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囚笼》 序章 六界 天地初开,五族诞生。 神族居于星空神界之中,受天地庇佑,吸纳星河之力,有通天彻地之能,移山填海之力,乃五族之首。 魔族居于九幽魔界之下,自身强横无比,喜杀戮,好残斗,又有魔皇统治,极为强盛,位列第二大族。 妖族居于幻域妖界之中,肉身之力弱于神族魔族,但其感悟天地,道法非常,所分族群庞杂,为第三大族。 兽族居于茂林兽界之中,不具化形之能,其肉身之力,道法之力,皆是中庸,但其繁衍能力异常,数量多于三族,屈居第四。 仙族居于飘渺仙界之中,道法之力最高,能引天地之力加于己身,其中高绝者,可与神族魔族相媲美,但是肉身脆弱至极,为第五大族。 五族之下,大小族类百十余种,相继诞生,因其族群势力微末,皆仰五族鼻息而活,苦不堪言。 五族分居五界,不通往来,自有圣诞生,打破各界壁垒,五界由此互通往来,虽有争斗,但其中灵物交易,功法流传,皆胜于往昔。 由是五族昌盛,其下各族如蝼蚁,直到上古时期,人族诞生,这最底层的一族,终于有了最佳的选择。 人族肉身之弱,罕见之极,又无道法护身,就算当时最弱的族群,也可肆意欺凌,存灭族之威。 但人族繁衍之力,较之兽族,强过百倍,虽死伤无数,但依旧苟活于各界,很快在各界繁衍生息。 羸弱人族之创造,之勤奋,之诡谲,之智慧,逐渐被各族发现,一时间人族沦为神族之苦力,魔族之傀儡,妖族之玩物,兽族之血食,仙族之仇敌! 终有圣人女娲横空出世,授修炼之法,人族族群之庞大,道法体悟之迅速,为各族忌惮,群起而攻之。 各族之圣联手,圣人女娲不敌,率领残余人族退至残破之界,以七彩绝品灵骨补天地之漏,断外族入侵之心! 万年以来,圣人所传修炼之法逐步完善,人族昌盛之极,已不弱于其余五族,但人族始终不得圣人,人界壁垒无法打破。 因此,六界之中,唯有人界,自成一处! 而这个故事,就是从人界开始,从一片遗忘之地开始! 第一章 豪门(上) 乾启王朝已经在这个大地上屹立了千年,繁荣昌盛了千年,至于被他们推翻的王朝,已经带着为他们歌功颂德的书籍,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百万里的土地,广袤无比,寻常人靠着双足,日夜不休,也要三四十年才能极尽南北,横跨东西。 王土之下,有四府一都一宗门,四府分别是管辖西方的黎番,管辖北方地的清原,管辖东方的昆州,管辖南方的江宁。 四府分处四方,其势如众星捧月,而这其中明月,乃是皇朝所在,称作天都! 天都之大,足有两座州府的面积,但是天都有亿万百姓,丝毫不觉得空旷,反而比四府之地更为拥挤。 也有民间传言笑谈,单是皇帝一家,恐怕就要占去大半个天都! 当然,这些话必定传不到皇帝的耳中,故而皇宫越建越大,所生皇子皇女越来越多,恐怕再过千年,天下所见之人,都要随了李姓! 除去这四府一都,还有一处宗门,岚崆宗,在昆州府与江宁府之间,占去一片洞天福地。 岚崆宗在这五府一都广收弟子,其宗门之内,骨境强者不计其数,传闻更有灵境坐镇其中。 而从岚崆宗出来的弟子,融入了整个乾启王朝,但凡行军打仗者,进朝做官者,无一不是与这岚崆宗能够扯上一点关系的。 故此,虽然岚崆宗只占居岚崆山这方圆百里的土地,却是除去这乾启王朝,最大的,也是最让人梦寐以求的归属之地。 四府一都一宗门之中,若论富庶程度,当属南方江宁府,江宁府坐落于罗沧江之畔,无论是农耕渔牧,抑或是买卖从商,又或者是漕运海输,比起它地,都有着绝大的优势。 更为重要的是,江宁府与南朝皇甫隔江对立,虽说皇甫多年来已对乾启俯首称臣,以附属之国相称,但是皇帝自然不放心,更是取名江宁,有警告之意。 作为两朝门户之地,灵物往来,进贡临朝,皆经于此,由是更加促进了罗沧江漕运的发展。 而整个罗沧江的漕运,这最为肥美的差事,却不是由江宁府掌控,或者说,不是被乾启王朝所控制,它的主家,是江宁府余家! 如果向江宁府的人打听余家,只此一家,别无它处,也算作是妇孺皆知的事情。 余家出名,一来是因为余家掌控漕运多年,家财万贯,成为这江宁府三大家族之首,二来也是因为余家家主余安临娶了五个老婆。 他之所以娶这么多老婆,倒不是因为余家家富,养得起这般多的妻室,而是因为他四十岁之前,娶的两个老婆,没有一个为他诞下子嗣! 这也让江宁府的百姓,对其惋惜之间,又带着幸灾乐祸之意,没想到家大业大,到头来也是无人继承! 不惑之年过后,余安临一怒之下连娶了三个老婆,日夜劳顿,灵物补身,也算是余家祖上积德,时间不长,一位夫人顺利怀孕。 余安临立即请了道士连做三天法事,却没有料到双喜临门,一连两位夫人诞下子嗣,更让他欣喜的是,两胎都是儿子。 老来得子,原本就是幸事,不料其中一个儿子身怀五品中等灵骨,被岚崆宗收入山门,更是让余安临欣慰! 江宁城中,余家院落建得像皇家园林一般豪华,东三西四七处院落,南建三厅,北建九十九座厢房,更有三十三处花园流水,蜿蜒曲折的小径穿插其中,其余下人所住房间,存物杂室,更是不计其数,若是第一次来到余府,必要迷路。 此刻,在北方一间厢房之中,正传来谈论之声。 “顾姨,今年殿试科举,我要参加,麻烦你给他说,莫要再派那些人跟着我!” 说话之人粗布麻衣,其上布有污渍,看来只有十六七岁,像是这余府之中的下人,但是举止之间,多了一分书生之气,儒雅之香! 他对面之人也是穿着青色布衣,其上绣着几朵牡丹,看来穿了多年,已经磨灭了纹理,头发已见花白,也有四五十岁的年纪,正在缝补着什么。 听了少年人的话语,被称作顾姨的中年妇女面显为难,“你也知道,老爷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想要参加科举殿试,没有他的举荐,你必然寸步难行!” “他的决定无法改变,难道让我一如十五年来,永远做一个废人,做一个没有自由的废人吗?” 少年人的怒言顾姨脸色微变,她十分清楚,这少年是何等的倔强,就像这余府的主人一样,想要去参加科举殿试,恐怕会想方设法。 同时她也知道,想要余安临答应此事,也是难上加难,她一个余府的下人,又能说得上几句话! 心中叹息一声,她手中的针线活计没有停下,自顾地低下了头,长久之后,才出言说道,“你母亲去世之时曾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她都可以答应,唯独这进朝做官,她泉下有知,也不会答应的!” 少年人脸上怒色更盛,像是十数年的悲愤与委屈,就要在这一刻爆发,但是他终究忍住了,听见了那母亲二字,所有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 他像是换了一副面孔,有着一丝欣喜,拉着顾姨的手臂,让她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言道,“顾姨,再说说娘亲的事吧,求求你了!” 虽然没有抬起头,但是顾姨也猜得到少年人是放弃了让她答应科举殿试之事,而她也明白,少年人知道在她这里也得不到应允,他的目的,是这后一句话。 十几年间,少年人用了无数次这样的方法来问他,而她也用了无数次这样的方法来劝他,但是他们每每谈到这里,便会无疾而终。 这一次,也是一样,少年人殷切期盼的眼神中,顾姨咬断了丝线,言道,“顾姨老了,什么也做不动了,你穿上看,合适不合适!” 双手提起缝好的衣服,其上缝缝补补的线头纹路密密麻麻,就像是一块块碎布,被人硬生生的用线串在一起,只能大概看出是一件衣服的样式,但是这样的衣服,寻常乞丐也不会穿吧! 第二章 豪门(下) 但是看着这不能称之为衣物的布缕,在少年人眼中,却是浮现珍惜的神色,就此脱了个精光,将这件衣服贴身穿好。 这些碎布之中,多数已经磨灭地没有颜色,其中还算较大的一块,其上绣着一块长命锁,针脚细密,比起寻常绣坊工人,也细致得多。 顾姨看着少年人这般样子,脸上也浮现欣慰笑容,道,“生儿,这科举殿试,若不是那岚崆宗的弟子,想要从其中脱颖而出,实非可能。 况且在朝为官,伴君如伴虎,尚不如在余府来得自由快活,你说是也不是?” 少年人已然穿好了衣服,不住嗯啊点头答应,但是任谁也能看得出来他的敷衍之意,顾姨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还是作罢了。 屋内沉静了许久,再次有话语传出。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老爷六十大寿,到时他会从皇甫回来,你想要做什么,再与他商量,这些时日,切莫再生出什么乱子,教别人抓去了把柄!” 少年人神情一凝,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不屑与微怒,“我巴不得她能把我赶出府去,倒是少了这些羁绊!” 顾姨收了针线,拾起碎布,走到少年人面前,细声说道,“听说大少爷启明回来了,你还是少出门为好!” 少年人微微垂头,眼神平静,听见启明二字,竟是再没有反问诘语,而是沉声答应,“知道了,这些天,我会去老师那里!”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连着三声,紧接着便是尖尖的女子声音,“三少爷,夫人喊你过去一趟!” 虽称少爷,但是从这声音中听不出半点尊敬之意,而是像呼喝下人一般,穿透了门框,房门也接着打开。 来人一身绿意,一双淡粉色的绣花鞋,腰间还挂着些许香囊花穗的女儿家物件,头发在额间细细辫好,顺着垂于背后。 女子神情冷漠,看着屋内的场景,却与初时大不相同,少年人躺在床上,不断呻吟,而顾姨则坐在一旁,眼见少年人这般痛苦,露不忍之色。 看了一眼顾姨,女子走到床前,再次说道,“夫人喊你过去一趟,如若迟了,就要把那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打断了腿脚…” 床上连续不断的呻吟声戛然而止,少年人猛然坐起身来,眼似火烧,眉若刀削,“她是不是又在为难梅香?” 绿衣丫鬟轻哼一声,“果然是你与梅香串通好了,偷盗财物,在这余府之中,可不是什么小事!” 少年猛然扼住绿衣丫鬟的手臂,狰然道,“放屁,梅香怎会偷盗财物,若不是三夫人成心为难……” 顾姨这时也开口解围,“梅香这丫头乖巧,想来也不回做什么偷盗之事,况且生儿这几天都在屋中,没有出去过,串通之事也无从谈起。 你还是回去禀告三夫人,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看都没看顾姨一眼,脸上稍显疼痛之色,许是被少年抓得疼了,绿衣女子甩了两次,这才挣开。 “话我可是传到了,您余生少爷架子大,自然可以不去,但是这江宁府的府衙,可不会像你这般通情达理,难保会做出什么来。”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余生一听说要扭送官府,梅香一个娇弱女子,又怎受得了诸般酷刑,到时候若是屈打成招,岂不是冤情都无处申诉。 如此一想,余生头脑一热,看着绿衣女子离开的背影,大叫一声,“绿萝,回去告诉三夫人,有什么事冲我来,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 绿萝没有回头,脸上却是一片冷笑,走进院中时,顺手摘了一朵鲜花,在手中碾成花泥,嘴中咕囔道,“果真是没有一点出息!” 屋内,顾姨无奈地看着余生,早在绿萝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什么,因为,这几年来,他们从没有失手过,每一次,余生都去了,每一次,都是教人给抬回来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余生就这般简单地答应了,顾姨看着他脸上的愤然之色,道,“梅香那丫头软弱得紧,自然没有胆子偷窃什么东西。 三夫人既然执掌家规赏罚,自然也清楚,她此举很明显是要你前去,说不定又要为难与你,你又何必答应!” 余生握着拳头,看着房门打开见温润的阳光照射进来,道,“我自然可以不去,但是梅香又要遭殃了!” 顾姨眉头一皱,叹道,“梅香是大夫人的丫鬟,出了事自然是大夫人出面调停,你又何必要强出头!” 话虽然这样说,但她也清楚余生聪明得紧,自然想到了这一层,可是他的性子就是这般,受不得委屈,耿直而倔强! “顾姨说得轻巧,她生不出子嗣,又能怪的了谁,去了还不是一样受她一副白眼,不说救得回救不回,这几年中,她又有哪一次去了!” 说着,余生走到了墙角,那里放着一个生锈的铁盆,铁盆之内,装满了灶房的火灰,余生双手拍了一点,喉结一动,将火灰抹在自己脸上! 而后转身说道,“我这就去了,倒要看看她这次,又丢了什么东西!” 余生此刻全身脏兮兮,走在街上,活脱脱就是一个乞丐,顾姨见此,心中又是一痛,这样的场景,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最开始三夫人遣丫鬟来叫余生,自是乖巧地去了,后来挨的打多了,余生就一天天把自己打扮成这幅面孔,让人看了就不想靠近,就连三夫人召他去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顾姨在夸他聪明的同时,又有忍不住的委屈,久而久之,这变成了余生的一个习惯,只要他走出这里,便会是这副打扮。 看着余生远去的背影,顾姨又有些不放心,提醒道,“大少爷回来了,如若有时间,去见见他!” 说话的声音颇大,余生听在耳中,自然明白顾姨的意思,但是他也不怕,顶多只是一顿毒打罢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在这大院之中,就连视野也被压制其中,拿到新衣的欣喜,也会被这压抑的感觉冲散,但是这整个江宁府地,又有多少人羡慕余府的豪华气派。 可是谁有知道,在这豪门之中,日子却不如寻常人家来得痛快,余生就这样关上了房门,将屋内的叹息声,一起关了进去。 第三章 庶子(上) 整个江宁府的人都知道,余安临娶了五个老婆,生了两个儿子,却少有人知道,在这座深不见底的府邸之中,余安临还有一个儿子。 便是余生,但余生并不是余安临所娶的五房妻室所生,而是他与府中丫鬟所生,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在声名赫赫的余家,更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事发之后,余家老太君震怒,并没有因为余家多添一名子嗣而高兴,而是将这名丫鬟以及幼子,赶出了余府。 余安临回家之后,百般哀求,才将这母子二人,又接回了余府,永远住在了北院厢房偏僻之所。 余家老太君拗不过儿子,偏生这乃是余家血脉,便赐名余生,意为多余所生,并且下令,此母子二人,永远不能写进宗寺祠堂。 丫鬟百难临身,幼子未曾满月便郁郁而死,余生也就被当初伺候丫鬟之人养大,也就是余生口中的顾姨。 余生五岁那年,余家老太君丧世,余安临心有所感,将余生改名为余启凡,想要写进宗寺祠堂,但是被那三夫人拦了下来。 说老太君之死,全是因为这府中孽事所致,如此写进宗寺祠堂,便是不孝,不知怎的,此事也就作罢。 而余启凡这个名字,永远无人提起,府中人记着的,只有那多余所生,整天脏兮兮,无人一同玩耍的余生。 而当时唯一敢与余生亲近的,除了四夫人所生的余家二子,余启轩之外,也只有大夫人的丫鬟,梅香,时不时还能与他说上一句话。 除此之外,余家的下人就算知道余生是老爷第三子,见了他连一句少爷也不称呼,就像瘟神一般远远躲开。 余生幼时不明白,随着年龄的长大才逐渐醒转过来,为何三夫人不愿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宗寺祠堂。 因为那样的话,余安临百年之后,便会又多一人来分这诺大家业,而三夫人生有子嗣,又怎会任由他人沾染余家家财。 而她这般为难余生,便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但是余生却没有一次产生过轻生的念头,三夫人要他怎样,他就偏不怎样。 一路上,余生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这样的想法,西绕东绕,便来到了西边四座院落之一,三夫人所住之处。 不像北院九十九座厢房那般拥挤,此处假山流水,树木花草被人修剪得十分精致,是一座府中院。 没有任何见外,也未曾让人通报,余生摸了一把脸上,发现火灰还在,便满意地走了进去。 说实话,整个余府,他最为熟悉的,恐怕除了自己所居住的房间之外,也只有这里,来的次数最多了。 此前去往余生住处的绿衣丫鬟绿萝此刻站在院中,手中端着茶水,对着余生一笑,意思十分明显,三夫人所召,这府中,又有几人敢不来呢! 余生迈开大步,走在了绿萝的前面,如此一番动作,此前抹在脸上,身上的火灰便纷纷扬扬,迎风吹落。 恰巧落到了绿萝的衣服上,瞬间一件干净的衣裳就被余生这一番搅弄而染上了污浊,茶盘,茶杯上也细细密密落上了灰尘。 而余生好似没看见,在绿萝满带怒气与怨毒的眼神中,走进了房门之中,而绿萝则在心中咒骂,“看你还能得瑟到几时!”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是余生弄脏了这茶盘茶杯,可要一阵忙活,绿萝又要去重新准备,而在这一路上,她安顿那些即将行杖责刑罚的家丁,可千万不要留手。 三夫人在的院落,不仅建有厅堂,还有十数间起居厢房,就连丫鬟家丁,一眼望去,也有十数人! 单是这厅堂,其中摆设,装饰,屋外的瓦片,都是最好的,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样子与这里格格不入。 厅堂之内,恭敬地站着四名家丁,地下跪着一名瑟瑟发抖的丫鬟,身着花边青衣,正是梅香! 其对面坐着一人,看来只有三四十岁,锦缎加身,凤游其上,胭脂盈面,发若游丝,金簪穿过,好一个华贵的妇人。 其身旁站着两名伺命丫鬟,她看着秋心走进来,看着地上跪着的梅香,皆是一脸鄙夷之色,“正主可是难请!” “余生拜见三夫人!” 余生躬身,面带微笑,三夫人见之却是皮笑肉不笑,若是余生换了这满身装束,洗净了头发,这一句话也许能让她正眼相看。 可是眼前这副样子,这句话之能平添她心中一股怒火,“余生,你可知罪?” “还请夫人明言,余生何罪之有,能得夫人如此大费周章,遣绿萝前往北院,那地方可是远得紧!” 余生的回答依旧不卑不亢,进来之后头也不抬,换做以前,他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三夫人便会拉下去一顿毒打了事。 可是今日梅香在此,他若执意不言,这一顿毒打,梅香也是免不了的,为今之计,也只能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三夫人接着说道,“前些日子老爷从昆州带回来的碧海珍珠,是不是你伙同梅香这贱婢一同偷了去?” 跪在地上的梅香听闻此语,忽然抬起头来,目中含泪,泣声道,“冤枉啊,夫人,我没偷珍珠,没偷…” 三夫人杀人般的眼神传来,梅香立即住了口,只听她说道,“主家人说话,一个丫鬟那里插得上嘴,来啊,掌嘴!” 话音刚落,站在两名家丁便要上前,却被余生拦了下来,“且慢,夫人不说那珍珠长什么样子,也让我想一想到底见过没有!” 那两名家丁还在犹豫,三夫人头微微摆动,二人便退了回去,“碧海珍珠极其稀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夜中会散发出幽蓝之光!” 听到这里,余生猛然一拍身旁的家丁肩膀,“呀…我记起来了,前些天晚上我在院中走动,见到一人鬼鬼祟祟,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用什么东西盖着,可是依旧有蓝光溢出,不会是被那人偷了去吧!” 三夫人看向身旁的一名丫鬟,尔后说道,“不知那人长什么模样?” 第四章 庶子(下) 余生眉头皱起,沉思片刻,方才说道,“那天天色实在昏暗,我没有看清那人的面目,不过蓝光之下,她的衣服好像是绿色的……” 清脆的碎裂声于此时十分刺耳,余生回头,门口绿萝端着茶盘,其上两个茶杯,不知怎的,掉到了地上,碎裂成多块,其中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还有丝丝茶香,飘荡而起。 “胡说,我怎么可能偷那碧海珍珠,切莫,切莫……” 绿萝感受到屋内的目光都看向自己,那快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入腹中。 余生轻笑一声,道,“切莫怎样,切莫血口喷人是不是,但是我又未曾说过是你偷了碧海珍珠,你如此急着推脱,却又是何意!” 接着,余生脸上笑意敛去,一副正直的样子,对着三夫人拱手道,“请三夫人明察,丫鬟绿萝实在可疑,碧海珍珠去向不明,若是对她严刑拷问,必能问出点什么!” 三言两语,恰巧在这绿萝换了衣服,洗了茶杯的时间,秋心就将祸水东引,此刻几人听的清楚,若说绿萝没有嫌疑,实有指鹿为马之嫌。 余生心中一吐今日在北厢房之中绿萝那般骄纵模样带来的不快,在这余家一十五年,他一事无成,但是却读尽了府中书籍,难道还没有你一个丫鬟聪明么? 余生此语一出,三夫人略带责怪的看着绿萝,绿萝见此立即跪下,“夫人明察,绿萝一直伴您左右,忠心耿耿,不敢起丝毫贪图之心……” 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额首伏地,三夫人眼中带着莫名意味,看了余生一眼,道,“你先起来吧,事实究竟如何,我自有决断!” 绿萝接连叩首,如蒙大赦,可是他心中对于余生的怨恨,又深了一分,而那三夫人心中,对余生的忌惮也多了一分。 今时的余生,已不像当初幼时那般无力而任人摆布,而是十分精明,她今日一时不慎,也吃了暗亏。 而且眼前站着的这个脏兮兮的人,给她的感觉竟与当年之人那般相似,当时为了此事,她已经用尽了手段,难不成今时这孩子长大了,亦要如此? 想到这里,她再也没有向下想去,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算手段通天,难道还能飞出这余府不成! “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子,今日这碧海珍珠从梅香住处搜了出来,难不成也是绿萝偷了此物不成?” 余生心神一紧,暗道一句不妙,眼前这三夫人能够执掌家规,果真不是绿萝那般容易对付,此刻已是人赃俱获,又要如何分辩! 三夫人接着说道,“梅香胆敢偷取如此贵重之物,身后必有人撑腰,大夫人那里,我已经派人去问过了,她说此事她不知晓。 而这府中,与她走的最近的,也只有你,难道此时,还要狡辩此事不是你与梅香所为?” 不用抬头,余生都能够感受到三夫人那种万事皆在掌控的目光,他忽而抬起头,对着三夫人一笑,道,“不错,此物的确是我所偷,藏于梅香之处,不过此事她并不知晓,要责罚,便责罚我一人吧!” 能从梅香联系到自己,虽然不知道是否真如她所说,已经派人去询问过大夫人,余生也不得不佩服三夫人这步步紧逼的谋划,这一切,都是指向自己而已,今日这顿毒打,想来是在所难免了。 梅香跪在地下,听见余生竟然承认了此事,转身跪了过来,接连摇头,“不是少爷偷的,不是少爷偷的!” 三夫人带着玩味的神色,道,“哦?那我倒要看看,这好端端的碧海珍珠,是如何到了你的房中,梅香,你招是不招?” 梅香急忙又跪了回去,哭声道,“是我,是我偷了碧海珍珠,少爷不知情,不知情……” 余生双眉快要连在一起,心中也不得不说梅香真是愚笨得紧,三夫人如此颠倒是非,目的就是为了自己,自己能够看清,梅香却不知情,此举换不来任何好处! 只要自己一肩担下,只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罢了,看着幼时玩伴这样,余生于心不忍,言道,“夫人,如你所说,梅香一个区区丫鬟,又怎敢偷到如此贵重之物,我只不过看那碧海珍珠好玩,借去两天,顺手就藏在了梅香住处,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了!” 三夫人依旧没有出言,好像今天这顿杖责来得太慢,让余生都有些不适应,以前哪次不是一来就打,打完就抬走! 没想到听了余生的维护之语,梅香就像是成心要与余生做对一般,凄然道,“夫人明鉴,那珍珠藏在何处,少爷并不知晓,此事,此事……” 若不是此处为三夫人住处,余生此刻定要破口大骂,为自己辩驳之时,不见她有什么聪明言语,反而将自己往火坑中推的时候,却显得没有一丝后路。 三夫人此刻终于开口,“我看你二人如此互相维护,已不是普通主仆关系,莫不是做了那苟且……” 余生厉声喝断,“三夫人,我敬你乃是长辈,又掌家规赏罚,但你口出污蔑之语,可知凡事皆求证据,如此作为,可有长辈风范!” “放肆,有你这般与长辈说话的吗!我如何做法,难道还要你来教我不成,你不要我说,我偏要说,莫不是做了那苟且之事,你这贱婢,不仅偷物,还学会了偷人,传将出去,我余府脸面何存!” 三夫人站起身来,首饰叮当作响,余生双拳紧握,三夫人此言,正是刺痛了余生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 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般指责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也是这般的盛气凌人,是不是,也是这般的颠倒是非黑白! 梅香此刻心中惊吓,肝胆欲裂,已经一言不敢多说,而余生,目中猩红,已经怒到了极点,今日折辱我也就罢了,挨你一顿毒打也就罢了,见你污蔑自己偷窃也就罢了。 但你,万万不该指桑骂槐,指向我的母亲! 第五章 机缘(上) 此刻的余生,在这四名家丁,三名丫鬟眼中,表现已经异于往日,以前莫不是据不做声,就是唯唯诺诺。 如今日这般说了如此的话,而且敢顶撞三夫人的场景,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都能感受得到,余生胸中腾腾燃烧的怒火。 一直盯着三夫人,而三夫人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只要眼前之人胆敢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动作,她就能够依据家规,将他赶出余府。 现时余安临又身在皇甫,一时三刻赶不回来,此事又有理有据,到时只不过一顿责骂,也可解去心头之结,喉间之鲠。 三夫人心中这般心思,这家丁丫鬟看不出来,怒极的余生却是能够想到,自己这一怒,如若离去,岂不是正好应了三夫人的心意。 但是为人者,又当尊严与何物,读书者,更当有此傲气,但是读书者,更是聪明者,紧握的拳头,于此时缓缓放开! “余生甘愿领罚!” 没想到余生服了软,三夫人脸上虽有笑意,可是心中又多不安,没想到此人如此聪明,竟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来啊,将这二人拉出去打,每人重责五十,罚扫东三院!” 三夫人袖子一甩,就此下了责罚之令。 那被余生一言算计的丫鬟绿萝,此刻如同报了一箭之仇,此前哭泣求饶的样子丝毫不见,那四名家丁,冷漠地走了过来。 温润厚重的男声穿透了屏风,从内堂传来,紧接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息传来,屏风之后,一白袍锦衣之人从中走出。 那人看来不过双十年纪,看来却十分稳重,身形修长,面白须净,又束发绾起,脸上与三夫人有几分相似,正是三夫人所生,余家大少爷,余启明! 反观余生,一身破烂衣衫,脸上污秽不堪,同样是余安临的儿子,两相比较之下,差距如此之大。 三名丫鬟在朝着余启明投去艳羡崇拜的目光的同时,则是对余生无尽的鄙夷之色,但是余生好似没有看到,转过眼睛,不想看见余启明。 “三弟,好久不见!” 余启明没有嫌弃余生,径直走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肩膀,“听说启轩过两天也就回来了,趁着父亲大寿,我们三兄弟也能好好聚一聚!” 在余生的印象中,余启明比起他的生母更加看不起他,十岁之前,更是时常欺负自己,在岚崆宗的五年,自己从未见过他,难道这五年来,修道练功改变了他么? 心中略微一想,管他是怎样,反正看着三夫人这般样子,他的儿子自然也对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表面功夫却要做得,“大少爷才从岚崆宗回来,想必是舟车劳顿,待二少爷回来,余生再来拜访!” 虽如此说,余生却是不以兄弟相称,随便找了个拒绝之语,自己是一刻也不想见到他,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也是如此。 余启明尴尬一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恰巧你在此处,你我兄弟在母亲这里叙叙旧也好,你们快去准备些酒食,我要与三少爷开怀畅饮!” 余生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余启明,只见他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在这些下人看来,得主家如此,再好也没有了。 听了他的吩咐,三名丫鬟迈着碎步,快速离开,四名家丁也依次走出,而余启明则拉着余生坐了下来。 唯有梅香还留在厅中,进退不知所以,三夫人见此说道,“还不快滚,在这里碍眼吗?” 梅香迅速躬身,见她不再追问碧海珍珠失窃之事,心中一丝解脱,离开时担忧地看了一眼余生。 遣散了厅中所有人,余生这才明白,今日这三夫人一出碧海珍珠失窃计,恐怕真相是这样的。 先遣人将碧海珍珠放在梅香房中,此人可能就是绿萝,自己随口一说,倒像是猜中了,这也解释了为何当时绿萝如此紧张,她以为自己当晚的举动真的被余生看见了,才有三夫人责怪之色。 接着便是人赃并获,在梅香房中搜出碧海珍珠,大夫人畏于三夫人威势,自不敢多言,只能任由自己的丫鬟被带到此处。 这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猜中了余生一听梅香受难,必会来此出头,说什么恰巧在此处,只不过是为了将自己请到此处而已。 又有余启明在内堂等了这半天光景,又适时出现,看似解救了自己与梅香,想要自己感恩戴德。 可是余生早已不是那般任人愚弄的年纪,他母子二人如此作为,定是有事要自己做,而顾姨让自己小心,不是没有道理! “说吧,大费周章让我来此,到底所为何事?”余生懒的与这母子拐弯抹角,直接发问。 余启明脸上笑意敛去,言道,“好,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有一份大机缘摆在你的面前,不知你想要不想要!” 他站起身来,坐到了余生对面,拍了拍手,那火灰拍落,没有那种平易近人之色,而是多了一种莫名的气势,那种气势,是修道者的气势。 “余生福薄,就算有天大的机缘,恐怕也是受之不起,感谢大少爷能够想到我,只不过此事,我们说到这里便是!” 余启明脸色一沉,他已是岚崆宗的弟子,乃是万中无一,身具灵骨之人,随便一句话都无人敢拒绝。 没想到眼前之人听都不听就严词拒绝,不留丝毫颜面,相比于他,他的母亲更了解余生的性子。 于此时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余府么?” 余安临不让余生离开余府,一来是自己当年做下丑事,不想让外人知晓,二来便是这三夫人从中作梗。 他想要余生离开余府,却是要他断绝了与余府的干系,净身出户,但是让他以余家少爷的身份出府,那么结果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他一面将余生困在余府之中,一面又对他百般刁难,想要他自己主动离开余府,这样一来,才能遂了她的心愿。 此时再提起离开余府,那必然是以余府少爷的身份,这让余生心中疑惑,究竟是怎么样的事,甘愿让她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第六章 机缘(下) 从三夫人费尽心思将他骗到此处,就连将碧海珍珠藏在梅香之处,这般准备都做了,足以看出她是心思极细之人。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于情于理之中,余人皆是抓不到任何把柄,此刻细细想来,竟让他有些汗毛直立。 就是这般心机深沉之人,能够为了余启明口中所说的机缘,从而放弃了自己十几年来折辱余生的苦功。 而她也十分清楚余生想要的,就是能够走出这余府大院,这一番心思算计,让余生想拒绝都难。 而余生将要决然而去的身形,也稳了下来,一屁股坐在红木座椅上,压得椅子咯吱作响。 看得出他的犹豫,余启明又说道,“你放心,这机缘便是机缘,你我同为余家血脉,父亲大人余威犹在,我也不可能成心加害于你!” 余启明的话语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余生不用想也知道,这母子二人心中恨不得自己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说什么没有加害之心,简直是虎慰仓鼠,现时若不是余安临还在世上,自己此刻说不定已经死在了哪个角落! 余生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凝重之色从未褪去,沉声道,“是何机缘,不妨说来听听!” 余启明母子相视一眼,他们料到了余生不会放弃离开余府的机会,这狗开门牙,机会便会随之而来! “一年之后,岚崆宗将开启上古秘境,此事十年一次,寻常之人争破了头颅也想进入,我要你进入其中,若是能够从其中寻得一条龙骨。 到时你不仅有机会成为岚崆宗弟子,而且我也会让母亲求父亲大人将你写入宗寺祠堂,向整个乾启,宣布你余府少爷之名!” 这一件一桩,皆是极为诱人的筹码,且先不论能够离开余府,进入宗寺祠堂,就是成为岚崆宗的弟子,就能够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但是余生此刻很冷静,面对一个三夫人他就已经吃不消,更莫说还有余启明,在外修道五年,心机城府早已异于常人。 若是又一个不小心,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岚崆宗的上古秘境,说得好听,莫说我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你,已是灵骨加身,又为何不自己去取那龙骨,岂不是来得更有把握?” 一来二去,余生便想清楚了其中破绽,这上古秘境他略有耳闻,并不是全然之地,其中凶险,就算是骨境强者,也有可能丧命。 他们要自己进入其中,岂不是让自己白白丧了性命,也好坐享其成么? “我已年过十八,按照岚崆宗的规定,不得进入上古秘境,况且,你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吧,身有灵骨的儿子,父亲应该还有一个吧!” 余生闻言瞳孔骤缩,摸着自己右手中指第二指节,那里,确实是自己的灵骨所在,可是这件事情,自己从未对人提起过,就算是顾姨,他也未曾告诉,这余启明又是从何得知! 余启明带着深沉的微笑,此刻好似看透了余生,“你也莫要否认,灵骨火不侵,刀难断,这十年间,你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我都试过,唯有那右手中指,可是坚硬得很!” 一听他说出灵骨具体所在,余生心中更加惊惧,一颗心若遁冰窖,沉默长久之后才说道,“进入秘境活着出来的几率有多大?” “十不足一!” 若是没有今日这一番谈话,听闻此言余生肯定转头就走,什么离开余府,成为岚崆宗的弟子,他都不会动摇。 可是就连心中最深的秘密都为人说透,这让他再次犹豫了,他怕死,确实怕死,不然也不会在余府中苟且十五年。 但是身有灵骨的事情既然已经被这二人知晓,那么他们必然会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 往日看来较为安全的余府,此刻看来,阴森而一日难度,余安临又能保护自己到何时! 一念及此,余生再没有任何退路,性子中那股倔劲上来,说道,“此事我答应了,不过我母亲,也要写进宗寺祠堂!” 三夫人脸色一变,紧跟着说道,“不行,那贱人败坏门风,写进宗寺祠堂有辱先辈,万万不可……” 还未说完,只见余启明手臂一抬,挡在余生与三夫人之间,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定语气,言道,“此事,我也答应了!” 余生这才站起身来,身上的灰尘尽皆落在了干净的椅子上,而椅面,早已湿透,他的衣衫,只有外面薄薄一层还干着,那贴身所穿的碎布衣物,此刻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余启明压的余生喘不过气来,仿佛自己每说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十几年来自己从未提过的事,在他眼里,竟也像是小事一桩! 等到余生走出厅门的时候,余启明还跟着走到了门口,微笑着看余生远去的背影,那神色,正好像是看着自己的亲兄弟一般! 这时,绿萝从院中款步而来,略带羞涩地看了一眼余启明,余启明转身,指着余生坐过的椅子,淡淡地说道,“拿出去砍了!” 绿萝一愣,生怕自己听错了,这椅子可够寻常百姓家一年的吃喝,就这样砍了,也未免太浪费了,只要擦干净不就行么! 看了一眼三夫人,眼见夫人点头,绿萝这才心疼地提着椅子去往了柴房,一路上她就在想,人家余府大少爷,这一张椅子,又算得了什么! 余生踏进这西院之时,才过正午,此刻却已经到了黄昏,眼看着余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余启明却还是站在门前,举目眺望,但是这高墙大院,又能看多远呢? 三夫人满意地看着儿子,道,“还是你有办法,以前那小子离开时眼中总是充满了怨念与不服,近些年来更是聪明,想不到今日竟让他如此折服!” 余启明未曾回头,日落余晖中他白衣耀光,淡淡开口,“母亲平日里聪明得紧,今日为何如此糊涂!” 第七章 心机 三夫人对眼前的儿子疼爱之极,也是母以子贵,在这余家,除了余安临一家之主,就只有她才有说一不二的威势,听儿子这么说,便问道,“此话怎讲!” “今日余生为何会来此地?” “因为梅香!” 余启明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一口,“正是,若不是那梅香与他关系密切,换了他人,他也是不会来的,母亲此举,便是让他为怜惜之情,同情之心!” 三夫人能够想出这样的方法,自然也知道,又听余启明言道,“但是他答应进入上古秘境,母亲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吗?” 既然问起,三夫人便要慢慢思索,长久之后,厅内的沉静才被打破,“他怕,怕我们知道他有灵骨,这余府便再也容不下他!” 余启明这才转过头来,笑言道,“这才是他聪明之处,他一不想成为岚崆宗弟子,二不为进入宗寺祠堂,为的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身有灵骨!” “就连他最后那一句,想要自己母亲进入宗寺祠堂,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话语,让我们以为他是为了成为正式的余府少爷!” 三夫人好似想到了什么,脸上悠然之色瞬时褪去,站起身来,疑惑又不安地问道。 “对了,今日之前,你并未向我提及让他去岚崆山上古秘境一事,而且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他也具有灵骨,只不过你离开这么多年,又怎是知道的,难道真是如你所说,检查了他全身骨骼吗?” 余启明闻言眼睛微眯,道,“母亲你先坐下,就算他身有灵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着,他从袖中伸出手来,手中拿着一物,圆形白色,暗淡无光,其上刻着九个圆形的图案。 “这是验骨珠,此次从岚崆山回来,师父将此物教给我,让我寻找一名年未十八,但身有灵骨之人,一路上,我并未见到这样的人。 今日打断母亲,正是因为这验骨珠有了反应,检查了他全身骨骼,也只是欺骗他的话语而已,那时我也未曾进入岚崆山,又怎会分辨灵骨!” 三夫人点头,才缓缓坐下,又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他身上灵骨,就是右手中指第二骨节呢?” “因为提起他身有灵骨,他全身一动未动,除了……右手中指!” 此刻若是余生在此,听见母子二人的谈话,定要骇然,他想到梅香一事是为了引自己前来。 却不知道余启明躲在屏风内堂之后,定下此事也是匆忙之间,而且他更没有想到他观察入微,就连他在那一瞬间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能将自己身有灵骨这件事隐藏这么多年,足可见他不一般,至少不像他表面上一般窝囊,而且今日母亲逼问他,也是被他轻易转去了矛头。 从他那种憎恶的眼神看来,对母亲积怨已深,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余启明虽然在余生面前表现得十分不屑,但是此刻,却是在他口中听到了与其他人不一样的评价! 三夫人细想过往几年,也恍然发现正如儿子所说,余生变得越来越滑,时至今日,还要用梅香来威胁,才肯到此! 余启明的话无疑又加重了她心中对余生白日里表现的不安,“既然如此,你有为何要让他去往岚崆山。 若是,若是真让他成了岚崆山的弟子,岂不是吃力不讨好,白白让他占去了便宜,到时这余府之中,便又多了一人与你相争……” 三夫人越想越心惊,只是不知道这余生为何不将身有灵骨的事告诉余安临,否则以余安临的性子,定会让他去岚崆山修道! “所以我才会将计就计,与其让父亲将他送去岚崆山,不如让他自己去,而且是要先经过上古秘境,能不能活下来还是问题,又何谈成为岚崆山的弟子。 母亲大可放心,之前这验骨珠只亮起一颗,他那灵骨只不过是是九品,而我是五品灵骨,资质高过他百倍! 万一他真的从上古秘境活着回来,只能是带着龙骨回来,否则根本不会有加入岚崆宗的机会。 到时依靠龙骨,我就能突破骨境前期,一举踏入骨境中期,而他则依旧是被我牢牢踩在脚下,要贪图余府一针一线,一毫一厘,也是休想!” 三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念到儿子如今已是这般聪慧,她一个做母亲的,也无需太过担心。 “不知父亲这次去皇甫,可是为了皇甫与乾启联姻之事?” 三夫人冷哼一声,好似对余安临颇有不满,“他一个从商之人,又能与此事扯上几分关系,倒是启轩,这几年跟着他,做下不少事! 在这府中,倩宁说话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此次老爷六十大寿,你可要好好表现,否则为娘在这府中,日子可是不好过!” “四娘不是与母亲关系很好么?” “以前他那个儿子不成器,成天与那杂种厮混在一起,她自然没有什么地位,可不得讨好巴结我。 如今可不一样了,儿子强了,她也就自然水涨船高,越来越看不起我了,也就没什么亲近可言了。” 余启明目露锋芒,此刻夕阳已经越过了余府的高墙,晚霞余晖照射进来,没有回答三夫人的话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 从西院走出,余生一直用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中指,心中还想的是余启明所说的话,以及自己在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 世上之人,有灵骨者万中无一,自己发现这中指是灵骨也是巧合之下,也正是在自己五岁那年。 余家老太君于当年逝世,就是在余府最豪华的那座厅堂内,聚集了余安临的五位妻子,两个儿子,还有他。 当时在灵棺之前,余安临只是提了一下要将自己改名为余启凡,立即遭到了三夫人的反对。 还有二夫人与四夫人,一步也不肯让,而自己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当时那种场景,在一个五岁孩子的心中,可怕极了。 第八章 幽巷(上) 也是当天,自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南三厅中受尽了屈辱,回到住处,浑浑噩噩之下,举刀就要砍断自己的手指,尔后永远离开余府。 但是一刀下去,手指却完好无损,不信邪的他,骂道就连一把刀也敢欺负自己,一连砍了不知多少刀。 五岁孩子的力气,竟是让刀都卷了刃,硬是没有将手指砍下来,反而是将自己累得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前日之事却是忘的差不多了,看着刀,心中也是一阵阵地后怕,若不是这刀刃柔软,真要一辈子没有了手指。 此后,便再也没有计较这件事情,直到他在书中翻到了关于灵骨的记载,他忍着剧痛剔去其上血肉,发现有金色游于其中,这才确定这是灵骨。 而那剔去的血肉,竟是在短短两天之内恢复了,当时顾姨看他这个样子,一连三次提起娘亲,也没能阻止他。 现今想来,那时真是顽皮,而他从没将此事告诉他人,正是因为他早早便懂得人心险恶,余安临是有可能将自己送去岚崆山,可是昭然若揭之下,自己可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如今既然三夫人已经知道了此事,那么自己想要去天都参加科举殿试的事情便无疾而终了。 听闻那岚崆山乃是修道胜地,明令门中弟子不得自相残杀,自己今日初时拒绝了余启明,清楚地感受到他随之而来的杀机,而此时,自己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成为岚崆山的弟子。 夜幕降临,蝉鸣四起,空气中水雾弥漫,水流之后,更显清冷,空旷的余府,小径之上没有一人来往。 人少之处,更是没有点起灯幢,这一路要去北边厢房,困难了不少,拐过此处花园,余生已经是在凭着印象中此地的道路在走了。 虽是有些熟悉,可还是免不了出差错,一个不稳,就要被石头绊倒,短短几十步的路程,便已经摔得他苦不堪言! “今日怎得这般倒霉,赶紧回去洗一洗身上的霉运,这西院真是晦气!” 不知不觉间又将此事归在了三夫人头上,也许这样,才能稍微好受一些,就算此时西院之人听不到。 “三少爷?” 声音很小,可是此时静谧,余生听了个清楚,心中又怒又喜,喜的事,来人提着灯笼,可算是拯救了自己。 怒的是来人乃是梅香,一想起她,白天之事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什么,大娘不要你伺候了吗?” 余生此刻口中罕见地称呼了一句大娘,余府之中,除却顾姨将他养大,关系最为亲昵,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余安临,也从未称呼过他一句。 可是他却称呼大夫人为大娘,可见其在乎程度,白日里虽在顾姨面前指责,但那也是为她愤愤不平,心中却是没有半点恶意。 说起来他能安然长到这般年纪,大夫人功不可没,否则仅凭顾姨一个丫鬟,又怎能保护得了自己。 大夫人没有儿子,也自然待他如亲子,逢年过节还会接他去东院,也是因此,他与梅香玩得颇好。 听见梅香的声音,只看到盈盈微光,只顾着高兴,却没有看脚下,却又是踏出了路径,一步跪在了路上。 “真是三少爷,你可算出来了,担心死我了!” 急忙上前搀扶余生,面脸担忧之色,余生没好气地回道。 “听你的意思,好像是不乐意我出来……” 看着余生还能站起来,梅香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夫人一听你被三夫人喊去,去找了四夫人,可是四夫人出府省亲,至今未归,就要自己去求情,没想到你今天竟然还能站起来!” 余生满脸黑线,“梅香啊梅香,像你这般笨,也不知道平日里是怎么伺候大娘的,你每次去四夫人那里,总是说回家省亲,也不想想,她哪里来那么多兴致,摆明了就是不想来的推脱之辞!” 梅香好像听懂了余生所说,点了点头,“不管这些了,你有没有挨打,身上痛不痛,我带了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你拿回去敷上,让顾姨温些热水……” “算了算了,上次你给的还没用完,你早些回去,大娘一个人,东院住着孤单,告诉他我明日……过些天再去看她!” 梅香见余生还有力气说话,咬着嘴唇,呆了半天,才唯唯诺诺地开口,“今日的事,谢谢你了!” 余生被她这副样子竟然逗笑,“你自己只管小心一些,那绿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还是多学学人家……” “少爷的意思是让梅香与绿萝一般吗?” 这一次,真教余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想不通自己怎会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半晌之后才有些无奈地说道,“算了算了,还是你这般样子顺眼些!” 梅香轻笑一声,悦耳动听,举着灯笼,哼着曲儿,走时还不忘说上一句,“听说二少爷就要回来了,你可要换身新衣裳,别再这副模样啦!” 余生抬着手,想要说什么,又好像忘记了,直到那微光逐渐远去,树动叶响间,他一拍额头,“你拿走了灯笼,可教我怎么回去!” 就要开口大喊,却已不见了梅香的踪影,而身下咕咕的声音,无时不刻地在提醒他,自己已经一天未曾吃饭了。 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本来因为西院一番暗斗让他心绪凝重,与梅香说了这几句话有些豁然。 在路旁假山上靠着,看着路的尽头,这里是西院唯一能够去往北边厢房的路,而等到那头光芒亮起,余生胸中去,才稍显温暖。 那人走路极快,但是口中也喘着粗气,正是顾姨! 余府之中去,此刻还惦念着他的,恐怕也只有顾姨了吧,这十几年来,自己被抬回去时她以泪洗面,偶有几次耽搁的时间久了,她也会如这般寻来。 顾姨看着余生,也是如梅香那般焦急,拉起余生的手臂,上下看过几眼,才放心道,“走吧,饭菜都热了几回!” 正道是,幽府锁寒心,深院等一人! 第九章 幽巷(下) 天色刚蒙蒙发亮,北院厢房中便有人影晃动,绕过一间间还未醒转的房间,终于来到了余府北门。 此门与余府南边正门相比微不足道,三人并行之宽,比一人稍高一点,此刻拿下门闩,那人影转身看后边并没有异状,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小缝,迅速的钻了出去。 这从余府之中出来的人,正是余生,此刻蹑手蹑脚,生怕发出一点响声,但是他依旧觉得不放心。 从余府后门出来,躲到这门墙之后,好像在等着什么,蜷缩下来,就像是留在这里过夜的乞丐,眼睛勾勾地看着外面。 可是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蹲的有些腿脚发麻,这才再次站起身来,乱抓两把头发,从面额之处散落下来,护住了面容。 走路之时也是紧贴着人家院墙,像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等到天色尽亮,余生已经离那余府不知多少距离,只怕是绕过了大半个江宁城! 期间也只在一处停了,不知买了什么吃的东西,一边吃着,一边低头又在走着。 最终,他在一处巷口停了下来,站在此地看去,巷窄可容一人轻松通过,若是两人并行,必要紧贴着两旁数丈之高的院墙。 此刻虽是天明,可是由于两边之墙,整个巷到看起来还是幽黑一片,目不能及其全貌,余生深吸一口气,看看四周,迈步走了进去。 一手扶着一边的高墙,他好像对此处十分熟悉,纵使没有灯光,也有种信步游庭的感觉,不知走了多长时间。 这时他再看向巷口,已经缩小成一条拇指宽的细缝,恰好能够看见东边升起的日头,在这个时候,这条幽巷只能享受片刻的日光。 等到太阳再向上升,便会斜将过去,而余生则没有动作,在一片晨光中,露出狡黠的笑容,“不信在这无可遮拦的幽巷之中,你还能跟着我!” 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却不知道余生是说给谁听,这一句话说罢,余生转身再向里走了一段距离,终于走到了尽头。 尽头之处,在一侧的高墙上开了一道小门,那道小门只有余生腰高,他蹲身慢慢推开,钻了进去! 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里显得压抑而沉静,关上那道小门,余生摔依旧蹲着身子,四处摸索,找了半天,才面露喜色,“找到了!” 双手靠近,互相摩擦,重复几次,明亮的火光顿时升了起来,眼前的景象吓了余生一跳,就在他身前不足半尺的距离,坐着一个人。 那人灰白的头发,脸上都是伤疤,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袍子,就像是厉鬼一般,余生进来找了火石这些时间,也不见他说话! 余生先是被吓了一跳,可是紧接着他便冷静下来,一边用火折点亮此处油灯,一边说道,“今日先生怎得坐到了门口,可是吓坏了学生!” 吹灭了火折,不留一点火星,这才放好,灯光之下,才能看清这里,除了余生站的这一块靠近门口的地方,以及那人坐着的地方,其他地方皆是堆满了书籍。 这里前后左右也有两三丈的距离,但是这也书散乱地堆在一起,恐怕有数万本之多,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 看过之后,余生才有些无奈地说道,“先生尽可自己将这些书籍摆放整齐些,也不至于没有了休息的地方,等我来时憋屈了自己。” 被余生称为先生的人依旧没有答话,眼睛紧紧闭着,倒像是睡着了,余生摇摇头,开始动手收拾起此地的书籍来。 这个昏暗的小房间,他已经来了不下数百次,每隔四五天便会来一次,每次都会将书籍摆放好才会离开,可是等他下一次再来,总是乱不可言! 说起他是如何发现这里的,现在想来都十分可怕,就是在五六年前,他跟着府中家丁,溜出了北门。 却没想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他心中害怕,便一直跑,用尽了全身力气跑,可是跟着他的人就如同鬼魅一般挥之不去! 一直从白天跑到了晚上,也不敢回去,躲进了此处幽巷,他惊奇地发现,原本跟着他的东西竟然不跟着进来。 他便一路跑,跑到了此处,不知怎么的,就钻进了小门,看到了此处的场景,以及这个灰衣人。 那时他哪里受得了这副恐怖的面容,想都没想就跑了出去,就算被那人追着,也不想待在这里。 惊吓之中好似忘记了白日里所发生的事情,没有停顿,跑回了余府,有了这次经历,他就算是敢偷偷跑出余府,也不敢再走进这里。 每次出来,身后依旧有人跟着,但是那人也不和自己说话,也不伤害自己,余生也就习以为常了。 期间,他去了很多地方,算是走遍了江宁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甩脱不了跟着自己的人,唯有此处幽巷! 直到他鼓起勇气,第二次走进这里,这一次,此地主人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关了小门,硬生生让他一边哭,一边摆整了书籍! 心里虽然害怕,但是依旧忍不住好奇,所以后来便有了第三次,第四次……以至于到现在,已经记不得是多少次了。 渐渐地,他发现这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教他识字,教他看书,虽然严厉,却是让他长了不少见识,而这代价,依旧只是整理满地的书籍! 数万本书,足足整了两个多时辰,才摆放地稍微能看的过去一点,这里才显得宽阔起来,这时,那埋藏在书中的床铺等杂物也显现出来。 抹了一把额头汗水,余生也才坐下来休息休息,口中喘着粗气,幸亏此地有通气之处,不然可真要闷死。 “先生,不想帮忙也就罢了,你也不必装睡,这些粗活学生干了就是!” 这时那坐在地上的灰衣先生才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尽是血丝,一白一灰,左眼白,看来是瞎了。 看了余生一眼,道,“上次约定的日子,可不是今日。” “这不是昨日有事,心中实在记挂先生,今日一早便赶了过来。” 余生陪笑,手放进怀中,拿出手掌大小的油纸,从中渗出了油渍,“这是张老二家的烙饼,早上刚做,热乎的。” 第十章 授业(上) 灰衣先生面无表情,或者说他满脸伤疤,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接过香喷喷还在冒着热气的烙饼,也不客气,大口地吃了起来。 余生一伸懒腰,道,“上次先生给我的书已经看完了,这《兵家九道》写得不错,至少比上本《乾启之史》看起来有意思多了!” 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表面起毛的书,书名都要看不清,可是上面圆圆的油渍却甚是显眼。 灰衣先生瞥了一眼,余生伸出去的手停顿在半空,双目瞪得滚圆,心中暗道一句糟糕,就听见灰衣先生咕囔道,“再抄一本!” 余生尴尬一笑,悻悻地将此书收回,心里却是不服气,这里的书拿来的时候还都是新的,还不是自己每日这般乱放,折旧磨损。 自从自己跟着他看书,几乎把这每本书都抄了一遍,“学生有些不明白,此处的书先生每一本都背过,就连哪一本那一页第几行都清楚的知道写了什么,为何还要留着?” 一块烙饼已经吃完,灰衣先生布满污渍的手在嘴上抹了两把,那般样子真是污秽不堪,就连此刻一身破烂衣服的余生都有些嫌弃。 “你不是还没有看完么?等到每一本书都能背下,便再也无用了!” 余生苦笑一声,顺手拿了一本书,囫囵地翻开,书页唰唰地走动,一边说道,“这里的书我虽然都快要抄完,但是要数其中记忆深刻的,也不过上千本,要说完全记下的,寥寥百本而已。 要我将几万本书尽皆记下,恐怕活到这把先生这把年纪,都难以做到,这累人的活计,只怕要做不来了。” 灰衣先生的灰色眼眸此刻转动,虽然看不见,但是也让余生有些心虚,“看你最近有些浮躁,就去多看几本书,去去火气。” 说着说着,他站起身来,很有目的地走到一摞书旁,手指顺着书摞往下滑,快要到底下的时候,停了下来,抽出一本书来。 那被整齐摞起的书,就此垮塌一地,余生听见声音,眼睛微闭,心中别谈有多疼痛,可还是陪笑着说,“先生想要哪本书,只管让学生去便好了!” 灰衣先生好似没有听见余生在说道什么,自顾自地又走到一旁,从另一摞书上挑出一本书来,恰巧,这本书也在书摞最底层。 而灰衣先生也不在乎,倒便是倒了,过些时日自会有人来收拾,可是余生却是敢怒不敢言,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笑容! 找了两本书,他又转身走向下一摞,余生双眼闭紧,却又忍不住张开一条细缝,倒要看看,这一本书是不是在最底层。 砰然倒塌的声音响起,震得余生头脑发晕,心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在祈祷,“别再拿了,别再……” 灰衣先生忽然转过身来,一张脸此刻竟是让余生有些恍惚,他兴许是听到了自己的祈祷,就此住手了! “那本《人族秘史》哪里去了?适才没有看见你放到何处……” 余生忍着心痛,手指向旁边一转,这一摞书,他又是将《人族秘史》放到了最底,灰衣先生点点头,略带思索地走向了那摞书。 可是有一人赶在了他的前头,“先生受累了,这最后一本书,就让学生来拿吧!” 蹲下身子,将这快要一人高的书摞,艰难地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而灰衣先生则是走向了那本书,余生不知怎的,回头看了一眼,顿时身形不稳,一个趔趄,被压在了书本之下,尘土飞杨! 只见在他抱起那摞书的时候,将《人族秘史》地书面撕了下来,这再抄一本书的厄运,他是免不了了。 若在旁人看来,这取出的四本书尽皆在最底层,定是灰衣先生故意为难余生,可是余生却清楚的知道,在他摆放书籍的时候,哪一本书放在何处,都在先生的观察之中,很少会错。 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不相信,故意将看起来有些联系的书打乱,可是依旧会被找到,他问过其中道理,却是得不到答案。 至于如何选书,他就更不知道了,否则在一开始摆书的时候,就会将要看的书事先挑出来,也不至于做了无用功,倒下四摞书来。 看着先生手中的四本书,加上自己怀中的《兵家九道》,恐怕要一个月才能看完,“先生,这次能不能在这里耽误时日,看完这些书再说?” 显然是有些意外,这些年来,余生从未在此处过夜,更别谈在此处逗留一段时日,加上他这里拥挤不堪,根本不适合住人。 于是他说道,“你们余家大院,可比这里好了太多,可莫要让门外那人等得太久!” 余生瞳孔一缩,自从走进这里,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虽然能感受到自己一出府便被人跟着,但是也未曾看过跟着自己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是何面容,是何身材,又是男是女。 而一直待在这里,自己每次来都未曾出门的先生,竟然知道自己被人跟着,这又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从他能够记住每一本书被放在何处,足以看出他记忆力远超常人,若是这般解释,屋外之人又待如何? 这先生真当是奇人一个,自己与他认识这七八年来,他除了对书中所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外,对于自己的来历,对于这些书籍的来历,都闭口不谈。 余生得不到答案,就要去巷口这两座院府中寻找答案,可是这两座府邸始终大门紧闭,没有匾额,打听之下,也不知道是何人居住。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问了,不过从他这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学识来看,必定不是普通人。 随着所学越多,他也就对先生愈发尊敬,让他抄书,读书,背书,都让他长了不少见识,打发了不少无聊时光。 故此他才起了想要去天都参加殿试科举的念头,他所学虽然不足先生十之一二,却还是有把握争些高下。 “府中来了我不想见的人,屋外那人等就等着,等不了自随他去,又与我何干!” 第十一章 授业(下) 听了余生的话,先生没有接着往下问,而是答道,“想住就住着吧,一日三餐,早上吃张老二家的炊饼,午时吃回春楼的烤鸭,晚上吃千叶丝的面!” 一听先生的话,余生有些肉痛,但是表面上十分高兴地点头,他所说这三家都是江宁城中有名的吃食,且先不说三样就要花去一两银子,就是去得迟了,也会被一抢而空。 余府的财权掌握在三夫人手中,莫说是整个余家富可敌国,就算是满地金银,他也未曾得到一毫一厘。 身上这点银子,还是大夫人给他的,叫他如何不心痛,可是一想能够躲开余启明母子二人,便也值了。 痛快地答应下来,先生便起身坐到一旁,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而余生则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小门旁边。 佝偻着腰,拉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去,整个幽巷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活物的影子,就连巷口那头人来人往的嬉闹声都传不进来。 吱扭一声关上小门,余生也取出那本《人族秘史》来看,一翻开书,第一页写着惶惶几个大字:天道不公,时运不均,人族之始,浴血方开! 一股苍茫的感觉瞬时铺面而来,而翻开第一页,更是让他恍然回到了上古时期,回到了那个惨烈苟且的年代。 书中如是记载道: 人族之起,已无从可考,有先贤曾言源自蛮荒,起于苍茫。 百族之中,唯吾人族无圣人庇佑,无原生古界,无修道之法,无金刚躯体。 故受五大族之欺凌,为奴为食,先贤受尽屈辱,尚不得善终,持续数十万年之久。 代代人族先辈不断探索,内忧外患,万年之前,终得圣人女娲,得修道之法,分四 境道法,区九品灵骨。 于此之后,人族大能之士辈出,扬名五界,终引五族忌惮,群攻之下,退入残破界 土,人界方生! ………… 余生慨叹,女娲以七彩绝品灵骨补天的事迹人尽皆知,每一个幼生孩童,在睡梦中听过无数遍母亲谈起这段传说。 虽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灵骨,能够修四境道法,但是其心中早早地就知道,这世上,除了人族,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上百个种族。 而提起这上百个种族,每个孩子,都会流露出无比痛恨的表情,就算他们没有见过,就算如今的人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异族。 “先生,这书中记载,可是真的?” 先生也沉浸在书中,抬头答道,“书中自有真假,何事为真,何事为假,自有分辨,你我不过几十年寿命,又何谈此书真假!” 余生眉宇皱起,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先生说他不清楚,但是既然有这样的传说,有人写下这样的书籍,便不是空穴来风。 呆呆想了片刻,余生也自嘲一声,传闻天都那位皇帝已经活了近两百年,乃是赫赫有名的灵境强者,若是问起他这万年之前的事,恐怕他也不知道,更莫论他们这些凡人了。 将书合上,时间已到了午时,余生便离开了此处,沿着幽巷走到了街上,当他踏出巷口的那一刻,那种无时不刻被人注视的感觉随之而来。 冷笑一声,余生自语道,“真是孜孜不倦,真当给你也拿两本书,也免去了这些无聊时光!” 不去在意此事,低头快步向着回春楼方向走去,此刻的江宁城热闹非凡,街上之人大有摩肩接踵之势,唯独余生所走的位置,人人见了他莫不是捂着鼻子默默走开,就是指指点点。 也只有他心里还沾沾自喜,就在他低头往前走的时候,眼前的影子一个个避开,铛铛铛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余生的心绪还停留在刚才那本书上,就听见女子高亢的一声叫喝,“快让开!” 猛地抬头,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映入眼帘,不断嘶吼,马上之人一袭红衣,此刻神色慌张,紧紧地拉着手中的缰绳,可是那马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而与余生的距离,也只有两三丈,转眼便至,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余生下意识地护住面目,就感觉身前被一只重锤敲打,一股大力撞的自己胸骨欲碎,呼吸不畅。 紧接着脚步离地,眼中金星直冒,喉中欲呕,在空中飘了片刻,总要飞出去几丈的距离,狠狠地摔着坚硬的地面上。 身上本来就破旧的衣物呲啦一声,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从中裸露的皮肤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此刻艰难地抬头看去,那匹大马竟然停在了道路中央,马上的红衣女子惊魂未定,胸口不断起伏。 久久之后,她才好像看到了被自己撞倒在地的人,她就要下马查看,可是看到余生这般窝囊的样子,她杏目一竖,心中还有些愤然,此人挡了自己的去路。 此刻在旁边看着的百姓,已经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就连长街之上来往的行人都要受阻,纷纷指责余生走路不看前方,撞死了也活该。 马上的红衣女子见无人说自己,边松了口气,玉颈高耸,片刻之后,余生从地上爬起来,从腹部与胸部传来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 但他还是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只怕是去的迟了,回春楼的烤鸭,真要被一抢而光。 还未等到他走到马前,在另一个方向,一匹白色骏马缓缓迎来,马上之人一身白色绢衣,唇红齿白,看起来十分年轻。 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焦急地喊道,“姐姐,江宁城中不许骑马,进来时那些兵士都说过了,撞了人可就闯了大祸……” 女子脸色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俏脸之上怒色一闪而逝,“不许骑马,不许骑马,这江宁城这般大,若用走的,何时才能走到府衙!” 白衣少年下马,拉着马儿走到姐姐身旁,红衣女子在众人面前也不好过多指责,只好下马。 就在这时,余生终于走到二人身旁,红衣女子本来受了马儿惊吓,此刻才缓过来,想到自己撞了人心中便过意不去。 见到被撞之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便向着身边的白衣少年一招手,少年心领神会,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交到女子手中。 女子从钱包之中拿出一锭银子,朝着余生喊道,“喂,乞丐,撞你的可是马儿,可与本姑娘无关!” 第十二章 启轩(上) 余生此刻面无血色,双唇干裂,只觉得全身发冷,想要离去,却还是转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可不是什么乞丐……” 此刻走到近前,再次细看红衣女子,面若皓质,眉似笔勾,嘴角还有一颗小小的痣,更添颜色。 见到余生这般样子,红衣女子心中更有歉意,道,“这银子你先拿着,去城中找家药铺,若是有其他问题,自可去城中府衙找我,报黎番府朱家的名字,他们自会放你进去!” 余生接过银子,沉甸甸足有五两之多,心中一喜,这五天的的花费倒也够了,朝着女子一点头,余生便转身离去。 阳光之下影子一高一低,一左一右,而那红衣女子将钱袋交给白衣少年,自语道,“江宁城果真富庶,就连乞丐也有这般骨气!” 说着,姐弟二人便拉着马离开了此处,这时围了此地小半个时辰的人群才逐渐散去,还有不少人羡慕刚刚被撞的乞丐,如此容易就赚了五两银子。 初时余生还以为这女子是什么家族的骄蛮小姐,不过从她给自己银子来看,倒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只不过那句乞丐他颇为不喜! 就算自己穿得烂些,脸上脏些,就是乞丐了么,想着,他看了看身上的破烂衣服,有些痛惜,这下又要去麻烦顾姨了。 最后那女子告诉自己去报朱家的名字,看来他们是黎番府朱家的小姐少爷,只不过黎番府距江宁城至少也有千里,姐弟二人到此,不知来做什么! 余生出门被马撞,但是平白得了五两银子,不亏也不赚,可是他走到回春楼的时间,却已经过了正午。 回春楼之前来往的人更多,举目望去,一层的位置都坐满了,却还有小二在门口招客,余生上前,问道,“小二哥,不知道烤鸭还有没有……” 那人似乎认得余生,虽然余生这副乞丐样子,却是没有赶他,而是笑脸相迎,答道,“恰好还有两只…” 余生拿出银子,“给我来一……来两只吧!” 也不进去,就站在回春楼的门口,整个回春楼共有五层,从下往上看去,颇有一番气派,层层之间,蓝色琉璃瓦片夺目,其中人影绰绰,皆是华贵之人。 不多时,二便提着两只油纸包好的烤鸭,拿到了余生面前,余生双手接过一只,指着另一只,高声说道,“我还有一个同伴,就在附近,等我走后,他自会来取走!” 小二将信将疑,反正余生已经付过钱财,就算没人来拿,也会白白便宜了他,而余生则提着烤鸭,环顾四周,街上除了行人,就是叫卖声。 回春楼的烤鸭之所以好吃,除了选用上等的鹅肉,还要提前三天腌制,采用秘制的手法,足足要走过五六道工序才可出炉。 城中虽有人模仿,但是始终不得其中要诀,故此这回春楼烤鸭,便成了江宁城中一绝,远近闻名。 余府每年过节之时,便会定很多烤鸭,分给府中人吃,余生给先生带过一次之后,此后便欲罢不能。 余生走后不多时,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在这回春楼之前,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影,小二还在叫卖,“客官,客官……” 一身斗篷将他紧紧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谨慎地看了四周一圈,尔后说道,“刚才那年轻人买的烤鸭……” 小二一甩衣袖,快步走进酒楼,取出那只还有余温的烤鸭,交到了黑衣人手中去,这黑衣人人影一闪,快速地消失在小二视野之中。 怪异之景让他挠挠头,确实看到了人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 被马匹撞伤的后劲十足,走到幽巷的时候余生已经不得不扶着高墙,额头不断冒着冷汗,全身提不起一股力气。 幽巷之中此刻却是如此寒冷,余生这才意识到问题之严重,不过他还是坚持着,走到了那道小门,一头钻了进去。 圆滚滚的烤鸭顺着地面滚到先生脚下,折起的油纸张开,而余生则一头扑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喘着粗气。 先生见余生这般样子,先是将他身体摆正,接着拉起他的手臂,三指于其上,一指顺其臂,一指掩其后,灰白的左眼转动,浑浊的右眼闪动。 长久之后才放下余生的手臂,“怎得受了如此严重的伤,难道是又回了余府?” 余生受伤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很多次余生都是一瘸一拐走到此处,取了书籍再回去,可是那都是些外伤,远没有今日伤的重,以至于气血阻塞不通。 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不过余生还是笑了一声,“没事的,在街上被一匹野马撞了,休息片刻便好……” 先生也不管他,回到坐处,拿起烤鸭,撕了一条肥美的鸭腿递给余生,余生躺在地上,伸手接过。 牙间布满血渍,大咬一口,道,“回春楼今日的烤鸭,怎么味道变了……” 此语说完,他便没有了力气,只觉得眼前一黑,抬起的手臂瘫软下来,油光发亮的鸭腿就这样掉到了地上。 这一昏迷,便不知过了几日,其间迷迷糊糊能听到嘈杂的声音,还有汁水灌进他的喉中,苦涩无比。 等他醒转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其余各处,好像没有了知觉,唯独右手中指,而眼前的景象早已不是一片黑暗,取而代之的,则是紫红色的窗帘,柔软的被褥,充斥着鼻腔的,乃是浓浓的草药味道。 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我昏迷了几天了。” “少爷,五天了!” ………… 在江宁城外的罗沧江畔,建有数十里之长的渔水码头,长年停靠在此处的船舶不计其数,或大或小,或破旧或崭新。 而在这些船舶之中,有近半数以上,都归属于余家,余家也是这里当仁不让的漕运之主,而这长数十里的码头,余家也占去了最好的地段。 而今日,则是余家家主余安临回城的日子,此地便是早早就空了出来,还有几十人等在岸边。 哨台上也有人高举着旗子,为停靠之船指引方向。 第十三章 启轩(下) 那人躬身低头看着他,眼中担忧之色甚浓,正是梅香,见余生真的醒转,才喊道,“夫人,夫人,少爷醒了。” 余生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脖颈以下几安全用不上力气,只听见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穿着紫色锦缎之衣,手中拿着一串锃亮的佛珠。 脸上已是染上了皱纹,梳理的颇为顺滑的头发之间也夹杂着灰白之色,正是这余府的大夫人。 坐到床边,慈爱地看着余生,摸了摸余生的额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凌玥虽然性子差些,可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凌玥是三夫人的名字,余生这般样子,在这府中人看来,也只有三夫人才会使刑罚,而大夫人也不例外。 “不是她,只不过是我不小心,在街上被人撞了……对了,是谁送我回来的?”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幽巷先生之处,此刻回到这里,难道是先生将自己送回来的么? 可是依自己对先生的了解,他宁可自己请了郎中,也不会惶惶然绕过大半个江宁城,将自己送回余府。 “你被家丁发现的时候便躺在后门,他们将你送到顾青那里,顾青便将你送来了东院,至于你是如何到了后门,实在不知!” “那顾姨呢?怎得不见她?” 大夫人将余生扶着躺了起来,一边接过梅香手中的药碗,又说道,“老爷今日回府,顾青与府中人一道去了江边!” “哦”了一声,也只有余安临回来这种不得不去的大事,顾姨才会撇下自己,“几时回来,大娘也要去江边吗?” “张嘴……嗯,你醒来了便好,我等会去江边,听先遣船只说,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所以府中人走得差不多了,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着去,别再四处乱跑了!” 一勺一勺地喂着汤药,也没有给余生说话的机会,每次余安临从外地回来,便是这个样子。 就算大夫人不说,他也不会去的,碗中汤药见了底,大夫人取过毛巾擦了余生嘴角,“梅香,把他的书拿过来!”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此处,余生看着大夫人的背影,心中又添感激,而自己身上的衣服此刻也换了新的,旧的也洗过一遍,叠放好静静地放在床边。 梅香拿着五本书走了进来,而余生却是坐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不知在看着什么,道,“哎,梅香,大娘刚刚说谁回来了?” “自然是老爷……不对,是二少爷回来了!” 梅香一笑,自然知道余生关心的是谁,余生一听,反手撑开自己的破烂外衣,将鞋胡乱踏在脚上。 “走,随我去江边!” “少爷,少爷,夫人说了,让你好好养伤……” 说着,梅香也追了出去,大夫人说不让他四处乱跑原是这个用意,梅香登时领悟,却只能远远坠在身后。 而余生则是一边跑一边穿衣服,好似一身伤痛尽皆好了一般,比平日里还要快上几分,前门他是不敢走,深怕遇见大夫人,可是后门自然无人把守…… 两名穿着蓝衣的家丁,却恰巧不巧地守在哪里,余生跑动的脚步登时停了下来,梅香喘着气,停下来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老爷回府……前后门早早便有人看着。我们还是回去吧,否则传到三夫人那里,少不了一顿责骂。” 不知道余生究竟有没有将梅香的话听进去,目中光彩不断闪烁,骤然回头,“梅香,我记得东院是不是有一个狗洞……” “少爷,少爷……钻不得,钻不得…” 还没有来得及点头答应,余生的身形已然跑动起来,直直朝着东三院跑去,梅香不敢停顿,立即跟上。 可是这余府实在太大,几千亩的地方,路又曲折,没跑几步便跟不上余生的步伐,不见了余生的影子。 