出还好,在被人目光灼灼盯着的情况下复述,二号整个身心都产生莫名的羞耻感,无论撒如何要求,他都没有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于是在司机将车降落在停车坪上时,那只任性的鸟便气呼呼地打开车门,没有等二号,一个人走了。 二号只能谢绝导游兼司机的跟随,然后隔着十来米,安静地走在撒身后。 他们汇入景区的人流,按照标牌指示,一个点一个点逛过去,沿途都是些历史纪念物,如当年矿工艰难的生活环境和被淘汰下来的工程机械,说实话没什么好看的,于是二号光明正大地只盯着撒。 而走到前面,没有二号可看的撒不得不承认:“很无聊啊。” “这种混乱城市,比较出名的是赌博业也□□业,无论去哪一个都很容易导致情侣吵架分手,”不久前查了资料的二号站在撒背后,他带着点笑意说,“不过这里也有好玩的地方。” 撒回过头,看着他。 二号往一个建筑群一指,“前面有瞭望塔群,塔顶突出月球表面,芳登家族包下了一个塔,我们可以上去看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可看的,比我好看吗。”撒这样说,却让二号往前面带路。 导游兼司机同学给二号的金卡十分好用,景区很快将一座空闲未接待游客的瞭望塔清理出来。很快,撒和二号便乘着弹射飞盘,穿过海拔十几公里的路程,来到了瞭望塔的塔顶。 塔顶是透明的,大大小小十几个的半球形抗强压玻璃罩笼在月球表面,就像十几个肥皂泡泡,大的玻璃罩直径有一公里,至于小的,如撒和二号使用的这一座瞭望塔,直径只有两米,沿着玻璃罩边缘布置了一圈沙发,中间立着一台望远镜,如此种种,明显贴上了情侣专用的标签。 幸亏撒对此并不敏感,一上来就对着望远镜左看右看,好像二号会和祂抢望远镜一样。 二号没兴趣用望远镜将一个个星辰放大观看,比起单个的星星,浩瀚星海更让人沉迷。他坐在沙发上,头往后扬起,任凭漫天星光落尽他眼中,思绪随意放飞。 或许是之前关于妻子的讨论,或许是撒随口提到爱与美所引发的联想,或许是担忧莉莉之后的处境,二号突然问:“你不能让梅根·芳登活下去吗?” “莉莉的母亲?”撒放下望远镜回头,眼神就像是同二号初见时那样冷漠。 停顿片刻整理措辞,祂开口:“玛利亚卡说,生与死之神的责任,是不让他人干涉正常的生死,自己也不能去干涉。” 没等二号说话,祂将视线投向漆黑天幕中的无数星光,说:“如果拯救她一个,其他苦苦挣扎试图求生的人是不是也要拯救呢?遭遇意外的,卷入阴谋的,身患绝症的,还是年纪轻轻的,白发苍苍的,或者说人类的,动物的,植物的,是不是该让他们一起活下来呢?这必然是不能的,该生的就生,该死的就死。你看那些星星,在我沉睡之前,它们这样闪烁,在我苏醒之后,它们依然这么闪烁,期间新生的和死去的多如砂砾,可见生与死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这也是玛利亚卡说的?” 二号对这位从容赴死的创世者印象深刻。 “玛利亚卡这样说,不过呢,我觉得,生与死对世界没有意义,但玛利亚卡的死对我有意义,二号你用死亡唤醒了我,所以你的死对我也有意义,然后我让你活下来,所以我的苏醒或者说活着对你是有意义的,于是我们的生死对对方都有意义了。” “按照这个说法,你不是干涉了我的生命?”二号抓住这个小漏洞。 “神恩骑士是神明意志的延伸,”撒笑着指了指二号,又指了指自己,随着祂动作而摇晃的银发映着星光,如同璀璨银河,“你是我的一部分。” 祂话音刚落,二号就愣住了。 看到他愣住,撒也跟着一起愣住。 他们分别坐在圆圈形状沙发的两边,发呆良久,最后还是撒打破了玻璃罩内的奇怪氛围。 “好渴,”祂说,“我要喝可乐。” 这只鸟怎么还不长胖呢?感觉自己刚才快要接近什么却被打断的二号想,虽说如此,他还是打开了菜单。 对于持有金卡的客人,只要在菜单上点餐,就会有侍者送上。但二号在饮料一栏里找了半天,发现竟然没有可乐这个选项。 他看向撒,撒则满脸严肃,说:“只要可乐。” 好吧。 二号起身,乘坐飞盘下楼。 离开的飞盘几分钟后返回了瞭望塔顶部,但乘坐它上来的却不是二号。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来,坐在撒对面。 撒并没有惊讶,祂冷眼看着这个男人,说“刚才一路上,你跟了我们很久。” “是的,因为我想在和您面对面近距离接触前,先亲眼观察一下,不得不说您的美貌真是让人心神摇动,”男人说,“请容许我对自己做个介绍,鄙人是政府‘秘密部门’的部长,柯立夫·切瑞,在此,我向玛利亚卡星球上已灭亡的前代文明所遗留下的最杰出作品,序列号00唱诗鸟,致以崇高敬意。” 第59章 红玫瑰6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60章 红玫瑰7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61章 红玫瑰8 二号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还发现不了自己是被撒故意支开的,二号颅骨里的那个器官就算白长了。被遗留在月球表面的种种痕迹飞速从二号脑中闪过,很快他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在他离开后,和撒战斗的人是谁? 看样子撒是知道那个人会来才把他支开的,既然是这样,景区接待人员撒谎说没有可乐库存,自动贩卖机挂上维修中标语,说不定连白发小丑炸鸡快餐店的火爆生意也是,这些绝不可能是撒完成的,只可能出自另一方的授意。 自从和撒在一起,不惹上些大势力简直不对劲。 那么,会是白月城的那个执政家族? 是的,二号后以后觉地意识到,他除了被撒支开,还被另一个人算计了。那种再走一步就能获取目标——就是可乐——的感觉让二号在上面整整耗费了四十多分钟的时间。现在回忆起来,除了夸赞操纵这一切的人对二号心理的把握堪称绝妙,二号说不出别的话来。 但是,要做到这一切,那个人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按捺住急躁的心情,黑发雇佣兵在一片狼藉的星空瞭望塔遗迹中细细搜索,但他最终找到的,只有一枚被掩盖在废墟下的柔软银羽。 二号弯下腰,沉默地将那枚羽毛从地上捡起来。 这枚羽毛只有二号的手指长,羽毛特有的整齐纹理让它从上到下在暗银和亮银之间过渡,漂亮得流光溢彩,哪怕刚从地上捡起,依然没有沾染上一点尘埃。当二号揉动它时,这枚羽毛甚至发出了细细而悦耳的乐声,轻微如清风拂动树叶。 这样特殊的羽毛只可能属于撒。 将这枚羽毛仿佛口袋中,二号回过身。 巨大的,蔚蓝颜色的,覆盖的絮状白云的玛利亚卡星球就在他前方,同时出现在他前方的还有一台几层楼高的战斗机器人,机器人从地面的圆坑中升起,一抬脚,二号脚下的地面就开始震动。 二号的大拇指在黑色的枪杆上摩擦,其上凸出的龙型浮雕仿佛活物一般在枪身上游走,他背后的黑龙之影向着宇宙深处大声嚎叫,黑龙之影下方,雇佣兵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 二号看着战斗机器人头部位置的摄像头,和不知身在何处的战斗机器人远程驾驶者对视,透明氧气面罩的嘴做出口型。 “祂在哪里?” 战斗机器人的驾驶者用开始蓄能的炮口回答他。 下一刻,远程驾驶者就发现实时为他转播战场情况的三百六十度环形屏幕突然一黑,各种警报不要钱一样齐齐在他耳边响起,其中最响亮的一道警报是:“不明程序入侵中,防火墙……防火墙已被攻破,启动应急防火墙,应急防火墙已崩溃……” 驾驶者张大嘴巴,身体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按下紧急弹出的按钮。 驾驶舱伴随着气化冷却剂一起滑出了远程连接仪器,驾驶者从里面了跳出去,同时听到奇怪声音的他回头,向远程连接仪器看去,接着为出现在眼前的一幕瞪大眼睛。 一只虚影般的黑龙从已经黑掉的屏幕中钻出来,它像是钻进一个窗户一样拼命扭动身体,强行从屏幕中冲了出来,黑色的数据流在屏幕中闪过,脱离屏幕,流动着组成了黑龙庞大的身躯,最后,随着一声怒吼,完整的黑龙之影出现在了驾驶者面前,一脚将驾驶舱踩成了铁饼。 黑龙身上,黑发的骑士向着惊恐逃离的战斗机器人驾驶者看过去。 “嘿嘿嘿,”黑龙枪在二号的意识之海中说,“亲爱的主人,你看,我能为你提供多大的助力,与我战斗的猎物都会被我标记,而被我标记过的猎物,我能通过最快的一条通道找到他……” “能找到撒吗?”完全不在意自己刚才变成了一股数据流通过无线方式来到这个地方,回到白月城内部的二号扯下氧气面罩,同时问。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只鸟的等级的确比我高一些。”黑龙枪一边回答,一边觉得自己被戳了一刀。 也就是说黑龙枪并不能标记撒。 二号对这一点并不意外,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线索。 “喂,”他对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战斗机器人操纵者说,“让你杀我的人是谁?” “你、你你你你不能吃我!”没想到这个操纵者哭着喊道,“我可是第一家族的继承人!” 二号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吃他的迹象,不过这个人这么上道的自己给出信息也挺好。 “我不吃你,让你杀我的是谁?”二号重复问了一遍。 这回,他得到的回答是:“主人……” 据说身份高贵的白月城第一家族的继承人才说了两个字,猛地吐出了一口血,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像是气球一样鼓胀起来,就在二号面前炸成了细碎的血肉。 二号:“……” 恶臭的味道随着血肉四散而蔓延,再次丢掉线索的二号面无表情抹掉脸上的血。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很普通的战斗机驾驶间,除了远程连接仪器外,一边还有供数个副手进行辅助操作的候补操作台,一般来说,现代远程战斗机-变形版除了一名主力操纵者外,还会配备两到三名不等的辅助人员,但在这个驾驶间里,只有白月城第一家族的继承人一个。 以变成肉糜的这位大少爷身份,不至于雇不起辅助人员,但是辅助人员去了哪里? 变成坐骑带着二号在数据通道中奔驰的黑龙枪重新化为黑龙之影,而二号踩着湿滑的地面打开驾驶间的门。 门没有从内上锁,二号只轻轻一拉就开了。 门外已经是一片地狱景象,二号很快发现了原本应该待在驾驶间的辅助人员,或者说发现了辅助人员的残缺尸体,在这些尸体身边,还有骨架般的小恶魔在尝试将这些尸体的一部分套在自己身上。 和二号面对面的一瞬间,这些小恶魔们已经向着二号冲过来,接着被非昔日可比的二号轻而易举地解决。 之后他才有时间打量这个颇似医院的建筑。 建筑呈“回”字型,三层楼高,四周是一个个房间,而二号就站在二楼房间外的阳台走廊上,面朝建筑中间空地。在这片空地上,竟然有一群模样和黑龙之影很相似,不足一人高蜥蜴们在大杀特杀,或者说,应该描写为它们正在进食。二号倒是明白了第一家族继承人为什么会喊出不要吃它,从外表上看,这些蜥蜴们和黑龙之影有些相似,第一家族继承人很明显接触过这些蜥蜴,至少也亲眼目睹过这些蜥蜴吃人。 “被改造过的魔龙,魔龙是魔王模仿我创造出的恶魔,拥有永不满足的胃口和能咬断钢铁的上下颌,但身材没有这些这么小,”黑龙枪有些唏嘘,“改造雾魔,改造魔龙……人类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二号沉着脸,意识到这座建筑内恐怕没有多少幸存人类。 改造魔龙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表现出了对二号的极大欢迎,它们不足一人高,行动起来则比人类更敏捷,为首的那一只嚎叫三声,这群改造魔龙们就掉转头,将二号包围起来。 它们耸着鼻子,涎水从牙缝一直流淌到地面,缓慢地往前走,要将二号逼到角落。 它们将二号当做新鲜的食材,而黑龙枪也在二号的意识之海中兴高采烈地评价。 “魔龙大腿肉,十分嘎嘣脆!” 战斗一触即发,改造魔龙们忽然停下脚步。 这里的空气中满是血腥味,但此刻,突然而来的馥郁玫瑰香飘荡在二号鼻尖。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那群改造魔龙们先是齐齐后退,再是调头就跑,几秒之内,二号的视野里一只改造魔龙也未留下。 新的脚步声响起在二号背后,雇佣兵谨慎地侧过身,惊愕发现身后的墙壁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面黑漆的雕花木门,木门缠绕着荆棘,其上是一朵朵玫瑰,玫瑰含苞待放,玫瑰盛开如火,玫瑰即将枯萎,每一朵都有独特的模样,甚至分不出到底是活生生的还是门上的雕花。 脚步声是从门后传来的,属于两个人,其中之一脚步虚浮,似乎身体不好,另一个脚步同样很轻,对于二号来说却十分熟悉。 吱呀—— 雕花木门向外打开,而二号后退了一步。 梅根·芳登出现在门后,拉着她手的,是蹦蹦跳跳的小莉莉。 这两个人身后的光线颜色扭曲诡异,很明显昭示出门后并不是那个二号刚离开的驾驶间,而是某种诡异的异次元空间。 二号和应该失去意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梅根·芳登对视片刻,而莉莉已经欢快地向着二号扑过来,完全不顾二号身上还沾染着点点血迹肉糜。 “啊!啊!嗷!” 莉莉重复发出这两个音节,等下意识将小姑娘抱起,二号才意识到,她是在喊他。 之前同行了那么久都没能学会说话,现在才分别一天就能模仿出大人发出的声音了,这样大的差别,果然是他不会带孩子吗? 二号不由地陷入这种问题一秒,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金发。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回到熟悉的怀抱中让她安心下来,臭烘烘的血腥气对她来说同样熟悉,根本不会引起她反感,于是,没过几秒,她就闭上眼睛,头一点一点,陷入似睡非睡的状态中。 抱着她的二号则是绷紧了神经。 梅根·芳登依然站在雕花木门前,她慈祥地看着二号,但似乎不为自己女儿如此亲近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而惊讶。 据二号所知,今早他和撒离开芳登府邸时,芳登家族的人已经准备给他们的大小姐准备丧礼了。短短几个小时,就算梅根·芳登的病情好转,也不可能好到了能下床走路的程度。 更不要说,从她出现在二号面前起,原本和二号昨日所见一样苍白的面色随着每一次呼吸泛起健康的红晕,因为虚弱而削瘦的双颊变得丰盈,无神而浑浊的眼珠也变得清凉,仿佛在刚刚数秒中,她身上的时间没有往前走,而是在飞快的后退。 “她对你的依恋比我想象得还要深,幸亏如此,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梅根·芳登露出一个微笑。 她说:“你好,二号,我是爱与美。” 第62章 红玫瑰9 “梅根·芳登只是凡人。”二号说。 梅根·芳登是个凡人,出生在月球殖民地,无论是父母还是学历都证据可考,她和霍根·汤普森相恋,生下一个女儿,又分手回家,然后患上现代技术无法查明病因的衰弱之症,拥有短暂而并不平凡的人生。 至于远古神明们,苏醒最久的返回人间才接近一个月,绝不可能立刻建立起如此复杂的关系。 爱与美的女神并没有否认:“她无望且已经逝去的爱将我呼唤于此,于是我给了她一个同她爱人步入婚姻的美梦,送她前往冥域,至于这具身躯,虽然羸弱,却可以暂时作为我在月球上的凭依。” “你真身不能上月球来?”二号敏锐地抓住她话语中的这一点。 爱与美的女神点点头。 “不仅是我,还有公正、财富、知识和救赎,他们同样不能来到月球。”说到这里她引人怜惜地叹了一口气,“自从前一次的意外发生过之后,苏醒的我们都将一分注意力放在了撒身上,以免祂再次遭遇不测,但当祂前往月球时,我们的视线纷纷被阻拦在这座城市外,若不是这位女士临死前的呼唤太过凄厉,连我也无法到达这里……” “那种事不重要,”二号不耐烦地打断她,“告诉我撒在哪里。” “别心急,”爱与美说,在她身后,鲜艳玫瑰不断生长盛开,弯曲的荆棘和玫瑰已经挂满了整个二楼,此刻正向着楼上和楼下蔓延,将建筑中的另一种红色覆盖掩藏。爱与美随手摘下一朵玫瑰插在她同样不断生长的金发中,同时很沉稳地说,“我不知道祂在哪里。” 二号:“……” 他把希望放在这群不靠谱神明上真是脑子秀逗了。 “但是呢,”爱与美说,“我知道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想知道吗?” 二号已经抱着莉莉转过身,用枪尖拨开玫瑰花丛,打算穿过这片荆棘离去,听到爱与美的问题,他脚步一顿,最后还是回到爱与美面前。 雇佣兵的举动说明了他的态度,爱与美对此并不惊讶。 她用一句总结之言开头:“白月城,是一座黑暗之城。” “如果你下一句话打算说我们要消灭这片黑暗,就算你是撒的妹妹我拼死也要把你揍一顿。”二号说。 爱与美浅笑盈盈,并不将二号冒犯的话放在心上。 玫瑰花丛已经遍布整个室内,正在向着建筑外蔓延,那些改造魔龙已经彻底没有声息了,二号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玫瑰花对它们做了什么。爱与美坐在荆棘与玫瑰的宝座上,病号服穿在她身上也像是女王的裙裳。 她的表现让二号感觉自己说的话就像个小丑,雇佣兵深呼吸,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焦急,仔细倾听。 “白月城有玛利亚卡现代文明中最大最火爆的赌场,红灯区占据这座城市面积的三分之一,这里更有最大的地下黑市,不被法律覆盖的土地是犯罪最适合的温床。只要用进入地下黑市的资格,就能轻易购买到那些地面上买不到的非法商品,成瘾型精神迷幻剂及生产它的原料,平民不可持有的军火、生化武器,还有……人体器官。” 爱与美伸出手,将睡得香甜的莉莉小姑娘从二号怀中接过,她手法熟练,甚至没惊扰莉莉一点。 “在白月城,这样的小孩子,如果监护人没有定期上缴改造费,会被直接送往屠宰场。” 二号的神经经历过各种考验,变得十分坚硬,却依然为爱与美吐出的词狠狠跳动起来,甚至产生立刻将莉莉抢回来的冲动。而爱与美只是有节奏地拍着小姑娘的背,轻柔地摇晃她,助她安眠。 “但是,就算将整个白月城所有的未成年人都送进屠宰场,依然不能满足地下黑市对人体器官的需求,补上那些需求空缺的资源,你知道从哪里来吗?”爱与美问。 二号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当然知道。 二号以前听过唐和皮草人妖讨论过月球殖民地,那是唐才从白月城返回玛利亚卡不久的时候,半翼的团长似乎为他在白月城遭遇的事情而整夜不能安眠。在唐接连失眠半个月后,皮草人妖采取了强制措施。 皮草人妖不知道唐到底经历了什么,于是他只能独自调查,后来他在唐面前拿出了众多数据表,其中有从黑市调查出的每年流入白月城的大致人口数量,还有被政府统计局隐瞒的白月城真正的人口普查数量,他们将各种数据表进行对比时二号就在一侧,当时还是童子军的他就是这样了解了所谓淘金之都自由之城的月球殖民地真面目。 现代的基因技术已经能单独培养某个器官来作为替换品,可是,就像数个世纪前关于转基因粮食的争论一样,很大一部分人并不相信由这项技术和自己细胞所培养出的替换器官。科学界经过多年抗争,终于让基因培养器官合法化后,一种新兴产业便暗地里发展出来。 