在东院墙角之下,杂草掩盖之中,一个幽深湿润的黑洞,还有蚊虫生于其中,分明是余府用来排水的通道。 却有着翻动的痕迹,而这东墙之外,便是一排高大的清原梧桐,是余安临费了好大的力气从清原府移植过来。 从水道钻出来,刚洗过的衣服又脏到无可收拾,越过梧桐树,便到了宽阔的大街上,从此地要出城去,少说也要二十几里的路程。 而余府的马车却不能交给他用,若是走了去,定是赶不上时间,如此费了周折出来便是没有了意义。 转念一想,余生来了主意,没有朝着城门方向去,而是跑向了江宁府的府衙,那里,应该就是红衣女子的住处。 总算是余府与江宁府衙离得近,没有费多大功夫便来到了府衙门口,门口有军士把守,余生想了想,还是走了上去。 却未曾想他还没有开口,就被那军士喝止,“别处乞讨,此处府衙乃是重地,寻常人等不可进入!” 那军士长得凶神恶煞,如此一说便又有些骇人颜色,余生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那红衣女子是不是为了敷衍自己而说的谎话。 “我来这里是找黎番府的朱家小姐与公子,烦请通报一声,就说人命关天!” 那军士眉头一皱,显是将信将疑,可是这乞丐说得又如同真事,便向着身旁的同伴使了眼色。 那人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有一人跟了出来,正是那红衣女子,一见余生,脸上有着错愕神色,“哎,你这乞丐不知好歹,本姑娘那分明是一句客气之语,你却真的找上门来了!” 余生一伸手,那军士以为他要做什么,立即挡在女子身前,余生尴尬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乞丐。 这次来找你是有要事相求,还请看在我差点被你撞死的份上,帮我一帮!” 看这乞丐说话到还有几分道理,并不似那等胡搅蛮缠,红衣女子让军士让开,走上前来,却被余生身上一股恶臭熏了回去。 掩着口鼻,艰难说道,“什么要事,若是什么残疾伤病,可别寻到本姑娘头上来!” 余生点点头,“借你马儿一用,你我便两不相欠,你看如何?” 第十五章 玩伴(下) 缰绳拉紧没有作用,反而会让枣红马的前蹄高高跃起,不断跳跃颠簸,让余生直欲呕出脾肺,早些时间喝下去的汤药,此刻倒灌入口,酸涩难忍。 那马鞭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在了哪个小道,只见他双手紧紧拉着长长的鬃毛,双腿死死夹着马腹,如刀之风从耳边划过,呼呼作响。。 岸边的吆喝声越来越杂,渐渐传入余生耳中,只顾着和马争锋,这二十几里的距离,几乎是转眼就到。 抬头看着几百丈之远的罗沧江码头,此刻有数十座大船停靠在岸边,白帆落下,带着浓重的归程气息,落在江边。 码头工已经开始忙活,人虽多,却一点也不乱,一人扛袋,两人拖箱,将这些运来的货物,放进江边的仓储之中。 而余家那群人在这里十分显眼,余安临的五位夫人齐齐而立,在其中一座如同高屋鸾楼的巨大木船上,搭下一条长长的木板,蔓延到余府诸人的脚下。 船舱此时应声打开,甲板之上所站之人面含恭敬神色,从中走出一位十几岁的少年来,那少年风度翩翩,江风之下,多了一丝坚毅。 看见岸边自己的母亲凭风而立,嘴角翘起,笑着喊道,“母亲。” 语气之中满含欣喜,那是长久分别之后重逢的喜悦,在一个少年人的脸上,显露无疑,岸边站着的四夫人倩宁脚下一动,却还是没有迈出去,只是慈爱地看着那翩然少年。 少年人便是余家二子,四夫人所生,余启轩,在他出来不久,还未走下船去,从船舱之中,又陆续走出几人。 先出来那二人守在门边,接着一人穿着深色帆衣,袖口挽起,足边宽大的裤腿也紧紧扎起,其模样正犹如这码头上干活的码头工,只是一看,就给人精干的感觉。 那人脸上带着沧桑,头发花白,看来已有五六十岁,但是眼眸却光芒四溢,丝毫看不出老态,这人,正是余家家主,余安临。 顺着木板,在五六人的陪同下走到几位夫人面前,依次扫过几人面庞,最后停在五夫人脸上,顿了一下尔后移开,道,“余福看着这里,其他人回府吧!” 闻声,站在人群之中一人留着山羊胡,眉毛浓重,戴着四方帽,站了出来,躬身道,“是,老爷!” 自余安临从船上下来,便有数十辆马车依次排在这里,余安临发话之后,便有马夫整齐地将车帘拉开,放下阶凳。 没有其他的话语,余安临好似不想在这里停留,率先钻进了马车,放下车帘,那马夫就要收起阶凳,从车中传来余安临的声音,“玄玉,你也上来吧!” 五夫人面不改色,莲步微移,走到了那辆马车之前,钻进了马车,看着这一幕的凌玥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那四夫人拉着余启轩,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一幕,而大夫人与二夫人则是朝着玄玉笑了笑,一辆马车就此扬长而去。 余安临一走,这里的气氛便没有那般紧张,三百多余府的家丁丫鬟,陆续上了马车,三夫人凌玥也愤然离去。 而大夫人与二夫人坐了同一辆马车,却没有带走她的贴身丫鬟,梅香。 此刻梅香孤孤地一人站着,偶尔抬起头看看那翩翩少年,心中像抹了蜂蜜一般滋润甜意,而余启轩则与母亲一直在说着什么。 似这半年来的所见所闻,都要在此刻说完,“轩儿,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船,想必是累了,我们回家,娘亲给你做些好吃的。” 余启轩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举目四望,看到梅香的时候笑了笑,他又看到岸边某一处的时候,流出莫名的神色。 “母亲,你先回去吧,我想先去千叶丝吃碗面,这半年在皇甫,可是馋坏了,等我晚些回去,再与母亲细说。” 四夫人倩宁看了一眼还在站着的梅香,道,“那你去吧,反正这次回来,要停好长时间。” 说罢,他又对着梅香安顿道,“梅香,带少爷去那千叶丝,就说是余府的人,再赏他些银两。” “是,夫人。”梅香一听四夫人让她陪同,心中可是乐开了花,立时答应,而四夫人则带着丫鬟,坐上最后一辆马车,回府去了。 四夫人一走,这二人之间瞬时轻松了许多,梅香有些羞怯,语气有些颤抖,好似那一颗砰砰而动的心都要跳了出来,看向地面的脸颊红得通透,直要将眼前这人温热融化。 “少…少爷,在皇甫这半年可过得好么?” 余启轩点头答应,“好,一切都好,只是没见到梅香,可没人伺候我……” “都怪…老爷,说什么也不要丫鬟候着……” 声音越来越细,余启轩笑道,“可别让三娘听见,否则要被拉去打上几鞭,这一张俏脸上,可要留下伤痕咯!” 梅香脸上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全身有些飘飘然,仿佛这码头上呼来喝去的声音一瞬间消失,只是有人打破了这片刻的美好。 “我们走吧,可别教小生等得急了!” 余启轩在前,梅香跟在他两步之后,一分不多,一毫不少,许是这样走惯了,而在那岸边码头林立的仓储之后,一人身子半倒,双手拉着缰绳,身前马儿硬是被他拉着而难动一步。 而那人的目光,穿过人来人往错乱的影子,停在那日光沐浴之下和煦的英俊脸庞之上,那人也对他笑着。 走到还有五六丈的距离,余启轩开口,“小生,好久不见!” 余生就在这心思飘然,好像在想他处的片刻,那枣红马快要脱缰而去,这才让他反应过来,轻道了一声,“启轩!” 三名幼时的玩伴,此刻聚在一处,梅香低着头跟在余启轩身后,双手拉着衣襟,手指不断回环旋绕,余生吃力地拉着枣红马,脚下被拉着寸寸滑动,而余启轩则在享受这久别重逢的时刻,尽情的呼吸着湿润的空气。 长久之后,他望着江边一尘不染的天空,慨叹一句,“这江宁府,终究是比皇甫那地方好些!” 第十六章 志向(上) 江宁城凭江而立,湿润的水汽从江面浮起,一波波吹进城中,在这燥热的日子里,白日里闷热,夜晚湿凉,最舒服的时光,便是这黄昏傍晚。 气息的流动让人最舒服,每一个毛孔都要畅快的呼吸,同时,习习晚风吹动着千叶丝高高飘起的招牌。 在这招牌底下,整齐地摆着几排桌椅,桌椅被擦得油光发亮,一旁的大锅之中白色的蒸腾水气,携带着一阵阵令人心醉的香气,传到长街两旁的各家住户,在此时勾引着每一个饥肠辘辘之人。 这千叶丝之所以叫做千叶丝,是因为这面极细,也就比寻常人头发粗不到何处,却极有筋道。 听说乃是从岚崆山运回来的山泉灵水,将产自江宁城两畔的麦穗,浸泡四十九个时辰,再一粒粒剥开,从中取出麦粒,那时麦麸便会自动脱落。 趁着柔软,再将麦粒碾碎,一遍又一遍地在彀中锤捣,每当这声音响起,便是千叶丝开张的时候。 那时便会引得城中人前来,到时将现磨的麦粉和开,将其甩成一条条细丝,这时下锅,配以清汤,极入味道。 ………… 夕阳下,余启轩已经吃了三碗面,却还是问老板再要了两碗,余生与梅香都停了碗筷,怪异的看着他,仿佛要将整个千叶丝今日做的面都要吃了才肯尽兴。 喝了最后一口汤,余启轩说道,“人间美味,莫过如此!” 抬头看见余生与梅香正盯着自己,他尴尬一笑,“你们两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让我把这半年来遗漏的都吃回来?” 一句笑谈好似又拉近了三人的距离,余启轩起身招呼一声,“刘叔,钱下次再给你,教翠儿慢些忙活,可莫要磨粗了手指,到时嫁不到好婆家……” 没等人家答应,余启轩便已经带着余生和梅香走远了。 “刘叔做这一碗面要一柱香的功夫,你要翠儿莫要忙活,可不是专门做给你一人吃么?” 余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梅香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余启轩闻言笑道,“若是想吃,直接娶了翠儿便是……” “啊……”梅香一步一步只管往前走,听见这一句却出了声,神情慌乱间踩错了脚步,一头撞在了余启轩背上。 余启轩一把扶起梅香,依旧是和煦到要将人融化的笑容,许是回到江宁,吃了最喜的面,显得极为高兴。 “我说梅香,咱三人之间,也就只有你最笨,这好端端的,走路也会撞到人,也不知道平时是如何伺候大娘的。” 梅香脑海之中还残留着余启轩那句要娶了刘翠儿做老婆,天天吃千叶丝的面,此刻被余启轩拉着,急忙收了手,“对不起,少爷,今日有些累了,梅香要回去了!” 余启轩对着余生说道,“小时候梅香可是玩得最凶,从不喊累,怎得当了大娘的丫鬟,竟有些像五娘一般,动不动就要吃药看病,娇弱地像个小娘子!” 梅香神情恍惚,呆呆地点了两下头,余生看出她心绪的变化,心道,也不知余启轩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又或者是言语间装傻充愣。 但是无论他做何想法,在余生看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黯,惶惶然又想起了什么。 叹了一口气,三人再并行向前,不知不觉间换了方向,那是余府的方向,走着走着余启轩突然开口,“父亲是不会让我娶翠儿的,这千叶丝的面,还是要花钱买啊……” 余生眼角之内,梅香紧绷的身体此刻陡然放开,似乎被晚风吹开,那腰间辫起的彩色线穗在空中荡来荡去。 只在夕阳下,他们不再像儿时那般奔跑,而是各有心思,就像每个人都会长大,每个人都会改变,但是有些事情却始终变不了。 ………… 等他们回到余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余启轩知道余生不会走正门,也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刻意地避过南门,来到了北边的小门。 余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没有戳破,当时老太君在世之时,余安临将母子二人接回,便立下了规矩,永远不得出府。 随着老太君地离世,近些年来虽然余府的人渐渐忘了这条规矩,可是余生却始终不走正门,哪怕他钻了水道,也不想从余府大门堂而皇之地走出。 余生没有回到住处,梅香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回去东院,但是依旧没有去,跟着二人来到了中间的一处花园之中。 今日余安临回府,府中任何一处灯幢都被早早点亮,此刻花园之中一片金光,安静而舒适。 三人没有任何商量,就这样默契地走到了这里,围着那石桌,坐上了那石椅,余启轩率先开口,“今天我先问,没人跟我争吧!” 余生和梅香点点头,显得十分慎重,只见余启轩思索片刻,一拍石桌,道,“有了,上次听小生说等我回来便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想先知道这秘密是什么?” 余生咳嗽一声,又不不知道该如何讲起,又从何讲起,“原本我想去参加今年的殿试科举,只不过近来改变了主意……” “殿试科举,那可有数万人参加,受到各地府主举荐之人更不在少数,想要从其中脱颖而出,恐怕有些困难!” 单手托着下巴,眉头微皱,紧接着他话锋陡转,笑道,“不过我相信你,若是像你这般读书成魔之人都中不了,像我这般游手好闲之人就更不可能了!” 余生手抚着石桌,似在回味余启轩所说之言,又似在思索殿试科举之事,又见余启轩夹着狡黠的笑容,道,“既然说了这秘密,那我要开始问了……” “你耍赖……” “说好了只问一个问题……” 余生与梅香本来都有些沉闷,此刻却同时开口反对,余启轩嘴唇微启,细声细语,“这秘密我不问,小生也会告诉我,可不能算作一个问题,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的二人哑口无言,余启轩突然敲了一下石桌,目光从余生身上移开,道“这第一个问题,问梅香!” 梅香忽然间坐直了身体,心中却一万个不同的声音,让她紧张起来,眉目中不想去看心上之人,但是又想要去看那张脸庞,想要去看透,他心中的想法。 第十七章 志向(下) 看着梅香的样子,余启轩脸上充满了得意的笑容,许是今日他第一个发问,占了绝大的便宜。 “大娘上次向父亲提起要收你做义女,你为何不应?” 余启轩缓缓开口,像是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憋了很久,此刻有机会问出来,竟有些释然的情绪。 梅香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余生也无法猜透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同样,他也十分好奇,大夫人极少求余安临什么事情,收做义女之事必会答应,却没想到被她拒绝。 殊不知整个江宁府,有多少人想要踏进余府大门而不得,这一步天堂之事,却没得到梅香的应允。 “梅香何德何能,只求能一辈子伺候夫人,这义女之事,却是想也不敢想……” 痴痴地看着余启轩,梅香像是在刻意的隐藏着什么,余生见此,心中猛然一痛,黯然心道,这又是何必! 他们三人小时候便在一起玩得极好,又是无话不说,故此才有了每隔一段时间互相提问的习惯。 并且每一个人都不得说谎,否则便会永远不理那一人,虽是小时候的铮铮誓言,直到长大,他们却还是恪守着这个准则。 余生也从未见到二人说过谎话,彼此之间极为信任,但是今日,面对余启轩的问题,梅香却是第一次说了谎话,第一次打破了这个规矩! 不知是否得到满意的答案,余启轩也不再追问,整理思绪过后,对着余生说道,“既然这殿试科举之事作罢,你今后又有何打算?” “我准备去岚崆山修道!” 余启轩在石桌上不断摩挲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再也没有那般随意,似是极为惊诧,疑惑地看着余生,喃喃道,“难道……” 只见余生点了点头,余启轩也就不再发问,双手一摊,长出了一口气,“我问完了,接下来该你们二人了!” 余生和梅香相视一眼,“你先……” “你先……” 看着二人谦让的样子,余启轩言道,“还从未见过你们两个这般谦让,若是再不问,我可还有很多问题……” “少爷,梅香想问,你究竟有没有心悦之人?” 余启轩的动作凝固在半空,余生在他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不一样的表情,那是慌乱。 “这次去皇甫,见了皇甫的漓落公主,生得可人,若是父亲大人能够向皇甫提亲,那便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的声音如同滚滚天雷在梅香耳边炸响,让她瞬间脸色苍白,眼泪止不住的从双眸间疯狂涌出,只觉得整个天地都要旋转起来,让她想要逃离这里,让她想要收回这个问题,哪怕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哪怕让自己保持着那一份朦胧的感觉,哪怕自己与你有着天涯海角的距离! 但是世上哪里来得那么多哪怕,在听到梅香之问的时候,余生便已经能够猜到她得不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余启轩似乎没有看见梅香泪若泉涌,依旧保持着脸上那副笑容,“还有小生一个问题,要不你也问问这个问题,我倒是好奇得紧。” “我没有心悦之人,又有哪家姑娘会喜欢一个破烂溜丢的人,你说是不是啊,梅香……” 梅香已经不知道余生口中在说什么,也不在乎他在说什么,而余生心中,除了心痛,便是惋惜,便是无奈。 “好了,该我问了,启轩,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一直跟着船队来往各地么?” 余启轩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里星辰斑驳,残月隐晦,“我也不知道,父亲然后我跟随船队多学学,我便照着做了,若说起志向,与你和大哥比起来,我终究是差得远了……” 在此刻提起余启明,让秋心想起那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身影,以及那时刻伴随着的危机感。 “那梅香呢?你有什么打算?大娘收你做义女,你虽拒绝,可是大娘依旧视你作几出,你何不答应下来,也好过你无依无靠……” “我不知道,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了……” “呼”地一声站起身来,梅香再也忍不住哭声,在这安静的夜空里,顺着余府中交错的小道,昏昏然之间不知跑向了何处! 余启轩脸上淡然从容的笑容猛然消失,身上那种飘逸顿时消散,他朝着梅香跑去的方向张望,喉结上下游动,却始终没有追出去。 带着沉重之气,带着颓丧之音,他转过头来,对着余生苦笑一声,“你是不会对我撒谎的,对吧,小生。” 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余启轩,余生点了点头,“书上说,世上没有全然之事,梅香不答应大娘将其收作义女,你可知道其中原因?” “知道,怎么不知道,若是丫鬟,我与她还有一丝希望,若是兄妹,便再没有敞开之门,但是前者,这其中痛苦,其中怅然,你怕是比任何人都了解吧!” 胸中陡生一股闷气,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却实在难解难疏,自己都能看出来梅香对于它的情愫,余启轩在外历练几年,人情世故通达,又怎会看不出。 自己问梅香那个问题,虽然看起来与余启轩所问如出一辙,可是他在劝慰梅香,劝她放弃了心中想法。 “那皇甫公主漓落,也是你编造出来骗她的吧!” “没有啊,这些年来回答了这些问题,我又何曾骗过你们,皇甫确实有个公主叫漓落,确实生得可人,但是,她今年才六岁,乳牙还未褪尽。” 闻言,余生突然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见余启轩的声音在这灯光下拉得老长,“有些事情不得始,便无终之痛,我们终究还是太年轻,难言以后之事,难分当下之局,故而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当不悔恨终生!” “难道这样做,你就不会后悔了吗?” 余生目若利剑,话似尖针,只要穿透余启轩一颗心去,而余启轩又回过神来,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又是下一个问题,待你我三人再聚,那时恐怕会见了分晓!” 余生沉默,自顾地转头走了,而余启轩摸了一把尚有余温的石凳,在原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这清冷的花园。 万籁俱静之中,整个余府都沉沉睡去,但是今日三人再聚,却不似往日轻松快活,不像幼时那般因为得知了他人心中的小秘密而大笑,反而带上了某种隔阂,某种挥之不去的隔阂。 第十八章 寿辰(上) 在去往北厢房的路上,夜风吹动府中树木,沙沙作响,余生还沉浸在余启轩适才所说的那几句话中。 在为梅香扼腕叹息的同时,又止不住的好奇之心,余启轩跟随余安临在外的这三四年间,变化着实惊人。 飘逸潇洒的外表之下已经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见识,为人处世更是愈加地有了主见,从他对待梅香这件事情上来看,至少自己不会说得那般狠心与通透。 而作为梅香,只不过是这府中众多的伤心人之一,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踩着坚硬的石头小径,等到他快要走到北厢房的时候,似有一道阻隔,又仿佛有人喊住了他,余生一拍身旁的房柱。 “枣红马!” 在千叶丝吃饭的时候,他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栏杆上,那马与他争斗了一天,那时站得安静乖巧,以至于余生在走的时候,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此时胸口被马撞过的疼痛感再次袭来,脑海之中浮现出那日枣红马威风凛凛的场景,才让他立时想了起来。 跑出了北门,白日里喧闹的江城城此刻一片寂静,走在大街上颇有荒凉之感,酒肆旗帜飘荡,不知哪家没有关紧的窗户在兀自摆动,还有那偶尔几声犬吠,都催促着余生赶往千叶丝。 只希望刘叔能将那马儿牵回家去,至少给不要让它被别人拉了去,否则真当无法给那红衣女子交差。 心中越想越急,就连周围那若有若无的注视目光此刻像是忽略了,长街残影之下,刘叔早早收了桌椅,却没有带走那飘起的千叶丝招牌。 招牌下面的栏杆上,枣红马站在那里,挺拔而健壮,让余生瞬时松了一口气,“马儿呀马儿,你可真教人不省心……” “不省心的是你吧,小乞丐……” 黑夜里如此一句莫名的话语,让余生寒毛直立,短暂的惊惧之后,在那马匹之后,走出一道翩然身影。 男的破烂衣衫,碎布还在空中凋零,女的红衣显眼,容貌极美,那双眼眸中,此刻却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直要点燃这湿润的空气。 “咳……朱姑娘,马儿要吃千叶丝的面……” “油嘴滑舌,这枣红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却遭你如此作践,说吧,要如何赔我……” 红衣女子却不听他这套,能在这空无一人的长街上等到深夜,可想而知她胸中怒气,此刻自己还安然地站在她面前,已是她手下留情。 “大不了……大不了再让这马撞一次,也解了姑娘心头之恨!” “好!”一字说完,红衣女子却已经踏上马背,坐上马鞍,拉着马缰,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嘶鸣欢呼一声,直直朝着余生冲了过来。 其势好似这一主一仆,一人一马,都要将他撞死才肯罢休,余生胸口血气翻腾,脚下动作一点也不敢慢下来,一只脚刚才踏出一步,身侧就涌动着骇人的气息。 这第一次枣红马擦了过去,女子一提缰绳,马转头,人转身,其方向依旧是余生,余生不敢停下来,足下慌乱地跑到一旁房柱之后。 “朱姑娘……朱姑娘有话好说,再闹下去可真的要出人命了!” “呸,似你这等卑鄙无德的乞丐,撞死了才好,枉我还高看你一眼……” 马鞭一扬,四蹄跃起,直直跳上了余生所在的石阶,哒哒两声前蹄落地,旋即在原地旋转,后蹄却已经踢向了余生的面门。 身子急忙向后倒,狭窄的石阶已容不下他,后仰之中,整个人连滚带爬,又跌倒在长街上。 女子不依不饶,那红鬃烈马更是气势汹涌,马蹄铁下泛着寒光,看得出来,这红衣女子并不是和余生闹着玩,是真的要给他一些教训方泄了心头之恨! 余生双目一闭,却再也不避,仿若在原地等死,但是马匹奔跑的身形却已经停不下来,女子见余生这般样子,心中那股子怒气顿时减弱不少。 若是任由这马踏过去,眼前之人真的要丧命在此,但是等她再想要拉缰停马,马儿却不听指挥,那种凶劲,让女子心中一凉,悔意已生。 “快让开,快让开!” 两三丈的距离,马跃之下眨眼便至,余生又怎能躲开,女子大喝一声,“畜生,还不快停下来!” 马儿又怎肯听她的话语,只当她是在催动自己,用尽了力气,踏向了余生的胸口,女子依然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即将发生的血腥一刻。 长街之上风啸不断,那微风不知何时变得大了起来,好似很久的时间,又好似一瞬,但是,马蹄之下却没有传来惨叫声。 吱呀一声响动,长街两旁有人开了窗,朝着街上喊道,“大半夜吵什么吵……” 很快,那声音又消散在了愈演愈烈的风声之中,余生才缓缓睁开眼睛,身前一个高大的身影直直立在马前,双手高高举起。 从他粗大的手掌之间,赫然伸出两只马蹄,竟是生生地在空中挡住了马的前进,这种场景,真当是骇人听闻。 红衣女子更是早早便睁开了眼睛,眼前这黑衣斗篷之人给她可怕危险的感觉,对她有着敌意,而马匹更是消散了那种凶意。 仿佛眼前之人只要一用力,那粗壮有力的马蹄便会被折断,那铜铃大小的马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黑衣人推着马匹,让马的后蹄不断向后倒退,等到前蹄落下再也不会踏到余生的时候,他松开了双手。 “年纪轻轻,怎得如此凶狠!” 原地留下一段厚重沙哑的男子声音,那人身形一晃,二人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消失的,就在这长街之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女子惊魂未定之下轻呼出口,“修道者!” 若是有人能挡住劲马千钧之力,并不稀奇,但是那样的人,若不是天生神力,就是修道着,唯有那骨境强者,才具有这般骇人的力气。 女子心中大松一口气,刚才一时逞强竟要造下杀孽,但是又看着余生毫发无损,心中那怨气,那怒气,并未散尽。 第十九章 寿辰(中) 街上的风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大,满含着一股肃杀之意,向着街头街尾蔓延,两边的住户察觉长风起,从睡梦中醒来,关上了窗户。 马上那红色衣裙哗哗飘动,三千青丝迎风飞起,那红衣女子看着余生,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或者是她猜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驱马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那一片冷风之中。 余生心中忽然一松,耸了耸肩,心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却让她生死相向,这世人的心思,真教人难猜。 风呼呼的灌入他的口中,此刻呼吸都要变得困难起来,他朝着长街某处,微微一拱手,道出一声,“谢了…” ………… 余家老爷的寿辰快要到了,便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中,随之传播到江宁城的每一处,又走出城去,向着更远的地方飘荡。 而余家的人,也开始忙活起来,每日在余府中进出不断,要将整座余府打扫干净,那常年无人居住的北院厢房,都要收拾出来。 倒让平日里颇为冷清的余府热闹非凡,当然,这些事情都在大夫人一手操办之下,有条不紊,又有二夫人与四夫人从旁协助,更显得游刃有余。 从那日起,余生再没有见过梅香,就连余启轩都没有见到,仿佛这两人刻意躲在住处,不想出来。 余生也是余府中少有的闲人,他也有种想躲起来的冲动,始终待在幽巷先生那里,只花了三天,就将那本《人族秘史》读完了。 而一日三餐也是好吃好喝供着,不懂之处也虚心讨教,竟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时光,无人打扰,安然了许多。 “先生,这本《兵家九道》弟子恐怕要些时日才能抄完,到时装订好了,教府中丫鬟梅香送来,先生若是想吃那些东西,也尽可安排给她……” 灰衣先生没有抬头,却将眼前垂下灰白头发掠了过去,翻了一页书,“你自觉学有所成,就要离去了吗?” 手里紧紧握着那本沾满油渍的书,眼前之人所谈所眼前,他所见所闻,余生所学所知,皆是有极大的裨益。 可是就在昨日,余启明让人送来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让他在余安临寿辰之后便要赶往岚崆山,准备进入上古秘境的事宜,这幽巷之中,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 心中不舍难言,他已将灰衣老者奉作老师,感情已深,此刻离别之意一起,纵然他已心性老成,依然忍不住悲切之意。 “学生所学,不过先生十之一二,不敢妄谈有成,只不过人生潇潇,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只要学生记得一日,便不会忘记先生。” 膝下一软,余生跪了下来,在地上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那先生此刻似乎正读的起兴,又翻了一页泛黄的书页。 “好一个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不知你是要去江湖,还是去那庙堂?” 说完此语,灰衣老者枯槁的身体之内,陡然一股霸道的气息传出,仿佛这天下,都在这一屋子书中,仿佛这人世,都蕴藏在这万本书籍中。 而他,就是这里的主宰,余生被这股气势所感,身前之人或许并不能双手挡下烈马,但是这股子傲气,却是凌然绝巅。 “学生要去岚崆宗!” 灰衣先生放在书上的糙手此刻忽然一动,那干枯的书页,被撕开一道裂缝,书海之中,他再也没有说话,又翻过去一页书,将那页快要被撕裂的书盖住。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让余生去抄了这本书,他再也没有让余生整了这满屋的书籍,就任由他这般失了魂魄一般,踉踉跄跄地钻出了小门。 于一片阴暗的幽巷之中,迎着街上灿烈的阳光走去,这一去岚崆山,无论生死,这江宁城中的一切,恐怕都要与他暂时相别了。 …………… 余安临寿宴的请帖早在月前就发了出去,随着来参加之人陆续赶到,余府忙乱的家丁丫鬟,在小径院落之间不断穿梭。 这些能够受到邀请的人都是各地的名门望族,传言今年天都之中都有人来,恐怕除了与江宁府南北相隔的清原来往不方便之外,黎番与昆州凡是叫得上名字的家族,都要来凑一番热闹。 四千余亩的余府霎时间好像注满了人,被装饰一新的余府,也引得参加寿宴的人一阵艳羡。 余生愈发地不想出门,先生那里也不想去,整天呆在屋中,就连顾姨也不见了身影,身上的伤未曾好得透彻,就连书也看不进去。 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偏僻的居所之外,还有人时不时地大笑,时不时地有人走动。 他只好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数那房梁之上的椽木。 ………… “小生,开门!” 余启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余生一下从床上弹坐起身,终于来了个能陪他说说话的人,至少是还能倾诉心声的人。 门还没有打开,余生就感觉余启轩爬在门上,整个人脸都贴着,口中说着不清的胡话,一股浓重的酒气透过门缝,钻了进来。 一打开门,余启轩整个人扑在余生怀中,手中还拿着半坛子酒,甩动之下酒水溢出,溅地满地都是。 “喝,接着喝,小生你也喝……” 适才心中刚起的念头又被这样的场景浇灭,余生关上门,将烂醉如泥的余启轩扶上了床,他还不肯安静,一个劲地让余生喝酒,自己却抱起酒坛,朝着自己口中猛灌。 余生一把夺下他手中的酒坛,皱着眉头,平日里余启轩一副风度翩然的样子,可从不会在旁人面前这般表现。 “发生了什么事?” 余启轩双眼微眯,腹中不断打着嗝声,“母亲说,母亲说,父亲要在寿宴上收梅香为义女,还有,还有,要将她许配出府去……” 脸上带着惨淡的笑容,余启轩啪地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那本来红透的脸上登时出现五个清晰可见的掌印。 “去他娘的礼义廉耻,去他娘的余府少爷……“ 屋外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地上,蒸发着地上洒落的酒,浓重的酒气让屋中的人醉意更浓,心却越醒。 第二十章 寿辰(下) “她能应下此事,你也应该高兴才是,毕竟大娘无儿无女,梅香在府中长大,能得此结果已经比他人好过万倍……” 余启轩话语中陡然带上了一种凄厉,抖动的手指指向余生,又好像指着余生背后广大的余府,“你说,他就能做下那种事,反而孑然一身,可以不管不顾,我为何不行,为何……” 余生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什么,心中一惊,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低声道,“你将此事告诉了他?” “告诉如何,不告诉又如何,你说说,这余府之中,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五娘不愿嫁给他,也要给他硬生生抢来。” 不明白一向听话的余启轩,竟会将此事告诉余安临,余生竟也兀自端起酒坛,喝了一口,苦涩幸辣的味道让他咂咂嘴,接着将酒坛又递向余启轩。 “唔……啊……”余启轩张着嘴,腹中浊物喷在余生身上,带着让人欲呕的气味,瞬时弥漫至整个屋子。 余生好似满不在乎,道,“你不是说了,有些事注定无法改变,你我不过要学会接受……” 床上的人忽然倒下,双目紧闭,不觉间蹬蹬双腿,伸手抓着脸上留下掌印的痛痒之处,竟已入梦。 余生也向后一坐,盘在地上,一口又一口,直把那坛中酒喝的一滴也不剩,接着,伸手一挥,酒坛砸破了窗户,带着清脆的破碎声,在院中响起,很快又被外边的嘈杂声淹没。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就在这北院厢房之外,一道青衣花边的身影,躲在阴影之下,身形颤抖着,渐渐隐没进此处。 ………… 今日千叶丝的刘叔没有出摊,带着他的女儿小翠,被余家请来,要为这满府的宾客做上一顿可口地面食。 更有从回春楼请来的师傅,入住了余府的灶房,在南三厅,还有南北院落之间的空档中,摆满了桌椅,桌椅之上皆是铺着大红锦布,房檐之下,挂着大红绸缎。 南三厅之中最大的厅落,一个红纸黑字写下的寿字十分显眼,而此地来往的丫鬟家丁,多到了极致。 余府大门外等着给余家老爷贺寿的人翘首观望,也有人互相攀谈,杂乱的声音让此地气氛更浓。 “江宁府主,钱大人到,带金缕蚕丝九两,河阳海参九只,金银细软各九箱。” 傍晚时分,一声嘹亮的仪倌声音在门口响起,便有人上前接下贺礼,细细清点,有人在旁不断记录。 这声音落罢,便有数人入内,最先一人高瘦,面目坚毅,最引人瞩目的是,他身上所穿衣袍,上面绣着七条紫龙,相互环绕。 此人正是这江宁府主,钱晟,身上的七龙正是昭示着他的身份,而余安临也亲自出来迎接,“祝余老爷寿比青天,福缘满堂!” 钱晟好像与余安临关系颇好,不仅带了如此多的贺礼,就连这贺寿之言,也说得亮亮堂堂,极为诚恳。 余家虽作为江宁城中三大家族之首,但是比起这七龙府主来说,身份自然差了,举止间透着恭敬。 身后的管家余福将钱晟一众人等迎了进去,而余安临则去往了门口,身后跟着几名家丁,而这时,在余府门前,停下几匹高头大马。 马面金封,马上之人一生金黄铠甲,泛着烁烁寒光,马上其余几人皆是身着铠甲,沙场之气在这几人身上显得无比清楚。 余安临快步走上前去,带着身后几人跪拜叩首,“草民余安临,见过宁王!” 被他称作宁王的男子满脸胡茬,浓眉大眼,将头上金盔摘下,朝着余安临微微点头,四处环顾,粗声说了一句,“余府果真气派,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余安临依旧跪在地上,宁王未曾喊他起身,他便静静等着去,这时宁王一众人等下马,走到那收贺礼之处,将自己手中的马鞭往桌上一拍。 那点数贺礼之人一惊,看着地上自家老爷也不敢抬头,那仪倌机灵,见此高声喊道,“宁王赐紫金手鞭一条!” 宁王转身看着余安临,道,“你余家富可敌国,我军中饷银无多,本王这次来也未曾带什么金银财物,可莫见怪!” 余安临这才站起身来,微笑道,“宁王军中皆是勇猛之士,若是缺少饷银,只管言说,余福!” “是,老爷。” “去账房取三百万两银票,就当作是是我余府对军中将士的一点心意!” 宁王脸上这才浮现一丝笑意,将手中马鞭扔进了包装精美的贺礼之中,“余老爷快人快语,本王先替军中将士谢过了!” 身影一晃,一道残影之中,宁王却已经消失在了余府大门,赫然是一位修道者,余人皆是惊骇,唯有余安临显得云淡风轻,一个八龙亲王,若没有一点本事,怎能统御江宁府十数万将士,又怎敢在他余府门前放肆。 跟着其余的几名将士,余安临进入了南三厅,他再也没有出来,这后来的客人,无论带着多少贺礼,身份多高,抑或是指名道姓让余安临出去迎接,却都没有见到本尊的影子。 也只有余福在那里汗颜,好言相劝将这些人迎了进去。 单是这贺礼,就堆满了余家大门两旁宽阔的走廊,还有人络绎不绝地前来,直到那满月升起,江宁城中清冷水气弥漫,这前来道贺之人才渐渐少了。 而余府之中,正是热闹之时,前厅之中,宁王一人上坐,下方依次坐着十数人,除了江宁府主钱晟,还有这城中其余两家的家主。 掌握着江宁府大大小小钱庄的顾家家主,顾连城,还有掌握着城中赌坊,酒楼,舞肆,地产的冯家家主,冯岳。 顾连城与余安临看起来差不多的年纪,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而那冯岳却年轻得多,挺直了了身板坐着,不苟言笑。 厅中舞女歌姬莺莺起舞,身段妖娆,直让那宁王一直盯着看,桌上的美味佳肴都快要喂不到嘴里。 而在离余府不远处的街道上,一人手持拂尘,虽然看起来走得极慢,身影晃动之下却看之不清,竟又是一名修道者。 而他走去的方向,赫然正是余府大院。 第二十一章 灵晶(上) 在这前厅坐着的众人只是相与近之人互相攀谈,却没有人打破沉闷的气氛,还有人只顾着喝酒吃菜,好像今天余府招待得特别丰盛。 “王爷,下官敬您一杯!” 钱晟微微举杯,接着一饮而尽,但是那上坐的宁王好似根本没听见,目光还在厅中舞女那高耸的胸脯,扭动的蛮腰之上流转。 片刻之后,他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看向钱晟,却与对待余安临略有不同,道,“钱师兄近来修为精进,可喜可贺。” 钱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来这二人同是出身岚崆山,乃是同门师兄弟,只不过一人是当朝亲王,一人做了江宁府主。 在于宁王说话之时,钱晟却在一边看着厅中舞女,放下酒杯之后双手不断摩挲,从他这个方向看去,却正是厅中舞女在他手中。 宁王终究没有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形极快,在那舞女的惊惧之声中,抱起其中一名面容姣好者,又回到了座位。 厅中坐着的众人没有一人出言制止,莫不是看向别处,就是装作与身旁之人说话,而其他的舞女则是退开跪倒。 宁王脸上不悦之色一闪,“接着跳啊,怎么不跳了!”这一声大喝,却是让厅内的琴瑟之声都停顿下来。 那些舞女依旧是害怕地跪着,厅中的气氛陡变之下没有一人敢说话,就连此地主人,都是在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这里乃是宁王的家,与己无关一般。 看着厅内的场景,宁王脸上怒色更盛,狠狠地在怀中舞女地胸脯上捏了一把,拔下佩剑,喝道,“你们若是再不跳,本王就割下她一只耳朵来!” 作为宁王同门师兄的钱晟,此刻脸上笑意更浓,二人同在岚崆山多年,宁王好色之名远传,当初就是因为侵犯了宗中女弟子而被赶下山来。 如今又久在军中,不见女眷,今日余安临安排的这一出助兴之举,却是正好中了宁王的下怀,在钱晟的催动之下,也不顾那些脸面。 那被他抱着的舞女一见剑临身侧,吓失了魂魄,脸色苍白之间不断颤抖,目中的眼泪簌簌地坠落,却不敢哭出声来,只得目带哀求地看着厅下的余安临。 余安临夹了一口菜肴,淡然地说道,“王爷叫你们跳,便是你等的福份,还不快些起身?” 听了余安临的话,这些跪地的舞女终是站起了身,靡靡之音又起,舞步将开,但是舞姿却不似之前灵动优美。 高高在上的宁王这时才收回了利剑,粗大的手掌伸进怀中舞女的衣裙之中去,不断蠕动,而那舞女保下一命,但是这其中委屈羞辱,却是半点也不敢显现出来。 厅外明月旺,林间清风浪! ………… 余府大门前等着迎接道贺之人的家丁以及余福此刻等得困顿,余福也不再站着,而是坐在桌前,一手撑着脑袋,微眯着眼睛。 这时,一双淡青色的布鞋映入眼帘,紧接着便有白丝垂下,余福还在迷糊之中,身旁的家丁推了他一把,余福瞬时一个激灵,站起了身来。 只见身前之人一身淡青色道服,道帽之下眉毛垂在两旁,面目含笑,正在看着他,余福立时微微弯腰,道,“道长可是前来祝寿之人?” 道士点点头,“正是!” 见道士两手空空,自是没有带些贺礼,但是有了先前宁王那一幕,余福却是半点也不敢怠慢了。 “敢问道长名号?” 心中虽然不敢懈怠,但是来由还是要问清楚,不然来此浑水摸鱼之人颇多,难不成每个人都要他放入府中,岂不是失了职责。 “贫道云游之人,并无名号,只不过乃是余老爷故人,此番贺寿,也不能失了礼数!” 道士显得谦谦有礼,余福半信半疑,却还是摆手,将其领了进去,去往了那东西两院之间的汇聚之地,却没有在那正热闹的前厅停留。 但是那道士却没有移动脚步,在前厅之前停了下来,对着余生说道,“余老爷此刻应在前三厅前,你却要带我去后院,教我这道贺之语说与谁听?” 余福闻言脸色一变,就是因为他不能确认此人身份,才不敢将他贸然带去前厅,却没有想到此人对余家好似颇为熟悉,根本不想去那后院。 “道长不说明身份,今日老爷大寿,既是故人,又无请帖,教我如何带你去前三厅?” 余福做这余家管家,这些眼力还是有的,说得有理有据,那道士闻言轻笑一声,望着夜空下明亮的余府大院,道,“自让我去便是了,贫道一人,难道还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么?” 道士不再理会余福,也不要他的带领,只身一人,朝着那明晃晃的前厅走去,那里,宁王已经在上座不顾他人眼光,双手在舞女身上不断肆虐。 道士就这样走了进去,走进了众人的眼中,却被他们下意识地忽略,就如同忽略了厅中很多事一样,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唯独除了宁王,还有下面坐着的钱晟,他们同时从座上站起,被宁王推开的舞女还未拉好衣衫,惊恐地跪倒,深怕惹怒了这凶神恶煞之人。 二人同时看着厅内云淡风轻的道士,空气好似在三人之间凝固,那些舞女甩动的衣袖上下翻飞,三人的目光却如同能够穿透这一切的利剑,在空中相接。 短暂的相视,三人同时感受到对方身体里蕴含的强大力量,而那道士,微笑间看向了缓缓起身的余安临。 “余老爷,多日不见,还是这般精干!” 余安临上下扫过道士,似在思索在何处,又是在何时见过此人,但是脑海之中却没有此人的半点印象,厅内的气氛,突然变的怪异起来。 “你是何人?若是岚崆宗弟子,为何一副道人打扮,若是云野散修,但也没有听过你的名号!” 此刻却是宁王开口,话语中显得十分慎重,没有那等盛气凌人的感觉,大眼之中好像要看透了道士才肯罢休。 那道士躬身,手换拂尘,应道,“世上修道者,非属岚崆宗一家,这云野散修,不可胜数,难道都要劳宁王记挂?” 第二十二章 灵晶(中) 让人压抑的气氛潮水般涌来,似在厅中翻滚,就像是针尖相对,谁也不知道是针尖相接,还是错过了微小的针头,互相刺伤了手指。 突来的道士,踏破了厅中的沉闷,却让此地又一次陷入了僵局,看余安临的样子,似不认识此人,又或者认识,但一时半会也不会想起。 钱晟坐了下来,握着酒杯,在手中不断转动去,极慢的动作让酒杯中的水如同漩涡,在杯中环绕,但又没有一滴遗漏出来,这般力道的控制,除却了修道之人,无人可以做到。 他依旧如同宁王一样,不放弃打探道士的底细,说道,“岚崆山之外,还有道长这般境界高深之人,倒是在下眼界小了!” 道士也没有搭话,没有否认,没有同意,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笑容,好像这厅中坐着的这些一方富豪,当朝亲王,一府之主,都不在他的眼中。 他在乎的,唯有他想做的事,拂尘一抬,约莫半尺高低,宽大的袖袍中伸手入内,好像在其中摸索着什么。 钱晟脸上思索疑惑意味更浓,而宁王则自言自语道,“故弄玄虚!” 一道灵光乍现,在道士手中发出刺目之光,小小的光源却是比厅内高高点起的灯火更盛,被道士托在手中。 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坐下的冯岳顾连城等人皆以为是什么异宝,但是钱晟与宁王的表现,已然吃惊到了极致。 钱晟极力想要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此前坐下的身体,在道士拿出此物的一瞬间,恍然坐了起来。 宁王眉眼横竖,愈发凝重,一脚踩上了身前的桌子,半跨之下,与钱晟同时开口,“灵晶!”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此刻二人眼眸深处,一抹渴望的神色正愈演愈烈,而带着同样心绪的,还有大厅门前所站的一人。 白色锦衣,面容坚毅,余启明! 道士手中拿东西上下各四面,呈八面菱形,每一面都平整光滑,通透如同水晶,但是能够感受到这拇指大小的东西之内,蕴含着磅礴的灵力。 寻常之人闻来,都能感受到舒畅,却莫说钱晟这些修道之人,对灵力感受十分明显,都好似被这小小的灵晶收纳了魂魄。 宁王直接开口,“此物道长要多少钱才肯卖给我?” 不知不觉换了称谓,钱晟也不顾尊卑,在宁王面前不遑多让,“道长只管开个价,只要在下出得起,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宁王脸上怒色一闪,此刻被钱晟插上一脚,得到灵晶的机会便丢失大半,“钱晟,你敢和本王争么?” 钱晟冷笑一声,自是对宁王不屑,“若是陛下要此物,我自然二话不说,双手奉上,谁来抢夺还要与他生死相向,只不过宁王殿下你嘛……却是不够资格!” “你……”宁王怒极,脚下用力,半人高的桌子被他从中间踩断,碎裂的木屑散落一地,酒水打翻倒在地上,染湿了舞女的衣裙。 此前还在笑脸相迎的二人这时为了此物不惜撕破脸皮,针锋相向,让人不禁好奇,这灵晶究竟是何物,竟会引得二人有些疯狂! 灵晶静静地躺在道士手心,初时那种夺目之光见见散去,这时道士才说道,“二位不用争了,此物就算是用整座江宁府来换,也不会给予二位,切莫说钱财这等身外之物。” “道长……” “道长……” 二人同时开口,以二人的身份,此时竟有些求他的语气,让厅中人好奇之心更浓,既是不给不卖,拿出这灵晶来,又想要做什么。 道长二字脱口,宁王与钱晟好像同时想到了什么,看向了余安临,余安临本来沉静淡然的心绪,此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这道士自己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么他此时身在余府,又拿出了灵晶,只有一个可能,一个让他难以抉择的可能,一个让他感到害怕的可能。 “余家船队造福两岸,连通三州,远近闻名,余老爷大寿,自然应该是此刻主家,贫道既然路过江宁城,见此幸事,自然要来,这灵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送给余老爷作贺礼也当能看得过眼,万勿嫌弃!” 余安临心中还在不断思索者道士的影子,表面上却已然恢复,“道长之礼过于贵重,若是贺寿,我余府没有什么可招待的,只留道长在此留宿一晚,也好尽地主之谊!” 道士看了一眼余安临,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在思索什么,他转身朝着门口拿到挺拔的身影说道,“余家少爷,幸会幸会!” 余启明听见道士要将此物送给余安临作贺礼的时候,便感觉整座天地都在旋转,仿佛此物已是自己囊中之物。 只要拿到灵晶,若是孝敬师父,可得到其更大的助力,若留下来自己使用,那么这一路从骨徒境前期到中期的修炼之途便明了起来,那骨徒后期也指日可待。 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再听见道士与他说话,让他一向沉稳的性格去,此刻摇晃起来,不假思索,应道,“前辈驾临,余府蓬荜生辉!” 道士将拿着灵晶的手缓缓抬高,好像放到了余启明的面前,仿佛触手可及,宁王与钱晟的脸上,却不见一毫喜色,若是这灵晶交给了余启明,那便成了岚崆宗之物。 再想要拿出来,却比求取一颗,更加难了。 “余老爷今年六十,未曾修道的话算是年事已高,若有此灵晶日夜相伴,必能延寿多年,你还是劝劝令尊,毕竟此物乃是他的贺礼!” “是啊,父亲,道长所说不无道理,尽可收下,再换以府中等价灵物,也不至于让他人说我余家占了便宜!” 余启明对此物极为渴望,不在宁王与钱晟之下,他以为余安临拒绝,便是因为此物珍贵异常,引得两人争抢,自是不敢无功不受禄,故尔才有此言。 余安临神色一肃,似在责怪余启明,又说道,“明儿,此物不可收!” 余启明此刻心思全在灵晶之上,修道坦途可能因此物而改变,怎会因为余安临寥寥之语而放弃。 “父亲……” 余安临一家之主的气势显现出来,带着难以抗拒的莫名威势,对着道士说道,“道长还是将此物收回吧,人生在世,自有天命,能活几何,自有天定,老朽不敢违天之命,逆天之道,这灵晶自然用不到了!” 第二十三章 灵晶(下) 余安临一连三次拒绝,在场中之人看来,有佩服他家财万贯而不收无功之禄的,也有笑他不知好歹而据他人好意的,还有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 他们虽都不是修道之人,但是对于灵晶却也略有耳闻,莫说对于凡人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就是对于这些已经踏入修炼一途之人也有着极大的裨益,故而引得宁王与钱晟争相求取。 但是余安临却拒绝了,虽然在常人看来他有些自命清高的意味,他却也实实在在地拒绝了,纵使他的儿子身为岚崆山的弟子,也拒绝了。 道士两指夹着灵晶两端,“余老爷不稀此物,但令郎骨徒前期之修为,有了这小小的东西,踏足骨师之境指日可待……” “送客…“ “父亲。” “余老爷。” 余府走入厅来,对道士不似之前那般恭敬,弯腰屈手,而道士则哈哈大笑,拂尘一甩,却已经收回来灵晶,踏着大步,就要走出余府大厅。 宁王与钱晟却双双走到厅中,一人向其左,一人朝其右,鬼魅般的身影瞬间欺到道士身侧,道袍哗然之声响起,眉须飘荡。 好似早有准备,道士双足在地上轻点,极快的速度转过身来,接着向后倒退,与宁王和钱晟双双对掌,恐怖的气息爆裂开来,厅旁的两个灯架,噌然断裂。 撕裂了挂在一边的绸布,宁王与钱晟定下身来,而道士已经站到厅外,道,“此地乃是余府,余老爷未曾发话,若是毁了这豪华之地,贫道又怎能过意得去!” 宁王钱晟相视一眼,难以放弃道士身上的灵晶,双双起步,钱晟七龙之袍微鼓,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显,宁王金色铠甲寒光摄人,满带胡茬的脸上更添凶悍。 听众之人远远躲开,惊恐之下退到了两座旁厅,谁曾想这三人就如此动起手来,而且是在余安临的寿宴上。 ………… 夜色更浓了,余府中的琉璃之光,熊熊灯火并没有隔绝这无孔不入的黑暗,在此刻,带给热闹的余府一丝凉意。 前厅中好似安静到只有众人的呼吸声,之前那种推杯换盏的热闹,自从道士来临,就不曾出现过。 而此刻厅外三人拳脚相接,撕裂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院中整齐的桌椅一瞬间狼藉满地,就连地上坚硬的石板,都被踩出裂纹。 只见道士一人独挡两人,却不落下风,一手拂尘使得出神入化,游丝宛若钢针,气劲之下,并不比宁王手中利剑差到何处去。 钱晟一双铁拳呼呼声风,于灵动间带着千钧之力,常人若是被他打上一拳,必要丧命顷刻,但是打在道士身躯之上,却如泥牛入海,劲力消散。 呼吸之间已经打得难解难分,余福在余安临身旁看着院内之景,低声说道,“老爷,要不要去请……” 余安临挥手,唯有他此刻还站在正厅之内,毫不在意这三人在自家打斗,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好似他能看懂三人之间的招式一般。 余启明目光闪烁,院中三人爆发而出的龙虎之势,每一人的境界都要高于他,快要赶上宗中师父给他的压迫感。 这也让他极为想要得到道士袖袍中的灵晶,当他不经意的看到厅内那个精干的老人,心中数种心绪,难以言说。 ………… “啊………” 一声惊恐之极的惨叫,在北院厢房中响起,有人慌乱地跑动,不断回头看着身后,好似吃里有鬼魅,有什么吃人的东西。 跑动之人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长剑之上带着淋淋鲜血,此刻还未凝固,顺着剑尖一滴滴的掉落,随着跑动,滴滴鲜血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路径。 此人青衣花边,面色惨白,丫鬟梅香! 身后的长廊之中,一人一瘸一拐,脸上带着残忍的神情,踩着地上的血渍,跟着前面那个近在咫尺地身影,就要将她吞噬。 ………… 淡青色道袍之下包裹的力量好像无穷无尽,像宁王这种久经沙场,又从岚崆山出来的弟子,都有种力有未逮的感觉,又像钱晟这样年轻力壮,铁拳虎虎之人,也措手不及。 久攻之下二人都能感觉到此人境界皆高于他二人,那种气息做不得假,但是更有灵晶的气息,也做不得假。 既然已经动手,又是两人短暂的联手,又怎肯轻易地放他离开,钱晟与宁王神色一变,游走其身气息更为骇人! 只见宁王握剑的手臂,从手腕至肘,这近要一尺的长度,泛着荧荧金光,而钱晟,则是整个双拳,都是这个样子。 余启明瞳孔骤然一缩,苍龙劲! 这种异象一出,道士眼中首次浮现凝重神色,低吼一声,地上被踩出清晰可见的脚印,上身握拳与钱晟双拳想对,下身脚步若幻影,踢在踢背,击在剑尾。 宁王只觉手上传来一股大力,这握着剑的手虎口开裂,长剑飞了出去,噌地一声刺入了余府的高大院墙,剑柄还在上下晃动不止。 宁王眼中厉色越盛,收拳横肘,挡在道士双足去向之处,而道士的双拳,则与钱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余启明眼中,若是这道士再托大,苍龙劲之下,此人必定断了全身骨骼,可是下一刻,就发生了让他心惊的事情。 在宁王与钱晟两相夹攻之下,道士横过身来,骨骼噼啪作响,短暂地接触之后,气势汹涌的宁王与钱晟脸色陡然变红,各自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颜色比起那红绸丝毫不逊。 二人不断后退,宁王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瞪眼看着道士,有骇然神色,而钱晟则是微微前倾站着,口中闷哼一声,想要说出什么,却又一口气郁结,怎么也说不出来。 二人心中同时响起一道声音,这道士的境界他们猜不透,故而在他初时到来,才会惊坐起身,此刻动手之下,才知道,这道士已然是骨师境界! 他们一人骨徒后期之境,一人更是卡在骨徒大圆满许久,差骨师只有半步之遥,二人联手,也不是此人对手。 如此看来,道士不仅是骨师,而且是境界极深的骨师。 道士收起拂尘,双手收进宽大的袖袍之中去,抱在腹前,任谁也没有看到,那双手表面上去,浮现着血痕,在微微发抖。 转身朝着余府大门,道士停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向着身后二人说道,“对了,你们知道为何岚崆山不留你们二人在山上修道吗?” 第二十四章 夺命(上) 墙角生锈的铁盆中,半盆的火灰都被余生洒在了地上,盖住了余启轩吐在此处的污浊秽物,也盖住了那种难忍的气味。 余生罕见地换了干净的衣物,借着酒意也要昏昏沉沉地睡去,偶能听见几声床上余启轩的梦呓之音。 夜中北院厢房竟显得如此安静,就连那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声,此刻也显得极为突兀,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余生的头顶。 豁然站起身,打开门,在屋门那头,另一间房门前,他看见了满身是血的梅香,以及梅香身后那满身是血的黑影。 黑影脸上的狰狞笑容在月光下如斯可怖,梅香趴在地上,看着余生这里,那柄长剑,就悬在她的头顶。 “贱人,再跑啊…” 低沉的声音在黑影口中响起,余生脑海中如电击般惊醒,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梅香跑去,却不料那一把悬着的剑,指在了他的面门。 “滚!” 那人一脚踩在梅香腿上,用力向下,梅香口中便发出惨叫声,那人丝毫不理会,却好像这叫声更加剧了他凶狠之心。 “住手…” 眼前之人穿着精铁铠甲,面目之上那种自然而然的凶狠让余生心惊,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人这才看了余生一眼,却蹲下身子,伸手一把撕开梅香背后的衣衫,惨白的肌肤顿时裸露出来,伴随着梅香惊恐之极的叫声。 “救命啊!!!” 不知她这句是喊给余生,还是喊给何人听的,只是在此刻,显得那般无力,在这森森长剑之下,显得那般空洞。 “你是何人?余府之中怎容你如此放肆?”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那只撕开梅香衣衫的手停了一下顺着他的手臂再往下看,他那条刚踩在梅香腿上的腿,微微颤抖着,上面一条半尺长的伤口,流着发黑的血液。 “余府……你又算什么东西,敢管闲事,再聒噪几声,砍了你的头颅给爷爷下酒喝!” 那种凶戾的气势,余生没有见过,至少在江宁城中未曾见过,他说出来砍头的时候,竟是那般自然,仿佛抬手之间就可做到。 只是这样的人怎会出现在余府,又怎会出现在此处,又怎会如此去对待梅香,余生已经猜不透,但是他心中对眼前之人,从心底里蔓延而起的杀机,已经难以磨灭! 余生没有敢说话,生怕惹怒了他,梅香命在旦夕,剑刃无情,容不得他做什么事情,余生这一下的软弱,让面前之人更加放肆。 一手将剑放在梅梅香眼前,同时两只手一拉,从上至下,将梅香背后的衣裙整个撕开,不连一丝。 余生眼中杀机更浓,那人眼中的淫邪与狠意也更浓,朝着地上瑟瑟发抖,不知经历了什么的娇弱女子说道。 “早早从了大爷,不就没有这么多事了!敢用剑伤我,待爷爷快活够了,再将你杀了,挂在你们余府的大门。” 挣扎着想要向前爬,却被那人紧紧按在地上,脑海中,那种恐惧已经让她丧失了心智,就连身前的余生,她都好似不认得。 嗓音沙哑,一句句的颤抖声不知在重复着什么,兴许此刻再喊救命,却也无用,不知道已经喊了多少声救命,才能从东三院跑到此处,但是她身后的恶魔,开始缓缓解下身上沉重的盔甲。 梅香突然止住了声音,双眼绝望,盯着眼前的血剑,余生眼神一凝,他此刻不能救下梅香,却也不敢离去,想要活命,就唯有自救。 余生突然一笑,朝着那人,语中满是谄媚,“军爷,这院中清冷,余府今日人多,这般乐事恐怕要被人看了去,不如到我房中,有那棉被柔褥铺着,岂不更好?” 那人解到一半的盔甲,突然停了一下,眼睛朝着余生看了过来,那种无情与冷漠,就让此处更加寒冷! “你,只能做第二个,想要快活,就闭着嘴,否则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没想到此人如此谨慎,余生看着地上的梅香,双手紧紧扒在地上,手上指甲磨破,慢慢地移向了地上的长剑。 嘭一声剧烈的响声,那人身上的盔甲应声落地,就像是砸在余生心里,也像砸醒了梅香,她的动作登时停了下来,口中哭声与喊声大作。 那人更加兴奋,跪在地上,从衣服上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咬在口中,接着,他双手拉起地上梅香的手,扯到背后,在梅香剧烈地挣扎中,一圈,又一圈的环绕。 让余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这时,余生身后的屋中突有响动,余启轩还未清醒的话语,“小生,我要尿尿!” 这一声,让余生全身血液好似凝固,心中砰砰跳动,紧张到了极点。 ………… 前厅,都是华贵之人,有人站在前厅,有人坐在厅内,他们的目光凝固在半跪的宁王身上,注视着钱晟一动不动的身影,还留在即将远去的道士身上。 宁王与钱晟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苍龙劲之下,硬接骨师境强者一招,此刻血气逆行,怎么也说不出来,在那道士远去的身影中,一段让他们怒气丛生的话语还留在原地。 “说了你二人也不愿承认,像你们二人的资质,留在岚崆山,也难成大才……哈哈哈……” 道士大笑着离去,宁王口中又吐出一口淤血,钱晟闷哼着出了口气,这才缓缓直起了身子,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一个骨师境界的人拿着灵晶,以他的实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染指的,今日与宁王出手,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不过在他心中去,对那骨师境界的力量,也愈加渴望,目光闪烁间回到了前厅,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在走道余安临身旁的时候,钱晟微笑着拱手,“余老爷好手段啊!” 余安临低头,却也没有说什么,地上半蹲的宁王这才缓了过来,横眉竖眼,浩浩荡荡的怒气不可遏制。 踢开脚下的桌椅,就连那把插在墙上的剑,也没有脸面去拔,他朝着一旁的同来的将士沉声道。 “我们走!” 第二十五章 夺命(中) 没有了那种霸道横行的气势,此刻被道士打败,又有讥讽的话语,让宁王怒气无处可撒,仿佛比起当时猥亵舞女,来得更加让人看之不起。 那些将士知道宁王的脾气,一个个不敢说话,深怕会触了宁王的霉头,其中一人开口,“启禀将军,老三不见了!” ………… 北院厢房,淡淡带着醉意与慵懒的声音让那人惊觉起来,好似一瞬间明白余生在此,并不安全,在梅香身上缠着布条的手停了下来。 梅香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此刻大了许多,挣扎起来身后那人竟有些抓不稳,两手间的布条松开,他发现一只手竟然抓不住梅香,所以才腾出两只手,扼住梅香的手腕。 余生目光一凝,就在此刻,却是他缓缓移了将近一步的距离,距离那长剑,不过弯腰的距离,此刻趁着那人的心思在梅香身上,余生猛然弯腰。 那人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余生的动作,一下放开梅香的手,比余生更快,就要抓到剑柄,但就在此刻,从余生身后飞出一物,带着呼呼的声音。 “低头!” 余生整个人趴了下去,双手极力向前,却还是比那人慢了一步,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剑柄,恰在此时,噔地一生,又是噼啪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沾满铁锈的盆子,掉落一旁。 那人“啊”地惨叫一声,一手捂着左眼,从额头至面颊,出现一道长长的口子,就连另一只眼睛也迷迷糊糊,流着血泪,右手拉抓住剑柄,将那把剑缓缓提起,若不是他眼睛被铁盆砸中,定然已经刺向了余生。 这时,地上的梅香好像突然没有了恐惧的心绪,朝着此人左腿上长长的伤口狠狠的踹了过去,她的头回也没回,踢的位置却是极准,想是早就看好了。 余生不敢愣着,趴在地上的身子向一旁滚动,一圈之后,那人吃痛,剑在空中乱挥,而梅香此刻坐起身来,与余生一起,狠狠地抱着此人一条腿。 默契无比,二人同时向后一拉,脸上疼痛将散,擦干了泪水,怒不可遏得想要杀了余生的人,身子急剧前倾,长剑在手,却发挥不出半点作用。 倒下之后,余生身子迅捷,此刻若是慢上片刻,便要没有了性命,他眼睛一直看着此人手中的剑,此刻长剑也随着他的手,扑在地上,向着前方。 一脚踩在那人的手上,吃痛松开手,余生急忙拿起剑,就在此时,地上的人梅香一人已经压制不住,屋内余启轩跑了出来,手中拿着这一条绸布。 就在此人挣扎的瞬间,环绕着他的脖颈,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双手紧紧向上提,此人喉间被制,咳嗽中已经难以吸气。 但是他宽厚的背,在一手一脚支撑下,缓缓向上,余启轩全身之力,都压不住,余启轩脸色大变,急声道,“小生,愣着做什么,杀了他!” 余生杀机四溢,此刻倾三人之力才堪堪制住他,若是再犹豫,便没有这般的机会,余生双手持剑,剑柄朝上,剑尖向下,好似能够听见剑刃破空的声音。 就这样,顺着此人的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金石相击,又撞在了坚硬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可想而知余生用了多大的力气。 在余启轩感觉来,长剑入体的一刹那,脚下那股大力陡然散去,那人本来憋红的脸庞之上,大嘴张开,吐出一丝丝血沫。 将死之时,此人不断挣扎,余生脚下踩着的手猛然抽开,抓住了余启轩的脚,余生大惊,差在他背上的剑,抽了出来。 贯穿前胸后背的伤口中,浓浓地散发着热气的血液流出,从此人身下流出,他的身躯那挣扎的力道,这才小了下来。 大口喘着粗气,还有惊魂未定的感觉,余生又不放心,深怕他没死透,一剑又一剑,一声又一声,一连十三剑,都在此人要害之处。 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余生这才扔了剑,而余启轩则脱了自己身上的衣物,裹在梅香身上,将她抱起,走进了余生的房间。 余生朝着四周看去,拉着沉重的尸体,留下宽宽的血色印记,朝着台子上艰难地拉了上去,放在房中那一片火灰上。 嘭地一声关上了门,此处顿时干净了下来,前一刻还在此地行狠的人,后一刻却被人夺去了性命。 屋外,子时的清风带上了浓烈的血腥气味,向着余府各处蔓延飘散。 ………… “什么,不见了?” 面对宁王的责问,这几人都不敢抬头,他们知道老三去干什么了,宁王也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老三去干什么了。 “去找他,找到了把他裤裆里那玩意割了喂狗…” 几人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不禁为老三惋惜,宁王若说是要割了,那便是割了,说要喂狗,便是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猎狗咀嚼。 余安临见宁王要离去,这时走上前来,道,“王爷,若是哪位将军要在府中停留,也请王爷在府中多住一晚也不迟……” “哼……余安临,若不是看在你那三百万两银子的份上,恐怕你此时已经脑袋搬家了。” 那道士要将灵晶交给余安临作为寿礼,却被他拒绝,已经引起了宁王的不满,此刻属下出了岔子,又让他丢脸,言语间竟是不给余安临一点颜面。 余安临好像没有听到那句脑袋搬家的话语,双手交叉拱起,“既然如此,也请王爷稍待,我让府中下人去找。” “不必了,本王带来的人,不劳你费心……” 身旁几人立即离开了此地,盔甲摩擦发出的金铁之声压过了脚步声,向着后院走去。 而这一番闹腾,来此地贺寿的人也渐渐没有了兴致,一一前来告辞,余安临也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之色,一一寒暄,尔后又送了东西,才送出府去。 刚刚还在此地的余启明,这时也悄然离去,父亲大寿,他竟是像躲藏起来了一般,没有拿到灵晶之下,对于老父的怨言,比起其他两人,不是是多是少。 宁王带着怒气,又不想站在院中去,只能再次回到厅内,上座之后,一杯一杯地喝着酒,手臂上不时传来的疼痛让他脸色越来越黑。 座下钱晟那种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更是让他不爽,若此地不是余府,他早就大开杀戒,又有何人不畏惧他呢? 第二十六章 夺命(下) 罗沧江畔。 冰冷的江水在翻腾,拍打着岸堤,停留在江面上的船只上下起伏,码头上空无一人,好像这些仓储放在这里,从不会有人去偷盗。 此刻,在这黑夜中,在这码头上,从余府出来的道士就静静地站在江边,目光平静地看着江面,似能穿透重重阻隔,到达罗沧江那边的皇甫大地。 但是他终究看不到,除了无尽的幽暗,只有江水不断,他解下身上的道袍,露出下面的黑色衣裳,颜色转换之下,仿佛一瞬间融入进这黑暗之中。 他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他好似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手停在半空,朝着身后某处看了一眼,又将那脱下来的衣物与撕下来的面具,一齐扔进了滚滚江水之中。 “余安临是只老狐狸,想要他上勾,如此显眼的计谋还是有些痴心妄想……” 身后忽然传来一段平静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他一个没有势力靠山的人,能够在诺大的江宁占得一席之地,自然不是普通人,区区一颗灵晶,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道士负手在后,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拂尘,拔下一根白丝,又将其扑通一声扔进了江水,“灵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心思极细,每一件事中所含的干系都要想得清楚才肯做,这样的人,真的会任人摆布吗?” 他身后的黑暗中没有人影,却诡异地有声音传出,“他若是无孔不入,却还有两…三个儿子……” 道士点头,身子向前一倾,将自己也扔进了罗沧江,之后,这里便又是一片静谧的黑暗,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 余启轩抱着梅香,梅香在其怀中瑟瑟发抖,双目涣散无神,而余生则是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额前汗珠密布,一阵阵的后怕从心头传来。 地上的尸体血未流尽,地上的火灰在其侵染之下一片乌黑之色,余启轩看着地上的尸体,心疼怀中之人,又有冷厉之色。 “他穿的是江宁府军队的盔甲,今日父亲大寿,他出现在此处,想必宁王也在府中,听闻宁王对手下及其纵容,这畜生死在此处,他不从余府挖去一块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余启轩心思缜密,推断之下不差一分一毫,他又看了一眼梅香,梅香则是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手指快要嵌进血肉之中。 余生也看了一眼床上之人,心中一痛,他终究是不忍心,让宁王从余府挖出这一块肉去,低声说道,“若是宁王查来,只说此人为我所杀,万万提不得梅香之名!” “你以为自己承担下来,就能在宁王手中活命吗?” 余启轩将梅香身上快要落下的衣袍紧紧拉好,言语中透着一股愤怒,“而今之计,唯有我出面承认此事,作为余家之子,宁王必不会对我怎样,顶多就是赔些银钱…“ 房中的尸体渐冷,血腥之气渐散,二人同时没有了主意,若是余启轩与他承担此事,宁王都不会相信。 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士去,竟会死在两个少年人的手中,而且,完全没有缘由,若是将梅香交出去…… ………… 此刻的余府之中,那几名将士,却是在东三院遍寻不得同伴的影子。 他们明明看见老三走进的就是此处,此时若是再迟些,恐怕就不是身上少些东西那般简单了。 适才向宁王说话的将士看来颇有主意,对着几人吩咐,“你们分头去找,我去余府叫些人来……” “老大,这里有血迹!” 被叫做老大的将士闻声过去,弯腰蹲下,摸了一把地上的血渍,双指环绕,“血迹未干,老三真是放肆,若是在余府闹出性命,看他如何向将军交代!” 余下几人立即顺着血迹所指的方向寻去,一路向着北院厢房,停在了余生所在的门前,在这里,血迹诡异地消失了。 老大一挥手,“这里最近的只有四间房,见到老三直接绑了。” “老大,这里也有血迹。” 老大眉头一皱,在那血迹消失的地方不远处,又出现了手指大小的血滴,凝神看去,竟又从此地一路蔓延,曲折之下离开了这个地方。 看了一眼此处的四座房间,皆是房门紧闭,没有声息,几名将士,循着血迹,离开了这个地方。 竟见那血迹一滴滴地方向,将他们引出了余府北边小门,在那大街上,月光下,血滴依旧清晰可见。 “老五,你去禀告将军,老二老四,我们接着追,这个王八蛋,尽会惹事!” 被叫做老五的将士立即转身,走进了北门,却被那老大又喊住,“别让余府的人知道此事,否则老三的性命真要不保了!” ………… 东三西四院落之间的空档中招待的客人也渐渐离去,大夫人在此地等着余安临来此处宣布收梅香为义女,此刻余安临没有来也就罢了,就连梅香也没有来。 偏偏她要在此地招呼客人,走不开身,只能遣丫鬟去东三院看看,此地显得心不在焉的还有两人。 四夫人倩宁与三夫人凌玥,二人都不见亲子来此,可浪费了在寿宴上好好表现的机会,此时宾客离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夜过子时之后,人影稀落,他们终是等来了余安临,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宁王,此刻脸上遍布煞气。 呼呼地穿过了此地,身后余安临跟着,年岁虽已经大了,却依旧硬朗,在宁王身后脚步不慢,大气不喘。 没有一刻停留,在那老五的带领下,去往了不远的东三院,但是等他们再回到最初发现血迹的地方,却发现清晰的血迹已经不见了。 老五心下大骇,看着宁王脸上吃人的神色,又慌张地四处寻找,这血迹却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揉了揉眼睛,却依旧没有看见。 “刚才明明在啊…“ 宁王一挥手臂,顺着老五的半面脸颊,从胸口一拍而下,老五一个高大的身躯,就这样倒飞开去两三丈的距离。 老五好像没有感觉到疼痛,连忙跪在宁王脚下,“将军恕罪,属下确实看到了血迹,一路向北出了余府……” 今日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宁王脸色铁青,怒吼一声,“还不带路!” 第二十七章 离去(上) 血渍已经开始凝固,只有初时向地面上滴落的时候,溅出的那些边纹,还有一圈未曾干透,纵使在夜色下,看来也十分显眼。 跟着这血渍,宁王感觉到不对,随着余府的北门,绕了诺大的余府一圈,朝着正南的方向而去。 那个方向,正是向南出城的方位,余安临对着门口的家丁言道,“将马牵来!” 马匹四蹄在地上踏出当当的声音,宁王二话不说,跨马而上,余安临也跟着骑上马,一行五六人,扬长而去。 每隔一两步都会有血渍留下,很难想象,这血滴是谁留下的,若是伤口,万不会流地如此整齐,若是血流,万不会到了此处还未干透,倒像是方向的指引。 宁王心中渐渐盈起雾霾,余安临也眉头皱起,心中疑惑,身下的马儿也越跑越快,血迹所去的方向,余安临再熟悉不过了。 罗沧江畔! 跟随而来的老五,脸上从左至右,带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印记,心想今日宁王已经受够了余府中的一切,等会若是见到了老三,他难以想象将会承受何等的怒火。 单是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驱马跟了上去。 二十余里的路程,血迹一丝未断,延续到了罗沧江畔的码头,绕过了林立的仓储,直到了江边岸堤。 等他们能看到江面的时候,眼中的景象让他们深吸了一口气,构筑而起的木堤上,整整齐齐地插着四把剑,每一把上面都沾染着鲜血,血流向下,顺着剑身流到了木堤上。 在每一把剑的前面,都安放着一颗头颅,一颗被人从脖颈间砍断的头颅,都是睁着眼睛,瞳孔不断放大,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 老五从马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跑到这四颗头颅之前,突然身躯一软,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那四人正是陪着宁王到此的将士,他看到了老大,老二,老四,那消失不见的老三,也在其中。 在这木堤表面,厚厚的血液填满了木板之间的空隙,一滴滴落入江中,这惊恐血腥的场面,让人难以呼吸。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在宁王满是胡茬的脸上,肌肉隆起,颤抖着,拉着马缰的手紧握成拳,向着身后的余安临,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余安临并没有下马,而是骑着马继续向前,先是向着四周看了一眼,再看看马蹄前摆好的头颅,是何人,胆敢将一个八龙亲王的贴身护卫杀在此处! 摇了摇头,宁王已经走上前来,摸了一把地上的鲜血,还有温度,说明四人被杀不久,但是能杀这四人的人,并不多见。 能从余府中一路用血滴将其余三人引到此处,说明凶手早有预谋,但是很难想象,久在军中的将士,又会与何人结仇。 又或者说,宁王会与何人结仇! 老五跪在地上,他若不是去府中禀明宁王,恐怕此时也是这四颗头颅其中之一,在这一片血红之中,他猛然看到了不同的颜色。 他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将要湿润的水雾散去,伸手从那血浆之下,抽出一条长长的细丝,抹干净其上的血色,那种颜色,乃是白色! ………… 余安临与宁王慌忙出府,余府中人不明缘由,但是今日的寿宴,也要就此收了,大夫人劳累了这几天,已经十分疲累,交代家丁丫鬟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然没有心情再收拾府中狼籍,便回到了自己住处。 在东院门口,有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见大夫人走过来,他笑脸相迎,道了一句,“大娘,梅香去了顾姨那里,说今晚不回来了!” 说话之人,正是余启轩! 大夫人摆手,“这丫头,直接说要和你与生儿去玩也就罢了,说甚么去顾青那里,她现在已不是丫鬟之身,不需要这般拘谨!” “多谢大娘,这几日大娘受累了,我就不在此处打扰了,改日再来请安。” 大夫人没有说话,兀自走入院中,背影颇有些落寞孤寂,在这东三院之中,诺大的房屋,也是她一人住着。 余启轩一想到此处,心中竟有些莫名的心酸,也迈步离开,他走去的方向,却并不是自己母亲所在的西四院,而是北厢房。 ………… 西四院中,三夫人凌玥住处。 “母亲,父亲是不了解灵晶珍贵之处,有了灵晶中蕴藏的灵力,我只要日夜用此灵晶淬练灵骨,必能踏足骨徒中期,晋升后期也不是不可能。 那道士拿着灵晶来此,莫大的机缘就在眼前,父亲却拒绝了,他就一点也不为我想想,也不为余府想想!” 凌玥听得出来余启明语中所含失望之意,但是她也听出来其中一闪而过的怨念,“明儿,老爷做事,从来都是万全之策,虽然他做了如此决定,想来也是有什么苦衷……” 余启明陡然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苦衷,能有什么苦衷,若是我成了骨师,他今日在宁王面前,也不应显得如此唯喏,跟个奴才一样。” “启明!” 凌玥提高了声音,余启明身子猛然一动,又听她说道,“虽然老爷宠幸那个小贱人,但是余府之中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挣来,奴才又怎样,宁王身边的奴才少了吗?但是有一个如你父亲这般吗?” 余启明脸色微变,看着母亲,眼前之人,从来都是向着他,在他面前对余安临也是怨念颇深,可是此刻却站在了余安临一边,不问缘由支持他的决定,让余启明心中又是不悦。 “母亲是没有看见,当时宁王与钱大人,为了那颗灵晶都要与此人大打出手,他又有什么顾忌之处?” 屋内沉静了片刻,凌玥似在细细思索余启明虽说之语,尔后又言,“若是他决定错了,自是耽误了你大好前途。 但是听你说来,那道士明显有心将此物交给你,你又为何不问那人名讳,也好再去讨要,大不了与余家脱了干系!” 听凌玥一言,余启明心中无奈。 当时的场面极为紧张,宁王与钱晟骨徒境界,皆是高于他,还有那骨师境界的道士,他又怎能插得上话。 况且道士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就算是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就算是后来,道士根本无停留之意,于余府离开,他也没有机会。 第二十八章 离去(中) 这一切的结果,尽是由余安临的决定所变,若是他收下了灵晶,便没有这般失望后悔,但是,他拒绝了。 听到余安临那句送客之语,余启明就已经感觉到了明晃晃的灵晶与自己远离,想到此处,他心中怒意更深。 “如今没有了灵晶,也只能让余生去往上古秘境,若是能带回灵骨,方能保全他的性命,若是不能……” 语中带着一种狠意,他的眼眸不知望向何处,“那只有杀了他,教他在这世上的血脉,少去一根,也教他后悔今日的决定。” 凌玥心中一惊,伸出去想要安抚余启明的手也停在半空,眼前之人的改变,她也始料未及,有着那种老练与城府的同时,又有一种让她担忧的气息。 纵使她也想要余生滚出余府,可是如今到了余启明口中,却让她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特别是当他提起余安临的时候,已然不见了年幼时那种尊敬崇拜,以及害怕。 微微叹声,也许是儿子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与父亲不同自是应该,反正眼前人乃是她心头肉,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偏袒他呢! ………… 梅香颤抖着,蜷缩着,被褥中她已经换了新衣,但是双眼中止不住的害怕,仿佛眼前的两道身影,给她无限的恐怖,一如从东院跑到此处的恐怖经历,让她不自觉将整个被子裹在头上,将自己完全包围起来,方能带来一丝丝安全的感觉。 余启轩心疼地看着被中颤抖的身子,长叹了一口气,“小生,如今梅香这副样子,是真的见不了外人,明日见了大娘,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余生此刻静静地坐在地下,丝毫不觉得地上冰凉,“大娘那里我去说吧,你也要看好梅香,莫要让她说漏了嘴!” “那人是谁?” 看了一眼余启轩,他似乎问得十分从容,又好像是不经意间,“我也不知道,约莫是五六年前,他就一直跟着我,每当外出之时,便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只有在余府之中,才没有那种窥视之感!” “嗯,只希望如此,能够将宁王糊弄过去,若是不能,那便只有鱼死网破这一条路了。” 鱼死网破,余启轩说到这四字的时候,坚定无比,名头响彻江宁的八龙亲王,在他眼中的分量,不敌眼前这女子的万分之一。 就是他这样的富家公子,面对欺辱梅香的将士,所表现出来的狠戾与果决,都让余生钦佩。 但是在他的心里,又想到了二人的身份,只怕是如同这天上明月与星辰,终是遵循着某种轨迹,却永远都难以弥合其中的距离。 ………… 这条白色的丝线很长,足有人的手臂那般长短,老五拿在手中,恍然起身,走到宁王身前,竟没有害怕。 “将军,木堤上发现了此物!” 将手中的白色丝线抬到宁王面前,宁王定睛一看,一声怒吼好似催动了罗沧江翻滚的大浪,“道士,我要杀了你!!!” 在余府之中,宁王与道士动手,对他手中一把出神入化的拂尘印象极为深刻,此刻老五发现的白色丝线,却正是与那拂尘之线一般无二。 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此处,四名将士死在此处,若说是与此人无关,宁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偏生有能力杀了这四人的凶手,道士正是其中之一,偏生宁王在余府与他起了冲突,如此想来便更有可能。 余安临缓缓走上前来,道,“那道士身份极为可疑,虽是自称与我认识,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今时在府中贸然拿出灵晶作为贺礼,当时我就认为十分可疑,故此没有收,如今看来,恐怕他的目的……” “哼,凡事都是你余老爷看得最清,如今本王手下死在余府之中,说是与你无关,却是要如何也说不通!” 宁王直视着余安临,他心中对道士的怒气鼎沸,但是一个骨师境的强者,这仇怨,恐怕一辈子都难得报了,他只能从别处寻求一点安慰。 余安临十分聪明,脸上惊恐,“既然四位将军是因我余府而起,作为安抚,我余府愿再出二百万两银子作为补偿。” 宁王这才稍显平静,跃身上马,对着仅存的老五言道,“我们走!” 老五转身一看木堤上的四颗头颅,宁王脸上怒色一闪,让老五如临山崩,“踢到江中喂鱼,没用的东西!” 老五再不敢多说,将四人的头颅从地上拿起,抚平眼皮,心中一痛,一个个扔进了罗沧江,又拔起木堤上插着的剑,一柄柄扔了下去。 仿佛是在做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在宁王看来,除了没有颜面之外,或许这四人的性命,还比不上余安临所给的两百万两银子。 二人从此地离开,再没有回江宁城,赶着夜色,前往了江宁军营。 走后,余福凑上前来,此前的场景让他感到害怕,此刻问道,“老爷,这木堤上的血!” “清扫干净,明日我不想见到任何血渍,能从府中一直流到这里!” 余安临的话让余福心中一凛,莫看眼前之人在宁王在钱晟面前的表现,若论起城府,若论起心境,恐怕都不差那二人什么。 余安临没有的,恐怕也只有一身的修为! ………… 广阔的罗沧江从极西之地贯穿了陆地,分隔了乾启与皇甫,一直流到了极东,汇入狭海之中去,绵延数万里的长度,不知如同今日这般,吞噬了多少生命,又埋藏了多少真相。 厚重的黑夜终究离去,被光明一点点驱散,江边的冷风吹进江宁城,喊醒了城中的早鸡,叫醒了早起做买卖的百姓。 船工也是这最早的一批人,每日都有余家的船队离开,又有余家的船队归来,皆是满载着货物,停靠在码头去,都需要他们装卸。 夜中那布满血液的木堤,此刻没有了一丝颜色,只不过在那裂缝之中,还残留着些许痕迹。 但是经过码头工人来往数万次的脚下,又有多少痕迹不会被磨灭呢! 江面上的风,又停了! 第二十九章 离去(下) 若是那道士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为余生几人背了黑锅,又不知道作何感想,或许会说杀得痛快,又或许会怒骂一通。 但是那死去的四人,却永远都不会有人记得,也许在明日,老五变成了老大,他又有几个兄弟,叫做老二,老三,老四,老五! ……… 一早,便有人来到了北厢余生住处,那人站在门前,并没有敲门,双手垂在身前,咳嗽了一声,道,“余生…少爷,老爷要你过去一趟!” 余生早早便醒了,或许他根本就是一晚没睡,靠着门坐了一晚上,听见余福的声音,他与余启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许不安。 他们等了一晚上,没有等到宁王,在这北院厢房,也没有人来过,似是已经蒙混过去,但是余福这一句,又喊醒了二人。 余生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没见过余安临了,或者说是余安临有多久没有刻意找过他了,许是一年,或者更久。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屋外余福得到了答案,脚步声瞬时响起,余生也站起身来,“看好了梅香,我过去看看,顺便说清楚一些事情。” 阳光照在余生脸上,十分温暖,余府中忙碌的身影来往,昨日摆满的桌椅今日便要收了,挂起的红绸也要拿下来,就要将整个余府,褪去了余安临寿辰的喜庆之意。 从东院到北厢房的血迹,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青石铺起的路面上,走起来十分舒坦。 ………… 前三厅是余府所建最为雄伟的地方,其他人站在余府外面,都能远远地越过余府高墙看到三座大厅上的琉璃的瓦片。 而这里,也是余生来过次数最少的地方,因为这里,是余安临居住的地方! 余福早早等在那里,将余生带了进去,正厅之内,已经换了昨日的布置,唯独没有取下红纸黑字所写的巨大寿字。 此刻余安临负手在后,正在看着眼前的寿字,只留给余生一个背影,余生也就这般站着,没有一句问候的话语,没有一个想说的字。 余安临好像在等,又好像那寿字上有什么东西让他沉迷,又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余生已经来了。 长久之后,他才开口,依旧淡漠平静,就像身后之人与己无关,“听说你要去岚崆山修道?” “嗯。” “你身上确实有灵骨?” “嗯。” “余福…” “在,老爷。”余福上前一步,站在余生旁边,余安临吩咐道,“给他准备一匹好马,明日便出发吧。” 向着那背过去的身影多看了一眼,未曾想到只是如此简单就让自己离开,或许是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谁,又或者是余启明说了,他便答应了,或许当时也没有一点像当初得知余启明身有灵骨时的欣喜。 反正,管他呢,自己已经要去岚崆山,他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分别呢? 余生转身去,没有过多的话语,仿佛那两个字便已经足够了,在这前厅中已经说得够多了。 余府中人人敬畏的余安临,却是让他难以正视一眼,就像是陌路过客一般,你我活着便是,我又何必知道你是谁,你又何必知道我如何! 余生走出大厅,余安临这才转过身来,恰巧能够看到余生最后一眼的背影,他依旧平静,一旁的余福躬身道,“老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这就去准备……” “余福,他是不是很像她啊……” 余福却没有答话,与余安临一般,望着厅外阳光下的花草,有蜂蝶其上,还在不断摇曳,清晨最后一滴露水,也从上面滴落。 ………… 东三院,大夫人处。 大夫人只有两个丫鬟,除了梅香,也只剩下一人,所以这里七八间房屋都是空着的,大夫人也曾让余生住过来,但是余生说北边住得惯了,东边潮湿,便拒绝了。 此刻大夫人坐在其椅子上,眼睛闭着,嘴唇微动,手中佛珠随之转动,身旁又点着香炉,其上冒着青烟。 “大娘,梅香恐是中了邪,昨日在北院,突然间好像失了魂,直到今早也不见好,现在启轩陪着,要不要去请郎中看看。” 大夫人呼地睁开了眼睛,手中的佛珠也停了下来,“你说什么,好端端地怎得中邪。” 余生偷偷看了一眼大夫人,有些心虚,梅香如今的样子,不告诉大夫人是不可能的,也不知这个借口行不行得通。 “是啊,昨日梅香还高兴地说做了大娘的女儿,可能是高兴得过了,便有些悲戚之意,两相冲击之下才变成了这般样子。”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苦命的孩子,你把她送到我这里来,若是悲喜交加,不过心途难通,过些时日必会好了!” 余生从座上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大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大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梅香之事也是没有办法……” “不是梅香的事,自余生出生以来,承大娘照顾,残喘至今,此中恩情无以为报,但有一拜。” 大夫人走到余生身旁,伸手放在他的头顶,“都是苦命的孩子,你又何必感激我,余府之中,又有几人如你这般呢?” “大娘,我要走了!” 香炉中一炷香燃尽,最后一截香灰跌落在炉中,就连那火星也融入了灰色的粉末中,渐渐散去了烟雾。 ………… 顾姨跟着大夫人这几天一直在忙去,今日这收拾的事宜,她也没有停下来,余生站在远处等着,极有耐心。 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黄昏,她才有机会擦一擦脸上的汗水,笑着对余生说,“你也不知道过来帮忙,兴许还能早些吃饭!” 夕阳下余生笑得十分开心,挽着顾姨的手臂,“若是我上去帮忙,顾姨也是不愿意让我插手,现时却又要折煞我,没想到顾姨也是这样心口不一的人!” 顾姨瞪了一眼余生,没好气地道,“就你聪明,话说回来,十岁之后,你可是没有过想要插手干活的意思。” 二人朝着北院厢房走去,西边的晚霞红透了半边天空,二人的身影,在此刻看来,竟是如同母子。 第三十章 朱苓(上) 江宁城又迎来新的一天,余生外面穿着余福准备的新衣,里面穿着那件破布缝起的破烂,牵着一匹骏马。 这一次,他没有走余府北门,而是从南门出来,夺目的晨曦下,好像不曾留恋他住了十五年的地方,只是舍不得此处几个人而已。 缓缓去了幽巷之前,他停顿了很久,终究是没有进去,轻轻拍了一把身侧马儿修健的脖颈,就此迈开步伐。 ………… 从街上走过,皆是忙碌的身影,从开门营业的商户,到进江打鱼的渔夫,每个人都匆匆忙忙,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年轻的影子,出了东城门。 从江宁城到岚崆山,少说也有两千里的路程,若是这马儿跑得快,莫说日行千里,就是百里,也要近月才能赶到。 余生未曾离开过江宁城,此刻一人驱马在此,倒有些别样的心绪,回望了一眼身后高大的城楼,手中马鞭一扬,轻喝了一句,“驾!” 江宁城方圆百里之境,都是人影迷乱,村庄住户极多,依靠着这座城池生活,而这条官道坦途,也一直延伸到百里,才有变窄的趋势。 其间茶亭酒肆也极多,为来往之人提供歇脚之处,而在其中一座高高的土丘上,有一座六方亭,亭旁拴着一匹马,亭外站着一个人,那人面容坚毅,立于烈阳之下而不动,别有一种清凉的风度! 余启明! 陡而听见马蹄声渐近的声音,他看着官道坦途的那一边,直到来人现了身影,那人面带风尘之色,身后背着一个行囊! 余生! 等到他行至土丘下方的茶亭前时,边有人将他拦了下来,引上了土丘凉亭,余启轩对他微微一笑,“余生,此途险远,你我二人以后或许便是同门师兄弟,为兄在这里送你一程!” 余生不会相信送他一程这些鬼话,余启轩在此,多半是怕他不去岚崆山,而是去往了别处逃命,等在这条路上,恐有别的目的。 “你让我去岚崆山,却不想我如何才能上山去,莫不是空手而去,巧踏道途?” 当时余启明被发现身具灵骨,乃是余安临请了岚崆宗的人,亲自下山收了弟子,又不知供奉了多少灵物财帛,才将他送进了山门。 此刻自己两手空空,恐怕还没到岚崆山,就要被赶了下来,什么上古秘境,也不过一番笑谈而已。 余启轩好似早就知道余生会问这个问题,想也没想,言道,“我岚崆宗的山门确实不是想进就进的,我虽身为宗内弟子,却也无权带你上去,师尊尚无信物交代。” 身旁的马儿似等得有些不耐烦,嘶叫几声,余生伸手安抚,“据我了解,想要无人接引而上岚崆山,必要踏九重灵渊,行锁链之桥,方得到山门之前,宗内若无人收做弟子,便要你跳下山崖,自寻生死!” 胸中的冷意怒火在他的脸上显露无疑,紧紧盯着余启明,铮铮目光直要将这燥热天气冷冻下去。 余启轩轻笑一声,“看来你也了解此中凶险,只不过这道途漫漫,不经生死,又怎得大道,你说对也不对……” 拉着马儿,余生再不想看这张英俊的脸,背后所藏狠毒的心,说什么自己安然离开余府,说什么宗寺祠堂,说什么修道机缘,若是自己真信了他的鬼话,此刻恐怕已是身首异处。 余启轩看着余生愤然远去,朝着他喊道,“师弟,你我岚崆山再见!” 说着,他背后的双手,将一封信笺撕成碎片,片片飘落在山丘之上! 他好似对余生进入山古秘境为他取出一根龙骨之事,已经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又或者说,他相信余生仅靠自己的力气,便能走上岚崆山。 在丘下茶亭,余生水囊之中灌了清水,便又上路了,忽的,从道路那一头,两匹极快的马儿奔腾而来。 一匹枣红健壮,奔跑起来颇有欢畅之意,其上身影红衣加身,一匹全身亮白,一尘不染,其上身影也是白衣飘然。 朱家红衣女子! 扬起一阵尘土,从余生身边经过,好像没有认出他来,也许是他换了衣裳,洗净了脸,看来已不是乞丐的样子。 土尘满天,飘进了茶亭之中去,顿时在此歇脚的五六人,皆是朝着那个方向喝骂,店家更是怒气冲天,这幸苦挑来的清水,就这般污了。 余生拍了一把脸上的尘土,毫不在意,心中对着身后还在抱怨的几人说道,没有将你们撞死,已是手下留情! ………… 天色渐晚,从身后洒下的日光渐渐倾斜,面前那道光影越拉越长,举目四望,除了自己所在的道路,两旁都是荒原。 毫无人烟落足之处,阵风吹过,长草晃动,颇有一副凄凉之感,身下的马儿却已是饥饿难耐,大眼紧紧盯着一旁的青翠长草。 翻下马来,能够看到的十数里地界都是这般光景,今晚想要找个店家住店,想来是不可能了。 说着,他翻下马来,拉着马匹走进了荒草之中,约莫离那道路有三四里的距离,停下身子,从背囊中取出一把匕首。 将地上的长草从根部割断,裸露出一小片土地,又将这割下来的草,整齐地铺成厚厚一层,坐上去颇有蓬松之感,在此将就一晚,倒也可以。 此地可是正中马儿的下怀,无人踏过的草也长得极为丰美,过膝的青草之中,一人一马独立。 草野忽动,立即引起了余生的注意,只见一道灰色的影子在草中穿梭,跑动极快,偶尔停下来,谨慎地看着四周。 一只灰兔! 余生腹中饿感传来,大喜过望,起身边追了上去,可是他两条腿又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那只灰兔好似来了兴趣,惊恐之间又发现这高大的影子并追不上自己。 并没有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跑,而是在原地十几丈的距离内绕圈,余生有些无奈火气,心想还能被你一只兔子给调戏了不成。 心思一绕,整个人趴了下来,没入长草之中,那精明的兔眼之中,瞬间消失了那高大的影子,它上下跳跃,却始终不得长草之高。 它这才失去了玩耍的兴趣,想要离开,去没有发现,草中却有一只黑手,悄然伸向了它。 第三十一章 朱苓(中) 灰兔背后的细毛忽然飘动,长长的耳朵忽地左右动了两下,好似听见了什么声音,矫健的后腿猛然蹬地,从原地高高跃起,化作一道影子,跃出去足有半丈之远。 在它跳出去的一瞬间,余生整个躯体平平地扑了过来,双手堪堪要抓到兔尾,奈何灰兔尾巴短到不见,终究差了几寸。 怒喝一声,“死兔子……” 没有停顿,再不和这兔子周旋,直接追了上去,兔子在长草中钻来钻去,余生跑动也极快,可是比起这灰兔,终究差了几分。 天色渐暗,再追下去已是无益,只能吃些带来的干粮,这兔肉终究是吃不到了,最后尝试一次,那兔子也力气渐散,跑动已不似之前快速,而余生则气喘吁吁,杂草之中已经看不见灰兔的影子。 等他再站起身来,身前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影,身后皆牵着马匹,一人面含疲惫,嘴角有一颗小痣,一身红衣在此刻十分显眼,正淡然地看着余生,另一人看来比他年轻一些,但两人面容有几分相似。 朱家姐弟! 余生看了一眼,愣了一下,没想到在此处能遇见二人,但想起那晚在城中快要死在马蹄之下,就有些心怕,甚至都没多看几眼,余身便转身走向停马之处。 “兀那怪人,这只死兔是不是你的?” 身后传来红衣女子清冽的声音,在荒原上传出去很远,余生不想理会二人,可是听见那死兔儿子,却顿时停下了步伐。 转过身去,发现她身旁的少年手中,正提着一只肥硕的灰兔,那灰兔口中泛着白沫,却不挣扎。 “是我的。” 红衣女子闻声啐了一句,“果然是你这乞丐,到了此处还阴魂不散……” 余生僵在原地,伸手摸了一下鼻梁,笑道,“我还想说姑娘阴魂不散,到了这里还能遇到,真是我的福份……” “呸,你以为换了件衣服就能遮住你那副乞丐样吗?” “随你,随你,这兔子施舍给你二人了……” 余生还未听完,就夸着大步走开,荒原之上,冷风将起,让他不自觉地紧了紧衣衫,但是他的注意力,却一直都在身后。 忽闻破空之声,余身猛然转头,双手张开,稳稳地接住了飞来的物什,却正是那只半死不活的灰兔。 此刻提在手中,余身躬身,道,“多谢姑娘好意,有了这灰兔,也好驱解些许饿意……” 红衣女子一听登时反应过来,她说余生乃是乞丐,余生却说将此物施舍给她,依余生只跟她见过三次地了解来看,她必然会将手中的灰兔扔过来。 果不其然,灰衣女子气不过,如他所料般做了,这心中一股恶气终是出了,还要在手中上下抖动一番。 将余生一番举动看在眼里,红衣女子眼神恨不得杀了余生,穿过长草就向着余生走来,白衣少年看到姐姐这样,轻声喊了一句姐姐,接过她手中的缰绳,也跟了上来,一直跟到余生割下长草的位置。 她二话不说,将马上的背囊打开,从中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绸布,铺在草上,就这样坐了下来。 余生提这兔子,微微张着嘴,少年拉着马匹,两人看着红衣女子的样子,皆是愣在了原地。 “姑娘,这是我收拾出来的地界,你又无缘无故占了去,可真是……” 红衣女子横眉冷眼,“可真是怎样,这荒原几十里,可不都是你的地界,荃儿,我们晚上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叫做荃儿的少年显得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看着余生,手中的马匹也不知该牵到何处,“姐姐,你先拉着马,我去将旁边收拾出来,莫要抢了人家的位置。” “抢,怎得是抢了,他手中的兔子不也是抢,你坐着,看他要到何处去。” 说着,她拉着少年也坐了下来,完全没有尴尬的意思,余生摇了摇头,撇了撇嘴,将兔子扔在地上,又钻出了草丛。 此处绿草旺盛,想要生火,只能去大道上捡些干草,余生这一走,没有与她争论,更让她心里不舒服。 恰好看见余生将长草拧成一股,将马缰绳拴在上面,那少年觉得精妙,也照着做了,但是这草长得锋利,一不小心手上留下几道伤口。 再看看地上这里起来丈许的地方,想要收拾出来,必要费很大的力气,等他做完这些,余生抱着一堆干草回到了这里。 将干草扔在地上,取出随身携带的火石,铿锵几声就有浓烟冒出,朱家姐弟看着余生对这些事情颇有经验,相视一眼。 他们出来,从黎番府到江宁府,一路上都有客栈住地,没有这般露宿过,故此这生活铺草的杂活,却是做不来。 大火燃起,这草极易燃烧,余生又割了一些青草,混着干草一齐扔了进去,这样火势又稳,消耗干草又慢。 做完这些,余生拿起地上灰兔,用刀从喉间割开,放干血之后细细的剥开脖颈上的兔皮,在兔子腹部割开一条,延续到兔尾之处。 手指插入其中,一手握着光滑的兔颈,一手拉着脱离的兔皮,用力撑开,兔皮就顺着兔背整齐地剥落,露出了其下鲜红的兔肉,看来都让人食欲大增。 有用匕首割了四蹄上链接的筋骨,将兔头上的最后一点兔皮割去,整个兔皮就这样剥落下来。 将其平铺在地上,将剥去兔皮的兔子放在地上,割开肚腹,将其中肠胃收拾干净,取了囊中清水,将其洗去腥味,又在四蹄与躯干连接之处割开几刀。 取了马背上挂着的铁棍,穿之而过,就拎起来架在火上。 不多时,兔肉表面受热,肥腻的油脂滴入火中,兔肉表面开始变得油光发亮,一股浓厚的香味传来,令人心醉。 余家姐弟看着火上的兔肉,又有肉香,各自咽着口水,就算不将这兔头还给余生,他们也没有这般手艺。 火星随着野风散落,清冷的荒原上,兴许是火光温热,竟没有那种孤寂害怕的感觉。 第三十二章 朱苓(下) 兔肉翻转,肉香越来越浓,那金黄之色逐渐浮现,余生突然撕下一只兔腿,美美地吃了一口,一脸满足之色。 油腻的嘴脸朝着红衣女子笑了一笑,那等神色,真教她怒火中烧,虽然眼前的吃食十分诱人,她依旧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可是那少年却是忍不住了,踌躇半天,在余生的引诱下,朝着他走了过去,“那…我给你钱,将你的兔肉卖我一半…” 红衣女子也头头看了这边一眼,想要看看余生到底会怎么说,一天的赶路早已让她腹中饥饿难耐,虽是不想向余生低头,但还是想要他手中的兔肉。 只见余生咂咂嘴,“你姐姐可不稀罕,这兔肉乃是下等人吃的……” 少年人脸面薄,余生这么一说自然不会强求,那红衣女子一听,心中对余生的怨艾更深,想着当时为何没有一马撞死他。 余生见红衣女子没有了声音,继续翻转着火上的兔肉,等到那兔肉熟透了,余生也吃得差不多了,唯独那三条肉质最美的兔腿之处,留了下来。 红衣女子坐在草上,手上拿着一棵长草,不断翻折,其上密布着折痕,就像这棵长草是余生一样,直要将他这样折碎。 目及四处,荒无人烟,长草晃动之下传来沙沙的声音,忽而悲从心起,胸中有万般委屈,手中的草突然被撕断,眼中竟簌簌地落下了泪水。 滴滴落在手上,那般样子,竟似娇弱,竟似哀怨,没有面对余生时那等强横的气势,泪眼模糊下,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那只粗糙的手中,拿着大半只金黄的兔肉,还有热气腾腾。 “没有你们,我也抓不到兔子,这大半只兔肉,也是你们应得……” 却是余生,红衣女子急忙抹了两把眼睛,生怕余生看见她这副样子,猛然抬起头来,竟已经换了副面孔,眼神清冷与不屑。 身旁的少年见之,欣喜过望,伸手接下那大半只兔子,向着余生道了一声谢,又看向了自家姐姐。 余生面带笑意,也不管她,转身添了些干草,又拿起匕首,给自己割了半块地方出来,铺好之后便躺在上面。 望着这江宁城外的夜空,十几年来见所未见的光景,他一直渴望着想要看到的外面的天地,在此刻看来,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三匹骏马在旁边吃着草,口中咀嚼之音听来十分舒服,余生也赶了一天的路,自觉疲累,便闭上了眼睛,双手抱着头,一腿翘起,沉沉睡去。 朱家姐弟见余生就这样睡在荒野之中,四周尽是黑暗之色,他们没有经历过如此事情,纵使有三人在此,也有些害怕。 红衣女子推了一把身旁叫做荃儿的少年,“再去添些柴草,不要让活灭了。”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四周,双手抱在胸前,不经意间扫过余生,心中那股怒意顿时消散了不少,或许眼前之人,并没有那般可恶。 等到少年回来,二人静默地坐着,却都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思,互看一眼,又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过了一刻,或许又是半个时辰,又或许夜已过半,猛然听见余生翻了一下身,二人已经非常困乏,听见这声音又惊醒过来。 “快些睡吧,此地虽荒无人烟,但是杂草之中并无猛兽脚印,几十里无林无山,想来也没有什么坏人,若是明日还想赶路,就在这草上将就一晚,不然就连草地也走不出去。” 姐弟两相视一眼,弟弟倒是胆大些,听了余生的话,睡在了绸布上,女子推了一把弟弟,“我睡中间……” 又看了一眼余生,这四方地间,三匹马站在一处,余生睡在另一头,恰好将姐弟两围在中间。 如此看来让她微微心安,心想这人心肠倒也不坏,侧着身子,屈膝抱着,就这样睡了过去。 荒原上除了长草飘动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夜幕之下,如海洋一般,翻起层层草浪,将三人淹没其中。 ………… 杂草生起的火完全灭了,就连烟尘也不见一丝,清晨的水汽相当地重,比起夜里更加地冷。 这里没有水源,自己身上带的清水也要用光,余生整好马鞍,便要走了,或许是杂草睡着并不舒服,姐弟二人也是早早醒了。 女子去了发簪长钗,三千青丝飘落,正在一旁梳妆,少年也跟着余生一起整理马鞍,还凑上来给余生说道,“谢谢你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余生…” “我叫朱荃,看你比我年长几岁,便厚颜称呼你一句余大哥,这条路是去往昆州府的官道,不知为何却不设驿站。” 余生将马鞍绑好,摇了一下,十分稳固,“从江宁府到昆州府的路途极远,比起黎番到江宁远了数倍,若是在每一处都设立驿馆客栈,岂不是耗费财力,而且……” 说到此处,余生忽然停了一下,朱荃接着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江宁府余家所管漕运,近年来已经能够通过狭海,一路到昆州东岸,虽然绕了远路,却比陆上来得更快,你说还要费力气在这官道上建什么驿馆吗?” 朱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从黎番到江宁,一路上都是官家驿站,从江宁到昆州却不是,多谢余大哥指点。” 眼前这少年也比他小不了几岁,看来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可能是余生长得显老,有一种成熟的味道。 “你们是黎番府朱家的人,岚崆山与世间的灵物交易,便要被你们占去一半,你们二人在此处,可是去往岚崆山?” 朱荃面现惊讶之色,上下打量了余生一番,“正是,经过岚崆山上人验骨之后,我与姐姐都有灵骨显现,故此才去求师问道……” 听了朱荃的话,余生还未来得及惊讶,就被身后女子的声音打断。 “这些事情你告诉他做什么,这人底细未知,好坏不分……” “姐姐,我看余大哥人挺好的啊。” 瞪了一眼朱荃,女子依然梳妆好了,黛眸粉妆,青丝红衣,却是一个极美的人儿。 余生解下绑在草上的缰绳,挂好酒囔与铁棍,走到女子身前,“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朱苓!” 第三十三章 山脉(上) 二字说得极为干脆,不带一丝犹豫停顿,让余生心中跟着轻念了一声,嘴上说道,“上次还未谢过姑娘借马之情……” 猛然想起那晚江宁城安静的街道,朱苓心中不满又被勾起,“我们去岚崆山,你又想去何处,难不成江宁城中乞讨的过活不好,要去昆州……” “姐姐,余大哥不是什么乞丐……” 余生却已经骑上马,进入了草地之中,向着官道走去,向着身后的女子说道,“茯苓花乃是少有的灵物,却不像姑娘这般……哈哈哈…” 一听余生能够说出自己名字的来历,朱苓心中微微一喜,可是听到那后半句,却是脸上变了颜色,朱荃见姐姐就要发作,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人家说得也没有错。” “没有错,什么没有错,你也认为我骄蛮是不是。” “小弟可没说……” ………… 日头东升西落,极有规律,这天气也渐渐向着深秋转去,江宁府在靠近昆州的地界之处,已经很少见到人影,想来江宁府大多数百姓,都是住在罗沧江之畔吧。 这一日,余生眼中,终于看见了远处延绵不绝的山脉,横亘在昆州与江宁两地之间,雄伟而苍茫,青翠而神秘。 起伏之下,有三座高峰挺入云霄,其山间又云雾缭绕,终日不散,真当是一处洞天福地,听闻这座山脉一直从天都之内,延绵到罗沧江汇入狭海的入海口。 这条闻名乾启大地的山脉,自然是岚崆山。 余生纵使在书中看过对于岚崆山的描述,如今站在近前,依旧感觉到无比的震撼,那种磅礴的气势,如若圣地。 心中数种心绪并存,余生陡然起了一种想法,或许在此山修道,踏上一条通天道途,比起去天都参加科举殿试,来得更加酣畅淋漓,来得更加快意人生。 骑在马上,此刻虽然以及能够看到岚崆山,但是想要走到山上,却依旧有约莫百里的距离。 压下心中的萌动,朝着那岚崆山渐渐靠近。 夜幕来临之时,已经到了岚崆山之前,在这山脉三座高峰之前,有上百人在这里等着,那些人看来是长久的住在这里,在山前扎起帐篷,还有做饭的灶具。 此刻青烟袅袅,却已是到了吃饭的时辰,走近这里,在这些人与岚崆山脉之间,有一道数百丈之宽的深渊,深渊之上,九条巨大的锁链横于其上,从此地一直连通到岚崆山上。 余生下马,走到悬崖边上向下看,踢下几块石头,久久听不见落地的声音,想来这便是九重灵渊,其上的锁链便是通天之桥。 就在余生下马观察的这短短的时间,那帐篷周围的人看着余生,纷纷细语,这些人中男多女少。 “又来了新人…” “看他这副样子,也是想要走通天之桥,不知是几品灵骨。” “若不是七品以上,其余不论是几品,都不可能被直接收入山中……” “哼,看他年纪还小,若是走了****运,被山上修士看中,也不是不可能。” “哎,我说老马,你在这熬了十年,怎么不见你走什么****运。” 一句话也引起了众人的哄笑,那个叫做老马的人也不生气,看来有三十多岁,头发散乱,一身不知穿了多少年的衣服,看起来很脏。 很快的,余生初到此地引起他们的兴趣很快地散去,余生走到老马身前,躬身颔首,问道,“前辈,此地之人莫不是都想要进入岚崆山修行?” 老马肩上背着一条绳子,手中拿着一个铁铲,打量了余生一眼,道,“想啊,若是不想,怎会在此地拼命。” 余生拿了一锭银子,放在老马眼前,老马哂笑一声,“银子在这里有什么用,买不到吃喝灵物,也买不上通天之桥。” 尴尬地收了起来,又听老马说道,“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新人到此了,你要知道,只要你踏入此地,便与世间不同,不看钱财,不看身份,只认实力。” 余生抬手,还想要问什么,老马却已经转身,向着一顶帐篷走去,“今日说得够多了,不然这些乖孙儿又要说道了!” 九重灵渊之下,大风呼呼得往上,吹动着锁链晃动,发出金铁之音,莫说是要通过这铁索桥,就是看上一眼,也让人心寒。 摇了摇头,想要靠自己的本事走过铁索,恐是极难,这上百人聚集在此处就能说明,余生也找了起一片空地,他未曾带什么帐篷之物,只能露天坐着。 升起一堆火,才感到些许为暖,这时,从一座帐篷中走出来一人,火光下看起来身材十分瘦小。 他直直走向余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放在火堆上方,带着猥琐的笑容,说道,“小兄弟,我叫老疤子,我看一个人没有同伴,想不想要一顶帐篷?” 火光映照,余生才看清此人面容,脸上从右至左一道伤痕,就连那右眼也因此瞎了,看来有些可怖。 “敢问前辈,这帐篷如何才能卖?” “卖?小兄弟,你来这里之前也就不能稍微打听一下,这里都是以物换物,世间钱财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 余生一想刚才老马所说的话,看了一眼这个瘦弱的人,说道,“那我这里,可有什么东西能够换一顶帐篷?” 老疤子看了一眼旁边的马匹,又看了一眼余生,余生心下明了,道,“这匹马是我代步只用,不知还有什么东西……” 老疤子脸上笑意盈盈,拿起火堆中一支未曾燃尽的树枝,在地上蹭来蹭去,“到了这里,马匹几乎用不上,倒不如杀了吃肉,说实话,这里的人已经很多天未曾见过荤腥了……” “不换!” 老疤子说话阴气森森,让余生有些不舒服,今时初到此处,尽管拒绝他可能会得罪他,但是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的情况下,也不想贸然答应。 一听余生完全没有答应的意思,便起身,将那根还在冒烟的树枝扔向九重灵渊,此刻灵渊之上风越来越大,那根树枝竟然被大风撕成碎片。 余生见此,眸中瞳孔一缩,只听老疤子说道,“若是没有帐篷,你就等着被九天罡风折磨吧!” 第三十四章 山脉(下) 夜中。 远处岚崆山脉的轮廓已经渐渐隐去,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在这悬崖边上,也能感受到那种刺骨的寒意。 等到夜越来越深,余生就感觉风越来越大,整个人身体都要被一股大风吹去,薄薄的衣衫之下,被无孔不入的风贯穿。 旁边站着的马此刻也难以站立,卧在地上,余生也就蜷缩在马匹背后,纵是如此,也难以抵挡从九幽灵渊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大风。 这升起的火堆,几乎一瞬间就被吹散,不知到了何处,看着远处那几十顶帐篷,在这罡风之下,却似岿然不动,就像牢固地长在地上一般。 余生这时才明白老疤子的话,若是没有帐篷抵挡的话,一晚上就要忍受不住,何谈走通天之桥。 余生足足在风中蜷缩了一个多时辰,这时从风中走出一道黑影,那人一手掩在面前,走得极为困难。 方向却正是余生所在,那人靠近之后,冲着余生大声喊道,“跟我来!” 听那声音,却正是之前与余生说话的老马,余生起身,拉着马匹,走到了老马所在的帐篷。 跟着老马走进帐篷,胸前一股大力陡然散去,让余生急呼几口气,突如其来的温暖如此让他全身舒畅。 帐篷内还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子长相十分普通,走在人群之中毫无特点,女子虽是有些姿色,但是在这种地方待得久了,也是面容干涩,身上的衣物也是颜色暗淡。 但是二人的脸上均是带着怒色,看到老马带着余生进来,好似极不欢迎余生,余生看在眼里,跟在老马身后没有说话。 老马还没有开口,那女子就说道,“老马,你带着一个小白加入,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老马一笑,粗声道,“你们两个来的时候不也是什么都不懂,若是没人收留,岂不是也冻死在了灵渊前,何谈道途?” 那女子哼了一声,再不说话,身旁的男子将地上的火炉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指着空出来的地方,“坐吧,别站着了!” 老马拉着余生坐下,封住了帐篷的门,“我就是看那老疤子不爽,每次有新人来,都要被他狠刮去一笔,给的帐篷却又是假的。” “我叫王魁,说说你有什么本事,也好教我们三人安心些!” 那名叫王魁男子好像没有听见老马所说,看着余生,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余生眉头一皱,身子挪了挪,老马也看着他。 “我没有什么本事,要说有,恐怕也只是读过几本书,若是几位不愿收留我,明日我便离开!” 女子忽而轻笑一声,“进了这帐篷,赶紧收起你那读书人的臭屁傲气,却还说什么收留,你现在若是出去,此地没有人愿与你一起…” 老马一拍余生后背,叹了一口气,语中满含疲累与沧桑,“读书就好好读书,来这里受什么罪。” “对了,你身上的灵骨是几品的?” 老马看似一句不经意的问话,却让帐篷中其余两人都安静下来,气氛猛然凝固去,安静到只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我不知道……” 眉宇一皱,三人互看一眼,王魁直接躺了下来,竟似睡去,女子也闭上眼睛,靠着帐篷一旁去,不理会余生和老马! 老马也似无力回天,极力想要在这二人面前说出些什么来,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躺倒在另一旁,不多时便起了呼呼的声音。 这顶帐篷不大,若是他们三人住在一起,倒也宽敞,如今余生加入进来,顿时拥挤了很多,此刻留给余生的位置,也只有小小一点,蜷着身子,昏昏沉沉间睡了过去。 此刻的九重灵渊下好似有恶鬼扑食,呜呜的声音极响,那锁链好像快要被吹断,上下甩动,却又被一股大力牢牢地牵着。 ………… 这里天亮得极早,又或者说这里的人起得极早,余生只感觉自己方才闭上眼睛,身子就被人踢了一下,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老马。 “这里可没有时间给你好好休息,快起来干活了……” 老马好像换了一副面孔,身上背着昨日余生所见的绳子,手上拿着铲子,一手还提着一个紫色的圆桶。 圆桶之上布满了紫金色的花纹,给人沉甸甸的感觉,而帐篷内其他两人,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余生忽然坐起身来,脑中还有些迷糊,就被老马一把提出了帐篷,一股清凉之意让余生瞬间清醒过来。 四周的帐篷之中,此刻都是人影晃动,每个人都如老马一般样子,拿着绳子,铲子,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紫金色圆桶。 王魁与那女子已经站在帐篷外,而余生昨日拴在帐篷外的马匹,此刻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这一夜的罡风,竟然剧烈到带走它强壮的生命。 老马从腰间拔下匕首,余生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这马儿陪着他从江宁到此走了一路,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别过头去,却被那女子喝止。 “都到了此处,还怕这些个血腥,我看你还是早早回去读书,跑来这里求什么修道之途……” 老马举着匕首,看得位置极准,一捅之下直接放了马匹的全身鲜血,流的满地都是,马匹四蹄蹬动几下,很快的没有了气息。 这时在这帐篷前,又出现了另外一人,正是昨日余生商量想要用帐篷换马肉的老疤子,看着马匹死掉,对着老马说了一句,“不知道像不像你昨日所说的,这个小白有什么****运。” 说完又哈哈大笑着走开,语中即时微讽老马,也是对余生昨日不换给他马匹的讥讽,老马吵着他离开的方向吐了一口浓痰,“什么东西……” 杀马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明亮起来,老马也没有说什么要将马肉收拾一下的话,擦干净匕首,将其收回腰间,对着余生三人说道,“我们走吧!” 余生不明所以,问了一句,“去哪里?” 女子与王魁已经走出了几步,他们不理会余生,自是对余生不满,老马也没有回答,只是说道,“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第三十五章 灵蚯(上) 余生心中虽有万般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此时此刻,这里的上百人,都站在悬崖边上,九道锁链之前。 都是三四人站在一起,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单独地站着,老马蹲下身来,取下背着的绳子,用手扒开地上的土层,露出一个小小的黑色铁环。 又将绳子串进这个铁环内,打成一个死结,站起来试着拉了拉,这才将绳子又扔在地上,一脚将剩余的绳子踢下了九重灵渊。 余生看着这一幕,好似想到了什么,那女子看着余生的脸色,挡在老马身后看面,道,“现在我们说清楚了,你到底要不要加入我们?” 老马抓着女子的手臂,“流婉,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相信他。” 叫做流婉的女子紧紧地盯着余生,又说了一句,“要我将性命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手里,我不相信,除非他立下誓言!” 余生眉头一皱,王魁凑了过来,“我也不相信,除非他肯立下誓言……” 老马看了看这两人,又看着余生,“今日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再不下去,灵蚯便要入土了,你要立下誓言,才能让你跟我们一起…” “什么誓言,我立!” 老马拉起余生的手,拔下腰间的匕首,在他手上割开一道口子,又在自己手上割开伤口,王魁与流婉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四人同时将伤口上的血液蘸起,抹到了各自的伤口,老马脸色变得慎重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你跟着我说……” “今时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老马突然停顿了一下,刚才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顿时弱了许多,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余生轻声道了一句。 “余生!” “今时我****,立下同心誓,若对其余三人起不轨之心,甘愿受雷击火烧,六界之内,再无立足之地!” 说完,余生只感觉眼前这三人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伤口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同时心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感觉。 其余两人也说了同样的话,老马这才放下余生的手,自己将伤口含在口中,咕囔了一句,“这下可以了吧!” 这时王魁与流婉才点了点头,女子流婉更是对余生亲切了几分,道,“余生小兄弟,不是我故意不相信你,实在是人心险恶,不可不防……” 余生点了点头,“三位愿意收留我,已是余生极大的运气,怎敢怪罪。” “好了,快些下去吧。” 王魁提着紫金圆桶,手中已经拉着绳子,环绕一圈绑在腰间,又在另一头打出一个圆形的活结,如此一来绳子可以顺着此结滑动。 他走到悬崖边上,正对着地面,双手紧抓着绳子,将紫金圆桶牵挂在腰间,顺着悬崖边掉了下去。 此刻再看悬崖边上,如同王魁这般下去的人已经过半,不久之后,感觉绳子一松,老马拉起绳子,也是用同样的办法,顺了下去。 等到绳子再松,却是轮到了流婉,她看了一眼余生,道,“你就不要下去了,在此地看着绳结,千万不要让人动,否则我们三人都要死在下面,你明白吗?” 余生点头,他这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自己立下誓言,只要自己砍断绳子,他们便永远上不来,只会死在下面。 流婉的动作十分灵活,丝毫没有因为是女子而显得比其两人柔弱,这时,在悬崖边上也只剩下看着绳子的人,其余的几十人都用这样的方法下去了。 这几十条绳子之间,都有不小的距离,也是每个人都在防备他人,余生干脆坐了下来,心中想着这些人究竟下去做什么,王魁口中的灵蚯究竟是什么东西。 九条晃荡的巨大锁链连接着此地与岚崆山,顺着锁链看上去,此刻的岚崆山,因为即将从东方升起的太阳而照亮了整个山脉轮廓。 那三座高峰极为显眼,好似那里便是这世间最高之处,那些修士,恐怕就住在那里吧。 大半个时辰过去,灿烈的日光终于从岚崆山那边升起,照在深渊这边的大地上,并且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光影移动之下逐渐走向了九重灵渊。 又过了数刻,那没有动静的绳子终于动了一下,被人在下面紧紧拉着,不多时,便有人从下面爬了上来。 余生低头看向深渊,老马最先上来,腰间挂着铲子,脸上带着笑容,还未曾上来就冲着余生大喊,“今日可有大收获!” 余生也双手拉着绳子,向上一提,将老马拉了上来,老马满头是汗,口中喘着粗气,身上沾满了土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还别说,你来的这第一天,我们就找到了两条灵蚯,说不定真是走了****运,哈哈哈……” 老马笑得极为得意畅快,离这边近的几伙人都能听见,都向这边看了几眼。 “老马,你们所说的灵蚯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马回望了一眼无底深渊,又看了一眼横于其上的锁链,你来这里的时候,是不是听说只要踏过了通天之桥,便会被收做岚崆山的弟子?” 余生点了点头,无论是书上,抑或是道听途说,得到的都是这个答案,老马苦笑一声,“我来这里十年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我却连那锁链,一步也未曾走过。” “啊?那你们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余身语中的震惊以及疑惑在老马看来都习以为常,“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修道,只不过我们来这里之前,都把这修道,想得太简单了。 想要进岚崆山修道,你身有灵骨才是第一步,当然你若是有七品以上的灵骨那自然是另一说了。 若是七品或者七品以下的灵骨,想要进入岚崆山,若是没有大量的灵物供奉,是想都不能想的。 我们这些人聚集在此处,自然是没有那般好命,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家族,所以只能来走通天桥,以博得一丝机会。 但是******这通天桥设立,根本就不是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能走过去的。” 老马突然怒骂一声,让余生好奇之心达到了鼎盛。 第三十六章 灵蚯(下) 这一声高亢愤怒的骂声,带着不甘,但是也带着深深的无奈,老马身子又软了下来,“十年来,尝试着想要爬过锁链的人,不说上百,也有几十。 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若不是其间爬了回来,就是心狠想要一鼓作气爬过去,却都是一个结局,摔下九重灵渊,连尸骨也不剩。 我见过爬得最远的人,也只有那老疤子,他为人虽然心眼极多,但是对自己也心狠手辣,直爬到三十多丈,他脸上的疤痕,也是在那时留下的。” 老马说着就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时那绳子又被人拉紧,二人低头向下看,流婉爬了上来。 她也是面带喜色,向着余生投来善意的笑容,也不似昨日那般气恼,想是如老马所说,今日收获极大。 王魁最后一个上来,手中提着紫金圆桶,恐怕老马说的灵蚯便是装在这里面,看着这上来下去的顺序。 好像王魁均是第一个,余生心思一转,对这三人的关系又有了新的想法,虽然四人立下了同心誓,但誓言终究没有兵刃这般利器来的直接凶狠,或许根本就没有制约。 从王魁拿着紫金圆桶来看,他也并不像誓言中所说的那样对几人完全信任,只要敢砍断绳子,那么这紫金圆桶也莫想了。 老马伸手接过紫金圆桶,王魁在一旁收着绳子,此时此刻,太阳已经完全升过岚崆山脉,就在这九重灵渊的正上方。 经过一晚罡风的侵蚀,此刻竟温暖如春,无树木遮挡之下,燥热之感扑面而来。 打开紫金圆桶的盖,里面的空间比余生想的还要小上几分,桶壁直有一寸之厚,幽暗的桶底两条鲜红蠕动的虫子十分显眼。 那虫子周身遍布触足,一端缩小成尾,一端有两个黑点,乃是头部,长约半尺,在桶中显得躁动不安,不断地搔弄着桶壁。 给余生看过之后,老马一把盖上桶盖,交给流婉拿着,“既然爬不过通天桥,但是又非要上这岚崆山不可,岚崆宗也就有了这第二条的规矩。” 余生的眼神渐渐明悟起来,说了一声,“灵蚯?” “不错,有上百的人守在这里不肯离去,向岚崆山求取那一丝道缘,偏偏这灵渊悬崖上所生灵蚯,乃是裂骨丹最为重要的一味药材。 所以他们想出办法,只要凑够一定数量的灵蚯,便可进入岚崆山修道,所以久而久之,来这里的人都不会冒险去爬通天桥,而是抓灵蚯。” 说话的人是流婉,拍了拍双手,手掌间有攀爬绳子留下的红印,还留着长久摩擦留下的厚厚老茧。 余生皱了皱眉头,看着悬崖边上的人陆续上来,有人垂头丧气,看着资金圆桶不断叹气,也有人像老马一样惊喜大叫,看来收获不一。 “那这一定数量,到底是多少?” 既然又有抓取灵蚯这看似简单第二条路,为何会让老马在这里待了十年,还未曾上得了岚崆山,想来也不是少数。 “一千……” 余生有些吃惊,一千条,若是加起来,眼前这三人便是三千条,如今日一般凑足,便要五年光景,着实不是短时间便可完成的。 老马看着余生的神情,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背起收好的绳子,说了一句,“在这里十年,我都没有凑够一千条灵蚯……” 余身呆然愣在原地,流婉推了他一把,“走,我们回去再说!” 此刻的岚崆山,比起此地荒凉肃杀的景象,不知好到了何处,那里青山绿树,云雾蒸腾,或有道音,或有灵兽。 ………… 那具马尸还放在帐篷前,已经有苍蝇蚊虫顺着血腥找到了新鲜血食,嗡嗡飞在其上,老马一甩袖子,将上面的飞物赶了个干净。 轻骂了一句,“在这种地方,就连这些小东西,都要和人抢吃的……” 三人提着紫金圆桶,相继走入帐篷,余生也跟着进去,只见三人已经围成一圈坐好,中间放着紫金圆桶,圆桶旁,还有一个黯淡的包裹,其上有尖锐之物鼓出来。 老马让余生坐下,接着之前的话说道,“听说这裂骨丹是岚崆宗一位长老费了极大的心血炼制,有裂骨催生的效用,对于升入能够提升一成晋如骨师的可能。 但是这样的丹药极为珍贵,又难以炼制,往往一千条的灵蚯,都难以炼出一颗来,而且这灵蚯只有在清晨初阳未生,日光未照,傍晚残阳将没,罡风未起的时候才会从地底爬出来。 往往一天,或者一连几天都抓不到一只,如今日这般抓了两条的运气,一年之中也只怕有一两次。 所以要凑够一千条,往往要花上十年乃至更久,纵是如此,此地之人,依旧选择了这个法子。” 老马摸着圆桶上的紫金花纹,语气中带着一股疲累的心绪,想他在这里抓了十年灵蚯,也没有看到进入岚崆山的希望。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每个人,都要花上十年,乃至更久才能凑足数量么?” 若真是这样,余生宁可去爬那通天桥,摔死在灵渊之下,也不愿在此苦等十年,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若是余启明不需要自己进入上古秘境,自己也就不需要一个余府少爷的身份,也不需要进入宗寺祠堂。 老马拳手一握,“不是,之所以有人还愿意在此抓灵蚯,便是有希望,但是这些希望,却是攫取了他人的希望,毁灭了他人的道途!” 语中颇有恨恨之意,看着流婉与王魁也流露出痛惜的神色,又听老马说道,“一人十年可以抓一千跳的话,你说十人要抓一千条,需要多少时日?” “一年……” 余生眼神突然一变,猛地想起了什么,王魁轻声细语,好似习以为常,“只要杀了人,将他的尸体抛下灵渊,便可获得他的灵蚯。 就算是将这些事告诉岚崆山的上人,他们也不会管,所以,在这里不能相信任何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流婉与老马,又不经意间带了过去,“这样的人,或许根本用不了一年,只要顷刻,便能凑足数目了!” 第三十七章 争执(上) 王魁的话语募地增加余生心中一股危机感,在这里若是不与人结伙,恐怕在悬崖之下,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而且每一处下去的黑色铁环相去较远,明显地防备着他人,如今这般明了地说出来,显得如此残酷与冷血。 “算了,这些你以后终会见到,反正你还要在这里熬一段时日,一年……五年,或者更久……” 王魁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四人中间的暗色的包裹,难掩的紧张之色,让他的手在这几句话之间换了五个位置。 女子流婉也是一样,看似细细攒弄着手指指甲中的泥土,可是她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中间的包裹。 余生没有转头,余光却一直在扫视着三人,发现自他进来,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帐篷口高高搭起,太阳一晒,仿佛看得见的马血气味,暗红色的干枯,鲜红的未干之处一片死意。 他一手撑地,就要起身,道了一句,“我出去收拾一下马肉,中午煮了吃,不然要坏透了……” 老马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手微微抬起,手上皆是黑色的细纹,细纹之中填满了污垢,手上指甲也不完整,那是长久用手劳作的结果。 “等会吧,反正拉你入伙是我的主意,有些事情也要你来决定……” 帐篷越来越热,黑色的帐篷下越来越闷,阳光之下空气不流不通,正如帐篷内一样死寂,余生微眯着眼睛,伸手挡了一下外面的明亮夺目。 却还是收起了撑地的那只手,“这些灵蚯,乃是你们三人血泪所结,我昨日才来,决定不了归属。” 没想到余生将此事挑明了书,王魁声音低沉,说了一句,“归属且再说,先数数够不够数目……” 流婉将额前落下的头发挽至耳后,虽极力想要平静,但是依旧有紧张心绪,“上次数,好像只差三条还是两条……” 数字说得模糊,但是余生不相信,极为珍贵,冒着随时掉落深渊的危险,几天才能抓到的灵蚯,他不信这几人会没有具体的数目。 老马已经打开了那暗色的包裹,哗啦啦干枯成长条的暗红色灵蚯堆成一座小山,密密麻麻看去,总有上千条。 三人挽起袖口,老马向后挪动,让开一片地方,接着,他一根根地将灵蚯从一边,拿到另一边,口中轻轻数着数目。 一…二…五百八十一…九百… 老马说得十分清楚,没有一个数字念错,也未曾多拿一只灵蚯,而其余两人的眼神也跟着老马的动作移动,紧张到屏住呼吸,好像如此便会多数出几只来,又好像会打断老马口中逐渐增加的数目。 九百九十,那黯淡包裹上的灵蚯已经只有寥寥几根,已经能够分辨数目,余生一眼看去,横错之下,只有七条,加上之前数过的,加上今日抓来的,九百九十九条,离那一千的数目,只差一条。 但是余生对面的流婉对这个数目却并不满意,眼含怒色,吵着老马说道,“老马,上次数过三遍,明明是有九百九十八根,为何会少了一根……” 言语之中带着怀疑,带着急切,带着不安,带着余生难以看透的心绪,老马眉头一皱,也应了一句,“上次数确实是只差两根…” 他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王魁,王魁见此脸色登时一变,“怎么,你们两个怀疑是我?这东西可一直是老马管着的,而且每日在我们眼皮底下,每晚都会数一遍……” 老马垂眉低头,将身前的灵蚯又推了回去,接着一根根地数,依旧是九百九十七根,一根未多,一根不少。 流婉已经脸色阴沉,厉声道,“再数一遍!” 虽是还不相信,但是两次过后,在四人的眼下,又怎会数错,老马也照做,这一次,他的动作极其地慢,慢到每一根,都要拿起来细细观看。 数目依旧未变! 流婉脸色铁青到已经说不出话来,就连身子似乎也在颤抖着,好似这一根灵蚯关乎着她的性命,决定了她的生死。 老马始终没有抬头,拉过紫金圆桶,打开之后,伸手将两只灵蚯取出,却已经死去,干枯如地上的根根干柴。 “距离岚崆山收取灵蚯,还有半月的时间,半月之中,肯定能抓到一条……” 老马自顾地收拾着地上的灵蚯,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王魁出言打断,“既能凑够数目,可是要谁上山……” “王魁,上次不是说好了是我么?” 流婉厉声喝断,手伸向老马还未打好结的包裹,一拉之下将黯淡的布缕撕开。 声音十分刺耳,老马似乎并不在意,又翻身取出一块完整的布,将这些灵蚯装了进去,这时王魁言道,“等等,灵蚯是我们三人一同所抓,为何要给你一人平铺道途…” “你……” 流婉眼神欲要杀人,恍然站起身来,指着王魁,“若不是你答应将这些灵蚯给我,我能任你那般糟蹋么?” 怒意转哭,无尽的委屈与怨念爆发,地上的男子怡然不动,轻笑一声,“我是七品上等灵骨,能够在岚崆宗中出人头地,到时自然能接引你上山,而你只是八品灵骨,恐怕是做不到吧!” 流婉身子一动,走向王魁,伸出手狠狠地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帐篷外都似乎听得见,王魁的脸色却依然未变,似乎甘愿受流婉一巴掌。 老马将灵蚯收好,又将紫金圆桶放在一旁,声音低沉,适时响起,“够了,上次已经说清楚了,流婉若是上山,有极大的机会被宗中弟子看中,选做双修伴侣,到时自可接我们上山。” 有了老马的支持,流婉有了极大的底气,“我是没有七品灵骨,但是我有的,却是你永远得不到的。” 在她的眼中,余生似乎看到了在岚崆山上风光的场景,似乎看到了在此地熬过多年,希望就在眼前的光彩。 王魁看着流婉,收起了笑容,背后的手紧紧握着,“岚崆山的弟子,怎会看上你这等姿色的贱货!” 第三十八章 争执(下) 王魁一语既出,帐篷之中空气瞬间凝固,老马眼神中罕见的不安,流婉指着王魁的手指微微颤抖。 流婉虽算不得多么惊艳,但姿色绝非一般,若不是在这里常年受罡风侵蚀,恐怕也是个美人。 从三人的话语中不难听出,上次已经议定是流婉上山,恐怕也如流婉所说乃是什么交易,但是此刻王魁却不答应。 更让余生疑惑不解的是,三人谈论这灵蚯的归属,竟然没有谈到老马! 流婉的身子僵在一边,她很清楚,在这里一切的承诺,一切的誓言,恐怕都是做不得数,只有在此时此刻,真正的嘴脸恐怕才会显现出来。 王魁继续说道,“七品灵骨离六品只差一丝,能够晋入骨师的几率极大,也不过数年,便能借你二人上山。” 流婉眼神黯淡下来,仿佛王魁一句话让她散尽了一身力气,只觉得,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挡在了自己身前,挡在了自己与岚崆山之间。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么?你一没有势力,二没有天赋,想要修到骨师境界,简直是痴心妄想,恐怕在这灵渊边上老死,也不会见到你的影子。” “我可以发誓……” “呸,谁信你的狗屁誓言,上次决定灵蚯归属之时,你是不是也发了毒誓,是不是也如你这般嘴脸!” 流婉此刻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二人均是撕破脸皮,面对着极大的诱惑,又有谁能保持平静呢? 王魁见流婉始终不肯答应,便看向了余生,老马已经表过看法,也只有余生还未曾说明态度,这也是老马不让余生走的原因,他这一票,也许直接关系到灵蚯的归属,直接关系到一人天堂,一人地狱。 余生看了一眼老马,显得十分平静,轻吐了一口气,吹去此地些许凝重的气氛,“我选老马!” ………… 太阳当空,整条蓝空山脉一览无余,那三座高峰孤注其上,挺拔俊秀,云雾翻腾之下,好似能够看见岚崆山上高大雄伟的建筑。 灵渊之中死一般的沉寂,生生隔断了此地与岚崆山,此时从山上吹下来的山风让此地罕见一股清凉之意。 兴许是每个帐篷都如余生所在清点了灵蚯数目,此时开始纷纷走出帐篷,那老疤子看着这边帐篷前的死马,又看看帐篷中无人出来,带着莫名的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独眼之中多了一丝向往。 跟着老疤子的还有两人,两人皆是有些威猛雄壮的感觉,比起老疤子的佝偻憔悴,胜了不知多少,但是二人却隐隐以老疤子为首。 “走,我们今天吃马肉!” 这一句话,说得愉悦,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此地清苦,似乎又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发生,他们走去的方向,正是老马的帐篷。 ………… 余生这一句,让老马放在腿上搭着的手动了一下,表情没有变化,“王兄弟,流婉上山确实比起你来有更大的机会。 再说了,她这般年纪,若是再不上山,等到容颜老去,便再也没有了机会,何不为我也想想。” 余生的话让二人陡然察觉三人之中还有一个老马,这九百九十九条灵蚯,不是他二人之物,说来老马也能分上一份。 二人眼中的不安与敌意一闪而过,并不在意,王魁本意是想要余生作为压过流婉的一根稻草,此刻他却支持了老马。 但是余生的话,并没有引起他们长久的注意,或许老马根本没有提过自己要灵蚯,或许与二人根本没有争过,余生猜不透。 老马是三人中资历最老,在此地待得时间最长的人,这些灵蚯,说来说去,最应该的归属,乃是老马! 再听老马让流婉去岚崆山,王魁闪了闪眼眉,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既然如此,我们三人便散伙吧,平分这灵蚯!” 老马登时抬起头来,看着王魁,流婉更是脸色苍白如纸,不带一丝血色,仿佛王魁一句话,生生将她推下了无底灵渊。 老马声音低沉,能够听得出来他对王魁的不满与怒意,“当初收容你,便是一步走进这里,若不是上了岚崆山,便不可一步走出这里。 这些,你可记得?” 王魁眼中再也看不到丝毫变化,或许从他说散伙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想着当初答应了什么。 “这几年来,我王魁可是每次都下到灵渊的人,这灵蚯分去三成并不过分吧。 再者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宁可守着自己所得灵蚯,也不愿等着她的姘头遥遥无期地来接引,老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魁出奇的平静,好像他早就想好了,早就料到了流婉与老马不会答应此事,要散伙也是铁了心的。 流婉身子瘫软下来,靠着帐篷周围的铁箍,毫不掩饰对王魁的厌恶以及怨恨,仿佛在自己心中极为重要,用自己清白所换取的一场交易,在此人眼中一文不值。 她已经对眼前之人,失望透顶! 老马耳朵一动,余生也听见了声音,那老疤子人还未到,声音先临,“小兄弟,将你这马肉分给哥哥一半可好?” 那笑声爽朗,似乎与余生已经认识了很久,却不想昨晚留余生一人在灵渊之畔受罡风折磨的话语。 老马又转过头来,对着帐篷内僵持的二人说道,“等我们凑够了一千条再说,没必要这么快地生死相向!” 说完,老马起身钻出了帐篷,余生也跟着走了出去。 留下帐篷内两人,虽没有说话,可是那种距离,却比这数百丈宽的九重灵渊还要远,王魁躺头睡倒,流婉紧咬着牙齿,好似咀嚼着王魁的血肉。 老疤子背后扛着一把长长的刀,身后两个高大壮汉手中各拿着绳子,看到余生和老马出来,朝着他们笑了一声,“这马你们也吃不了,不如我们分了果腹,也好记挂一下小兄弟的恩情!” 老马站在余生身前,丝毫不畏惧老疤子,不畏惧他手中的刀,朝着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口中说道。 一条灵蚯! 第三十九章 誓言(上) 身后的大刀看来极为沉重,呼地一声被他从后背抡至前身,那瘦弱的身躯下蕴含的力气让余生眼眸深处的瞳孔缩了缩。 但是那把大刀就这样被老疤子提着,指着地上倒下的马匹,“老马,你也不想想,一坨马肉,怎值得了一条灵蚯!” 老马依旧竖着一只手指,老疤子对着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好像要对这马肉放弃了一般,“小兄弟,给我一条马腿,我教你如何通过通天桥,你看如何?” 帐篷前顿时安静下来,就像老疤子手中那把大刀一样静止在空中,老马说这老疤子不怕死地在通天桥上爬了三十多丈,他却有些大言不惭,好像看清了余生心中那股冲动。 老疤子兴许是举着有些累了,又微微抬起,在抬升了两三尺之后,猛然放下,一条鲜血淋淋的马腿,就如此被砍了下来。 老疤子身后的一人漠然上前,扛起那条马腿,老巴子用衣袖擦了擦刀上的血液,走时回头看了一眼余生,笑着远去。 ………… “老马……” 余生在老马背后轻声说了一句,老马回身拍了一下余生的肩膀,精瘦的脸庞上带着莫名的意味,“他能爬三十多丈,指不定有什么办法,若是不怕死,就去问问……” 等老马再从帐篷里走出来,手中拿着锅盆灶具,摊了摊手,“你是新来的,这一顿饭,怎么说也该是你做。” 将这些东西扔在地上,噼里啪啦散落开来,老马管也不管,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酒壶,坐在帐篷口,对着当空烈阳,猛喝了一口,还极有味道地咂了咂嘴。 当初为了不花钱买回春楼的烤鸭,余生在回春楼可是当了半年的学徒,虽然烤鸭的手艺未曾学到,但是做饭的厨艺却也不差。 取了匕首,在马臀近腹之处,先深下皮肤指宽,割去马皮,再顺着血肉纹路,向着马臀一划,露出一大片精瘦的马肉。 再用匕首深割寸许,将褪去马皮的一大块肉割了下来,老马看着余生割马肉的动作游刃有余,忍不住赞叹一声,“看来你除了读书,还有些别的本事。” 没有理会老马,余生将这一片肉用清水洗净,用匕首割成条状,再将其从中断开,放入锅中,升起烈火,架在石上。 做完这一切,看着地上还有大半的马肉,余生朝着帐篷内指了指,“对了,能不能用一下那紫金圆桶?” 老马擦了擦嘴角的酒,问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岚崆山下发的紫金桶,可是专门用来……” “给我,我们之后一月可都有马肉吃了,否则……” 老马登时明白过来,面露喜色,一拍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可惜了以前那些扔掉的肉……” 痛惜之下,老马将紫金桶拿了出来,余生撸起袖子,又将马身上的皮毛一寸寸割去,皮下较大块的肉,又被他割成一条条,之后将一条条马肉放入了紫金桶,盖上了桶盖。 虽然不知紫金桶是何物所制,但是将灵蚯放入紫金桶能够被蒸至枯干,便能够将马肉蒸干。 果不其然,过了小半个时辰,火上的马肉已经沸腾,再次打开桶盖,里面的马肉已经干枯缩水,如此存放下来,过上几年,也不会坏掉。 马肉的清香已经蔓延,再加入些许盐巴,坐下来等上个把时辰,便可以食用,老马此刻带着微微醉意,朝着身后喊了一句,“你们两个出来吃些东西,晚上还要干活……” 没有响动,余生正在割着马肉,低头不理会,就要将马的半边身子割掉,才看见流婉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泪痕,头发糟乱,好似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已经散尽了年华,苍老了容颜。 苍白的脸对着余生,又或者是老马,还是对着自己,笑了一声,“好久没有见过荤腥了,小兄弟可真是个福星……” 弯腰揭开锅,马肉的清香让她一脸陶醉之色,余生递给她匕首,流婉接过,插起其中一条,放入嘴中,没有一丝做作,大口的咀嚼起来,又道,“老马,给老娘喝一口酒……” 老马微笑着看向她,口中说着,“你可不喜欢我这涩酒。” 手中却还是把酒壶递了过去,流婉仰天喝了一口,大叫一声畅快,那等风姿,却是比那世间美女,差不到何处去。 眼角一瞥,男子王魁也走了出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对着流婉笑了笑,“不信余兄弟做的马肉这般好吃!” 说着,他自己也拿起一块,这在世间虽不是珍贵之物,可是在此地却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对于这些常年都见不到荤腥人来说,是人间美味。 余生对此没有过深的体会,说了一句,“若是不够,可以再煮一锅,若是再有些佐料,那便更好!” “够了够了,这好东西要省着吃……” 一瞬时,在这里的四人正如同心结誓言所说,亲密若是兄弟,老马站在二人中间,有说有笑。 ………… 时间在这里过得别样地快,等到余生收拾完最后一点马肉,感到腰酸背痛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九重灵渊之下的那股凉意顿时传来。 老马背着绳子,铲子在腰间叮当叮当作响,王魁提着圆桶,流婉跟在身后,四人走向了深渊。 这一次余生已经有些驾轻就熟的感觉,对着老马说了一句,“我也想下去看看……” 背后的绳子晃荡,老马默然片刻,道,“你还是在上面看着绳子,这最后一条灵蚯极为关键,不能让你下去胡摸……” 点头应了一声,这一次依旧是王魁先下去,接着是流婉,才轮到了老马,老马将绳子缠在腰间,一手拉着绳头,一手拉着绳尾,双足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他没有立即下去,向下看了看,道,“有些时候,为了某些事,人可以连誓言也不管顾,你明白吗?” 余生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眼中露出思索神色,刚想问,老马却已经滑了下去。 第四十章 誓言(下) 在上面等着实在是枯燥乏味,四处张望着,恰巧,在老疤子那边,他们三人之间,是老疤子在上面等着。 目光顺去,他也正好看向这里,目带笑意,独眼之中有着隐晦的含义,似是让余生过去,微微地转过头来,锁链的影子散发着寒意,这里越来越冷。 等到太阳完全沉入西边的大地,敛去最后一丝光影,便能感觉到有风,从九重灵渊下扑面而来。 乌云慢慢地朝着岚崆山上方汇聚,这悬崖之上,也起了风,余生举头看了一眼渐渐变暗的天空,自语道,“看这样子,恐怕要下雨了……” 绳子忽而被拉紧,左右一甩之后,便固定了位置,有人从下面爬了上来,第一个人是流婉,面容惨淡,不似早晨那样开颜的神色,看来是空手而归了。 接着是老马,身上沾满了土灰,就连脸上也是,蓬头垢面之下对着余生无奈一笑,“好像运气并没有持续下去……” 虽是遗憾,但这样的事情想必是经历得多了,王魁还没有上来,天空中便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越来越大,打湿了三人的衣衫。 王魁上来的时候,大雨已经似水流,赶忙收了绳子,四人赶回了帐篷,老马口中还啐了一声,“这鬼天气!” 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准备好的柴草也湿了,只能乌黑一片摸着找个地方坐下,帐篷内有人将衣服扔了出去,却是那流婉。 不知她从何处又找来一件干净衣服穿上,安静的,毫不避讳,或许又是黑暗中看不清楚,才会如此。 老马轻咳一声,好像能够想象出那等旖旎的场景,“或许雨过之后,土壤湿润,明天会有收获吧。” 雨越下越大,打在帐篷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被灵渊下的罡风催动,更有气势,帐篷内突而有人起身,踩到了余生的腿,但是力道不大,却是流婉。 “我出去……” “你不是刚换过衣服?” 老马下意识得问了一句,流婉没有回答,却依旧顺着帐篷口的方向走去,直直出了帐篷,连她的影子也看不见。 雨水流了进来,老马怒骂一声,向着里面移了移,口中说着,“这般大的雨,真是不多见,这么多年来有过两次,还是一次……” 流婉这一出去,便是小半个时辰,老马似乎在黑暗中转头,看了一眼流婉坐过的地方,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他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向着余生道,“王魁呢?” “他不是在这里……” 余生顺着王魁坐着的地方摸去,那里一片冰凉,哪里有他的影子,老马的手也摸了过来,与余生的手相触,二人猛地抬起头来,似乎能够看见对方眼中的神色。 “糟了…” 老马翻身坐起,就要朝着帐篷口走去,这时天空中陡然落下一道惊雷,响彻四野,压过了所有震耳的声音,闪电突临,照耀在这悬崖边上。 老马的身子就这样愣在原地,帐篷口直直站立着一道俏丽的身影,粉色靓丽的衣服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腹部,有一朵盛开的大红色鲜花,在这雨中,在这闪电下,在这黑色的帐篷口,是何等的绮丽与妖艳。 这一刻,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下来,没有风声,没有雨声,只有那道无光的眼神,只有她手中握着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只有那朵鲜艳的花。 不,那不是花,那是一片血,鲜红的血,在雨水的冲刷下,红色和着流到了地下。 老马猛然起身,拉住那道身影的手,他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在这暴雨中炸响,“流婉,流婉,王魁呢?” “我杀了他!” 那声音冷漠到将要把此地的雨水冻结,那声音仿佛在描述着一件平常的小事,那声音之下,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庞。 流婉的身形顿时软了下来,瘫倒在雨水中,大雨冲刷着她的脸庞,冲刷着她身上的血迹,进入了她的眼中,她的耳中,她的口中。 而这场雨,依旧在不依不饶地下着,仿佛不会散去,仿佛不忍离去。 ………… 余生看见清晨的第一缕光射进帐篷,洒在帐篷内粉红的躯体上,他们今天没有去悬崖下抓灵蚯,因为那最先下去的一人,已然死了,或许此刻,已经被九重灵渊下的恶鬼吞噬,就连魂魄,也飘不上来。 老马坐在一边一个劲地喝着酒,一口又一口,那不大的酒壶中,或许早就没有了酒,而地上的这个人,一直睁着眼睛,从未闭眼。 雨就这般停了,来得突兀,停得突兀,让人措手不及,或许真的像老马所说的一样,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苍白的誓言又怎能束缚得住。 把一包灵蚯扔在地上地上,老马从怀中又掏出一条,话语正像昨晚那般冷漠,仿佛地上的已是死人,“是,上次数得没有错,是九百九十八条,如今拿着这些灵蚯,你终于可以上山了。” 地上的身影看着这近在眼前的宽阔道途,她没有动,她的手中,依旧握着余生那把匕首,其上的鲜血早已冲刷干净。 余生翻身夺过,一把插在地下,那手指上被割开,立下同心结誓言的伤口,恰在此时裂开。 “这里还在抓取灵蚯的人,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希望,他们之所以互不相识,但是互结为伴,便是因为这誓言。 同心结不是从这些人中流传开来,而是从岚崆山上下来,只要此处的人妄想修道,却又破了那同心结,日后修道便会被心魔反噬。” 老马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是这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会侥幸踏上那渺茫的道途,到头来这誓言,不过终是一场笑话。” “流婉,你走吧,从今天起,我与你之间的情分便了却了,无论你日后是万人之上,还是化作灵渊之下一条幽魂,我老马,都不认识你!” 听了老马这句话,流婉的眼中泪水滚滚,或许她想要的,所求的,并不是这些,但是谁又真正的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岚崆山依旧雄伟,延绵而去,雨水洗过之后更加一尘不染,天空中偶有几朵云雾飘过,也难掩它的光彩! 