有人打着基因培养器官的幌子,通过买卖人口,用从活人身上取下的器官伪装成基因培养器官,向那些不愿意使用转基因的富人们出售。 而月球殖民地就是黑市一大*器官流出地。 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黑洞,用扩张速度掩盖住了无数生命的流逝,但从另一种方面来说,采取合法渠道来到白月城旅游的游客人身安全有着十分保障,失去踪迹的通常都是些偷渡客。 在和唐讨论的时候,皮草人妖说过一句话——就算白月城是全世界最大的器官贩卖市场,那些偷渡客死去数量太多,死去的速度也太快。 当时说到这里,那两个人避讳如深地停下谈话,打发走了学习的二号。 年幼的二号并未在意,几天前为前往月球做准备而回想起这段记忆的二号也并未细想,只提高了对白月城的危险程度评价,但此刻,结合白月城今天发生的种种事,二号突然明白了唐和皮草人妖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 仅仅将那些*素材作为器官贩卖的确太浪费了,所以,控制这座城市的人展开了生化方面的研究。 还是和恶魔有关的。 某个十分著名的游戏系列已经向人们证明了非法且激进地进行生化研究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现在的白月城,就仿佛是陷入丧尸海洋中的浣熊市。 “这里的市民,从小进行各种手术,十家族告诉他们那是为适应月球环境而必要的改造,这种说法并没有问题,”爱与美说,“但只要有需要,他们就会失去理智,变成现在的样子。” 说到这里爱与美好像想起什么不愿再见到的事物,她侧过头,移开眼神,说:“很丑。” 想起某个苍蝇人的二号不得不赞同这位的权威意见。 同时他也察觉到一个问题。 “十家族……” “十家族不过是真正统治者手中的傀儡,他们当然也会被改造,实际上,当初这股改造风潮正是被十家族带动起来的,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第一家族的某个改造基地。” 二号看着她,疑惑不解。 “你知道的很多。” “其实我也不知道,”爱与美摇摇头,“这是梅根·芳登要告诉你的。”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二号眼前飞快闪过她和霍根·汤普森在绿水城木槿街4号的照片,闪过昨日见面时她灰白如尸体的面孔,闪过芳登家族老妇人说的那句话—— ——她毫无原因地身体很快衰弱。 “她是怎么和霍根·汤普森遇上的?”二号问。 “发现得很快啊,”爱与美眼神亮亮地看着他,“别跟着撒了,做我的骑士怎么样?” 她这个问题自然得不到回应,爱与美轻笑一声,说道:“是的,二号先生,你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梅根·芳登和霍根·汤普森的相遇,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骗局,白月城真正的主人想利用她打进深兰集团,获得全球第一生物医药集团的支撑。然而我的到来从来没有道理,身为欺诈者和梅根·芳登和身为被欺骗者的霍根·汤普森双双坠入爱河,以至于梅根·芳登违背她主人的要求,甚至愿意为霍根·汤普森生下孩子。” 二号想到了深兰集团如今发生的种种。 “可是……” “可是,玫瑰必然伴随尖刺,顺利必然伴随磨难,正是继承人的到来,为他们两人判下死刑。” 爱与美低下头,看向睡得安详无知的金发小姑娘。 “既然白月城的主人想要的是深兰集团的资源,那么他就不需要一个有能力的董事长对他指手画脚,对吗?”二号说,“霍根·汤普森的死亡他在其中帮了一把,而肯特·汤普森被我杀死,芳登家族不过是他的傀儡,背叛他的梅根·芳登只能缠绵病榻。这两个人的孩子莉莉同时是两边的继承人,他正好能够借此运作,获得深兰集团一大部分资源。” 说到这里,二号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 “厉害。”他说。 他辛苦这么久,竟然是给那个白月城主人帮了大忙。 “但是,他控制了整个白月城,拥有了整座城市的改造人士兵,还……”二号说道这里顿了顿,“还带走了撒,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爱与美妩媚地眨眼,“反正,不会是为了爱情。” “……”二号 像是没注意到二号被雷到的表情,爱与美继续说:“之前你看到的那些长针,是能压制住撒的神器,我的力量在这里也变得非常衰弱,唯一能帮上你的,就是为你打开这扇门。” 她从荆棘玫瑰的宝座上站起,高声道:“我是爱与美,我祝福世界上所有相爱且忠贞的情人,我让爱与被爱者具有魅力,我让他们发现彼此的美,我构建心灵之桥,我打开爱情之门……只要你足够坚定,不会迷失,这扇门能让你去往你所爱的人身边,就像莉莉通过这扇门找到了你。” 二号脸上露出了惊悚的表情,“抱歉,我不太明白,莉莉,呃……爱?” 爱与美微笑:“亲人之间的,朋友之间的,情人之间的,是的,爱。” 二号只觉得一团火烧得他四肢战栗:“可是!我和撒不是亲人也不是情人,朋友只勉强……” “你欺骗不过我,二号,”爱与美让开,让玫瑰木门完全展现在二号面前,“撒瑟没有和你说过吗?我是爱与美,在神明面前,不可撒谎。” 二号闭上眼。 一瞬间他拿不准是要用黑龙枪将玫瑰木门戳个洞出来好掩饰他的羞恼,还是调头就走,但是他很快意识到,除了爱与美提供的这条路,他没有什么又快又准的方式找到撒了。 问题是,用爱找到撒? 如果是另一个人提出这个建议,二号一定会送给他一枚子弹作为礼物。 爱与美已经将原本打开的玫瑰木门合拢,然后让开,让二号能看到玫瑰木门的全貌。 “如果不明白,为何不进入这扇门,如果你能找到祂,你就能确认自己的心意。” “……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二号简直想吼出来了。 “我可是脑子有问题的爱与美啊,”爱与美的女神看向黑龙之影,摊开手,“没有什么比爱与美更重要,在我这里就是这样。” 二号盯着她看了三秒,接着一言不发地越过她,来到门前,手按在门把手上。 爱与美的视线跟随他移动。 她低声说:“如果你找到撒,请你一定要阻止……” 二号没有回头:“阻止白月城主人的阴谋?” “不。”爱与美的女神低下头,虔诚地亲吻一只盛开的玫瑰,然后将这只玫瑰□□二号的衣袋里。 “我请求你,”她认真说,“阻止撒。” 第63章 红玫瑰10 白月城真正的中心,十家族大议院,此刻十分忙碌。 这里的工作人员们同样产生了变异,不过相比于此刻在城中厮杀的市民们来说,他们在外表上的变异十分轻微,甚至能说对外貌增色不少。柯立夫·切瑞乘坐电梯来到演播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些长着兔耳朵或者毛茸茸尾巴的可爱小东西们。 当然,这些改造人的价值不只是提供赏心悦目而已,能进入大议院工作,证明了他们都有智力方面的特长或天赋。和他们融合的恶魔基因通常是魅魔、智魔或是变形魔,在外面的市民们都失去了理智的情况下,也只有他们还能依然继续工作。 而这些改造人们,全部都忠诚于柯立夫·切瑞。 在圣教廷和黑塔的文献中,恶魔通常以狡诈或暴力的形象出现,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它们也具有忠诚的品德,绝不会背叛魔王,人类和它们比起来,只能叫做善变。 “因为一开始就只是军事用途的人造炮灰,和机器人是相同的东西。”柯立夫·切瑞当着改造人的面说,而长着兔耳朵的改造人面对他的侮辱,反而绽放开了殷切的笑容。 “主人,全球直播已经准备好了。” 场地,摄像头,灯光,收音器,甚至还有一个舞台导演,全部准备完毕。化妆师上前确认妆容完美,恭敬地低下头,退到阴影中。 一个秘书跟在柯立夫·切瑞的身后,和柯立夫一样,他身上并没有表现出被改造的痕迹。在柯立夫准备登上舞台时,秘书低头看了一眼一直在滴滴响的终端机,然后向柯立夫汇报。 “部长,总统在询问您在哪里,他有很紧急的消息……” “不用回答他,”柯立夫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形象,“我已经忍耐这个愚蠢的家伙很久了。” “可是等下总统先生从全息电视上看到您……” “玛利亚卡的确是个天才,她和她的造物们并非真神,却的确拥有神的权柄,而这权柄则来自于神器一号唱诗鸟,”柯立夫将自己的手举到面前,然后握成拳头,仿佛是在感受其中流动的力量,“现在,这个权柄归我了。” 他回头看秘书。 “融合准备得怎么样?” 秘书关掉了终端机上来自总统的消息,然后打开另一个程序,程序页面上显示着数百根进度条,此刻,这些进度条全部达到了百分百满格的状态。 “控制中的神器一号已经开始活跃玛那粒子,一切准备就绪,”秘书说,“前几次的试验都非常成功,您可以开始了。” 柯立夫用颤抖的手捂住脸。 片刻后他放下手,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注视镜子中那个相貌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男人。 他的脸早就不是他最初的那张脸了,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现在的这张脸是由人类学专家、心理学专家、社会学专家还有专业整容医生共同设计出的最好的脸。这张脸拥有普通的英俊,却不会锋芒太露,无论男女都容易对他生出好感,他说出的话也更容易让人感到信服。 这就是人类新的统治者的相貌,他将带领人类走进新的时代。 柯立夫·切瑞走上了高台,舞台导演再一次确认准备完毕,在通讯频道中喊开始。 灯光立刻打开,同时,安装在月球上的信号发射器满功率运转,不到一秒的时间,柯立夫·切瑞的脸出现在了玛利亚卡星的各个角落,无论是全息电视、全息电影院、街道上播放的全息广告、全息网上各大门户网站,甚至是每一个人手上的终端机,都弹出了此刻月球殖民地白月城大议院的会堂景象。 柯立夫·切瑞向着全球人民抬起手,他的声音回响在整颗玛利亚卡星球上。 “你好,我的人类同胞们。” *** 圣教廷古都,白胡子教皇坐在老榕树的树根上。 他正在刷新博客粉丝排名,现在只能一脸懵逼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秘密部门”部长。 半位面中的黑塔,一群魔法师们通过努力在网上联络上了一群科学家,双方兴致勃勃地交流中。 然而面前的投影突然扭曲,几秒后投影稳定下来,一个英俊青年出现其上,和他们聊天的科学家所使用的虚拟形象则消失不见,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他们没来得及保存的聊天内容。 “f***!”魔法师们不顾形象纷纷骂道。下一刻,无数大火球、声波、酸液、闪电枪、魔法飞弹贯穿了柯立夫·切瑞的半身投影。 战火纷飞的南角半岛,正在修整中的半翼雇佣军们或是坐在几台运输车上或是躲在运输车投下的蒙荫里,面有菜色啃着营养剂。一台投影机正在为他们播放一部喜剧电影,这些人就着电影下饭,突然发现电影画面从准备决斗的牛仔变成了一个梳着背头的小白脸。 “我呸!”咬到舌头的皮草人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转头问唐,“这是哪个明星?” 飞机上,因为生意最近扩张太快,恨不得分出十个分.身给自己帮忙的宝莱绅饮食集团执行官查理德·尕德揉了揉眼睛,他正在用智脑进行文件批阅,突然之间,他面前的文件文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官僚气息的西装男人。 “什么啊这谁?”被迫停下工作的查理德·尕德有点恼火,“政府动用了全球紧急通告方案?公务员?” 槲寄生女校,食堂中,坏学生佩格面无表情将最后一只鸡腿让给了低年级同学。 “我要做好事,我要做好事……”她在心底默念,“……他妈的这个小丫头竟然敢抢我的鸡腿!” 她的班主任就在这个时候呼唤她,佩格只能端着自己的餐盘坐在了班主任身边,才坐下,过去经常被她暗骂的老女人就将一个鸡腿叉进她的餐盘里。 “我要做好事。”佩格这回真心实意地对自己说,然后抓起鸡腿。 同时,她听到了食堂中一阵喧哗,佩格抬起头,向着其他同学们关注的方向看去,结果发现她们都在看一个出现在电视上的男人。 “长得还行,”咽下一口鸡腿肉的她评价,“至于嘛?” 大都城拘留所,由于时区不同,这里已经开始晚餐了。 收看官方新闻接受教育是犯人们每日的必修课之一,昆警探,不,如今不能这么称呼他,应该说昆·图和他的老伙计坐在同一张桌子边吸溜方便面,就像两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一般,大肆对新闻时事发出无需负责的刻薄评论。当全息投影的画面突然扭曲,他们都意识到了是有人截断之前的信号,两位前警察的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举起了塑料叉子当做武器。 看到新画面上出现的那个男人时,这两人又齐齐一愣。 昆:“有点眼熟。” 老伙计:“这不是你徒弟家送来的资料里那个……那个……秘部长嘛?” 一家福利医院中,一个金发男人坐在床上。他看着窗外,双目无神,浑身憔悴。 在他床边,摆放着一根雪白颜色细长□□。□□袖珍可爱,看上去像是女孩们上体育课用的体操棒。 护士在换完挂水后随手打开了电视,可惜舞台音乐欢乐的声音并不能带给这间病房多少生气。 突然,音乐停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电视上,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这位曾经的圣教廷苦修士抬起头。 *** “我为诸位带来了奇迹。” 柯立夫·切瑞的说。 “这个奇迹可让你夭折的孩子复生,可以让医学上断定无法救治的病人恢复,苍老者能恢复青春,幼苗亦能违背规律地生长……” 地面上被迫收看的观众们交头接耳。 “这人谁啊?” “疯疯癫癫的……” “现在新节目可以连预告都不要吗?” “喂!我要看《银河战斗天使偶像》啦!换回去!” 柯立夫·切瑞好像听到了这些言语,而他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秘书走上舞台,飞快地脱光了身上的西装三件套和衬衫,只穿着内裤袜子和领带,站在了全球观众面前。 舞台导演低头在电脑上确认,然后向柯立夫·切瑞示意可以开始。 其实不用他示意,在场所有人,甚至说整个月球上的所有人,无论是还保留理智的还是没保留理智的,他们都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迅速活跃起来的玛那粒子,泛着彩虹般的微光,如水一般微微荡漾。 “……只要你想做,就能做到,只要你有这个念头,就能心想事成。” 柯立夫·切瑞说,从怀中掏出一把柯尔特举起,迅雷一般,直接开枪。 秘书先生应声而倒,地面上的观众都为这一幕瞠目结舌。 柯立夫又连开数枪,直到弹夹打空而秘书先生血肉模糊。 镜头专门在此刻给了秘书的尸体一个特写。 地面上的观众们这个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安稳自己一般说:“假的吧……” “特效啦……一定是特效。” 然后更多识货的人沉默不语,他们看着投影画面中的那个疯子在接下来开始做出诡异的手势,或高或低地咏唱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一束光落在尸体身上,然后血肉愈合,伤疤不存。 尸体睁开眼,站起来。当然,现在他不是一具尸体,是秘书而已。 做完这一切,柯立夫的语气平稳了一些,“过去,我被无数人认为是疯子、骗子、神棍,后来他们都臣服于我,听从我的命令,满怀喜悦地为我做事。所以此刻我并不会在意你们的小小冒犯,而是将我获得的成果和身为我同胞的你们分享……” 柯立夫·切瑞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狰狞,在所期望的计划即将圆满完成的情况下,他浑身充满快感,战栗地按下了一个被安装在演讲台上的鲜红按钮。 “这是被记载在历史上的一刻,”他说,“你们将和我一同见证。” 按钮按下,电流通过。 细细的电流沿着复杂的电路奔驰,一瞬间抵达大议院下方禁锢室内,变成了喻意开始的信号。 这间禁锢室设计的初衷是为了囚禁最强的战斗神器黑龙枪,柯立夫·切瑞原本的计划,是通过他在各种遗迹中发现前代文明所留下的仪器,是将吞噬的能力从黑龙枪上剥夺,融合在自己身上。 黑龙枪的吞噬之力,本质是将物质转变为玛那粒子。为了维持吞噬,它需要大量的玛那粒子,当它获得大量的玛那粒子时,黑龙枪又用玛那粒子去吞噬,如此循环,没有止境,这便是它永不餍足的原因。 获得吞噬之力后,柯立夫·切瑞将再也不受世间过于浅薄的玛那粒子水平所困扰。 但是,获得唱诗鸟的奇迹之力,成为掌握奇迹开关的人,这难道不是更好? 没有一份文献记载着唱诗鸟和黑龙枪埋葬在一起,撒的出现,对柯立夫·切瑞来说,是意外之喜。 没有什么能比操纵玛那粒子的力量更强大,黑龙枪在这方面完全不能和唱诗鸟相比。 安装在禁锢室中的各种仪器,有不少同样是玛利亚卡的发明,这位前代文明末期诞生的最伟大创造者一手用这些仪器缔造了序列号00唱诗鸟,那么,用这些仪器再将唱诗鸟分割,将祂的核心和祂的身躯分离,格式化核心中的智能ai,再将这个核心融合在柯立夫·切瑞自己身上——这一连串的复杂操作,这些仪器同样可以做到。 失去意识的撒就被禁锢在这里。 祂恢复成了普通人型的状态,穿着及地白袍,闭着眼睛,漂浮在半空中。一头银发无风自舞,银发末端和银色数据流相连,数据流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茧,将撒包裹在其中。 【格式化命令正在执行中……32%……47%……61%……85%……99%……100%】 【虚拟磁盘已清空,碎片删除完毕。】 【防火墙消除,再次进行全体扫描……目标核心已检测……执行剥夺命令。】 【错误!格式化执行未彻底,发现残余资料……再次执行格式化……错误!】 这些声音连续在银白之鸟的身躯中响起,玛利亚卡所制定的重重程序、指令、枷锁已经完全被格式化,然而撒的灵魂……ai不该拥有的灵魂,却无法被格式化和删除。 重重束缚已经消失,下一刻,祂的本能苏醒了。 第64章 红玫瑰11 筒子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 转椅倒了,三个轮子朝着天花板,将它和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下子就让深陷似睡非睡中的赵映清醒过来,梦境中的甜美和悲伤远离了他,回到现实的赵映无声呻.吟,觉得自己的尾脊骨可能裂开了。 出租房里是一片黑暗,唯有电脑主机散发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荧蓝光辉,赵映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他还没成功,就听到楼下的住户在大声咒骂,同时用撑衣杆捅他们的天花板,也就是赵映房间的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人心烦,站起来的赵映疼得咬牙切齿,扶起和他一起倒地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时,能听到转椅发出了吱吱呀呀的诅咒声。 