第四十一章 接引(上) 九道巨大的锁链仿佛亘古不变,数百丈长的距离难窥其全貌,风雨侵蚀,不见锈迹,乌黑的颜色散发着摄人的金属质感。 呈一种上升的角度,连接着此地悬崖与岚崆山,就像是一道巨大的通天之桥,那头隐匿在光影之中。 伸手摸了一下手臂粗细的链结,冰凉的感觉瞬时传来,让余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还是拉着,俯下身子,定了定神,另一只手也悄然攀附。 筋骨用力,肌肉隆起,他的身子趴在了锁链上,胸膛紧紧贴着锁链,链结之间的起伏,让他清楚地感觉到锁链的坚硬有力。 两条腿向下,绕过一圈之后,脚背又搭在锁链上,整个人如同毒蛇,缠绕着,睁开眼向下看,已经能看见灵渊中漂浮的雾气,死寂而又让人心悸。 蜷缩的双腿借着与锁链之间的摩擦,向后蹬动,同时一手向前伸了半尺,五指环绕,另一只手迎了上去,身子缓缓地向前滑了同样的距离,胸膛上传来一阵冰凉。 在几十座帐篷前的人,终于注意到有一个人影爬上了铁锁,纷纷驻足,像是在看着一件很稀奇的事情,目中带着渴望,又有着无奈。 老疤子在磨着那把大刀,抬头看了一眼锁链之处,微微一停,又低下头专心地做事,面前那把刀,此刻已经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迈出这第一步,余生接着爬,不多时便已经爬出去丈许距离,完全离开的悬崖边,远远看去,正像是巨大的锁链上起了一道结。 这里的感觉,却与初时完全不同,让余生感受到一种害怕,一种让他血气凝固的恐惧,胸中呼吸难以通畅。 深吸一口气,余生再次伸出了手,眼睛直视着那没有尽头的锁链,在那寒彻入骨的冰冷中,一寸寸向前。 老马这时从帐篷中走出,看着悬崖边上围了许多人,正朝着锁链之处指指点点,他凝神望去,余生已是一道黑点,爬出去总有五六张之远。 “他不要命了……” 老马急忙跑了过去,推开拥挤的人群,眯着眼睛,看着锁链上的人,老疤子不知何时也来了,靠近老马身边。 “总有半年没人爬过通天桥了,如今也好解解闷……” 瞪了一眼老疤子,老马突然伸出手,老疤子眼神一边,却还是没有躲,只见老马拉着他领口,怒声道,“你为何不阻止他?” “他总要试试,靠自己的本事能不能爬过去,况且,他也不怕死,对不对……” 老疤子比老马低一点,老马拉着他便像是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独眼直视着老马,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一条长长的疤痕显得可怖而狰狞。 ………… 额头上渗出冷汗,滴落下九重灵渊,心理与身体上的双重煎熬,让余生此刻已经有些极限的感觉。 但是他,也仅仅爬出去十几丈,腿脚好似僵硬在锁链上,每向前一点,都让他有坠落的感觉。 艰难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悬崖边上的人群已经很远,此刻若是再向前,必会精力衰竭,掉落深渊而死。 眼前依旧看不见尽头,余生开始逐渐向后缩,准备回去,可是,回去的道路,却远比他想象的艰难。 悬崖边上的人看着这一幕,有人摇头,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想要靠人力爬过通天桥,一如登天。 而且这回来的路,随时可能身死殒命,远不如在山崖下抓取灵蚯来得安全,他们中有些人,就连尝试也没有过。 “真是痴心妄想,若真是这般简单,此地所有人还需在此地等么?” “人家至少能够爬过去十多丈,你却连这心思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说他痴心妄想。” “一个新人,此地的过活终是熬不来,也许试上一试,才能让他死了这条心。” “兴许这锁链,根本就是为岚崆宗弟子所设,不是修道之人,根本难以通过。”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摇头叹气,对远处那座飘渺俊秀的岚崆山既是向往,又是怨念,却对锁链上那人,已经失去了兴趣。 唯有老疤子,看着逐渐后退,身子在不断发抖的余生,严重有着奇异的光芒,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向后退远比向前爬来得艰难,余生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会有人掉落悬崖而死,因为他们不知进退。 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完全从此地爬过去,那便要回到悬崖,但是等他们用尽了力气,再想要回去的时候,却已经是力有未逮。 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余生看似只爬了十多丈,所用的力气,却是两倍,乃至更多。 这短短的距离,却只有锁链的一成,可想而知,想要完全爬过去,需要多少力气,需要忍耐多少恐惧。 余生踩在悬崖边上坚硬的地面上,一种安全的感觉传遍全身,老马上前,将他从上面一把拉下,余生却已是身如汗洗,力尽虚脱了。 倒在悬崖边,睁眼看着如洗的天空,就像是刚从生死边缘逃脱,让他胸膛急剧起伏,大口呼吸着。 清风吹动着他的躯体,汗水冰凉,身体僵硬过后带来的酸痛,头脑之中犯晕,整个人轻飘飘恍若整个人身子都不是自己的。 在锁链上若不是及时返回,此刻恐怕已是丧命深渊,如此看来,想要从通天桥爬过,比起抓取灵蚯,难得太多了。 至少灵蚯,还能给人哪怕一点希望! 正午渐至,余生气力散尽,足足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才能站起来,对着身旁的老马苦笑一声,“我看还是去悬崖下抓灵蚯吧……” 老马没有说话,扶着他,朝着黑色的帐篷走去,那里,早有一道身影站在那里,脸上不显一丝表情,那身粉色的衣裳却清秀脱俗,在此地,必有一番韵味。 流婉! 老马好似没有看见她,扶着余生绕过了她,就连头也没有回,就连气息也十分平稳,好似旁边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认识过! 其间意味浓,烈阳未稍破! 第四十二章 接引(中) 帐篷内的杂物罕见地被收拾干净,老马扶着余生坐下,一边又在屋内看着什么,双手翻动,不多时就将整好的杂物翻乱。 揭开一层黑色的破布,其下放着一个包裹,一个紫金圆桶,老马眼神一凝,脸色突变,突然起身跑出了帐篷。 接着一道急切的喊声,“流婉……” 余生一手撑地,一手拉着帐篷支架,将头伸出了帐篷口,此刻在悬崖边上,站着一人,其衣袂飘飘,颇有遗世独立的感觉。 听到老马的喊声,那人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如桃花般盛开,却是流婉。 老马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边奔跑一边喊着,“流婉,流婉……是王魁对不起你……” 流婉目光绕过老马,看了与岚崆山相对的这片天地,一种留恋不舍,一种毅然决然,交汇相融,她的身子开始向后倾倒,她的面容渐渐远去。 背对着岚崆山,背对着她无比向往的地方,她再也不会去在意,那灵蚯是多一条或者少一条,因为她杀王魁之时,已经对那飘渺仙途,没有了希望。 “不要……” 老马已经快要跑到悬崖边,仿佛粉色的影子近在咫尺却,他向前伸着手,五指张开,牙关紧咬,却扑倒在地上,向前滑了半丈。 流婉的身子,却已经消失在了悬崖边上,永远地消失在老马眼中,跪着扑到悬崖边,余生眼看着他就要一步踏下去。 他低着头向下看,灵渊下浓雾翻滚,流婉的身影吞噬其中,老马沧桑的脸上悲伤溢出,狠狠地锤砸着地面,拳头上瞬间血肉模糊。 灵渊漠然,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就连九道锁链,也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有得,只是身后远处,这片荒凉之地后高大的密林中,几声鸟儿飞出的声音。 这边的动静,立时引起了帐篷里休息的人群,他们围着自己的帐篷,似乎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脸上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余生走到老马身旁,想要伸出手去安慰他,却依旧停在空中。 此刻这九重灵渊之下,似乎有欢呼畅快的声音传出。 ………… 五天,在这五天里,老马没有和余生说一句话,他也没有再下去抓取灵蚯,余生整天待在此处,一条条地数着灵蚯。 流婉一死,自己与这些灵蚯没有什么关系,等到岚崆山的人来收取灵蚯之日,在此煎熬十年的老马,终究能够上山入门。 短短时日,两条鲜活生命的远去,已经激不起任何波澜,其余的人还是照常劳作,清晨,傍晚。 这里也只有两个闲人,一个老马,一个余生。 ………… “老马,还有几天岚崆山会下来人?” 余生打破了沉静,许是已经无聊到说一句话都是一种奢求的地步,这一次,老马终于出声了。 “还有七八天……” 余生再没有问,目光落在帐篷外,久久之后,才传来老马下一句话,“你说岚崆山上的修道之人,是不是那种绝情灭性之人?” 眉头一挑,余生道,“谁知道呢,反正天下之人,都想进岚崆山不是么?” 老马忽然拿起地上一包灵蚯,拆开来散作一地,“认识王魁与流婉的时候,他们也如你一般年轻,踌躇志满,每日抓取灵蚯十分勤快, 那时也没人想过,最后等到了数目凑够之时,到底是谁来做这个上山之人,好似在刻意地躲避着。 我看人从来都不会错,他们二人也从不会与其他人一般做什么杀人越货的举动,就连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极为亲密。” 余生伸手捡起一条灵蚯,干枯的触足遍布,“你藏去一条,恐怕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可是在欲望与诱惑之前,又有什么人不会变呢?” “余生,你拿着这一千条灵蚯上山吧……” 老马面容轻松淡然,好像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余生眉头一皱,“老马,你可别把我想得太好,上了岚崆山,我可不认得你是谁。” 突然笑了一声,道,“你年轻,机会还很大,我老了,踏上这条道路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老马,这件事情再莫要谈起,你我相识短短几天,我不值得你如此,你还是拿着灵蚯上山吧。” 看了一眼余生,老马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腰间的铲子,没有再说什么,余生面带微笑,道,“你先去吧,说不定哪天我就凑够了数目,那时你我做了同门师兄弟,岂不更好?” ………… 点火烧了王魁与流婉的东西,将灰烬倒下灵渊,算是老马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这时已到午时,在岚崆山面对着江宁的方向,两匹骏马穿过了密林,缓缓地朝着岚崆山而来。 一匹枣红,一匹雪白,正如马上两道飘然的身影,一道鲜红,一道胜雪。 朱苓与朱荃! 二人驱马上前,径直到了灵渊之前,朱苓望着高大连绵的岚崆山,眼中抑制不住的惊叹与向往。 又有人来! 此地的人看着这两道身影,那穿着打扮,与他们大相径庭,而且那女子生得极美,一想日后要与他们为伍,便要欣然几分。 但是,等他们看到二人拿出一只晶莹透亮,泛着乳白色光芒的号角时,他们心中一阵失望,又有着嫉妒与羡慕。 又是被岚崆山直接收进山门的弟子! 号角只有手掌般大小,有一种轻盈感觉,朱苓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朱荃,点了点头,吹响了号角。 顿时,悠扬悦耳的声音响彻整片悬崖之地,在此地恍若能够看到岚崆山上隐没的树木晃动,缭绕的云雾好似翻腾。 小小的号角传出的声音却是延绵不断,足足吹完了一口气,朱苓脸色发红,别有一种诱人的韵味,随着她的笑意,嘴角那颗痣微微上扬。 “小荃,现在只等着岚崆山的前辈来接引了!” 声音悦耳,伴随着还未完全散去的号角声,清楚地传到此地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包括站在远处的余生。 第四十三章 接引(下) 余生看着悬崖边朱苓与朱荃,扶着帐篷支架,目中眼光闪烁,低头向着帐篷老马说了一句,“老马,看来你又要多两个同门了。” 岚崆山一如既往地矗立,朱苓与朱荃下马,好像才注意到周围说话的人群,这群人衣着破烂,看着他们的目光十分奇怪。 朱苓与朱荃下意识的远离,仿佛这些人凶神恶煞,但是一想此地是岚崆山脚下,应是没有什么危险。 又待了片刻,便能听到巨大锁链晃动的声音,所有人举目望去,九道锁链之上,此刻均站着一人,那些人身着青色衣袍,一个个深色冷峻,气度不凡。 却正是岚崆山的弟子! 立于锁链之上,他们不用手扶,竟似平地一般,行动的步伐也极快,等到此地的人能够看到他们的时候,只消数个呼吸,便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其中一人缓步上前,对着众人,道,“是谁吹响了接引号角?” 朱苓还愣在原地,听闻此语,立时拉着朱荃走了过来,略一躬身,道,“各位岚崆山的前辈,我们是黎番府朱家的人,受陆焉前辈指点,前来岚崆山拜师求道。” 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朱苓,眼神中冷冽的神色突然散去,转而是和煦的笑容,“既是陆师叔所收,你们二人便跟我来吧!” 朱苓连连道谢,那青衣弟子的眼神一直停在朱苓身上,这般姿色,在岚崆山上也不多见,自然引得众弟子侧目。 “敢问师兄名号?”朱荃看着四周九名弟子的眼神,颇为不喜,这些人,却是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上官林!” “上官师兄,要上山莫不是要……” 上官林皱了皱眉,道,“任师弟,你带着朱师弟。” 话罢,一个面目清秀,看来与朱荃差不多年纪的弟子走了过来,目中甚是高傲,“我叫任华,也是师父门下。” 称呼了一句任师兄,朱荃又细细看了其余七名弟子一眼,皆是年轻男子,眼中难掩火热之色,又看看自家姐姐,脸色沉了下来。 上官林迈步走向了悬崖边横立的九道锁链,道,“宗中弟子上山,皆是要走过通天桥,不过你们也莫要害怕,有诸位师弟护着,出不了岔子。” 他又转身看了一眼朱苓,见她有些害怕深色,已是脸色惨白,伸手拉起她无骨细手,朱苓身子一颤,登时反应过来,羞怯地低下了头。 朱荃越是不喜,道,“任师兄,我们先走吧!” 他缓步走到锁链之前,任华漠然上前,张开右臂,抱起朱荃的腰,提步走上了黑色锁链,多了一人,这年纪轻轻的任华,竟无半点吃力的感觉。 这时上官林已经搂起朱苓的腰,朱苓低着头快要将头都埋进上官林怀中,竟好似忘记了即将要踏过无底深渊。 风在耳边呼啸,温润的男子气息让朱苓羞红了脸颊,一颗心脏,正在砰砰跳动,这一刻是如此的安全。 九名弟子全都走上锁链,不见一丝晃动,朝着岚崆山方向疾行,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消失在一片青翠之中。 还在悬崖边上的人,无一不羡慕被接走的两人,无一不想成为在锁链上来去自如的岚崆山弟子,或许,这又坚定了众人一颗想要修道的心。 ………… “呸,你说这岚崆山是不是故意的,皆是些男弟子,岂不是摆明了要占便宜……” 老马躺在地上,笑了一声,“你急什么,这能够被直接收入岚崆山的人,与我们走的是两条路,与你有没什么关系。” 余生摇头微笑,再没有说什么。 ………… 熟悉又苍凉的夜幕再次降临,罡风在外呼啸,所有人紧紧蜷缩在帐篷内,一步也不敢踏出。 翌日,老马带着余生,背着绳子,提着紫金桶,来到了悬崖边,道,“今天你下去吧,我在上面看着。” 给余生打好绳结,缠在腰间,余生便踏在了悬崖边缘,长出一口气,前后抓着绳子,滑了下去。 悬崖石壁快速向上倒退,余生屏住呼吸,等到绳子缩短到绳尾那个缠死的大结,便再也通不过那个活结。 余生这才感觉到脚下一片坚硬,再向下看,依旧是一片混沌,没有丝毫到底的迹象,但是这里,却有一圈环绕,可容一人站立的凸台。 绳子从上面放下来正好能够及地,此刻心惊胆战的站在上面,看清楚悬崖上的情况,坑坑洼洼皆是小小的圆洞,每个圆洞深浅不一,有的只有几寸,有的却深不见底,看来是以前抓灵蚯留下的。 解下腰间的绳子,余生将紫金桶放在一旁,取下铲子,却呆然立在原地,这里处处相同,又要从何处下手。 这个铲子磨得极为锋利,想要挖开被罡风长久侵蚀的石壁,虽然费力,但是也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挖开一个尺许深浅的圆洞,只是没有见到灵蚯的影子罢了。 再挖开一处,依旧是空空如也,莫说是灵蚯,就是其他活物,也未曾见到,没有动手,他抓着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仔细观察着以前挖过的圆洞。 又不相信地伸手摸了一下,冰凉,坚硬! ………… 清晨的光洒落下来,穿透了灵渊中笼罩的雾气,此地渐渐明亮起来,余生一无所获。 无奈,他将紫金桶挂在腰上,帮好绳子,看了一眼坑坑洼洼的石壁,心想这如同大海捞针的活计,想要凑足一千条,却是比走过通天桥,容易不到哪里去。 摇了摇头,双手抓住绳子,向下拉了拉,确定上面依旧绑在圆环上,尔后他双足蹬在石壁上,一寸寸向上攀去。 偶有石块滑落,碰撞几下便没有了声音,让余生难以想象,这九重灵渊究竟有多深。 老马能够看到余生的时候,便帮忙把他拉了上去,余生撇嘴,道,“老马,不要告诉了抓灵蚯真的是在石壁上挖个洞,运气好了便能挖到一条!” 老马边收着绳子,边打趣道,“当然不是了,若是你运气好,不挖洞也能见到灵蚯爬出来!” 太阳绕过了岚崆山,照亮了半边石壁,照在坑坑洼洼的圆洞中,那里突有土石拱起,露出两个黑黑的小点,一见日光,又快速地缩了回去。 第四十四章 毒物(上) 此后几天,老马都带着余生去悬崖下抓灵蚯,但是余生却连灵蚯的影子都没见到,何谈凑够一千之数。 直到第五天清晨,余生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希望,初时石壁极为坚硬,可是挖了一尺之后渐渐松软,掏出其中沙石,余生突然感觉到了柔软。 紧接着,余生脸上惊现喜色,握着手紧紧抓住那柔软之物,一把抽了出来,只见一条长长的暗红色灵蚯,在空中不断扭曲着身躯。 揭开桶盖,手上猛然传来一丝痛感,猛地将灵蚯甩了进去,它便用数十触足挠动紫金桶壁,挣扎着想要逃出来,桶盖被人一把按下,热浪包裹了灵蚯。 手上的痛感越来越剧烈,直有种僵硬的感觉,只见在他右手中指上,有两个微不可见的红点,周围一圈圈地暗红色蔓延开来。 只是在他握紧手指的一瞬间,那种暗红色化成一道道细细的裂纹,开始向上蔓延,余生瞳孔皱缩。 急忙将绳子缠在腰间,余生想也没想,就抓起绳子向上爬,这种僵麻的感觉从手指传到手臂,就连用力也有些吃力。 “这东西竟然有毒……” 心中怒骂,手中动作却不能稍慢,右臂在轻轻颤抖,手上已经完全染上了暗红色,此刻所有的力道,几乎全部压在了左手上。 每一寸向上,都要紧咬着牙关,艰难地将右手弯起来,但是距离地面,还有五六丈的距离。 “老马,老马……” 右手的无力已经不敢让他松开左手,目光一凝,余生张开口,咬在手指粗细的绳子上,左手向上两寸,这才松开嘴。 如此再向上一丈,余生的牙齿已经松动,其间渗出鲜血,剧烈的动作让右半边身子都开始麻木,脑中传来眩晕的感觉。 “老马,老马,快拉老子上去……” 说了一句,依旧没有反应,余生咬住绳子,脸色急红,额头汗珠密布,鼻腔中粗气直喘,再不见老马拉自己上去,便要摔下去。 也在此时,脚下石壁上的石块突然一松,被余生一脚踢落,身下一松,余生急忙嘴手并用,堪堪吊在空中。 “老马,老马,你个混蛋,老子要摔死了……” 阳光渐渐倾斜,从悬崖边逐渐向着深渊移动,这一刻,是如此的缓慢,慢到余生能够听见自己足底向下滑动的声音。 这时,那张沧桑的脸庞猛然出现,弯腰低头,看见余生一手垂在空中,只用一手抓着的情形,脸色大变。 “抓紧,我拉你上来……” 老马弯腰抓起身子一点点拉着余生,绳子向上,余生脑中眩晕的感觉越来越重,左臂也好似痛麻,下滑的速度开始变快。 虽然腰间缠了绳子,但是他若陡然卸力,便要从其中抽身出来,掉落下去。 老马心中虽急,但是手中动作却十分平稳,越是到了此时,绳子若是抖动,余生便会抓不稳。 直到阳光照在余生潮红的脸上,余生猛地在石壁上撞了一下头,疼痛感让他顿时清醒几分,快要被拉断的左手,猛然握紧。 老马抓到了余生的手,那粗糙的老茧上面传来如此安全温暖的感觉,余生沉重的眼皮,缓缓地遮住了天空。 …………… “余生,余生……” 老马坐在他身边,一脸担忧与凝重,而余生右臂,已经暗红色一片,被灵蚯咬过的手指,被他用匕首刮开了其上血肉,正泛着淡淡金光。 右手手中指第二骨节! 余生幽幽睁开眼睛,虚弱的感觉传来,头痛欲裂,除了右臂传来的痛麻,整个右臂,一名完全没有了知觉。 老马见他醒转,急切问道,“你的灵骨在何处?” “应该是右手……” 脸色一白,带着懊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他打开紫金桶盖,从中拿出灵蚯,竟还是活的。 “吃了它!” 余生还未答应,老马就将一整条灵蚯揉成一团,将其塞进了余生的口中,不自觉的咬动,苦涩的汁水炸裂,让人作呕的气味蔓延。 咳嗽了两声,余生终于忍不住,胸膛起伏,就要呕吐出来,老马厉色横声,又说了一句,“吃了它!” 他突然用力地按着余生的喉咙,怒目圆睁似眼球都要跳将出来,“不吃下去,你永远修不了道。” 一口浊物到了喉咙,余生心中一横,疼痛的上下颌骨猛然合住,口中灵蚯的尸体,流进了他的腹中。 一种火热的气息从腹部传来,如同烈火熊熊燃烧,突然间地疼痛,如若将刀插进了小腹,只感觉整个身体,都身在烈火之中。 低吼一声,余生的眼睛充血变得猩红,干涩的喉咙中只能发出“嘶嘶”出气的声音,左手狠狠抓着小腹,五指屈成爪,直要将其中那团火焰拿出来。 道道血痕出现,撕开身上的衣物,露出那破布缝成的衣服,余生的眼角看见胸口的长命锁,眼中浮现一丝清明,却又被如潮的疼痛撕裂。 开始在地上翻滚,大吼,左手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撕去这破烂衣服,老马看了一眼,反手将余生打昏过去。 ………… 不知何时,整片大地又被一层黑幕覆盖,夜空中不见半点星光,只有罡风嘶吼的声音,铁链晃动的声音。 地上的人抽搐了一下,他右臂上的暗红已经散去,只留下道道纹路,如同附骨之蛆,错乱其上。 被割开的手指依然泛着金光,黯淡的颜色下,老马那张脸紧紧地盯着余生,就连呼吸,也变得很缓慢。 “老马,给我一口水喝……” 将水囊递到余生嘴边,清冽甘甜的水从中涌出,洗刷着他口中的干涩,润湿了他的五脏六腑。 剧烈的咳嗽几声,喝下去的水又溢出一些,顺着嘴角流到地上,余生平躺过来,双眼微张,感觉到了右手上传来的冰冷感觉。 “你的灵骨,为何会长在手指?” 老马问了一句,递给余生一条干马肉,余生的头在地上左右滚动两下,他此刻已经难以说出一句话,哪怕是一点声音。 “未曾淬骨,便要裂骨,恐怕这一丝道途,就要断了!” 第四十五章 毒物(下) 老马的话幽幽传来,“灵蚯乃是炼制裂骨丹所用,其中所蕴含的,正是能够让灵骨开裂的东西。 只有修炼至骨徒后期的修士,灵骨达到一定的强度,才能承受裂骨丹的药效,灵骨开裂之后,便会散及全身,直到身体上每一处,都有化灵的趋势,才是骨师境界。 这一枚裂骨丹所带来的效果,比得上十年的苦修,故而裂骨丹是极为珍贵的丹药,是多少骨徒境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是对于未曾踏进道途的人来说,这种东西,无异于毒药,若是平常血肉,灵蚯咬上一口,也只是平常虫蚊一般。 但是你的灵骨,却长在手指,此时脆弱无比,裂开之后,便会荡然无存!” 老马的话无异于给余生判了死刑,余生心中也渐渐黯然下来,这通天道途,恐怕终究不适合自己。 “没事的,我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能来此地一观岚崆山的景色,便也值了……” “你说什么胡话,一骨开裂,数骨无存,等你全身骨骼尽断,便会如同废人一般等死,还说什么值当的话。” 老马的话让余生闭上了眼睛,心中愠怒不屈之意渐渐升起,那股倔强之意蔓延开来,为何? 为何自己的母亲便要是丫鬟婢女,无名无份便要冤死? 为何自己就要受人欺凌,无权无势便要将苦水咽下? 为何自己就要平白死在此处,无怨无恨便要化作黄土? ……… 这一声声,一句句,让余生第一次升起了渴望,一股对于道途的深深渴望,一股对于力量的强烈渴望。 “老马,帮我……” 不知沉静了多久,余生将胸中之气吐了出来,换来的,却是老马一声长叹。 “我没有办法,关于裂骨丹之事也是道听途说,让你吃下灵蚯也是暂缓之计,如今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帐篷内安静了许久,才听到老马下一句。 “上山!” …………… 寒夜终将散去,光芒笼罩了大地,余生已经能够站起来,但是身体上的虚弱,让他移动起来都有些困难。 老马将一包灵蚯扔在余生面前,道,“今天是岚崆山收取灵蚯的日子,你拿着这包灵蚯上山吧!” 余生倚着帐篷口,看着远处密林,此刻显得极为平静,语气也十分坚定,“我准备去爬通天桥,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你疯了,是我老马的错,是我没有说清楚灵蚯之事,害你落得如此下场,这千条灵蚯,算作是赔偿也不为过……” 老马说着拉住了余生的手臂,宽大的手掌十分有力,“我这个年纪,就算入了岚崆山,注定一辈子只能停在骨徒境界,远不如你拿着有用……” “我知道啊!” 余生说完,老马便走了出去,似乎放弃了劝慰余生,余生看着他的背影,直直走向了一处帐篷,那里,是老疤子的住处! ………… 岚崆山来人了,五名身穿蓝衣的弟子,脸上的傲然之色做不得假,远远看去,就算不认识他们,也好像在无时不刻的宣告着他们的身份。 他们各自拿着一个白色的盒子,二尺见方,将此处所有人都召集过去,余生来了,却没有见到老马,还有老疤子。 有两个人挤在最前面,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比老马年纪还要大些,约莫四十来岁,女子却极为年轻,头发乌黑,最有特点的是,眼睛也是蓝的,一身蓝色衣衫有些褪色,却洗得极为干净,手指脸颊也不似流婉那般。 她看向五名岚崆宗弟子的神色也与其他人有略微的差别,少去了那股谄媚与艳羡,仿佛天生如此。 余生细细回想,此地的一百多人自己也差不多都见过了,但是这蓝衣女子,却是面生得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等了半天,老马依旧没有来,老疤子那边的帐篷也是安静无比,自从老马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下意识地提紧了一包灵蚯,这是老马十年的心血,如今也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现在一想起流婉与王魁,当真讽刺,二人争论不下,如今死了,才能轮得到老马,仿佛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一般。 心中又对老马多了一份感激,至少,他比起很多人,都来得干净许多。 ………… “我叫邓世勋,这次由我来清点灵蚯,想必大家已经很熟悉规矩了,将自己手中的灵蚯摊开摆在地上,数目由我们来数。” 叫做邓世勋的岚崆宗弟子看起来倒是温和些,兴许每次下来收取的人都是他,对这些人也有些同情,高高在上的气势淡一些。 话落,便只有两人上前,便是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与那蓝衣女子,这一幕,让在场的很多人都表情错愕,难以置信。 若说是中年男子凑够了千条数目,自然是在此地熬了多年,可是蓝衣女子如此年轻,又是如何凑足的。 他们手中各自提着一大包,打开之后,一条条暗红的灵蚯便显现出来,邓世勋满意地点头,“这一次竟有两人凑足了树数目,可是数年未见了,为兄先恭喜两位,不知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低着头,道,“我叫南离,上次师兄来时,有几条灵蚯乃是幼生,药效不足,所以今日才凑足……” 邓世勋点了点头,面向蓝衣女子,那女子行了一礼,道,“昆栾!” 只说了自己的名讳,颇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邓世勋此次能够收到两份,已是极大的收获。 “南师弟,昆师妹,如今只等清点了数目,便能上山,若是还有余事未了,便快些安顿……” 南离没有动,站在自己的灵蚯前,释然之色满含,好似熬了这么多年,终究是如愿以偿。 昆栾闻声后退出了人群,在人群的另一边,哪里站着十数人,皆是老迈,他们躬着身子,对昆栾几位恭敬。 余生见此眼神一凝,不知这女子是何身份,竟能让如此多身有灵骨的人献出自己的灵蚯,不觉间对她的身份有些好奇。 清点了数目,二人的灵蚯不多不少,恰是一千,将其装进盒子,邓世勋又高声喊了一句,“还有人凑够了数目么?” 此地安静了几息,在后面帐篷之处,传来了一道粗声。 “还有我!” 余生转过头去,对着他笑了笑! 第四十六章 深渊(上) 老马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踩得十分踏实,接过余生手中的灵蚯,仿佛是他这十年来的心血,郑重地摊开在地上。 邓世勋颜色更悦,一次能够收到三份灵蚯,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许能炼制出五六颗裂骨丹,到时或许自己能够得到一颗。 “师兄,一千条。” 身旁的两名弟子已经数过三遍,邓世勋点点头,“对了,这位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见过邓师兄,我叫老……****。” 老马回头看了一眼余生,突然眼神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着邓世勋躬身一礼,道,“邓师兄,不知可带了验骨珠?” 邓世勋眉头一挑,道,“你是几品灵骨,都没有测过么?” “不是我……” 冲着余生招了招手,余生走了过去,邓世勋扫过余生一眼,从怀中拿出一颗白色的珠子,珠子上面有九颗黯淡的星辰,却正是验骨珠! 等到余生靠近,邓世勋将其放在余生手上,余生心中浮现莫名的紧张,自己虽然知道确有灵骨,但到底是几品灵骨,却从未得知。 若是七品以上,则会被直接收入山中,可省去诸多麻烦,老马这一番举动,正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邓世勋一手点在验骨珠上前,金光浮现,同时验骨珠上亮起一颗黯淡的星辰。 “九品,中等!” 邓世勋漠然地说了一句,老马叹了口气,拍了拍余生的肩膀,道,“余兄弟,我在山上等你!” 老马走了,他终于在此地熬出了头,在众人的羡慕之中,走上了通天桥,看了一眼脚下的九重灵渊,他面向连绵的岚崆山脉,站直了身躯。 ………… 身子还是很虚弱,比老马在的时候还要差些,被割开的指骨上面布满了裂纹,仿佛随时都会碎成几段。 但是幼时所见那种惊人的恢复力犹在,没过多长时间,一层层的血肉又新生出来,只不过那节指骨上的金色,暗淡了许多。 老马一走,自己也要尽快走过通天桥,否则按照老马的办法,肯定撑不过多长时间,一想自己唯一抓到了灵蚯被自己吃了,心中就有些黯然。 “小兄弟,流婉与王魁一死,老马一走,你又成孤身一人来,要不要跟着我,还能少受些欺负……” 却是老疤子,他没有拿自己的大刀,与他一伙的两个壮汉也不在,他就径直地走进了帐篷,似与余生熟识的样子。 余生眉头一皱,道,“老马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老疤子坐下来,拿起一条马肉,放在嘴中吃了起来,“他能说什么,还不是装个好人,求我带你过通天桥罢了。” 心头一跳,余生看着老疤子,道,“你知道如何过通天桥?” 老疤子有些嚼不动,拿出来扔在地上,道,“我自然知道,不过这件事情有性命之忧,你可要想好了!” 目光炯炯,余生虽相信老马,但是对老疤子明显不熟悉,给自己阴气森森的感觉,很不舒服。 “我凭什么相信你?” 老疤子嗤笑一声,道,“就凭我能带你走过通天桥!” 他一直笑看着余生,独眼之中神色莫名,嘴不断咬动着,那条疤痕甚是骇人。 ………… 帐篷内沉寂了许久,余生将中指藏在袖口,轻呼一口气,目光穿过帐篷到达了远处,道了一句,“什么办法?” 老疤子突然笑出声来,道“哈哈……,老马说你人傻,你倒真的人傻,平白相信一个人,如果有办法通过通天桥,我还能在此地等着么?” 神色愕然,余生脸上有些不悦,低着眼眉轻声道,“既然没有办法,我也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加入你们,为你抓取灵蚯!” 老巴子伸出舌头舔着嘴唇,一手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忽然间收敛了笑意,道,“虽然没有万全的方法,但是有一个冒险的办法,不知你想不想试一试。” 心神顿时紧张起来,余生道,“什么办法?” “大约五年前,我也刚来到这个地方,那时老马也把自己当作一个老好人,没有让我在悬崖上被风吹死,拉我入了伙…… 可是你知道这个老家伙有多蠢么? 那时他已经快要凑够数目了,却不是留给自己,硬要给流婉和王魁,他自以为对得起任何人,却不想人人始终为己,他又算做什么……” 老疤子此刻说来语中满含愤愤之意,无论是对流婉,对王魁,抑或是对老马,都是有着深深的不屑。 余生吸了一口气,右臂微动,“冒险的办法是什么?” 看了一眼余生,老疤子独眼闪动,“三年前,我曾遭同伴砍断绳子,摔下灵渊,侥幸未死,却发现灵渊之下,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紧贴在铁锁上顺利通过……” 老疤子的话让余生心中一动,眼睛眯起,道,“那种东西是什么?” 老疤子移开目光,看着自己抬起的手,上下翻转,好似没有听见余生所说,沉默了片刻,忽而说道,“你答应随我去,我就告诉你……” 余生能够感觉到老疤子深深的戒备,老马走时虽没有说他和老疤子说了什么,但是此刻他也不能完全相信他。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感受到右手上传来的微微痛意,若是通不过铁索,必要骨骼尽断。 “我答应你!” 老巴子神色忽然凝重,低沉道,“那东西是什么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但是当初仅仅得到一点,就可以通过三十多丈。 你试着爬过铁索桥,知道三十多丈一来一回便是七十多丈的力气,这已是整条锁链的两三成,这一次若是能得到足够多的东西……” 抬头看着余生脸上的神色,他一手撑地坐起身来,走向帐篷口,又仰头看着纯净的天空,负手走向了自己所在的帐篷。 这时他身后传来余生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同我下去?” 老疤子已经走出了三四丈,头也没有回,低着瘦小的身子,道,“因为你比那些人聪明啊!” 那些人,是老马,是王魁,是流婉,还是此地的其他人。 余生没有去想,他一手将袖口拉开,中指上的血肉已经完全长好,只留着淡淡的暗红色纹路,如同夺命的桎梏,正在啃食着他。 细细的检查了这里的东西,除了一些做饭用的灶具,就连衣物,可能都是常年穿着一套,还有几块破布。 深渊之下能用得上的,或许只有自己带来的一根铁棍,一把匕首,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 第二日。 老疤子来得很早,比下去抓灵蚯的人还要早些,幽深的夜空只有一点点微光,隐约能够看见远处岚崆山模糊的影子。 罡风不知何时停了,此地静谧无比,只有老疤子的脚步声。 余生侧着身子,一手藏在袖口,一手放于胸前,而这只手中,正握着那把匕首,只要一有响动,他便会醒来。 幽幽睁开眼睛,拉开帐篷口,探头看向外面。 老疤子身后拉着两团长长的绳子,他自己拉着十分费力,已然有些喘气。 看见帐篷的变化,他说了一句,“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 第四十七章 深渊(下) 将匕首别在腰间,一手拿着铁棍,一手接过一盘绳子,二人走向了悬崖边,这两盘绳子比起下去抓灵蚯所用的绳子长得太多,总有上百丈,余生拉着也有些费力, 将一条绳子拴在老马所属的黑色圆环上,老疤子又走到离此圆环最近的一处,绑上了另一条绳子。 余生见此脸色一变,道,“你疯了,绑在此处,若是有人早上起来抓灵蚯,将这绳子解了去,你我可还能上来?” 老疤子脸上的肉抖了抖,伸出舌头一舔嘴角,狰然道,“把他们杀了不就好了……” 语中带着狠辣与残忍,余生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老疤子也未曾看到余生脸色的变化,一直低着头在绑绳子。 绑好之后,老疤子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那是一颗圆珠,此刻泛着油绿的光芒,别有一番诡异的味道。 交给余生,道,“下面终日为浓雾笼罩,日光根本难以穿透,想要看清,只能带着此物照明,你拿好,莫要丢了……” 语罢,老疤子朝着岚崆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颇有凝重之色,道,“等会下去的时候,每隔五丈,你我互相呼喊一声,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点了点头,老疤子虽然做了如此多的准备,但是从他的话中依旧可以听出那种不确定与担忧。 如此,二人没有犹豫,一人一条绳子,顺着悬崖滑了下去,也正如老疤子所说,他们每隔五丈便会发出一句叫声,来确认对方是否听到。 下去的过程十分漫长,每踩到一处都要慎之又慎,渐渐地,余生所能感觉到的景色变了,这里黑到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清。 若不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子下滑的趋势,都难以想象此地究竟是何处,让人恐惧的幽暗,或许在一声声的喊叫之中能够被驱散一些。 越降越深,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也就越明显,身下传来的不安也就越深,直到自己踩到了地面,再向外,依旧是坚实的地面。 这种熟悉的感觉终究是让人松了一口气,余生叫了一声,“老疤子……” 虽然自己的声音很大,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但是依旧能够感觉到并没有穿出去多远便消散了。 这一次,没有传来老疤子答应的声音。 余生立即拿出怀中绿色的珠子,勉强能够看清楚周身半丈的距离,按照悬崖上的方向,摸索着走了过去。 “老疤子……” 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余生开始有些心惊,四周浓浓雾气带给他的,是没有一人的孤独与可怕。 “老……” 这一次,他还没有出声,陡然听见黑暗中一声闷响,接着就听见老疤子狠狠的话语,“喊什么,老子还没有死……” “哎呦……摔死老子了。” 紧接着又传来一声,让余生确信老疤子也下来了,而且就在离自己不远处举着绿珠,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脚下突然受到了阻挡。 “还嫌老子死得不够快么?” 却是老疤子的声音,吓了余生一跳,余生眉头一皱,将绿珠向下放了放,果真看到了老疤子,只不过他这时坐在地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却是屈着抱在胸前。 “我老子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怎么,摔断了腿么?” “老……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要说什么风凉话,你要是想得到东西,就盼着我不是摔断了腿……哎呦……” 又呻吟一声,余生看到老疤子抬头向上看了看,吐了一口痰,“这条绳子怎么断了些,以为跳下来也足够……” “嘶……” 口中吸着冷气,余生问了一句,“还能不能走,若是不能,我先上去了……” “哎……你个小混蛋,比老马无情多了,放心,我的灵骨就在这条腿上,断不了……” “沙…沙…” 老疤子话未说完,却突然脸色大变,余生只看到他的手指放在嘴前,微张着嘴,却无论如何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 沉闷的雾气中,突然起了风! 余生的身体也僵在原地,手中的绿珠泛着幽然然的光芒,四周那种“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多,似有什么活物正在向这里靠近。 眼角忽然看到一道光,一道与自己手中绿珠一样,绿油油的光,一颗亮起,数颗同生,一眼望去,竟难以数清数目。 “跑啊……” 余生汗毛直立,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作,却听到老疤子忽然大喊了一句,却不知道他何时起身的,此刻已经跑动起来。 就在老疤子跑出去的瞬间,身后那数不清的绿色光点开始晃动,一个个朝着二人这里汇聚。 心中暗骂一句,他此刻哪里有半点摔断了腿的样子,全然一副尽力逃命的姿势,余生终究比他快上一些,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老疤子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口中急道,“快收起来……” 没有任何犹豫,余生将绿珠收进怀中,越跑越快,到了后来,已是他拉着老疤子在跑,一边焦急地问道,“往哪里跑?” “我怎么知道……” 身后的绿点以极快的速度跟了上来,那种声音让余生毛骨悚然,直到此刻,自己连追着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 “老疤子,老子跟着你下来算是倒了大霉……” “废什么话,我的老子也死了很多年了。” 只管迈开了步伐跑,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仿佛这深渊底下,没有尽头,不知跑了多少距离,好似已经离下来的地方很远,但是身后的绿点,始终不肯散去。 那声音如同狂欢,如鬼怪嘶鸣,直到二人的眼前,也出现了同样的绿点,一个个亮了起来。 能够听见老疤子咽了一口口水,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此刻心中的害怕完全不弱于自己,没有任何停顿,朝着没有绿点的方向继续跑动,二人却已经气喘吁吁。 一边剧烈地跑动,余生一边急声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马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道,“恶鬼!” 第四十八章 剑影(上) 只见余生在原地愣了一愣,好似停下来思索老疤子所说之言,紧接着口中含糊不清地啐了一声,继续朝着没有绿点的方向狂奔。 无穷无尽的绿点亮起,正如一颗颗黯淡无光的星辰,挂在让人害怕的夜空中,奇异的微光开始像潮水般蔓延。 如果深渊如同在悬崖上方所看到的是一道沟壑,那么自己现在跑向的方向就是岚崆山,如若猜得不错…… “老疤子,告诉我你来过这鬼地方……” 老疤子身材瘦弱,体力稍有不如,在狂奔之下早已需要余生拉着,速度也越来越慢,那些绿色光点在二人眼中不断放大。 “来过,怎么没来过,你手上的绿色珠子还是杀了这鬼东西得到的……” 前面没有了路,一如余生料想,在这深渊下,只有两个方向,都是顺着岚崆山脉,而这两个方向,此刻充满了恶鬼。 其他两个方向皆是厚厚的山崖,其间距离上百丈,老疤子深吸一口气,喝道,“这底下每日有罡风吹上去,必定有什么孔洞,仔细找一找……” 顾不得被这些东西发现,二人同时拿出绿色圆珠,盈盈之光亮起,这些“沙沙”的声音就更加剧烈。 眼前一道平整的壁面,不见凹凸,哪里有半点孔洞的影子。 老疤子身子一个激灵,径直地朝着恶鬼所在的方向跑去,独眼紧紧盯着脚边石壁下,余生不敢慢下,也跟了上去。 恐怖到让人窒息的气氛临近,比起那无尽的黑暗,那点点微光骇人无比,已然顺着石壁跑了十数丈,一点孔洞的影子也没见到。 老疤子一手拍着石壁,又抬头顺着石壁向上看,好似能够看到岚崆山上,惊恐道,“上次只是杀了一只,便给我留下了这东西,这大大小小,恐怕有几千只……” 余生心下一沉,身上的力气猛然散去,那种虚弱感伴随着微弱的疼痛感蔓延全身,胸膛一起一伏,抓着老疤子的手臂,急切道,“你不是说有什么过通天桥的东西么,在哪里……” 惨然一笑,远处的绿色光点已经距离二人也不过堪堪十丈,那种声音好似牙齿咬动,好似索命之音。 “如今就连活下来都无可能,还想什么通过铁锁……” 余生好像能看到恶鬼满口的獠牙,狰狞的面容,无情的眼睛,定了定神,似低吼一声,“怎么才能杀了这东西?” 他手中拿着那把匕首,在绿光的映照下泛着寒光,看似破釜沉舟,但也在微微抖动。 “心脏……” 老疤子手中不知何时也拿着一段尺长的尖锐,四棱形不断颈缩,他与余生背靠背站着,各自看着一边。 恐怖的气息来临。 身前的浓雾忽而流动,扑面而来,带着森然之气,绿色光点悍然跃动,砰砰的声音霎时响起。 余生看到恶鬼森森惨白的獠牙,长长的绿色毛发遮住了头颅,身材高大快要一丈,如人一般站着,那盈绿色的独眼,正长在面门。 微微转动,好似深渊之下两个活物正是美食,嘶吼着发出“沙沙”的响声,纵身扑来,带着劲风。 身后二人紧贴的地方已然被汗水湿透,不断地想要后退,却都被各自挡着。 余生眼睛紧盯着恶鬼心脏的位置,透过匕首锋利的刃口恰能看到,这一刻他仿佛摒弃了所有的害怕心惧。 恶鬼居高临下,挥舞着上肢巨爪,迎着余生面门一拍而下,急剧压缩的空气让余生头发飘动,就连呼吸也不顺畅。 不敢正面相抗,余生大叫一声,“低身……” 老疤子应声弯腰,一屁股坐在地上,恶鬼一时间抓了个空,抬起一条腿就要从余生头顶踏下,而在他的背后,一只恶鬼高高跳起,朝着老疤子砸了下来。 二人默契地向一旁滚动,同时快速起身,同时道了一句,“对付一只……” 此刻若是一人面对一只恶鬼,就连匕首也无从下手,更莫说刺穿它的心脏,只能逐个击破。 二人眼神同时看向余生面对的那只恶鬼,此刻一步踏空,怒吼着要将余生撕裂,凌厉的风又传来。 “拦住它,我去杀了它……” 老疤子脸色一变,喝骂道,“怎么不是……” 话虽如此说,但是他的动作丝毫不慢,此刻若是有半分犹豫,二人便没有一丝机会,老疤子横腿跳起,要踢在恶鬼的半腰。 余生却是绕道了它的身后,首先试探着在恶鬼腿上刺了一刀,鲜红的血液便从其中流出,本来被老疤子吸引的恶鬼吃痛,一把抓开老疤子,幽然目光看向余生。 心下一惊,余生双腿屈膝,双手紧握着匕首,眼神勾勾地盯着恶鬼,额间已经渗出冷汗。 老疤子此刻也僵在一边,深怕有什么动作能够引起恶鬼的注意,短短一息,恶鬼就舍弃了老疤子,弯腰低头双爪抓向这个刺伤自己的人。 这一弯腰低头,它身后大片的区域便空了出来,老疤子怎肯丧失了这个绝佳的机会,眼神一凝,四棱尖刀高高举在手中。 接着他向后跨了一步,猛然蹬地,极快的朝者恶鬼的背部刺去,而余生则是在不断后退,恶鬼的双臂封死了左右,偏生自己又不能转身逃遁,只是三两下,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抓出道道痕迹,隐隐做痛。 来不及心疼身上的破烂衣衫,余生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下道道弧线,一边大叫,“再不杀了它,他就要杀了我……” 恶鬼抓不到余生,每次都是在生死边缘逃脱,已然激怒了这只恶鬼,余生瞥见它双腿微屈,心下骇然,一手扒着地面,面向了石壁。 只见这恶鬼纵身,就要高高跳起,余生在地下迅速翻身,只觉得后颈发冷,紧接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生生拍在石壁上,响起一声闷响。 艰难的转头,一个高大的影子矗立在自己身前,尖尖的爪牙好似泛着嗜血的光芒,挡着自己每一个去路。 只觉得面门发冷,好似能够感觉到此物口中散发着腥臭的气味,余生看准了恶鬼双腿之间,低吼一声,在它抓来的瞬间,猛然朝着外面钻去。 第四十九章 剑影(下) 匕首由下指上,牢牢护住自己头颅要地,但是身后大片的地方,依旧露了出来,恶鬼油绿的眼神中浮现出嗜血的喜色。 双爪扼向余生腰间,尖长若寸许的指甲,插了下去,余生只觉得腰间好似被人生生斩断,裂心的痛感让他低吼一声。 紧接着整个人趴在地上,腰腹剧烈向下,那种痛苦才猛然减弱,腹部传来的冰冷让他不自觉地摸了一把。 滚烫的鲜血。 突然感觉头顶似有山峰跌倒,余生双手抓地,瞬间向前挪了半尺,眼前一黑,一个重物砰然压在自己身上。 眼前绿光照了过来,却是老马,手中的四棱方刀上有暗红的血液滴落,惊恐道,“被我刺穿了心脏……” 腿上有温热感传来,那恶鬼身体里的鲜血顺着穿心的伤口涌出,蔓延在余生双腿之上,让余生生死之间大松了一口气。 “老疤子,你可真是害死……” 话未说完,余生恍惚间看见老疤子眼眸中绿光大盛,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石壁上有山石滚落。 只见此前另一只靠近的恶鬼张牙舞爪,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冲着还未反应过来的二人扑了过来。 “走啊……” 口中叫了一句,但是老疤子眼中的绝望之色越来越浓,在这只张牙舞爪的恶鬼之后,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不断放大,直要照亮整片天地。 血腥味越来越浓! 余生从恶鬼的尸体下抽身而出,与老疤子背靠着背,都能够感受到各自的心跳,以及不断涌出的汗水。 短短的匕首已经对恶鬼造不成任何威胁,从两个方向同时来的无数恶鬼,在同伴的血腥气味的刺激下,越是对这里的两个活物充满了渴望。 最先的一只恶鬼已经到了余生面前,匕首在胸前晃了晃,兴许是二人杀了一只恶鬼,让这只后来的恶鬼有些忌惮,竟后退了几步。 但是余生没有接着攻击,让他捶胸顿足,口中“沙沙”的声音瞬间变成了吼叫,再也不怕,一跃而起,压向了二人的头顶。 匕首高高举起,二人突然换了个方位,在原地转了一圈,老疤子与余生分开一些距离,一人向前,一人后退,正是一人到了恶鬼的身后,一人正对着恶鬼! 如法炮制。 正对上恶鬼,几乎毫无胜算,只能一人吸引恶鬼的注意力,一人在后面偷袭,才能得手,就像是杀前一只恶鬼的方法。 眼前的腥臭气息让人腹中作呕,崩山般的压迫让人头皮发麻,余生反身向前一跑,堪堪跑出去五步,登时停下脚步,急急向后退了三步,整个人有预谋的躺倒在地。 那恶鬼高高跳起的身子恰在此时落地,双足踏向的,正是余生所在,余生身子向着一旁滚开半尺,紧接着一只手在身旁划下一道弧线。 弓腰跳了起来,那只恶鬼的腿上,出现了一条深深的伤口。 恶鬼嘶吼大叫,渐渐围了过来的恶鬼交相呼喝,这时,老马的四棱方刀,已然举上了头顶,在跑动之中插向了恶鬼的后背。 余生眼中喜色一闪,不敢有丝毫停顿,在一瞬间主动扑向了恶鬼,恶鬼眼中讥讽神色显现,双臂环绕着抱向余生。 陡然间似被什么东西激怒,恶鬼快要合上的双臂突然间向后甩动,刚要刺上恶鬼后背的老疤子,被一巴掌打飞出去。 嘭然落地! 余生不敢再想什么,脚下动作加快几分,离那恶鬼的身子也有三四步的距离,蹬地跃起,匕首斜着向下,位置极准。 只听见“噗”的一声,匕首柄部之前,全部插进了恶鬼的胸膛,但是恶鬼狰狞的头颅,在余生眼中不断放大。 来不及将匕首拔下,余生双手放开落地,双臂抱紧恶鬼受伤的腿,用力向后拉扯,同时口中大叫。 “老混蛋,别装死了……” 倒在远处的老马一动未动,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凉,被恶鬼抓在手中,瞬时提起,紧接着在空中甩动,腹中翻江倒海,眼中金星直冒。 一股大力传来,没有任何思索的余地,又是一声巨大的响动,从石壁上传来,整个人撞在石壁上。 全身上下剧烈的疼痛让余生不知道该去注意那一块地方,在地上翻滚,口中全部不断呻吟。 眼前恶鬼宽大的双足,正在缓缓靠近,余生单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再也难以站起身来。 恶鬼在嘶吼。 黑暗中一抹微光,微不足道,比起恶鬼眼中的光芒聊胜于无,但是这惨白的光,如同被点燃的柴草,一瞬间越燃越大,带着无尽的威势,占据了这片天地,搅动着此地的一切。 那是一道剑影! “噌”然一声刺耳的破空之声,铮铮剑鸣应声响起,恶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茫然间转头,那凌厉的剑光已然穿透了它的头颅,接着向下,将高大的恶鬼劈成两半,露出平齐的切口。 恶鬼将要拿起的手臂,在这一刻好似散尽了力气,在空中晃荡而下,眼中绿光闪了闪,身子在原地立了片刻,分开两半倒地。 剑光没有散去,只是在原地顿了一顿,转向了另一边,转向那群已经疯狂的恶鬼群中,而这只被杀的恶鬼,它那颗油绿的眼珠,已然消失不见。 那抹灿然剑光的主人,隐约看来,是一个女子! 此刻身在恶鬼群中,比起这无数的恶鬼,更加凶悍,若清风扫落叶,在收割者恶鬼的生命,收走了恶鬼的眼珠。 约莫有十数具恶鬼的尸体倒下,其余的恶鬼才感到了害怕,争相逃遁,“沙沙”地声音逐渐远去,一个个绿点消失。 随之而去的,是那道灿烈的剑影,消失在余生眼中,那女子,仿佛朝着余生和老疤子倒下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了一句什么,也消失在此处。 无尽的血腥气味笼罩,似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余生闭上了沉重的眼眸。 浓雾安静下来,此地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第五十章 星磁(上) 黑暗中一抹微光。 不知是九重灵渊之上烈阳破云,或是夜空皎月升起,抑或是恶鬼油绿的眼光,在深渊地底,悄然出现。 老疤子比余生先醒转过来,迟疑中将珠子举在手中,向着四周看了又看,直到确定没有半点声音,就连那恶鬼的血腥气味也逐渐沉降下去,他缓缓站起了身子。 试探着叫了一声,“余生……” 没有回应,悄声立即消散,他心中有些不安,蹑脚走到一边山崖,顺着石壁向一边靠近,约莫走了八九丈的距离,他才看到余生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老疤子又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蹲下身来,试探着余生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便又喊道,“余生……” 没有回答,他将余生拉着扶起来靠在石壁上,用手按住余生两只手腕,稍一用力,只听见余生一声剧烈的咳嗽,睁开眼睛茫然四顾。 “你醒了,不要说这些畜生都是你杀的!” 还是有些紧张害怕,远处地面上皆是长着绿色长毛的断肢残骸,铺满一地,此刻业已冰凉。 余生轻咳一声,仿若还未曾回过神来,久久之后才说道,“你不是看见了么?又何苦再问我。” 老疤子尴尬摆手,抬头望了一眼上方浓雾中那抹微光,眉头一皱,道,“今日应是月中雾气最淡的日子,否则也见不到岚崆山的弟子!” “岚崆山的弟子啊……” 余生兀自说了一声,眼中似乎浮现出那抹灿烈的剑影,以及那个飘然远去的身影,无比强大的恶鬼,在她手下,竟如草芥。 老疤子点点头,又说道,“肯定是,不然这些恶鬼,早就将你我撕碎,不过话说回来,岚崆山的弟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余生手中还紧紧握着绿珠,此刻的光芒好似黯淡了几分,以那人杀了恶鬼,取走眼珠的做法来看,恐怕就是冲着这绿珠来的。 沉默片刻,余生忽然一把抓住老疤子的手臂,道,“这地下的东西究竟是何物,明明有血有肉,何来恶鬼之说?” 老疤子任由余生抓着,也坐下来靠着墙,看向空旷无际的另一边山崖石壁,道,“世上你我不知道的东西不知几何,你问我,我去问谁?” 手缓缓放开,余生紧皱着眉头,似乎是想要回忆起什么来,但是这人界之中,又何来这种怪物。 此前被恶鬼一甩,狠狠地撞在石壁上,此刻已经破裂出血,但是余生好像没有发现,只是这样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待了许久,空中那光点也移动了些许距离,余生才说道,“说吧,能让我们通过铁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听岚崆山的弟子说,好像是一种叫做星磁的东西……” 老疤子沉吟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不能尽信,星磁这种东西,传闻中是用来炼制灵器的灵物,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灵器……” 余生深吸了一口气,在整个乾启王朝,灵境修士都是身份极高的存在,所有人都知道的灵境修士,也就只有乾启的皇帝,以及这岚崆宗的宗主而已。 但是灵器却比起这灵境修士更为珍贵,在人族秘史中记载,在上古时期,整个人族也未曾有几件灵器。 可能真如老疤子所言,若是这种东西真是星磁,恐怕也轮不到他们,早就被岚崆山的修士搜刮一空了。 余生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如今不管是不是,我们先找到再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 或是突然反应过来,老疤子转头看了一眼余生,惊言道,“你不要命了,今日雾气最淡,所以才有恶鬼成群出没,之前运气好能够遇到岚崆山的弟子,再在此处走动,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你是不想带我去了么?” 余生抬头看了一眼老疤子,向后靠了靠,瞬间冰冷的感觉从后背传到了前胸,右手中指上的微弱痛感再次传来,他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我要回去,不想在此送了性命,乖乖去抓灵蚯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老疤子却是不想在此地待下去,在此前恶鬼的追赶之下吓破了心胆,哪有半点狠辣的味道。 “老马给了你什么好处?” 余生突然问了一句,让他们神情一愕,脸色变了变,片刻之后才道,“没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低头罢了……” ………… 空中的光点只留下淡淡光晕,黑暗如潮水般袭来,似有冰冷与恐惧也一同来临,让人压抑到难以呼吸。 老疤子也不像老马说得那般不要性命,反而是十分怕死,否则早就来到地底一搏了,此刻见了恶鬼,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豁出去。 余生心中明了,道,“不管老马给你说了什么,我也没有非要你与我一起,只要你告诉我星磁的所在……” 黑暗中老疤子取出了绿珠,独眼之中也仿佛带上了绿光,似在迟疑,又似不甘,“等到夜晚,罡风从此地向上,无穷无尽的毁灭力量之中,会携带一点星磁,只要你运气好,必能得到足够多的星磁……” 说完,老疤子扶着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了几步,看似乱走,又好像有什么规律,来回重复了数次,才回到余生身边。 “罡风无处不在,从此地上到悬崖的风尚且难以抵挡,此处乃是源头,更莫说其破坏之力,想要活下去,在靠近岚崆山的石壁,有一处风力较小的位置,约莫就在此处。” 余生点了点头,一匹好马,经过一晚的罡风吹洗,都被侵蚀地奄奄一息,且莫说人了,想要活下去,还要听老疤子的。 老疤子摸着顺滑的石壁,用手敲了敲,又说道,“不过你也要知道,风小之处,能够得到星磁的几率也就越小,如何取舍,你自己决断。 老马交待我的事算是做了,你的死活也不关我的事情,但是……” “不用说了,这星磁,我要定了!” 余生语气坚定,打断了老疤子,老疤子抬抬手想要说什么,终究未能说出口,转身朝着绳子垂下的方向走去。 黑暗完全来临,堙灭了老疤子最后一句话。 “绳子我给你看着,不过只留半年……” 不知不觉间,微风已来临。 第五十一章 星磁(下) 老疤子一走,这里更加空寂,罡风似乎无孔不入,从后背,从胸前,从深渊之底任何一个地方,喷涌而出。 余生不得不动,按照老疤子所说,顶着呼啸的罡风在地上走动,希望找到一处风力最小的地方。 不知是老疤子记错了,抑或是自己走错了,余生只感觉自己****地暴露在如刀的风中,凛凛罡风不仅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反而愈演越烈,直向着鼎盛之势转化。 心里叫骂一声,余生匍匐在地上,一手拿着绿珠,借着微光艰难地行进,在这无尽黑暗中,没有一丝希望。 风声几乎是瞬间便打破了九重灵渊的宁静,带着无尽的天地伟力,蚕食着地底所有的活物。 最初,余生感觉到风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就算是背靠着岚崆山光滑坚硬的石壁,也能感觉到身后的风力。 好像这罡风,便是从石壁之中吹来,但随着他逐渐爬动,风向终于变了,顺着整个胸前朝着另一个方向呼啸。 心中一横,罡风所过,若是源头之处,便是朝着同一方向,也是风力最大的地方,若是尾部,则是回环旋绕,不分方向。 如此看来,自己和老疤子下来的地方,应该是距离罡风源头较远的地方,如果老疤子所言为真,那么朝着自己行进相反的方向,或许存在一处能够避过罡风的地方。 只不过此刻,余生确定了罡风源头所在,思索片刻,将绿珠放入怀中,双手扑在地上,头低在怀中。 他决定去罡风源头一看,若真有星磁存在,必然是风力最大的地方,那么源头就是最好的去处。 铺天盖地的罡风,让人脑中混沌,难移睁开眼睛,分不清方向,余生行进虽慢,可也渐渐向前。 风越来越大,让余生感觉自己只要一停下来,便要被风吹着向后倒退,每向前一寸,都要承受莫大的压力。 让他更为不安的是,随着风力增大,自己全身上下那种微弱的痛感传来,被灵蚯药力所导致的裂骨之痛,在罡风中再次显现。 又不能睁眼,根本无法分辨四周的景象,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距离,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距离,只有前方的风,让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靠近风源。 由于这里常年被罡风侵蚀,早已不见沙土,都是坚硬的石壁,虽然风中不带沙,但也带有绝大的破坏力。 直要感觉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要被吹裂,白日里与恶鬼相斗受的伤也恰时来临,让他已生退却之心。 不知何来的气力,他睁眼看了一眼黑暗无边的前方,一咬牙,口中猛呼一口气,十指成爪,仿佛深陷入地面。 不顾疼痛的划动四肢,又向前爬了数寸,这样一来,那种痛感就愈加清晰,每一寸骨骼之痛,都让他不住颤抖,身上的冷汗一瞬间就被罡风蒸干。 如此,在半停半进之中,不知离最初的地方有多远,余生终于不能再往前爬了。 因为,他一伸手,前面空空荡荡,坚硬的地面只停在自己胸前,无尽的罡风从手中空洞之处传来。 九重灵渊,九重,竟是如此的九重。 余生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再不敢向前,脖颈发冷,在这里看不清四周,只要在向前爬一步,便要堕入下一层灵渊。 ………… 岚崆山一直从天都延绵到狭海,隔断了江宁与昆州,这几千里的距离,尽皆是属于岚崆山脉。 虽说岚崆宗只占了方圆百里的山脉,可是世人早已将整座山脉当做是岚崆宗的山门,除了在靠近狭海的下游,能够跨越岚崆山到达昆州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数百丈宽的深渊。 自己所在的地方若是第一重,再往下便会成为第二重,又不知比第一重深了多少。 由此看来,此地的罡风,源头恐怕是从最下面一重灵渊,逐渐向上,一重重到达这里。 就算这里已经是最高一重,这罡风也绝非人力可挡,可想而知,源头之处的罡风,恐怕顷刻之间便会将活物撕成碎片。 心下一沉,余生双手摸着前方的悬崖,慢慢地向着一侧摆动,想要靠近岚崆山一侧的石壁,那里才能指引一些方向。 但是直到了此刻,他依旧未曾见到星磁的半点影子,又不知老疤子所说,是不是风力较大之处星磁更多,难不成要自己去往下一层。 爬到这里,完全靠的是自己一份心力,至于身上的力气,早已消磨在全身的疼痛之中,想要在这里待下去,绝非可能。 一刻钟! 余生决定冒险一试,一刻钟之后,若是再没有见到星磁,便要原路返回,这种地方,一刻也不想待。 每一息,都似煎熬,余生在石壁下,双手抱着双腿,将头深深埋进怀中,就像是长在了石壁上,岿然不动间意识越来越模糊。 依旧没有看到星磁,也不知一刻钟的时间究竟到了没有,余生猛然站起身来,朝着悬崖的另一边,疯狂跑动。 身后的巨力如若千钧,他还未曾跑几步,就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地跪倒在地,胸腔中一股闷气也难以吐咽。 火辣辣的疼痛让他不敢过多停留,双手撑地再次站起,佝偻着身子向前再跑,约莫跑了五六丈,再次被风吹倒。 快要失去理智之时,余生脑海中浮现一丝清明,这罡风,看似没有规律,实则是一波又一波。 自己之前一直趴在地上,未曾发现,可是现在感觉清晰无比。 余生再次爬起,在跑动之中,再没有计算脚下的距离,而是心中默算着时间。 一息,两息……十息。 十息之后,身后的力量达到了最大,几乎是难以抵抗,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被推倒,膝盖如同碎裂。 黑暗中他的表情痛苦扭曲,如受刑罚,在地上大口呼吸,双臂用力,再次站起身来,双腿已经是颤颤巍巍。 九息。 九息之后,余生自己猛然趴倒在地,上方的罡风呼啸而过,余生苦笑一声,真是不要命了! 一波又一波,罡风如同催命鬼。 一次又一次,不知何处是尽头! 第五十二章 变化(上) 罡风又从四面八方涌来,兴许是从黄昏到了中夜,此地罡风达到了鼎盛,已然让余生的每一寸肌肤,都感觉到麻木,每隔九息的移动也越来越艰难。 但是也逐渐远离了第一重与第二重悬崖,远离了风源,竟让他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纵使此刻已如烈马暮年之态,也比在那交界之处好上太多。 又回到了恶鬼被杀的地方,那些残损的躯干被风吹至一处,互相依偎之下堪堪堆积起来,早已不见血腥气味。 余生目光一凝,心思急转,纵身跑到了恶鬼尸体之后,想也没想就趴在地上,那凌厉的罡风顿时消散了,随之不见的,还有让人窒息的罡风所带的莫大压力。 没想到恶鬼的尸体此刻竟成了最后的堡垒,躲在其后得以苟延残喘,最初的欣喜之后,余生闭上沉重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睡去。 ………… 罡风足足肆虐了一夜。 余生被一股透心的寒意惊醒,伸手摸了一把脸,借着怀中微弱的绿光,发现滴满了未曾流干的恶鬼之血,在他抬头能够看见的地方,一只硕大的恶鬼头颅,此刻正垂下来看着自己,双目涣散,獠牙绿毛。 心中一惊,紧接着说了一句,“都死了还要吓人……” 双手撑地,想要坐起身来,全身上下都好像被利刃割过一般疼痛,由内而外难以忍受,让他口中不禁呻吟一声。 最终还是放弃了,在罡风中游荡了一夜,未死已是万幸,在灵蚯作用之下的裂骨伤势却变得愈发严重。 查看右臂,那暗红色诡异的纹路此刻变的愈发清晰,好似吃下去的灵蚯已经压制不住其蔓延之势。 动了动中指,余生将衣衫往下拉好,恰在此时,浑浊不动地底空气中,在雾气将起的时候,一点淡淡的黑色在他眼角划过。 黑色如同淡淡的雾气,几乎要看不清,寻不见,但是此刻依旧明显,余生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放在地上,接住了往地上落去的黑色粉末。 星星点点的黑色粉末十分细小,在空中缓缓飘浮向下,将其全部接在手中,也不过薄薄一层,就连掌中纹路也掩盖不住。 心神一动,又将手举高,看了又看,余生脑海之中冒出一个想法,这种东西难不成就是老疤子口中的星磁? 这种想法一起,便挥之不散,这些粉末是自己抖弄衣服才出现的,岂不是…… 身上的疼痛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情绪顿时驱散,余生伸手扯住头顶垂下的绿毛须发,猛然用力,站直了身子。 而后又二话不说,里外里脱了个精光,将一团衣服拿在手中,一手又拿着绿珠,仔细察看。 果不其然,在衣物的缝合的线路上,充满了这种黑色粉末,而余生身上所穿的破烂衣衫,有着数十乃至上百条的缝补痕迹,如此一来,便能够容纳更多的粉末。 大喜的同时,余生将外面所穿的衣服平铺在地上,一寸寸的抖动这件破衣服,将每一条缝隙中的粉末尽皆抖下来。 做完这些,地上的衣服上面已经出现了一层黑色,比起之前落在手中的清晰的数倍,将破烂衣裳穿好。 再将地上的衣服提起,把黑色粉末聚在一处,余生心里凉了一大截,这聚集起来的黑色粉末,其多少也不过拇指大小。 难怪老疤子走的时候说要半年时间,自己煎熬一晚,也不过收集了这么多,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口中的星磁。 眉头紧皱,老马又说过这灵蚯之毒,若无淬骨功法,绝对撑不过一月,可是这时间前后,岂不是无半点生机? 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短暂的欣喜瞬间被潮水般的绝望淹没,余生双手紧紧抓着衣服,直要将其撕裂。 ………… 久久之后,头顶已经处处弥漫起了厚厚的雾气,挡住了深渊上方的清晨光芒,好似刻意不让任何一缕光能够逃进这里。 余生不敢过多停留,昨日也是这个时辰,自己遇见了恶鬼,如果在这一带出没,再遇上恶鬼群,定是死无葬生之地。 他的手上,还提着一条恶鬼的断臂,绿毛之下鲜红的血肉清晰可见,如今想要活下去,只能吃这东西了。 深渊之底不时传来“铿锵铿锵”的撞击声音,十分明显,却是余生,此刻他手中拿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碎石,不断击打着石壁,划出道道火星。 石头下方,他将一条长长的恶鬼手臂剁碎成数块,又将绿毛剔下,覆盖在上面,点点火星落入其中,焦糊的气味逐渐传来。 余生好似机械般毫无顾忌,又好似在想着其他什么事情,那绿毛被点燃,金黄温暖的火光燃起,他也未曾发现。 直到这火苗快要染上他的衣服,才陡然醒转过来,看着地上越燃越旺的火势,余生心下一喜,这血肉果然被一夜将要风干,是绝佳的柴火。 总算是安慰了一下自己,只要是光芒,便能让人心慰。 片刻之后,余生从火中挑出一块恶鬼血肉,眼睛一闭,咬了一口,发现这肉除了焦糊的味道之外,与世间的普通血肉并无更大差别。 又猛猛地吃了几口,无尽的满足感让人不禁大呼,“世间美味,莫过如此!” 比起那回春喽的烤鸭,在深渊之底,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他只吃了几口,便感觉全身暖洋洋充满了力气,那种裂骨般的痛感也减弱了不少,一晚的伤痛,竟然片刻消散。 熊熊火焰升腾。 余生取出怀中小小一包黑色粉末,摊开放在眼前,好像比面粉更要细上几分,拿起身旁的匕首,逐渐指向黑色粉末。 果然,在匕首靠近黑色粉末只有半寸的时候,便有粉末飞起,向着匕首刀刃飞去。 余生立即将匕首远离,又将剩余的黑色粉末裹好,可就是这短短的时间,拇指般大小的黑色粉末便少了几分。 心痛之间余生看着匕首,黑色的粉末果然是受到了匕首的牵引,附在匕首表面。 更让他惊奇的是,黑色粉末竟一点点得消失不见,好似融入了匕首之中。 揉了揉眼睛,匕首表面的黑色粉末,已经消失不剩多少。 心中一静,果然就是星磁! 第五十三章 变化(下) 星磁果然是少有的灵物,随着其一点点的融入这把匕首,匕首在盈盈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锋利无比,竟与之前那把普通匕首显得完全不同。 传说中能够炼制灵器的存在,就算是对于凡铁的增益效果,也远超余生的预料,只不过那点点星磁,却是带去了余生大半天的苦工。 将匕首在石壁上用力一划,声音刺耳清脆,可以看到七在坚硬的石壁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刻痕,而整个匕首刀刃,丝毫无损。 慎重地将自己其余星磁收好,余生扑灭了火堆,靠着石壁休息,将匕首放在胸前,若是再遇见恶鬼,只要有机会,余生一下就能砍断恶鬼的肢干。 水雾浓了又散,头顶开始浮现光晕,正午的烈阳虽然穿之不透,但是雾气也无法完全阻隔日头。 此刻余生动也不动,就连呼吸也很顺畅,不知是不是此前吃了恶鬼血肉的缘故,此时全身通感全无,竟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十分舒坦。 而不远处的恶鬼尸堆,在一声细微的响动之后,出现了别样的动静。 余生全身猛然绷紧,目极而视,两道绿油油的光点出现在哪里,出现咀嚼的声音,好像在啃食着恶鬼的尸体。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那声音才渐渐慢了下来,随着一阵沙沙的声响,那两个绿点好像远去,这只恶鬼饱餐一顿之后没有停留的意思,隐没在黑暗中。 又待了半个时辰,余生才缓缓起身,蹑脚走到尸堆旁边,发现十几具恶鬼的尸体,短短的时间被吃了四五具,几乎吃掉了整个山头。 眯着眼睛,余生想了一下,将其中一只干枯的恶鬼尸体用匕首分成几块,提着远离了这里,放在靠近岚崆山石壁的位置。 而后自己又躲在那里,躲在垒起的尸块之后,只露出两个眼睛,看着那个方向。 果不其然,过了不长时间,沙沙的声音再次响起,四个绿点出现,两只恶鬼寻来,走到那些尸体旁,蹲下来进食。 很快的,地上的尸体被蚕食得一干二净,这让余生有些心痛,没有了这些尸体作为阻隔,自己就要完全暴露在罡风之中。 虽说这里的风比起源头之处小了很多,但是一晚的肆虐也是难以坚持。 想到这里,余生忽然看到那两只恶鬼竟没有离去的意思,四只眼睛在空中不住转动,口中沙沙的声音好像在交流着什么。 最终,他们的目光停在了余生所在的方向,心头一沉,余生也转头一看,接着用手摸了摸胸口,只见自己身上的绿珠不知何时滚落一旁,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心中大喊一声糟糕,那两只恶鬼已然靠了过来。 恶鬼长年生活在这里,能够看清深渊之下的情况,虽说自己躲在离它们有几十丈远的地方,也有恶鬼尸块挡着,可是这绿珠,却是暴露了他的位置。 余生立即将头缩了回来,整个人躲在尸块后面,手中的匕首又握了握,自己一人对上一头恶鬼,或许还有胜算,可是两头恶鬼,却是没有半点希望。 他也不敢去动地上的绿珠,因为那两只恶鬼已经跑动起来,那种呼呼的压迫感直直朝向余生所在。 感觉到只有四五丈的距离,余生猛然拿起身前一条恶鬼手臂,用力扔了出去,紧接着双手握紧匕首,顺着自己扔过去的方向狂奔。 两只恶鬼瞬间感觉到余生的存在,这地底活物引起它们凶恶,绿色眼光戾气突显,挥舞着手臂挡开飞来的尸体,迈开大步扑向了余生。 心神惊惧。 余生在跑动之中匕首始终向着前方,在距离前面这只恶鬼只有丈许距离的时候,脚下步伐顿了一下,诡异的朝着后面一仰,双腿急换方位,整个身体快速地转了过来。 在这片刻的时间,恶鬼双臂已经快要抓到余生。 后背汗毛直立,余生散尽全身气力,身形快速向下跌倒,唯独他双手握着匕首不肯松开。 恶鬼这一下抓了个空,口中怒吼一声,抬腿便要踩,可是余生早有预谋,锋利的匕首快速向上,朝着恶鬼大腿根部刺了上去。 滚烫的鲜血喷出,淋遍了余生的头颅,他没有敢丝毫停顿,双手用劲,再向上,再向后,整个人从恶鬼身下钻出。 而恶鬼吃痛,下身一弯,将整个后背暴露在余生匕首之下,血淋淋的匕首流水般划动,朝着恶鬼心脏的位置刺了下去。 恶鬼抖动了两下,嘭然倒地,气息一点点消散,只有那两个眼珠还有光彩。 杀了这只恶鬼也不过短短数息的时间,却是耗散了余生大半气力,紧张之余也不禁后怕,若是这恶鬼聪明些,定然不会遭了自己的暗算。 后面跟着的那只恶鬼明显被这一幕吓住,同伴几乎是没有任何抵挡的余地,就被眼前这个瘦小的生物杀死。 愣了一愣,两只眼睛转动一下,凶光乍现,没有打算放过眼前这个人。 余生快速后退,这恶鬼明显与书上所载的异族有着明显的差别,灵智低下,除非有着绝大的威势,否则不会让他退却。 一边后退,一边又在想着如何应对这一只恶鬼。 之前自己从尸块之后钻出,实则是利用了突袭之术,被杀的恶鬼既是猝不及防,又是大意,这才被自己占了便宜。 此刻这只恶鬼就算再笨拙,也不会给自己另一个空当,要杀了它,必要想其他法子。 恶鬼的速度比起自己快上许多,二者之间的距离也在快速地缩小,只要被恶鬼一近身,任这匕首如何锋利,也用不出来。 心中不安已经达到了最盛,余生双脚蹬地,陡然停了下来,那只恶鬼明显也停了一下以为余生会用什么古怪的法子。 可是眼前的人就是这么一停,紧接着又快速跑动,完全没有停下来杀他的意思。 恶鬼似乎意识到余生是在戏弄他,怒吼一声之后又追了上去。 余生大口喘着粗气,全身大汗淋漓,吃了恶鬼血肉补充上来的气力,逐渐散去,要是再这样跑下去,就算没有被身后的恶鬼吃掉,也要自己累死了。 就在这时,余生脸色一变,一咬牙,提了几分速度,继续跑动。 第五十四章 半年(上) 余生逃跑越快,看在恶鬼眼中越是兴奋,它似乎忘记了同伴死在余生匕首之下,两条布满绿毛的长腿跑动起来虎虎生风。 而余生似乎失去了顾忌,一边逃跑,一边算计着什么,只听他大喊一声,整个人纵身跃起,堪堪离地一尺多高,仍是不够恶鬼肩膀的距离。 但就在此时,恶鬼已经要扯上他后背的衣物了,慌乱中匕首向后乱挥,恶鬼收手一躲,余生整个人向前扑倒。 转头再向后看,高大的恶鬼似有着无尽的气力,双足同时离地,目标所向,乃是余生胸膛。 恰在此时,余生眼神一变,向着一旁躲过半尺的距离,仍旧在恶鬼的攻击范围之内,他下意识地蹬着双腿,以期能够抵挡片刻。 可是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一声惨叫,痛感从下身穿到余生脑海之中,一阵晕眩,而那恶鬼的身形,却消失在了此地。 惊魂未定。 余生双手扒地,正是那一重与二重之间的悬崖,向下看去,两个绿点正飞速远去,就此跌入了第二重深渊。 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胸膛不断起伏,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眼前还残留着恶鬼凶狠的绿色眼光。 自己从小未曾习过半点武艺,两日来接连与恶鬼争斗,实是无奈之举,能够搞定这两只恶鬼,除了自己紧张之中带着一丝冷静之外,更多的是运气罢了。 若不是这一二重灵渊之间的悬崖,加上恶鬼势急难止,恐怕也上不了当,但是双腿上难以忍受的疼痛,清楚地告诉他小腿骨恐怕是断了。 在这里躺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堪堪缓过来,右腿完全用不上力,整个小腿肿胀鼓起了一圈,快要赶上大腿粗细。 左腿虽然未断,但是也疼痛难忍,从悬崖之处走到原地,花费了不知多长时间,头顶的光晕也消失不见。 微风渐渐来临,又吃了一块恶鬼血肉,满足的饱腹感也难以抚平双腿的伤势,即使如此,余生也未曾停下来,在微风刚来的时候,便来到了悬崖边上。 昨日待了一刻钟,便收集了拇指大小的星磁,今日若再是如此,只要花费更长的时间,便能收集到更多的星磁。 ………… 纵使心中已有准备,那呼啸而来的罡风依旧让他身形不稳,加上一腿难以站立,每隔几息便要被吹倒在地,尔后又要顶着巨大的风力站起来。 天地间唯有一种声音,脑海中唯有一种想法。 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余生感觉自己全身已经没有任何气力,酸软疼痛各种感觉袭来,已经是自己的极限,再坚持下去已是无益,就连这大风也坚持不过。 这一次,再没有能够在跑动中快速地赶回原地,而是一直在地上爬动,这样一来所用时间更长,所受摧残更剧。 远离风源所带来的感觉异常清晰,如同从炎炎夏日进入了凉爽初秋,让他不禁大呼一口气。 没有了恶鬼尸身作为屏障,余生在这回环旋绕的罡风之中,坚持了一晚,全身肌肤开裂,只要一动,便会崩裂,有血液从中流出。 残留在余生头上的血液干枯结痂,又有发丝从中折断,整个人如同苍老暮年之态,身体之内的气息都似乎被罡风蚕食。 折磨。 这就是老疤子在自己最开始来此时所说的折磨,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劲风,直要摧毁深渊底下每一个活物的心志。 ………… 天明。 罡风的消散显得无声又无息,就像是饱餐一顿的猛兽,带着欢呼雀跃逐渐远离。 直到此刻,余生才敢睁开眼睛,眼神之中猩红一片,嘴唇上如同蜕下一层皮,又好像紧紧粘在一起,就连张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那种让人崩溃窒息的感觉无可言说,余生将绿珠举在手中,脱下身上的衣服,抖动之下收集星磁。 拇指大小,或许更少。 在地上匍匐前进,必要损失不少收集起来的星磁,不过这也足够了,比起在悬崖上抓取灵蚯,更容易让人看到希望。 只不过这希望背后要承受的痛苦,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忍受的。 余生看着星磁,摇摇头又将其收好,若是再来一次,老疤子要带着自己下来,恐怕自己也不会答应吧。 穿好衣物,吃一口地上的恶鬼血肉,顿时充盈感洋溢全身,那种皮肤皲裂的感觉好像在明显的好转。 就连身上骨骼的痛感也在减弱,将血肉放在眼前,余生心想,这恶鬼的血肉也是难得的灵物。 虽然不知道恶鬼眼珠的用处,如今看来却是这血肉来得更加有效,想到此处,余生没有停顿,将昨日杀死的恶鬼也搬了过来。 在一晚的罡风摧残下,原本高愈丈许的恶鬼尸体,此刻明显干瘪了一圈,忍着腹中翻腾的呕感,余生挤出其中不多的血液,喝了下去。 抹掉嘴角残留的血液,再将恶鬼尸体卸成几块,找了一处比较隐秘的地方,将其摆好,又将两颗绿珠放好。 做完这些,他才敢停下来休息,却依旧在担心恶鬼来临,不过今日运气颇好,直到夜晚临近,罡风将来的时辰,也没有看到半点绿影。 恍恍惚惚之间身体又恢复了七八成,右腿断骨依旧让他难以行走,不过还是来到了悬崖边上,整个人张开双臂,完全暴露在风中,好像要从此地跳下去。 不过这风一直向后吹,倒是不用担心会从此地掉下去。 ………… 就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余生能够在风口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收集到的星磁也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娴熟。 而且有了恶鬼血肉的滋养,不仅右腿的断骨逐渐接续,就连右臂蔓延的裂骨之势也停止下来,让余生大松一口气。 只不过颇为不幸的是,他的食量越来越大,起初只要拳头大小的一块恶鬼血肉便能吃饱,到了后来三倍不止。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具恶鬼的尸体快速减少,约莫坚持了半月,便只剩下森森白骨,其中骨髓也被吸食得一干二净。 如今,有两条路摆在余生眼前! 第五十五章 半年(中) 其一,带着这拳头大小的一包星磁上去,再爬过通天索链。 这一条路此时看来颇为诱人,十几天在此地的折磨已经让余生模样大变,全身皮肤干枯褶皱,似苍老了几十岁。 如若上去,便是解脱。 其二,依旧留在此地,收集足够多的星磁,能够保证自己完全通过铁索,至于食物,则要再去杀一只恶鬼。 余生想了又想,既然已经到此,罡风现在已经难夺己命,反倒是杀一只恶鬼来得更加凶险,如果单独对上一只,自己还有几分信心将其杀死,若是几只成群,则有性命之忧。 如若留下,便是冒险。 余生长呼一口气,点了点头,把手中细密的星磁捏了又捏,最终放入怀中,拿起地上恶鬼的骨骼,放到了地底中央的位置,临走时还放下一颗幽绿的眼珠,在黑暗中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而自己,就躲在远处,眼中暴露出森然光芒,紧紧盯着那颗绿珠,心中默默算计,若来一只,则杀,若来两只,则匿。 足足等了一天,没有见到恶鬼的影子,忍着腹中饥饿走到交际悬崖,受了一晚罡风洗礼,而没有了恶鬼血肉,显得如此痛苦。 不知是心中所想,还是事实如此,全身骨骼疼痛的感觉适时而来,也好像极度渴求恶鬼血肉。 第二日,依旧没有等来恶鬼,让余生有些绝望,几乎想要顺着恶鬼隐匿逃遁的方向寻找,又一想那成群的恶鬼,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近日每次都要吃好几块恶鬼血肉,如今一连两日没有吃任何东西,此刻已经虚弱至极。 今日若是再杀不到恶鬼,便要上去。 以绿珠为诱,余生心里既是想要见到恶鬼,又好似有别样的想法,紧张而局促。 ………… 沙……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的深渊之下忘却了时间的流逝,黑暗中只有一点微光,让这一声异响来得十分突然,让余生心神顿时绷紧。 一……二……三…… 六个光点,三只恶鬼,让余生差点昏死过去,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全身力气不足三成,或许更少,又怎能一连对付三只恶鬼。 只见这三只恶鬼直直走向了那颗绿珠,最先的恶鬼目光贪婪,伸手就要拿起地上的绿珠,这时后来的一只恶鬼竟抢先一步,好像抓住了恶鬼的手腕,想要抢夺绿珠。 紧接着,最后那一只恶鬼也加入其中,两不相帮,也要争夺这绿珠,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余生在远处看着这一切,这十几天来大概吃了两具恶鬼的尸体,自己的视力好像有所增强,黑暗中已经不用借助绿珠就能看得清了。 此刻三只恶鬼斗成一团,都想要那颗绿珠,似乎比同伴的血肉更为诱人,只听得嘭嘭拳脚相接还带着落地撞击的声音,这三只恶鬼足足斗了大半个时辰,动静才小了下来。 此刻只有一只恶鬼站着,两个光点不住转动,又伸手将地上的两只恶鬼眼珠取出,举在手中,似欢呼两声,后吞入腹中。 不过他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低头看着地上的两具尸身,余生见此心中大喊不妙,做鬼可要留一线啊。 恶鬼弯身撕下一只恶鬼的臂膀,大口啃食,发出噌噌的响声,余生好一阵心痛,不过他也在向着这只恶鬼靠近,眼中也好想带上了那种绿光。 黑暗中不见一丝响动。 呲啦一声,余生的匕首已经显现,力气绝大,猛然刺透了空气,出现在恶鬼后背。 这只恶鬼十分警觉,在余生还未得手的瞬间,两条长长的手臂已经甩了过来,速度之快,尤胜余生。 余生心中大惊,匕首之势不减,一手挥起挡在身前,与恶鬼的手臂相撞,只听得嘭一声闷响。 这一次,他惊奇得发现自己不像之前那般毫无反抗之力,仅仅后退了半步,而那只手则与恶鬼粗壮的臂膀拗在一起。 恶鬼也是一顿,眼前这个人身体里爆发出的力量竟能挡住它,怒吼一声,他一手抓住余生的手臂,獠牙可怖的头颅朝着余生猛撞。 而余生的另一只手,也被挡下,只不过它还是低估了余生手中匕首的威力,在略微受阻之后,锋利的匕首径直刺穿了恶鬼的血肉,深入骨髓才停了下来。 收刀回手,余生又转向恶鬼另一条完好的臂膀,恶鬼怒极,张着大口一咬而下,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余生伸直了手臂,下意识的仰头,却还是被恶鬼拉着向前,短小的匕首伸入了恶鬼口中,刺透了他的头颅。 稍一愣神,他发现恶鬼并未死去,上下颌骨所带的气力骇人,锋利的牙齿已经刺穿了他的手臂。 他这才明白老疤子为何说这恶鬼的致命所在乃是心脏,匕首穿过后颈还能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实属罕见。 右臂被咬在口中,牙齿也穿透了整条手臂,再要用力便是透心的疼痛感,让他冷汗直冒,丝丝凉气倒灌入心肺。 情势急转直下。 余生顾不得那些,上身受制之后整个人被高高提起,能动的也只有下身,双足立即蹬动,踢在恶鬼的小腹,胸膛处。 可是恶鬼皮糙肉厚,根本不害怕他如何挣扎,只见它左右甩动头颅,余生一跳手臂都要被它撕裂。 危急时刻,性命攸关。 余生失力的右手中指金光乍现,布满裂纹的灵骨爆发出莫名的威势,匕首瞬时被握紧,在恶鬼口中绕过一圈。 恶鬼这才吃痛,口齿松动了几分,余生哪会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用力挣开左右,抓住恶鬼外露的獠牙,猛然向上。 顷刻爆发出的力量让余生自己都有些吃惊,只见那坚硬若石的牙齿被他硬生生折断,将这獠牙握在手中,刺向了两颗幽绿的眼眸。 悍不畏死的恶鬼这时严重才流露出些许害怕的神色,眼前这个人,比它还要不顾生死。 大嘴一张,转身欲逃。 锋利的匕首已然穿心而过,余生身子无处受力,落地跌倒,右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地上的恶鬼挣扎几下,没有了气息。 第五十六章 半年(下) 右臂伤口深可见骨,道道暗红色裂纹裸露其上,灵蚯之毒并未散去,已经蔓延至整个右臂。 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余生将袖子脱下来简单地缠了缠,浓郁的腥臭气味让他很不舒服,但是总算有这三具尸体可以勉强度日。 剖开这只恶鬼的腹部,取下被它吞下的四颗眼珠,拿下其眼中两颗,加上老疤子给自己的一颗,共是七颗,盈盈绿光诡异,余生第一次将其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只见这眼珠通体绿色晶莹流转,其中还有些许微不可见的白色之物流转,好像是被一圈绿色包裹。 用匕首在其表面轻轻一划,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再用力也是无济于事,融入星磁的匕首也难以留下痕迹,眼珠的坚硬还在自己预料之上。 前些日子那神秘女子明显是来收取此物,既然恶鬼的血肉都是大补之物,那么其眼珠的效用必然不会低。 将七颗眼珠收好,同星磁一起放好,割开恶鬼脖颈,喝了几口鲜血,他已经习惯了咸腥的味道,几乎快要忘记清水的味道。 新鲜的血肉还是无从下口,此地又无法生火,只能等到罡风将其吹干之后才能入腹,只不过鲜血的效用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 一夜又一夜,一日又一日。 只有白日里头顶的氤氲光点,以及傍晚黄昏罡风来临才昭示着时间的流逝,而余生搜集到的星磁也越来越多。 这一日,约莫离老疤子走已经一月,余生将三具恶鬼的尸体已经吃完,而他感觉自己身体内的气力也越来越大,饭量越来越大,能够在风口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 原先一晚能够收集拇指大小的星磁,到了现在已经是最初的两三倍,而且被罡风吹干的皮肤层层褪去,露出新生的皮肤,脸上多了一些坚毅的味道。 尾部的罡风对他的伤害已经微不可见,恶鬼血肉滋润之下身形好像高大几分,全身伤痛皆无,除了那附骨的暗红纹路。 在江宁城那种书卷气息被生生磨灭,行走在深渊地底,能够清晰地看见黑暗中十余丈的距离,仿佛天生就该活在此处。 算算日子应该是到了月中阴气最盛的时辰,余生早早将恶鬼的尸骨扔在深渊中央,而自己则远离此处,来到了一二层的交接之处。 等到午时,头顶光点出现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音,无数的绿色光点浮现,好似能够照亮此地。 余生偷偷躲在这里,心中却是暗骂自己蠢笨,倘若恶鬼蔓延到这里,岂不是进退无路,心中一急,便有了另一个想法。 自己此刻单论力气或许不会输给恶鬼,如果被发现,自己就顺着绳子爬上去,等到恶鬼一散再下来。 深渊中恶鬼慌乱奔跑。 余生凝神一听,缓缓地走了过去,那里的绿色光点晃动不止,好似在逃遁,在这些恶鬼之间。 有一抹剑影,有一个女子。 距离很远,虽然余生此刻目力极好,也看不清女子的面目,只能分辨她的身形,她手中三尺青波带着莫大的威力,恶鬼在其剑下毫无反抗之力,只有逃跑一途。 女子高深境界显露无疑,除了岚崆山的弟子,余生也想不出何人会有如此异于常人的力量,全身散发,比起余启明给自己的压力还要大上几分。 只有短短一瞬的时间,原本聚集的无数恶鬼纷纷隐没,余生不禁为这些恶鬼有些心痛,每到月中便要出来,未曾想却是赶着来送死。 那女子缓缓捡起地上的恶鬼眼珠,纵身掠起,衣袂飘然间双足轻点,以石壁借力,赫然是直接上了岚崆山。 余生看着女子离去的地方,目光闪烁,带着莫名的意味,无怪乎世人皆是想要来岚崆山问道,单是这鬼神惊惧的力量,又有何人不羡。 那里已经没有了动静,余生摇了摇头,将匕首拿好,走近了那些恶鬼尸体,自己可真是坐享渔翁之力,这些恶鬼血肉,又够自己在此呆上一段日子。 当在此刻,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临近,余生身体陡然绷紧,只要一动,便会爆发出绝大的力量,可以将恶鬼撕裂。 头微微一低,一道散发着寒意的剑刃就放在自己肩头,一动也不动,上面还残留着恶鬼的血液,不沾于剑,在上面流动,尔后滴落。 手中的匕首又紧了紧。 “你是何人?为什么在灵渊之底?” 清冽尤胜剑鸣,温婉尤过鸟语。 “我是悬崖上抓灵蚯的人,不慎掉落在此地……” 肩头的剑不知何时已被收回,在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铮然入鞘,身后如山的压力陡然散去,余生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她在恶鬼群中厮杀尚不在话下,何况自己身无道法,那种危机真当是坠入九天寒冰,伴随着那若有若无的杀机,教人心胆俱裂。 长出了一口气,余生再转头四望,深怕这女子还未曾远去,足足待了半刻钟,才低下了头,默默的搬动着地上的恶鬼尸体。 此刻在离地二十余丈的石壁悬崖上,一道目光终从地底离开,展身而上,不留一丝痕迹。 ………… 如此,在这样的往复循环之下,余生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孤寂无助,反而是越积越多的星磁更让他心慰。 期间又杀了几只恶鬼,积累了十余颗眼珠,将这些所有东西都放在一起,约莫有十余斤的重量。 而自己身上的气力也可以余恶鬼徒手肉搏而不借助匕首,能够在罡风十息一次的爆发中站直身躯。 无论收集到的星磁够不够,如今已经到了半年之期,再不上去,老疤子恐怕真的要收了绳子,到时真的要一辈子待在此地。 看着头顶的微弱光点,余生点了点头,兀自说了一声,“也该上去了!” 声音未曾传出去多远,就消失不见,拉了拉垂下的绳子,依旧牢固,余生将其缠在腰间,又背着一包东西,看了一眼深渊下的枯凉景色,爬了上去。 雾气又浓,深渊如常。 第五十七章 通天(上) 不知不觉已到了晚冬近春,正是留下了冬日最后一点余威的时日,远离岚崆山那边的密林落叶枯枝,丝丝破败。 悬崖边上的生活更加艰难,白日里没有罡风耸动,也能感觉到处处透骨的寒意,穿透了帐篷,刺过了心扉。 而身后高大延绵的岚崆山依然俊秀,似无四季之变化,云雾缈缈,道音飘荡,与此处显出鲜明对比。 老疤子肩头背着绳子,手中提着一个紫金圆桶,抬头看了眼天空,又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悬崖边唯一垂下去的绳子,已经半年没有动静了。 或许那人已经被吹死在罡风中,或者又成了哪只恶鬼的腹中之食,化作一堆粪土也说不定。 提着紫金圆桶的手又紧了紧,倒不如抓灵蚯来得痛快,耽搁些时日,总有在岚崆山上享受的好日子。 暗自叹息一声,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背后的日光照耀在灵渊翻滚的雾气上,那条绳子今日又没有动静。 …………… 如余生所料一般无异,这绳子也是岚崆山所备,不知是何材质制成,半年中一直留在这里,没有腐坏的趋势,张弛有度。 百丈之高的悬崖爬起来也十分费力,幸好向上一点悬崖上有落足之处,很快就到了挖取灵蚯的地方,成片的坑洞快要连在一起。 右手中指弯了弯,抬头好像就能看见悬崖边,以及横在深渊上方的巨大锁链,又能听见晃荡的声音。 不多时他已经踩上了坚硬的地面,猛吸一口地上的空气,冷且清,不禁打了个哆嗦,口中咕囔一句,好冷啊。 举目四望,不远处老疤子弓着背,头也不回,余生喊了一句,“老疤子……” 他好像没有听见,余生弯腰解下绳子,将其从下面拉了上来,一圈圈盘好,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你竟然没死……” 语中的惊讶做不得假,狡黠中又带着刺耳的感觉,正是老疤子。 余生抬头,对着他笑了笑,提了一下盘好的绳子,又啪地一声扔在地上,尔后言道,“我运气好,死在下面岂不是太无辜了。” 坚毅的脸上似经历过多年风雨,言语中的淡然让老疤子心神一动,眼前之人与半年之前,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朝着地面啐了一口浓痰,老疤子看向别处,轻声说道,“有****运的不是老马,是别人啊……” 余生走到他身旁,身后拖着一大捆绳子,道,“你幸亏是走了,不然还要有人和我抢夺,不如一人自在快活……” “得了吧你。” 老疤子兀自走开,余生摇头笑了笑,眼前之人带给自己不舒服的感觉竟伴随着自己从深渊上来而消散了不少。 ………… 老马的帐篷被人撤走了,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老疤子,这种好事是轮不到他人的,无奈余生只好到了老疤子的地方。 将绳子放在帐篷口,余生弯腰走了进去,老疤子吃着马肉,坐在地上,眼中带着莫名的神色,看着余生。 余生愣了一下,盘身坐下,拿起一条马肉,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你不是嫌弃这马肉太硬,嚼不动吗?” “老子爱怎样便怎样,别废话,把你收到的东西拿出来……” “我老子……” 老疤子瞪了余生一眼,余生从背后拿出包好的星磁以及眼珠,摊好放在二人眼前,老疤子眼神亮了亮,伸手抹了一点,不知何时取下她的那把大刀,将星磁抹在上面,顷刻消失。 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星磁,老疤子叹了口气,然后道,“是星磁无疑了,这么多足够你通过铁索,不过……” 说到此处,老疤子突然停了一下,余生皱了皱眉,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有这么多的星磁,大可不必浪费在通天锁链上,只要下次岚崆山的人来收灵蚯,向其言明此物珍贵,怎得也会让你上山。” 感觉有些冷,余生向里靠了靠,道,“你说这星磁若真的如此珍贵,按理说岚崆山的人早就发现罡风携带,又为何不自己去寻,自家之宝,却要弃之敝履……” 灵蚯所在的深渊悬壁,定是岚崆山的人想出来的法子,再看深渊底下恶鬼的眼珠,如若是宝,定会被发现。 老疤子一手摩挲着脸上长长的疤痕,他也想不通此中原因,罡风对常人伤害极大,但是对于身怀道法的修士来说却并不算什么。 无人收取也只能说明他们不将其视之为宝,难比灵蚯之功效,又或者有其他自己猜不透的原因。 “不过也不能说得如此确定,万一真是岚崆山的人没有发现也说不定,何不试上一试,也比自己爬铁索来的安稳……” 老疤子颇有阅历,这里人人畏惧于他也不是没有道理,为人行事虽有些一心为己,倒也鞭辟入里。 余生仔细想了一下,然后抬头问道,“距离岚崆山的人来,还有多长时间?” “刚走……不过你急什么,在下面待了半年,难道还怕在上面待一月吗?” 余生将右手抬起,那里淡淡金光显眼,血肉通透,却有密密麻麻的裂纹遍布其上,如同即将碎裂的镜子,只怕稍一用力就要碎成无数。 老疤子脸色突变,猛然抓住余生的手,不可置信地靠近再看,自语道,“原来如此,老马苦苦求我的就是此事……哈哈哈……” 这一声真当是畅快淋漓,整座帐篷都要晃动起来。 深渊之下虽有恶鬼血肉滋养,但是灵蚯之毒难以根除,已经深入骨髓,明显地感觉到右手的无力,再待一月,只怕要灵骨碎裂,再无重来的可能,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上山,寻求解决办法。 余生显得很平静,老疤子得意的笑声传了出去,久久不散。 “照我说,岚崆山去了也是白去,你以九品灵骨,就算爬过了铁索,也不一定会被收做弟子,与其枉死山前,倒不如去世间放纵一把……” 老疤子话锋忽然一转,声音小了几分,“不过来了这里,如果不去岚崆山看上一看,岂不是太亏了。” 岚崆山静默如常,俯瞰着大地,悬崖边上人如蝼蚁。 第五十八章 通天(中) 帐篷内沉浸了许久,日过中时,终于有些暖意,各个帐篷内的人也逐渐出来散些寒气,朝着岚崆山方向望着,思索着。 老疤子安静下来,略带疯狂的笑意敛去,道,“一旦踏上通天桥,一过百丈,毫无退路,要么生至岚崆山,要么死在灵渊下,我也只爬过了几十丈而已,至于后面大半的铁索,一无所知……” 余生从包裹中取出四颗恶鬼眼珠,推到老疤子身前,随即说道,“不管结果如何,现在已经走到了这里,多说无益,这东西你拿着,岚崆山的弟子需要此物,或许有什么别的用处,下次来收灵蚯的时候问问,兴许能抵上一两根。” 老疤子深看了余生一眼,好像想要猜透他心中的想法,眨了眨独眼,没有说话将眼珠收了起来。 向着帐篷外光影之处看去,余生轻呼一口浊气,摸着自己的右手中指,眼神似乎穿透了高大密林,越过重重阻隔,去往了江边之城。 那里白帆飘荡,人影熙攘。 ………… 岚崆山处在江宁府与昆州府之间,与江宁之间几百丈之宽的深渊一直向下蔓延,或有千里。 常人若要通过岚崆山,从江宁到达昆州,通过铁索是不可能,但是在岚崆山的下游存在着一道缺口,那里便是深渊的尽头。 传说有大毅力者开山辟道,连通了昆州与江宁,虽说岚崆山名义上只占百里的距离,可是那缺口扼要之地,依旧是掌握在岚崆山的手中,过往之人均要缴纳钱财供奉方可通过。 此刻这巨大的铁链连通这江宁与岚崆山,只要踏过这通天之桥,便能去往拿人人向往的云雾飘渺之境。 但是长久以来,通过之人寥寥无几。 莫不是疯狂胆大之人,就是在此地耗尽光阴年华,想要拼上最后力气的人,而这样的人,大多都成了深渊之下的尸骨。 余生来到了锁链前。 厚重粗大的铁链散发着森森寒意,在冬日里更盛三分,手放在上面都似要被冻结其上,未曾上去便要退却。 余生的双袖挽至肩,裤腿卷至膝,似炎炎夏日一般清凉,裸露的皮肤此刻尽皆被黑色的粉末沾满,就像余生在余府之中的打扮,只留出两个清澈的眼眸。 定了定神,余生第二次爬上了索链。 刺骨的冰冷。 顺着索链向前看去,只能看到十数丈的距离,其他的部分尽皆隐没在雾气之中,就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老疤子站在悬崖边上看着,独眼之中目光闪烁,双手放在身后,站直了身子仿若在期待着什么。 其他人发现余生又一次尝试,奇怪的举动立即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快要回到帐篷的人也聚了过来,站在离老疤子不远处。 看着索链上拿道身影,他们麻木地摇着头,或许这是最快的一条路,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一条路。 “老疤子,怂恿这小子去爬铁索,你又得了什么好处?”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顿时有不少人看了老疤子几眼,深色复杂,似有害怕,又好似对索链上那个人有着怜悯。 余生和老疤子走得颇近,在余生下去的半年之中也是老疤子一直守着,这些人自以为此事是老疤子一手造成。 老疤子头也没有回,应道,“反正在这里等着也是无聊,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如果他通过了索链,却是怎么个说法?” 先前说话的那人被老疤子这一声堵了回去,脸上有些羞怒,道,“赌就赌,十根灵蚯怎么样?” 老疤子回身摇了摇头,笑容有些狰狞可怖,不知何处来得信心,举起一只手张开五指,道,“五十……” 那人脸色有些难看,向着两旁看了看,又有些怒气,又不知如何拒绝,不愿落了下风,可是老疤子语气中所含坚定却让他有些犹豫。 五十根灵蚯不是少数,运气好的话数月半年便能抓到,运气差的话或许要一年光景,这可比得上从他身上割去一块肉。 但是转念一想,多年来都没有人能够通过,难道仅凭老疤子一句话就能让人通过吗? 或许还能凭空赚上一笔,这五十根灵蚯,同样不是少数。 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好,五十就五十,若是你老疤子食言,这里有几十双眼睛看着,可要小心半夜闪了腰。” 老疤子哈哈一笑,道,“你也一样,若是食言,下场你也知道……” 话音落罢,老疤子朝着索链的方向看去,就在诸人说话的这短短时间,余生爬出去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上次,而且正在不紧不慢的向前,丝毫不显力疲之态。 这里的人交头接耳,轻声细语,好像在讨论着什么,那人看似轻松地爬了十几丈,恐怕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纵使如此,这段距离也是十不足一,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和老疤子站在一起,相信它输定了。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这些人没有离去,与老疤子打赌那人更是不愿离去,心中默念着何时索链上的人会力竭回头。 直到索链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雾中,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反观老疤子,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之强,贸然答应,心中这念头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区区三十几丈,距离尽头,仍然是微不足道。 ………… 余生的皮肤已经青红,行动有些僵硬,与索链相接的地方更是如此,其上的星磁被索链吸收,最初那种紧附感也随之变弱。 一只手向怀中一伸,带出黑色的粉末,又抹在皮肤上面,跌落的点点黑色也被索链吸收,看了一眼前方,看不到尽头,而身后的悬崖也模糊不清。 提了一口气,全身肌肉隆起,再次向前,相比来说,此刻有了星磁助力,行动起来比上次轻松了许多,确实不用担心会掉下去,只要分心注意,有足够多的星磁,必然能够通过。 又是三十多丈,余生口中呼出白气,冰冷的汗水冲刷着身上的星磁粉末,嘴唇铁青,全身不住颤抖。 当在此刻,索链开始抖动,这里愈发地冷了。 第五十九章 通天(下) 索链快要赶上人环抱粗细,看来沉重无比,似含天地伟力,极尽造化,但是延绵数百丈之下,就显得有些稀松平常。 起初在悬崖边,距离固定位置很近,索链便显得一动不动,但是到了此处,余生只感觉索链晃动越来越剧烈,正如巨船游于海上,别于江河,起伏不定。 他小小一人,只能随之晃动,星磁纵是让他紧贴着索链,但是行进间却比最初困难了许多,有坠落之危。 于是他越来越慢,几乎寸进,远远看去,很长时间才能在索链上移动半点,正向着索链最中央的位置移动,而那里,则是其晃动最为剧烈的地方。 冷风飕飕穿过,全身血液都要被冻结,不见索链之头,亦不见索链之尾,只顾一点点向前,机械般前进。 脑海中此刻只有一个信念,走下去。 ………… 在悬崖边上等着的人已失去了耐心,看不见雾海中的身影,与老疤子打赌那人显得有些慌乱局促,四处张望。 而老疤子也皱着眉头,伸手摸了一把冰冷的索链,身子一颤悻悻地收回了手,这点折磨,比起地底罡风,又算得了什么。 诚然,余生也是如此告诉自己。 可是索链左右摆动的距离已达丈许,那等力气绝非人力可挡,若非有星磁的吸附之力,余生早就被甩下了深渊,能走到此处已是万幸。 此刻在岚崆山上,有数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这里,似能穿透重重雾海看到余生所在,略微一顿之后又离开此处。 ………… 日过中时。 岚崆山上响起一道钟声,震彻三峰,直直传到到悬崖边,顿时岚崆山上所有的弟子心神一惊,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互言一句,有人在渡通天桥。 悬崖边上的人更为震撼,这一声钟响,若非岚崆山上发生了大事,就是索链上的人已经过了一半,半只脚踏上了岚崆山。 老疤子轻呼一口气,一只盯着岚崆山的方向,恐怕到了此刻,才是最为要命的时辰,老马说此子必能通过,自己倒要看看有没有这般毅力与运气。 身后那人脸色更差,看着老疤子的背影想要说什么,心中悔意大生,仿佛那五十根灵蚯已然远去。 岚崆山中已有弟子来到了山头,向下看着翻腾的雾海,听着索链晃动的声音,这钟声已经多年未曾响起了。 ………… 当是力气耗尽,血肉发冷之时,每前进一步均是莫大的煎熬,怀中的星磁已经过半,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浓重气海,一手颤抖着伸了上去。 索链之艰难远在自己想象之上,若是静止不动,则轻松如平地,偏生索链如绳,就像是一匹烈马不被驯服,怒吼着想要将其上的人甩下去。 身上的冰凉让他渐渐失去了知觉,可怕的死亡绝望萦绕在他心头,百丈深的灵渊就像是远古巨兽蛰伏,在等待着他。 低吼一声,抑制住脑海中沉迷的念头,四肢滑动,在索链上艰难游动,留下的鲜红血液被立刻冻成冰渣,结于其上。 而余生那裸露的皮肤,此刻尽皆脱开大片的皮肉,血色混杂着黑色的星磁,可怖而残忍,看着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眼中满含疯狂之色,此刻全身上下,或许只有这灼灼目光,才有着火热的气息,而在他艰难睁眼所看到的前方,温暖如春的岚崆山从云雾中显现,晃荡的锁链不知何时静止下来。 将最后一点星磁涂抹在身上血肉撕裂之处,那疼痛此刻竟似稀松平常,或许余生已经没有了感觉,整个人似置身事外。 身子若有万钧之重,每做一个动作都要思索良久,行动也不甚灵活。 似有一阵清风徐来。 余生猛地摇了摇头,眼神一亮,瞳孔深处带着暗红色,手臂上暗红色纹路如同毒药般诡异隆起,金光闪现,毅然决然地一寸寸蔓延。 ………… 岚崆山上。 聚集的人约有上百,个个凭风而立,卓尔不凡,均是注视着索链上那道身影,有沉重,有敬佩,又有一番别样的思索。 在这些人中,有一人身材挺拔,面色沉稳坚毅,约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地上索链之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微眯着眼睛。 正是余启明。 在他的身旁,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弟子,男子面容消瘦,脸上轮廓十分清晰,鹰钩鼻,深眼眶,女子面容清秀,不施粉黛,不时看向身前的英俊男子。 “杨师弟,算算日子,师父近日也该回山了吧。” 余启明突然出声向后问了一句,答话之人却不是那杨姓弟子,而是那女子抢先回答,道,“应该还有四五日的样子……” 杨姓弟子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眉头一皱,道,“师兄的意思难道是要将此人收入玄青峰?” 轻笑一声,余启明回头道,“此人爬得过爬不过还是问题,我又怎敢替师父收徒,再看看苍峦和冥空两峰有哪位师叔有兴趣再说。” 杨姓弟子默然,那女弟子又道,“能爬过通天桥之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者,从以往的例子来看,其余两峰都是争着抢着想要,师父若在,恐怕也要争上一争。” 余启明脸上忽然玩味一笑,道,“吕师妹,你说修道是天赋重要,还是毅力重要? 杨姓弟子脸色一变,看了一眼余启明,又转头看着深渊索链。 “若是下品灵骨,就算爬过了通天桥,在此地跪三天无人收留的话就要赶下山去,你说这弟子,师父是争,还是不争。” 吕姓弟子脸色一红,似有哀怨,看着余启明,余启明目露冷锋,看向了远处。 ………… 整片天地都在眼前旋转,晴朗的天空就像一个无敌的黑洞,与深渊连成一片,十余丈的索链仿佛举手便至,又仿佛阴阳两隔。 星磁尽皆耗完,比老疤子预料的要少了很多,这剩余的一点距离,要余生凭靠自己的力气通过。 而索链之上的人,已经像一个血人,皮肤紫红带着冰凉的血液,身上愈发地冷了,思绪被禁锢冻结在躯体之中。 第六十章 求道(上) 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岚崆山或远或近,身上或冷或热,相同的状态从不在一刻停滞。 纵使此刻岚崆山已在眼前,就算没有了星磁,若在余生身体完好,气力充实的时刻,也可通过。 但是绝境来得如此之快。 双腿没有卷曲的力气,几乎与索链一般平直,整个人搭在微微向上的黑色索链上,只有双臂微微环绕,握着的手还在抓着索链的一个链节。 就像半只脚踩在悬崖上,只要稍微一动,就会跌落下去,余生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眸,凝出心中最后一股信念,整个人恍然站起身来。 上身离地,双足站立,身前皆是黑红色可怖的颜色。 这一幕,让岚崆山上看着的弟子皆是惊叹,这可是不要命的举动,普通人没有道法之力,想要如同平地般走过几乎不可能。 在岚崆山上某个角落,树影稀落,那里站着两道翩然的身影,女子生得极美,男子面有稚气却也英俊。 正是拜入岚崆山的朱苓朱荃姐弟。 或许是认出了索链上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又或者是单纯地可怜那人,不禁面含担忧神色,朱苓也拉起朱荃的手,竟有种不忍看下去的心绪。 余生站起身来,只觉得天地黑暗尽皆压至己身,沉重到让他难以呼吸,又似乎要吞噬他,不过这一切,又仿若虚幻,亦如脚下的无底深渊,亦如眼前的岚崆灵山。 他开始迈动步伐,颤颤巍巍直要让人觉得他快要跌下去,惊险刺激之间不禁为他捏一把冷汗。 索链之宽,可容余生双足同时站立,如果不是近岚崆山固定之处,索链几乎不动,他这站起来的举动定是大错特错。 一步又一步,直踏天而去。 ………… 余生不知道这最后的十丈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等到岚崆山的气息盈入鼻腔,脚踩在岚崆山坚实的土地上,他眼前的景色完全黑了下来,犹如一道惊雷劈过。 咚! 又一声巨大的钟声,响彻在岚崆山百里之距,一切的声音都仿佛消失,呜呜的风带着钟声消失在远方。 岚崆山的弟子有些吃惊,表情不一地看着地上倒下去的人,似有惊叹,又似松了一口气,但是仅仅片刻,不少人已转身离去,好像此事不过无聊修道时光中一丝波澜,难以成风浪。 余启明看着余生走过通天索链,脸色一沉,大袖一挥,一言不发地走开,吕杨两名弟子互视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岚崆山的弟子逐渐散去,没有一人上前察看,任凭余生倒在悬崖边。 在深渊的另一面,当那声钟响再次传来,与老疤子打赌之人脸色惨白,一下坐在地上,口中难掩震惊,喃喃而语,“怎么可能……” 老疤子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跳过雾气翻腾的灵渊,转头一笑,露出发黄残缺的牙齿,道,“有些人,运气就是好……” …………… 太阳逐渐西绕,不禁不满地收回洒落大地的温暖,晚冬的风在灵渊自由罡风的催动下在各处肆虐。 岚崆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暖风翠树,道音袅袅,如同舞女柔软的双手在四处抚摸,真是一处洞天福地。 眼前是密密麻麻绿色的光点,长长的獠牙撕裂了黑暗,余生想要抬起手臂抵抗,却发现身体沉重,不动一毫。 恶鬼锋利的牙齿穿透了他的身躯,高高溅起的血红让他不禁闭上了眼睛,生怕灼伤了自己。 没有疼痛。 汹汹黄色的火焰不带一丝黑色的烟雾,似乎十分温暖,让人想要扑入其中,余生感觉自己在靠近,但是那火焰在远离。 他想要嘶吼挣扎,却没有一丝声音,尽力奔跑却不见靠近,直到眼前的景色转成了暗红色密密麻麻的裂缝。 无孔不入如同触手。 无助地张口发不出声音,余生只感觉脑海中爆裂一般疼痛,下意识地捂住双鬓,终于发出一声呻吟。 ………… 夜空中几率星光,新月如眉,半隐半现在岚崆山三座高峰之间,三座山峰如同巨人般静默,安稳的矗立着俯瞰着乾启大地。 余生躺在地上,睁眼看着夜空,澄澈透明,伸手放在地上,还有清凉的水汽,涂抹在裂开的皮肤伤口处,丝丝痛感又好像有些畅快淋漓。 万籁俱静之下余生不禁说了一句,“累死老子了……” ………… 有人爬过通天桥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在岚崆山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人打听这人的身份,显得十分好奇。 在其中一座山峰上,有青烟升腾,这里来往的弟子灰衣加身,匆匆忙忙不知在忙碌着什么。 在这些弟子之中,有一人面带沧桑劳顿,互来交谈之中听到了什么,不时地看向索链的方向,却被重重山影树荫所隔。 在其中最高的山峰上,在最高之处,有一座雄伟金黄琉璃的大殿,殿中空空荡荡,从中传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莫闰,若是资质好就收了,别让其他两峰抢了先……” 暗影中好像有人退了出去,走在宽阔的山道上,不急不躁。 清晨之后,这里又聚集了不少人,太阳还未绕过山脉,晨风有些凄凉。 不过还是如昨日一般,没有弟子上前察看余生的情况,有人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离开了,也有人想要看清余生的面容,站在这里似在等着什么。 轻咳一声,贪婪地吸了一口清凉润爽的气息,余生将衣服放下来裹住身上的伤口,缓缓地站了起来。 顿时破烂缝补起来的百家衣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光之下,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庞,佝偻的身子。 引来不少嫌弃,也有人知道爬过索链并非易事,这般样子也情有可原。 余生抬头看了看四周,动了一下口中“咝”地一声,脸上皮肉狰狞,下意识地弯腰,目光却依旧留在远处岚崆山上。 恰在清晨的日光从岚崆山那边破出,洒落在诸人的脸庞之上,余生迎着金光轻松地笑了笑。 这时从三座山峰的山道上,各自走下一道身影,看其样子,正是朝着这里,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余生身子一僵,站直了身躯。 第六十一章 求道(中) 那三人行动看似极慢,却是转眼之间就行了数十丈的距离,这份道行着实骇人,余生看在眼中,有些艳羡之色。 而围在此地的其他弟子看着这三人,莫不是指指点点,在说着什么。 从最高峰上下来的人一身青色衣袍,深蓝色衣边看来与自己一般年纪,面色沉稳,最先到余生面前,上下打量了余生一眼,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乳白色圆珠,圆珠上有九颗暗淡的星辰。 正是验骨珠。 将其放在余生眼前,接着一股奇异的力量绕遍全身,余生身子陡然一震,接着从右手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不自觉的颤抖着。 那名弟子神色一变,双指成剑,继续催动着验骨珠,验骨珠在其手心缓缓旋转,氤氲的白光升腾。 片刻之后,验骨珠依旧没有反应,那名弟子衣袍稍鼓,再用道法之力,似乎十分费力,终于在哪验骨珠上,亮起一颗暗淡的星光。 这时其他两峰上下来的人已到余生面前,看见这一幕皆是脸色微变,眉头稍皱,各自摇头叹息一声。 就在这时,催动验骨珠的这名弟子猛然大喝一声,紧接着他手上拿着的验骨珠发出清脆一声响动,伴随着那唯一亮起的黯淡星辰熄灭,化成个个碎片炸开,如同锋利的针刺向四周。 那名弟子在顷刻间拉着余生闪到一边,离开炸裂的余威,其余两名弟子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躲开一旁,眼中布满疑惑神色。 那名弟子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尔后抓起余生的右手,一把拉起他的袖子,那暗红色的纹路便显现出来。 他叹了口气,向着余生道,“本是九品中等灵骨,现存裂骨之势,修道之机渺茫,你还是下山去吧。” 余生听在耳中心神一紧,老马说过岚崆山可能有解决裂骨之毒的办法,没想到自己费尽了力气走到此处,却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其余两人更是失去了兴趣,向着年轻弟子道了一句,“既然如此,便劳烦莫师兄将他送下山去,我们这就回去禀告两峰掌座。” 莫姓弟子点了点头,又看着余生,似看穿了他心中的不甘,接着道,“修道者,骨为根本,你尚未踏入道途,便中灵蚯之毒,而且又是九品灵骨,想要直接裂骨踏入骨师境界,难如登天,如今就算你走过通天桥,也无人想收你……” 余生神色清冷,低沉道,“敢问师兄,岚崆山可有解决此毒的办法?” 兴许是余生语中所带倔强与责问冲撞了他,莫姓弟子有些不耐烦,道,“当然有,不过要你短时间修至骨师境界……” 停顿了一下,他看着余生又摇了摇头,“不过以你的资质,这辈子恐怕都踏不过这道坎,未曾窥见骨师境界,便要裂尽全身骨骼。” 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怒气,双手握拳,吱吱作响,没有应声,莫姓弟子心中蔑视,心道,这般心性,就算踏上道途也是一般。 袖袍一挥,他向着来路转去,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留下一句话语,“你也可以在此地等着,三天之内若有哪位师叔看得上你,便是留你在山中修行,否则……” 自己在心中默念着他未曾说完的话语,否则就要赶下岚崆山,爬得过通天桥不过是噱头而已。 余生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莫姓弟子的一番评判清楚地传到各处弟子的耳中,那些人有些惋惜,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一一离去。 愤怒,不甘。 余生力气一散,坐在了地上,背对着岚崆山,眼前灵渊中雾气翻腾无常,有金色阳光照耀,此刻竟比岚崆山静谧许多。 有那么一瞬,余生想要跃下下,与恶鬼为伴,终生在暗无天日的灵渊之底,倒少去这般无奈与吃力。 清风起了又散,岚崆山上每一个人都似规律无比,昨日走过通天桥的人,带给他们的波澜快速敛去,不过是九品灵骨的资质,这样的人上了岚崆山又有什么用处。 有弟子从此处下山而去,也自动忽略过余生的存在,在悬崖边换上了傲然神色,仿佛天生高人一等。 余生抚摸着身上衣服布片之间的纹路,感受着上面的一针一线,在这岚崆山上,带给自己无尽的温暖与怀念。 在并排耸立的三座山峰上,走动的人影逐渐隐去,在山雾灵气之间呼吸吐纳,或是淬骨练功,朝着那渺渺道途迈进。 ………… 夜色空灵,岚崆山上方洁净一片,月光携带着星光洒下,各处似披上白色银纱,余生如何也睡不着,纯净的眼眸看着天上月色,带上了某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神色。 安静的夜空中忽然传来别样的声音。 那声音逐渐靠近,似青草晃动,若树影婆娑,但是紧接着一声熟悉的叹息声打破了余生这般怅惘。 清冷的月光下站着一道灰色身影,手中提着什么东西,正笑着看向自己。 老马。 老马坐到余生身边,似乎十分疲累,脸上难以抹去的劳顿之色,长出了一口气,拍着余生的肩膀,道,“我老马看人果然不会错!” “不会错又怎样,错了又怎样,我的命运还不是掌握在身后的岚崆山手中?” 余生说着从老马手中拿过那个酒壶,以前的污渍不见了,被他擦得干净发亮,张嘴猛喝了一口。 清冽香甜的感觉传入喉中,余生道,“你这是什么劣酒,怎么一点味道也没有,难道堂堂岚崆山的弟子,一壶酒也喝不起吗?” 没想到老马听了这句话苦笑一声,淡淡道,“那本就不是什么酒,是这山中灵泉,对你的伤势有好处……至于酒,那等好东西我怎么能喝得到呢?” 老马在山上的日子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轻松快活,余生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老马又道,“我也打听过了,也像莫闰说的那样,没有人肯耗费精力去培养一个九品灵骨的人……” 皱了皱眉头,余生抬头道。 “莫闰?” 月如钩,山影踞。 第六十二章 求道(下) 老马看了一眼余生,挑了挑眉,平静道,“岚崆山绝非我们想得那样简单,对外是岚崆宗一家山门,对内分为三座山峰。” 指着中间最高的山峰,其上光影散落,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姿态,“这一座叫做苍峦,旁边稍矮的叫做玄青,最低的那座是冥空。 而莫闰就是苍峦峰首座青云子的弟子,传闻是三品下等灵骨的资质,年纪轻轻就是骨师境界,深受青云子的喜爱,在宗内声望地位极高。” 余生的目光停留在老马手指的方向,三品下等,比起余启明五品中等,要高上好几个层次,又是骨师境界,怪不得有那等傲气。 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缓缓回头,问道,“对了,你被接引上山,不知是入哪座峰门?” 老马又叹了一口气,久久之后才答道,“只要是在悬崖深渊下凑足灵蚯而上了山的,都被收入冥空一峰,丹堂之内,而一直在山下收取灵蚯的人,也是丹堂的弟子。” 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好像对所属之处不甚满意,余生又道,“丹堂之内,岂不是整个岚崆山修炼的根本,可是一道肥差啊。” “………肥差,肥差,不过是个炼丹童子罢了,传你些个下等的淬骨功法,给你些个下等灵药,让你做些个下等的差事,果真是个肥差。” 目光向回缩了缩,老马一句话罢,这里似冷了几分,他说得十分小声,似半年来的怨念不满都吐在此刻,幽幽戚戚。 “唉……” 说着他拍了余生的肩膀,从手中滑出一个棕色的药瓶,“你还是下山去吧,这里的人都一个样地冷漠,没有怜悯一说,这是丹堂中一些疗伤的灵药,能让你身上的伤好得快些……” 点了点头,轻轻地接过,药瓶似乎沉重,老马递过之后释然松了口气,起身道,“半年来,我连骨徒的门道都没摸到……” 余生看着老马的背影,似在思索他此语的意思,看着他逐渐走远,身影越来越模糊,消失在远处山影之中。 ………… 余生没有走,将老马给的东西涂抹在伤口上,终日坐在悬崖边上,似乎只待三日一到,就要从此地跳到对面悬崖上去。 身上的恶鬼眼珠在他爬铁索的时候掉了个干净,星磁也没有一点,此刻真当是孤家寡人,身无分文。 不甘于在余府中孤老一生,不甘于一直默于无名,不甘于埋头苦读,直到了这里,余生才恍然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不过是一种改变,就像是求道一途。 余启明只不过给了自己一个引子罢了,此刻扪心自问,就算没有那些个筹码,只要余安临一口答应,自己也会义无反顾。 自始至终自己都恐怕是在自命清高,在深渊下那般拼命,在索链上那般置之生死,恐怕都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如同天下所有人一般的欲望。 一念及此,余生摇头自嘲一声,余生啊余生,到头来还争个什么劲,你就适合在江宁城中做个富家庶子…… “你说得不错……”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余生陡然一惊,影子已经掠过了他的肩头,一回头,刺眼的日光从半空倾泻而下,让他不禁挥手挡在额头,方能睁开眼睛。 那人玉树临风,面带微笑,余启明。 “老三,你真是不错,能够自己爬过通天桥,这可是岚崆山近十年来没有过的事情,听说还引起了三峰掌座的注意,意要抢着收徒呢……” 笑容诚挚,若是在常人听来,余启明定是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可是这语中讥讽,却是让人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眨了眨眼睛,似要看清余启明脸上每一个表情,心中每一个想法,片刻之后又转过了身去。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修道不成,还有……” 余启明打断了他的话语,道,“那你是什么命?恐怕也不是富贵命,出去也不敢说自己是江宁府余家的人,可要教人笑掉大牙。” “………你就不用惦记着余府的家产,我就算是贱命一条,死也要死在余府之外……” 眼见余生已经被自己激怒,余启明心中一喜,接着言道,“不过你我皆是父亲的子嗣,我也不能对你放任不管。” 余启明突然一停,似能预料到余生定会转过头,也能预料到他脸上无尽的愤怒,道,“只要你答应终生为我所用,我不仅能够收你入玄青峰,还能保证以前答应你的两件事情……” 余生突然起身,默默地离开了此处,竟是不在乎他所说的一句话,余启明脸上怒色一闪,目露杀机,看着余生走过的地方。 让他去上古秘境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一个进入其中的名额又怎样,也不见得他能够带出一条龙骨来,看他还能逞强到几时。 ………… 袖中的拳头紧握。 让他一生为奴为仆,倒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日光穿透手臂血肉,将暗红色的纹路映在余生眼中,这灵蚯之毒确实越来越严重,右手中指倒还慢些,其他地方时不时传来的钻心之痛,越来越剧烈。 将这些心绪藏在内心深处,找了一处地方靠着,顺手从地上折下半截青草,叼在口中,翘起腿望着天空。 似丝毫不在意两天之后等待自己的命运。 老马带来的疗伤之药真的好用,爬过索链造成的手臂腹部,胸口,腿上的血肉磨落都快要好转,已经结了厚厚的血痂。 想到此处眼前又不禁浮现出老马的身影,摇了摇头,驱散幻影,有些困意,旁若无人地平躺在草地上,安然睡去。 是晚风吹醒了他。 睁开眼睛已经变了颜色,昏昏暗暗,四周的景色未动,心下一黯,果然没有人愿意收他为徒,忙忙碌碌,各自为己。 在远处的树影之后,两个人看向这里,明亮的眼眸却穿不透百丈的距离,却似能看到地上躺倒的身影。 能听到互相的喘息声,其中一人稚气嫩声,说了一句,“姐姐,要不下去看看,余大哥也帮过我们,不是么?” 晚风曳树,婆娑沙影。 第六十三章 歌声(上) 黑暗中俏丽的身影看着远处被夜幕簇拥的人影,掠过眼前垂落的秀发,似在思索,良久之后才答道,“你知道家里为了让我们上山,用了多少资源吗?” 朱荃茫然地摇了摇头,搀扶着朱苓的手臂动了动,夜晚似有些冷冽,又靠近了几分,只见朱苓面色清冷,慢慢地抬起手臂,竖指在前,“一成,足足一成家产,父亲为了此事已经和那几脉闹得有些僵,费了莫大的口舌才压下族中不合的声音。” 朱荃深吸了一口气,他并不清楚这些事情,如今听姐姐如此一说,才知道二人能够来岚崆山,绝非只是陆焉看中了他们的资质而已。 默默地垂下头去,感受着一层层袭来的凉意,蓦然说道,“你我去求师父,就收他做个普通的弟子也好,比如说去冥空炼丹……” 朱苓苦笑一声,眼中似在说朱荃将此事想得有些简单,道,“那天莫闰师兄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朱荃剑眉一皱,黑暗中抬起头来,“什么?” “我去打听过了,九品灵骨,裂骨之资,若不是短时间内修炼至骨师境界,到时全身骨骼一散,便是废人一个。 你说在这山上,哪一个不是精于计算之人,想要让一个九品灵骨的人踏入骨师境界,就算倾全宗之力,耗费极多的天地灵物,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三峰掌座正是这样的想法,纵使他们看得起余生的心性,也不敢去赌,倒不如将这些灵物花在其他人身上来得值当。” 朱苓的声音暗了下去,心中对那边的人既是有些怜悯,又有些倾佩,恍若回到了江宁城清冷的月色下,那个衣着破烂的人眼中带着一丝倔强与不恭。 “我去问问上官师兄,看他有没有办法。” 那上官二字说得清楚,都要掩盖了其他的字眼,朱荃脸色一变,挽着姐姐的手忽然用上了三份力道,将朱苓从那羞怯中带了出来。 “姐姐,我看上官林也不是什么愚笨的人,在师父面前或许说得上话,你又何必去求他。” 朱苓轻轻地将身子抽了出去,向着山下走了半步,朱荃愣在原地,又听到朱苓说着,“上官师兄是骨师后期的境界,几乎要裂骨化灵,总归是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连余大哥也比不上……” 后半句若蚊虫细语,轻如不闻,朱苓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朱荃没有回答,顺着山道向上,周身黑暗涌动,沙沙树叶响动,朱苓跟了上去,一同离开了此地。 ………… 又是一晚,平静如常的一晚,让余生都有些错觉,只是在这里待了不足两天,却连清晨润肺的气息也似变得有些熟悉。 余生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猛吸几口微凉的气息,向着身后看了看,那三座高峰已经披上了金色霞衣。 灵鸟盘旋其上,青烟几缕氤氲环绕。 “怅天道之不公兮,化灵翼以冲天。 叹人心之难足兮,携苦恨断离殇。 恋归途之渺渺兮,诚游子怨难言。 恨良辰之泛泛兮,唯美人可心铭。 …………” 天地之间突然静得可怕,唯有一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悠扬的曲笛声,余生猛然抬头看向岚崆山上下,那里很多弟子跑动,似在逃避着什么。 那词说得十分清楚明了,每一个字落下,让人感觉意犹未尽期待着下一个字的吐出,余生脸色变了又变,震惊中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苦笑。 因为,这词还不错,只是这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 余生捂住了耳朵,但是那歌声似乎无孔不入,他捂得越紧,就感觉天旋地转间一个个音符从虚空中钻了出来。 地上青草,远处树木,尽皆晃动不止,而岚崆山三座高峰上跑动的身影已然不见,只剩下几片可见的旗帜兀自飘荡,随着歌声起伏。 突然头疼得厉害,全身似火烧般难以忍受的痛感,由外而内,又由内而外,这是灵蚯之毒的感觉。 狰狞可怕的暗红色纹路穿过了他的肩膀,逐渐向着左胸之处蔓延,就要攀附上他的五脏六腑,炼狱般的折磨让余生在地上不住翻滚,口中嘶吼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那歌声似带着无尽的伟力,从岚崆山的方向传来,落在天地之间,余生身上各处沁满冷汗,面色扭曲狰然,丝丝冷气从口中溢出。 天地间似乎在同一时间失了声音,余生的瞳孔不断放大,整个人斜斜地倒了下去,周身景色快速向上,大地似乎晃动了一下。 曲声终止,歌声顿停。 弥漫在岚崆山上的压抑力量陡然散去,一切似放松一般翩然起舞,三峰之上的岚崆山弟子探了探头,在山林古道间走动。 余生猛然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眼前有些模糊不清,这短短的时间,自己就像是在灵渊下,恶鬼中走了一遭,又好像在罡风中走了一晚。 心有余悸的看了岚崆山一眼,神情思索间看了看右臂,暗红色的纹路浮现清晰,并且比之前宽了不少,又扯开衣服看了一眼胸口处,已经有同样的颜色浮现。 心中暗骂一句,岚崆山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难听的歌声,三峰掌座也不管管么? 不知道这歌声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竟能引动灵蚯之毒,让余生体内伤势恶化几分,原先还想着能苟延一段时日。 不过那词真不错! 有气概豪迈,有暖暖温情,又有愤世嫉俗,放在世间乐坊吟唱,定是引得满座惊欢,可是唱出词曲的人,根本不谙韵律。 那歌声真难听! 声音有些刺耳,既不浑厚,也不清亮,就像是随口念了出来,偏生唱曲之人道行极深,歌声极具穿透力,真是难听到了心头。 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唱曲之人,一声未断的笛声再次炸响在空中,余生身子一僵,愣在原地,睁大眼睛看了看岚崆山。 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清晰的话语,那是个沧桑的声音! “童儿,我们再练一遍吧!” “…………” 万里晴空似暗,清风鸟语突收。 第六十四章 歌声(下) 等到这句话传到每个人耳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本那些个轻松游荡的身影硬生生被什么东西禁锢在原地,紧接着脸色大变,如临大敌般仓皇逃窜。 余生心底里怒骂一句,紧接着趴在地上,将头埋在密草之中,耳边只有呼呼风声,老树晃动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那沧桑难听的歌声,却没有响起!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岚崆山静谧了半个时辰,好似所有人都默契地不练功,不干活,不交谈,就在等着听那人的歌声。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从三峰之上倾泻而下,才好像融化了冰冷的躯体,山道上又有人走动。 余生微微抬头,朝着山上瞄了一眼,终是没有歌声再传来,心中大松一口气,照岚崆山弟子的反应来看,恐怕这歌声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是觉得难听,还是此人道行太深,闻着气血翻腾,大家都不想听。 岚崆山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如同昨日一般,岚崆山的弟子各司其职,昨日来找过自己的老马也在其中,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摇了摇头,兀自坐下,看着深渊中雾气翻腾,好似能听到深渊下恶鬼嘶吼的声音,不自觉地将手臂环绕在胸前,双腿伸直,垂在悬崖下,上身躺在草地上。 既然是三天,想必这三天里他们不会将自己怎样,不过自己就这样待着也甚是无聊,若是在江宁城先生那里,或许还有几本有趣的书来读,又或者伙同启轩去偷了梅香的亵衣,躲在远处偷偷看她羞怒的样子,还是在月光下三人相对,互相诉说着内心的秘密。 只不过这一切都似乎在他离开江宁城的那一刻起就显得越来越远,如今也不知道梅香惊吓之庾好了没有,也不知道顾姨,大夫人怎样了,自己若是不能在岚崆山拜师求道,恐怕再也回不去自己又爱又恨的地方了。 如此想着想着,余生竟悲从心中来,难以离泪去,眨了眨眼睛又闭上,薄薄的眼皮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红色的通透。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很快,有老马带来的灵泉,渴了或者饿了的时候喝上一口,顿时困顿皆无,倒也是个好东西。 身上的伤口都好了,皮肤如新生一样细腻,只不过罡风侵蚀的痕迹难以抹去,右臂上暗红之色难以抹去。 夜幕又来,不紧不慢。 恋归途之渺渺兮,诚游子怨难言! 口中前默念了一句清晨听到的词句,此刻想来竟是如此的真切,一切的悲愤与委屈,恐怕再也传不到深渊那头,大地那边。 黑暗中那道孤寂落寞的身影此刻竟是如此地凄凉,凄凉到让人难以靠近,悲风呜呜咽咽,从深渊中吹了上来。 ………… 最后一日,余生拍了拍身上的土尘,将身上的破烂衣衫弄得稍微整齐了些,只要今日还是前几日一般模样,自己就要被送下山去。 只不过余生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只盼能够快点下山去,在自己瘫死之前远远地看一眼江宁城便也够了。 胸口那长命锁细细的纹路半年来被磨灭地不剩多少,准确来说身上不同颜色的布块此刻都是一种暗色。 下意识地摸了又摸,望着三座山峰直入云霄,参天而去,在哪宽阔的山道上,两旁种满了苍翠的古松,道上一道年轻的身影,脸上平静神色。 莫闰! 几步便到了余生面前,空气随之涌动,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让余生站立不稳,险些向后倒在地上。 他直接开口道,“待日光近西,便送你下山,无人收你,自是你资质不够,心性不诚,怨不得半点旁人,你可懂得!” 炯炯目光让余生有些难受,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清楚,他这些话是在告诫自己下了岚崆山不可说半点岚崆宗的坏话,自己走过通天桥没有拜入岚崆宗只是自己的原因而已。 心中又黯然几分,将一丝愤慨小心地隐藏在其中,脸上平静如常,道,“劳烦师兄送我下去吧,这里有些冷。” 莫闰神色微变,似有些诧异,不过又微不可察地掩了过去,只是说了一个字,“好!” 余生没有留恋山上的一草一木,好像他并不属于这里,漠然走向悬崖边,莫闰也跟了上去,一手撑开,那种莫名的力量裹住了余生的全身上下,周围的一切声音消失不见。 当在此刻,只见莫闰脸色大变,那股力量陡然撤去,整个人盘坐在地,双手放在膝上,似在抵挡着什么。 余生还未明白过来,在那股力量撤去的同时,另一股绝大的力量猛然传来,整个头颅都要爆裂,在悬崖边上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就要跌下深渊。 歌声!难听的歌声! 这歌声来得十分猛烈,似乎是在刻意针对此处,比起昨日更盛几分,曲声中所带的力量不能与歌声很好地交相融汇,所造成的不和谐更具杀伤力。 余生扯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在地上翻滚,口中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而就在这时,地上坐着的莫闰口中突然说了一句,“真难听!” 脸上带着无尽的愤怒,似这歌声已经激怒了他,余生脑海中歌声化成嗡嗡一种声音,盘旋激荡,意识模糊不清! 双眼只能看到莫闰突然站了起来,就像歌声没有带给他任何伤害,走向了余生身边,一手搭在余生手臂上,顿时一股江海般的力量传遍全身,让余生差点晕死过去,紧接着脑海中清明一片,耳边的歌声竟然消失了。 莫闰看着余生,脸色泛红,低沉说道,“我们走吧!” 余生眼中有些疑惑地向身后看了看,莫闰有些不耐烦,还是解释了一声,“疯子罢了……” 余生缓缓回头,却看到莫闰却愣在原地,张开的嘴还未合上,似有半句话还未说出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就连神情都有些难看。 皱了皱眉头,低声喊了一句,“师兄?” 就在这时,从三峰方向传来一声沧桑的怒喝,“是哪个不长眼的在骂老夫?” 静谧无声,此刻山上谁若是出声,就好像是答应了,就连莫闰,也未曾敢大出一口气。 微风临草,诡异如斯。 第六十五章 辽远(上) 那人的声音没有半点得道高人的样子,正似那艰涩的歌声配不上悠扬悦耳的曲笛声一般。 但就是如此简单地说了一句,却让所有人如临大敌,莫闰脸色变了又变,在青红二色之间转变,有些后悔自己之前那句话,看着余生,露出复杂的神色。 当在所有人愣了片刻之后,那人又说了一句,“莫小子,是不是你在骂我?” 莫闰脸色苍白如土。 向着三峰某处躬身行礼,淡然地道,“弟子没有冲撞阁主的意思,只是此人说话实在难听,弟子不过怕他打扰到阁主歌赋雅兴。” 余生眉头一皱,却没想到莫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颠倒了是非曲直,将罪责归在自己自己头上。 又一想说话之人不拘一格的古怪脾性,余生就知道自己要遭殃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临身,让余生心神一紧。 那力量来得快,散得也快,莫闰身子一松,神色恢复淡然,微不可察地抹去额头几滴汗水,向着余生说道,“我们走吧!” 那声音变了语调,竟有些温和,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竟有些诧异,等到那声音再次传来,竟有些紧张。 “莫小子,他敢骂我,你就让他这么走了么?” 眉宇间有些释然的神色,莫闰还没有迈出去的步伐登时停下,道,“阁主稍待,弟子这就将此人带来!” 压抑天地的气势陡然散去,山道林间的身影走动起来。 余生脸色阴沉,看了莫闰一眼,却有些敢怒不敢言的心绪,莫闰这般做法,大失正人君子的风度。 不知道那人如何知道此处的事情,好似岚崆山上一草一木,一言一语都在他耳中眼中,让余生的动作不禁小心起来。 莫闰停了一下,还是向余生道,“若是向阁主掩过此事,我可以求掌座师尊给你一个丹堂弟子的名份……” 三分威胁,七分诱惑。 余生心底里弥漫出一种别样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让莫闰如此忌惮,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会让他用这样的代价来隐藏。 不过想来想去,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只不过那声丹堂弟子的名份,就像是将余生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脸上没有欣喜的神色,跟着莫闰走向了三峰。 二人没有走上任何一座山峰的古道,上了悬崖边上的临坡,紧接着绕过了山峦间的平地,走向了岚崆山脉的另一边,这里面朝着昆州大地。 另一番景色,花香鸟语间一片色彩绚烂。 岚崆山脉是为根基,在此处收缩极缓,在向昆州蔓延的时候,留出一大片的坡地,众多房屋凌建其上,鳞次栉比之下平添了一丝热闹。 至少余生如此觉得,此刻远远看去没有人影夹杂其中,却也比靠近江宁府那边要热闹俗气得多,仿佛这里乃是前,那里才是后。 莫闰步履不紧不慢,没有运用道法之力,一路上遇见两三个弟子也是对着他躬身行礼,看见余生先是一愣,紧接着快步走开,低声说着什么。 又走了不少路程,距离那曲罢声收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莫闰的脚步才停了下来,负手在后,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 沧桑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经阁”两个巍巍大字书在门口匾额之上,于群山和众多房屋之间多了一种让余生熟悉的感觉。 经阁足有三层之高,比起余府前三厅似乎还要大上几分,门口两扇木叶此刻大开,日光透过门楹,洒在其中。 门口站着一个八九岁垂髫之年的孩子,天庭饱满,唇红齿白,两个眼睛透亮,此刻双手垂在胸前,看向两人。 莫闰轻咳一声,淡然道,“禀阁主,此人已带到,如何处理,烦请阁主下令!” 余生呆呆地站在一旁,似还沉浸在岚崆山前后的景色变化之中,又或者怅惘在这高大古朴的建筑之上。 有些漠然。 经阁内冷不丁传出一句话,“我倒要问问你,老夫唱词如何难听,到底是如何难听,难听在何处,你说不出个道理来,哼哼……” 此人似乎十分在意自己的歌声,又或者是他人的评价,语无伦次之中一直在强调自己的歌声如何如何难听,就像是一口咬定不难听一样,让余生有些忍俊不禁。 微微转头看了莫闰一眼,发现他也正微笑着看向自己,余生转过头来,喉结动了动,接着言道,“莫师兄说得不错,你唱歌难听极了!” 门口站着的孩子这才好像正视了余生一眼,眨了眨通透的眼眸,似十分好奇,又有些成熟的玩味之色,缓缓地抱起了手臂。 莫闰的目光几可杀人。 他没想到余生会如此应答,就像余生没有想到他会将此事栽赃给自己一样,顿时心念急转直下,眼睛微眯,却没有急着辩驳。 屋内那人似乎在忍耐,能够听见其中紊乱难忍的气息,片刻之后似安静下来,“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难听法?” “宫声在羽,你一句之中转换三次声调,似变角不是,似变商不是,像附庸风雅却不料成了四不像,就像世人所说,五音全乎? 答,不全。 其次,若高亢之音,则不用宫商,全在角zhi之音,又或者zhi羽之音,你却用其突显低沉萎靡。 再次,若一句不变音,则抑扬顿挫,轻则清,重则浊,不急乃和曲声,真是浪费了一首好赋!” 门口的小孩呆然愣在原地,张着小嘴有些吃惊,而莫闰心底里则是更加不满愤怒,余生如此一说,更是要激怒那人,到时候牵连自己一起遭殃。 屋内久久没有响应,而余生则是微微昂首,有些享受此刻的温暖日光,他说的这些,也是狗屁不通,没有点出其中要害,书上看来的东西,忽悠一个五音不全的人,便也足够了。 但是等他看到门口孩子手中的东西时,不禁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那是一支八孔曲笛。 再想想自己听到悠扬的曲声,余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因为眼前就站着一个深谙韵律的人。 目光相交,内心微凉。 第六十六章 辽远(下) 良久无声,气氛有些古怪,余生有些置之生死的味道,莫闰却如坐针毡,内心五味杂陈,按照他对此人的了解,如此正面指责,定会怒不可遏。 风卷薄衣,日光逼人,这时屋内一声低沉的话语,让二人顿时一个激灵,“童儿,他说得可对?” 门口的小孩转头,似在余生身上停顿了片刻,有些别样的神色,似在告诉他所说的一切一窍不通,让余生有些心虚出汗。 他顿了一下,尔后说道。 “对的,师父。” ………… 莫闰脸色复杂,皱着眉头看了余生一眼,又转而望着高大雄伟的经阁,像是在猜测那人会有什么反应,是恼羞成怒,还是坦然承认,又或者是…… 心下一颤,他没有想下去,那孩子慢慢地将八孔曲笛收到背后,别在腰间,靠着门边,打量着门口的两个人。 这一声回答只过去了短短片刻,却在站着的两人看来极其漫长,莫闰年纪轻轻骨师境界,青云子掌座首徒,在这里也没有了身份,失了傲气。 但是余生却有些释然,他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要帮自己骗过那人,只不过他说了实话又怎样,那歌声确实难听至极。 “莫小子,你先回去吧,向青云老儿要两颗火龙丹,过几日送到这里……” 莫闰脸色大变,躬身拱手,“请阁主恕罪,弟子并无冒犯之意,火龙丹珍贵异常,师尊也未曾赐下几颗……”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莫大的威压从身前蔓延,余生只感觉整个岚崆山都压在了自己身上,骨骼吱吱作响,双腿不住颤抖,“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大力猛冲之下地面似都抖动了一下。 莫闰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在余生跪下的同时,他也双腿一弯,正跪在巍巍经阁之前,在他的眼眸深处浮现一丝隐约愤怒,一闪而过。 “你敢骂我?” 莫闰不卑不亢,说话出声都显得有些困难,道,“弟子不敢……” “不敢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你们苍峦峰的弟子个个眼高于顶,仗着青云老儿的声势就敢辱骂长辈,传出去成何体统。” 莫闰紧闭着嘴唇,没有反驳,在余生看来则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唱歌难听,别人还说不得,难怪莫闰一开始会将此事归在自己头上,而且还答应自己一个丹堂弟子的名额。 真难伺候。 见莫闰再不敢答话,身上的压迫感似松了几分,接着又听到,“两颗火龙丹,明日送来,否则让玫童带你去玄青走一遭。” 莫闰脸色铁青,于此时站起身来,向着经阁方向拱手,轻声道,“弟子遵命……” 就在他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又顿足转身,看着地上的余生,余生也巴不得自己能与他一同离开,可是那小孩一脸古怪神色,加上屋内那人并没有发话,莫闰也未轻举妄动。 “你一人走便是,明日过来收尸……” 莫闰再不停顿,身子化作一道幻影,带起一股劲风,快速消失在此处,顷刻间转向了苍峦山道。 余生此刻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在背上抽打,每一下都让他心神皱缩,那收尸二字说得轻巧,像是在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完成。 温暖的岚崆山上,却比九重灵渊之下更具风寒。 ………… 在经阁前一直跪着,纵使身上那道威压已经散去,余生也不敢起身,比起与恶鬼拼命,经阁主人带给自己的恐怖更盛。 门口站着的小孩扑闪着大眼睛,四处看看,有些无聊,却不像世间孩童一般有着好动童心,不时又拿起腰间的八孔曲笛在空中打转,发出呼呼的声音。 他们好像没有管顾自己的样子,距离莫闰离开此地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太阳直直悬挂在当空,无所不入地照耀着整座岚崆山。 心里有些猜不透他们的想法,就像这座经阁一样静谧如山,又带着几分古怪,让人觉得神秘而害怕。 日头西绕,霞光从三峰之间穿过,直射在门口匾额经阁二字上,泛起盈盈金光。 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出,门口的孩子就这样站了一天,余生自己已经有些麻木,口干舌燥间头脑微微发晕,下身失去了知觉。 心想要杀要剐,你来得痛快些,总能让人有个准备,如此耗着,可是让人不知所措,直到经阁内又传出一声响动。 似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的撞击声。 门口的孩子登时睁开了眼睛,靠着门框的身子站直,向着门内恭敬说道,“师父,你醒了……” ………… 倘使还有力气,倘使还有勇气,余生定要拆了这座经阁,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人,留自己在外煎熬,自己却在屋中睡觉。 余生垂了垂眼眉,低头看着地上,猛然间身子一动,两只手撑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腿还是弯的,膝盖之处似被磨破,青白的肌肤裸露,瞬间变成了一片血色。 瞪了一眼经阁,他竟朝着相反的方向迈了一步。 小孩清澈的眼眸中似有精光显现,弯起嘴角笑了笑,兀自说了一声,没想到还挺有脾气嘛。 这时经阁内铛铛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就像是人在其中走动,还与余生走路的步伐惊人的一致。 小孩脸上笑意更加灿烂,小手放在嘴唇的前,前胸微鼓,一声清脆悠长的啸声响彻山林,惊起其中灵鸟无数,树林晃动不止。 余生还在一步步向前,他都没有回头看,那经阁两扇门之间,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手中拿着一只白玉色烟枪,烟枪前面挂着一只灰色的烟袋,小眼睛,花白头,脏兮兮的青色衣衫,睡眼朦胧间还张了张手臂,向后一伸,轻声呻吟一句,收回手之后目光恰好停在余生远去的背影上。 他向前迈了一步。 下一刻,竟然出现在了余生的前面,手中的烟枪已经升起淡淡青烟,他贪婪地吸了一口,闭上眼睛吐出发白的烟雾,脸上浮现沉醉神色。 余生还低着头,直到那双破鞋之中露出两个脏兮兮的拇指,其中藏污纳垢,还在前后缩动。 他抬起了头。 眼前猥琐的老人一脸笑意温润可人,在青烟之中娓娓言道。 “老夫辽远!” 第六十七章 拜师(上) 浓重的烟雾让余生下意识咳嗽了一声,眼神瞥过眼前自称辽远的老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余生左踏一步想要绕过他,可是那双脚却始终挡在自己眼前。 他右移半步,眼前的景象却丝毫未变,他甚至都分辨不出眼前之人是如何移动的,仿佛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不时砸吧嘴巴,朝着余生轻吐烟雾,似乎余生的动作在他眼中只是低劣的把戏。 霞光万丈,从老头身后照了过来。 余生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之中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就算自己出言放肆,已经激怒了他,可是面对一个道行加身之人,自己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还站在门口的孩童看着老头这般样子,笑着摇摇头,冲这边喊道,“师父,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答应了莫师弟要他来取尸……” 老头脸色突然一红,刚放到嘴边的烟枪猛然停止,瞪了一眼经阁那边,再次出言道,“小子,你是不是通懂音律?” 