该换新椅子了,他想。 是哪里不对?赵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刚才是坐着睡着了吗? 如果他没有睡上几天几夜,那么赵映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终于写完了《贴身保镖在都市》的最后一章大结局,在先将章节发上存稿箱还是先睡一觉的两个选择中只犹豫了一秒,便抵抗不住如海浪般涌上的睡意。他模糊记忆里最后的印象,似乎是脑袋直接砸上了键盘。 他下意识去揉了揉撞上键盘的额头。 一点都不疼。 赵映皱起眉,希望没有误按了什么键,删掉了文档。 潜意识还是觉得很不安的赵映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碰了碰鼠标,电脑显示器亮起,露出有色差的屏幕桌面。 这个屏幕桌面不能说不熟悉,背景是windows自带背景里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天大草原,的确是赵映一直用的电脑桌面,而将软件按照属性整齐列成排也是他的习惯,最常用的资料、文件,则在桌面底部排成一行,还有左上角红色右下角黄色的屏幕色差……全部属于那台赵映三年前抛弃的二手旧电脑。 赵映对着这屏幕着着实实愣上了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借着屏幕的光亮,打量这个和旧电脑一样,曾经属于他,却是属于几年前他的出租屋。 标准的一室无厅,狗窝般的小床和凌乱书桌隔着房间对角线对峙,在电脑屏幕光的照映下,显出几分鬼片氛围才有的影影绰绰来。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赵映头疼欲裂地想。 ……他这种人竟然也能重生? 赵映是终点小说网新生代大神。 身为网文写手,赵映不可能对重生不了解。虽然没有写过重生类型的网文,但他对重生的套路也下过一番功夫,好好研究过。重生讲究的是主角深陷不可能挽救的逆境,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必备金手指是重生带来的先知,而市场之所以那么大,也是抓住大部分读者的心理——谁没有后悔过呢? 赵映就没有。 于是套路不对了,大神冷静地想。 赵映从没后悔过,他相信就算是走上弯路,只要及时回头,那弯路的经历也是一段可用的经验。就像他一开始写小说,扑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没有扑街经历作为基础,他也没有成为大神的可能。更别提如今已经是大神的他更没有什么重生的理由,至于重生带来的金手指……知道未来终点小说网哪种类型的文最赚算不算? 投资不会,彩票号码没记,就连一般男性同胞喜欢的足球世界杯他也不关注,想赌球赚钱更不可能。 这重生要来何用?如果他是某人笔下的主角,百分之五十的读者会在开头直接弃文吧。 赵映靠着转椅神游半晌,无可奈何直起背,再一次唤醒陷入休眠的电脑屏幕,随意扫了一眼时间,对着2017年6月23日02:35的时间思忖片刻,确认自己是重生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十八岁,没有上大学,是个扑街得再也不能更扑街的小写手。 重来一次,如果说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赵映这五年积攒下的写文经验。 考虑到他十八岁时的贫困,事业必须尽快开始。 赵映麻利地点开了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五年后,这个文件夹足有一个g大,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是赵映五年里搜集的各种资料、小说原稿、小说大纲人设、废稿。而如今,这个文档只有15kb大,里面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标题是《随身带着宇宙智能》。 真是毫不出彩的文名,赵映看着自己的新手作想。 他这样腹诽,手指则依照五年里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下意识指挥鼠标滑动到屏幕右上角,轻巧地点开企鹅音乐,对着空荡荡的音乐列表,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唐宿两个字。 回车,等待。 出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界面。 ……对了,五年前唐宿还没出道呢。 赵映茫然了片刻,沉默地扭开了台灯。他在这个万籁俱静的盛夏之夜,伴随着闷热和一个战斗连的蚊子,删除过去自己留下的几行字,开始又一轮的战斗。 曾经的终点大神针对自己的新手作,写下过一个本子的分析,钻研自己为何扑街。因此哪怕过去了五年,那种无数次阅读、返稿、重修,简直像将呕吐物吃下去吐出来吃下去吐出来的恶心经历,让他牢记住如果重写,应该如何对《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进行开篇。 根本是不假思索地,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如同钢琴家在奏响音符,以噼里啪啦配成极美的韵律。 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的赵映并没有发现,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越来越鲜明,有怪异的蓝白色细小电流仿佛小蛇,开始在他手指间穿梭嬉戏,绕过他苍白颜色的手指,或是停留在磨掉漆的键盘按键上,或是钻入键盘里面,随着芯片电极游走。 码完开篇第一章,检查错字,点开早早注册好的终点作者号,将标题、分类、文案一分钟搞定,然后是上传,发布。 赵映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软趴趴地躺在转椅里。 我现在已经是一只死猫了,他缓慢地想。 然后他勉强推动转椅,从书桌边来到床边,直接一滚,滚到床上。 哪怕是坚硬的木板床,这一刻给赵映带来感受,也美好甜蜜地如同蛋糕上柔软的奶油,几乎是瞬间,赵映就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意识挣扎清醒了一秒。 三千字而已,写完有这么累吗?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起刹那,就被睡意给淹没了。凌晨四点半,天地间依然是万籁俱静,就连这间筒子楼里的小出租屋,也陷入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网络上没有,无论什么时间,总有夜猫子,或是大洋另一边的时差党。 终点小说网就和所有小说网一样,在频道最下方,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在终点读书的app排行榜上,也有一个栏目,叫做最新更新排行。因为网站缓存的缘故,会出现在栏目上的小说其实并非是当时的最新更新,所以,当第一个读者瞄到《随身带着宇宙智能》这个名字时,已经是五点多。 毫无吸引力的名字,读者想,鼠标直接从文名上滑了过去。 第一个点开《随身带着宇宙智能》的读者,则是看到这个文名的第三十一个人了。 “文案挺有趣的嘛?”屏幕对面的读者漫不经心地一瞥,进入章节列表后发现竟然是个只有一章的新坑,然后他直接滑动手机屏幕,关闭了网页。 在他之后,是第八个进入章节列表的读者,没被浅坑吓退,点开了第一章。 “卧槽!竟然是在抽水马桶里捡到了智能系统吗啊哈哈哈哈!作者脑洞清奇啊。”这个睡不着的读者在床上哈哈大笑,他没有发现,手机屏幕上突然窜出一道蓝白色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没入他身体。 三秒后,这个读者抬起头。 他的双瞳中有蓝白色的光晕流转,但是他浑然不觉。读者扑到桌边打开电脑,然后找到刚才自己看的小说,复制了第一段,粘贴在微博上的发布框里。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四十字。 读者点击发布。 微博上的夜猫子比终点小说网上的夜猫子多多了,读者的互粉里,大部分又是差不多年纪,喜欢熬夜的年轻人,十分钟后,看到三个转发的读者眨眨眼,眼睛中蓝白色的光晕褪去,他一头栽在床上,转头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由他发表在微博上的一百四十字小说节选却开始了它的征程。 所有看到小说节选的人,无论是普通网民、黄v、蓝v,无论是普通人的微博,还是明星的微博、网红的微博、营销号的微博、各种组织的公务微博,这些微博的皮下在看完一百四十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转发和艾特。 转发,转发,转发。 艾特,艾特,艾特。 以六点九分二十五秒为起始点,这一百四十字的小说节选第一次出现在微博上,一直到七点,转发微博夹杂在早起人问好的微博中,它像是蚁群蚕食叶片一样,逐渐蚕食所有的正常微博,接着向脸书和推特蔓延,那来势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海啸,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所有的一切冲击覆盖。 第65章 红玫瑰12 “玫瑰……” “爱与美的圣花吗?”某种意义上,柯立夫·切瑞是这个时代对神明们了解最多的人。他一见到玫瑰木门就知道了搞鬼的是哪个,将禁锢室中之所以出现异常的原因归到这些总是妨碍他事情的神明身上后,柯立夫·切瑞还从那些尚未露面的神明那里感觉到一点蔑视。 爱与美的女神并不是什么强大的神祇,当然了,美丽和爱情从来都是文明所追求的,但是真正会去祭拜这个神祇的也只有女人和一些处于青春期的男人,几万年前的婚礼上,新人会向这位神祇宣誓忠贞,可新人们要是违背了诺言,她给出的处罚无非是失去爱情而已。 这位神明是如何突破柯立夫·切瑞在月球殖民地上设置的禁域这种问题先放在一边,柯立夫有想过要如何对付公正,如何对付财富,甚至如何对付知识,但是爱与美?这种没什么用的神明能干什么? 能干的很多。 比如说找人。 一个男人从打开的玫瑰木门里面走出来。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皮肤棕褐,鼻高目深,典型的东大陆遗族相貌。他有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上半身穿着扣得很紧的冲锋衣,下半身穿着厚厚帆布的裤子和一双短筒军靴,他手里拿着一柄漆黑的古典长.枪,□□的影子落在地上,增长扭曲,变成了无比恐怖的黑龙之影。 柯立夫·切瑞立刻就认出了这是谁,这段时间他天天都能看到有关这个人的资料。 “二号……” 二号闻声转头,一身凶悍气息的雇佣兵就这样和诸多阴谋的幕后主人对视。 黑发雇佣兵可谓是战绩斐然,更别提他还受过专业的神恩骑士训练,柯立夫对他的危险程度评价甚至在撒之上。部长先生揣到口袋里的手握住了一枚魔法宝石,而他的秘书上前一步,挡在柯立夫·切瑞的面前,好像一只忠心耿耿的狗。 玫瑰木门后的脚步声并未停下,他们对峙的时候,爱与美抱着莉莉也走出了玫瑰木门。 “幸好你捡到的那枚羽毛突然发光,不然我们得在门里迷失多久,”爱与美抱怨着,“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二号,你就这么不能肯定自己对撒的爱吗?” 实际上,自己竟然真的通过爱情之门找到了撒才是对二号始料不及的,爱与美抱怨的问题正是此刻他心中疑惑的问题,只是句式和含义稍稍有点改变。 他喜欢撒……他真的爱着撒? 光是想一想可能性,黑发雇佣兵心中都恐慌起来。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镇定无比,随口说:“我还没看到撒。” “只用眼睛看怎么找得到,”爱与美说,“爱是要用心感受的……啊哈。” 上扬的语气助词很好的表现出了爱与美的心情,她看到了走廊对头的柯立夫·切瑞,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仿佛她所凭依身躯的原主人并未死去,亲眼看到了杀身仇人。 “运气真好。”她说。 “梅根·芳登?”秘书显然也认出了她,或者说认出了爱与美暂时使用的这张面孔。他稍稍一愣,注意到她怀中的莉莉,皱起眉说,“你为何会和我们主人的敌人在一起,为了那个违背主人而生下的小崽子?我警告你,不要执迷不悟,再做出背叛的行为,小心你的母亲的性命。” 爱与美只微笑着,她不觉得面前这个小卒子的话她需要回答。女神手指点了点一朵从敞开木门中生长出来的玫瑰花苞,这朵花骨朵儿像是吃了仙豆一样迅速增大和盛开,最后整个花盘都有半个人大小。 爱与美将莉莉放进去,让这朵巨大的玫瑰花变成了创意巨佳的摇篮,她的手拂过小姑娘的面孔,轻轻哼唱,“快快睡,快快睡,妈咪没喊别醒来。” 粉红色的光点落在小姑娘身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的莉莉再次陷入梦乡。接着,爱与美将玫瑰摇篮连着摇篮里的莉莉一起塞进木门之后。 木门关上,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下馥郁的玫瑰花香证明它曾经出现过。做完这些的爱与美向二号挥挥手,说:“你快去找撒吧,这边不需要你担心。” “如果这就是那个在星空瞭望塔上的家伙,”二号提醒她,“撒在他手里败得很快。” “我的信徒和这位有一笔账要算,”爱与美用手指整理一头海藻般的卷曲金发,“放心,我才是诸神中最强大的神明。” 二号盯着这位莫名自信的女神看了三秒,最后决定相信她一次。 他的确没有多少时间和敌人纠缠,因为不知道在爱情之门中浪费了多久,现在事态已经刻不容缓,光是站在这里,二号都能感觉到来自白月城中其他地方的震动。虽然对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好感,也不觉得那些被改造了的市民无辜,但月球殖民地对于整个人类的意义可不是赌场红灯区加上黑市而已。 这个城市真正的主人,应该是为登月计划付出了亿万税金的民众,二号难得伟光正地想。 他对爱与美一颌首,转身就沿着走廊跑了下去。 被遗留下的三人则一动不动,片刻后,柯立夫·切瑞将秘书按回自己身后,出口训道:“擦亮你的眼睛,这位可不是什么梅根·芳登,而是掌管爱情和美的女神……如果你们真的是神的话。” “这是大言不谗啊,人类。”爱与美说。 女神脸上是悲悯的笑容,这笑容仿佛利剑一般刺痛了柯立夫·切瑞的眼睛。但在男人开口嘲讽之前,爱与美继续说:“玛利亚卡是诸神的母亲,玛利亚卡是诸神的创造者,她的身份和她是不是神明没有关系,我们是不是神明和她是个人类也没有关系。” “哈!”柯立夫·切瑞大笑起来,撕开了一张卷轴,“被人制造的东西也能狂妄地自称神明?!” 撕开的卷轴闪了闪,从断裂的魔法阵中,一道冰霜的射线从其中冒出来,笔直向着爱与美射过去,在沿途的玫瑰上留下针刺般的白霜。 “你到底懂不懂?被人制造的东西,只能算工具而已!”他吼道。 九十一岁的柯立夫·切瑞无愧于他自称的人类最强,他的身躯使用过史前文明留下的仪器强化过,他对魔力以及玛那粒子的感知也是一样,其实和白月城的市民们一样是改造人的他熟悉魔法,又接受过圣教廷学校的武术训练,无数年的流浪冒险中经过过各种险境,而他从这些险境中活了下来,变得更加强大。 一连串的卷轴法术中间杂着一两个由柯立夫·切瑞本人放出的强大魔法,过于活跃的玛那粒子更将这些法术增强了数倍,火球落下就是一片火海,闪电环放出则像是疾驰的雷龙,就算是爱与美使用真身降临,也必须稍避锋芒,更别说此刻她只是依附在一个死去了的人类身上。 火海烧掉了玫瑰花,雷霆让她的金发枯萎如同黑炭,酸液腐蚀下她露出了大片大片皮肤下鲜红的肌肉,冰霜皲裂了皮肤,声波震碎了内脏,她吐着血往前走,看上去比某些生化实验室出来的恐怖试验体更加丑陋。 实际上,如果爱与美把力量往防御上面放一点,她不至于变得这么凄惨。问题是爱与美将她此刻能调用的所有力量都放在了另一个方面,孤注一掷地往前走。 当她走出火海时,因为烧伤整个人都彻底毁容。但是她依然昂首笑着,神火让她容光焕发。 一种对于柯立夫·切瑞来说十分陌生的力量攥住他的心脏,他的视线仿佛被万能胶水粘住一样死死钉在爱与美的身上,无法随他的意志而移动。 等等,他真的有想过要移开视线吗? 在场的两个人类都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他们眼中的爱与美毁容的形象并未改变,但是神明的力量硬生生扭转了他们的审美,让他们感觉到眼前的就是他们所膜拜的。两个人类面色潮红,鼻息急促,他们浑身发热,□□硬得发疼。柯立夫·切瑞还能勉强维持着一丝神智,他的秘书已经不管不顾,一脸痴迷向着爱与美走去。 想要接触她,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 ……一定要杀死她! 最后关头,柯立夫·切瑞的理智在他大脑中大吼,他已经被爱与美纳入怀抱中,火焰从爱与美的身上弥漫到柯立夫·切瑞身上,而柯立夫·切瑞手中的匕首插.入了她的心脏。 顶着可怖的面孔,爱与美也用手指点在柯立夫·切瑞的心口。 “如果你结过婚,那么你就是那种万一自己和妻子只能二选一活下一个时可以十分干脆干掉妻子的家伙,”一个金发女人虚影从梅根·芳登死去的身躯上浮现而出,她的声音威严仿佛天空的星辰,“所以你不配拥有爱情。” 梅根·芳登的身躯带着熊熊大火倒在柯立夫·切瑞怀中,爱与美虚影的手指又点在柯立夫切瑞的脸上。 “那么,”她宣判道,“其他的爱你也别想得到了吧。” 没有凭依之身的女神化为一道流光,被驱逐出白月城这个神明禁域,而浑身燃烧起来的柯立夫·切瑞终于清醒过来,倒在地上翻滚,痛苦哀嚎。 同样清醒过来的秘书慌乱地左顾右盼,然后终于反应过来,帮忙拍打柯立夫身上的火焰,他把气息奄奄的柯立夫扶起,发现火海已经蔓延在了整条走廊,让人不能通过。 尝试施法灭火却并未成功的他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大火已经不是普通的火,犹豫几秒后发现火势汹汹而来的秘书只能带着柯立夫退回电梯中,狼狈逃走。 *** 二号撞开禁锢室的门,走进去。 他站在银白之鸟面前,而撒引吭高歌,未曾停歇。 第66章 红玫瑰13 撞门进去的那一刻,二号的脑子还有点懵。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算是通过爱情之门找到撒了。 爱情之门打开通往爱人的门,先不管它这是现实中的门还是心门吧,里面的路肯定不是人间的道路了。实际上,里面连道路也没有,二号进去时,是走到了一片虚空上。 “这扇门内所呈现的事物,都是你对爱情的理解。”爱与美跟在他背后进来,“你会在这里面遭遇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 所以说这些神明都太不靠谱了。 