这一句话音刚罢,想要走进经阁大门的孩童好似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向前一倾,哎呀一声似听到了什么笑话。 余生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唱歌真的难听,难听到岚崆山上所有的弟子都要躲着,难听到腹翻胃痛欲呕……” 眼前之人已经气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胡子上扬快要与额头平齐,手中的烟枪几乎要被他握断,恨恨地看着余生。 “放屁,他们只是回到自己住处安心听老夫唱歌,何来你说的这些想法,不信你找个人随便问问……” “…………” 余生哑然不知如何回答,真想双眼一翻倒头就去,可是面对老头身上若有若无即将要爆发的气势,他心念一转,脸上一切神情消失,笑容浮现。 “前辈所说不错,我是觉得你唱歌十分悦耳,似天籁之音,只不过这宗中上上下下,都不懂的如何欣赏罢了。” 那孩童此刻恰巧从经阁中走了出来,又听到余生一阵恭维,在平坦的地面上,似有什么人东西刺痛了他的双腿,差点要跪伏下来,脸上有些难忍的笑意,心中却暗道,这两个人好像有那么点相似。 老头一听余生的话,突然一喜,却又正色道,“那你今日为何要说老夫五音不全,岂不是在胡诌八扯?” 说着他看向门口那个幼小的身影,那人避过这询问疑惑的眼光,似在欣赏此刻山上的晚霞,口中似在哼着白日的曲调。 “那些话确实是我想的,不过还未说完,自古乱中有序方为佳品,前辈这一曲惊为天人,于无序中含大意,于难忍中携有情,可谓是曲中佳品,又怎会有什么五音不全之说。” 听余生说完这些,还在吵此处缓缓走来的孩童生生止住了脚步,神色肃穆无比,看看余生,又看看老头,二人眼中竟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他用手拍了以下额头,最终咕囔了一句什么,又好似很开心,又好似很气愤,变得有些措然失态。 恰有归鸟寻家,又有落日离山。 老头对着余生点点头,滚烫的烟斗已经伸了过来,在余生肩膀上轻轻抖了两下,其中还未燃尽的烟灰簌簌飘落,还有一些落在余生手上,丝丝灼热,丝丝难忍。 依旧笑脸相迎。 这时那孩童才站直了身子,看着老头这一番动作,眼眸中神光流转不定,怀念与兴奋在其中流转。 余生感受着肩头冒出的烟雾,贴肉火辣的感觉让他脸色发白,几乎要后退躲开,可是全身上下都似被禁锢,自己被锁在此处。 就在此时,肩头越来越热,余生不禁低吼一声,冷汗汇成丝缕从胸前,从后背流下,让他不禁大骂了一句,“死老头,要杀便杀……” 一点灿烈的光芒在他眼中不断放大,好似能够听见嘭地一声,肩头一团火焰瞬时燃起,金黄的火苗乱窜。 “死老头,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眼前之人脸色未变,收回那玉白的烟斗,在自己手上拍打,又将烟袋收回挂在上面,脸上红光升腾,眼前火海一片。 整个人都被火焰包裹,焦糊的味道从四面八方传来,余生只感觉身体越变越干,想要挣扎却不能动,想要嘶吼却难出声。 心底里又问候了老头几句,整个人意识越来越模糊,死亡的气息再次来临,似能驱散一星半点周身的火热。 当在此时,右手中指微弱金光浮现,裂纹密布之下似在拼命抵抗着什么,那老头眼角扫过,神色微变。 紧接着一只看似干枯无力的手伸进了火海,搭在余生肩头,难以抗拒的力量涌入全身,刚刚亮起的金光应声熄灭,余生身上火红浮现。 而他那件珍视无比的百家衣此刻逐渐燃烧,每一块布都是每一个火源,从缝补起来的地方开始燃烧。 奇怪的是,这火焰自始至终都没有点燃余生的皮肤,就连他的眉毛头发,都轻巧地避过,只有这衣物。 做完这些,老头双手一拍,转身越过余生,径直走向了经阁,那孩童迎了上来,淡淡道,“师父。” 老头点了点头,道,“给他拿一件新衣穿上,将这里收拾好……” 感觉自己的身体每一处都爬满了暗红色蠕动的灵蚯,在撕咬着自己的血肉骨骼,钻心的疼让他留下了泪水,蒸干在火海中。 眼前一片红色光芒,在耀武扬威,就像是无尽的炼狱,想要生生将他烧死,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尽皆化为灰烬。 眼前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黑暗,黑暗中又留着一抹微弱的红色弧线。 落下西方大地的太阳,留在岚崆山脉的霞光。 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紧接着又被什么东西扶着,余生全身热气散尽,微风吹过又有些冷冽。 他身上那件衣服,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余烬,留在了他站立的地方,他整个人****地斜在原地,被一个幼小的身影扶着。 在他意识还未散去的最后时刻,恍惚间听到从经阁中传出辽远老头郑重尖锐的话语,带着一种出尘的气概。 “一入此门,忘却凡尘!” 第六十八章 拜师(下) 那熊熊烈火烧毁了那件他自幼所穿的破烂衣裳,似燃尽了他心中对他那未曾见过的母亲最后一点念想。 正如辽远老头所说那句话,火烧过后,苦痛皆无。 黑暗中似有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不肯断绝,余生感觉心头一口郁郁浊气难以排解,顿觉身体在一直下沉,下意识地大喊出声,震碎了周边虚空,猛然睁开了眼睛。 耳边传来悠扬的笛声。 在他那声大叫中停了下来,门口站着一个幼小孩童,此刻缓缓地将举起的手放下,将手中的曲笛在空中绕过一圈后娴熟地别在腰间。 他转身一看,对着余生一笑,道,“你醒了……” ………… 看了看自己周遭的景象,躺在一个四方屋内,被人收拾得很整齐,除却一桌一椅一床外,他物皆无。 余生只觉得眉心有些疼痛,看了看自己身上青色的衣袍,还散发着阵阵让他不自在的香气,下意识问道,“敢问师兄,这里是?” 孩童一挑眉,将头上扎起的小辫子向后捋了捋,迈开小步走了进来,眼中带着狡黠,道,“我叫玫童,你是可以称呼我为师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玫童的话让余生呆然停顿,好像想起了什么,既然自己此刻并未被烧死,记忆中模糊的话语逐渐清晰,那么自己岂不是要入门? 看着余生的样子,玫童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老头子几十年没有收过徒弟了,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份。” “哦”了一声,余生揭开被褥,脑海中一片浑浊,这一切的变化实在太快,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他当面破口大骂的人,竟然要收自己入门。 当真古怪了得。 扶着门边向外看去,色彩斑澜的岚崆山让他有些心醉,在昨日的这个时候,他一度徘徊,一度想要跳下深渊了却此生,没有想到一天的光景,倒让他有些慨叹世事无常。 身后又传来玫童的话语,“你也不要高兴过头,我看过了,你身上骨骼的伤势很严重,师父是有些手段可以延缓裂骨的趋势,但也仅仅是延缓而已,一年之内,你若是不能裂骨入骨师境界,到时师父也回天乏术。” 余生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对修道之事一窍不通,又怎能了解其中艰难,只听玫童又补充了一句,“五品灵骨,踏入骨师一境,需要五六年,乃至十年,还要看个人心性天赋。” 这话让余生身子一软,差点又站立不稳,回头看着屋内玫童已经坐在床上,双腿搭在床边前后晃动,抬头看着房顶,十分老成。 在门口站了许久,而昨日所见高大的经阁就在离此屋不远处,就在他醒来这不长的时间里,他已经看到不少穿着各色衣服的弟子走进经阁,无一不是毕恭毕敬,对着经阁内的人行着大礼。 有些头痛,揉了揉眉心。 “敢问师兄,经阁是属于哪一座山峰?” 玫童口中的细小哨声忽然停止,道,“经阁自是经阁,不属于任何一座山峰,论宗中地位,却是不比任何一座山峰差,还有……” 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似在藏着掖着要勾起余生的好奇心,余生也随之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能不能不要老是师兄师兄的喊,我生做女儿身,却偏要被你颠倒了黑白……” 闻言余生面露尴尬之色,低下头仔细看了玫童几眼,又在她身上几个特定的部位流转,又好像在回想她说话的语调,走路的动作,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 只见玫童一脸愠怒之色,特别是当余生眼神在她身上游动的时候,目光似能杀人,冷哼出声,“若不是跟着那死老头修什么道,老娘能成这幅样子吗?” 她双手插腰,极力想做出一副年龄极大的样子,那矮小的身子以及明亮的眼睛,还有细嫩的皮肤,都出卖了她。 余生想要从中找出一处能够证明她是女儿身的证据,却还是放弃了,突然回过神来,道,“师姐今年芳龄几何?” “四十三。” 玫童的话让余生差点将眼珠抠出来放在地上,张开的嘴久久不能合上,好像有些不相信,又问了一句,“多少?” “四十三,四十三,你没有听错,就是四十三,我八岁跟着死老头修道,从此身形一直停留在八岁的模样,怎样,不像吗?” 余生感觉自己自从上了岚崆山,就像是步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有些匪夷所思,从书上看来的东西到了此处完全被颠覆,摇头点头似痴傻模样。 “像,太像了。” 看着玫童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余生立即回答了一句,玫童在地上一跺脚,低沉道,“我们走!” “干什么?” “拜师啊!” ………… 出了屋径直走向经阁去,那里恰好有人出来,从表情来看似是很满意,对着脸色铁青的玫童行礼问好,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余生,有些诧异,又快步走开。 玫童也只顾着向前走,小小的步伐迈动极快,一闪一闪就像是莫闰那般,余生跟着有些吃力。 不多时便已经站到了经阁门口,玫童冲着里面大喊,“死老头,宝贝儿我给你带来了……” 没有像昨日一样恭敬地称呼辽远为师父,似是余生那四处流转却没有找到女子特征的眼神揭开了她的伤疤,让她此刻对辽远都带上了不满。 “童儿莫怒,是谁欺负了你,说来让为师给你出头……” “出你个大头鬼,摊上你这么个臭名头的师父,别人躲着还来不及呢,怎会和我纠缠,又怎敢欺负我?” 眼前气息一浓,感觉到人影一晃,辽远已经出现在了二人的眼前,手中端着那只玉白色烟枪,另一只手伸出想要摸摸玫童的额头,却被她离开五六丈之远而躲开。 辽远手顿在空中,轻轻一划想要避过尴尬场面,看似自然地搭在了余生的肩膀上,让余生身子一沉。 只听见他说了一声,“跪下!” 膝落地,身自弯。 第六十九章 书海(上) 余生不知怎的自己就跪了下来,跪在辽远老头身前,跪在玫童眼中,跪在苍茫辽阔的岚崆山脉上,抬头看着高大的经阁。 在那一刻,眼前这个猥琐的老头身子似乎逐渐变得伟岸起来,眼中难掩的欣赏神色,手上的温暖从余生肩膀处传到了四肢。 心中一热,余生只觉恍如隔世。 辽远又道,“磕头!” 远处玫童脸上的怒气此刻散尽,望着余生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小小的身躯此刻站直了,似要突出那几近于无的胸脯。 在地上叩下三个坚实的响头,伴随着辽远老头一声响彻山林的笑声,余生恭敬地称呼了一声,“师父!” 辽远又拍了拍余生的肩膀,笑着点点头,回望了一眼经阁,吸了一口浓烟,道,“除了音律,你还有什么本事?” 看着辽远脸上期待的神色,玫童竟有种想要戳穿余生的想法,只见地上跪着的那人皱了皱眉,一如之前地摇头,眼神似明悟起来,道,“我会读书!” ………… 看着他的两个人神情都有些错愕,互相看了一眼,余生见此追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你随我来。” 辽远转身,余生起身,二人走进了经阁之中,顿时那种古朴沧桑的感觉充斥着余生全身,只见经阁内到处都是灰尘,厚厚的灰尘之下,堆满了杂乱无章的书籍。 无论是竹书,抑或是纸书,又或者是临摹刻字,都在其中,将此处称之为书海也不为过,又或者是恰如其分。 有那么一瞬,余生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江宁城那个幽暗的小屋内,那里堆放着近两万本书,模样恰似这里。 只不过与此处经阁相比,却如冰山一角,这里的书籍,一眼看去都让人有些心烦意乱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余生眼角颤了颤,有些不妙的气氛蔓延开来。 辽远摸了摸鼻梁,已经将手上的烟袋缠好,负手在后,道,“这里恰好少一个读书人,既然你好读书,就将此处收拾出来,也好让为师清静清静。” 余生在此处走动,整个经阁内部被修成一片圆形,方圆似有十几丈的感觉,分作三层,此刻站在中间讨厌望去,每一层都是这个样子。 如果第一层有十万本书的话,三层就是三十万本书,想要将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没有大功夫是不行的。 只不过余生有了经验,倒也不怕幸苦劳累,只不过心中尚有疑问,自己拜师,怎么像是入了深坑,进了圈套,想象之中的修道法门,并未提及。 他还想问,却见辽远伸了伸腰,口中打了个呵欠,身影一晃,就出现在二楼一个摇椅上,摇椅前还有一个圆桌,他伸手取下圆桌上一把蒲扇,盖在脸上,不多时呼呼的声音一起,还带着几声尖锐的梦呓,不知梦到了什么。 余生苦笑一声,心底里暗骂一句,看向门口倚着的玫童,她朝着余生摊了摊手,意思很明了,就是她也管不到。 土尘飞扬,片刻间就将余生身上穿着的新衣染了个精光,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倒也解释了辽远身上为何有种污渍难尽的感觉。 而玫童则一直在门口靠着,时不时吹几声曲笛,又兀自吹着口哨,让余生不禁有些怀疑,这师徒二人,究竟是不是道行在身的修士,怎么比起世间之人,还要懒惰无所事事。 将书上的土尘拍尽,将一处处的地方打扫出来,不过两个时辰,这第一层的一个角落便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而余生也是累到无话可说,在此期间,楼上辽远又是几声大笑,不是还吧唧着嘴。 余生想要坐下来休息休息,眼神却转向了门外,那里一道身影渐行渐近,神色淡漠而倨傲,正是莫闰。 玫童比他先看见此人,已然站直了身子,不知从何处提着一包东西,向着莫闰招手,道,“这是余师弟的凡间尸身,有劳莫师弟将其丢进深渊。” 莫闰漠然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紫金之色的盒子,交到玫童手中,眼神似望向经阁内,看到了坐在地上的余生,带着轻蔑与不屑,又很快地转头,提着那包东西消失在了此处。 余生有些好奇,跟到门口,问道,“师姐,什么凡间尸身?” “你身上所穿,身上所带,心中所念,脑中所想,都在那包东西中,以后你可要在此处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了师父一番苦心啊!” 沉默了片刻,余生又问道,“那为何要让他去扔?” “因为他敢骂师父啊……” ………… 不知怎的,玫童与辽远给自己一种相同的感觉,就像是一切事情都只做一半,只说一半,又有些猜不通,有意无意地显现出一种世事看淡,玄之又玄地样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玫童将那个紫金色的盒子拿在手中把玩,余生想了又想,道,“那师姐,你可知道师父为何要收我为弟子?” “因为你会读书啊……” “…………” 玫童随口一答,余生转身就走,心中低声自语了一声,这师徒两简直是……极品。 第一层的书籍,余生收拾了一天还剩下大半,全身都似累到散架一般,右半边身子传来的断骨之痛让他有些害怕,去问了辽远却没有得到答案,转而去问玫童,也是被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赶了回来。 此前那种被收入山门,接着跪下拜师的热情几乎被一瞬间浇灭,只能回到住处,躺在床上,仰头不知所以。 此刻岚崆山上黑暗来临,不似前几日那般月色星光,夜中没有其他的颜色,似这山上的人都不点灯,也不说话。 出奇的静谧与压抑。 翻来覆去也难以入睡,呆呆地坐在门口,痴痴然看着别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将思绪放在何处。 山风摇动树影。 黑暗犹如洪水猛兽,能够吞噬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让你不得不惊吓入睡,突闻身后窗叶晃动了一下。 余生身子一紧,转头看去,只见玫童正坐在床边,将整个幼小的身子塞进了窗口,斜斜地看着窗外。 “你知道什么是一入此门,忘却凡尘吗?” 玫童说出这一句的时刻,让余生似乎感觉到了她四十三岁的年纪,感觉到了一种自己从未领悟过的沧桑情绪。 这种感觉,自己只有在面对先生的时候体会过。 翘首而望,不若心结。 第七十章 书海(下) 余生只记得当时辽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似火烧,哪里有其他的念想去细细思索他说的话。 现在玫童再次提起,白日里又让莫闰极不情愿的去扔了那包东西,才让他有了丝丝体悟,恍然抬头,直视着玫童,道,“师父是想让我忘却凡间之事,一心修道?” 黑暗中她没有动,若有若无的感觉从屋内向外散发,让余生有些模模糊糊地感受,伸手抓不住,睁眼看不见。 “正是如此,你来这里区区两天,自是领悟不到这些,但是岚崆山上数万弟子,最终成骨师境界之人不过数百,再谈及灵境者,则更少了。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除了天资根骨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心性禀赋,若是心有牵挂,不能诚心薄凉,那么必然道心不坚,前途渺茫。 如果你真的能够忘却凡尘,老头子一身本领,自可尽皆传与你……” 玫童的话语还兀自飘在空中,似在屋中回荡,她的身影已然不见,随之而去的那种感觉仿若潮水。 余生呆呆的看着那个方向,心绪复杂难明,心中似有一种难解难分的感觉,说不出对与错,道不明是与非。 而在此处房屋不远处一座屋内,玫童盘坐在地上蒲团,若有若无的朝着眼前虚空看了一眼,尔后闭上了眼睛,似沉沉睡去。 夜空中淡淡的气息在她身边游荡,从鼻息而进,从周身散发。 ………… 平静无奇的一晚。 清晨玫童的曲声安然响起,却没有前两日辽远唱歌的声音,余生比他们起得还要早些,天色昏暗之时就来到了经阁之中。 也没有问好,也没有过多的动作,身影来往,一本本古旧的书籍被他收拾出来。 余生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改变他们太多的习惯,辽远白天睡觉也不和余生说话,就连玫童也极少出言,昨日的那几分热闹似烟消云散。 直到日光完全升起,经阁来了第一个人。 来人一身蓝色衣裙十分亮眼,乌黑的秀发遮不住绝美的脸庞,余生不禁愣了一愣,此人不就是半年前与老马一起的女子吗。 余生还隐约记得她的名字,是叫昆栾。 向着经阁内扫过一眼,没有过多的注意到余生站在那里,不过是收拾出来的地方,摆放整齐的书籍让她眼前一亮。 看着二楼躬身行礼,“冥空弟子昆栾,见过阁主!” 辽远昏沉之间好像应了一声,躺在摇椅上的身子不知怎的就站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昆栾,无尽的猥琐在他身上体现,那等样子,似在讨好什么。 昆栾秀眉微皱,隐去了心底里一丝嫌弃,却还是恭敬地道,“弟子奉师尊之命,前来求取苍龙劲前卷。” 辽远上下扫过昆栾一遍,微微点头,兀自说了一声,“资质不错,你师父是不是敏毓那丫头?” “启禀阁主,正是。” 昆栾似有高兴神色,没想到能得到辽远的一声夸赞,但是她的脸上还是十分清冷,并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 “余生,给她拿一本苍龙劲。” 余生向着他摊了摊手,无奈道,“师父,收拾了这么多书,弟子可未曾见过什么苍龙劲……” 见到余生和辽远师徒相称,昆栾多少有些意外,看了那坚毅的脸庞一眼,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辽远已经坐上了摇椅,蒲扇快要盖到头上,悠悠的话语传出,“二层左行十五步,躬身三寸,左手可触的书下面压着的第五本,就是苍龙劲了。” 他的话让余生心脏猛然一缩,似停止了跳动。 …………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惊叹过,惊叹于他对每一本书都了如指掌,无论自己放在何处,都会清楚地说出那本书的所在。 没想到此刻又听到这样的话语,余生身子一动,突然跑上了二楼,按照辽远所说,一分不差,躬身三寸之后恰好碰到了一本书,紧接着他缓缓抬起了四本书,取出下面的第五本书,吹去表面的灰尘,三个绣金苍劲的大字浮现。 苍龙劲。 他呼地回头看了一眼辽远,想要将记忆中的那个人与他相重合,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做不到,猛地摇了摇头,走下了二层。 将书递到昆栾身前,尔后转身,哪里却听到昆栾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前两天走过通天桥的人?” “是。”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带走了那股迷人的香气,一丝丝枯黄的土尘在经阁中漂浮又落下。 ………… 一天又一天,一日又一日。 余生除了在经阁中整理书籍,就是来往于住处与经阁的路上,至于玫童所说压制裂骨之毒的办法,却是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难免有些心烦。 五日,整整五日,余生才将经阁一层的所有书籍都整理出来,十五万本书,比自己想的还要多,这其中事无大小,记载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连菜谱,建筑,轶事等等与修道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书都在其中,怪不得放在此地无人问津,若是照余生的想法,这些书堆在这里也是占地方,不如倒进灵渊来的痛快。 可是等他收拾完第一层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打扫第二层第三层的时候,无数的尘土就会飘到下方,五日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以上第二层与第三层,都是记载着道法,炼丹,成器,斗技,布阵的书,如果偶尔有人来,也是直接讨要二三层的书。 不过他们走的时候,都会在门口放下一小包东西。 除了那天来的昆栾之外,都是如此。 起初余生还以为是什么忘记带走东西,但是等他打开之后却发现都是上好的灵物,自己虽然不认得多少,但是那种沁人心脾的味道却错不了,加上那些弟子离开时肉痛的表情,让他有些确认。 只不过到了第二日清晨,这些东西都会消失不见,想都不用想就是辽远将其收了起来,提着那只烟袋走来走去,似在欣赏着被余生打扫得焕然一新的地方。 日子稀松平常,同样的事情循环往复,仿佛永不会有所变换,也不会有所停止。 这样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一月,直到余生身上的裂骨之毒再次出现。 第七十一章 火龙(上) 一如即往地早起,当在昆州大地还一片浑浊昏暗的时候余生睁开了眼睛,眸中似一片红色,低吼了一声,从床上滚落在地。 左手死死抓着右臂不放,其上的暗红色纹络似在蠕动,右手中指上金光亮了又暗,在屋中闪动。 正犹如一枚尖针,从右臂贯穿,正一点点刺向肩膀,直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身上何处才是痛苦的,一只手又不知抓住何处。 又是剧烈地喊叫,似震动了门楹。 眼睛死死地睁着,不知看着房间某处,可是眼前的景色却是一片模糊,口中呼吸长短不一,脖颈上青筋暴起,身躯绷紧又挣扎,不断蹬动。 似身体里住着一只恶魔,就要从其中爆发出来,身上已经汗流如注,踢倒了屋内一桌一椅,嘭嘭响动。 无助与绝望中,他惨叫的声音越来越低,似说了一声,“师姐……” 一阵清风从门口传来,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青黑的颜色蔓延进来,其中包裹着一个幼小的身影,速度极快,一瞬间就到了余生身旁,小小的手在余生身上四处游走,几息之间便已经在他全身上下点过上百次。 余生受痛,有一声惨烈至极的吼叫声传了出去,在悄无声息地黎明破晓中炸响,似引动了岚崆山上草木晃动。 玫童做过这些,又一手撕开余生右袖,手上一股淡淡温热的气息萦绕,从他的右肩,一直顺到他的右手。 这种气息从余生的每一个毛孔中钻入,似在撕扯着手臂上浮现的暗红色纹路,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余生眼前一片金星,脑中嗡嗡作响。 他的手臂猛然用力,想要一下挣脱玫童的双手,玫童脸色一变,双眼一眯,小小的身体里似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此刻尽皆爆发,屋内空气被一股绝大的力量压缩。 余生的手臂就这样被禁锢在空中,而玫童则是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盘坐在地上,双臂凭空托着余生的手臂,莫名的力量在余生身上游走。 而余生右手中指第二骨节处,就像被什么东西点燃,刺眼的金光霎时间浮现,照耀在玫童的眼中。 她脸色大变,似十分惊诧,小小的身子都好像晃动了一下,口中惊呼了一句,“隐灵骨?” 只见那晶莹通透的金光带着丝丝缠绕其上的裂纹,就像是即将碎裂的镜片,在日光下虽能反射更多的日光,却随时有碎裂的危险。 一滴汗水从玫童脸上滚落。 她灵动的眼眸中一抹坚狠的神色浮现,忽然闭上,整个人就这样慢慢离地,漂浮在空中,双手在胸前不断变换,似在捏着什么法诀。 片刻之后,伴随着地上的人挣扎越来越狠,玫童的眼睛猛然睁开,就在她的额头,大片的金光浮现,一直蔓延到她脖颈之处,其中晶莹清晰的骨骼都似能够看见。 余生眼神凶狠,大张着嘴,双手成爪,那模样正像要将眼前的玫童生生吃了,而玫童则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向着地上的余生一招手。 似被一股大力牵扯着,余生瞬间离地,又有手臂咔咔作响,其余四指并起,唯有中指直立,渐渐贴近玫童金光闪现的额头。 眼中锋芒更显。 余生上下颌骨咬动发出来瘆人的声音,眼中不知是血色,还是灵蚯那种暗红色,带着诡异的气氛,瞪着玫童。 当在二人金光相接的时候,就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爆裂,翻滚的气息吹动着屋子,门窗砰然闭紧,屋中一切可以移动的东西都被一股大力赶至墙角。 清楚的断裂声音。 在屋外远远看去,余生所在的那间屋子似有火烧,在这清晨日光未生的时辰十分明显,周边山野中似有人察觉到这种异动,同时有几十双眼睛看向那里,他们心中都冒起一个念头。 是谁在裂骨化灵么? ………… 周围都是暗红色的牢笼,向着自己身上紧缚,他四肢撑开,极力想要将这牢笼撕扯开,可是那种深沉如海的感觉却让他心生绝望。 只见那囚笼越缩越小,将他的手绑在身后,双腿紧紧并在一起,牢笼地骨架深陷血肉,鲜红的血液透过薄薄的衣衫开始向外渗出。 害怕,绝望。 他想要大喊,他想要挣扎,可是周围都是一片黑暗,自己一句话未说出,就被什么东西吸收。 天地间也只剩下一种声音,自己被挤压撕裂的声音。 直到黑暗虚空中一抹灿烈的金光出现。 这暗红色的囚笼似乎有灵,在这金光来临的瞬间,它似在惊恐,裹覆着余生的力道越来越大,余生已经呼不进半点气息了。 ………… 玫童身上衣衫飘动,似乎做这些对她的负荷极大,双臂悬在空中也在微微颤抖,眼前只有余生的中指,以及之后余生可怕的眼神。 金光之下,暗红色失了颜色。 玫童额头前金光一波波地向着余生手指涌去,似水浪波纹,一圈圈退开。 当在此时,那种跗骨的暗红色纹络,才像冰消雪融一般退开,余生手臂上清晰浮现的那种枷锁般的东西毫无反抗之力。 金光一过,尽皆消失不见,而余生的头则猛然向后一仰,前一刻似要吃人的眼神瞬间不见,低眉垂眼,已然失去了意识。 那最后一股波纹散去,玫童额头的金光应时熄灭,屋内又恢复一片暗色,那种压抑紧致的氛围一散,晨风吹进。 玫童脸色苍白,眼眉一皱,缓缓落地,气息紊乱异常,她的目光,却一直在余生身上,准确的说,乃是它的右手中指。 这时门口突有响动,玫童看也没看,没好气地道,“自己收的徒弟,到头来却要别人来照看,你做个甩手掌柜,倒落得个清闲……” 语气也有些低靡。 辽远的话语传来,“你做师姐的,不也算是半个师父么?再说了,他能入门,不也有你一分功劳吗?” 玫童突然神色一愕,有些哑然,又道,“你看见了吗?” “嗯,万中无一的隐灵骨,没想到还能见到!” 有庆幸,又有惋惜,还有无奈。 第七十二章 火龙(下) 地上昏死的余生似乎动了一下,右手颤抖了一下,金光灭了再现,玫童还想跟屋外那人说什么,紧接着向后一退,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就像是穿过门口径直地走进来,没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就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走到余生身边,弯腰看了一眼,紧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紫金色的盒子,赫然正是莫闰拿来的东西。 打开之后,其中静静躺着两枚火红的丹药,丹药上面有纹路浮现,仔细看去,竟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就连鳞甲都十分清晰,似乎有人刻意地描画。 正是辽远所说的火龙丹。 辽远一招手,余生身子坐直,双腿盘起,紧接着辽远又按余生后背,他的嘴应时张开,一颗火龙丹就此吞了下去。 几乎是入口即化,一条红色的流光从余生喉中倾泻而下,那抹亮色直要将余生照透,整个人明亮起来,全身骨骼脉络清晰无比。 而在他的右半边身子,那里从右肩直到手掌,细细密密的裂纹中充斥着暗红色挥之不去的灵蚯之毒,见者头皮发麻。 做完这些,辽远也坐在余生背后,慎重地看了余生一眼,轻声道了一句,“童儿,护法……” 玫童不知何时已经出屋而去,此刻面朝朝阳,看着房屋墙壁,静静感受着屋内的变化,时而说了一句,“运气真是不错。” ………… 红色的流光在余生体内蔓延,似在灼烧着他,与那灵蚯之毒完全不同,这种烈火一入体,蕴含着常人难以接受的天地灵气,洗刷着余生的凡人之躯。 若是余生自己吃下这丹药,定要被这暴躁的灵力撑的包体而亡,可是他身后的老头,双掌中源源不断放大的温润气息引导着这股力量。 虽然难以忍受,但是也稳稳地压制住了。 红色流光似一条火龙,无视余生血肉阻隔,盘旋环绕在他的右臂骨骼上,那种无孔不入的灵力,在吞噬着裂缝中顽固的灵蚯之毒。 就在这时,身体内那种燥热的气息让余生猛然睁开了眼睛,放在腿上的双手瞬时提起,他身后的辽远急神喊道,“紧守心神……” 余生只感觉天地间只有辽远这一句话,接着脑海中一丝清明浮现,又将手放了回去,可是右臂那种痛感,依旧让他吸了一口冷气。 身子虽在颤抖不定,可是余生却凭着一股狠劲在忍耐,牙关紧咬,比起辽远那日烧尽他身上的衣物来得更加剧烈。 那火龙吞噬了灵蚯之毒,越燃越烈,大有吞天之势,在辽远的控制下,一寸寸地清洗着余生的右臂,直到右手中指。 那微微颤动的金光似乎十分虚弱,面对火龙愈演愈烈的姿态,只怕顷刻间便要被摧毁殆尽,而辽远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只见那火龙一见余生中指的骨节,才一触碰,那骨节上就爆发出难以名状的光芒,在这一刻成了天地之间的焦点,比起那初升之阳,还要灿烈三分。 屋外等候的玫童向后看了一眼,吸了一口清晨的凉气,而在离她不远处,聚集了十数人,皆是岚崆山的弟子。 此刻都在看着屋内的异象,似有期待神色,但是又有疑惑,眼前的玫童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早就是骨师中期的强者。 虽然是一副孩童的样子,可是他们清楚她的实力,若此刻在屋中的人是她,大有裂骨化灵的可能。 既然她现在在外面,让这些人心底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经阁之内,这两天似乎多了一名弟子。 ………… 金光的猛然爆发让辽远眼现惊喜神色,整个人衣袍鼓起,只见火龙在余生骨节之处,竟在一点点地熄灭,似被那金光吞噬。 余生感觉自己的手指快要燃烧起来,颤动愈加剧烈,直让他抬起了手,胸中吐出一口浊气,却被一声大喝惊醒。 “天地精气,是为炼骨!” 右臂上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传来,带着无法反抗的气势让余生震撼,那种灼烧的感觉顿时消散了不少。 再聚目看去,骨节上那火红缠绕的龙,已经只有小小一点,正一点点钻进了那裂缝之中,他心神一动,将手指放了下来。 辽远见此一叹,没有一丝犹豫,反手又是拿出一枚火龙丹。 直接捏碎在空中,一条火龙嘶吼之下钻进了余生的右臂,同时辽远的口中还在说着,“果真不同凡响,幸好要了两颗……” 在火龙来临的时候,余生低吼了一声,双眸之中都似燃烧。 屋内的气势越来越盛,滚滚灼浪散发出去,直直蔓延了十数丈的距离,让那些远远看着的弟子心神一凛。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火龙丹!” 余人伸手,感受着淡淡的火热灵力,点了点头,眼中既是羡慕,又是嫉妒,也只有经阁阁主,恐怕才有这么大的手笔。 ………… 这一次,火龙直接去往了骨节之处,似十分顺利地包裹了那指节,扫尽了其中残留的一点灵蚯之毒,并且被金光盈盈的指骨吸收。 眼见火龙越变越小,辽远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难道这隐灵骨真有无尽的吞噬之力么?两颗火龙丹蕴含的灵气都不够么? 正在他有些疑惑的时候,前面这个身受煎熬的男子身子猛然向前,胸膛直直挺了起来,一声吼叫声中吐出体内滚滚热浪。 那扇紧闭的门被这股力量摧毁,化成片片木屑飞落。 而那条火龙,终究是没有散尽,只有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离开了这节已经变得完全金色的指骨,将自己的势头转向了余生的全身。 辽远似乎才回过神来,在这一瞬间将余生的身子托起在空中,将那条火龙化作千万细小的红色光点,散到了余生全身。 顿时余生全身都似变红。 每一处的骨骼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烧烤,而原先那种白色,逐渐转向玉白,越来越晶莹,余生的体表,一丝丝带着腥臭的黑色杂质浮现。 竟似炼铁。 这种现象足足持续了半刻钟,半刻钟内,那黑色粘稠的杂质在地上积起一滩,体表出现的黑色才慢了下来。 辽远一挥手,余生感觉自己身上有轻风吹过,苦痛皆散,虚虚弱弱,酥酥麻麻的感觉十分舒坦。 在这一刻,他只想畅快淋漓地睡一觉,天地间再无什么惆怅苦痛。 日光万丈。 第七十三章 阴魂(上) 辽远甩了甩衣袖,没有管顾地上的人,径直走出那损坏的房门,踏着铺满一地的木屑,伸了个懒腰,口中呵欠不断,缓缓走向了高大的经阁。 在他走动的过程中,一声宏大的话语传遍了此地,传遍了岚崆山的三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岚崆宗弟子的耳中。 “经阁关门三日!” 辽远的背影逐渐模糊消失在众人眼中,他们聚目看到了躺在屋中的余生,站在最前面的弟子咕囔了一句,“灌顶之术,可真是煞费苦心!” 余人皆是摇了摇头,这灌顶之术不仅对施法者道行要求极高,若不是心爱的弟子,绝不会如此耗费功力。 而且这种做法也是事倍功半,对于初入道途的人来说虽然可以极大地提升修行速度,可是也带来了难以抹去的隐患。 所以这种事情极为少见,几乎没有人想要去做,这也让众人对屋中那人的身份多了一丝好奇。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就是前阵子走过通天桥的人,资质一般,无人愿收其为徒,不知走了什么门道,能得阁主青睐!” “啊?” “什么?” “………” 他们中多人都没有见过余生走过通天桥的场景,但是对那日两声钟响还是记忆犹新,这件事情也流传了一段日子,现在暗了下去,自以为是被送下了山,却没有想到经阁中多出的那人就是此人。 言语中带着三分轻蔑,“这样的资质就算有灵境强者为他灌顶,此生道行恐怕也只能终止在此……” 这里聚集的弟子也有数十,听了这句话不禁看向说话之人,他一身青衣,脸有些长,但是站在这些弟子之中也有些气度不凡。 余生若在此处,定能识出这就是那日接引朱家姐弟上山的人,上官林。 这些弟子一看,有几人问候了一句,“见过上官师兄。” 也有几人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朝着那屋子望了一眼,迈步离开了此处,接着便有更多的弟子离去。 ………… 岚崆山有玄青,苍峦,冥空三座高峰,门中有弟子数万,所以不可能全都住在三峰上,幸好与昆州相对的地方有一大片山坡,这些没有住处的弟子自然就住在这里。 也只有身份高些的弟子才能有幸住到三峰上,上官林恰在其中起,是玄青峰的弟子,此刻面露思索神色,漠然走开。 玫童的目光在此人身上稍一停顿,站直身子走进了屋中,将余生放到床上,忍着屋内浓重的腥臭气味,朝着某个地方骂了一句,“你倒是跑得快啊!” 经阁之内辽远似听到了这句话,摇椅动了一下,又有呼呼的声音传出。 ………… 等到余生悠悠醒转,却已是下午时分,门大畅着,屋内已经被收拾干净,桌椅摆放整齐,有和煦的微风一波波送进来,好不舒服。 余生想要缓缓下床,却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突然大了许多,全身有些轻盈,眼睛看着远处更为清晰,凝神再听,耳中便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鸟叫虫鸣,树动风呼。 眉宇一皱,余生下意识地握了握手,噼啪两声清脆的响声让他有些吃惊,好像是在这一瞬间,自己就脱胎换骨了。 更让他有些吃惊的是,手臂上那些让他寝食难安的暗红色纹路尽皆消失不见,只剩下细腻的皮肤。 耳边隐约有什么话语残留,有些模糊的影像浮现,他摇了摇头,眼睛紧闭之后睁开,却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只记得这门,好像是被自己弄坏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底的疑问让他愣在原地,望着远处久久不语。 夕阳下有人到来。 玫童脸色苍白,那双大眼睛中的神采好像也弱了几分,远远地朝着余生招手,“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啊!” 余生有些茫然地迎了上去,接下她手中拿着的东西,那重量让余生差点跌倒下去,手臂上一瞬间被拉紧,双眼圆睁。 这两包东西加起来,恐怕快要又几百斤了。 玫童拍了拍手,道,“这是从器堂拿过来的磨砂,每个骨徒境界的弟子都能领一份,你以后就睡在这东西上面……” “师姐,你说什么?” 玫童一挑眉,道,“怎么,你不愿意睡在这上面?” 她接着又是一笑,莞尔却不见风姿,“话说回来,起初睡在上面,确实不是特别舒服,不过忍忍也就过去了……” 余生嘭地一声将两包磨砂放在地上,顿时激起一股尘土,玫童小脸一怒,躲开丈许,道,“你干什么?” “师姐,你说骨徒?” 玫童这才反应过来,嗤笑道,“对啊,你现在已经是骨徒之身,算是正是踏上修道一途,不过还是师父对你好,那可是两枚火龙丹啊!” 余生被玫童这句话直直惊住,呆呆不知所云,胡乱地说了一句,“原来修道是这么简单吗?” 玫童脸上的笑意突然敛去,古怪神色看着余生,没好气地道,“将磨砂提进来,铺在床上。” 余生照做,打开之后里面都是灰色的细细粉末,与星磁有几分相似,不过摸起来却没有星磁那般细腻,反倒十分刺手。 将这东西平铺在上面,玫童才呼了一口气,似十分疲累,顺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本古旧的书来,手掌大小,放在桌上,道,“这是骨徒境修炼的简单法门,说是法门,也不过是一些减少疼痛的办法罢了,你好好体悟,莫要懈怠。” 她似乎不想在屋中多待些时间,也像是没有看到余生脸上越来越浓的疑惑神色,身子一晃就要离开。 余生伸手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看着玫童苍白的脸庞,竟有些疼爱的心绪,眼前的小小身影已经不见。 玫童身若幻影,身上气息有些紊乱,远远地听余生喊道,“谢谢师姐!” 心中轻声念叨了一句,还算有些良心,不过……修道哪里有你想得那般简单! 恰在此时,在余生还呆呆地看着满床灰色的磨砂的时候,屋外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望着屋内余生的背影。 仿若阴魂! 第七十四章 阴魂(下) 那人向着四周看了看,此刻岚崆山上夜幕降临,远处有微光浮现,屋中之人点起了灯火,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向后看了一眼。 幽影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正是余启明。 他一步步走了进来,搬过椅子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余生,道,“能被阁主收做弟子,再以灌顶之术助你迈入骨徒之境,真是可喜可贺!” 余启明似乎忘记了悬崖边上的嘲讽,此刻就像是余生的多年好友,真心祝贺,言语恳切之极,听来有些恍惚。 余生闻之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余启明依然笑答,“自然是来看看你,你我兄弟二人,你有如此机缘,难道还不能来此恭贺几声,沾沾喜气吗?” 余启明的话语让余生十分难受,道,“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何故藏着掖着,若只是想来此讥讽几句,你还是请回吧!” 屋内沉默了片刻。 余启明手指敲动着桌面发出珰珰的声音,许久之后才道,“你我之间的约定,你没有忘吧!” 他盯着余生,脸上笑意皆无,冷锋乍现。 ………… 岚崆山上不知何时起了风,兴许是山下已经到了入春时节,天气逐渐变得温热起来,黑夜里带上了一丝凉意。 余生自是没有忘记,他以自己与母亲进入余府宗寺祠堂为诱,让自己答应了上古秘境一事,但是他也没有忘记,在悬崖边绝望之时,他又让自己为奴为仆的话语。 他明明是有能力让自己进入岚崆山的。 “记得!” 余生不愿意否认,纵使他对眼前之人已经失望透顶,比起一个寻常路人都来的冷淡三分,更莫谈什么兄弟之情了。 但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他不屑于去否认什么。 余启明嘴角一翘,道,“你记得就好,还有月许的时间,上古秘境就要开启,到时候你会得到一个名额!” 余生想要看透眼前的男子,脑海中又好像浮现自己幼时受到欺凌的场景,又被一丝模糊掩住,“我若是不答应呢?” 余启明脸色稍变,似没有预料到余生这样的脾性会有反悔之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宁王当时带到府中的四个侍卫,是你杀的吧!” 屋外的风从门口吹了进来,扯动着余生的衣衫,他的头发,让他心中一寒。 ………… “余启明,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想要的很简单,只要你从秘境中带出一根龙骨,助我踏入骨师境界,此事就算是烟消云散……” 屋内凭空多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幽夜中带着肃杀的味道,似乎岚崆山上,也少不了这种事情。 余生微低着头,火苗晃动,阴影占据了他半边脸庞,而余启明的影子则在墙上摆动不定,他将手放到火苗之前,不断张开又合上。 他的眼瞳之中,也有火苗跳动。 眼前这个男子突然给余生一种别样的陌生感觉,不惜以此事作为要挟,作为余生自己并不惧怕,因为宁王势力滔天,也休想进入岚崆山半步。 可是山下,江宁城中的人必要遭殃。 沉默了许久,余生在暗影中抬起了头,道,“秘境我去,只不过能否带出龙骨,尚有天定,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余启明已经站起了身,微笑着远去,那骄傲的背影在余生眼中不断缩小,最后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余生猛地一手拍在桌子上,巨力之下直接将桌面拍成几块。 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似在他的算计之中,他的阴险狡诈,仿佛在这岚崆山上得到了无限的放大,让余生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真是阴魂不散。 ………… 远处的玄青峰山道上,从余生住处出来的影子一步步地朝上走,已然不像之前在余生面前那种运筹帷幄的样子,多了一丝慎重。 此时余生拜入辽远门下,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事情的发展竟有些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猛然发现,曾经被他踏在脚下肆意欺凌的人,让他有些不安。 他以为以余生这样的资质,岚崆山上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只会被送下山去,但是却一反常理。 这让他心中轻念了一句,经阁一门三人,果然都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 躺在铺满磨砂的床上,万针临身的感觉让余生没有丝毫困顿之意,他耳中还在一遍遍地想着余启明的话语。 久久之后又没有什么头绪,除了答应他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到时他不管不顾,让人给宁王通风,梅香是逃不过此劫的。 心中烦闷,余生顺手拿起了身旁那本小书。 打开后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修炼一途,分四重,骨、灵、道、圣。 人族初生之时,并无修炼法门,也无境界高下之分,为在其他百余族的欺凌下生存,必要逆天而起,故有灵骨一说。 人生有灵骨,方能修炼,才可纳灵入体,参悟无上道境。 骨分九品,一品为上,九品为上,传闻九品之外,又有绝品,以及未曾探明的灵骨。 品分三等,上中下,上品为优,下品为劣。 故灵骨品级之高低,乃是天资根骨之优劣,灵晶上品上等者,往往比下品下等者修炼更易,瓶颈愈松。 自万年前圣人女娲临世,具体划分人族修炼之等级,传修炼之法门,从此人族之中大能群起,天资根骨绝佳者无数。 ………… 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余生又翻了一页。 骨境又分两重,骨徒、骨师。 初入修炼一途,则为骨徒,经日夜炼骨不辍,灵骨之质蔓延,分前中后三期。 直到全身骨骼尽成灵骨之态,方为骨师一道,后天所生灵骨稍弱,须更加淬炼,直与初生灵骨一般,方能裂骨化灵,开紫府之地,成就灵境之身。 灵境又分两重,灵徒、灵师。 灵徒者初具灵识,紫府刚开,须日夜纳灵不断,直到灵力若滔滔江海。 灵识壮大,紫府开阔,具飞天遁地之能者,乃是灵师,此境者驱物引气,有鬼神之力,通晓千里之事。 余生突然合上了书,想起那日在悬崖边上的景象。 第七十五章 冲突(上) 那日自己在悬崖边上,与莫闰同时听到了辽远的歌声,后来莫闰只是随口低声说了一句,就被辽远知晓有人骂他。 余生起初还有些奇怪,只不过那时只顾着紧张,却也没有静下来细想,如今再回想当时,让他心惊。 悬崖边与经阁少说也有十几里的距离,若说是歌声曲声能够传到那里,已经是骇人听闻,辽远却如何能够知晓十几里之外的事情。 如今看来,辽远至少是灵境修为。 又念想起余启明那句灵境强者灌顶的言语,不觉哑然,辽远一个堂堂灵境强者,为何收自己一个九品灵骨的人。 ………… 门外突然一声呜呜的哽咽诉泣的声音传过,似那声音拉的悠长远扬,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如虎狼望月,犹离人吟怨。 余生坐起了身,那本书扔在桌上,随手拿过件衣裳穿上,走进了门外似水波盈盈般的黑暗之中,刹那间那种声音盘旋于天地,悠久不息。 余生有几分诧异,朝着玄青峰的方向走去,那个声音好像就是从那里传来,深夜的岚崆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吃了恶鬼的血肉,余生夜里的视力愈发地好,加上此时已经是骨境修为,黑暗下看过百丈距离已经不在话下。 前面空空荡荡,树影摇动之下显得有些恐怖与诡异。 提步向前,幽暗不见星光,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近,让余生更加好奇,这么晚了,谁还会在这山上不肯睡去。 他没有走上玄青峰上山的古道,而是从岚崆山脉与昆州想接的那片山坡上前进,逐渐向着上游走去。 穿过了不计其数的房屋院落,又有灵田辟于足下,有丝丝药香传来,闻着心醉,不禁让他猛吸了几口,顿觉全身畅快。 那声音似乎还有一段距离,而余生已经远离那片山坡,走在整个岚崆山的脊梁之上,前面山坡变高,那里立着一个斑驳的石碑,石碑上的字迹已经被岁月侵蚀而不可见。 石碑之后那数十丈的土丘山崖隆起,高高直立在岚崆山上,比起耸立在他身后的三座的三座峰峦,自是微不足道。 可是孤立在此,多了一份萧索的意味。 在他的眼中,那里有一道身影,黑暗下有些恍惚,隐约是个女子。 在她的身旁,蹲着一匹壮硕的狼,此刻头颅高高仰起,那幽咽的声音正是它口中的嚎叫,从此地传播开来。 女子与孤狼相依而立,不看昆州,难望江宁,站在岚崆山上,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无尽的黑夜,在这立起的山尖上,更添孤独气氛。 余生眉宇一皱,那匹狼似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回头露出眼中幽绿的光,凶狠突现,冲着余生龇牙咧嘴。 它身旁的女子抚着它的毛发,这才没有让它冲过来,余生几乎是转身就走,不在此刻有一丝停顿,心底里暗骂了自己一声,真是自找没趣。 心中暗想,足下步伐更快,身子轻飘飘十分迅捷,就像是在黑暗中晃动,衣衫哗然而响,没有多少功夫便已经到了住处。 …………… 而在那座孤山上,女子与狼的旁边,渐渐浮现出一个佝偻的影子,影子被黑雾笼罩,低沉地说了一句,“是辽远阁主的弟子。” 女子轻轻点头,神色清冷异常,目光依旧看着远处,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我见过他……” 狼嚎之声不绝,没有那种啸动山林的感觉,只有一种莫名压抑的怅惘,让余生在远处都看向这里。 屋中那本小书的页脚被风吹开几页,在不断晃动,发出呼呼的声音,余生低头看了一眼,转身躺在床上,余下心绪皆无,在全身的刺痛感中沉沉睡去。 脑海中不断有孤狼女子的身影浮现。 …………… 难听的歌声让余生从睡梦中刹那惊醒,手捂着耳朵,瞬间跳下的床,没有管顾身上受磨砂一晚的僵硬感觉,目眦欲裂地看着远处的经阁。 此刻在高大经阁的顶上,一个猥琐的老头,一个清秀的孩童,一人吹笛,一人唱曲,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感觉。 偏生这歌声真的不入耳。 岚崆山上的弟子都躲了起来,这也是余生进入师门之后第一次见辽远唱歌,只见辽远脸上还带着自得的神色,一圈圈歌声似水波荡漾。 余生立即盘坐在地,紧扼心神,放在耳边的手拿了下来,平放在膝上,任凭一阵阵的歌声传来。 全身骨骼咔咔作响,疼痛感之中竟带着让余生熟悉的感觉,那是昨日昏迷刚醒的飘然,让人沉溺而倾倒。 屋内气息渐变,微弱的难闻感觉传来,余生伸手一抹脸上的湿润,黑色的点点污渍凭空出现。 纵使他幼时不惧秽物,常常以乞丐穿着打扮,但是也被这股恶臭激得腹中翻腾,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畅快的感觉。 每一刻,余生都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都似在增长,不禁握了握手,辽远老头这歌声,竟有这种奇效。 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那歌声却戛然而止。 失神间朝着经阁方向喊了一句,“接着唱啊,师父……” 经阁顶上的两人同时向这里看了一眼,眼中又有诧异,又皱着眉头,接着相视一笑,“真是不错的小子……” 接着那屋中传来余生一身剧烈地喊叫,“师姐,水啊……” 玫童瞪了一眼辽远,“这次你去。” 辽远影子一晃,经阁二层的摇椅上已经出现了呼呼沉睡的人,似已入梦,玫童揉了揉眉心,小小的脸上有着无奈,消失在了经阁之上。 等她到余生那里,八孔曲笛还别在腰间。 手捂口鼻,余生脱了上身,正用着衣服擦着身上的黑色污渍,玫童眼神精光一现,脸色微红,转头漠然说了一声,“泉眼在冥空峰下,千万……” 玫童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见余生将那件脏脏的衣物穿上,快速出屋而去,已经向着冥空峰而去。 那样子,正像是疯疯癫癫。 玫童摇了摇头,只觉得这师徒二人,真是一般样子,不似岚崆山上其他男子那样风度悠然。 晨风涌动,水气愈浓。 第七十六章 冲突(下) 岚崆山脉从天都境内一直蔓延到罗沧江尽头与狭海的交界处,完全隔断了昆州与江宁,地势在海口逐渐变低,进入狭海之中。 从天都上游往下,延绵足有数千里,整条山脉苍翠,郁郁葱葱,而这三座高峰正是其中险峻之处。 依次是玄青峰在上,苍峦峰在中,冥空峰在下,苍峦最高,玄青次之,冥空最低,此刻余生跑动的方向,正是冥空峰下。 如此,在这山坡之上,一个满身恶臭的人一路而过,其他的弟子都是掩着口鼻远远走开,带着怪异嫌弃的神色。 当余生逐渐靠近冥空峰的时候,这里的弟子身上穿着几近一致,宽大的灰色衣袍穿在身上,略显松散,袖口隐约绣着一个字:丹。 这冥空峰底有数片灵田,占去了四五十亩的地方,其中往来的弟子颇多,看到灵田旁跑动的影子,自是抬起了头。 此刻在灵田旁有一人站着,虽是灰衣,但是洁净如新,看着余生直冲冲地跑来,眉头有些皱起,一手举在胸前,向前一推,忍着扑面而来的一阵恶臭,道,“丹堂灵田,外人莫入!” 余生的身形登时就停了下来,向着四周看了一眼,确实如他所说,在离自己脚下不远处的地方,歪歪扭扭倒下去一根木牌,上面也写着外人莫入的字样。 全身难受的感觉传来,余生悻悻地向后退了一步,尔后施礼道,“不知师兄可知道泉眼在何处?” 那名弟子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却是脸色蜡黄,似有病容,看着余生这副模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登时一副不耐烦的神色,“灵泉重地,怎容你这等样子给糟践了?” 余生一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着眼前之人有些居高临下的样子,不容分说便要说自己一通,便有些不服,道,“师兄这般样子,就能糟践了吗?” 那人脸上一片青白,怒色渐起,喝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到了丹堂之地撒野……” 话音未罢,他便一手抓了过来,带起呼呼劲风,余生脸色一变,顿时精神清醒了许多,挥手急挡。 远远看去却是有些拙劣,不成招式,带着一股恶臭,靠近些的灵草灵药都要被其熏死,年轻弟子脸上怒色更盛。 余生初入骨境,只感觉自己身上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但是也不是很清楚较之前到底增长了多少,见这一招,自然是不肯退避。 加上他在灵渊下与恶鬼多有交手,虽未学得正统招式功法,但是也算得上经验丰富了,只是轻轻一挡,转而一绕,就将那名弟子手上力道卸去。 年轻弟子神色微变,显是有些吃惊,袖袍一鼓之间便换了招式,又攻了上来,而余生则是一喜,面对一个明显有道行在身的人,这短短一招竟是有些难分上下的意味。 如此一来,心中退意已生。 转身疾步,口中念叨着,“误入此地,多有冲撞,万望师兄海涵。” 这一下便已经跑出去五六丈,身影极快,而那年轻弟子脸色铁青,直以为是余生戏弄于他,怎肯咽下这口气,举身便追。 背后风风呼声从耳边传来,让余生身子陡然一侧,一只紧握的拳头便堪堪划过,心下大惊之余他更是不敢停下动作。 “还不束手就擒……” 那人口中猛喝一声,灵田中还在劳作的弟子纷纷抬起了头,这名年轻弟子是冥空峰上地位高些的正式弟子,比他们这些普通的弟子位分要高了许多,才会被派到此处管看灵田,不料此刻竟与人斗成一团。 来了兴趣,都停下了手中动作。 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人瞠目结舌,眼中错愕难以排解,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带上了几条皱纹,几缕银发,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 老马! 而在他眼中,远处那个与人相斗的身影,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是依稀可以辨认出来那人容颜,不禁怔怔而看。 余生与这名弟子已经斗到险处,自觉功力尚浅,多招下来都有些吃力,而那名弟子也明显感觉到了,攻势一波又一波不肯减弱。 当在这时,余生口中又大喊了一句,“我不过多问了你几句,值得你如此生死相逼吗?” 言语中已经有些微怒。 那名弟子冷哼一声,出招之间答了一句,“只要你乖乖受擒,在灵田之中劳作三天,便饶了你不敬之罪……” “饶你个大头鬼……” 回答余生的却是那雨点般的拳影,封住了余生全身上下的去路,拳上所带力量,只一下恐怕就要断骨要命。 余生心下一沉,完了! 那名弟子看余生躲不过,脸上便有些得意,但是也有些迟疑,自己这一下下去,恐怕是要让他伤个几天才肯罢休。 转念又一想,这人来此不报师承,又穿的邋里邋遢,道行又不怎样,也是个籍籍无名的弟子,心想伤了也就伤了,也好让他长个教训,借以震慑灵田中的其余弟子。 这些念头雷电般闪过,他那病恹恹的脸上看来有些可怖。 没有任何的留手,在余生四肢躯干处一共留下一十八次拳点,余生只觉得喉中一甜,张口吐出鲜血,在空中一甩,落到了灵田中盛开的花朵上。 而余生身子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也要倒在灵田之中,那名弟子脸色煞白,大喊了一句,“你敢……” 而余生已经落下了田埂,压倒了大片的灵草珍药,淡淡的光彩从其中浮现,化成一个人形,逐渐向空中飘去。 那弟子看到这一幕脸上出现极为害怕的神色,登时身子一软,跪在田埂上,怔怔地看着被余生压毁的灵田,不知所以。 而其他在此劳作的弟子心下更加害怕,这灵田珍贵无比,其中不少灵药都是上了年份的,凡间难以收采,也只有岚崆山上灵气浓郁,方能种出来,是丹堂几味灵丹的主材。 虽说余生这一下只损去一点,却也够他们讨罚的了,这些人也如同那名弟子,一个个跪在灵田之中。 老马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余生这里,不知是担忧,还是害怕。 灵田中出奇得静,时间似被无限地拉长。 第七十七章 势力(上) 冥空峰上有青烟升起,这里的灰衣弟子都稳稳地低头跪着,灵田中还倒着一人,死一般的沉寂。 那黄脸弟子心底里已经慌了,灵药损坏,他要占大半的罪责,虽说余生无故闯到这里,但说来说去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事已至此,全是因为他怒火动心,莽撞动手所致。 他的目光在地上扫来扫去,极力想要寻出个办法将祸水东引,最好是能够引到那不知好歹的人身上。 可是有看见灵田中与自己一样跪着的上百人,他便心下一凉,有如此多人亲眼看到,却又要如何辩驳,才能颠倒黑白。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 额头上滴滴汗水滚落在地,而此刻冥空山上恰有人下来,那人也是灰衣打扮,远远地便看着这边的场景,先是高声喊了一句,“你们都跪着做什么,不干活等死么?” 灵田中的弟子依旧未动,来人脸上颇有些怒气,眼角长着一颗大黑痣,有些凶神恶煞的模样,等他再近些便看到了地上慌了神色的黄脸弟子,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严师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严姓弟子在此人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不妙,刚要起身堵住余生那边,眼前之人的目光已经横扫而去,正好落在余生倒下的地方。 只见他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睁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惊道,“严师弟,你……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让此人掉落灵田,酿此祸事啊!” 严姓弟子紧接着叹息一声,解释道,“,赵师兄,是我……” 这一句话还未说下去,只见那人伸手摇了两下,神色转来转去,有些古怪,只听他说道,“此人故意摔下灵田,毁坏灵药,罪加一等,可押至玄青峰上,请戒律堂定夺!” 这一声传出去很久,几十亩灵田中的弟子都听见了,老马闻此低眉垂首间忽然一愣,看着那两人的方位,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到了最后也不过紧紧握住拳头,在地上锤下。 严姓弟子见他有意为自己开脱,心中大喜,更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正是,也请几位师弟帮忙,将此人押到玄青峰上。” 灵田中登时走出几人,似有讨好之色,严姓弟子微微点头,畅声道,“其余弟子继续干活,若有师叔伯问起,可要据实回答。” 语中颇有威胁之意,这些弟子中所有人对他的做法不满,但是也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他们带着余生去了。 在山坡之上去往了最前面的玄青峰上。 时至正午,三峰恰在日光直射之下,峰间间隔有光影交错,别有一番雄奇的味道,这五六人抬着余生,却无意停下来欣赏美景,不多时便上了玄青峰的山道。 这山道不知是何种材质铺成,十分平整,山道两旁有古树森森,其间日光若星辰点点,随着树影摇动而变换不定。 余生双眼紧闭,神色略有痛苦,身上那层黑色的污渍已经结成薄薄一层痂,被人抬着,走动之下也落了不少。 露出其下覆盖的年轻面容。 赵姓弟子面带微笑,对身旁走过的玄青峰弟子报以礼数,他低头看了一眼被他们抬着的人,不知何时已醒,澄澈乌黑的眼眸此刻正盯着他。 目光在空中相接。 “赵师兄,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的不错,做师弟的有时间可要好好学一学啊……” 言语中听不出任何害怕,而是刻薄的讥讽,让赵姓弟子有些茫然,他刚刚明明是没有意识,怎会听见自己所说的话。 其余五人也听到了这句话,也是同时一惊,差点将余生从空中抛落,在空中晃了晃还是稳了下来。 心慌之时,只见那严姓弟子神色一厉,此刻已不容他后退,“毁坏灵田,已是大罪,还如此大言不惭,罪加一等……” 余生双眼一翻,将脸上的泥痂一把抹了个干净,翻身跃下六人抬着的木架,“想将此事栽到我头上,没门!” 赵姓弟子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低声有些狰狞,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说走就走么?” 说着,他的手已经抓了过来,余生脸色一变,虽然现在五感通透,身子迅捷,但是赵姓弟子的动作在他看来依旧极快。 那压迫感在空中带起呼呼风声,直冲余生面门,心底里惊起一阵冷汗,余生没有敢接,后退点足,在山道上向后退了几步,顿觉身上四处酸痛,有这感觉的地方正是艳星弟子此前落全的一十八处。 此前余生并没有昏死过去,只不过严姓弟子拳劲猛烈,让他站不起来,在灵田中尝试了多次都没有起身,索性就在灵田中等,恰好听到了赵姓弟子说的那番话。 纵使他在江宁城中晃荡了许久,坊间恶人,市井流氓见得多了,似赵姓弟子这般无耻心狠之人也不多见。 当时就想站起来反驳,可是全身酸痛不得力,一口闷气郁结喉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当他暗自惊慌的时候,被这些人抬着赶往了玄青峰。 直到在这山道上,余生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此刻站起来,却发现后劲依旧未散,却不知道严姓弟子使了什么手段。 严姓弟子一见余生在山道上站立不稳,冷笑一声,“不过是骨徒初期的修为,还敢在赵师兄面前撒野,还不乖乖去往戒律躺受罚?” 言语中不仅对赵姓弟子一番漫不经心的阿谀奉承,又对余生一通威胁喝骂,一语道破余生修为。 余生不怒反笑,讥讽道,“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灵田中众多同门看着,也由你如此胡说吗?” 严赵两名弟子互看一眼,目露冷锋,心想此人不知好歹,那么此事也不可能善了了,当即想要抓了余生去往戒律堂再说。 只见下方山道上那人说道,“去就去,谁怕你们狼狈之辈!” 那两人闻言心中同道,此时还能骂得出来,等会却要教你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说着便遣散了跟来地四名弟子,二人一前一后夹着余生,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第七十八章 势力(中) 戒律堂比起经阁还要高大三分。 门口两个三四丈的石柱耸立,上面刻着一龙一虎,狰狞盘旋其上,散发着凛凛威势,高高俯瞰着下方的人,似犯戒之人看见这戒律堂,就当是心虚而不敢言,害怕而难反抗。 从戒律堂沉重的铁门看进去,里面也有些阴森恐怖,赵严两名弟子互换眼色,簇着余生走了进去。 登时他们就被一道声音喝止,“戒律堂清净之地,闲人莫闯!” 紧接着那种熟悉的压迫力量传来,压在三人身上,让余生全身血液顿时一凝,让余生不禁心惊,这股气势,难道又是灵境强者? 修道之事世间不了解,但是世间也常传,几乎家境有些殷实的家庭,幼时都会将子女身上检查个遍,稍有天资,便会想尽办法送入岚崆山。 虽然对修道之境划分不甚明确,但是骨道两境还是有所耳闻,古往今来的灵境强者更不多见,除了乾启王朝刺客的皇帝是世人皆知的灵境修士之外,其他的也没有几个。 没想到岚崆山中,走几步便是! 这声音来得浑厚,只见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不辨源头,那两人身子一颤,缓而跪下,低眉伏首,道,“弟子赵宏垣,严策,见过堂主。” 说话之人闻此突然沉默片刻,刚进门口的三人心思各异,赵宏垣严策二人久在岚崆山,知道戒律堂规矩森严,可以说是岚崆山上最可怕的地方。 若有弟子被逐下山去,定是戒律堂干的。 反倒是余生,自听起那声音,就有些奇怪,声音听起来十分清亮,又有些醇厚中正,像是个年轻人。 他就这样站在戒律堂大门亭口,看着几分森然的院落。 严策赵宏垣两人一看余生还站着,眼神嘲讽之间更见幸灾乐祸,真想此人是不是没有听过戒律堂的事宜。 到了此处,就算是三峰的天才弟子,也要有三分恭敬,此人的表现确实大出寻常,必会引起戒律堂诸人的不满。 就在他们心思涌动的时候,前院大开的厅堂门前,三人站在那里,最前一人神色肃穆,脸有些长,身后两人同样是淡漠无语。 有些恐怖气机。 余生皱眉看了一眼,最前面那人自己认得,上官林。 没想到他竟是戒律堂的弟子,怪不得能够听到接引的号角声去接朱苓朱荃,看这样子,戒律堂似乎有些权利的样子。 余生依旧静静地站着,也不急恼,也不谄媚。 上官林的眼神在院中扫过,微微一眯,问道,“何事闯戒律堂?” 他也不让地上跪着的两人起来,只是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句,而这两个人似习惯了,转头互看一眼,只听那赵宏垣道,“启禀上官师兄,此人在百草堂灵田前故意踩踏灵药,并且拒不受罚,辱骂同门,故此来戒律堂裁决,望师兄明断!” 上官林冷笑一声,转头直视余生,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何不跪?” 赵宏垣严策心中大喜,没想到上官林只是听了他们简单陈述一遍,就似乎对身后之人带上了敌意。 一种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压迫在几丈距离之内,这种高境界的威压,让余生身子陡然一沉,左腿一弯,左拳着地,硬是撑着自己没有跪下来。 上官林脸色一变,不愿意差了一招,忽然一招手,整个人向前走了一步,余生胸前若受重锤,全身酸痛,猛然咳嗽一声,而后倒向了戒律堂的铁门,狠狠地撞在了上面。 感觉到眼前压力陡然一松,余生惨笑着说道,“上官师兄,戒律堂有哪一条说明了进此门就要跪拜。 莫说你不是戒律堂堂主,就算是宁师叔,恐怕也不会如此莽撞,还未问清原委就欺凌弟子吧?” 上官林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此举只不过是见余生那等样子,让自己实在不舒服,才想给他个教训,却没有想到此人倒是个倔骨头。 而且他也认出了余生就是辽远所收的弟子,前几日流传之事本就令他不满,此刻有了机会,也想看看此人到底有何出奇的地方。 话似刀割。 他身后那两人闻此迈动步伐,却被上官林挥手挡了下来,只听他低沉无情的话语,“灵药之事,是否为真?” 余生丝毫不惧他的目光,就此站了起来,在铁门边反问了一句,“那师兄你说,我有没有这个胆子损坏灵田呢?” 上官林怒气已起,若在平时细想此事,眼前这个人经过辽远灌顶之术,不过是骨徒前期的境界,而地上跪着的两人一人骨徒中期,一人骨徒后期,又怎会任由此人毁了灵田呢? 再者说了,毁了灵田,难道非要来戒律堂走一遭吗?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余生毫无敬意的语气让他脸上皮肉有些颤抖,缓步走出大堂,走进了院中。 原是戒律堂墙围极高,此刻虽是正午,但也只有一片光线洒下,正在院中,上官林也停在了那道光下,身后出现一片幽暗黑影。 “再有一句废话,直接逐出山门!” 余生心头一跳,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心有不服与倔强,只要稍加推敲,事实就在眼前,可这上官林就是一副高高在上,余人皆是低了一等的样子,让余生恍惚间就看到了三分人凌玥的影子。 只不过在上官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让人觉得他可以做到,地上跪着的两人心中大松一口气。 此刻已经不辨是非了! 余生却正不是那等软弱之人,冷声道,“我没有损毁灵田!” 你若于我论理,那便论了,你若于我不讲理,我又何须顾及你,脸上似有桀骜,让上官林脸色更加难看。 他身后的那两人同时看了一眼上官林,感受着他体内的愤怒,对眼前那个年轻人倒是有几分担心。 他目光从余生脸上缓缓移开,冲着地上两个已经完全跪倒的身影道,“可有证人?” “灵田之中的师兄弟皆是证人!” 严策还有些顾忌犹豫,赵宏垣却比他狠上许多,此刻若是让上官林发现自己说了谎,到头来是余生脱身无罪,上官林非要杀了他不可。 严策一念及此,心中更为后悔,不禁悔恨交织,不知如何办法。 上官林道,“劳烦两位师弟此刻去灵田中请五人过来,记着留下被毁灵药,以示证物!” 身后两人同时称是,已然走了出去。 戒律堂中对峙的气氛有些凝重,一件小事此刻却似生死。 第七十九章 势力(下) 看着上官林的样子,似要将自己一巴掌拍死,而自己所做也没有丝毫顶撞到他,若说是不跪而惹他不喜,那么此人心胸未免太过狭隘了。 那两名弟子去得快,来得也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从相距最远的苍峦与冥空一个来回,这份功力着实不凡。 有些戏谑地看了一眼被带来当作证人的弟子,此刻尽皆低着头,当余生眼神扫过那最后一人,心中登时一惊。 那个有些沧桑的男子,微不可察间笑了一下,却正是老马。 一来一回如此迅捷,上官林脸上也未有丝毫悦颜,道,“你们几人说说当时情况,不得有半分虚言!” 此语说得颇有威势,这四人身子一颤,低头踌躇片刻,便有一人抬头,先是看了地上跪着的两人,又看看站着的余生。 似乎是想要分辨上官林到底是站在哪边,万一自己站错了队,可要坏事,心里却没有想着如何清晰地描述当时所发生的事情。 前面一人眼睛一转,道,“启禀师兄,当时我离田埂颇近,亲眼看到每个细节,可以说此事完全是此人故意为之,与严师兄扯不上半点关系。” 余生眼神一凝,冷冷地看着此人,似早有预料,也没有急着反驳,直要听他说下去,“此人先是在灵田中大吵大闹,要去往灵泉泉眼。 可是灵泉泉眼普通弟子不可进入,他又无三峰掌座执令,也不报师承,自然被严师兄拦了下来。 如此他便想强行通过,严师兄唯恐波及灵田,一路退让,可是此人变本加厉,严师兄无奈出手,此人学艺不精,这才跌下灵田,踩坏大片灵药。 眼见祸事已生,此人不想受罚,欲要逃脱,才被赵师兄赶到,扭送到此处,还请师兄明察!” 此人越说越愤慨,有咬牙切齿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利益为人破坏,说着还要看余生几眼,以示憎恶。 上官林此刻平静异常,在他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决断,一个初入此门的小子,自以为身后有人站着,就如此狂傲,在戒律堂的面前,可不容得他如此放肆。 有了这铁铮铮的事实,就算是辽远阁主,恐怕也要忍气吞声。 此人说完之后向后挪动一步,躬身一礼,上官林向他身后一看,道,“你们三人呢?是不是像他说的这样?” 其中两人想都没想,就猛然点头,称了一句是,唯有那最后一人,陪笑着说了一句,“上官师兄,当时的场面有些混乱,可能是做师弟的看错了,与这位师兄说的有些出入……” 严赵二人,前来做证的三人心中猛然一惊,都不由自主地看着老马,想要想想此人是谁,在这个关头敢说不一样的声音。 余生心底里一暖,又觉得老马十分聪明,在世间待过三十多年,这阿谀奉承的本事,却比其他人要妙上许多。 上官林本来都要挥手下令,听老马这样说,来了兴趣,先是一怔,又道,“有什么出入?” 老马显得有些局促,忽然跪下,道,“可能真是我看错了,不说也罢……” “说!” 上官林身上气势陡然爆发,在这十几丈的院落中忽有凛风,让这几人一惊,这上官林的境界,比起所有人都要高上一截。 老马垂着头,道,“关于此人要去灵泉泉眼一事并没有错,只不过后来此人一见不得过去,便要离开,接着严师兄便主动出手,似将此人打晕,才让他倒在灵田中,压毁了一片灵药。 当时我离得比较远,具体他们说了什么,并未听清,可能与这几位师兄所见一般也说不定。” 上官林一低头,喝道,“他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严策与赵宏垣在老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知所措,只要一有异议,便会有岔子,眼前的上官林虽对余生有敌意,却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断然下令。 也不想中了余生所说那句颠倒黑白。 赵宏垣道,“此人既然离得远,当时场面已经有些混乱,难免看错,况且严师弟作为看管灵田的弟子,又怎会做下这自断手脚的事。” 说着他瞥了一眼老马,道,“恐怕是此人平时偷懒,受严师弟指责,故此怀恨在心,此刻故意做了假证,可谓是十恶不赦,岚崆山可容不下这样的人!” 余生错愕在当地,此刻他若是局外人,真要给赵宏垣拍手称赞了,今日真的见了什么叫妙语生花了。 老马微微一愣,他以为自己这欲擒故纵之间已经做得很好了,也不直接说最先一人说的是错的,也不说他们是对的,只待上官林来决断。 却没有想到被赵宏垣反咬一口,并且显得如此自然,三人一方,一人一方,高下立判,再加上上官林心中的偏颇,真相如何,就见了分晓。 老马低沉地说了一句,“赵师兄好说法,可别忘了此处乃是戒律堂,颠倒是非可是重罪!” 赵宏垣占了上风,老马在说什么都像是在强自辩驳,这些威胁之语也无用,他们也不可能到了这步田地再要反悔了。 上官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戒律堂高打的厅堂之中,高声说道,“此人毁坏灵田,妄视同门,无悔改之心,罚,灵田劳作五年,不发淬体灵药,不得淬体功法,不得下山入世。” 地上的还在跪着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泛着喜意。 而老马则是一脸惨然苦笑,口鼻中气息都重了几分,不经意间转头看了一眼余生,他还是那般站着,紧紧盯着上官林的背影。 上官林说完之后此地鸦雀无声,他又补了一句,“余生,你可有异议?” “自然是有!” 不甚英俊但有些坚毅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轻轻说了一句,上官林身上威压来临,前后左右压迫着他,直让他面容扭曲。 “自戒律堂存在,就无人敢质疑戒律堂的决定,莫要以为你身后站着辽远阁主,就能无法无天!” 上官林负手在后,微微仰头,身前的人在他面前几无反抗之力,隐约有莫名的快感传来! 当真是,威势可欺天,教人心口服。 第八十章 跋扈(上) 只不过上官林的话,让此地其余八人疑惑片刻,之后却齐齐转头看着余生,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吃惊的事情。 