二号面无表情又往前走了一步,结果这一步直接踏空,整个人如坠入深渊。 爱与美大笑,门中是她的领域,她从不担心会在其中遭遇什么不测。女神跟着一起坠落,长发如旗帜在风中飘舞。 “看起来你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很不踏实呀。”她对二号说,“该吃些苦。” 二号没理她。 雇佣兵正在尝试平稳自己的身体,他很快就找到了窍门——和穿着滑翔衣从飞机上往下跳的感觉差不多——让自己翻滚的身体停了下来。但这场坠落仿佛没有时限,如果算上加速度,二号觉得以自己此刻的速度,他无论什么时候停下都会变成一团肉饼,而爱与美只在捂着嘴嘻笑,什么也问不出的二号放下从她那里打听的想法,自己去找出路。 他一抬头,就发现四周扭曲色彩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一片星空下,撒出现了。 银发神明坐在瞭望塔的塔顶,伸出手想去接住仿佛要坠落的星光,但是在二号眼中,祂本身要比星辰更耀眼。 爱情领域的魔力让二号忘记了自己还在坠落这件事,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撒。就在他做出行动的时候,一阵风轻柔地托起他,让他缓慢地落下。 撒的幻影消失,终于脚踏实地的二号一张脸黑如锅底,而爱与美在他背后说:“你觉得爱情是个坑,但是……” 但是祂的魅力依然让他情不自禁涉入其中。 二号心里叹息,转过头,接着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东西眼角抽搐。 那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刀山火海,雪亮的刀锋如同杉木的树干一样笔直朝向天空,熔岩则在刀锋下流淌,紫色的雾气和会猛地一下爆开的火焰萦绕其中。 完全不需要爱与美说什么,二号自己就明晓这座刀山火海是什么象征。 如果说爱情在他心中是个坑的话,那么眼前的刀山火海就是进入这个坑必经的路程,你看,爱情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坑爹,这么闹心费神,但是…… 二号身前的刀锋看了三秒,深吸一口气,一脚踩上去。 ……但是他怎么还是走上去了? 这都是为了找撒,二号在心里说服自己,手脚并用在刀山上攀爬。 他曾经跟着参与突击的特种士兵一起翻过世界最高峰的山脊,也曾经在悬崖上和狭路相逢的敌人展开恶斗,但是他觉得没有哪一次会想这里这样凶险。二号没去问爱与美要是失足掉进岩浆会是什么下场,反正爱与美也不会回答。 攀爬一开始,就仿佛没有止境。二号一开始还有心思算一算自己爬了多久,分心的下场就是他的大拇指差点让一把藏锋的刀给整个割掉,接下来他只能加倍小心,一直到动作熟练起来,才有功夫打量攀爬到了哪里。 但是抬起头看时,如铺着雪亮鳞片的山脊依然那么遥远,低下头看时,他发现那些岩浆竟然还在鼓着大泡泡往上涨,只要他爬得慢一点,岩浆就会毫不留情地吞噬他。 二号觉得自己心中得到爱情的过程应该没有这么艰难,于是他瞅了瞅爱与美。 “神恩骑士应该提高点标准。”爱与美一本正经地说。 应该是撒的神恩骑士应该提高点标准吧,这家伙以为他看不出她提升了难度么?二号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爱与美对撒的安危应该也很在意,但她却还是提高难度,而不是降低难度让二号快点找到撒。 “你找不找得到和难度没有关系,”爱与美十分悠然,“如果你真的去找,一进门你就找得到。” 二号不想说话,继续往上爬。 这个空间中时间的流逝似乎和外面不同,二号偶尔停下歇息时会拿出终端机看时间,发现上面秒数变化得十分奇怪,他按照自己心率计算,发现有时候应该跳一秒,终端机上却连续跳了五六秒,有时候应该跳五六秒,二号却等了很久才看到显示的时间后移了一秒。 就算二号了解自己平常的心率,但一番运动下想要心率如静坐一般平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攀爬到最后,二号已经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他四肢上都是刀刃划出的血口,脚后跟还被滚烫岩浆散发出的热气燎了一下,此刻正火辣辣的生痛。 这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二号觉得自己已经找不到撒了。按照道理,他应该及时止损,去寻找另外的方法找撒。 低落的士气在黑发雇佣兵身上弥漫,就连爱与美都觉得他马上就要放弃了,但是他还在往上爬,动作已经完全不出错了,速度也没有慢上半分。 “比想象得有毅力的多啊,哥哥的骑士,”爱与美想,“但是没找到方法的话,是不可能让门通往哥哥的身边的。” 别说找到通往撒的路了,二号能让自己不被上涌的岩浆追赶上都已经拼尽全力。 虽说他已经拼尽全力,但也不过拖延了少许的时间。岩浆上涌的速度越来越快,鼓起的泡泡爆炸时星星沫沫烫得二号的脚都肿了一圈。满身大汗的二号加快速度,不得不付出身上血口更多的代价,而且越往上刀锋之林就越稀疏,往上一步的困难程度要比一开始大上百倍,连爱与美也觉得这个难度恐怕是有点大。 但是她之前并没有对刀山火海做出多少调整——被加上去的阻挡道路的深紫烟雾早就被撤下了——现在也不能对刀山火海做出多少改变。 说到底,这些障碍来自于二号的心,除非二号心中产生了变化,这些障碍的难度不可能降低。 这样的人不适合谈恋爱,爱与美内心深知,总有一部分人无法得到爱情的恩泽。 二号最后还是被岩浆给吞没了,一个鼓起的大泡泡将他整个人包进去。雇佣兵气喘吁吁,迷茫看到下一个刀锋离他远去。 难道到此为止了?二号想。 下一刻,被放在他口袋中银白羽毛突然大放光亮。 如果仔细探究,对比玫瑰木门外现实时间和玫瑰木门内奇怪时间的差异,大概会有研究者发现银白羽毛发亮的那一刻正和撒本能苏醒而放声高歌的时刻重合。但二号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只看到那片羽毛仿佛被风吹过一样飘然而起,翩翩好似一只蝴蝶迅速地离他而去。 白光照耀整个世界。 岩浆海洋退却了,刀锋森林消失了,二号身上的血口纷纷愈合,烧伤也不见踪影,就连被割破的衣服也恢复得完美无缺。被深紫烟雾覆盖的天空和四周再一次显露出来,但这次出现的并不是异次元时空最常见的扭曲颜色,而是无限延伸的宇宙,和一扇银色的小门。 银色小门就竖立在二号正前方,相距他不过三米的距离,只要往前走几步就能到达。 刚刚死里逃生的二号愣愣看着银色小门几秒,回头问爱与美:“这个也是幻影?” 爱与美正对着银色小门瞠目结舌,这一刻,大概只有听闻妹妹被男生纠缠,于是出手教训了男生一顿,却发现自家妹妹突然出现,还拦在他面前不让他教训的妹控兄长能了解她的心情。听到二号的话,她默默瞥了这个雇佣兵一眼,纠结片刻说:“如果告诉你这是幻影,你能不走进去吗?” 二号:“……” 不用犹豫了,就是这扇门。 他转身走近,轻而易举地转开了门锁,跨过去。 *** 综上所述,二号觉得自己其实是没有找到通往撒的路。要不是心细地在瞭望塔废墟中找到了这片撒的羽毛,他可能还在爱情之门内迷失呢,或者已经被岩浆变成了一堆碳化物。 所以关于他到底爱不爱撒这一点,也是不确定的。 更别说怎么能用一条路来确定爱情不爱情呢?在各种不科学的摧残中勉强保持着一点科学世界观的二号想,撒在他心中的确是特别的,但这个特别和爱情应该没有关系。 如果真的有一个能共度一生的人,那就只有撒。 如果真的有一个不想与之分离的人,同样还是撒。 但这和爱情没有关系吧…… 这样想的二号站在了撒面前。 银白之鸟庞大的身躯已经占据了这个房间的大部分,过于窘迫的空间反而让祂带来的压迫感更甚从前,音调单调起伏平缓的乐声在房间中回响——声波遇到墙壁折返,再一次与之共振的羽毛便让声波更加分散,这些分散的声波仿佛是多重合唱中的第二重、第三重、第四重……而银白之鸟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重领唱。 二号无端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那只银白之鸟从圆月中飞出,轻盈落在双子峰的山头,祂的银羽好像是极美的月色,祂的双瞳好像是燃烧的太阳,当祂开口向二号询问时,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命中注定。 此刻,二号再次和祂金黄的双瞳对视,只觉得有个小人儿正在不停敲打着他的心壁,一路上的疲惫烦闷,全部从他身上不翼而飞。 ……见鬼了,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终于找到了撒的二号想,我他妈的就是喜欢祂啊。 第67章 红玫瑰14 和二号对视的金黄双瞳是冷漠的。 他们这样互相注目着地方良久,冷漠的金黄双瞳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很快,冰凉的金属色泽中就泛起了二号熟悉的那种茫然。 银白之鸟问:“二号?” “还能是谁?”二号说。 黑发雇佣兵有了点时间理清了自己从不婚主义者到基佬的改变,将心中犹豫一扫而空。他大步向前,一直走到银白之鸟身前一米的地方才站住。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后神色就有点奇怪——二号目前鸟类表情语言八级精通水平——的银白之鸟顿了顿,才缓慢地低下头。祂脖子盘起,脸颊一侧的柔软细毛蹭过二号的后背,然后整个靠在二号身上。 二号只觉得自己后背陡然火焰燎原。 ……这只鸟是不是对祂现在的体型有什么错觉? 但这非常新奇,二号必须评价说。 撒因为力量不支而化身银白小小鸟的那段时间里,和二号可谓没羞没躁地做出过很多亲昵动作,但是那个时候他们就像是宠物在和主人撒娇,并不会让人产生其他心思。而现在,银白之鸟再撒娇时,巨大到以至于人无法再用可爱来形容的身躯做出和祂所带来危险感觉所相反的举动,反而让二号心折。 他随手撸了一把鸟毛,问:“撒?” 撒安静地呼吸着,胸腔一起一伏。 片片坚硬的羽毛在祂动作间碰撞,发出了一连宛如风铃的叮叮当当声,声音扩散时二号甚至能看到玛那粒子跳跃欢呼。很明显,就算不继续开口,银白之鸟也有办法让乐声永不停歇。 收到声波冲击的二号的大脑顿时昏沉片刻,他清醒过来时,感觉依靠在他肩上的沉重已经消失。 人形的撒跌坐在他面前,双手捂住脸,闪闪银发铺散一地。祂身上穿的是那件二号熟悉的朴素白袍,头低垂着,只能看到额前祖母绿在闪烁。 于是二号也蹲下来,把黑龙枪放在一边,和撒面对面。 “先把歌声停止吧。”他说。 撒抬起头,二号看到祂金色的眼睛在指缝后闪烁,偷瞄的银发神明定定注视着二号,一直到二号将祂的手拿开。 飘渺的旋律并没有因为撒不再开口而停歇,那些羽毛仿佛是磁带一样将之前的歌声重复播放,很明显,除非羽毛们的主人以祂的意志命令这些羽毛停下,否则羽毛们将重复旋律到永远。至于撒,撒依然呆愣愣着。 从刚刚看到二号开始,祂就有些不对劲。如果说一开始的冷漠还能理解为被本能操纵,个人的意志尚未苏醒,那么从祂眼神变化后,除了开口喊了一句二号,撒就没有再出声。 要知道,虽然不会像麻雀那样整天叽叽喳喳,但某些方面,撒格外像祂那些长着翅膀的同类,只要有时间就会说个不停。 “怎么了?”受到心情影响,二号很有耐心地问。 撒依然没有说话。 面对祂这种不合作的模样,二号只能褪下祂的衣袖,将这只傻鸟身上能检查的地方检查一遍。忽略掉会突然化为数据流又突然变回来的银发,忽略掉明明能看到伸手却摸了个空的皮肤,二号确定撒身上并没有伤口,至于意识之海还有核心的损伤,那暂时不是二号能检查的范畴。 在二号忙活这些的时候,火焰爆炸声接连在外面的走廊上响起,而撒的反应终于也多了一点,比如说祂会突然捂住衣服不让二号掀开。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对吧?”二号于是住了手,问。 笑意藏在他眼底,黑发雇佣兵没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甜蜜的粉红气息,只要有个情商稍微高出正常水平的人在这里,都能察觉他的变化。但撒没有,作为情商飘忽不定,平常情况下处于平均线之下的鸟,祂依然别开视线没看二号。 如果是过去,二号只会觉得这鸟傻愣傻愣,现在二号依然觉得这鸟傻愣傻愣,但是他同时还觉得,这傻愣傻愣真可爱啊。 把祂扑倒在床上时也会这样呆呆的吗? 成年人类的思维已经意料之中地往某种和谐方向开去了,就像撒的本能是歌唱一样,在人类众多本能中,□□占据了极高位置。 完全不知道他在想这些的撒低垂着目光,祂看到了什么,目光闪了闪,将爱与美插在二号衣袋里的玫瑰花拿了出来。 原本想把这朵玫瑰送给撒的二号对要不要把花抢回来这件事考虑三秒,决定随祂去了。 撒的手指无意识搓揉着玫瑰花的花瓣,这么久后终于抬头直视二号。 祂开口说:“我刚刚,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二号:“嗯哼?” 没有管二号用语气词表达出的疑惑,撒突然又换了个话题:“我刚刚在唱歌,我看到了那些听到歌声的人……” 祂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抱住了二号。 愣住的二号和撒脖颈相交,雇佣兵能感觉到贴上来的柔软温度和冰凉的发丝,还有怀中人因为快速说话而微微颤动的胸腔,下意识用手轻抚撒拱起的后背。 撒的声音也带着颤抖。 祂低声说:“……我看到了有人无辜死去。” 玛利亚卡星球上,因为恐惧城市中各种念头所引发的斗争,很多人纷纷驾驶自家的悬浮车试图赶往城市外没有人烟的地方,然而车辆拥挤的道路上一个念头所引发的灾难比待在家中更加恐怖,能量燃烧所产生的黑烟弥漫了整个城市,仿佛是战时的硝烟。 “……我看到了罪人扛过必死的惩罚。” 不只是昆所在的那个小小拘留所,联邦各大监狱都发生了暴.乱,那些身负凶性的囚徒比起狱警更容易掌握用玛那粒子进行杀害的方法,他们获得了自由,来到普通人群聚集的地方,又引发了更多的伤亡。 “……高楼大厦毁于一旦,万顷森林无声哀嚎,为善者遭受困苦,为恶者反而一路顺利。二号,我看到这些,但我没什么感觉。” 这是自责了?二号皱起眉,安慰:“爱与美说你被本能操纵——” 撒打断二号的话,祂浑身僵硬,肌肉绷劲得像是快石头,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那就是我,”撒说,“那个时候,我就是那么想的。” “念头是谁也控制不住的东西,”二号真心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你现在没这么想了。” “念头足以说明很多东西,”撒完全没被二号的话安慰,祂身体微微颤动,像是在哭泣,“念头足以引发很多灾难。 ” 祂的头埋在二号的肩上,额头抵着肩峰。 二号听到祂在他耳边说:“直到看到你进来,我才觉得有点不对……我明明从不希望灾难降临,也不希望看到善人流血……我想,我喜欢人类。” 祂顿了顿,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说:“我喜欢你。” 二号:“什、什么?” 黑发雇佣兵差点没被这个突然爆炸的地雷给送上天,深究他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只有从童子军毕业正式加入半翼那一刻的心情可以媲美。无人机在轰炸!轨道炮在电磁力的作用下,轰的一声推出巨大的弹丸!激光扫射!巴雷特的子弹脱膛而出!火箭升升升升升空!多美好的世界!多美好的人间! 雇佣兵下意识抱紧了撒。 他说:“其实我也……这是什么!” 非常贴近才能感觉到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异物,二号正想去触摸确认,就被撒突然推开。 祂自己也因为力道松开,再次跌坐下去。而推开的二号匆忙一瞥,猛地瞪大眼睛。 黑龙枪,被二号放在一边地上的黑龙枪,这柄凶器不知什么时候插.入了撒的身体,带着锯齿的枪尖已经没入了半个头,血从枪尖没入的地方流出,在白袍上浸润了鲜红的一块,面积还在不断扩张中。 在二号反应过来之前,撒低下头,双手扶稳了黑龙枪,然后用力。 祂浑身猛地一颤,黑龙枪再次被抵进去半个枪头,现在整个枪头都没入了撒的身体中。 想要继续用力的撒此刻痛得连力气也没有了,祂弓着腰,大口抽气,试图用呼吸缓解疼痛,然而这只是徒劳之功。黑龙枪虽然不知道撒为什么要自己捅自己,却依然痛快畅饮神的鲜血,吞噬之力拉扯着血肉,进一步扩大伤口。 撒的手颤抖得都扶不稳黑龙枪,但祂还是向着二号竖起一根手指。一道屏障啪地展开,将冲过来的二号隔绝在外。 “我、我还好……”撒气息不稳地说,“就是有点疼……” “你搞什么!”二号一拳打上屏障,被心情激发出来的耀眼圣光如同火焰一样在他拳头上和身上燃烧,但灌注了十成十力量的拳头连让屏障颤抖也做不到。片刻后雇佣兵终于想起了黑龙枪,武器和主人之间的契约不会被屏障隔断,抬手将黑龙枪召唤的二号看到贯穿了撒的黑龙枪突然消失,而撒的面色陡然苍白,捂住了自己侧腹的伤口。 祂摇摇晃晃站起来,不顾沿着大腿小腿滑落的鲜血,一步一步向着二号走来。到最后,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薄薄地一层屏障。 撒沾满鲜血的手和屏障对面二号的手重合,苍白的脸上绽放开一个让二号心惊胆战地微笑。 “我……我喜欢二号。”祂说,“我希望二号能活下去。” “你自己能止血的,”二号卡住的大脑里根本分辨不清此刻撒说了什么,“快止血啊,觉得疼就止血啊!” “是挺疼的……嗯,一点点疼。”撒说道这里又打了个寒颤,“但是,想要不唱歌……想要永远不唱歌,就只有这个方法。” “他妈的你随便唱啊!没关系我喜欢听!别停!”二号把爱与美的提醒抛在脑后,用黑龙枪一下一下去砸面前的屏障,黑龙之影同样在咆哮,渴望食物的黑龙枪想要突破将它和食物分开的力场。 撒摇摇头,取下额冠上的祖母绿,碧绿的宝石轻而易举突破屏障,被撒塞到二号手里。 然后祂低头轻轻嗅了一下手中的玫瑰,将花朵插在自己领口。 视线仿佛固定在了拥有暗沉红色的玫瑰上,撒没有再看二号,祂说:“你没有信仰我,真是太好了。” 恐惧攥住二号的心脏,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像是被冰块冻住一样无法动弹。 银发神明打了个响指,再次张开口。 薄膜震动,无声的声波如同投入海洋的一块巨大陨石,原本就波涛滚滚起的玛那粒子掀起了百米的高浪,高浪倾覆,笼罩了整个白月城,身处其中的二号甚至没来得及再说一句,就被湍急的玛那粒子流给吞没。 昏迷前,他听到撒轻得几不可闻地说:“再见。” *** 几分钟后,登上宇航船离开了月球的柯立夫被紧急送往了宇航船上的医疗室,而他的下属们挤在舷窗前,沉默地看到人类第一个月球殖民地地表接连凹陷,其中的建筑皆变成了废墟。 最终,像是完成了告别仪式,这些人一个个转过头。 突然有个人喊:“那是什么!” 那些人回过头,他们看到无数七彩光点在废墟中闪烁升起。然后它们向着宇航船飞了过来,靠近又掠过,在宇航船中人的视网膜上留下无数道纤细的彩虹。 他们还看到了光点,不,靠近后才能确认那是无数个半人高的七彩光球。他们看到了光球中那些陷入癫狂的改造人们,隔了半个多世纪后,这些人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再度被月球殖民地的统治者抛弃在月球上。但是现在,统治者们只能看到改造人们蜷缩在光球中,昏睡不醒中向着玛利亚卡星的方向奔去。 第68章 圣殿堂1 “我也喜欢你啊!” 二号向着撒喊道。 这声梦中的巨吼让雇佣兵从强烈的不甘中清醒过来,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喘着粗气,再一次发现自己不知道身在何处。 至少不该是月球上了。 明净的蔚蓝天空下是起伏的草地。草地干净,整齐,甚至没有一根杂草,细小如剑型的叶片向着天空竖起,在灿烂阳光下颜色青青如碧,娇嫩得足以掐出一桶水。这片草地上每个细节都叫嚣着人工才有的味道。更不要说草地上已经搭建好的玻璃高台,还有将他包围的一群衣冠楚楚男男女女。 这群男男女女互相攀谈,脸上洋溢着笑容,并非礼貌性的那种,而是纯粹且真诚的快乐。看得刚刚经历过生死别离的二号恨不得对着这群人的脸打一拳,或者对着自己的脸打上一拳,这样才能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周围人奇怪的打扮还是让二号勉强冷静下来,他握住了自己颤抖的拳头,视线迅速地移动,从这些人衣服奇怪的样式看到衣服奇怪的材质,又从这些人五颜六色的肤色看到迥异于常人的五官。 他这两句话并不是形容这群人长了三只眼睛四只耳朵,不仅没有,这群人还长得相当漂亮。男性英俊,女性美丽,并且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绝不会和其他人弄混,连娱乐圈走红毯也很少见到这么多高质量俊男美女齐聚一团。但这群人就是让二号感觉到异常,用某种通俗的说法,他觉得自己,他觉得玛利亚卡的大部分人人,都和这群男女不是一伙的。 二号还是原本的打扮,冲锋衣,黑背心,军裤和短筒靴,足够来一场雨林越野。站在人群中格格不入,但他周围的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当二号诧异着后退时,被他撞到的男人还好脾气地和他道歉。 男人使用的语言也是二号听不懂的语言,但跟着皮草人妖进修过语言学的二号能感觉到这种语言十分简明而优美。男人的说话声传到二号耳中时,他发现自己能无师自通理解男人的话。 这个人是在说:“嗨!你也是听到消息来得吗?”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二号胡乱点点头,幸好的是那个男人并不需要他发表更多意见。 “玛利亚卡教授虽然有过很多了不起的发明,但是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发明召开过新闻发布会!大家都猜测这次玛利亚卡教授又研究出了了不得的东西,才听到消息就纷纷赶来了!” 二号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前情提要,但他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玛利亚卡这个名字给吸引了过去。 玛利亚卡是个名字,却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打个比较容易理解的比喻,假设有一个拥有智慧生命生存的星球叫地球,这些地球人难道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地球吗?但是玛利亚卡的确也是一个人的名字,如果她真的是人的话。 ——至高的创世者,诸神的母亲,赞颂玛利亚卡。 以这个名字的少见程度,二号不觉得自己遇到的是巧合。 所以……他是在哪里? 黑发雇佣兵思索间,男人话中的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始。许多奇形怪状的机器上升到半空中——二号猜测那是某种漂浮摄像头——蓝天草原的景象突然消失,他们来到了一个室内。人群们向着玻璃高台拥挤而去,而一个人走上玻璃高台,站在演讲台后。 这瞬息之间展现出的科技实力让二号皱起眉,以他所知的现代科技,虽然同样能做出覆盖整个房间的投影,但绝不会如此逼真。 “……谢谢,谢谢,助理,请把5d草原影片关掉,”台上的人调试了一下话筒,“喂,大家可以听清我说话吗?” 这个人的脸被放大在她背后的大屏幕上,以至于和她见过一面的二号立刻认出了她。 他低声说:“玛利亚卡……” 创世者玛利亚卡,或是按照这个梦境中的称呼,玛利亚卡教授。这位女士穿着一身白大褂,以精明能干的研究者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调试完话筒后她低头看了一眼演讲稿,沉默片刻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演讲稿往身后一丢。 “我不想照着上面念。”这样说的玛利亚卡教授面颊泛着薄红,眼神因为激动的心情而闪闪发亮,“因为今天,我有很多真心话想要对大家说。” 台下因为她的表现一片哗然,二号感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身体,等待接下来的大新闻。 “这次的发明,献给我的父亲,感谢他的意志力,责任心,还有和对我的爱,感谢这些让他奇迹一般在毫无防护下在真空里生存了一分钟,关闭了紧急闸门,让我和整艘星舰上的人都成功脱险……仅仅付出了他一个人的生命。” 玛利亚卡教授说到这里,擦拭了一下眼角。 “过去的十多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以至于十年前,我和我的合作者,摩西博士,一起选择了这个课题。” 屏幕上,玛利亚卡教授的脸隐去了,一行字出现在上面。 依然是二号看不懂的字,但是有某种意志好心为他给出翻译,二号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将这些单词念了出来。 “……论……奇迹的产生。” “《论奇迹的产生》,是一百三十年前赫拉博士的一篇未发表论文,伟大的赫拉博士是带领人类进入精神力时代的先驱,但实际上,他的研究领域比常人想象的更加广阔和深入。就是在这篇论文中,赫拉博士第一次明确提出了玛那粒子的概念。” 屏幕上投映出论文中的关键段落,而玛利亚卡教授并未因为人们在仔细阅读就停下阐述。 “玛那粒子是一种能感应精神力并随之变化的稀有元素,第一次正式被记载,是在五十年前的格兰矿区大灾中,格兰矿区数百名挖掘机操纵者被埋在矿井下,只有一个人在矿下生存一年,成功获救。在他身上,科学家们检测到了玛那粒子活跃的迹象,而在那之前,玛那粒子不过被认为是赫拉博士的又一个呓语。” 二号看到台下一些人使用联网终端查询玛利亚卡教授讲述的事故,从使用方法看,这些终端比二号用过的终端同样先进数倍。 “这五十年里,科学家对于玛那粒子的研究有很大进展,我们成功计算出了通过玛那粒子实现奇迹的条件——活跃度大于5,密度大于109的玛那粒子群,瞬间幅度超过0.67的精神力变化,足以吸引玛那粒子依附坚定的意志,还有……上帝才会知晓的好运。” “运气可以用更高的玛那粒子浓度弥补,过去的研究者推断,当玛那粒子的活跃度大于9,且密度大于1000时,可以在其他三项条件无法达成时实现奇迹,但这只是推断,在自然条件下,从未出现过玛那粒子大于9且密度大于1000的状况。” “但是……”玛利亚卡教授深呼吸,以缓解嘴唇颤动导致的吐词不清,“通过数十年的观察,克服种种技术关卡,我和摩西博士终于成功的实现了玛那粒子的人工活跃化。” “诸位,”她微笑说,“奇迹即将降临你我身边。” ***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仿佛是电影剧本中的淡出和淡入,场景突然转换,二号来到了一间实验室。 新闻发布会上的那个玛利亚卡教授和另一个人在这间实验室里,摆弄着二号看不懂的器材进行试验。他们都没有发现二号的到来,两个人戴着护目镜,注视着实验室中间实验台上一块方形水晶。 这块方形水晶有二号认知中的冰箱那么大了,材质可能并非二氧化硅,而是二号不认识的透明晶体。但这块晶体看起来并不纯净,在它中间,有一小片奇怪的杂色。 杂色是七彩的,半透明,仿佛活物一样在水晶中旋转,左突右冲,似乎想要离开水晶内。但包裹住方形晶体的电弧圈将它死死压制在其中,不得而出。 玛利亚卡教授和摩西博士拍掌相庆。 这两个人都是一副熬夜过渡的虚脱模样,但精神却十分亢奋。 可能就是那个以后成为魔王的摩西博士兴奋说:“没有想到!这次真的成功捕捉到现象的本质!玛利你真是个天才!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告别过去的笨拙方法,将玛那粒子活跃速度提高百倍!” 玛利亚卡教授连连点头,她注视着水晶内,闪动着泪花的目光仿佛是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充满了慈爱,又仿佛是一个信徒看着她所信仰的神明,虔诚无比。 她说:“是啊,终于要成功了……我的奇迹。” 这句话让二号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向着水晶伸出手,惊疑地打量被关在里面的彩虹果冻团,想从它笨拙地颤动中找出和某只傻鸟相似的地方。 他才往前走一步,便又经历了一次场景的淡出和淡入。 黑发雇佣兵来到了一片废墟之上,周围都是倒地的死尸。头顶的天空是宛如火海的赤红色,长着四只翅膀的飞行器成排掠过,向着大地投下一枚枚导弹。而站在地上的作战者们并没有拿出迫榴炮一类的武器,紧紧是大声呼喊,就向着天空的飞行器投去无数闪电枪。 长着兽类耳朵,奔跑如风的人类和高大的机器人作战,扬起手能呼唤一连串火球的人类和战线堡垒中的炮台对轰。他们无所顾忌地消灭眼前的一切,为此动用再禁忌的武器,动用再强大的法术,也在所不惜。 毕竟,就算今天将这片地方摧毁了,明天奇迹一下不就恢复了吗? 于是被誉为文明缩影的建筑一座座倒塌,于是拥有奇迹的人一个个死去。一直到最后,人类所剩无几,幸存者们才恍然大悟一般清醒过来。 安静了很久的玛利亚卡实验室迎来了它曾经的主人之一。 摩西博士已经是白发苍苍,在战争开始后就不再离开实验室的玛利亚卡教授也是一样。 她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个普通老人,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一只鸟笼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里面有一只鸽子将头藏在翅膀下,正在呼呼大睡。 破门而入的摩西手里抱着一块方形水晶,他把水晶摔在玛利亚卡面前,七彩果冻团在里面弹跳了一下。 “玛利,我们错了,”老人站在门口,痛哭流涕,“这不是奇迹,是上帝给狂妄的我们降下的审判和毁灭之神!” 第69章 圣殿堂2 漆黑天穹下,大风扬起银白色的细砂。 雪白荒漠中,足有两三米高的仙人掌成片成片,点缀出生机勃勃的绿意,和它们相比,那些隐藏在沙子下的爬虫蛇类渺小地毫不起眼,但是这些高大得仙人掌和不远处的建筑一比,又显得同样渺小了。 月光照耀,古怪的建筑没有投下同样古怪的黑影,忽明忽灭的劣质霓虹灯在瓦数上值得称赞,照映得周围一片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这是一间开在荒漠中的酒馆。 整座酒馆之所以看上去怪模怪样,是因为这是酒馆老板娘用自家祖传的小型宇宙飞船改造的。 这位老板娘姓陈,宇宙飞船原本归属于她父亲,可惜的是这位陈先生年轻时为了赚钱当了无执照冒险家,落下一身病根,好不容易把自家丫头拉扯到成年,就撒手一命呜呼。 一点也没有准备的老板娘前一天才收到联邦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还没有开心一天就得到这个噩耗,原本大家都以为小丫头片子是要哭哭啼啼了,结果老板娘哭是哭了,却是一边哭一边抹眼泪砸锅卖铁操办后事,又用自家坏到不能修的宇宙飞船开了一个酒馆。 别说,生意还不错。 因为位置选得好。 这片荒漠的下方,有一片价值甚高的大矿区,矿区不远处,还有好几座遗迹,星际佣兵和打工的矿工们为了金钱蜂拥而至,为了维持秩序,政府在专门在这里派遣了一只军队。 嘉世,军神叶秋统领的军队。 总来这里喝酒的矿工们都知道老板娘是军神叶秋的脑残粉。 从前一群大老爷们没有少拿军神和老板娘开玩笑,不过他们这半年在酒馆连军□□字都不敢提了。 那位军神,自关山一役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 不能谈论军神,还有别的话题可以说一说,比如最近在周围遗迹中打出风头的机甲君莫笑,比如因为嘉世军心大乱被调走作为替代马上要来的霸图军。 提起霸图,矿工们都唉声叹气的。 “听说霸图收矿石收得可严?” “可不是,平常矿石过秤多半斤少半斤不都是那么过,我有在霸图辖区干过的朋友说霸图这样可不行,他们算矿石是要算到小数点后三位的,不到数量别想拿到钱。” “嘶,”有人倒吸一口气,“这样想要偷斤少两可不行了啊,说实话,在严肃和霸气方面,我觉得韩将军比起叶……” 坐在说话大汉身边的人动作飞快叉起牛排往说话人口中一送,直接把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给塞了回去。 说话的人一阵咳嗽,像是呛着气管了。 好不容易把嘴中的肉咽下去,大汉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噎死我了……特么你要干架啊?!” “没看到老板娘在……”他的同伴半句话没有说完,“草你真打呀!” 整整一天上工被工头欺压导致的郁气未消,又是最近才来到这片地域的大汉暴躁地动起手来,他的同伴也不是什么温柔性格,不甘示弱两人就隔着窄窄小吧台你来我往,杯子刀叉齐飞,遭了鱼池之患的其他酒馆客人也是动作极快地拆桌子搬凳子让出好大一片区域,动作一致捧着烤肠举着酒杯围观。 “唉唉唉,”一个散懒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你们这是看什么热闹呢?” 说话的是一名穿着酒保制服的男子,一头短发凌乱还有靠近衣领的两颗扣子,没扣让他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人,他叼着烟端着盘子,盘中大玻璃杯里的金黄酒液晃晃荡荡摇摇欲坠,但在他轻轻松松从应该找不出一条容人走过道路的围观人墙中挤出来后,盘上的酒却一丁点都没有洒出来。 “两位老兄,”这位酒保站在打架两人的前面,因为叼着烟所以说话含含糊糊的,“和气才会生财,有什么话不好好说动什么手。” 话音刚落,一只餐刀笔直向着他眉心飞来。 “……” 酒保叶修嘴角抽了抽,偏头让开这飞来横祸。 一群客人还在和他起哄。 “这可不行啊老叶。” “你好歹也是个高手,怎么能让两个兔崽子这么瞧不起。” 常来客人们都知道这位半年前来的酒保是个厉害人物,听说最近在周围遗迹里一人打二十的机甲君莫笑就是属于他的,自从他来了这个酒馆镇场子,还真是很久没有人敢在陈家酒馆中闹事了。 听了周围人的调侃叶修也没有生气,他将托在右手上的托盘换到左手,随意一扫打架两人,手就探入那密不透风的拳风中去。 围观的人们齐齐长大嘴巴。 叶修的手好看。 这人相貌顶多算个小帅,平日里打扮也不上心,一身酒保服也没有见他换过,但是他的手长得真的是好,所有人第一眼看他就看他叼着的烟,第二眼就看手去了。 肉感匀称,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色泽仿若无暇玉石。 这只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完美的手就这样一点防护都没有做就探入拳风中,哪怕是知道这个人的厉害,围观众人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提心吊胆起来。 让人屏息的凝固氛围在下一刻就被打破。 没有人看清叶修做了什么,待回神过来,打架的两人已经是一人一边向着两边飞出去。 先动手的大汉好巧不巧穿过打开的大门飞出门外,另一位则撞上带着隐约锈迹合金墙壁,还是脑袋首先撞上,呯的一声听得客人们无不缩脖子捂住头。 ……嘶,听起来就好痛。 这一声也让后面厨房的老板娘和几个小工探出头望望,陈果老帮娘看到那个从她家墙壁上滑下来的小子也只是皱皱眉头,喊道:“叶修,别让他在这里碍地方。” “我这儿送酒呢,”叶修一边换回右手举托盘一边懒洋洋回应道,好在没有等老板娘发火就找了个人替自己,“包子把他拖出去。” “好嘞老大!”包子把手中刚从冰库中抬出来的冻牛肉一扔,一只手提起已经昏迷的那人向着门外走去。 群众们瞻仰这位小弟伟岸的背影,一个个把凳子桌子放回原地像个鹌鹑一样坐着不敢出声了。 倒是叶修若无其事把酒往吧台上一放,哼着歌手法极快调出一杯酒给客人,又点上一根烟。 ……唔,等等。 点烟的时候他眼角往门口一瞥,觉得不对。 包子怎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呢? 他的视线越过包子,看到酒馆门外站着一个格外稀奇古怪的高大身影。 啧啧,这是遗迹中的变异兽跑出来还是怎么地? 这个时候也没有敢找他调酒,落得个清闲的叶修也没有事情可做——他倒是想要去仓库调试调试他的新机甲,可惜老板娘不让——便走到包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这里干什么,有人要进来呢。” 这一刻被包子拖起走的那个倒霉蛋悠悠转醒,恍恍惚惚视线随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向上,目光滑过包子又移到叶修脸上,看着那带着笑意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飞快爬起来想要夺路而逃,却被从呆滞中清醒的包子眼明手快又一次抓住衣领。 “哎没事,包子,既然他醒了跟他要点赔偿费就让他走。”叶修说。 “赔偿费!”包子将那人拎起来,不知道怎么身后一摸摸出一块板砖对着他脑袋比划。 “我没钱啊。”那人欲哭无泪,他要是有钱还上这破酒馆干啥呢。 他稍稍有些智商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没钱啊,”叶修将他从包子手中接过来,转过他的脸提着他让他面向大门,“现在有了吗?” “……” 那人眨了眨眼,身体比意识早一步行动,摸出钱包递过去。 还没有等他将钱包递到门外那位手中,另一只手——就是刚才将他揍飞的手——从他视野边缘伸过来,将钱包抽走了。 “好久不见,老韩你这张脸还是这么好用啊。” 叶修一手提人一手拿着钱包打招呼。 站在门外面色阴沉的韩文清:“……” “老大,刚才看到这人我就不敢往前走了,好厉害。”包子无视韩文清越来越黑的脸色插嘴。 “嗯嗯嗯,”叶修敷衍他,“很厉害,后面厨房要牛肉,叫你取来的牛肉呢?” “哦我马上去拿!” 打发走了一个电灯泡,叶修把手上提着的人往外一扔,韩文清就在他抬起手的时候侧过身体,身形双重打击的倒霉蛋就飞出十几米一头栽进沙子里。 叶修打开他的钱包取出几张后顺手扔到倒霉蛋的身边,看着眼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叼着烟一笑。 “老韩,军区交接事情那么多,你也不要总推给张新杰啊。” 韩文清额头青筋跳了跳。 叶修呵呵呵呵笑着,装作看不见挂在韩文清身上的,刚才被他扔出去的大汉。 显然刚才扔的人是撞到了要进酒馆的韩文清,他看到的影子奇怪就是因为这位还挂着的呢。 ……以老韩的身手竟然没有躲开,是一时没有来得及呢,还是知道他在这里太想要找他算账心太急没注意呢? 