就像是眼前这人突然变了模样! 余生轻声道,“戒律堂为宗内评判是非,拒假证实的所在,若决断公允,自然无人质疑,可若是不公,难道不教人笑话吗?” 这每一个字,都从余生被压迫的胸膛中吐出,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震惊得他们有些痴然。 上官林脸色铁青,一连道了三个好字,又说道,“戒律堂以往所做决定,受罚之人可有心甘情愿,你若再在此地废话,就此逐下岚崆山!” 余生冷笑一声,这凛然的话语就像是没有触动他,依然道,“你上官林说逐谁就逐谁,好大的威风啊!” 说到急处,余生却连一句师兄也不称呼,这样的人,说他卑鄙也不为过,实难当此二字,只是面色讥讽。 上官林气得胸膛起伏,纵使他骨师修为也难淡定,被一个骨徒一而再,再而三地戳着脊梁,这种感觉实在憋屈。 他一挥手,余生便高高飞起,从戒律堂有些幽深的亭道内飞出,他身体内那骨徒前期的力气根本不足道也,轻飘飘若风中落叶,被一股气劲撞开,隐约有骨裂声传来。 可是余生远去的身影竟然停了下来,被一个小小的影子隔空举在半空,说不出的滑稽与惊诧。 那孩童两个乌黑的眼瞳转动,不时眨几下,似十分好奇地看着戒律堂之内,又听她柔细清脆的话语,“上官林,好大的威风啊!” 重复了一句余生说过的话,玫童将余生放了下来,迈步若幻影,便已然到了戒律堂之内,距离上官林也只有丈许距离。 虽是仰头看着他,但是那种跋扈的气势,却让其他几人略微心惊。 他们中除了老马都不认识余生,但是必定认得玫童,既然玫童在此,那么上官林说的那句话便不虚,此人就是辽远阁主新收的弟子。 就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爬过通天桥的人,他们却没有想到,今日却这般相见,心中滋味不一。 这时,赵宏垣看向严策的眼神才变了,之前的喜悦业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责怪,责怪之后便有深深的害怕。 上官林没有面对余生那样轻描淡写,拱手施礼,“见过师姐!” 玫童一点头,道,“我这傻师弟性子直,若是毁了灵药便是毁了,若是没有便不会傻到去给他人背黑锅,上官师弟也不用以势压人,口口声声提及家师名头!” 上官林放下手,道,“做了便是做了,人证皆在,师姐也无需五十步笑百步,就算是阁主到此,也要讲三分道理不是?” 玫童转头一一扫过,严赵二人,做证三人,以及老马,最后目光停在老马脸上,小手又指着他,道,“你说的证人,是他吗?” 上官林神色一凝,证人有四个,她不指其他三个,偏偏要说老马,而老马也正是有不同言语的人。 玫童就像是对此地的事情都知晓一般,但是自己已是骨师后期修为,她躲在哪里,自己竟是没有半点察觉。 他又看了一眼余生,难道这小子表现得那般坦然,便是已经预料到玫童会来给他撑腰吗? 这一想,事情便有些脱出他的掌控。 “既然师姐早在此处,便听到几人所说,三人证明是余生故意毁了灵田,这一人虽是有他言,不过他也说了自己离得远,未曾看清,事实便已然清楚,师姐有何高见?” 余生在亭道内看着上官林的样子,没有想到他对师姐如此忌惮,就像是那个小小的人影比他还有几分气势一般。 这也让他几分恍然,在此地讨论真相事实,还不过自身实力强横来得实在,这从上官林的言语中便可以清楚地感受到。 玫童没有理会他,低头看了一眼老马,对着他问道,“在戒律堂待了这个把时辰,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老马头摇了摇,一咬牙,又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严赵二人,道,“师姐若是保师弟无恙,我才敢说!” 余生闻言差点大叫了一声,心道,老马这老小子,一看有人撑腰便来了劲,看这样子要将刚才二人诬陷他的话,都要给说回去。 玫童嘴角一挑,笑道,“你尽管说便是,上官师兄他们有屈打成招的威胁本事,我不是戒律堂的人,可没有这般本事!” 这院中针锋相对的意味越来越浓了。 上官林脸上皮肉一跳,心中虽怒,也没有如面对余生那样直接出手,他身边的两名戒律堂弟子此刻可不敢出什么头,只能躲在他后面。 老马娓娓言道,“当时严师兄说话的声音比较大,道,似你这般低贱的模样,也妄想去往哪灵泉之地,不过是糟践了灵泉。 这位师弟便问了一句,那要哪种样子才不至于糟践了灵泉,是不是师兄这样的。 然后严师兄便愤然出手,他这一出手,这位师弟自然要逃,一边求饶也没用,最后被打昏倒在灵田下。 之后赵师兄便从峰上下来,只是对着所有还在灵田中的弟子说了一句,这件事全是这位师弟一人的罪责,还要将他送到戒律堂受罚。 后来的事情便是到了此处,我看到的,听到的就是这些,如果与几位师兄所见还有不同,那我便无话可说了。 不过当时灵田之中上百弟子,此刻都在灵田之中,若是将他们分开问话,事实如何,便可见了分晓!” 严赵二人脸色煞白。 上官林也深深看了一眼老马,见此人蓬头垢面,但是心思却这般细腻,上百人所见,若是事实,定然惊人一致,若是假话,顷刻间便要见了分晓。 这简单的道理,放在平时,他必然能够想通,不过今日,竟是让他有些急躁,一心认为是余生做了错事。 玫童一直点头,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等老马说完,他只说了一句,“这五个人,不知上官师弟如何处置?还是等宁师叔回来了,一并让他老人家看看。” 那等气势,就像是压在了上官林头顶。 第八十一章 跋扈(下) 上官林有些心烦,此刻再去威胁老马已经无用,他一步就走到了严赵二人面前,沉声道,“你们还不说实话么?” 这一声,竟是服了软。 严策身子一颤,他本来就没有赵宏垣那般胆大,早在之前老马说出不同言语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后悔了,后悔来到戒律堂。 可是赵宏垣巧言避过一劫,又让他有些侥幸,此刻又在玫童面前,知道那人是经阁阁主的弟子,已然失去了心念。 经阁阁主护短的名头,岚崆山上可是人尽皆知啊。 赵宏垣感受到身边的人气息一变,便有些急,意料到了什么,抢先道,“师兄明察,都是严师弟告诉我这些,那时我刚从冥空下来,奉师父司空炎之命,前去采几样灵药!” 严策如撞天昏,脸色陡变。 赵宏垣是比他聪明了许多,在这个关头自然是要护全自己,将一切都推在严策身上当是上策,而且他搬出自己师尊,也是借势。 严策已然失了方寸,心中惊急,伏首在地,道,“师兄明察,我当是也没有料到此人道行粗浅,会一下倒在灵田之中……” “哼,是谁毁了灵田便是谁,你却要如此颠倒黑白,闹到戒律堂之内,当此处是什么地方,是你徇私舞弊的好地方吗?” 严策登时瘫坐在地上,眼中突显疯狂与不甘,指着赵宏垣恶狠狠地道,“都是他,都是他出的主意,要将罪责推在那人身上,不是我啊!” 赵宏垣此刻站起身来,离开严策几步,眼中冷锋一现,道,“此事与我无关,你凭空捏造事实瞒众人,让我都差点上了你的当,冤枉了好人,此刻又想将此事栽在我身上,心思好不歹毒!” 没想到之前还站在一起的两人,这时竟相互斗了起来。 上官林这时所在乎的并不是事实真相,而是余生眼中戏谑的目光,让他心中火辣辣地疼痛,真可谓是丢尽了脸面。 怒极之时,他猛然挥手,严策一口血远远吐出,整个人双眼一白,昏死过去,赵宏垣见此急忙拱手道,“师兄英明!” 上官林却似没有听见,兀自转身,回到了戒律堂厅堂大殿,向着身后的众人说了一句,“将严策逐出山门!” 昏迷中的人此刻似抖动了一下。 赵宏垣心中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有些害怕地扫过玫童与余生一眼,将二人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日后在岚崆山上,能避则避。 逐出山门乃是重罚,上官林也需重罚他,才能泄愤,但这这一切做完之后,玫童却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该罚的罚了,不该罚的也罚了,不知道我师弟身上的伤,应该如何处理啊?” 玫童的话,一下将余生拉回到了多天前那个晌午,自己到达岚崆山的第三天,也就是要被送下山的那一天。 从辽远口中,似乎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只不过是因为莫闰说了一句他唱歌难听,骂了他一句疯子,便被他讨要了两颗火龙丹,也正是这两颗火龙丹,让他顺利的迈入骨徒境界。 此刻的玫童,竟是那般相像,要为余生出头。 上官林回头,道,“你又要怎样?他不尊敬师兄,出言不逊,教训他几下,难道不该?” 玫童朝着四周晃了晃头,也不像是在摇头,更像是再看着什么,道,“我怎么没听出什么不敬之语,倒像是师弟以大欺小,咄咄逼人吧。” “你……” 其实对于经阁之中辽远与玫童的名头他早有耳闻,不过平时戒律堂中也无人敢找他们的麻烦,此次还是第一次相对,就如此难以搞定。 看着上官林有些精彩的表情,但又不得不忍着胸中的怒火,余生心中没有来的痛快,这痛快让他不觉间捂住了胸口,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伤痛,半倒在地,面色痛苦,不断呻吟道,“师姐,救命啊……” 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嘴唇干枯,直要昏死过去。 玫童已经到了他的身旁,伸手扶起他。 戒律堂那两名弟子意见眼神一变,此时堂主不在山中,若是经阁阁主的弟子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几人必定无法交代,不禁朝着身旁那人轻声问了一句,“师兄?” 上官林看着余生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自己出手多重,自然有分寸,不可能出什么人命,眼前这人定是装出来的样子,经阁一脉三人,都是这般无赖么? 玫童脸色更冷,道,“既然师弟不说,那么就请三峰掌座定夺吧!” 几乎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片刻,上官林一挥手,一个墨绿色的药瓶飞了出去,他脸上有些肉痛之色,道,“这时两枚清灵丹,权当做给余师兄疗伤!”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大殿阴影之内,那两名戒律堂弟子上前,将昏死过去的严策用铁索绑了了,带往后院地牢去了。 其余几人也悻悻离开,一刻也不想待在戒律堂之中,而余生有些微眯的眼睛,朝着老马眨了三下。 而后又剧烈的呻吟道,“师姐,师姐,我要死了……” 玫童扶着他走在山道上,猛然撒手,余生差点向前跌倒,面门触地,幸好此刻已有道行在身,这才稳当过来。 只听她不闻喜怒地说道,“也不见你才跟了老头子几天,这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只有这撒泼打滚的本事像是如出一门!” 余生哈哈一笑,道,“师姐不也是一样,你没看见上官林拿出清灵丹的时候那表情,可没有他一开始的时候臭屁……” 玫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你,教我把此人得罪了,日后若是不勤加修炼,可有你的苦头吃!” 余生陪笑,道,“修炼自是差不了,不过也要养好伤不是……” 说着,他看向玫童手中拿着的墨绿色丹瓶,玫童脸色微变,骂道,“讨打,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余生却已经跑下山道十几丈的距离,直要到那片山坡了。 当在此时,岚崆山上一连三声巨响,震彻三峰。 咚……咚……咚…… 这样的声音,正与余生那日爬过通天桥时的一般无二。 玫童一怔,目光正好与山下那人看上来的目光相对。 残阳将殁,钟声相随。 第八十二章 秘境(上) 余生脑海中一惊,难道又有人通过通天桥? 而且一连三声,恐怕也不是一人。 他自己爬过通天桥,明白其中之难,当时有星磁将自己紧紧吸附在索链之上,当他走过之时也落得个半死。 如今有三人已经爬到了中间位置,教他如何不惊! 而在玫童口中,兀自默念道,“一声为通天,二声迎掌座,三声开秘境……” 她抬头向着头顶看了一眼,缓步向下,一步数丈,到余生身边,平声道,“走吧,师父找你。” 没有了之前那种轻松的气氛,仿佛这座岚崆山,都因为这三声钟响而变得不一样,各处都有不同的声音窃语。 ………… 经阁古朴而立,一个老头就站在经阁顶上,远远便能看见。 等到余生和玫童走到近前,他才好像看到了二人,身子消失回到了经阁二层之上,余生和玫童走进里面,经阁大门砰然关闭。 余生下意识地朝后看了一眼,钟声能引的他二人如此反应,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不禁说了一句,“师父?” 辽远也不怕点了满屋的书籍,点上烟枪便抽了起来,一口抽过,道,“三声开秘境,明日便是上古秘境开启之时!” 愣了一愣,余生暗道一声,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自己还想着在山上巩固一番修为,从辽远那里多学一些功法,也好有些自保的本事,也不至于今日在上官林那里没有反抗之力了。 看着余生竟没有诧异询问,二人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解释道,“传闻道境强者可开辟独立空间,其中可生万物,可纳灵气,只不过未有原生之界稳固。 我岚崆宗先祖便是一名道境强者,开辟出一处岚崆秘境,其中具有人界没有的灵物,蕴藏着莫大的机缘,同时也有着无尽的危险。” 辽远又看了一眼余生,不知在想些什么,道,“本来你只入门月余,不过骨徒修为,不能让你冒险进入其中。” 他神色突然一凝,炯炯目光直要穿透心房而来,让余生后背一凉,这就是灵境强者的气势吗? “但是,你身上的灵骨不仅是九品灵骨,而且是十分罕见的隐灵骨,若是普通灵骨,一年之内,为师也有把握让你成就骨师之境。 可是隐灵骨淬炼所需灵力,堪比灵师一身灵力,方可止住裂骨之势,进入骨师境界,这样的资源莫说是我,恐怕三峰掌座也拿不出来。 也只有让你去秘境之中试上一试,若是侥幸找到灵力充沛之地,以隐灵骨吸收灵力的能力,恐怕也能填满大半了。” 辽远点点头,看着余生似在等他的答案,也没有说出后半句话,若是没有找到灵力充沛之地,他也回天乏术,没有办法。 可是余生早就决定去往上古秘境一趟了,如今辽远所说,不过让他心中更沉重了几分而已。 “师父,我去!!” 辽远眼神中似有些满意,道,“你灵骨开裂,不可能学习任何功法,就算是最简单的苍龙劲,都对灵骨有莫大的伤害,所以没有任何可教你的东西,只不过到了秘境之中要随机应变,可不要枉死啊!” 余生这才有些恍然,为何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对于修行之事辽远几乎闭口不提,恐怕这秘境之事,他早有计划吧。 安慰余生之后,辽远不像平日里那般云淡风轻,摇动着椅子,有思索神色,想要说些什么别的安顿话语,却没有想到。 微微一叹之后经阁之门应声打开,夕阳斜下,直照进门来。 被余生收拾整齐的书籍此刻都沾染上了这盈盈金光,经阁之内更添古朴典雅,比起戒律堂中的阴森恐怖,不知好了多少。 心绪有些沉重,余生迈步走向自己住处,却突感手心一凉,又什么东西塞了进来,转头一看,玫童站在自己身旁,正举着手,将那墨绿色的丹瓶放到余生手中。 “你可要活着回来,老头子这些年可只收了你这一个弟子,若是死了,又要等好多年了!” 余生突然感到鼻子一酸,心中一股温热气血流过,从小到大,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不正眼看自己一眼。 却没又想到在岚崆山上,还能遇见辽远与玫童这样的人,这一前一后的变化,真教人在不知所措间莫名感激。 投以笑意,轻声道,“师姐你就放心吧,我向来运气很好,再有师父与你这般帮助,就算是在秘境中走一遭,也无妨!” 没想到余生这么有信心,玫童不禁道,“你知道每次进入秘境,最后活着出来的人数吗?” 眼色深沉,就像是远处夕阳已经沉过岚崆山脉,独留山坡一片暗色,道,“知道啊,十不足一。” 他竟显得如此淡然。 ………… 这天晚上,不断的有三声连着的钟声响起,就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让岚崆山上气氛不觉紧张了许多,就连空气中弥漫的水雾都要浓厚许多。 次日一早,余生便在玫童的陪同下走过了三峰之间的间隔,去往了后山,正对着江宁大地的那片草地。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下百人。 余生身处其中,便觉得十分普通,而且这些人又不说话,清晨日光未起之时便压抑无比,只能四处张望以打发时间。 在这些人中,余生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朱荃。 他也注意到了余生,钻过人群走了过来,突然一拍余生的肩膀,笑道,“余大哥,听说你被辽远阁主收作弟子,还有骨徒境界!” 朱荃这话说得十分细小,也没有让身边的人听到,虽是与余启明一般无二的话,朱荃说来便耐听了许多。 余生一摆手,道,“你也是要进入秘境的吗?可是你姐姐怎么放心你进入秘境中去?” 朱荃脸上笑意敛去,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似刻意地转过话题,道,“辽远阁主不也放心你去秘境吗?” 余生突然感觉后背一凉,循着这股冷意看去,那里一个素衣女子看着这里,面容清秀,嘴角一颗痣十分迷人。 正是朱苓,她竟然换下了她那件火红的衣裳,让余生不禁多看了几眼,朱苓脸色一红,张口不知说着什么。 当在这时,在朱苓身边,有一道翩然身影走近,朱苓立时住了嘴,脸上红色更盛,微微低头,竟似羞怯。 那人,是上官林。 第八十三章 秘境(中) 青蓝有些冷艳的天穹之下,九道索链从这里伸向远处,灵渊下似有风声呼呼,让人不禁一颤,多朝那里看上几眼。 余生再没有看过朱苓那里,和朱荃站在一处,说过几句之后便找了处空旷的地方坐着,身旁有短短续续的笛声悠扬。 原是已经快到灵渊边上,玫童立在那里,面朝浓雾,背对青山,让余生眼前有些恍惚,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若是换做一个双十之年的女子,这一番场景,不知道倾倒多少人去。 猛地摇了摇头,驱赶着周围潮湿让人心闷的感觉,伸手揉着眉心,缓步走到玫童身边,低身坐了下来。 玫童曲笛之尾直对灵渊,双脚就踏在土地与凌空相接的地方,明亮的眼神只管看着前方,见到余生坐下,也没有摆头分神。 她的手很小,拿着一只八孔曲笛显得有些怪异,她要快速移动手指才能变换音符,使之协调而衔接。 曲笛的声音悠远,有余音不尽而新音相随的感觉,此刻吹奏起来,竟别有一番风味,引得别处的弟子流目连连。 余生闭目细听,似有些陶醉,垂在下方的双腿晃动,上身轻摇,思绪随着这笛声不断蔓延向远方,点点沉浸下去。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余生只感觉曲声顿罢,思绪顿止,胸中一股气息郁结,有些不吐不快的难忍感觉,他睁眼转头看了一眼玫童。 只见她将曲笛提在手中,逐渐收回目光,向身后看了一眼,缓缓说道,“时辰到了吧!” 身后的片片红光从三峰之间的间隔中渗出,照在此处岚崆山弟子的脸上,仿佛正在上色的绝美画卷。 山峰,林间,清风,朝阳。 女子美艳,男子翩然。 当在此刻,一连三声短促有力的钟声响在岚崆后山,让所有弟子心神一震,纷纷抬头看着三峰方向,那里三道身影从峰顶缓缓落下。 正像是晨风托足,行走在虚空朝阳之下,那三人皆是白发苍苍,面容慈祥可掬,道骨悠然而气势绝大。 余生一愣,微眯着眼睛,身旁的玫童出言道,“这三人分别是三峰掌座,从玄青峰来的是云明大师,从苍峦下来的青云子大师,从冥空下来的苦离大师。 三人都是灵师境界的强者,在世上都活了快要二三百年,直要参悟那无上道境,是岚崆宗数一数二的强者。” 这时三峰后的所有弟子尽皆跪拜,玫童拉了拉余生,也跪了下来,只听到响彻山野的声音,“弟子见过掌座!” 余生下意识地抬头,目中神采变幻,心中不禁问了一句,这就是灵境强者的威势吗? 感受着这三个老者身上传来的淡淡令人臣服的味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许是修道一生,只为此刻,而并非那无上天道。 感觉到一股暖暖的力量托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眼前那三人白发苍苍的老者就站在空中,笑看着下方的众人。 玄青掌座云明一身深青色衣袍,面色红润,举手投足间气势不凡,在三人中显得颇为出尘,而中间的青云子则是一身纯白衣服,一直笑意绵绵,给人很亲近的感觉,最后的苦离大师则有些乱糟糟的感觉,身上的衣袍都泛满褶皱,直让人感觉落了下风。 所有人齐齐被这股力量托起,眼中满是崇敬艳羡的看着空中那三名老者,却无一人敢出言,也无一人敢有什么动作,只待那三人发话。 青云子看过其他二人一眼,淡淡说道,“至于上古秘境一事,众弟子必听师长训诫,老夫也不在此多言。 不过还是要警告进入其中的弟子,百日之内,若是不能回到原地,便受不得灵器指引,再等五年之期,生死难保。” 余生恍然间看了身旁的玫童一眼,只听到所有人躬身敬语,“谨遵掌座训诫!” 玫童解释道,“你看老头子就这般放心你,秘境一事颇为危险,也未曾给你说清楚,不怕你迷失在里面出不来。 传闻开辟秘境的那位前辈道境修为,怀有道器,只可惜与人一战之后道器损毁,没有传下来,后来便只能依靠他留下的三件灵器勉强打开。 至于是每五年打开一次,乃是那秘境万年来无道法巩固,游离于空间外围,早已不甚牢固,打开一次,便要少一次! 用着三件灵器打开秘境,你们进入其中,秘境将会关闭百日,在这百日之内,秘境封锁如同牢笼。 只有那时辰一到,三位掌座才会再次打开秘境,接引活着的弟子,万一那个时候出不来,不论生死,便永远出不来了。” 听到此处,余生不禁问道,“那岂不是可以再等五年,反正秘境之中灵物灵气,不是都强于外界吗?” 玫童冷笑一声,道,“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在以往我所见到七八次开启秘境的经验来看,百日之后活着出来的便是活人,若是没有出来,定是死人,从来没有以往的弟子五年之后再出来。 再者说了,五年之后,秘境存不存在也很难说!” 余生心下骇然,点了点头,经玫童如此一解释,平添了几分危险的感觉,让他一脸沉重。 青云子说完这句,便与其他两人一般,盘坐在空中,闭着眼睛似在等着什么。 直到太阳从地面完全升起,越过了三峰之间的间隔,驱散了灵渊之上些许水雾,他们三人才睁开了眼睛。 互换眼神之后,他们双指并起,一手托肘,似在捏着什么法诀,顿时诸人头顶上方灵力紊乱,恐怖的气息瞬时传来。 余生直感觉自己身处其中,恐怕一瞬间就要被这种力量撕裂,他身边的玫童也双眼放光,盯着空中三人的动作。 几息之后,三人双手开始在空中变幻,指若虚影,几乎看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股股爆发的气浪从三人所处的地方传来,令人心畏。 片刻之后三人双臂同时撑开,双掌快要举过头顶,白色须发飘动,身体内灵力翻滚若江河之势。 只见三件散发着骇人气息的灵器突然出现,在三人头顶缓缓旋转,森然而可怖。 与此同时,三人身上的气势登至绝巅,下方弟子眼中的狂热,也更盛一层。 气息翻滚,足可断山。 第八十四章 秘境(下) 青云子头顶一截半尺长的朱红色手杖,一出现在此处,空中就散发出滚滚热浪,一瞬间就驱散了此地些许冷意,面目之上,都能感觉到那种摧眉热气。 焚天离火杖! 玫童在余生身旁默念了一句,她手中的曲笛在空中呼呼转动两下,斜插在腰间,双眸闪动不止。 看向云明掌座的头顶,哪里缓缓转动的是一颗头颅大小的深蓝色圆珠,似与青云子完全相反,那圆珠之内,似乎收纳了江河湖海之水,远远看去,有翻天之浪在其中奔腾不息。 这一水一火,不融不合,幸好被两个灵境强者所掌控,不然二者相接,不知要产生多么毁天灭地的气势,于是在那热浪之下,水雾又起。 重水珠! 玫童似乎对他们三人手中的灵器十分了解,她又转而看着苦离大师头顶的灵器,那是一柄三尺长的剑,金色日光之下,反射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自然而生的凛凛剑意让人心神畏惧。 此剑之尾,两个高高昂起的龙头交错呼应,更添几分气势,只见那个较为邋遢的老者在有这长剑的伴随之下,在三人之中更引人注意。 双龙剑! 传闻百年前有妖人为祸清原州,以致民不聊生,乾启数次调遣军队围剿,皆是失败,并且损兵折将,气势大失。 无奈找到岚崆山上,当时还不是冥空掌座的苦离大师一人执剑入清原,杀尽恶妖人,一时间声名鹊起,在岚崆山弟子之中被奉作天才一般的人物。 时至今日,这双龙剑在他的手中,也有号令天下的威严,纵使如今冥空式微,云明掌座与青云子掌座也对他很有敬意。 玫童口中这一段往事说出,丝毫不在意空中的三人能够将其听了去,又或许这三人此刻全力催动这三件灵器根本无暇顾及下方。 随着灵力的不断灌入,三件灵器中所蕴含的力量愈加摄人,似乎只要一爆发,整座岚崆山就要灰飞烟灭,有着让人心悸的味道。 这样紧张的感觉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玫童眼中光芒突显,拉了拉身旁的余生,道,“看好了,灵境强者对于灵力的掌控,虽强大而入微!” 玫童话罢,余生还未曾明白过来,眼神怔怔望着空中,只见三人所坐的方位不知何时已成三角之势。 那些之前被他们灌入灵器之中的灵力,此刻缓缓化作细细的水流,向着空中某处汇合,三道灵力之流,此刻惊人的一致。 空中驳杂紊乱的气势在这一刻向周围爆发,如同余生一样骨徒前期的弟子躲之不及,被这股力量生生推倒在地,震惊地看着空中。 此刻那三道灵力之流已经触碰在了一起,一点灿烈之极,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向四周爆发开来。 余生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眼前,头向后猛转,岚崆山也被这一道光影闪过,无数的草木带上了白光。 只是一瞬间,明亮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 大风起兮,天空中云雾陡起,遮住了当空烈日,此刻三道灵力之流汇聚起的光点成了此地最耀眼的存在。 余生大口呼着气,这种场景所带来的震撼,以前从未领悟过。 痴痴地忘记起身,空中那三个人须发飘动,自有飘然道韵,他们身体内的灵力不断地经过三件灵器交汇。 从此刻一点点汇入那光点之中。 压抑的气氛越来越重,耳边的声音似在这种压迫下失了源头,又好似封闭了五识,让余生感觉周围一片诡异的安静。 只是让他奇怪了一瞬,更为咆哮剧烈的声音席卷而来,扑进脑海之中,让他身子一颤,眼神迷离。 这时那三人脸上浮现凝重之色,手中法诀变幻,并且三人所在方位也逐渐转动起来,闪动极快,直让人感觉空间跳跃。 而空中让人心悸的味道越来越浓。 直到那灵力的汇聚达到了某个难以抗拒的临界点,又向着四周猛地爆发。 余生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拉着,身子将起之间又有软绵绵的感觉,低头看了一眼,玫童正看着她。 这时再看空中,黑云压顶之下,一条贯穿天地的光柱出现在那里,就在三见灵器之间,所有的弟子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 纵使玫童已经经历过七八次这样的场景,看向那里的目光依旧光彩摄人。 在片刻的爆发之后,岚崆山上似乎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一片,唯有空中乌云未散。 风停了,树不动,草轻摇。 耳边青云子有些沧桑无力的话语,就像是他刚才已经耗费了身上大半的灵力,“所有弟子,持岚崆令,进入秘境!” 这些欲要进入秘境的弟子心神一震,齐齐换上了别样的神色,这一声落罢,便有人将那条光柱围了起来,一个缺口之前,莫闰站在那里。 余生不明所以地回头,玫童一拍额头,有些尴尬,又摊了摊手,“这个倒是忘记了,上次的岚崆令,师父好像没有要上一枚!” 余生听到这句话差点晕倒在原地,玫童此前还在责怪辽远粗心大意,就连秘境也没有细细介绍,却没有想到连这最重要的事情也忘记了。 玫童低头思索的片刻,便有人手执黑色的令牌,走进了光柱之中,余生低眉垂眼,轻声道,“师姐,要么不去了?” 玫童双眼一白,道,“这个老家伙,真是让人不省事,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 就在这时,他们身边,慢慢走来一个女子,那人面容清秀,不施粉黛,蓝绿色衣裙,颇有几分姿色,款步而来,方向正是二人所在。 玫童猛地转身,目光在此人全身上下流连几次,就像是世间流氓一般,不肯移开,特别是当她看到女子脖颈以下蛮腰以上时,低头不知看了什么地方一眼,顿时一脸怒气。 余生看着玫童这般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而那女子脸色有些微红,昂首挺胸却更让玫童气愤。 只见她越走越近,直到与二人五六步的距离,说道,“吕媚娘见过玫童师姐……” 那声音直要让人心神酥麻,却也似点燃了玫童眼中火焰。 光柱之下,女子女童。 第八十五章 衍兽(上) 宏大的光柱下吕媚娘向着玫童行了一礼,玫童小小的头颅高高昂起,眼神停留在她的身上,似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冷感觉在二人之间蔓延。 余生只看见那美貌女子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口中急道,“师姐恕罪,我奉师尊之命,前来送岚崆令!” 高声急喝! 她生怕说得慢了,玫童会将她怎样,这一声让玫童气势陡散,依旧冷冷地道,“你是哪一峰那一脉的弟子?” 吕媚娘脸上惊魂未定,怯生生多了一丝害怕,却还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样子,让玫童见之冷哼一声。 “我是玄青峰叶顷门下……” 玫童眉头一皱,看了一眼不远处光柱下已经走进去了数十人,低头沉吟了一句,“他不是给他那宝贝徒儿求的岚崆令么? 那个时候可是有些要死要活啊!” 吕媚娘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泛着寒意的令牌,她顿了顿之后莞尔道,“师兄年龄业已超过十八,这一枚令牌也是浪费。” 仔细看去,令牌上一个苍劲的岚字十分显眼,玫童转身对着余生说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接下!” 余生这才上前,又对眼前的女子多看了几眼,之前他所说的那个名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 玫童见余生这副样子,直以为他心沉吕媚娘颜色之中,心中忍不住啐了一句,真是师父徒弟,徒弟师父! 余生接过之后,只觉得这令牌比看起来沉重了许多,只不过那种冰凉的感觉却让人心神清醒。 只见玫童朝着他点头示意,让他走到莫闰那边,余生手握着令牌,收起心神走了过去,此刻已经剩下五六人还等在这里。 而空中那三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灵力也越来越弱,余生回头看了一眼,便被头顶一声大喝打断了思绪,“容不得你到了此刻还犹豫什么!” 自己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顿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下身传来,让他瞬间就淹没在乳白色的光柱之中,窒息的感觉传来,眼前的岚崆山的景色快速远去,周围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那最后的一瞬,他看见那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人,冲着他盈盈微笑。 余启明! 他恍惚间似想到了什么,口中吃惊的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紧接着脑海中滚滚如潮的恐怖感觉就将他淹没。 周身压迫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身上酥麻似有千万只蚁虫爬动,他下意识地挠了一把。 衣服之下,都是红色的血点! 就像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此刻有血液在向外渗透,余生瞳孔皱缩,思绪顿止,玫童可没有说过这般景象! 当在他惊惧时刻,眼前的白光猛然间散去,周围是潮水般的黑暗,裹挟着他的全身,让他大喊了一句,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只不过身上那种血液沸腾似要喷涌而出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死亡的感觉来临,就在这时,那黝黑似死物的岚崆令表面,一层淡淡的光晕浮现。 光晕一圈圈扩散,逐渐裹住余生的全身,那可怕的感觉才慢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眼前天旋地转的感觉,就像自己在空中不断翻腾。 而这里也没有时间的流逝,更莫说空间的变幻,仿佛永无尽头。 好像是一天,又像是一瞬间。 突然来临的亮光直要刺瞎他的眼睛,紧接着便是剧烈的下坠趋势,周身呼啸的风让余生登时反应过来。 眉眼一皱之后忽然张开,眼前一片蓝天绿地翠树,却已经不是岚崆山上,他的双脚已经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胸膛起伏间猛吸几口空气。 心有余悸地看了自己手臂皮肤一眼,却没有丝毫红点的痕迹,又拿出身上的岚崆令来看,也没有丝毫出奇的样子。 又摇了摇头,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但是在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却如此深刻,真是有些奇怪! 足有几息,余生才缓过神来,转头向着四周看去,只见这里似是一个山头,说是山头,却也不高。 站在上面往四周看,周围高山密林阻隔视线,难以看清全貌,不时还有什么声音传来,显得有些恐怖。 此刻在这里有十几人还躺在地上,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也似惊魂未定,与他们相比,余生到还算镇定的。 猛吸几口气,飘然间余生心中暗喜,这里果真如玫童所说,天地灵气异常浓郁,比起岚崆山超过数倍,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得到。 这里还只是他们落下之地,也就是秘境固定打开的地方,如此看来,这片天地,恐怕还有更妙的地方! 余生看着地上几人,他们都有些别样的眼神看了自己几眼,发现并不认识,他也没有上去搭讪的打算,准备独自离开。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呻吟,眼前凭空出现一个人,距离自己仅有半尺之远,不禁让他心中一跳,等到那人站定,余生不禁轻呼了一声,“朱荃!” 朱荃看起来狼狈了许多,脸上不仅是惊恐神色,此刻半躬着身子,两手扶在膝盖处不断呼吸,眼睛看着四周,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才似有些平静下来。 一旁休息的人开始陆续离开,只剩下两三人。 朱荃这才注意到余生就站在他身边,脸上换了喜意,道,“余大哥……” 这里还在等着的两三人看了余生与朱荃一眼,也离开了此处山头,顺着四周能够下去的道路钻进了密林之中。 “没想到你真的进来了!” 还以为之前与朱荃说的那番话只不过是笑谈而已,他们这样的大族公子,也不用为了什么机缘来这里冒险吧。 朱荃笑道,“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要逆天而行,你说对不对啊,余大哥!” 余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四周的景物上,就在他进来的这半个时辰中,这里的光线已经暗了很多,就像是黑夜来临一般。 朱荃神色一变,眼神扫过四周,道,“我们也快走吧!” 余生想起这陆续离开的岚崆山弟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沉地问了一句,“这里到底有什么奇怪的?” 这话远远传了出去,这里已经是一片黑暗,余生和朱荃下了那座山头,进入了密林之中。 死一般的沉寂,就像密不透风的牢笼。 第八十六章 衍兽(中) 黑暗中这里没有半点声音,在余生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变化,直到某一刻,又有落地的声音。 似有暗影出现,却没有余生朱荃那样的不安与慌乱,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仿佛天生就生活在这里。 吸了一口天地间浓郁的灵气,黑影高高跃起,下一刻就已经消失在了密林山间,山头上黑暗又浓。 光影如此快速的消失,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诡异,让人心里不安,唯一保险的做法就是快些离开那里。 在走下山头的时候,余生还多看了几眼山头,要记下他们落下的地方,也好百日之后出去。 朱荃听了余生的问题,在绕过树林的时候眼睛注视着周围,用那令牌在周围的树木上做下记号,一边说道,“我听师父说,在这里永远不要过夜!” 余生心里默念了几句,不要过夜,却又有更大的疑惑,要在这里待够百日,又怎能不过夜?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又不禁笑骂了辽远与玫童几句,如此重要的讯息却从来不告诉自己,还一副要自己安然走出秘境的样子,倒有些大言不惭的感觉,又或者是一种盲目的相信,或许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 这让余生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运气到底有没有那么好! 不过此刻,这些想法或多或少都有些无奈! 二人在林中走来走去,却始终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影子,就像是消失在了这里,而他们两人是唯一活在这里的人。 但是等到他们看到自己做下的记号时,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们在黑暗中已经迷失了方向。 周围不知名的声音传来,闻者心惊! 余生靠着一棵树木,摸着朱荃画下的记号,似在思索着一条出路,这林子之中总有一种让人不安的感觉。 他突然靠近这粗壮到足有两人合抱的树木,几乎要贴在上面,猛地嗅了几口,惊呼了一句,红杉木! 朱荃被他这一声吸引过来,道,“什么红杉木?” “一种下等灵物!” 朱荃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世间还有这等灵物?” 余生轻声道,“你们朱家倒卖天地灵物,这天地之间所有但凡称得上灵之一字的东西都在其中,但你不认得这红杉木,自然正常。 因为它不属于这一界!” 黑暗中余生这一句话说得有些阴森之气,他推了一把朱荃,道,“我们接着走,我有办法出去了!” 二人少说在这红杉林中已经走了有一个时辰,却始终像是在原地绕圈,周围一片的红杉树上都被刻下了记号。 朱荃一听余生有出去的办法,立即跟了上去,又听余生说道,“传闻红杉木生长在茂林之中,是一种极为坚硬的树木,被兽族用作兵器,有难以抵抗的力量。” 朱荃又问道,“茂林,那是什么地方?” 余生踏上身前一株倒下的红杉木,站了上去,似有些疲累,长出了一口气,道,“茂林古界啊,兽族生活的地方!” 在这倒下的红杉木上,余生这才有些明白朱荃说的那句话,为何不要在这里过夜,因为眼前的景色,已经逐渐明亮起来。 在他的身后,依旧是一片黑暗,在这里,纵使黑暗与光明没有明显的界限,却还是有些震撼。 朱荃似乎松了一口气,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在问余生是如何走出密林的,又像是在问他是如何知道茂林古界之事,余生跳下这红杉木,迈步走向光明之处,一边说道,“上古六界的事情,难道不是小的时候常听的故事吗?” 身后的朱荃摇了摇头,道,“我母亲说那是假的,从来都不让我们听!” ………… 一旦走出红杉林,黑暗就像是停在了那深林之中,眼前清楚的景象,终于能够让二人停下来松口气,捧起山间的水喝洗把脸,有些心神清醒的感觉。 “令堂可真是有些奇怪,这些故事不是最容易哄小孩子睡觉了吗?” 余生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就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注意力还是在周围的景色之中。 因为,在他们的身后,黑暗蔓延了过来。 “如果真是女娲圣人拯救了人族,到了现在,为什么没有她的东西留下来,只有岚崆山一座宗门,就连岚崆宗的祖师先辈,也与女娲圣人没有什么关系!” 朱荃一步步地朝前走,两个人都发现了身后这种状况,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朝着光亮之处迈进。 余生突然停下来,对着身后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因为她死了啊!” 朱荃脸色变了变,似乎依旧不肯相信,颇有认真的样子,余生见之一笑,道,“故事罢了,何必较真呢!” 只听他轻声嗯了一句,片刻之后又问道,“那这红杉木,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似乎对余生如何走出红杉林十分好奇又听余生应道,“看书啊,经阁之中那么多的书,总有一本有用的!” 朱荃有些慌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余生身后,似乎放弃了追问出来的方法。 ………… 不时地回头看着身后,余生不禁加快的步伐,因为身后那让人不安的黑暗正飞速地靠近,无论他们走多快,都跟在身后,就像是蛰伏的野兽,随时可能将他们吞没。 余生走得有些无聊,兴许是沉默中让人感到孤寂害怕,唯有交谈发出些声音,才能驱散一点恐惧。 “对了,陆师叔有没有说为什么不要过夜么?” 朱荃摇了摇头,似没有在意余生是如何知道他的师承,只是言道,“师父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只是闭口不谈,一连三次告诫我不要过夜……” 终于,二人总算是甩开了身后那一大片的黑暗,偶尔出现的红杉木也完全消失,这里也只是一些低矮寻常的灌木,一眼看过去也能望到很远处。 看到了头顶升起的太阳,温暖的感觉传来,又有微风吹过,萦绕在二人心头的压抑感觉终是消散。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走了这几十里的距离,终于见到了一个同门。 那人蓝色衣裙加身,一人立在远处有些萧索,此刻抬头看着天空,呆然间似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响动。 余生轻声问了一句,“昆栾师姐?” 似有鸟飞,又有树动。 第八十七章 衍兽(下) 不知是谁踩到了脚下枯枝败叶,发出一声清晰的响声,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余生与朱荃同时也一怔。 只见那人猛然间转过身来,面容清冷若玄冰之下,看过余生与朱荃一眼,话也未应,身影快速远去,看在眼中,竟有些躲避惊慌的意味。 余生朝着远处看去,略有沉思,低声自语道,怪不得师父说她资质不错,看她身形轻巧的样子,恐怕已非凡身。 无论是老马,还是自己身旁的朱荃,入门大半年以来,均是未曾迈入骨境,此刻只是身体强壮了许多,应该是淬炼灵骨的效用。 但是昆栾却不一样,短短时日便已经是踏入道途,这番资质,若不是灌顶之术,寻常人倒真要望而生畏。 朱荃见此忍不住问了一句,道,“余大哥,这人是谁啊?” 余生这才一醒,捡起地上粗壮些的枝干,拨开前面的断枝,道,“好像是丹堂敏毓师叔的弟子……” 那日只听辽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余生也好奇去打听过了,如今丹堂三大长老,都是骨师后期境界。 虽说与戒律堂相比,道行实力差了许多,但是丹堂在宗中的地位却是一点也不差,主要是因为这三人炼丹手法高绝,岚崆宗超过九成的丹药,都出自于丹堂。 丹药几乎成为岚崆宗弟子修炼的根本,所有人也不敢因为其骨师境界而看不起他们,反而愈加恭敬。 而敏毓正是这三大长老其中之一,听说她收昆栾作为弟子之后还与其他两人有些不愉快,恐怕也是因为这昆栾资质不差吧。 说话间二人又走出去不少距离,身上衣衫也被林间雾水打湿,贴在身上十分难受,特别是朱荃,此刻已有些疲累,气息不稳起来。 余生找了块视野好的地方,才敢停下来休憩,同时心里又有些迷茫,不禁问道,“对了,陆师叔没有说秘境之中可有灵气浓郁之地么?” 朱荃只管摇头,就连想也没想,道,“师父只说不能过夜,至于其他的,他说秘境变化极快,五年之内极有可能面目全非,若是告之以前的方位地理,恐要误了事!” 有些明了地点了点头,如此说倒也不无道理,兴许是师父与师姐也知道这种事情,直接避开不说给自己呢? 心里虽在开脱,余生却还是有些嘀咕,万一自己还身处黑暗之中,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呢。 伸手摸了摸怀中的丹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让他心下一松,从上官林那里得来的疗伤灵药,应该非同一般吧。 ………… 遥看身后之景,昏暗远远留在天边,眼前却是烈阳高照,似有阴阳相隔的味道。 距离他们进来恐怕已有三四个时辰,除了最初穿过红杉林之外,就一直走在这灌木丛中,期间还发现了两种下品灵药,倒是让二人欣喜不少。 分成两份装了起来,便接着往前走,但是余生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灵气充沛的样子,似乎比起自己落下的地方,更要稀缺几分。 这不禁让他有些心慌! 自己的目的却不是来此地收些灵草的,找不到灵气充沛之地,即便是有无数的灵药,也没有任何用处。 越想便越是心烦,他脚下的步履便快了起来,也幸好有他开道辟路,朱荃跟在身后也没有费多大力气。 就在这样的光景之中,余生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几十上百里的距离,眼前的景象才有些变化。 原本灌木之中只是潮湿,此刻却起了雾,眼前的林木又逐渐高大起来。 如此一来,这里便显得有些阴暗,再加上周围一片寂静无声,让人略有不安,行走起来也要瞻前顾后。 到了后来,步伐渐渐停了下来,二人都在看着周围的情况不知是朝着哪个方向继续走。 当在这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传来,二人同时晃身蹲了下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头脑发晕,就像在身边响起。 在这声吼叫之中,林木之上落满的水滴簌簌下落,犹如倾盆大雨,落地之声正像后音,一时间一声过尽,万声相随。 朱荃脸上有些害怕,双眼还在空中看了眼,却只见天色阴沉下来,就像是身后的黑暗包裹上来,怯生生地问道,“余大哥,这是什么东西?” 余生也兀自沉浸在刚才那声大叫之中,摇摇头,脸色突然大变,一把拉着朱荃站了起来,朝着身后走过的那条路跑去。 朱荃还没有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向身后看了一眼,只见那未曾落完的雨雾之中,两个猩红若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出现在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不远处。 刹那间山动林啸。 那怪物隐藏在暗影之中难以窥其全貌,但是就凭刚才那声吼叫,便绝非一般野兽能够发出来的。 在他二人逃跑的片刻,在那片林木之中,更有飞鸟掠过,也有野兽奔逃。 此刻骨徒境的修为才爆发出来,虽然还拉着朱荃,却比平时不知快上多少,两边的树影极速后退。 就在这时,余生感觉到两道凶戾的目光直照后背而来。 他在剧烈地奔跑中猛的回头,脚底不禁发软,只见那怪兽站了起来,四肢伏地,若小山般大小,鼻息粗重。 他脸上吃惊神色难以掩蔽,脚下动作也慢了些来,漠言一声,“衍兽!” 朱荃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悻悻的回头,道,“余大哥,这是什么东西?” 余生一手扯断旁边纵横交错的乱枝,没有管顾双手之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急道,“快进去,我们换个方向!” 朱荃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余生一把推了进去,余生站在自己与朱荃千幸万苦开辟出来的道路中间。 向后,死寂无声的黑暗已经蔓延,向前,山般巨大的衍兽已经移动。 余生眼神一冷,也顺着自己扯开的缺口钻了出去,向着原路的另一边逃跑。 这时,那巨兽才忽然动了起来,灌木丛林在它的脚下如软草微末,咔咔断裂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过来。 整片大地都在晃动。 恐怖的气息在此刻才如斯显现。 第八十八章 沼泽(上) 黑暗中有未知的危险,朱荃已听门中长辈提过,余生若是硬要回去便是傻子,眼前有看得见的巨兽,他若不跑,则更蠢了。 余生和朱荃开始朝着其中一边逃跑,都不细细分辨是左是右,是南是北,仿佛逃避开那两道凶戾的目光才是此刻最重要的。 只是短短几步,在这慌不择路的的惊惧之下,二人身上皆已出现了伤痕,林中不知露水还是雨水打满了四处,从那伤口中流进,有些冰凉的疼痛。 余生一边回头向着那个方位看了一眼,巨兽站起直要笼罩半边天,欲与那一头的黑暗争锋,此刻晃动不止。 又是几声嘶吼长啸。 余生见此心思更沉,眼前景色晃动,不给他半点思索的时间,似乎各处都是一样,想要躲开那巨兽,只能不断移动。 同时他心底里在想,希望引起这巨兽的并不是他们两个,他们不过恰巧遇上了而已! 可是这片树林之中,除了他们,又有其他活物么? 此刻似乎能够感觉到身后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风声,吹动着身上湿淋淋的衣服,顿时有刺骨寒意。 朱荃比余生年纪还要小些,身为朱家公子,平日里又怎会经历如此场景,脸上早已无血色,树上的雨水伴着渗出的汗水流向脖颈,心中害怕已到极致。 唯一能给他些许安慰的,恐怕也只有身边这个还算坚定的男子! 余生突然停了下来,朱荃也被他一把拉住,只见他猛呼几口气,眉头一皱,用手甩掉脸上的水汽,能够清醒一些,将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安静。 他又侧耳听去,拨开身后那片还在晃动的树叶,凝神望去,两个猩红的眼眸在不远处,数丈,又或者是十数丈,余生登时心血上蹿,一颗心都要跳将出来。 大睁着眼睛,喉结微动似咽了口口水,慢慢回头,只见他脖颈似僵硬了一般,这个动作极慢无比,他一手悬在空中双指前后摆动,口中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快跑!” 朱荃从他的表情中仿佛看到了什么,不顾眼前还横着的树木枝干,冲了过去,一时间他那细嫩的脸上被划出几道口子,鲜血不止。 可是此刻的疼痛跟身后晃动的危险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比起之前二人逃命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余生猛然跳到他前面,双臂护着头颅,骨徒境界确实比朱荃强上许多。 虽然难以摒弃双臂传来鞭子般抽打的疼痛,可是依旧用自己的身体开辟出了一条逃命的通道,朱荃向后一看,眼睛一闭又睁,足下动作更快。 余生在这时拉了他一把,二人就像是迅捷无比的野兽,在林中不断跳跃觅食,矫健异常。 约莫又逃了小半个时辰,二人都有些力尽虚脱的感觉,但是那若有若无的黑影依旧挥之不去,更能昭示那巨兽的吼叫声也未散去。 余生心中一沉,今日恐怕要丧命在此了,如此一想,心念更差,衍兽乃是兽族分支,上古年间曾以人族为食,力大无比又是上古五族,自然灵智颇高。 他们两个,一人骨徒前期修为,一人连骨徒境也不是,要在这样一头巨兽的追捕下活命,希望微乎其微。 朱荃呆呆地瘫坐在一棵横着的树干上,口中不断喘着粗气,惊吓之余又问道,“余大哥,现在要怎么办?” 他的声音由于颤抖而断续,他也能感受到周围那种压抑的死亡感觉,此刻眼睛勾勾地看着余生,希望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可是那个男子却摇了摇头! 朱荃绝望间看见那个男子冲了过来,同时一声大喝响在自己耳边,“快躲开!” 下一刻,他猛地回头,酸痛无力的身体才一起身,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感觉传来,眼前一片硕大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拍在了他的身上。 那力量直接将他拍向了余生。 朱荃五脏移位,喉中血液流出,那疼痛让他站不起身来,头脑中一片混沌,耳边已听不清余生在朝他大喊着什么,恍惚间睁开眼睛看了空中一眼。 一双无情的眼睛,就在余生背后! 他挥了挥手臂,想要提醒余生什么,可是却一瞬间失去了力气,没有了意识! 余生心中暗骂一句,这衍兽身形巨大,本来在这密林之中行动十分显眼,可是此兽每次都用吼叫掩过它行动发出的声音。 往往被余生发现的时候已经在他们十余丈的距离之内,不过它尽力一跃的距离,这才让朱荃受它一击。 仿佛这种突然出现所带来的恐惧让它十分享受,在朱荃受伤之后,它的气息又消失了,就像在林中蛰伏一般。 它的目的,竟是这一追一逃带来的快感,而非贪图二人血肉! 没有停顿,余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枚墨绿色的丹药,塞进朱荃口中,紧接着一扯他的手臂便将他背了起来。 这时天色渐暗,在逃命的这段时间,早已迷失了方向,被衍兽困在一片地方,逃也逃不出去,身后的黑暗不知不觉中已经靠了过来。 这逃命让人绝望! 衍兽似乎消失了一般,余生不仅要找一条路逃出去,而且要无时不刻地注视着周围,纵使他此刻五识灵敏,所看所听也被死死的压制在几丈之内。 所以十几丈之后究竟又什么东西,根本难以看清! 就像是无头苍蝇在林中乱跑,又不知何时能够撞到衍兽怀中! 这时,眼前那林木突然一动,就在他还在想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棵树就这样倒了下来,直挺挺地压向余生的面门,他身子剧烈侧动,在落下之时堪堪躲开。 就在这惊魂未定的时候,在树木倒下的方向,一颗硕大的头颅,直有丈许大小,那铜铃般的眼睛长在上面,都有些微不足道。 此刻凶光来临,余生知道,它已经玩够了! 带着腥臭的气息朝着余生所在的方向大吼,带起的劲风都让余生感觉站立不稳,口中不禁骂了一句,“畜生!” 衍兽似乎听见了他这句骂声,尽力想要睁大它那小眼睛,用以恐吓地面上蝼蚁的活物! 余生神色狰狞,别有一种疯狂,冲着衍兽所在,吐了一口口水! 霎时间兽吼贯耳,如滚滚天雷。 第八十九章 沼泽(中) 余生稍疏心中不快,现在虽然很难再逃出衍兽的追捕,可是就算成了其腹中血食,他也不想跪下来颤抖求命。 取而代之的是他不屑的口水! 他将身上的朱荃背好,此刻力气好似大了许多,一起一落也能离地数尺,在林中穿梭也似游刃有余。 但余生心里清楚,自己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只待下一次衍兽出现,恐怕就是自己命殒之时,一念及此,余生不禁看了不远处的黑暗的半边天空。 脚下一转,有些毅然决然的味道,朝向了那片天空。 衍兽庞大的身躯在这片天地中十分显眼,两只眼睛若有若无地向着下方一扫,那树影晃动之下,正是余生极力奔跑的身影。 衍兽眼中凶芒一闪,就此高高跳起,其势高过此间所有东西,凌至绝巅,在空中带起剧烈风啸,于地下看去,就像是一大批片乌云在空中掠过。 下一刻,衍兽粗壮的四肢齐齐落地,余生还未站稳的脚步也因此生生停住,因为在他的眼前,一根黑色约有丈宽的柱子矗立而下,直欲插入地下。 那是衍兽的肢干,黑色坚硬的褶皱遍布其上,有一种力量的美感,似不动如山,在这柱子的下方,硕大的爪子深嵌入地面。 余生抬头,衍兽正在上方,俯瞰着自己。 此刻才恍惚看清了它,双眼在头颅边角,鼻子硕大,兽族之中,也只有这衍兽鼻息灵敏,书中记载所说,只要在一界之内,被衍兽盯上,几乎是死路一条。 它们依靠的也正是一种被称作衍息的天赋,衍兽也因此而得名,它们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鼻孔朝前,如若黑洞。 余生最先看到的,也正是这两个鼻孔! 就在这短短地几息之内,衍兽突然出现的震惊还未散去的时候,头顶的气息猛然被压缩,呼呼若天塌了下来。 余生拼尽了全身力气地向一旁逃遁,此刻看来,他的动作依然快若幻影,直要消失不见,可是与身前这巨大衍兽相比,却依旧是微不足道。 只见衍兽眼中皆是轻蔑讽刺,此前它若不是无趣,在这林中追逐嬉闹,享受二人惊恐逃遁的快感,恐怕早就将这二人抓住,此刻又待反抗什么。 这衍兽颇有灵智,在张口向下咬去的时候,前肢也未闲着,呼地一声就从原地离开,在空中变换了方位,于是从三个方向将余生的退路堵死。 余生感觉周身急促的乱枝泥土飞起,风声大作之下欲要将自己扑倒在地,他只能在树木枝干上借力。 这时耳边传来朱荃的话语,十分微弱,但是也十分清楚,“余大哥,你自己逃吧……” 感受着耳边似有鼻息传来,余生没有回答,事实上此刻他已经很难说出什么话来,能坚持到这里完全是靠着胸中一口气,现在他若开口,必要力疲。 他一边跑动,又不知不觉在手上扯出一条长长的藤条来,二话未说,他一手捏着藤条一端,另一只手将藤条在身上绕了三饶,恰好将朱荃固定在身上,将藤条尾端在胸前打了个结,向前一跃。 眼前的场景直要将人吓得肝胆俱裂。 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头颅,两只猩红的眼睛,两个前仰的鼻孔,其中一股股热气冒出,更可怕的事一张血盆大口此刻张开,挡在余生下落的地方。 余生见此连惊呼的机会都没有,下意识地将身上刚刚缠好的藤条一扯而下,伸手一甩,稳稳的缠在一旁的树上。 紧接着用力一拉,整个人在空中变了向,惊喜之下就要脱离巨兽之口,他却感觉到背后一松,下意识转头一看,朱荃却已经从他的背上掉了下去。 就在这生死一刻,余生大喊一声,“蠢兽,你来吃我呀……” ………… 这句话极具挑衅意味,对于一只成年的衍兽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它原本留在朱荃下落身体上的眼神转而看了过来。 凶恶之意似已经杀死了余生。 咆哮间它的后足像是站立起来,前足伸向了余生借力的那棵树,树干也有碗口粗细,但是在衍兽大力之下却连微草也不如。 只听得咔嚓一声响,这棵树便已然齐根断裂,余生身子剧震,在这一刹那松开了手,整个人朝着地面滚落。 又不知多少断裂的树枝插进了身体之中,余生闷哼一声,只感觉自己体内生机顺着无数疼痛到有些麻木的伤口溢出。 脑海之中意识越来越弱,最后只能看见衍兽高高跳起,带着无尽的威势踏了下来,似有害怕,他不想承受那粉身碎骨的疼痛。 附加在他身上的那股大力还未散尽,他整个人似乎顺着一条陡坡向下滚落,衍兽眼中光芒一闪,却停在的远处。 任凭眼前距离只有数丈的人滚落下去,似有什么禁锢了它,让它难以前进,注视着这里许久也不肯离去。 而余生则被山坡上一根树木挡住,滚落的趋势这才停了下来,不过他还是双眼紧闭,没有一丝意识。 就在此时,衍兽呼呼地出气,地面上残枝落叶都被吹起,它最后看了一眼余生,竟然转头离去。 它身后那条雄伟有力的尾巴一甩,摧断了挡住余生的树木,衍兽一步一步震天动地地离开。 而在它身后,无尽的黑暗已经彻底来临,就像是更为凶猛的野兽,一步步跟着衍兽向前。 这里没有一点光芒。 ………… 嘴角有些湿润清凉的感觉,像是一滴水滚进了口中,滑进喉中,余生不禁贪婪的吮吸几口,这番动作让他不禁咳嗽几声。 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四周都是这种颜色,在灵渊下引以为傲的夜视能力在此刻也失去了效用,骨徒境的修为也只能看清半丈的距离。 至于更远处,则是一片模糊。 余生动了动四肢,想要站起来,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束缚住,再挣扎几下,便感觉自己像下一沉。 顿时那种冰凉的感觉已经没过咽喉,让他心中不禁说了一声,沼泽。 目光此刻似乎蔓延,在这里升起的水雾中穿梭。 第九十章 沼泽(下) 几乎是一瞬间,余生就让自己冷静下来,没入泥浆之中无处受力的肢体绷紧,这才让那种冰凉的感觉停在了咽喉的地方。 但就在他感觉到还有希望的时候,冰凉的感觉又开始向上,虽然极为缓慢,但是对于一个处在生死边缘的人来说,这缓慢的移动,几乎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莫提此刻他心中如何感觉,就是这缓缓下沉又不得挣扎的绝望之下,寻常人恐怕都要迷失心智而挣扎,最终更为快速地被沼泽泥淖吞没。 余生看起来较为镇定,可是他毕竟只有十五岁,能够在衍兽的驱逐之下保命已经实属不易,面对此情此景也心惊胆战。 但是他就是没有挣扎。 因为他的身子已经完全僵硬了,在最初那种害怕而挥动四肢,完全是本能,此刻全身上下那种压迫的力量却让他感到无力。 先前便希望进入黑暗之中而摆脱衍兽的追捕,照如今看来便是活了下来,可是衍兽最后怒断树木,余生所受大力却非比寻常。 一般来说,骨徒境界的人无论是骨骼,还是血肉,都比常人得到了莫大的提升,虽比不得灵骨之坚,却也可承受打击,可是那最后滚落山坡所遭遇的一切都让他雪上加霜。 无数的伤口就像是泄洪的堤坝,散尽了他身上的力气,此刻逐渐缓过来,不知不觉间后颈发凉,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里暗叹一声,上古秘境果真不是那般简单,没想到自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可惜,只可惜了师父师姐的一番心意。 眼神黯然失落,那沼泽泥浆的水面已经没过脸颊,向着眼睛蔓延,恐怖窒息的感觉传来,浓厚的泥浆从口鼻之中灌入,身子越来越沉。 手脚蹬动了两下。 眼睛努力的睁着,眼皮抬了又放,远处有一抹绿光出现,极快速地靠近,呼呼的声音成了此地的唯一。 那绿光蜿蜒曲折,此刻照在余生眼里,他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灵渊底下,这种颜色与恶鬼眼珠竟是如此相似。 心想恐怕又是什么恶兽吧,只不过老子死了便是死了,绝不让你吃了,如此一想,眼睛一闭,余生只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拉着。 脑海中突有一个画面闪过,不会是这绿色恶兽咬住了头发,要将自己拉上去吧,这生死一刻,余生选择了离开沼泽。 无论是多么凶猛的恶兽,自己尚有挣扎的余地,可是面对无边的沼泽,却连反抗的心思也没有。 头顶这股大力来得猛且急,若不是那火龙丹最后的药力梳理过余生的全身,让他身上每一处都坚韧异常,否则只是这一下,就要扯断了他所有的头发。 余生没有反抗,他也反抗不了,只能任由头顶的东西拉着自己向上,脸上的散发着恶臭的泥浆被一点点甩了下去。 眼前有绿色的荧光掉落,又感觉自己腰腹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余生猛然回头,伸手抓向空中的绿光。 这一刻,余生似呆若痴,僵在空中,微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见在那满天绿色荧光之下,一张绝美的脸庞,一副飘然英姿,此刻从沼泽上方飘过,身上半点污渍不沾。 那日在玄青峰前,山丘之上,孤狼女子。 那人微微回头看了一眼余生,身子向前一挺,快速的下落之势让余生胸口一疼,张嘴吐出一口淤血,紧接着整个人便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重获新生的感觉如此美好! ………… 耳边传来冷冽似没有感情的声音,“辽远阁主没有说过不能在秘境中过夜么?” 那声音就像是寻常人家问话,与她那绝美的脸庞相比,差了许多,就像是在秘境之中长久不开口说话而变得有些沙哑。 却犹如一道惊雷在余生耳边响起,全身如同雷击般抖动了一下,茫然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一声,是她,是灵渊之下杀恶鬼,取眼珠的女子。 此刻在她身旁提着的绿色蜿蜒的影子,恐怕就是将恶鬼眼珠磨碎了抹在上面,用以照亮,可笑自己还以为是什么少有的灵物。 见余生只是不答话地痴傻模样,女子兀自转过身去,道了一句,“你穿过这片平地,便能看见山坡,从哪里爬上一道较深坑道,便能回到灌木林中,再回光明之下!” 说完这一句,她已经缓缓走开,她似乎十分熟悉沼泽地的环境,走过的地方都是坚土,那能吞噬人的沼泽就在她脚边不远。 余生一抬手,想要说出些什么感谢的话语,绿影已然离去,余生才感觉身上千疮百孔的痛感传来,让他下意识地呼了一口气。 伸手一摸胸膛之处,那里有什么东西拱起,让余生心下一松,伸手拿出那墨绿色的丹瓶来,幸好清灵丹还在,否则以他现在的伤势,恐怕走路都是困难,更别说其他的危险。 取出之后一口吞下,顿时便见了效果,一股温热的感觉传遍全身,驱散了一些困顿的感觉,让人为之一振。 清灵丹果然是疗伤灵药,朱荃被衍兽拍了一爪,不知受了多重的伤,服了清灵丹之后都能缓过劲来。 一念及此,余生又想起朱荃来,苦笑一声,明明是世家大族,有家族所供灵物,可谓是道途光明,非要来此处博生死,不知这些人是真的道心坚定么? 不知他现在还活着没有! 在此地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余生感觉到身上力气恢复了小半,便起身朝着女子所说的方向走去。 反正这沼泽之地,总给他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不知道这女子又在这里干什么? 摇了摇头,心想管他呢,今日被她所救算是承情,前些日子在灵渊下也被她所救算是欠命,真当是有些莫名难言的感觉。 若是能够回到岚崆山,一定要打听这人的身份,也好还了这份人情才好。 如此想着,余生已经离开了沼泽之畔,走进了平地之中。 这里没有树木,只有及膝的长草,低身一闻,似乎还有一些药香夹杂其中,不过此刻余生并没有采摘的想法,只想着赶快走出去才好。 多留一刻,便危险一刻。 第九十一章 险境(上) 沼泽中黑暗愈浓,随处散发着那种淤泥的恶臭味道,仿佛长久如此,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余生走后很久的时间,这里才似水波荡漾,哗哗搅动的声音响起,让人毛骨悚然,又从沼泽下钻出什么东西来,好奇地看着上方。 一道绿影闪过,那东西没有发出声音,便有热血洒下。 ………… 余生像是被此地这种黑暗静谧的环境所影响,整个人行动之下比起之前小心了许多,虽然速度依旧不慢,可是发出的声响却越来越小,一丝丝地融入了此地。 也是这种动作,以及仿佛与生俱来的适应能力,而且随着在黑暗中待的时间变长,已经能够看清周围两三丈的距离了,让他心中略微有些安全的感觉,不多时便已经穿过了那片空地。 面前就像是自己滚落的山坡! 抬头看去,仿佛有很高很长没有尽头,余生低着身子,踩了上去,每一步都要踏实了,已然比之前小心了许多。 在余生有些游刃有余地向密林中进发的时候,在这上古秘境之中,无时不刻地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从岚崆山来的上百弟子,短短一日,恐怕已经损失了半数。 余生还想要回去,回到朱荃掉下去的地方,可是他发现周遭的景象十分相似,而且自己之前只顾跑路,脑海中关于此地的记忆也极为模糊。 除了树木便是树木! 不知走了多少距离,无时不刻小心地绷紧心弦让余生有些疲累,不过终是看见了远方罕见的光明,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余生从身旁的树叶上滤下些清水喝了,脚下动作加快,走向了光明之处。 虽已脱离沼泽,可是师父所说的那灵气充沛的地方,依旧没有见到,这里似乎已经与岚崆山毫无差别,除了地上时不时能够见到灵药,多数也只是下等而已。 至于中等灵药,余生这一路上也只见到三株! 虽说这灵药已经异常珍贵,可是回想之前遇到的危险,却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宁可就此丢了灵药,也不肯再经历一遍。 直到身后的黑暗被自己远远甩开,余生这才松了一口气,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这才敢休息片刻。 眼顾四周,真是一点奇特之处都没有,就连每一棵树都似乎长得一摸一样,又不知他们所说的机缘在何处! 不敢多做停留,余生又上路了,身后的黑暗不紧不慢地追赶,就像索命一样,只要稍一停顿,就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的靠近。 ………… 十天。 整整十天,余生都是在与黑暗的赛跑中度过,无时不刻都在提心吊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可是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期间也遇见了寻常时间所能见到的动物,不过也似凶悍了一点,余生费了大力才将其杀死用以果腹。 困了也是在树上休息,几乎一直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眼睛不敢深闭,这样的感觉真是折磨。 心想若是与朱荃一道,恐怕也能互相照应,不用如此担惊受怕,念及此处,又是一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那等地方。 时隔月许,右手上的感觉又再次来临! 虽说这里诸般不好,但是他身上的中等灵药,已经鼓鼓囊囊一大把了,别在腰间十分显眼,不时饿了还能吃上一株,也不论药效,也不论好坏,只要是能够补充体力便也足够了。 余生这些动作若被丹堂的弟子看了去,定要心痛万分,道一句败家浪子,看在他人眼里也称得上奢侈二字了。 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月,想来百日已过三分之一,余生却还是没有头绪,就像是终日在这里打转。 闲静,却又烦乱。 直到这一日,他又遇见了同门弟子,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遇见活人,只是一具冰冷的死尸,恐怕已经死去多日了。 他双目圆睁,胸口之处有野兽撕裂的痕迹,内脏之中已经钻满了蚊虫,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觉。 余生随地抱起一些落叶将其躯体覆盖,倒也算是入土为安了,自己可没有什么时间真的去掩埋尸体。 不过这爪痕他还是清楚地记下了,不窄不深,像是抓了很多次之后才抓透了胸膛腹腔,仔细一想,却还没有什么能对得上的野兽。 余生便又上路,却愈发的小心了。 待他走过后很久,层层树叶覆盖之下的那惊恐而不肯闭上的眼睛,猛然闪动几下,此刻恰是黑暗来临。 这具尸体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目中无神,在他的胸膛伤口处,还有丝丝血水流出,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恐怖。 周围夜空之中,似有有什么声音传来! ………… 这一次,走出去不远的距离,竟让他有一种千花开过的感觉,那种湿润绿意顿时散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这场景让他眼皮跳了跳! 余生在林边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从其中走了出来,身后的水雾似在一瞬间就消散了,灼热干燥的气息瞬间来临。 这种变化让余生猛地回头,身后那片绿色的丛林灌木就像是消失了一般,余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前,就像是见鬼了一般。 脑海中响起师父的话语,道境强者的手段,神鬼莫测! 余生不禁咽了口口水,在这里,一直在他身后追逐的黑暗总算消失了,地上只有点点微不可察的绿点,除此之外,黄沙漫天。 余生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已经在这里走了这么长的距离,少说也有二三百里。 此刻已经不见了那丛林灌木,自己时时刻刻想要记下的方位岂不是没有了用处,也就是说,自己回不去了! 这种想法让余生皱了皱眉头,以往从这里出去的前辈只能告知那些已知的危险,对于那些无法抵抗的危险却并不能传出去。 比如死在荒漠之中,又比如死在沼泽之内,又或者死在衍兽口中,总而言之,这些人永远无法说出此中危险。 在原地四处走动,仔细查看此地景象,极力想要找出一些不同出来,可是一股风沙过后,他只看见了裸露在沙面上的一节白骨! 余生刨开周围的黄沙,一具完整的骷髅骨架便显现出来! 第九十二章 险境(中) 这种场景不禁让他心头一颤,低头啐了一声,恐怕岚崆山的先祖也不全是为了后辈着想,如此危险的境地,又能活下来几人呢。 若是岚崆山所有的弟子都进入其中,恐怕岚崆山诺大的家业都要毁之一旦,这种略带责怪的想法那位先祖是听不到了,不过还是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用脚将白骨掩盖起来,鞋中已经钻满了细密的黄沙,从林中带出那种湿润的感觉便已经蒸干在此。 一股股的风吹来,虽带起沙砾混杂其中,但是也带走了丛林之中那种压抑沉寂的感觉,身处其中,却又有些难以分辨是好是坏。 不过待在原地肯定不是办法,只有走动起来,才能找到一条生路! 余生心中都有些自嘲苦笑,自己这一路上都不知道在争些什么,逃脱黑暗陷入此地,似乎不用自己向前,身后死亡的威胁便会推着自己。 自己要是万一停下来,不知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 当空烈日正盛,炙烤着大地,荒沙滚滚如浓烟,远处升腾的气流像波浪一般向上泛去,地上的黄沙也似层层叠叠,极有规律。 不多时余生便已经感觉有些口渴,伸手扯下腰间的灵草,嚼了几口,这种略带苦涩的味道十分受用,那种飘然若仙的感觉便已临身。 紧接着便是右手处的酥麻感觉传来,就像是那裂开的灵骨正在愈合一般,让余生不知不觉将一株灵草都吞了下去。 那种精力充沛的感觉让余生心神一振,走起来也愈发卖力,似乎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自己的修为又增长不少,行走在黄沙之上,留下的脚印也十分浅显,身上的力气也大了几分。 余生走上一座山丘,又走下一座山丘,仿佛这沙漠无穷无尽,永远都走不出去,让人心生绝望。 又有那种难言的燥热感觉,沙面上滚滚热浪直欲让人喷出火来,纵使余生修为已经完全稳固骨徒前期境界,还有大把的灵药供着,也有些吃不消。 直到这一日,在余生的耳边,穿啦一声熟悉的声音,似是叱喝,又似惊恐,余生有些惊诧,心神一紧的同时向着四周看去。 风沙涌动如常,烈日当空不变。 余生不禁好奇,难道自己这这里待的时间过长,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么? 等到他再有些怀疑,向后一看,那里一道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素衣之上还有红色的血液十分显眼。 余生顺着衣服再往上看,却又是那女子。 此刻她脸上也有吃惊疑惑的目光,手中还拿着一条绿色的鞭子,兀自垂在地上,不过她很快就镇定过来,让余生有些自愧不如。 她秀眉微皱,淡淡地看过一眼余生,道,“这是什么地方?” 余生摇了摇头,他若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至于困在这鬼地方出不去,也在他听到女子说出这句话时,初见到她那种喜悦瞬间消散。 在沼泽中见到她,还以为她对秘境之中十分熟悉,此刻又见,她又能如此快地镇定下来,想必对此地也有几分了解,却不知道也如自己一般。 “那你知道如何出去么?” 她在原地走动几步,又问了一句。 余生略带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此刻她身上的血迹已经快速晾干,白衣蘸血,别有一番凄美,让他不禁多看了一会。 才恍然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在丛林中走着走着便走了进来,在此地也待了几日……”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只见女子目光直视着自己,或者是直视着自己腰间挂着的灵药,她脸色有些苍白,气息紊乱不平。 或许自己刚才所听到的声音就是她,或许前一刻她还在与什么东西动手! 余生只是略微一顿,便从腰间取出两株灵药递了过去,女子有些诧异感激的神色,不过还是接了过去。 她也不顾余生在旁,将两株灵药送入口中,如此嚼动,又一挥鞭,巨大的力道开出一片平整地沙面,身子一晃便盘坐下来。 余生见此神色一凝,眼前这女子少说也有骨师境界,隐隐与师姐,莫闰,上官林几人给自己的感觉有些相似。 又一想那日在灵渊下见到的剑影,不觉间对此人的身份愈加好奇了,也远远站开几步,目光环视着四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才感觉到身后那强大的气息稳定收敛,回头一看,女子已然站起了身,脸色好了不少。 余生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师姐芳名?又是哪位师叔门下?” 