叶修思考两秒,决定把这个问题和他得出的答案一起丢在脑后。 可惜的是韩文清不能忘。 像是下命令一样,让人闻风丧胆的霸图军将军说道 第70章 圣殿堂3 漆黑天穹下,大风扬起银白色的细砂。 雪白荒漠中,足有两三米高的仙人掌成片成片,点缀出生机勃勃的绿意,和它们相比,那些隐藏在沙子下的爬虫蛇类渺小地毫不起眼,但是这些高大得仙人掌和不远处的建筑一比,又显得同样渺小了。 月光照耀,古怪的建筑没有投下同样古怪的黑影,忽明忽灭的劣质霓虹灯在瓦数上值得称赞,照映得周围一片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这是一间开在荒漠中的酒馆。 整座酒馆之所以看上去怪模怪样,是因为这是酒馆老板娘用自家祖传的小型宇宙飞船改造的。 这位老板娘姓陈,宇宙飞船原本归属于她父亲,可惜的是这位陈先生年轻时为了赚钱当了无执照冒险家,落下一身病根,好不容易把自家丫头拉扯到成年,就撒手一命呜呼。 一点也没有准备的老板娘前一天才收到联邦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还没有开心一天就得到这个噩耗,原本大家都以为小丫头片子是要哭哭啼啼了,结果老板娘哭是哭了,却是一边哭一边抹眼泪砸锅卖铁操办后事,又用自家坏到不能修的宇宙飞船开了一个酒馆。 别说,生意还不错。 因为位置选得好。 这片荒漠的下方,有一片价值甚高的大矿区,矿区不远处,还有好几座遗迹,星际佣兵和打工的矿工们为了金钱蜂拥而至,为了维持秩序,政府在专门在这里派遣了一只军队。 嘉世,军神叶秋统领的军队。 总来这里喝酒的矿工们都知道老板娘是军神叶秋的脑残粉。 从前一群大老爷们没有少拿军神和老板娘开玩笑,不过他们这半年在酒馆连军□□字都不敢提了。 那位军神,自关山一役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 不能谈论军神,还有别的话题可以说一说,比如最近在周围遗迹中打出风头的机甲君莫笑,比如因为嘉世军心大乱被调走作为替代马上要来的霸图军。 提起霸图,矿工们都唉声叹气的。 “听说霸图收矿石收得可严?” “可不是,平常矿石过秤多半斤少半斤不都是那么过,我有在霸图辖区干过的朋友说霸图这样可不行,他们算矿石是要算到小数点后三位的,不到数量别想拿到钱。” “嘶,”有人倒吸一口气,“这样想要偷斤少两可不行了啊,说实话,在严肃和霸气方面,我觉得韩将军比起叶……” 坐在说话大汉身边的人动作飞快叉起牛排往说话人口中一送,直接把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给塞了回去。 说话的人一阵咳嗽,像是呛着气管了。 好不容易把嘴中的肉咽下去,大汉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噎死我了……特么你要干架啊?!” “没看到老板娘在……”他的同伴半句话没有说完,“草你真打呀!” 整整一天上工被工头欺压导致的郁气未消,又是最近才来到这片地域的大汉暴躁地动起手来,他的同伴也不是什么温柔性格,不甘示弱两人就隔着窄窄小吧台你来我往,杯子刀叉齐飞,遭了鱼池之患的其他酒馆客人也是动作极快地拆桌子搬凳子让出好大一片区域,动作一致捧着烤肠举着酒杯围观。 “唉唉唉,”一个散懒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你们这是看什么热闹呢?” 说话的是一名穿着酒保制服的男子,一头短发凌乱还有靠近衣领的两颗扣子,没扣让他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人,他叼着烟端着盘子,盘中大玻璃杯里的金黄酒液晃晃荡荡摇摇欲坠,但在他轻轻松松从应该找不出一条容人走过道路的围观人墙中挤出来后,盘上的酒却一丁点都没有洒出来。 “两位老兄,”这位酒保站在打架两人的前面,因为叼着烟所以说话含含糊糊的,“和气才会生财,有什么话不好好说动什么手。” 话音刚落,一只餐刀笔直向着他眉心飞来。 “……” 酒保叶修嘴角抽了抽,偏头让开这飞来横祸。 一群客人还在和他起哄。 “这可不行啊老叶。” “你好歹也是个高手,怎么能让两个兔崽子这么瞧不起。” 常来客人们都知道这位半年前来的酒保是个厉害人物,听说最近在周围遗迹里一人打二十的机甲君莫笑就是属于他的,自从他来了这个酒馆镇场子,还真是很久没有人敢在陈家酒馆中闹事了。 听了周围人的调侃叶修也没有生气,他将托在右手上的托盘换到左手,随意一扫打架两人,手就探入那密不透风的拳风中去。 围观的人们齐齐长大嘴巴。 叶修的手好看。 这人相貌顶多算个小帅,平日里打扮也不上心,一身酒保服也没有见他换过,但是他的手长得真的是好,所有人第一眼看他就看他叼着的烟,第二眼就看手去了。 肉感匀称,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色泽仿若无暇玉石。 这只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完美的手就这样一点防护都没有做就探入拳风中,哪怕是知道这个人的厉害,围观众人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提心吊胆起来。 让人屏息的凝固氛围在下一刻就被打破。 没有人看清叶修做了什么,待回神过来,打架的两人已经是一人一边向着两边飞出去。 先动手的大汉好巧不巧穿过打开的大门飞出门外,另一位则撞上带着隐约锈迹合金墙壁,还是脑袋首先撞上,呯的一声听得客人们无不缩脖子捂住头。 ……嘶,听起来就好痛。 这一声也让后面厨房的老板娘和几个小工探出头望望,陈果老帮娘看到那个从她家墙壁上滑下来的小子也只是皱皱眉头,喊道:“叶修,别让他在这里碍地方。” “我这儿送酒呢,”叶修一边换回右手举托盘一边懒洋洋回应道,好在没有等老板娘发火就找了个人替自己,“包子把他拖出去。” “好嘞老大!”包子把手中刚从冰库中抬出来的冻牛肉一扔,一只手提起已经昏迷的那人向着门外走去。 群众们瞻仰这位小弟伟岸的背影,一个个把凳子桌子放回原地像个鹌鹑一样坐着不敢出声了。 倒是叶修若无其事把酒往吧台上一放,哼着歌手法极快调出一杯酒给客人,又点上一根烟。 ……唔,等等。 点烟的时候他眼角往门口一瞥,觉得不对。 包子怎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呢? 他的视线越过包子,看到酒馆门外站着一个格外稀奇古怪的高大身影。 啧啧,这是遗迹中的变异兽跑出来还是怎么地? 这个时候也没有敢找他调酒,落得个清闲的叶修也没有事情可做——他倒是想要去仓库调试调试他的新机甲,可惜老板娘不让——便走到包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这里干什么,有人要进来呢。” 这一刻被包子拖起走的那个倒霉蛋悠悠转醒,恍恍惚惚视线随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向上,目光滑过包子又移到叶修脸上,看着那带着笑意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飞快爬起来想要夺路而逃,却被从呆滞中清醒的包子眼明手快又一次抓住衣领。 “哎没事,包子,既然他醒了跟他要点赔偿费就让他走。”叶修说。 “赔偿费!”包子将那人拎起来,不知道怎么身后一摸摸出一块板砖对着他脑袋比划。 “我没钱啊。”那人欲哭无泪,他要是有钱还上这破酒馆干啥呢。 他稍稍有些智商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没钱啊,”叶修将他从包子手中接过来,转过他的脸提着他让他面向大门,“现在有了吗?” “……” 那人眨了眨眼,身体比意识早一步行动,摸出钱包递过去。 还没有等他将钱包递到门外那位手中,另一只手——就是刚才将他揍飞的手——从他视野边缘伸过来,将钱包抽走了。 “好久不见,老韩你这张脸还是这么好用啊。” 叶修一手提人一手拿着钱包打招呼。 站在门外面色阴沉的韩文清:“……” “老大,刚才看到这人我就不敢往前走了,好厉害。”包子无视韩文清越来越黑的脸色插嘴。 “嗯嗯嗯,”叶修敷衍他,“很厉害,后面厨房要牛肉,叫你取来的牛肉呢?” “哦我马上去拿!” 打发走了一个电灯泡,叶修把手上提着的人往外一扔,韩文清就在他抬起手的时候侧过身体,身形双重打击的倒霉蛋就飞出十几米一头栽进沙子里。 叶修打开他的钱包取出几张后顺手扔到倒霉蛋的身边,看着眼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叼着烟一笑。 “老韩,军区交接事情那么多,你也不要总推给张新杰啊。” 韩文清额头青筋跳了跳。 叶修呵呵呵呵笑着,装作看不见挂在韩文清身上的,刚才被他扔出去的大汉。 显然刚才扔的人是撞到了要进酒馆的韩文清,他看到的影子奇怪就是因为这位还挂着的呢。 ……以老韩的身手竟然没有躲开,是一时没有来得及呢,还是知道他在这里太想要找他算账心太急没注意呢? 叶修思考两秒,决定把这个问题和他得出的答案一起丢在脑后。 可惜的是韩文清不能忘。 像是下命令一样,让人闻风丧胆的霸图军将军说道 第71章 圣殿堂4 漆黑天穹下,大风扬起银白色的细砂。 雪白荒漠中,足有两三米高的仙人掌成片成片,点缀出生机勃勃的绿意,和它们相比,那些隐藏在沙子下的爬虫蛇类渺小地毫不起眼,但是这些高大得仙人掌和不远处的建筑一比,又显得同样渺小了。 月光照耀,古怪的建筑没有投下同样古怪的黑影,忽明忽灭的劣质霓虹灯在瓦数上值得称赞,照映得周围一片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这是一间开在荒漠中的酒馆。 整座酒馆之所以看上去怪模怪样,是因为这是酒馆老板娘用自家祖传的小型宇宙飞船改造的。 这位老板娘姓陈,宇宙飞船原本归属于她父亲,可惜的是这位陈先生年轻时为了赚钱当了无执照冒险家,落下一身病根,好不容易把自家丫头拉扯到成年,就撒手一命呜呼。 一点也没有准备的老板娘前一天才收到联邦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还没有开心一天就得到这个噩耗,原本大家都以为小丫头片子是要哭哭啼啼了,结果老板娘哭是哭了,却是一边哭一边抹眼泪砸锅卖铁操办后事,又用自家坏到不能修的宇宙飞船开了一个酒馆。 别说,生意还不错。 因为位置选得好。 这片荒漠的下方,有一片价值甚高的大矿区,矿区不远处,还有好几座遗迹,星际佣兵和打工的矿工们为了金钱蜂拥而至,为了维持秩序,政府在专门在这里派遣了一只军队。 嘉世,军神叶秋统领的军队。 总来这里喝酒的矿工们都知道老板娘是军神叶秋的脑残粉。 从前一群大老爷们没有少拿军神和老板娘开玩笑,不过他们这半年在酒馆连军□□字都不敢提了。 那位军神,自关山一役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 不能谈论军神,还有别的话题可以说一说,比如最近在周围遗迹中打出风头的机甲君莫笑,比如因为嘉世军心大乱被调走作为替代马上要来的霸图军。 提起霸图,矿工们都唉声叹气的。 “听说霸图收矿石收得可严?” “可不是,平常矿石过秤多半斤少半斤不都是那么过,我有在霸图辖区干过的朋友说霸图这样可不行,他们算矿石是要算到小数点后三位的,不到数量别想拿到钱。” “嘶,”有人倒吸一口气,“这样想要偷斤少两可不行了啊,说实话,在严肃和霸气方面,我觉得韩将军比起叶……” 坐在说话大汉身边的人动作飞快叉起牛排往说话人口中一送,直接把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给塞了回去。 说话的人一阵咳嗽,像是呛着气管了。 好不容易把嘴中的肉咽下去,大汉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噎死我了……特么你要干架啊?!” “没看到老板娘在……”他的同伴半句话没有说完,“草你真打呀!” 整整一天上工被工头欺压导致的郁气未消,又是最近才来到这片地域的大汉暴躁地动起手来,他的同伴也不是什么温柔性格,不甘示弱两人就隔着窄窄小吧台你来我往,杯子刀叉齐飞,遭了鱼池之患的其他酒馆客人也是动作极快地拆桌子搬凳子让出好大一片区域,动作一致捧着烤肠举着酒杯围观。 “唉唉唉,”一个散懒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你们这是看什么热闹呢?” 说话的是一名穿着酒保制服的男子,一头短发凌乱还有靠近衣领的两颗扣子,没扣让他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人,他叼着烟端着盘子,盘中大玻璃杯里的金黄酒液晃晃荡荡摇摇欲坠,但在他轻轻松松从应该找不出一条容人走过道路的围观人墙中挤出来后,盘上的酒却一丁点都没有洒出来。 “两位老兄,”这位酒保站在打架两人的前面,因为叼着烟所以说话含含糊糊的,“和气才会生财,有什么话不好好说动什么手。” 话音刚落,一只餐刀笔直向着他眉心飞来。 “……” 酒保叶修嘴角抽了抽,偏头让开这飞来横祸。 一群客人还在和他起哄。 “这可不行啊老叶。” “你好歹也是个高手,怎么能让两个兔崽子这么瞧不起。” 常来客人们都知道这位半年前来的酒保是个厉害人物,听说最近在周围遗迹里一人打二十的机甲君莫笑就是属于他的,自从他来了这个酒馆镇场子,还真是很久没有人敢在陈家酒馆中闹事了。 听了周围人的调侃叶修也没有生气,他将托在右手上的托盘换到左手,随意一扫打架两人,手就探入那密不透风的拳风中去。 围观的人们齐齐长大嘴巴。 叶修的手好看。 这人相貌顶多算个小帅,平日里打扮也不上心,一身酒保服也没有见他换过,但是他的手长得真的是好,所有人第一眼看他就看他叼着的烟,第二眼就看手去了。 肉感匀称,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色泽仿若无暇玉石。 这只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完美的手就这样一点防护都没有做就探入拳风中,哪怕是知道这个人的厉害,围观众人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提心吊胆起来。 让人屏息的凝固氛围在下一刻就被打破。 没有人看清叶修做了什么,待回神过来,打架的两人已经是一人一边向着两边飞出去。 先动手的大汉好巧不巧穿过打开的大门飞出门外,另一位则撞上带着隐约锈迹合金墙壁,还是脑袋首先撞上,呯的一声听得客人们无不缩脖子捂住头。 ……嘶,听起来就好痛。 这一声也让后面厨房的老板娘和几个小工探出头望望,陈果老帮娘看到那个从她家墙壁上滑下来的小子也只是皱皱眉头,喊道:“叶修,别让他在这里碍地方。” “我这儿送酒呢,”叶修一边换回右手举托盘一边懒洋洋回应道,好在没有等老板娘发火就找了个人替自己,“包子把他拖出去。” “好嘞老大!”包子把手中刚从冰库中抬出来的冻牛肉一扔,一只手提起已经昏迷的那人向着门外走去。 群众们瞻仰这位小弟伟岸的背影,一个个把凳子桌子放回原地像个鹌鹑一样坐着不敢出声了。 倒是叶修若无其事把酒往吧台上一放,哼着歌手法极快调出一杯酒给客人,又点上一根烟。 ……唔,等等。 点烟的时候他眼角往门口一瞥,觉得不对。 包子怎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呢? 他的视线越过包子,看到酒馆门外站着一个格外稀奇古怪的高大身影。 啧啧,这是遗迹中的变异兽跑出来还是怎么地? 这个时候也没有敢找他调酒,落得个清闲的叶修也没有事情可做——他倒是想要去仓库调试调试他的新机甲,可惜老板娘不让——便走到包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这里干什么,有人要进来呢。” 这一刻被包子拖起走的那个倒霉蛋悠悠转醒,恍恍惚惚视线随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向上,目光滑过包子又移到叶修脸上,看着那带着笑意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飞快爬起来想要夺路而逃,却被从呆滞中清醒的包子眼明手快又一次抓住衣领。 “哎没事,包子,既然他醒了跟他要点赔偿费就让他走。”叶修说。 “赔偿费!”包子将那人拎起来,不知道怎么身后一摸摸出一块板砖对着他脑袋比划。 “我没钱啊。”那人欲哭无泪,他要是有钱还上这破酒馆干啥呢。 他稍稍有些智商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没钱啊,”叶修将他从包子手中接过来,转过他的脸提着他让他面向大门,“现在有了吗?” “……” 那人眨了眨眼,身体比意识早一步行动,摸出钱包递过去。 还没有等他将钱包递到门外那位手中,另一只手——就是刚才将他揍飞的手——从他视野边缘伸过来,将钱包抽走了。 “好久不见,老韩你这张脸还是这么好用啊。” 叶修一手提人一手拿着钱包打招呼。 站在门外面色阴沉的韩文清:“……” “老大,刚才看到这人我就不敢往前走了,好厉害。”包子无视韩文清越来越黑的脸色插嘴。 “嗯嗯嗯,”叶修敷衍他,“很厉害,后面厨房要牛肉,叫你取来的牛肉呢?” “哦我马上去拿!” 打发走了一个电灯泡,叶修把手上提着的人往外一扔,韩文清就在他抬起手的时候侧过身体,身形双重打击的倒霉蛋就飞出十几米一头栽进沙子里。 叶修打开他的钱包取出几张后顺手扔到倒霉蛋的身边,看着眼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叼着烟一笑。 “老韩,军区交接事情那么多,你也不要总推给张新杰啊。” 韩文清额头青筋跳了跳。 叶修呵呵呵呵笑着,装作看不见挂在韩文清身上的,刚才被他扔出去的大汉。 显然刚才扔的人是撞到了要进酒馆的韩文清,他看到的影子奇怪就是因为这位还挂着的呢。 ……以老韩的身手竟然没有躲开,是一时没有来得及呢,还是知道他在这里太想要找他算账心太急没注意呢? 叶修思考两秒,决定把这个问题和他得出的答案一起丢在脑后。 可惜的是韩文清不能忘。 像是下命令一样,让人闻风丧胆的霸图军将军说道 第72章 圣殿堂5 云上圣堂,在众多故事中,这里是诸神的居所,生长着宝石树,流淌着黄金河,隐藏云雾中,凡人无法窥得全貌。 实际上,和摩西建立在魔域的实验室一样,这是一个位于玛利亚卡星和月球轨道之间的半位面入口,没有钥匙无法进入。 云上圣堂的钥匙有两把,一把是奇迹权杖唱诗鸟,一把是玛利亚卡拥有的神职。 诸神并非真正的生物,对休憩的场所并没有硬性要求。在他们的兄长沉睡后,他们很快也因为诸如不方便等原因放弃了云上圣堂,以至这座辉煌建筑的入口完全关闭,数万年不曾开放。 当七彩的流星们直奔玛利亚卡星的大地而去时,注视着二号离开的撒也启程,振翅飞入宇宙,打开了云上圣堂的大门。 玛利亚卡所有的天文站——忽略到那些天文爱好者——其中一半去观测流星雨,另一半则在瞠目结舌用望远镜观察这个突然出现在玛利亚卡和月球之间的白金色双圆柱三角浮雕门楣样式的大门,看着它的沉重门板打开又关上,然后就一直悬停在地月之间,不曾消失。 如果不是地面发生了更多的爆炸性新闻,光是这座大门打开又关上的视频就足够占据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一个星期。 撒无暇关注祂的举动为人类们带来了什么,祂化为人形,才降落在圣堂的地面上,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腹部的疼痛完全把膝盖的疼痛掩盖过去,撒有点想哭,但想到现在没有人能听到祂的哭声,祂又捂住嘴把哭声给咽了回去。 “不疼……一点也不疼……好像有点疼疼疼疼疼疼……” 按住伤口的撒大口抽气。 当年恶魔们煽动失去家园的东大陆人在双子峰围攻撒,用数百人的性命喂养黑龙枪,将那把凶器从撒背上刺入,那种轻微的……好吧,当时也很疼,但是绝对没有现在疼。 是不是又要死啦? 撒迷迷糊糊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好一会儿,被这个突然的念头唤醒。时间流逝的压迫感让祂勉强自己站起来,茫然打量了一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才找到方向,向着玛利亚卡曾经的居所走去。 玛利亚卡的主神殿在云上圣堂中心。 云上圣堂的建筑面积可比拟一个月球,这里不仅有玛利亚卡和诸神们居住,还有大批的天使。 是的,天使。 为了协助新人类对抗摩西的生物作战兵器集团,玛利亚卡也不得不建立起一支军队。她选择的是和摩西截然相反的道路,对军队也是如此。在撒诞生之后而公正诞生之前,所谓的云上圣堂其实是一座智能化兵工厂,流水线上生产着大批机械士兵。为了让它们易于被人类接受,玛利亚卡为这些士兵设计的形象仿造了先代文明中的天使,让它们拥有了千篇一律的拟人化面孔和雪白的刀翼。 除此之外,这里还负责生产残疾人可以使用的流动金属肢体、机械心脏等等,或一些表面上看和古代人类的冷兵器相似,本质上截然不同的“神器”,作为对新人类的嘉奖和赏赐。 如今这些赏赐拿出去依然值得人人争抢,却放在仓库里积灰,而云上圣堂的控制系统陷入睡眠后,无法充能的天使们也静静站立在道路两侧,仿佛是一座座雕像。 撒踉踉跄跄走过,留下一路的血迹,将沿途的所有唤醒按钮全部按下。 照明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点亮,系统一个部分一个部分的唤醒,带着金属面具的天使们电子眼闪烁,不再死寂地站立,而是拿起长.枪过弓箭,继续执行它们在休眠前未能执行完的巡逻任务。 更多的声音在云上圣堂中响起,管理环境的系统部门先开启力场除尘,又均匀地撒下雨雾,一群拿着拖把的天使们勤快跑过,让地面变得光洁如新。 花坛中枯萎的植物被迅速拔出,隐藏在暗处的机械手飞快地将种子按进培养液里,几秒后,新苗的绿芽探出水面,几秒后就让藤蔓挂在了每一寸栏杆上。 当撒踏上楼梯时,两侧浮雕石栏杆上已经长满了雪白的花骨朵,祂走上最后一级阶梯,回过头看,一朵朵盛开的白蔷薇被稳定在她们最美的时候,随着恒定微风,颤动着花瓣。 大天使长降落在台阶下,单膝跪地。 “命令?”它以优美的声音毫无感情地问。 撒有一瞬间想说给我找个二号来,祂嘴唇动了动,却没法说出口。 银白之鸟的情商是不高,看表情说话做得还没一岁多的莉莉好,但二号被迫昏迷前表现出的愤怒太鲜明,哪怕是银白之鸟同样也能感受到。 想去找二号这个主意在犹豫许久后还是被放弃了,撒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的处境。 这种事祂解决不好的吧?就算不找二号也要找公正看看吧?……公正恐怕会骂死祂,要不避开他找到知识?历史上有什么人和如今的祂是相同的处境吗?不借鉴一下感觉完全没法继续走啊。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撒心中瞬息转动,最后,祂给大天使长下了一个命令。 “陪我说说话吧。” 大天使长站起来,浑身胄甲叮叮作响。 它说出了它关于聊天的预设程序中第一句话。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是很不错。”撒煞有其事地说,带着大天使长向着殿堂内走去。 云上圣堂的主殿高大且空旷,足够一群巨人在其中开个舞会,鲜红的地毯从高高神座下一直蔓延到殿堂门口,血液滴在地毯表面,片刻不见踪影。走一步要停一下的撒和大天使长没话找话的聊天很快进行不下去,实际上银发神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任何时候都能把石头讲活的话唠,和二号在一起的时候,忍受力极高的雇佣兵也几次要求祂住嘴,但祂现在却完全没心情说话,试图用聊天转移自己注意力的进展极不成功。 为什么没心情呢? 想不明白的撒只觉得自己更想见到二号了。 祂终于来到了神座前,几乎没力气支撑自己的银白之鸟下一刻就浑身蜷缩地靠在了神座下,半晌再一次重复从迷糊到清明的过程,祂抬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站在神座下方,没有表示出丝毫关切的大天使长,有点想把这个坚硬的铁家伙给揍一顿。 不能任性,不能浪费力气,如此说服自己,撒撑着神座扶手坐上去,同时面前弹出了一行字。 【玛利亚卡留下的盒子(1/2),打开条件正确,打开?否】 这是比现代文明粗糙的虚拟屏技术先进许多的视网膜投映,除了接收到信息的人,其他人绝不可能获知。神明们经常用这项技术传下神谕,而玛利亚卡用这个提醒撒她的遗产。 玛利亚卡死后,撒在大地上游荡数年,返回云上圣堂后前往的第一站就是这个地方。当时撒打开了第一个盒子,获得了玛利亚卡留下的生命神职。 玛利亚卡之所以从规则中抽取生命和死亡两个神职赋予自己,只是为了避免自己在完成赎罪之前死去,因此她从不干预生命和死亡的领域,让其自然运转。在她的教育下长大的撒也是同样的态度。但携带着生命神职,是无法赴死的,于是去见摩西之前,她将凝聚着生命神职的祖母绿留给了撒。 如果是摩西,他不可能做出相同的事。毕竟产生了独立灵魂的撒同样是拥有智慧的,并不能排除祂会作恶的可能。 但玛利亚卡信任祂,信任他们。 第二个盒子一直没办法打开,撒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满足不了这个盒子的打开条件。祂尝试了无数次,每次都气馁而去,一直到今天。 今天,盒子上显示的是打开条件正确。 撒以一颗赴死的心打开了玛利亚卡最后的遗产。 *** 圣教廷建立的难民庇护所。 “宇航船?”咬着营养棒,胡子拉碴的昆含糊问,“你要这个干什么?” 总被人喊警探的昆现在可不是警探了,他因为在拘留所中立下大功而被释放,顶替了大都城公安署原本那个署长的位置。没过几天大都城里的矛盾爆发,他带领警员们保护大量民众撤离,又在自己徒弟背后议员家族的帮忙下为反对柯立夫·切瑞的新药而东奔西走,如今竟然成为了民意代表人一样的大人物。 他所在党派推出的总统候选人在撒唱歌的那段时间因为不知道算不算意外的事故死亡,就在昨天,那个党派通过了党内选举,将昆·图推为新的总统候选人。 昆知道这个消息时十分哭笑不得,但他现在的确掌握了分裂政府中的很大一部分权利。 比如说二号想使用宇航船,必须通过他的批准。 “你知道那大家伙每开一次要耗费多少能源吗?”昆一点也没因为过去的一点交情对二号通融一些,“如今大部分电站都被柯立夫一方把持,我们可没有剩余的能源让你上天。” “我有一点柯立夫那边的消息渠道,”二号说,没提辗转联系上的芳登家族,“他们最近几天有发射计划,要送一批人去地月之间的那道大门。” 昆才想说我不信,就收到一条消息。 “……你的消息晚了点,那边已经发射了,”昆抹了一把脸,“但是我们没法给你出多少物资懂吗?也没有多余的人手……” “帮忙请专业的人计算一下轨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二号不在意那些东西。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站在他背后开口。 “我也去。” 第73章 圣殿堂6 漆黑天穹下,大风扬起银白色的细砂。 雪白荒漠中,足有两三米高的仙人掌成片成片,点缀出生机勃勃的绿意,和它们相比,那些隐藏在沙子下的爬虫蛇类渺小地毫不起眼,但是这些高大得仙人掌和不远处的建筑一比,又显得同样渺小了。 月光照耀,古怪的建筑没有投下同样古怪的黑影,忽明忽灭的劣质霓虹灯在瓦数上值得称赞,照映得周围一片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这是一间开在荒漠中的酒馆。 整座酒馆之所以看上去怪模怪样,是因为这是酒馆老板娘用自家祖传的小型宇宙飞船改造的。 这位老板娘姓陈,宇宙飞船原本归属于她父亲,可惜的是这位陈先生年轻时为了赚钱当了无执照冒险家,落下一身病根,好不容易把自家丫头拉扯到成年,就撒手一命呜呼。 一点也没有准备的老板娘前一天才收到联邦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还没有开心一天就得到这个噩耗,原本大家都以为小丫头片子是要哭哭啼啼了,结果老板娘哭是哭了,却是一边哭一边抹眼泪砸锅卖铁操办后事,又用自家坏到不能修的宇宙飞船开了一个酒馆。 别说,生意还不错。 因为位置选得好。 这片荒漠的下方,有一片价值甚高的大矿区,矿区不远处,还有好几座遗迹,星际佣兵和打工的矿工们为了金钱蜂拥而至,为了维持秩序,政府在专门在这里派遣了一只军队。 嘉世,军神叶秋统领的军队。 总来这里喝酒的矿工们都知道老板娘是军神叶秋的脑残粉。 从前一群大老爷们没有少拿军神和老板娘开玩笑,不过他们这半年在酒馆连军□□字都不敢提了。 那位军神,自关山一役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 不能谈论军神,还有别的话题可以说一说,比如最近在周围遗迹中打出风头的机甲君莫笑,比如因为嘉世军心大乱被调走作为替代马上要来的霸图军。 提起霸图,矿工们都唉声叹气的。 “听说霸图收矿石收得可严?” “可不是,平常矿石过秤多半斤少半斤不都是那么过,我有在霸图辖区干过的朋友说霸图这样可不行,他们算矿石是要算到小数点后三位的,不到数量别想拿到钱。” “嘶,”有人倒吸一口气,“这样想要偷斤少两可不行了啊,说实话,在严肃和霸气方面,我觉得韩将军比起叶……” 坐在说话大汉身边的人动作飞快叉起牛排往说话人口中一送,直接把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给塞了回去。 说话的人一阵咳嗽,像是呛着气管了。 好不容易把嘴中的肉咽下去,大汉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噎死我了……特么你要干架啊?!” “没看到老板娘在……”他的同伴半句话没有说完,“草你真打呀!” 整整一天上工被工头欺压导致的郁气未消,又是最近才来到这片地域的大汉暴躁地动起手来,他的同伴也不是什么温柔性格,不甘示弱两人就隔着窄窄小吧台你来我往,杯子刀叉齐飞,遭了鱼池之患的其他酒馆客人也是动作极快地拆桌子搬凳子让出好大一片区域,动作一致捧着烤肠举着酒杯围观。 “唉唉唉,”一个散懒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你们这是看什么热闹呢?” 说话的是一名穿着酒保制服的男子,一头短发凌乱还有靠近衣领的两颗扣子,没扣让他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人,他叼着烟端着盘子,盘中大玻璃杯里的金黄酒液晃晃荡荡摇摇欲坠,但在他轻轻松松从应该找不出一条容人走过道路的围观人墙中挤出来后,盘上的酒却一丁点都没有洒出来。 “两位老兄,”这位酒保站在打架两人的前面,因为叼着烟所以说话含含糊糊的,“和气才会生财,有什么话不好好说动什么手。” 话音刚落,一只餐刀笔直向着他眉心飞来。 “……” 酒保叶修嘴角抽了抽,偏头让开这飞来横祸。 一群客人还在和他起哄。 “这可不行啊老叶。” “你好歹也是个高手,怎么能让两个兔崽子这么瞧不起。” 常来客人们都知道这位半年前来的酒保是个厉害人物,听说最近在周围遗迹里一人打二十的机甲君莫笑就是属于他的,自从他来了这个酒馆镇场子,还真是很久没有人敢在陈家酒馆中闹事了。 听了周围人的调侃叶修也没有生气,他将托在右手上的托盘换到左手,随意一扫打架两人,手就探入那密不透风的拳风中去。 围观的人们齐齐长大嘴巴。 叶修的手好看。 这人相貌顶多算个小帅,平日里打扮也不上心,一身酒保服也没有见他换过,但是他的手长得真的是好,所有人第一眼看他就看他叼着的烟,第二眼就看手去了。 肉感匀称,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色泽仿若无暇玉石。 这只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完美的手就这样一点防护都没有做就探入拳风中,哪怕是知道这个人的厉害,围观众人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提心吊胆起来。 让人屏息的凝固氛围在下一刻就被打破。 没有人看清叶修做了什么,待回神过来,打架的两人已经是一人一边向着两边飞出去。 先动手的大汉好巧不巧穿过打开的大门飞出门外,另一位则撞上带着隐约锈迹合金墙壁,还是脑袋首先撞上,呯的一声听得客人们无不缩脖子捂住头。 ……嘶,听起来就好痛。 这一声也让后面厨房的老板娘和几个小工探出头望望,陈果老帮娘看到那个从她家墙壁上滑下来的小子也只是皱皱眉头,喊道:“叶修,别让他在这里碍地方。” “我这儿送酒呢,”叶修一边换回右手举托盘一边懒洋洋回应道,好在没有等老板娘发火就找了个人替自己,“包子把他拖出去。” “好嘞老大!”包子把手中刚从冰库中抬出来的冻牛肉一扔,一只手提起已经昏迷的那人向着门外走去。 群众们瞻仰这位小弟伟岸的背影,一个个把凳子桌子放回原地像个鹌鹑一样坐着不敢出声了。 倒是叶修若无其事把酒往吧台上一放,哼着歌手法极快调出一杯酒给客人,又点上一根烟。 ……唔,等等。 点烟的时候他眼角往门口一瞥,觉得不对。 包子怎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呢? 他的视线越过包子,看到酒馆门外站着一个格外稀奇古怪的高大身影。 啧啧,这是遗迹中的变异兽跑出来还是怎么地? 这个时候也没有敢找他调酒,落得个清闲的叶修也没有事情可做——他倒是想要去仓库调试调试他的新机甲,可惜老板娘不让——便走到包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这里干什么,有人要进来呢。” 这一刻被包子拖起走的那个倒霉蛋悠悠转醒,恍恍惚惚视线随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向上,目光滑过包子又移到叶修脸上,看着那带着笑意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飞快爬起来想要夺路而逃,却被从呆滞中清醒的包子眼明手快又一次抓住衣领。 “哎没事,包子,既然他醒了跟他要点赔偿费就让他走。”叶修说。 “赔偿费!”包子将那人拎起来,不知道怎么身后一摸摸出一块板砖对着他脑袋比划。 “我没钱啊。”那人欲哭无泪,他要是有钱还上这破酒馆干啥呢。 他稍稍有些智商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没钱啊,”叶修将他从包子手中接过来,转过他的脸提着他让他面向大门,“现在有了吗?” “……” 那人眨了眨眼,身体比意识早一步行动,摸出钱包递过去。 还没有等他将钱包递到门外那位手中,另一只手——就是刚才将他揍飞的手——从他视野边缘伸过来,将钱包抽走了。 “好久不见,老韩你这张脸还是这么好用啊。” 叶修一手提人一手拿着钱包打招呼。 站在门外面色阴沉的韩文清:“……” “老大,刚才看到这人我就不敢往前走了,好厉害。”包子无视韩文清越来越黑的脸色插嘴。 “嗯嗯嗯,”叶修敷衍他,“很厉害,后面厨房要牛肉,叫你取来的牛肉呢?” “哦我马上去拿!” 打发走了一个电灯泡,叶修把手上提着的人往外一扔,韩文清就在他抬起手的时候侧过身体,身形双重打击的倒霉蛋就飞出十几米一头栽进沙子里。 叶修打开他的钱包取出几张后顺手扔到倒霉蛋的身边,看着眼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叼着烟一笑。 “老韩,军区交接事情那么多,你也不要总推给张新杰啊。” 韩文清额头青筋跳了跳。 叶修呵呵呵呵笑着,装作看不见挂在韩文清身上的,刚才被他扔出去的大汉。 显然刚才扔的人是撞到了要进酒馆的韩文清,他看到的影子奇怪就是因为这位还挂着的呢。 ……以老韩的身手竟然没有躲开,是一时没有来得及呢,还是知道他在这里太想要找他算账心太急没注意呢? 叶修思考两秒,决定把这个问题和他得出的答案一起丢在脑后。 可惜的是韩文清不能忘。 像是下命令一样,让人闻风丧胆的霸图军将军说道 第74章 圣殿堂7 柯立夫的士兵们已经在路上折损了一半。 他们一路是开着便携式坦克,背负着许多特种子弹来的,其中很多武器二号闻所未闻,想必属于军方的秘密研发。被重重保护,明显便是柯立夫·切瑞的人原本自然也坐在一辆坦克之中,但是那辆坦克被大天使长一片刀翼劈成了两半,以至于柯立夫不得不暴露在人前。 云上圣堂的大门内外并非相同的空间,因此也不用担心空气泄露。柯立夫并没有穿宇航服,二号觉得他也穿不上。 自立为皇帝的野心家,此刻完全不像人类。 是一团软乎乎的肉球,长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烧伤疤痕,裂开的烂肉和里面流动着水波的疣子遍布表面,大大小小黑而粗的刚毛从烂肉里弯曲着探出头,恐怖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晕倒过去。浓水沿着裂开的红肉流出,是一种十分恶心黄绿相交的颜色,在地上已经积了小小的一滩。 肉球比最高的士兵还高上两个头,穿着西装——二号无法想象设计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设计出这套西装的——最大的疣子从西装领口的部分伸过去,仔细看才能看到疣子上的五官。他的腿有五只,设计师也贴心的为每条腿都设计的裤管,但是这些与其说是腿不如说是触手的器官根本没能力支撑柯立夫站起,他摊开在地面,活似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块肉不是累赘。 保护柯立夫的士兵努力做到目不斜视,从边上几滩呕吐物来看,二号很难想象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不由沉默片刻,试图回忆在短短的相处中,他有没有得罪过爱与美。 在他回忆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将大天使长团团包围住,他们用冰冻枪缓解大天使长的攻势,用高能破甲弹破开大天使长的防御。金属天使被洞穿的刀翼上留下了鲜亮的红痕,在防热涂层被破甲弹攻破后,爆炸开的高热让大天使长的武器逐渐软化,虽然在速度加成下依然具有极高杀伤力,却失去了原本的锋利度,不能再做出诸如一刀翼砍翻坦克这种举动。 士兵们已经掌握了节奏,如果大天使长不能打乱这个节奏,恐怕会被士兵们连续用相同的战术打成一滩融化的金属。 “智能比我想象的低……”二号低声说。 “天使的智商都不高,似乎是玛利亚卡调整过?因为有天使爱上人类却被引诱杀死的案例,”财富不再藏身于角落,拖曳着一袭红裙往前走去,她说,“骑士,去帮忙。” 二号已经冲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脱下宇航服,先拆下过于厚重的纺织物,用它当做盾牌,顶上了掉过枪头的冰冻枪。在手和宇航服被冻成同一块冰之前,他把宇航服用力一扔,让这块冰垛如炮弹一般没入了冰冻枪士兵的怀中。 冰冻枪说是枪,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农场工人使用的农药喷头。细长的喷头和金属背箱相连,里面的高压液体喷到任何物体表面,都能迅速地降温,结合空气中的水形成冰。士兵应宇航服冰垛而倒,手里的冰冻枪喷头飞了起来,降温液体雨水般落下,让其他士兵措手不及。 队列顿时打乱,智商好歹没低到愚蠢程度的大天使长瞬间脱离了包围圈。 但精英就是精英,团队合作更不是简单的一加一,原本分出去保护柯立夫的数个士兵顿时加入队伍,成排的小榴弹从发射箱里被推出,硬生生要将大天使长压回包围圈内。而原本就承担着警戒任务的数个士兵同时向二号开枪。雇佣兵肯不是金属天使,要是被一发高能破甲弹击中,他整个人都会变成焦炭。 财富就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女神轻轻打了个响指,二号感觉眼前一花,一闪,好像落入了什么幻境又瞬间脱离。他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一道突然乱来的冰冻水柱,抬头一看,发现那些士兵们纷纷站住不动,覆盖着油彩的一张张脸上,露出相似的惊讶且贪婪的表情。 一个士兵像是不敢相信,弯下腰想从空无一物的地面捡起什么。 他捡起了大天使长的一片刀翼,接着被反应过来的大天使长砍翻在地。 收割木头人对于这种没有心灵的金属作战武器来说十分简单,接下来大天使长一个人解决掉了所有士兵,还加上恶心肉球版的柯立夫。鲜血沿着片片刀翼蜿蜒流淌,大天使长最终站在了二号和财富面前。 “撒瑟在哪里?”红发女神问。 大天使长没有回答她,它只说:“不能向前。” 财富一愣,二号问:“撒说的?” 大天使长重复:“不能向前,此地封锁。” 财富女神沉默了片刻,突然将二号推向大天使长。 这被视为攻击开始的信号,大天使长的刀翼猛地展开,鲜血从上面抖落,银光倾泻一地,映入二号眼中。 叮叮叮叮—— 刀翼和长.枪相击的最后一声十分悠长,在数秒内将射来的刀翼全部挡回去的二号喘了一口气,黑龙枪一抡,长棍一样朝着大天使长的头砸下去,黑龙在枪尖上发出无声的咆哮,长满锯齿的刃切开了大天使长,就像是一把刀切开黄油。 如此轻而易举,以致二号觉得肯定有问题。 大天使长身躯的内部是空心的,二号能看到掉落的齿轮和猫眼宝石一样核心。他等了几秒,发现这些金属没有愈合的迹象,才转头看向财富。 “我只想试试它会不会对你出手,毕竟你拥有玛利亚卡的一半神职。”财富扶住自己的下巴,“按理说拥有生命神职的你和撒瑟的权限相同,应该也能命令它才对,是哪里搞错了?” 二号:“……” 黑发雇佣兵如今十分思念撒,因为他发现撒竟然不是祂兄弟姐妹里最不靠谱的一位。 他转身要走,却感觉到身侧疾风突起。 那个被大天使长砍掉脑袋的肉球突然弹起,猛地冲向了大天使长的残骸。他叼走核心猫眼宝石的速度恐怕没有一只猎犬比得上。二号只是惊讶了一秒,就看到肉球向着云上圣堂更深处弹去。 “搞什么!” 二号骂了一声,想也不想就追上去,把财富甩在后面。 柯立夫可能是在被砍头的那一刻,掌握了将大脑缩进肉团内部这种神奇技能。当然更可能的是他几十年里对自己进行的恶魔化改造和爱与美的诅咒结合,产生了某种能让他重新长出脑子的变异。不过,在二号眼中,他此刻的行动只剩下本能。 肉球不停弹起落下,一跳越过过一长段距离,速度让人叹为观止。二号坠在后面,很快穿过了云上圣堂的主殿,来到一处台阶前。 看不见尽头的洁白台阶悬空,环绕细柱向上盘旋。肉球轻轻一弹就跳上两三层,以和体重完全不称的轻盈往上爬。二号几次差点抓住他的触手,结果只粘了一手的腥臭脓汁。 “他妈的……” 二号连滚带爬奔跑在旋转楼梯上,他猛地往前一跳,黑龙枪将一条触手扎在地上。 两人——或者说一人一球——高低对峙片刻,那条触手在柯立夫用力之下崩断成两截。 肉球嘶鸣了一声,再次往上一跳。 这回二号抓住了他的半截触手,触手上割裂开的伤口让他不至于被甩落。疼痛促成柯立夫飞翔一般地弹跳前进,想用颠婆和速度让二号掉下去。 他当然没有成功。 从这个方面来说,柯立夫轻视了二号的忍耐力,就算被摔得一身青青紫紫,雇佣兵还是紧紧抓住那半截触手没有松开。搭乘一趟顺风车的二号很快就看到了楼梯的顶端,他持着长.枪的另一只手瞄准前方的肉球,然后用力将黑龙枪投掷出去。 闪烁的玛那粒子仿佛为黑龙枪加上了助推器,近两米的漆黑长.枪将肉球扎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你喂我吃的什么!”黑龙之影在二号的意识中大喊大叫。 雇佣兵没理这个总是作怪的武器,他将半截触手丢在一边,用手背抹掉嘴角的鲜血,颤抖的双脚网上迈,越过了肉球,越过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楼梯顶端。 楼梯顶端是个圆形平台,平台中央,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金丝鸟笼。 透明仿佛幽灵,漂浮也如同幽灵的撒就在鸟笼之中。 祂没有穿衣,浑身只有一朵玫瑰插.在耳边,祂长长的银发垂过脚尖,从中间化为了一片片蓬松的羽毛,将祂苍白的身躯遮掩。只露出一张脸和胸口。 在祂头顶,被小巧维度魔方禁锢的七彩团子如心脏般跳动。 团子每跳动一下,虚影般的撒身周轮廓就溃散一下,然后重新聚拢,再次溃散。不知道是不是二号错觉,溃散凝聚的过程重复几次后,撒看上去更加透明了。 笼子中的撒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二号,不敢置信地模样像是看到了一场梦境。 “二、二号?!” 一身狼狈的雇佣兵不发一言,他向着笼子走去,来势汹汹。 撒心虚地一退再退,二号的目光片刻不离祂,同时伸手打开了笼门。 “哎?”撒看着被轻而易举打开的笼门瞠目结舌,“我都打不开!” 再次抓不住重点的祂被二号一把抓住头发,拉到面前。 “你你你你来干什么!”撒终于反应过来,“我难得下定决心……” 二号一拳打在祂脸上,让祂闭嘴,然后又将后仰的撒扯回来,拥住了祂。 吸取了过去种种教训,雇佣兵不等这只傻鸟说出任何败气氛的话,低下头,深深地吻下去。 呼吸在唇齿间交换,意识之海再一次相连,二号凶狠地检查过撒口腔中上上下下,一直到内心深处的惶恐缓慢平息,才放过了祂。 他用手指擦拭撒的嘴唇,说:“我也——” 咚! 不知何时挣脱了黑龙枪的肉球撞进笼子,从他们头顶越过,一口吞掉维度魔方。 第75章 圣殿堂8 还没死?! 告白一再被打断的二号甚至来不及愤怒,下意识就要把撒扑倒。 他的手穿过了撒的胸口,整个人也穿过了撒的胸口,独自一个人扑倒下去。 在落到地上之前,二号堪堪来得及让自己在半空中转了一个身,看到留在原地的撒露出诧异的神情。别在耳后的玫瑰同样因为没有支撑而穿过祂的身躯落下,银发神明面色苍白,被厚厚蓬松羽毛包裹的身躯看上去比之前任何一刻更透明,羽毛的边缘甚至开始在空气中弥散,但祂没注意到这些,而是想也不想便转身,伸出手想要拉住倒下的二号。 他们指尖相触,都感觉自己抓住的是一把空气。 “黑龙枪!” 二号在倒地前的最后一刻喊道。 插.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的黑龙枪破风飞来,以一个扭曲的角度被二号抓在手里。雇佣兵用枪尖在地面一点,翻身跃起,躲开了数条凌厉甩来的肉鞭。 虚弱到已经无法接触现实的撒惊呼,从天上掉落的黄绿脓汁炮弹一般砸在地上,汁水四溅,强烈的腐蚀性烧得地面一片焦黑。二号的裤脚仅仅是沾染上了一点,就被烧出了数个大洞,甚至连二号的圣光也打穿了一层。 这些脓汁似乎是瞬间从只拥有恶心外表进化出了巨大杀伤力,如果一定要深究原因,应该是从柯立夫吞掉维度魔方开始。 柯立夫只用了两回合的佯攻,便专心致志地悬于云上圣堂虚假的蔚蓝天空下,随着某种频率颤动。他的表面不断凸起又出现一个个陷坑,仿佛有什么在肉球里面活动,试图破皮而出。 这种只该出现在恐怖片的场景看得二号惊悚无比,他转头就对撒喊:“离开!” “祂不会跑的啦。”黑龙枪在雇佣兵的意识之海中小声插嘴,“那个是祂的核心啦,因为疏忽让恶人将核心夺走,一旦造成恶劣的结果,可都是祂的责任啊。” 它这一插话二号就注意到了它:“我给你送大餐你竟然还让大餐逃了?” “很难吃好吗,”黑龙枪有点心虚,“而且这个人类也挺狠的,现在伤口是愈合了,可是刚才他为了从我的牙齿下逃出来,可是将自己的身体生生撕成了两半。” 断腕求生不过是失去一只手而已,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抛弃半个身体,去拼搏一线生机呢? 二号不得不承认,柯立夫·切瑞具备成功人士的一切素质,狠毒不过是基本,赌徒心理才是他出众如此的原因。 看上去仿佛是最昏暗灯光下的影子,果然没有离开的撒飘到二号身边。祂来的静悄悄,二号却直觉般回头看。 “我不会离开。”撒的声音也变得细微,仿佛和二号隔着厚厚的水层,“但你可以离开。” “我离开干什么?”二号反问祂。 “你可以活下去,”撒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二号身上流连,不愿离开。祂顿了顿,又说,“这样我做的一切就是有意义的。” 尽管这真的不是谈这件事的好时候,二号还是忍不住冷笑出声。 “意义?那是什么?”没等撒继续讲述祂的奇怪逻辑,二号又问:“为什么我必须活下去?” “哎?” 撒想说人类不都是想活下去的吗?而且二号还这么年轻,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神明来说,都是如此。他应该有个美好的未来呀,就是这个未来中没有祂有点让人伤心…… 二号往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 “为你而死,不是我的荣幸吗?” “话是这样说,”他没想到撒还认真地思索了片刻,“但我们的交易仅限于生死和忠诚而已,你付出的是无法用契约来保障的事物,除了你对自己的约束,你一直都是自由的,我不能要求你为我而死。” “没错,我是自由的,”二号咬字说,重重点头,“所以你为什么要管我死不死?” “可是……可是……”雪白虚影中唯一的亮色,那双金黄竖瞳在祂反复结巴时越瞪越大,“可是你,你愿意……” “没错,我愿意。”二号深吸一口气,“我——” “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从他们头顶传来,再一次打断了二号的话。 雇佣兵一张脸黑如锅底,他抬头望去,发现肉团正在裂开,先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了肉团,然后又是一只手,同样有力又完美。这两只手像是扒衣服一样将肉球撕开,然后整个人从里面钻出来。 柯立夫·切瑞,这个男人终于恢复了人类的形状。 他将最后一块累赘的肉从自己的新身体上扯下来,异常轻松的感觉让他将手举到自己面前,他握紧然后伸展手指,感受在手指间跳跃的无限力量。 柯立夫低下头,看到镶嵌在他胸前的维度魔方,和维度魔方中跳动的七彩团,他胸腔震动着,先是闷笑,然后是声音渐大,最后控制不住地大声狂笑。 “终于啊……终于啊!” 他大喊大叫,痛哭流涕。一个七彩的光球在他指尖出现,一道光带从光球中迸射出,轻轻巧巧削掉了远处神殿的穹顶。 神殿的穹顶滑落,轰然碎裂,让整个云上圣堂都震动起来。而柯立夫犹不满足,他就像是一夜暴富的粗俗人物,满脑子只想展现自己的力量。恨不得瞬间就让云上圣堂夷为平地。 他又凝聚出一枚光球,在投掷出去之前,他看到了下方站在一起的撒和二号。 那个在明显不过的动作停顿让二号屏住呼吸,而撒往前飘,将二号挡在身后。 以银发神明此刻的身体,根本遮挡不了任何东西。 柯立夫的瞳孔猛缩,在明白过来什么之前,下方两人的亲昵就让他心中愤怒如大火燃烧。爱与美的诅咒让他这段时间完全无法离开卧房,接触到的人就算因为他的权势而低头,也控制不住地厌恶他。柯立夫甚至处死了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秘书,只因为秘书不愿意看他。这些挫败萦绕柯立夫的心中,就算此刻用维度秘方中的奇迹之力解除了诅咒,他依然不愿意看到任何和爱与美有关的事情。 他下意识就出手了,七彩的光弹如骤雨般落下,不知道是哪一枚打断了旋转楼梯的支撑,这座专门摆放金丝鸟笼的高台开始缓慢地倾斜,向着一面倒了下去。建筑物坍塌产生的烟尘扬起数米,遮蔽了所有视线。 柯立夫并不在意,他举起手,一阵风吹散了烟尘。 他满意地看到虚影般的唱诗鸟漂浮在废墟中,狼狈无比,但是那个麻烦的雇佣兵……那个雇佣兵呢?! 二号在他背后。 黑龙枪的枪尖已经绽放出辉煌的圣光。 柯立夫回头指向二号,维度魔方中的七彩团陡然绚丽数倍,一个光团重新在柯立夫指尖凝聚,就在它要迸发的一瞬间,歌声突然在这片废墟中响起。 身体已经从下方开始消失的撒双手捧在胸前,祂的银发微微蓬起,如果说之前一片片羽毛将祂包裹得如同一只花骨朵,那么现在,这些花瓣盛开了,每一片都随着歌声微微震颤。 没有歌词,撒唱歌很少有歌词,祂从来都是重复几个单调的音节,起伏的旋律也并不复杂,但是祂的声音也从来不平凡,并且……过去的歌声没有一次能比上这次。 二号曾经觉得撒的嗓子像是管风琴,那种每一架都能用雄伟来形容的乐器,排列的金黄竖管光是视觉上就给人以剧烈冲击。这样的歌声是好听的,但没有情绪,没有生气,触摸上去,仿佛是冰雪一片。 而此刻,或许是失去了核心的原因,撒的嗓音相距曾经甚远。 祂的灵魂在祂的歌声里熊熊燃烧,就像祂同样被歌声燃烧的身躯一样。 柯立夫胸前,维度魔方里的七彩团猛地停下闪烁。 他手指前马上要迸发的光球就像是失去电源的灯泡一样啪的熄灭,二号一枪捅入他胸口,借力于柯立夫本人时,雇佣兵还抓住了柯立夫胸口露出一角的维度魔方。 “还……回……来!” 二号的手指陷入了柯立夫胸口。 那一刻胸口的剧痛差点让柯立夫当真以为维度魔方会被扣出,然而撒的歌声却在此刻弱了下去。 废墟中的影子,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哈哈哈哈哈!”维度魔方中的七彩团重新开始闪烁,一下一下从慢到快,柯立夫狂喜地大喊,“失去了奇迹之力,你能做什么!现在我才是奇迹,现在我才是最强!” 玛那粒子如旋风般在空气中飞舞,柯立夫掐住二号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能让雇佣兵骨折。 “你明明是个人类,难道也认同让这些工具操纵这种力量?”他说,掰断了二号的一根手指。 同时柯立夫还试图拔出黑龙枪,雇佣兵的力量之大足以让他吃惊,但他表面装得不动声色,娓娓劝说:“你难道不想摆脱这种工具的控制……” 他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到什么,猛地看向他原本以为已经没有威胁的唱诗鸟。 财富,终于赶到了。 赶到的还不止财富。 红发的女神从背后拥住唱诗鸟,她取下了金箔面具,扣下了上面那颗稀少的红钻石。 小孩模样的公正同样来到,一簇盛开的款冬的花心里是一颗颗小小的黄碧玺。 爱与美在其后,光泽圆润的粉红珍珠被交到撒手里。 坐着轮椅出现的老妇人带来了一枚青绿色的橄榄石,披着兜帽不见面孔,长着浓密白胡的老人则拿着深蓝色的坦桑石。这些宝石闪烁着各自独特的光泽,而诸神的笑容比宝石更耀眼。 他们一个个化为雾气钻入宝石中,公正进去前还想撒比划了一个中指。 “给我好好唱。”他说,最后一个消失不见。 五颗宝石落入撒的身躯中,无数声音在祂耳边回响。 “我终于赚到首付啦!” “你这样做对他不公平。” “有兴趣等会一起喝杯咖啡吗?” “这见鬼的什么粒子的原理是不是和γ粒子的特性有些相同?” “帮帮我,帮帮我……” 这些话语,为财富而高兴的话语,为公正而奋战的话语,为爱情而追求的话语,为知识而沉默地话语,为救赎而祈求的话语,此刻全部响起在撒心中,化为了足够祂支撑下去的信仰。 还不够,撒意识到。 就是这个时候,二号松开手,他向着地面掉下去,而碧绿祖母绿划过一道抛物线,同样落入撒的身躯中。 六颗宝石。 对生命的喜悦汇入了撒的意识之海,但这还差了一点。 银发神明向前奔跑,将掉下的雇佣兵接了个满怀。 他们一起跌坐在地上,滑溜溜的银发铺散一地,在二号反应过来之前,撒翻身坐在他上方,一手摁住他的胸口。 祂低下头,被本能驱使地吻了下去。 这是个没有任何暧昧的吻,快速而冰冷,二号的意识之海微微颤动,再一次来到二号意识之海的银白之鸟在雇佣兵身边飞舞,细长的尖喙啄向二号的眼睛。 二号没有感觉的疼痛,他惊奇地看着银白之鸟将一块漆黑的石头从他右眼中叼了出来。 ……是那块被玛利亚卡交付给他的黑曜石,因为一直没有出现过,二号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块黑曜石的存在。 意识之海中的银白之鸟盯着这块黑曜石看了几秒,一口将它吞了下去。 足够了。 现实里,撒的舌头下意识在二号嘴唇上舔了一圈,才起身。 不提被惊吓到的二号,撒抬起头,看向半空中气急败坏的柯立夫。 “我……” 祂缓了缓,重复,“我……” “我说那个柯立夫是个什么鬼啊!” “去死吧!去死吧柯立夫!” “呜呜呜呜妈妈……” “如果我不能为他复仇,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一个声音响起祂的影子就明显一分,一份祈祷回应祂的身躯就长大一分。似乎只是瞬息,撒站了起来,头顶几乎要撞到云上圣堂的苍穹。 五十亿的人类在祂意识之海中说话,这些话语,绝大多数的话语,都在表达相同的意思。 “柯立夫·切瑞去死!” “我要杀了你。”巨人般的银发神明说。 柯立夫·切瑞并不知道,五十亿人已经为他判下死刑。沉迷于力量他并没有太畏惧,他用一个空气泡笼罩住自己,又用一个真空泡笼罩住空气泡。 声波的力量在真空中无法传播。 但是真空中也有玛那粒子的。 拥有奇迹之力从来不是使用玛那粒子的条件,就算是在玛那粒子最贫瘠的地方,人类也能用绝强的意志力呼唤来奇迹。 和五十亿人的意志力相比,柯立夫本人的意志力是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就像是此刻他和撒之间的体型对比。 真空泡破碎,空气泡破碎,撒的指尖不受阻碍地点在了柯立夫·切瑞的胸口,点在了露出一个角的维度魔方上。 这个展现了旧人类科技最高峰的魔方,玻璃一样裂开,碎成了碎片。 *** 二号极为谨慎地将柯立夫的尸体肢解,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家伙化为灰烬。 他做这些的时候,恢复了正常大小和正常透明底的撒正忙着将其他宝石取出来,财富的红钻石,公正的黄碧玺,爱与美的粉红珍珠,知识的橄榄石,救赎的坦桑石,还有祖母绿和黑曜石,摆放了一地。 二号走过来,捡起祖母绿。 他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祖母绿镶回撒的额冠上。 “你信仰我了吗?”撒问。 “我不信仰你。”二号说。 “你会顺从我吗?”撒又问。 “两个人的事情还是商量来着好。”二号必须争取否定撒不靠谱主意的权力。 “那你……”撒想起之前的对话,小心翼翼地问,“你爱我吗?” 二号收回手,有点不满意地觉得他把祖母绿镶歪了。 于是他重新低下头,贴近因为久久得不到答案而气馁的撒。 “是啊,”他说,对自己终于能不受打断地说出这句话感到十分高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