女子瞥过余生一眼,又望向黄沙漫天之处,没有回答,这让余生尴尬无语,再也不问,转身就想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七八日之内,自己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走,希望能够贯穿这片沙漠,如今虽在此地耽搁了,之前的方向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几步,距离身后的白影已经几丈的距离,女子朝着余生方向看过一眼,似有诧异,吃惊余生这短短几日,道行却如此精进。 她又看向四周延绵不绝的黄沙,一时间失了办法,又轻咬朱唇,跟了上去,只是几步,便与余生并肩而行。 余生一愣,却还是不禁不慢地走着,与身旁的影子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直到他有些累了,才停下来休息。 可是女子却没有丝毫疲态,想是她境界高过自己很多,这一点路程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余生不禁有些脸红。 第一次有些因为自己道行粗浅而丢人的感觉。 女子没有想离去的意思,纵是没有说话,余生也知道她是想跟自己同行,也好有个照应,便没有休息太多时间,便上路了。 ………… 又是几日。 枯燥,乏味。 女子一沉不染的素衣上也难持干净,钻上了沙砾,但是依旧没有看到沙漠的尽头,二人心中同时涌现出一样的心绪。 仿佛在这里,黄沙之中的活物,也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而余生身上的灵药也在快速地减少,以至于让他有些后悔没有采下那些下等灵药来,也好多坚持几日。 第九十三章 险境(下) 余生也从女子淡漠的眼神中看到了别样的东西,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现在不也被这种感觉包围么。 那是害怕。 黄沙之下,不见他物。 两二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让余生恍然想起自己最开始看见的那堆白骨,突然阵阵后怕袭来,黯然心叹,未曾想自己也要变作其中之一了。 余生将腰间十分显眼的灵药放进怀中,约莫有十余棵,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从中拿出了五棵,抬手举在女子面前,道,“这些灵药你拿着,你道行高于我,兴许还能走出去。” 语中有气无力,眼中一片焦灼。 女子似被这一声别样的声音惊醒,长久未变的动作突然一转,脚下突然一愣,或许是从余生的口中,她第一次听见了冰冷的死亡意味。 看了余生一眼,她缓缓伸手,苍白有些无力,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竟然抓到了余生的手腕。 突然触电般的感觉传来,在这燥热的天气中别有一番温暖的感觉,让她心神一颤,一反手轻描淡写地将五棵灵药抓了去。 这一番动作带起脚下黄沙涌动,在二人之间化作一道隐约模糊的幕布,如下雨般下落,余生回头,顺着原路迈进。 女子呆立片刻,将灵药放进袖中,深深地看过那个背影几眼,眼中一丝别样神色敛去,突然看到了眼前那人脚下有些不一样。 犹豫了片刻,脱了罗袜,露出一双玉足,此刻不用力气,双脚深陷沙中,任黄沙从指缝穿过,初时滚烫,尔后一种令人心酥的清凉从脚底传来,让人不觉间散去一些焦灼,如此向前,在沙道上留下一串脚印。 远远脚印一大一小,步隔一长一短,十分平直一直向前蔓延,偶有风沙来临,磨平他们来过的痕迹。 ………… “那日在灵渊下,你为何与我说了假话?” 这恐怕是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女子同他主动说话,许是她惜字如金,又或者是在保存体力,还是她自觉声音平常无奇,配不上她绝美的脸庞,不愿言说。 余生有些惊讶,眉头一皱,很快舒展,道,“当时见你,只觉你是岚崆弟子,举手投足便可杀我,故此没有说实话……” 女子似也不在乎回答了什么,好像只要有声音发出,有人回答便足够了,只听她又问了一句,“那你也上了岚崆山,可认为岚崆宗的弟子会随意杀人么?” 余生顿了顿,似沉吟片刻,十分认真地道,“会……” 女子又有些意外,扫过余生的脸庞,那时在灵渊下见他,他那种求生的本能就胜过自己,故而后来杀够了恶鬼,取够了眼珠,到了月中也会下去一次,留下几具尸体。 因为她想看看,此人究竟能够在那种地方待多久。 事实总是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一月已是他的极限,却没想到是半年,后来又是他爬过通天桥,又让她有些惊讶,只不过岚崆山上修道奇才不少,她自身便是骨师境界,又怎会去因为余生的这一番举动而去刻意关注他呢。 此刻身边也只有他一人,几日相处下来,才让她真正发现,或许此人真的与别人有些不同吧。 ………… 在沙漠中又行了五日。 余生的嘴唇越来越干,喉中似能点起火来,绝望的看向四周,身后的女子脸上再也难掩的害怕颜色,紧紧跟着余生。 也许在这种地方,只有活人才能给对方一点安慰,也只有互相催促,才能迈出下一步。 余生回头朝着她咧嘴一笑,顿时嘴唇开裂,有鲜血渗出,堆在那已经盈起的血痂上,道,“你道行高于我,肯定活得比我久,倘若我先死了,你将我的血收起来,或许还能坚持几日……” 身后的女子闻言脸上欲呕的表情,想是看到了那等画面,又闻余生一笑,“这又有什么,在灵渊下,你不是看到了么?” 那声音释然而又平静,就像是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就像是已经将自己的尸身供了出来。 女子意识到他不像是在说假话,而是在描述着将要发生的事实。 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怎么不是你活到了最后,喝了,喝了……” 这句话兴许让自己都有些意外,她没有说下去,只觉自己意识有些不清不楚,自己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让别人碰自己一下。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余生的目光看了过来,那平静的神色就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让她不禁闪开,只听他说道,“在灵渊下你救我一次,在沼泽中你又救我一次,如果你活着走出去,自然算我抵清了,若是走不出去。” 余生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炽热不肯移位的太阳,补了一句,“若是走不出去,还管这么多人情做什么。” 说罢,他又有些义无反顾的向前走去,走上了一个沙丘,举目四望,四周之景皆在胸怀之中,如是平时,余生定要畅快大呼。 此情此景,苍茫壮阔。 又听他高声喊了一句,“老子还年轻啊……” 就像是江宁城中的地痞流氓,对着这不如意的人生大骂一样,余生的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凄凉,没有引起丝毫变化。 只赢得身后之人一句,“粗俗!” ………… 灵草吃完的时候便已经宣判了二人死刑,女子不住得四处张望,余生感觉得到她那种慌乱,事实上他自己也慌到不行。 不经意地说道,“对了,上次问你是哪位师叔门下,又叫什么名字,你不回答,现在你我也算是患难之交,总该告诉我了吧!” 这一句话说得轻巧,又有些调戏的意味,不过到了此刻,在这种场景下,这一切都略显苍白。 只见女子脸上依旧是那种表情,似没有听见,长久之后才叹声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能救你我二人的性命吗?” 余生哈哈一笑,身体里气力有消散不少,他想要驱散二人之间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死亡味道。 说道,“实话跟你说吧,你看师弟我也年轻,现在这情况也走不出去,何不做了那苦难夫妻,结为道侣……” 还未说完,余生就感觉自己轻飘飘得飞了起来,在沙地上滚了十几丈才停下来,迎接他的却是女子杀人般的目光。 “我死之前,先杀你陪葬!” 第九十四章 救命(上) 摇头晃脑将自己头上的沙子甩干净,不禁嘀咕了一声,这女人真可怕,比起朱苓还要厉害许多,照她杀恶鬼的样子,恐怕真会先杀了自己。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想了,好在他刚才那番话成功地激起了女子心中愤怒,掩盖了她心中那种低沉的心绪。 故此她又离余生远了几步,似对他产生了厌恶,这微妙的变化让余生挠挠头,自己不过是调笑一声,也不至于到了生死关头还如此冷冰冰的感觉吧。 又过了一天,余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行走的速度慢了下来,而身后的女子又靠近了自己,几乎要比肩并行。 余生惨然苦笑,朝着身后绝美的容颜看过一眼,心中忽然一痛,自己死了也了无牵挂,这般可人儿死了,又不知多少人会伤心呢。 心中自嘲几句,女子看到他这番无厘头的动作,只觉得他又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冷声道,“你笑什么?” 余生尴尬一怔,回道,“像你这般美丽的女子,又有道行在身,放在岚崆山上不知多少人追求,何苦来这种地方送死!” 女子苍白的脸上忽有红晕,她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有人如此夸她,纵然她闻之有些轻薄意味,不过心中还是一喜。 “贫嘴……” 突然间她愣住了。 在她的眼前,一株绿盈盈带着生命气息的灵药绽放,让她嘴唇动了动,看着男子脸上的笑意,愣在了原地。 “好吧,为了像山上那些个风度翩然的师兄一样追求你,这一株灵药,算是我第一次给你送的礼物……” 脸上红霞更盛,在这黄沙中犹如娇艳欲滴的灵药,从没有人敢在她眼前说这些露骨的话语,让她听了又是羞又是怒。 但是他手中那珍贵异常的灵药,却被他稳稳地举在手中,语中的镇定,却让她心神微晃,或许这一株灵药,在此刻比得起世上所有珍贵之物吧。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余生伸手入怀,取出一株被咬了几口,还留着齿痕的灵药,道,“难不成你要吃我剩下的这株?” 女子漠然接过,低声的说了一句谢谢,余生笑着点头,咬了一点手中的灵药,无神的眼睛看向远处没有出路的荒漠。 此刻余生给她的这株灵药,那略带苦涩的味道竟如此甘甜,让她有些心神沉醉,又看了眼前的男子几眼。 第一次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是安全。 ………… 余生气息越来越弱,脚陷进沙子中每一步都很困难,身体里虚弱的感觉直想让他躺在这里,永远的睡去,化作一堆白骨,又变作一抔黄沙。 女子素衣之上斑驳的血迹在他眼前晃动,不远不近,余生有些心闷,想要一把撕开,却又没有抓住,这样来回了几次,恐怕有半柱香的时间。 兴许是看的时间长了,那种红色让他凝了凝神,脸色一变,问道,“你身上的血?” 她此刻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应道,“秘境之中黑夜来临,不知名的活物出现,四处觅食,我与它们打了起来……” 她的脸上还有惊恐不安的神色,只见余生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女子后退,脸上又有怒色,以为眼前的男子丧失心智,要做些什么出格的动作。 就在她心思恍然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余生已经抓住了她的裙摆,凑近自己的鼻息,仔细嗅着什么。 那等样子,真是猥琐到了极致,若是辽远在此,恐怕要倒过来称他一句师父。 女子呆然立在原地,脸上怒色登时盈起,对此人刚刚升起的好感一瞬间消散,一手抽出腰间盘着的绿色鞭子,就要抽来,却被余生伸起的手挡了下来。 “且慢!” 女子一愣之下又听他言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活物?” 余生缓缓站起身来,一脸凝重,凝重之后带着一丝惊喜,女子举在空中的鞭子缓缓放下,道,“它们也是双腿双臂模样,你我一般高低,不过力大无穷,而且……” “而且它们似乎永远也杀不死,对也不对?” 女子猛地点了点头,吃惊地看着余生,似要看穿他是如何知道的,只见他大笑一声,“只要黑夜一过,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似乎被这股突入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余生一把抱住身前的女子,惊呼中带着一丝泪水,如孩童般开心。 毕竟他才有十五岁。 这一次,女子罕见地没有推开他,只是脱身走开,疑惑道,“你怎么知道黑夜一过,我们就能出去?” 余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恢复过来,道,“上古时期的人族,羸弱无比,曾做神族之苦力,魔族之傀儡,妖族之玩物,兽族之血食,仙族之仇敌。 你所见到的应该就是魔族的傀儡,或许当初开辟秘境的前辈自己都不知道,秘境之中其实有上古五族的影子。 这傀儡并非活物,你身上的血液也只是血水而已,足以证明与你争斗之物已经死去多年,只不过在黑夜来临之时被什么东西引动而已。” 女子有些吃惊地看着余生,似乎他说出的这些十分有趣而又陌生,她一手扯起罗裙血渍之处,放在鼻尖,确实是一股腐朽的味道,并没有多么浓郁的腥味。 她的这番动作,只让余生心神迷醉,本来就不甚清楚的头脑更有些眩晕,只见她提起罗裙,裙下纱衣中白玉之色若隐若现,一直延伸到细沙之中。 让余生这般年纪看得满脸通红,不禁咳嗽了一声,说道,“既然你我都被送到此处,虽然道境强者的手段不可尽知,我也只是猜测只而已,黑夜一过,我们就能出去!” 轻轻地放下罗裙,似将余生的眼神也放了进去。 在这一刻,眼前之人又似乎变了,变得让余生有些陌生,只听她说道,“什么时候黑夜能过去?” “不知道……” 女子瞪了一眼余生,将手中的鞭子盘好,找出一块较为平整的沙地,坐了下来,余生在原地站着,痴然无语。 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在原地等着黑夜散去,自己就可以脱困,那他们如此走动耗费了这般力气,也是吃力不讨好。 女子眼中,略有责怪。 余生也悻悻坐下,道,“虽然不知道时日,不过我猜,也应该快了吧!” 因为今日,百日刚好过半。 第九十五章 救命(中) 余生的话就像是此时突如其来的一丝希望,让人顿觉心神振奋,女子盘坐调息,吞吐之间气息平稳内敛,是快要裂骨化灵的征兆,比起余生此刻骨徒境界,强大了不知多少。 四下无事他也坐下,心中又想起师姐所说灵气充沛之地,照如今的情况,恐怕是寻之不得了。 就算是他走出了这里,活着回到了岚崆山上,哪又怎样! 他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女子紧闭的双眸,此前所说黑暗一过,便是生机,这话也不过是自己胡乱猜测而已。 自己在林中所见到的死尸,初时还有些奇怪其身上的伤痕,不细不浅,不正是人的抓痕么? 虽然对于魔族傀儡的猜测可能不会错,对于黑暗中某种东西引动秘境中傀儡的猜测也错不了,但是对于时间,对于黑暗散去二人究竟能不能出去,余生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漠然地坐在一旁,感受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当空烈阳在一点点地汲取着二人身上仅存的生命力。 如此,又过了一天。 二人的气息差到了极点,此刻倘若再不进水,必要晒死在荒漠之中,余生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他将自己的半边身子,埋进了沙土之中。 女子也数次回望,想要从周围找出哪怕一点变化来,最后都放弃了,她想要再从眼前的男子口中得到什么令人欣慰的答案,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绝望与死亡开始蔓延。 余生又看了此人一眼,整个人躺在沙地里,极力抑制着身体里水份的流失,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样的状态坚持不了多久。 又是一天。 余生整个人被埋进了黄沙之中,只剩头颅还裸露在外,头发,眉毛,眼睛,耳朵,鼻子,所有能容纳沙土的地方都钻满了细细密密滚烫的沙子。 终于,女子又站了起来,身子先是摇晃了一下,才站稳,手抚着额头,猛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新。 她沙哑着嗓子,让她那本来就平淡无奇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难听,道,“我不想死在这里……” 话语之中求生的意味浓到了极致,那清冷若冰封的心房在此刻猛然崩塌,她看着脚边之人的眼神都是害怕与娇弱。 不过沙子中的人没有睁眼,就仿佛已经丧失了生命。 无尽的光明之下仿佛是无尽的黑暗,女子猛然跪在地上,沙土之下的人这才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抬起,沙子簌簌地往下滚落。 他一开口,嘴角边泾渭分明的两层沙子分开,“我也不想死在这里!” 沙子之下他的身体开始晃动,费了莫大的力气才将自己挖了出来,压迫之下血气骤松让余生有些畅快的感觉,心道,如果用这种办法淬炼骨骼,岂不是比那磨砂来得更有效果吗? 看着身边的人还有动静,女子才有些平静下来,憔悴的脸庞上不见一丝别样的神情,纵使她已经是骨师境界,距离那纳灵入体的灵境已然不远。 可是依旧是凡俗之躯,依旧要喝水,依旧要吃饭,不能从周边天地中汲取灵力,此刻这干枯的沙漠,就像是一道天堑。 隔断了生与死的天堑。 余生一伸手,拉住了她,平静地说道,“修道一生,空活几百年,也不过是红粉骷髅,与咱们相比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余生这一句更让她害怕,反手紧紧拉住余生的手,死死不放开,指甲都似乎深陷血肉之中,泪水已然干枯,就连哭的权利也都没有。 这时眼前的景色模糊了,意识开始恍惚了。 眼前的过往电光火石间从眼前走过,似有那么一刹那什么触动了她,余生的话语回荡在她的耳边。 喝了我的血!!! 她目中一丝清明浮现,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死在此人后面,也不容许他吃了自己的肉,喝了自己的血。 但是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余生苦笑着看着他,手中还提着一条此刻看起来十分翠绿的灵药,还在空中摇曳。 那人轻声说道,“这一株灵草,可算是还你一条命……还有,你力气好大啊!” 说着,余生抽动两下手臂,却被女子狠狠地握着,她似才感受到自己拉着陌生男子的手,那种干枯有些粗糙,又有些温暖的感觉让她身如雷惊,一瞬间就放开了余生。 言语有些期期艾艾,她不信余生手中还有灵药,问道,“你将灵药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余生一笑,露出他那钻满黄沙的牙齿,有些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我自然是还有啊,只不过藏着,看你什么时候会坚持不住!” 说着,他将灵药塞进女子的手中,紧接着身子一侧,将胸前的衣服往起一抬,便有灵草的叶子露出来。 女子这才有些坦然地接过灵草,往回收手的时候又听余生说道,“说好了,这可是最后一颗灵草,吃了可就真的没有了!” 女子“啊”了一声,那种诱人的翠绿让她咽着口水,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放入了袖子,似乎也要如同余生一般存着,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吃。 但是她又有些疑惑,此前余生的腰间分明只有十余棵灵药,分给自己五棵,后来又给自己一棵,这十余天下来,按理说早就应该没有了啊。 难道说他怕自己杀了自己而拿出最后藏着的东西? 这种想法很快给她抹去,看他的样子倒也不像恶毒之人,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来说反而更安全一点。 ………… 时间流逝总是如此缓慢。 女子将手中灵草摘下一片叶子放入口中,咀嚼之下微弱的灵力从中散发融入四骸之中,当真是久旱甘霖。 而余生则是一直坐在她的身旁,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只不过经历了之前的那种情况,似乎精神好了许多。 如此,靠着手中的灵药,他们又坚持了了两日,两日之后,真的是弹尽粮绝,没有一点可以坚持下去的妄想了。 余生半躺在沙丘上,问道,“喂,你现在总能说你的名字了吧,像你这般容貌,做师弟的死了也不知道名字,多可惜啊……” 他一语未罢,却感觉到周围的沙土似在震动,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旁边的沙砾就像是沸腾了一般。 更像是在筛子中上下翻腾。 恍然间看向四周,黑色裹挟着漫天黄沙,毁灭的力量席卷而来。 第九十六章 救命(下) 余生脸色大变,与女子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同时看到了骇然的颜色,同时站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这四面八方涌来的风沙之中,何处才是藏身之地。 天地间在这股力量下颤抖。 本在天空中高高悬挂的太阳在这一刻被乌云掩盖,乌云之下便是一片黄色,而他们二人正处在飓风沙浪中间。 “走啊!” 余生喊了一句,女子身如幻影,已然离开了几丈的距离,余生心中苦笑,她境界高于自己,又何须自己担心。 顷刻间他也用尽全身力气追了上去,骨为凡躯,纵使在淬骨锻体之后坚韧异常,而且力量增长犹如猛兽,但是在天地之力下,依旧微不足道。 只有那飞天遁地的灵境强者,才能在这种环境下来去自如吧。 在不断地跑动之中,眼前的风沙已经充满了天地各处,眼前的那个影子都似乎被其淹没,让余生心下一沉。 更让他不安的是脚下大地的晃动从一开始就没有停过,而且越来越剧烈,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爆发,整片天地都要崩塌。 余生的眼睛不断注视着脚下,因为他觉得被风沙裹到天上,以他骨徒境的身体还能抵挡片刻,再者说了,他也在罡风之下坚持过一段日子。 跑了半刻钟的功夫,身后身前都是茫茫黄色,像是在这一瞬间天地间变了颜色,正如丛林间的黑暗来临一般。 迅捷如洪水猛兽。 余生地下的眼眸骤然一缩,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这呼啸的风声之中,他突然大喊一声,“小心!!!” 这一声当是要喊破了喉咙,在风沙之中都是如此明显,只见他们脚下的沙子,在高墙一般来临的风浪中,从不远处开始崩塌。 就像是这漫天的风沙滚滚,速度之快,骇人听闻。 只见身前的白影只是一愣,那下陷的沙土就快要到她的脚边,不过她毕竟是骨师修为,纵使此刻体内灵力油尽灯枯,可是反应不慢,身形暴退之下便已然跑了出去。 而余生则更快,在他发现不妙的一瞬间撒腿就跑,已经躲开塌陷的地方有几十丈的距离,白影滑动也快。 在沙浪的追逐之下与余生距离更近,可是身后的奔腾的沙土塌陷,却比她靠近余生的速度更快。 她朝后看了一眼,顿时绝望满面。 余生咬着牙,此刻双腿地跑动已经是他的极致了,只怕要是再快些就要跑断了腿,他也向后看了一眼,白色的影子已经与那风沙近在咫尺。 他突然慢了下来,在这一刻暴喝出声,“鞭子,鞭子!” 身后那人似乎听到了余生的喊叫,瞬时腰间鞭子发出呼呼的声音向前甩动,余生一边向前,一边向后伸手。 鞭子带着劲风啪地一声打在了他的手上,紧接着他手紧紧握起,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后的人已经被塌陷的沙子吞没。 而自己也在沙面上无处受力,极快地向后退去。 在这一刻,余生脸上狰狞无比,目眦尽裂,而也在这一刻,耳边传来有些虚弱而又绝望的话语,“放手吧!” ………… 在余生的眼前,丛林的绿色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漫天黄沙之中天空中似被撕裂开一个口子。 余生感受着自己快速的下落之势,心下一叹,眼睛微闭,放开了手,绳子瞬间就滑了出去。 当在此刻,余生双腿突然并起,整个上身突然深**进沙土之中,而他的双腿之间,正紧紧地夹着那鞭子。 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在风沙中不断摇晃! 就在这片刻之间,崩塌的沙丘蔓延过来,心思一沉,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双腿猛然想上一抬。 那塌陷之处,一个白影飞了出来。 白影受力飞到了还未崩塌的地方,站定之后就要拉着鞭子向前跑,可是就在这一刻,她感觉到绳子的那一头,已经没有了撕扯的力道。 与此同时,风沙之墙推了过来,崩塌的沙土淹没了那个已经看不清的影子,女子向后急退,似乎在这一刻,沙土吞噬了生命之后,也缓慢下来。 在她向后急退的过程中,没有注意身后天空中那个黑洞就在她的耳边,下一刻,耳边无尽的风沙猛然间消失殆尽。 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久违的浓郁的水汽从鼻尖流进,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恰在此刻,丛林中无尽的夜幕之下,一抹微光亮起。 在这微光之下,一片绿色有些褶皱的叶子落到了她的手中,那叶子周围,就像是被人咀嚼过千万遍,其上的绿色都已经消失不见。 但唯有这片叶子,还有着勃勃生机,就像是无尽的希望,在清晨微光中舒展。 女子认得此物,是余生怀中那片灵草的叶子。 似乎有一滴温热的雨滴落下,打在这片叶子上,顺势滚落下去,叶子愈发地娇艳了。 …………… 就像是被放进了密不透风的水底,也像是被掩住了口鼻,更像是天地崩塌落在了自己身上。 意识越来越弱,就像是在岚崆山通天桥上落到九重灵渊下,止不住的恐惧在余生耳边呼啸。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有些澄澈的天空,身上又熟悉地感觉传来,那是难以弥合的疼痛。 天空中有白色静止在哪里,那是云吗? 余生苦笑一声,艰难地摆头向四周看去,发现那令人心惊的风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机蔓延的谷地。 谷地之中,耳畔之前,水流潺潺。 不得不说,从生死中解脱出来总是让人有别样的感觉,余生在这种感觉下享受了数个时辰,才有些缓过劲来。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差点又躺了回去。 只见这宽阔绵长的荒谷之中,横亘着一具巨大的白色骨架,那骨骼大小简直骇人听闻,仿佛这个硕大若渊的荒谷,就是被这尸骨的主人砸出来的。 骨骼上散发着悠久弥远的气息,又有凶戾强大,又有这让人惊骇臣服。 余生有些头皮发麻,爬上了谷底两旁的山坡,在自己的眼前,白色纵横交错,不知何起,又不知何止。 脑海中一个巨大的声音浮现:星空神族! 第九十七章 龙骨(上) 关于秘境的猜测,始于衍兽的出现,或者更早于红杉木的出现,这确实不是人界该有的东西。 直到他从女子口中听说傀儡之言,便是魔族的东西,此刻眼前的巨大骨架,正是星空神族的东西。 此前见过的衍兽已有小山般大小,但是此刻站在骨架前面,那巨大的衍兽也有些微不足道,更有苍茫王者之气游于其上。 余生缓缓迈步,向着眼前几人环抱粗细的骨骼,纵使死去多年,上面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味道。 果如书中所写,每一个神族,都是天地的宠儿,如此庞大的躯体,如此震撼的美感,恐怕也只有他们,才配得上神之一字。 入手微凉顺滑。 身如电触,脑海中似有混沌画面闪过,余生有些吃惊,推开几步,沿着这条不一样的山谷向上,以期到了高处,能够看到更远处。 身上虚弱无力,余生极力想要回想起风沙来临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鞭子自己紧紧地夹在膝间,只要那人站定,以她的道行心性,恐怕瞬间就能反应过来自己心中所想,稍一用力就可以把自己拉上去。 可是最终鞭子却是消失了,至于如何到的此处已经是想不起来了,眼前又浮现那绝美的脸庞,希望她还活着吧。 只不过周边景色大变,只有身上几粒沙子证明那沙漠之事。 一边思索着,余生已经沿着这骨架走了百丈距离,但是依旧看不到头,让他不禁有些怅惘,他自以为这里就算是有魔族,兽族的痕迹,哪怕是有仙族妖族,都不会奇怪。 却偏偏有神族。 这个种族极为稀少,稀少到可以用数目数过来,而且每一个神族,自从初生以来就是道境修为,又有更强大的神族护身,传闻岚崆山的先祖也是道境强者,又如何找到这神族,又如何能杀死他。 脑海中百般疑惑,在此刻拧成一股,而他已经走到了这骨架的尽头,那山谷已经远远不可见了。 眼前耸立着的,就像是数座经阁叠放一起,恐怕上百人同时生活在上面都不会觉得拥挤,那形状,正是这神族的头颅。 眼睛之处若山洞,延绵鼻骨成山脉,巨大牙齿成石柱,余生眼中欣喜与震撼并存,心中惊呼一句,这不正是龙么? 神族之中,龙之一脉傲然,当是余启明给他说带出一条龙骨,初时以为寻常,可是从先生那里得到的人族秘史中却有清楚的记载。 世间之龙,不过蛟兽,岂谈龙神,微末不足! 寥寥之语便将世人口中的龙说了个清楚,但是眼前的龙骨,肯定不是蛟兽所留,那上面让人臣服的王者气息,那只见其首,不见其尾的庞大,除了龙神,别无他物。 抑制住内心激动,这条龙神至少也是道境修为,一身骨骼尽在此,虽说万年已过,其中灵力流失了不少,但是对于他一个初入道途的人来说,也应了那句瘦死的骆驼大过马。 虽然如此,但是经历过秘境中数次危险,此刻容不得半点粗心大意,他先是在这荒草之地,寻找能够补充体力的东西。 这一静下心来,他总算是知道为何秘境如此凶险,还有人甘冒大险,只见他眼前不远处,裂缝之中,三片金色泛着荧光的叶子在哪里晃动。 銮灵草,上等灵药! 整个岚崆山丹堂之中,整个岚崆山所有的灵境修士手中,整个乾启大地之上,恐怕此刻都找不出一棵銮灵草来。 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这灵草对于道行精进几乎没有助益,但是它却有一个人人梦寐以求的效用。 延长寿元! 所以世间的銮灵草几乎被搜刮一空,虽说踏入灵境,也有几百年的寿元,可是生命的延长,对于修士来说异常珍贵。 恐怕短短几十年,就是踏入道境的关键! 咽了口口水,余生只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岚崆山巅,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飘然,当在此刻,余生猛地向前扑去。 都是我的! 此刻若是有人在他身旁,恐怕要对他的动作鄙夷一番,就像是一个贪婪无比的商人,看见了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就像是一个采花寻蜜的贼人,看见了莺莺燕燕的绝世佳人。 义无反顾! 此前那些小心翼翼,在此刻都被他抛诸脑后!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厉吼声从余生胸膛爆发开来,“小畜生,你敢……” 只见在余生眼前几丈之距,銮灵草几尺之距,此刻钻出一个金色的圆球,圆球表面露出两个乌黑机灵的小眼睛。 看向余生,带着敌意,看向銮灵,垂涎三分! 就在余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它两个金色得小爪子已经伸向了銮灵草三片摇曳的叶子,然而它还距离銮灵草有几尺的距离,爪子不够长,这一伸之下,竟然就这样滚了出去。 其模样滑稽至极,余生见之既怒又笑,心中暗道一句蠢货,他已经距离銮灵草只有几步,当在这时,眼前这个金色圆球,忽然转了过来,朝着余生想要做出一些凶恶的动作。 不过由于它……很胖,除了眼中流露出一些恶意之外,就连它伸出的那条有些粉嫩的小舌头,都有些……可爱。 余生不禁笑出了声。 但是紧接着他脸上笑意全无,直起了身子,三枚金光盈盈的叶子连带着金色的根茎,都被余生放进了怀中。 那金色的圆球发出吱吱的声音,在地上跳了两下,却只离地两寸,还够不着余生的膝盖。 余生这时才后退两步,有些后怕,都怪这銮灵草迷失了心智,却没有细想眼前之物的来历,此刻仔细看它,脑海中却没有一点点这种东西的讯息。 再看它又无半点危险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取到了銮灵草,转身就走。 那金色口中吱吱不断,显是对余生怒气非凡,余生背影越来越远,它的小爪子一伸,一道黑影闪过,朝着余生的背影而去。 背后呼呼风声,余生猛然回头,一伸手,将那东西稳稳地抓在手中,有些疑惑,眉头皱起,看了那金色东西一眼,嘀咕了一句。 “中等灵药,红眉果!” 第九十八章 龙骨(下) 在这红透了的果实表面,有两条弯弯若眉的痕迹隆起,贯穿了灵果表面,余生还有些不相信,放在鼻前闻了闻。 令人心醉的香气弥漫。 他不自觉地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甘甜无比,散向四骸周身,顿时感觉力气充盈无比,余生又看向那满是怒气的小眼睛。 金色的圆球之下,两个被掩盖起来的爪子,一步步迈动,又有东西飞了过来,余生拿在手中一看,又是中等灵药! 他心中疑问更甚,自己这不是在做梦么? 有些怀疑地将这东西放在怀中,那金色似乎十分不服气,又有些没有砸中余生的不甘心,小爪子朝着后面伸了伸,却突然消失在了地面上。 余生揉了揉眼睛,确实是不见了,再看那地方周围数丈之内,都没有它的影子,余生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只见一个黝黑深洞就在原地。 摇了摇头,余生再没有停留,左右走动之下又出了山谷,现在他才发现,就在这不大不小的山谷之中,到处杂草丛中,都掩着数不清的灵药。 虽没有岚崆山灵田中那般整齐有人搭理,但是长势却一点也不弱,也就是说药效一点也不差。 猛吸几口浓郁的天地灵气,余生来到了龙头之前。 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七八成,虽然在风沙中所受的伤痛未曾好透,可他毕竟骨徒之躯,也算不得大碍。 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卸下来一根龙骨,这东西可比山谷中其他的东西好千倍万倍,对于骨徒境的修士来说有莫大的好处。 龙头紧紧闭合,余生先是有些畏惧的朝着龙骨拜了拜,以示没有侵犯之意,又生怕这龙神没有死透,随便翻个身压死自己。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都要人家的骨头了,又有什么尊敬之意,接着他脸色一沉,尝试了看起来比较小的龙口尖牙,却发现用尽了力气,龙骨也是纹丝不动。 再看其他地方,那骨骼粗大健壮,看起来就坚硬盘错,余生也从别处寻来坚硬之物,却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摇了摇头,心道,就连人族灵骨,淬炼之下也愈金刚,堂堂神族,难道还会被金石所伤吗? 不过这东西确实死了多年啊! 余生也在这龙头之下一番大动作,却连一点龙骨粉末都没有得到,不禁心黯,爬上了龙头,既然死了这么多年,骨骼还不为人所用,那也对你不用特别敬肃。 顺着龙骨之间的空隙,余生爬上了几十丈高的龙头,下方的景色远去,天地之气呼呼而来,若是这条龙飞将起来,又不知是多么畅快淋漓。 想着他又用力地踩了踩脚下白玉色的头骨,就连颤动的声音也没有发出,余生有些气馁,爬下来用牙齿在上面咬动。 只感觉自己的牙齿有些生疼,摩擦的声音传入脑海中,让余生一瞬间就抬起头来,恨恨地在龙骨上拍了两下。 没有了办法! 但是如此诱惑的东西就摆在眼前,换做任何人都不肯放弃,余生也难以摒弃,经历了生死才到此处,不拿点东西回去,也有点说不过去。 顺着龙头向下看去,整个身恐怕有数百丈,又有大半陷入那山谷之中,余生也走在龙神宽大的脊梁上面,向下走去。 头骨硬,还不信你全身上下每一处骨头都很硬。 余生开始向下检查,只要是龙骨相接的地方,都要自己摸过一遍才肯离开,如此下来,余生每日的工作便有了着落。 除了尝试整条龙身上上每一处的骨骼,就是在山谷中找些灵草来吃,原本爽口的灵草,渐渐地也失去了味道,原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充盈的灵力,也在逐渐变淡,就像是在吃着普通的草一样。 与他有些相似的东西,便是那日在銮灵草之旁见过的金色之物,又出现了,而它的爪子之下,竟有数种让人渴望的灵草。 而这些灵草,它只吃一半,扔一半,那一半,正是扔向余生,最开始的时候,余生还会惊喜地收下,可是到了后来也有些麻木。 这些被咬过的灵草灵力都会快速的流失,短短时日便会变成凡草,如此作想,余生将怀中快要鼓胀放不下的灵草又拿了出来。 有些发愁,扔了吧,又舍不得,拿着吧,灵力又散! 他只能吃,所以后来就变成了金色圆球吃一半,余生吃一半,一人一物显得有些默契,到了后来,那东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余生吃了自己的东西,必然要还回去,它向余生伸出了小小的爪子。 余生有些哑然,随手拿了一棵灵草扔了过去,那金色眼中不屑,似乎看不上余生的灵草,吃力地抬了抬屁股,还在那棵灵草上踩了踩。 这场景让余生忍不住出言笑骂,“看不上就看不上,我又没求着你吃!” 不过看它这般样子,让余生百无聊赖之间还有些意思,金色圆球这般模样,恐怕吃了不少山谷间的灵物,大补之下成了这样。 余生的东西它看不上,自然是自己又拿了什么东西,又是吃一半,扔一半,接着又朝余生伸出了爪子。眼神明亮。 这一次,余生有些心痛地扔过去一株中等灵药,心想吃了你这么多东西,也不能不厚道,可是金色圆球的表现却让他大跌眼镜。 它竟然又踩了踩。 这一番举动气得余生说不出话来,转身又去了龙骨之上。 此后数天,余生已经从龙头处检查了上百丈的距离,下到了山谷之中,但是其中松动之处,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 这让余生有些想放弃的感觉。 龙之傲,骨难断! 这几天里,金色圆球一只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余生冲它大喊大叫也不管用,依旧是扔东西过来。 如此持续了数十次之后,余生才想到了什么东西,他将怀中的金色叶子一露,那边的金色之物踩踏灵药的动作一停,眼神向这里一看,又似乎恢复了正常。 余生嘴角一翘,将銮灵草取了出来,握在手中,做了个要扔过去的动作。 金色圆球脚下的那株灵草,已经粉身碎骨。 第九十九章 碎片(上) 余生挥手,似用尽身上力气,那銮灵草好像在一瞬间就脱手而出,飞向了金色之物,而就在余生做这个动作的时候。 金色圆球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吱吱乱叫十分兴奋,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子也似乎比平时跳得高些,可是等到它极力将爪子伸出,却只感觉到空中有微风吹过,一抓之下没有任何东西。 眼前那个人脸上带着笑意,有些嘲笑地说道,“小东西还想骗我……” 那金**人的銮灵草,此刻还稳稳当当地握在他的手中,被他一点点收回了怀中,金色圆球急得乱跳,朝着余生露出了一丝哀求的神色。 余生被这目光看得一愣,暗道,你倒也不笨,自知骗不来,抢不来,便要求过来,只不过这銮灵草珍贵异常,却是不能给你。 金色圆球消失在了原地。 ………… 山谷中生机勃勃,沁人心脾的天地灵气在其中翻滚,一遍遍地洗刷着如玉般洁白无暇的龙骨,洗刷着余生满是伤痕的身体。 半月以来,自己的身体不仅伤势尽愈,也强壮了不少,囫囵地吃了那么多的灵药,被体内骨骼吸收,似也健壮了几分。 只不过最开始那种十分明显的增长感觉后来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饱腹感,似乎他的身体已经吸收不了这么多的灵力,骨骼坚硬也到了瓶颈。 更让他有些心安的便是右手与右臂,无时不刻有那种酥麻的感觉,就像是在生长一般,十分奇妙受用。 余生知道,这里恐怕就是师姐所说灵气充沛之地了吧。而自己的境界,虽有些模糊,但 似乎快到骨徒中期了吧。 也在这段日子里,余生检查了巨龙身上数不清的骨骼,大的小的,从前到后都摸过一遍,但是松动的地方,一处也没有。 如今也只剩下龙头之处还有一点没有察看的地方,可是与这长长地龙身相比,龙头那点骨骼,简直微不足道。 坐在地上,余生开始思索出路。 这里与自己进来时完全不同,在沙漠之中就不知道如何出去,那快要一月的折磨时光也未曾找到出路。 道境强者的手段他也不会看清,如今处在这里,难道又要自己走上同样的道路么? 如此一想,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 与龙骨纠缠了这些日子,都快让他忘记了自己还要出去,瞬时便紧张起来,将自己腰间有些鼓鼓囊囊的灵药放好,此刻看起来竟与那金色圆球有几分相似。 摇了摇头,余生决定最后去龙头之处看一眼,如果再没有松动的龙骨,自己便离开此处,一刻不停。 说做就做。 快速走到龙头前面,那种居高临下俯瞰的气势让他又是一惊,顺着龙头上下颌骨之间的空隙走了进去。 龙口就像是一座空旷的大房子,有些幽暗,只有龙口出的空隙才有微光传进来,其中刚劲有力地龙骨弧线交错,让余生不禁心生赞叹,双手却不断在摇动着这里每一处骨头。 最终伴随着他一声长叹,一屁股坐了下来,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还是没有任何收获,若不是身上这有些沉重的灵药,恐怕自己也要叫骂出来。 耳边有吱吱响声。 向着声音的方向一看,只见金色圆球就站在龙口,与高大非凡的龙骨相比,它就像是一个金色的斑点。 它怀抱着一堆各色的灵药,放在地上,朝着余生做着什么动作,余生仔细看去,足足半晌,才分辨过来,轻声道,“不换!” 却没想到这小东西似乎能够听懂余生说话,空中叫声越来越杂,躺在龙骨上,四个爪子在空中乱晃,蹬动之下还旋转起来。 余生又说了一句,“不换,撒泼打滚也不换!” 金色圆球口中的叫声登时停了,等它再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四脚朝天,加上自己又胖,四肢竟不能同时着地,如此尝试了半天,都没有再站起来。 小东西便有些着急,大叫起来。 余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享用了人家如此多的灵物,又怎能不帮上一把,于是起身走了过去。 对着脚下圆滚滚的金色影子说道,“其他的灵药都可以给你,这銮灵草实在珍贵……” 说着他伸出两只手抓住金色圆球两端毛发,只感觉它身上金色毛发顺滑细腻,竟是比那女子的手,还要细嫩三分。 余生不知道自己脑中为什么冒出这个想法,眼含笑意地看了金色圆球一眼,四目相对,那小眼睛之中狡黠突显。 余生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感觉自己腰间一松,手上一股力道传来,金色影子在眼前一晃,余生立即用上了力,伸手向着空中一抓。 手上有些凉意。 自己破烂的衣袍却已经掉落下来,灵草散落一地,而自己的手中,也只有半边銮灵草的叶子。 远处金色圆球已经站在了龙头之外,日光之下。 手中拿着的,正是銮灵草,那眼中的得意,正像是有些温热的天气,让余生脸色一红,张嘴说了一句,“小畜生!” 有些无奈地穿好衣服,銮灵草是没有了,自己也是这般狼狈的模样,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这小东西竟会如此聪明。 将手中那半片金色的叶子喂进口中,那味道却是一点也不好。 朝着那个方向骂了一句,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东西给戏弄了,不禁仰头苦笑,却感觉眼前光影一晃,只觉得有些刺眼,让他不禁护住了眼睛。 有些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光透过来。 慢慢地移开眼前的手,那确实有日光浮现,就像在龙骨之上开了一条小缝,让他惊喜不已。 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难道是只顾着龙骨相接之处,而忽略了大片的灵骨表面吗? 仔细分辨,那里好像是龙眼。 余生将地上的灵药装了回去,伸手托着这道光,再次抬头,只见金光从头顶浮现,直射了下来,余生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异状了。 那道光细且直,头顶那小小的圆洞也十分平直日光想要穿透,则必须直直照射,唯有此时,太阳恰好处在那个位置。 余生在原地愣了片刻,这道金光便已然消失,头顶那个圆圆的小洞也消失不见。 正如他所料。 等他要移动脚步之时,却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十分坚硬,又十分冰凉,隔着鞋袜都能感觉到那股凉意。 让余生一颤。 第一百章 碎片(中) 似有一股风从龙口之处吹了进来,搅动着余生垂下去,还有些乱的衣服,让他有些冷意,身子也似僵直片刻,就在金色圆球得意的眼神中蹲了下来。 踩在龙骨上的脚慢慢离开,在那里,静静地躺着一点黑色,就像是丛林之中那中黑色,让人心生绝望的黑色。 此刻正如一小片黑色的污渍,恍然出现在整条玉白色无瑕的龙骨之上,让人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想要一把抹去。 余生一愣,片刻后单膝跪地,眼神有些茫然,而他的右手,颤颤巍巍地伸了过去,远处那金色圆球口中的乱叫声音戛然而止。 紧紧地盯着余生手下,紧紧地盯着他快要碰到的黑色,眼神中有些疑惑,又有些惊恐,小爪子中有半截没有吃完的銮灵草,咬动也停了下来。 余生的指尖碰到了黑色。 顿时他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就像是他刚开始在山谷之中摸了一下龙骨,冰凉之下脑海中有什么画面闪过。 余生抓着这冰凉的黑色向上一提,竟是没有拿起来,仿佛此物就是龙口中自然生长的东西一样。 手心大小,黑色,不规则的圆形,摸起来有些坚硬平滑,就像是有些刃口的黑色石头,平放在此处。 只不过那黑色,却是漆黑纯净,不带一点杂质。 余生抬了抬头,似看见了头顶那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圆形小洞,他深吸一口气,双腿蹲好,十指伸进那黑色石头下面能够用力的微末地方。 猛然用力,十指指尖生疼,地上的东西却纹丝不动,小小的东西,却给余生一种错觉,一种比这数百丈长的龙骨还要安稳的感觉。 如山。 冥冥之中似有个声音在让他把地上的东西拿下来,余生心生执念,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眸,此刻漆黑一片。 龙头之外那金色圆球口中乱叫之声愈大,就像是呼喊着龙头内的人,而那半截千幸万苦骗来的銮灵草,却不知不觉掉落在地。 可是余生似乎没有听到龙头外的声音,双臂微屈,身体里似有万钧之力,刚劲有力,抓响了黑色石头。 依旧硬如龙骨,坚愈磐石。 龙口中这个人面无表情,此刻如着了魔一般,大力之下自己向后倒退,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诡异。 他恍然又站起了身,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结果。 七八次之后,这人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疲倦,紧紧成爪的手,似有颤抖,又有些迟疑地伸向了那黑色的东西,眼神有些怪异,黑色一圈圈地想要退开。 龙口之外的风又大了不少,吹动着黑色圆球身上的柔软毛发,露出其下有些娇嫩的四肢,它那双小眼睛始终看着龙头内,那个一起一落的影子。 …………… 秘境之外,自从那日开启秘境之后,三峰的掌座便日夜在此,三件散发着骇人气息的灵器还在他们头顶旋转。 只不过三人中间的乳白色光柱却消失了,还有其他的岚崆山弟子盘坐在此,一片祥和宁静。 就在此时,岚崆山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三峰掌座突然同时睁开了眼睛,眼中浮现不安,脸色大变。 与此同时,三件灵器之中灵力浩荡,喷涌之间又朝着中间汇聚,只是短短几息的时间,便已经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比起打开秘境那日,快了不知多少,而在三峰掌座沧桑的脸上,有些吃力的神色,捏诀的手法也似慢了许多。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光球出现的刹那,还在三峰之下等在此地的所有岚崆山弟子齐齐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有人惊呼,“才七十天,难道就要打开秘境了么?” 岚崆山上风雷滚滚,幽暗的云雾笼罩在空中,与那日打开秘境的场景一般无二,但是却足足提前了三十天。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约定的时间是百日,有些弟子虽然会提前赶回到原地等待接引。 可是更多的弟子却是散落在秘境各处,他们不知道时间提前,万一赶不回来,等到接引时机一过,便是要永远陷落在秘境之中。 就在他们疑惑的时候,一道光柱从那三道灵力汇聚的光球中倾泻而下,照在了岚崆山上。 此刻灵力翻滚,这里风雷之声更剧。 ………… 龙头之内。 想要拿起这黑色东西,似是要抬起一具完整的龙骨一般费力,而余生呆然间已经试了十余次。 他就像是失去了感觉,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整个秘境之中都已经变了模样,无论是丛林,还是荒漠,抑或是此处山谷,在天空中突然浮现出旋转汇聚的乌云。 而脚下的大地开始晃动。 在这种异变之下,秘境之中但凡活物都感觉到一丝恐怖的气机,一丝毁灭的气息,仿佛在那乌云汇聚凝重之后,整片天地都会崩塌下来。 他们开始奔跑。 奔跑之中带着惊惧地嘶吼,霎时间秘境之中已经沸腾,无数的活物跑动之下摧毁了眼前能够阻挡他们的一切东西,腾腾巨大的声响不绝于耳,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秘境晃动了活物生灵,还是生灵晃动了秘境大地。 也许只有奔跑,才能躲避看不见的危机。 ………… 外面的一切都似乎与他无关,在他眼前只有那抹黑色,就像是无尽的诱惑,此刻成了他心中唯一的信念。 金色圆球小眼睛之中都是惊恐,惊恐之下便冲着龙头之内的人吱吱大叫,此刻的大风快要将它吹散,在地上滚动。 余生又将手伸了下去,黑色与龙骨之间不足指宽的距离,容不下余生第一节指骨,而他的指尖,已经变红。 他陡然用力,整个人又退了出去,黑色划破了他的手指,几滴鲜亮红色的血流了出来,顺着黑色,流进了其与龙骨相接的地方。 余生又站了起来,手上的疼痛让他抬起手看了一眼,似有一点惊醒与清明闪过,接着那漠然无情的双眼,在愈演愈烈的风声之中,又看向地上那不动如山的黑色。 秘境天地,如若倾倒。 第一百零一章 碎片(下) 此刻在岚崆后山。 上百双眼睛紧紧盯着那道光柱,仿佛此刻从那扇门中走出的弟子,才是在秘境中活下来的人物,而带来这种异变的原因,已无人过多在乎。 朱苓在那山坡林影之后,一脸担忧之色,衣蘸露水也浑然不觉,朱荃进入其中可谓是冒了天大的风险,此刻便是见证生死的关头。 更远处,那小小的身影好似隐没在三峰间隔之后,立在古道林间之中,手持白玉色孔笛,看向这个地方。 在这光柱大门打开之后几息之内,边有人从中落下,衣衫褴褛,脸上更有疑惑痛苦,痴然一望四周之景,短暂陌生之后便有着狂喜神色,而他的手中,此刻紧握着几株泛着盈盈绿光的灵药。 之后便接着又有人走出,一连五六人,空中三位掌座略一垂首便能看见,眼中有疑惑又有惊喜。 这次进入其中百余人,此刻已经出来了五六人,虽说秘境提前打开,却已经与以往各次的存活人数相当了。 在这五六人逐渐被人迎走之后,半柱香的功夫,再没有一人从其中出来,但是站在此地感觉到那轻微的震颤,则越来越剧烈。 ………… 余生神色茫然又有几分痴迷的决然,仿佛不将这黑色之物从龙骨上取下来便不能善罢甘休,又一次呆然上前。 这一次,在他的右臂中指往上,整条右臂都带上了隐约金芒,金芒之中还带着密布其中的裂痕。 龙头之中罕见地明亮起来。 他没有看到这黑色宛如石头碎片一般的东西,在金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奇异的黑芒,在余生的眼眸之中,同样的颜色浮现。 龙头之外,飞沙走石。 山谷之内仿佛一瞬间变了颜色,飓风之下一切都不能安稳,各处灵草摇晃断裂,树木咔咔摇动。 金色圆球眼中惊恐,看着四周更为惊人的景象,那吱吱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短促,小小的前肢从金色的毛发之下伸出,像是在指着余生,像是要阻止他的举动。 余生已经抓到了黑色,伤口流血之处与黑色贴合,余生心中突然一丝清明,手上传来一股让人跪伏的气息,顿时让他身子剧震,猛然睁大了眼睛。 此刻黑色如同被点燃了一般,散发着奇异的黑芒,在余生感觉之下,自己体内的鲜血,正朝着手指伤口处疯狂涌动。 脸色瞬间苍白。 金色圆球下肢紧紧抓着地面,仿佛风再大些就能将其吹跑,可是它看看周围的景象,又想离去,又看着远处那个跟它一样惊恐的男子,又怕离去。 它乌黑的小眼睛中踌躇之色显现。 血液如同泄洪,余生双臂用力,想将手从黑色上面移开,可是那种似乎长在自己手上的感觉,却让他无能为力。 就在此刻,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浮现,周身煞气浓郁,眼中一抹狠色浮现,他张嘴就咬向了自己的手臂。 紧接着,就在他靠近的时候,更让他无可反抗的事情显现,金光之下,丝丝缕缕鲜红色汇成河流,似乎夹杂着些许黑色,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这种场景让余生恍然大悟,似要抬头回首看看背后那个小小的圆洞,金光照下的圆洞,心中涌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难道龙骨呈放此处,根本不是开辟秘境的这位前辈所为,而是被这小小的黑色所杀,就像现在一般,吸尽了其中精华血肉。 登时让余生绝望。 ………… 就在秘境中毁天灭地的场景出现的时刻,岚崆后山的光柱也开始晃动不止,就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一样。 三峰掌座此刻脸上都显疲态,不断的灵力损耗就算是他们的修为也难以长时间支撑,眼看着秘境之门就要破碎。 朱苓已经慌张有些颤抖,目中带着无尽的后悔,后悔之后还有一丝愠怒,在已经出来的八人之中,并未见到朱荃的影子。 也就是说,他存活下来的希望几近渺茫,就算是没有死在秘境之中,也会由于秘境之门散去而被永困其中。 一念及此,万念俱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三峰掌座即将散去法阵之时,在那光柱之内,又有人影出现,无力的掉落在地上。 那人一身蓝衣,上面都是血迹,脸上也是黑色污渍遍布,都难以辨清面目,却是冥空峰丹堂长老敏毓的弟子。 昆栾。 昆栾在出来的片刻,就像是没有了一丝气力,整个人失去了意识,紧接着一道人影在众人眼中出现,抱起昆栾,离开了光柱所在。 那人宫装加身,似中年之龄却华贵美艳,看着昆栾的眼神略有慈爱,正是敏毓。 余人见此又是松了一口气,能从秘境出来之人,对于心性道法,机缘把握都是莫大的历练,每一个弟子都显得异常珍贵,对于冥空一峰来说更是如此。 昆栾一出来,光柱就显得更加不稳,那三位灵境强者此刻都感受到周围越来越剧烈的震动,互换眼神,手中法诀将换。 当在此刻,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又有人出来。 三峰掌座此刻颇有油尽灯枯的味道,但是见此也不肯放弃,三人皆是张口吐出一口精血,在精神萎靡之时,那精血融入三件灵器之中,那逐渐暗淡下去的光柱又重新稳固了下来。 来人素衣之上一抹血色,脸色苍白清冷,美艳之下却不带一丝娇弱,在从光柱中出现的轻微颤抖之后便立即恢复过来。 身影一晃,便离开了光柱之处。 这时在场的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过去,似乎不去看那光柱之处,可是足足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人来迎她。 而她也始终看着光柱之处,那清冷淡然的目光似乎就能穿透一般。 又有人从其中走出。 引得众人一阵欢呼,此刻算上之前的人,一共有十一人,这是岚崆宗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纪录。 那人头发散乱,脸上也是几无血色,气血大失的样子,一身衣衫被什么东西划破撕扯,堪堪披在身上,可是当众人看向他的上身时,却大吃了一惊。 只见他的右臂,齐肩而断。 第一百零二章 狂乱(上) 所有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不禁感同身受,咝咝倒吸一口冷气,再看此人面容,惨烈之间带着一丝逃脱的释然与新生的喜悦。 这一根手臂断了,便是永远地断了,无论你道行多高,都不会重新生长出来,也就是说,此人要永远残疾下去。 远处立即有人跑了过来,淡青色的衣裙,还有几处湿润,额前几缕秀发飘下,似有清泪从发尖滴过。 她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跑到光幕前,立在乌云下,这时光柱中人才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一众弟子的包围。 那人对着朱苓笑了笑,无力地说了一句,“姐姐……” 下一刻,他便倒在朱苓的怀中,朱苓紧紧地抱着弟弟,眼中泪水狂涌,身边那盈盈光柱砰然散去,岚崆山上盘旋聚集的云雾陡然间散了不少。 似被清风拂去,似被清泪吹去。 容颜绝美的女子就站在二人不远处,眼见朱苓如此悲伤也不禁微微皱眉,让她有些动容,然而此刻天地清明,昭示着五年一次的岚崆山上古秘境之行落下了帷幕。 在此地等着的很多人还看着这个光柱显现的地方,似有失望与茫然,不肯离去,有人轻轻落在女子身边。 声音似比她的容貌还要冷艳三分,低沉而有尖细,像是个孩子的声音,道,“你见过我的师弟吗?” ………… 余生头发散乱飘然,眼前奇异之光笼罩着他,全身五成血液被手中那个黑色的东西吸收,但是它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似在此地停留了千万年之久,带着饥渴与贪婪,丝毫没有听见这个男子近乎绝望的嘶吼,龙头光芒大盛。 诡异而恐怖。 此刻龙头之外,天地间已经完全变色,呼啸的风犹如凌乱的刀,在一切活物,实物的躯体上狠狠砍下,尔后裹挟着这些尸体在四处冲撞。 不知是什么的声音在咆哮,从地底看向天边,一道长长的裂缝在远处出现,带着毁灭的味道向四处蔓延。 金色圆球在看见这裂缝的瞬间就跑进了龙头,在这十几丈方圆的地方躲了起来,远远的离开了靠近龙口的那个男人。 它肥胖臃肿的身体开始颤抖,纵使此刻天地伟力苍茫,也未能撼动龙骨一丝一毫。 余生眼眸中充血,双臂之上青色的血管隆起,似能清晰地看到血液的流动,这种感觉让余生越来越绝望,眼前的景象在一点点消失。 有那么一瞬,这片天地似乎有雷电闪过,外面下起了污浊的雨,伴随着金色圆球吱吱不安的声音,余生再也不动,眼神中光彩陡失,全身干瘪了下去,皮肤开始紧贴着骨骼。 生机开始快速消散。 就像是初时见龙骨的时候一样,又有不断的奇异景象在脑海中闪过,在一颗极速下坠像石头一般的东西之下,无数的生灵逃窜。 这些生灵形貌不一,但是他们眼中都有一种颜色,恐惧,他们也只有一种反应,逃跑。 在这片黑色的无尽下坠之势中,就像这条龙骨一样,平直的圆洞在一切东西上出现,最后落在了这条龙神的头上。 强大的龙神似乎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在黑色落下的那一瞬间就砸破了他的头颅,他一声嘶鸣长啸也未曾发出,就变作一具龙尸。 又是顷刻,龙尸就化做森森龙骨。 这画面断断续续,不断在余生眼前出现,不断地震撼就像是在昭示着死亡的来临,就像是心脏的跳动一般,逐渐缓慢下去。 他茫然失措间发出了一声不甘的低吼声,这声音与天地之间不绝于耳的风声相比微不足道,却让龙头深处那个金色圆球愣了一愣。 在他的眼前,一个高大干瘪的身影带着更为强大的毁灭气息,就这样站了起来,他的手中,拿着那片黑色,此刻鲜血淋淋。 ………… 绝美女子一愣,一转身,又低头,似乎是刚从秘境出来显得有些疲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道,“我见过……” 玫童向前走了一步,又问道,“他死在了哪?是怎么死的?” 女子看了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一眼,没有回避她身上传来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之感,正视着她的目光。 “不知道……” 二人之间这突如其来的对峙感觉让周围的人有些变色,他们远远走开几步,虽不了解发生了何事,但是又不想掺和进来。 这时空中三位掌座还未离去,他们又能放肆什么呢? 莫闰并不惧怕这种威势,就站在几丈之外,平静地看着她们,也不出言阻止,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仿佛与他无关。 玫童忽然转过头去,灵动的眼睛看着远处宽阔的九重灵渊,轻笑了一声,二人之间这笼罩的气氛才猛然散去。 她又轻声说了一句,“谁让他运气不好呢?” 似说给身后的人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身后的女子轻咳了一声,身子一弯,似乎就要瘫软下来,不过又被她生生忍住,她的眼睛看向空中,就是三峰掌座的头顶, 那里乌云又聚,闪电又鸣。 就像是秘境被打开时候的场景,不过与那时相比,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带上了一丝莫名的心悸与毁灭的味道。 所有的弟子都不明所以,就连三峰掌座,他们想要回到各峰闭关修养的身子也被生生止住,有些吃惊地看着四周的景象。 ………… 余生就这样站着,右手紧握着黑色,像是太过用力而扎破了自己的皮肤,一滴滴鲜血滴落在龙骨之上。 似乎黑色已经吃饱了,不再需要余生的鲜血了。 就在此时,这秘境天地中,无数的黑色裂缝出现,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如同镜子碎裂的前夕,无数的东西掉落进那裂缝之中,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金色圆球又能看到龙头之外的东西,又能看到眼前那个男子诡异的样子,不知自己是该喊叫还是不该,只见它用两个粉嫩的小爪子捂着自己的嘴,呜呜不敢出声。 那个男子默然间睁开了眼睛,眼眸之间一片黑色,黑色之下隐晦莫名。 那是狂乱。 第一百零三章 狂乱(下) 龙头之内出现的黑芒达到了鼎盛,眼前男子有些可怕的眼神在金色圆球眼中不断放大,它向后转身,将自己的头颅埋藏在长长的金毛之中,肥胖的身体将他堵在后面。 仍是不住地颤抖。 余生此刻面色僵硬,似乎干瘪没有生机,但是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似鬼魅邪物,突而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又被淹没在剧烈的风吼之中。 只见在余生拿起这黑色的瞬间,这条岿然如山的龙神骨架,开始晃动,片刻之后如冰雪消融,一块块化成白色的粉末,在天地间飘荡。 余生向前迈动步伐,只见原本坚硬无比的龙骨,在他的脚下,出现一个个愈寸许的脚印,但他仍是浑然不觉。 距他十余丈的金色圆球忽而回头看了余生一眼,小爪子抓动着身前的龙骨,竟也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痕迹。 长长数百丈的龙神骨架在这一刻只剩下一颗白色的头颅,而且头颅上方也开始碎裂,余生抬头,便可以见到整片千疮百孔的天地。 仿佛这种景象激不起他心中丝毫波澜,他抬起手,手中那黑色闪着奇异的微光,就像是千万年未曾醒转过来。 这一刻,在余生身上,爆发出一股让人心颤的力量,这力量较之于他此刻骨徒前期的境界,强过千万倍。 只是一瞬,余生眼神中的狂乱就此消散,紧接着茫然失色,就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某种支撑,整个人跪了下来,头颅重重地砸在龙骨上。 恰在此时,一条贯穿天地的裂缝斩破了山谷,并且延伸蔓延到了龙头之处,让人无法抵抗的吸引力传来,就像是远古凶兽,要将此地一切的东西吞噬。 余生瘫软下去的身体在这一刻被牵引,向着龙口之处滑去,金色圆球偷瞄了一眼身后,吱吱大叫声又起,爪子不断刨动着龙骨,似乎想要挖出一个洞钻进去。 就在这时,眼前这如同金石的龙骨一瞬间碎成白色粉末,霎时间它小小的身躯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天地之间。 狂风瞬间吞没了它。 一切来得突然,它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吹着滚向龙口那里,骨碌碌还要比余生快些。 它短短的四肢此刻不断挣扎,似乎心恨自己为何如此臃肿肥胖,小眼睛又看着龙口之处愈演愈烈的黑色裂缝,两个粉嫩的前爪猛地捂住了眼睛。 就在它绝望之时,一只手抓住了它的金毛,那人一手深陷在一颗龙牙中,一手抓着它,口中还咬着那黑色。 干瘪的样子没有一点强壮安全的感觉。 金色圆球似乎又升起了希望,小爪子抓着余生,似乎能够陷入余生皮肤各处清晰可见的褶皱之中,顺着手臂放上爬。 入耳不知所少声音,但是那一声清楚的咔嚓断裂声音总是格外突兀。 ………… 岚崆后山,也是突如其来的一幕。 乌云堆积之下似乎比起打开秘境的景象还要震撼三分,狂风撕扯着每一个人的衣衫,空中青云子目光闪烁,轻声道了一句,“恐怕这次秘境开启,是最后一次了吧!” 不远处的云明掌座与苦力大师也若有所感,同时点了点头,招手收回各自灵器,似乎这种异象一时三刻便会散去,就像上古秘境一般烟消云散。 直到某一刻,天空中一道惊雷劈过,就在那道电光之下,一根微弱的光光柱在这里显现,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不自觉的看向三峰掌座。 可是他们都凌空站着,就连法器也未曾招出,古井无波的脸上同样是疑惑不解,云明掌座突然出手,一股力量隔开了光柱与众弟子。 就在这时,光柱之中黑影浮现,伴随着惨烈之极的吱吱尖叫声,砰然落地,那光柱在这一刻散去,就像被天空中乌云吞噬。 一个黝黑深洞在上空浮现,在哪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此刻整个上古秘境分崩离析,就像是一片碎裂的镜子,化成片片,逐渐消失在无尽黑暗之中。 几息之后,那黑洞越变越小,随着乌云的消散而不见,压抑此地的气氛才稍有缓和,此刻地面上那半跪着的身影,才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那人手边拿着半人高的一截白色之物,在他的身旁紧紧地依偎着一个金色圆球,此刻露出两个小眼睛看着四周上百人。 惊恐大叫,又抓紧了余生半边衣裳,可是等它再看,余生口中衔着那黑色之物,又滚开屈两三尺的距离,当是进退不得。 当众人看到余生身上那干枯的皮肤,还有灰白的头发,就像是一个苍老致死的人,可怖而又恶心。 比起之前看到的断臂弟子,更让人心惊胆战而不敢念及几身,在温热的日光照耀之下,他放松了身子,整个人平躺在地面上,沉重的眼眸不时眨动一下。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似乎静谧了片刻,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幻影出现在余生身边,看着这般样子也是惊诧万分,有些不知所措。 她伸出双臂,就要抱起余生,就在这时,天空中苦离大师一挥手,一颗绿油油泛着生机的丹药出现在余生上方。 玫童一把抓过,将其喂进余生口中,头也不回地向着空中那人说了一句,“弟子玫童,替师尊承情!” 苦离大师没有说话,在空中迈步,一瞬就到了余生身边,玫童大惊之下就要护着余生,却见三位掌座此刻都站在哪里。 在他们身前,一截玉白色有些晶莹的东西浮在半空,三位道行高深的灵境强者,此刻心神变动。 这白色之物上出现的那种王者之气,若从苍茫远古而来,这种强大的感觉,远远超出他们此刻的境界。 片刻之后,云明掌座略有恍然之色,言道,“龙骨!” 接着青云子加了一句,“是真正的龙骨!” 说完,三人齐齐转头,看着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生机尽散的弟子,露出了别样思索的神色,这神色之中,竟有一丝欣赏,还有半点羡慕。 玫童回看了一眼,发现三人都看着这里,以她的身份自然也不好说什么,那节白色的东西她也能看出一丝不凡,但是三峰掌座之前,他难道能说不给吗? 第一百零四章 天才(上) 传闻有人曾从上古秘境带出过龙骨,而那名弟子也靠着龙骨修为突飞猛进,在岚崆山上流传多年,故此很多弟子都知道这一件事情。 可是少有人知道,那时传的沸沸扬扬的龙骨,不过是强大兽族的骨骼,而并非神族真龙的骨骼。 此刻余生带出来的却是一条龙骨,一条蕴含着庞大灵力的龙骨,就算是三峰掌座,此刻也动了心,或许有了这条龙骨,能做点事情也未可知。 就在此时,三峰掌座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后辈弟子开口的时候,岚崆山三峰之前,便传来一声慵懒带着睡意的话语。 “他是九品灵骨,裂谷之资!” 三峰掌座闻此脸色一变,三人同时消失在了此地,一刻也不停留,玫童朝着那个方向喃喃说道,“自己的弟子成了这副模样,也不见你有多心疼啊!” 突觉身前一道阴影,玫童抬头一看,那人绝色容颜,此刻眼神清冷却有一丝释然,默然地将哪条落在地上的龙骨拿起,缓步走到余生身边,又弯腰躬身,有些温柔。 将龙骨放在余生身边,这时余生似乎因为服用了苦离大师所给的丹药而醒转,睁开了眼睛,与那目光对视,突有温暖。 那人开口,声音依旧平平无奇,身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罕见地消失片刻,轻声道,“我叫晴!” ………… 玫童怔然无语,二人之间这难言的气氛让她疑惑不解,似乎从未体会过,但是又有一种让她想去了解的冲动,露沉思颜色。 等她回转过来,一身素衣的女子已经翩然远去,日光灿灿从后山倾泻而下,就仿佛她的名字,所有的阴霾都消散不见。 玫童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快要将余生扶起的手猛然抽开,余生又撞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无力言道,“师姐,你做什么?” 身侧玫童已经站起身来,朝着地上的人冷言说道,“你叫她去扶吧!” 余生还想要说什么,可是玫童已经出现在十丈之外,只能又躺下身去,痴然看着天空,皱纹遍布的脸上有着笑意,“活下来的感觉真好!” 金色圆球此刻也疑惑地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口中吱吱的声音不断,余生手臂抬了抬,说道,“你也这样觉得吧!” ………… 岚崆山聚集在此的上百弟子逐渐离去,没有人管顾地上的那人,但是在他们之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口口相传之下,在岚崆山数万名弟子的耳中传开。 余生自己能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幸亏苦离大师所给丹药之中蕴含灵力生机挽救,此刻也能行走。 不过走起来只是一瘸一拐,他用龙骨作为拐杖,低头捡起地上那平平无奇的黑色之物,在夕阳晚霞之下一步步走向岚崆山前。 金色圆球还在原地不远处乱晃,似乎这里的一起都令它很兴奋,又或者说很嫌弃,地上的草被它咬过之后又吐在地上。 等它看到余生怀中那快要露出来的灵草时,小眼睛之中又有异芒,它想要跟上前去,只不过又见余生垂在身侧的手中握着黑色之物,身子一晃,似打了个冷颤。 秘境之中毁天灭地的景象又似在眼前出现,它晃了晃脑袋,眼中似乎在考虑,半晌才像是咬了咬牙,朝着远处那个身影,跟了上去。 岚崆后山的密林之中,有人也在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手扶着树木,又有响动,一棵树的树皮就被撕扯下来,白色的浆液反衬着晚霞。 一个颇为美艳的女子在他身后,久久之后才说道,“师兄,这真龙的骨骼,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你?” 身前之人回过头来,脸色阴沉有些可怖,冷言道,“兴许会吧!” 女子突然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寒,只觉得身前的男子有些陌生,似乎没有以前那种风度悠然让人心神倾倒的样子。 他身后的拳头握紧,目光远望,又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或许从今日开始,有些事情便再也由不得他掌控了吧。 那男子是余启明,女子是吕媚娘。 霞光之下,又有阴影。 后山的另一处,一个面目沧桑的男子坐在林间,喝了一口腰间酒壶中的水,似如真正的美酒一般令人沉醉。 远望这那个快要走过三峰间隔的身影,眼中露出莫名的神色,有惊喜,又有怅惘,转而又扫了别处一眼。 这人是老马。 林鸟回巢,静谧如常。 ………… 经阁的门大开着,一边门扇木叶边倚一个女童,玩弄着手中的曲笛,门前面放着一个摇椅,正在前后摇动,椅子上一个猥琐的老头,正看着霞光之下渐行渐近的余生,带有笑意。 余生也朝着那个方向笑了笑,身体无力再支撑他说些什么,龙骨在地上敲出当当的声音,像是回应。 他身后的金色圆球,看着辽远有些畏惧神色,不知不觉拉着余生的衣角,余生低头一看,心道,你倒是聪明,孰强孰弱,分辨得清。 那种温润灵力席卷而来,余生就感觉一股软绵绵让他十分舒畅的气息传遍全身,辽远缓缓说道,“你小子肯定吃了不少灵药,没有死在血祭之下!” 余生想开口说话,那条龙骨铛的一声掉在地上,黑夜悄然浮现,抽空了他所有的意识,任凭这股力量牵引着他前进。 玫童见此站直了身子,惊言道,“师父,血祭之法不是修炼灵器的么,他怎么知道?” 辽远手中拿着那枚黑色,其上若刃口的突起十分锋利,若有寒光乍现,片刻之后才说道,“应该就是这东西了。” 紧接着此地沉默良久,又听辽远说道,“道器有灵!”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蹲着的金色圆球,又有些吃惊神色,再看看没有意识的余生,似要看清他在秘境之中经历了什么。 余生的身子消失在原地,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辽远,经阁的门猛然关闭,只剩下摇椅还在原地晃荡。 吱吱呀呀。 辽远一走,金色圆球眼中的害怕神色才忽然消失,看了一眼玫童,似乎对它没有什么想法,又看看身前的摇椅,伸出了它的小爪子,在上面抓动几下,又看了一眼玫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四肢爬上了摇椅架。 它试了几次才爬到了摇椅上,也学着辽远那般躺下,眼神迷离,似乎很享受。 此刻山林寂寂,晚风习习。 第一百零五章 天才(下) 百年来岚崆山十次开启秘境,每一次都有上百人进入其中,但是每一次出来的人都不足十人,这也让上古秘境成了岚崆山弟子心中的大凶之地。 纵使如此,在十不足一的残酷气运机缘中,从上古秘境走出的弟子,就算天赋禀性稍弱,成就也强于普通弟子甚多。 传闻三峰掌座中两人曾经进入过上古秘境,在其中得到了莫大机缘,或许还与他们手中的灵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同辈人中脱颖而出。 故而每次进入上古秘境的名额都十分抢手,哪怕是如今最为强盛的苍峦一峰,也牢牢把握着最多的名额。 这次秘境开启,共有十二名弟子从其中出来,有半数的弟子便是苍峦峰的,还有三人为玄青峰,两人为冥空峰,那最后出来的一人,就像是最引人关注一般,出自经阁。 这个如今只有三人的岚崆山势力! 这十二人的名号早被人打听得清清楚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两个天姿绝色的女子,一人是冥空峰丹堂敏毓长老座下弟子,昆栾,一人则是那白衣女子晴,她的来历则是更为惊人。 冥空峰掌座苦离大师关门弟子,如今不过二十余岁,已经是骨师中期境界,天才之名在万名弟子耳中荡漾。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两名绝艳的女子,同属于冥空一峰,可谓是双凤齐鸣,引得三峰但凡出众的男弟子经常在冥空峰下徘徊,以期一睹芳容! 如此一来,最后出来那一人,最初引起的骚动则是被最后秘境破碎的异象所掩盖过去,也被两名女子的风头所掩盖过去。 而他带出的那条龙骨的事情,就像淹没在大海之中,竟无人提及,就像是被当日辽远那句话生生掩盖! 上古秘境之后一月,从上古秘境出来的一十二名弟子中,有过半数接连破关,丹堂昆栾成骨徒后期境界,差骨师仅仅一步,而距她进入岚崆山,不足一年。 被称作百年以来仅有的天才,而她的灵骨,仅仅是七品上等,这也让很多人好奇,她究竟在秘境中得到了怎样的机缘! 还有数名卡在骨徒后期的弟子则是顺利晋升至骨师境界,引得众人一阵艳羡,也真正成为出类拔萃之人。 这十二人中,唯有一人,此刻境界不进反退,即将要达到骨徒中期的境界一下跌落,快要以凡人之躯退出岚崆山。 终究是境界极地,退无可退! ………… “小畜生,再敢偷吃老子的灵药,将你扒皮抽筋,丢到苦离老头的丹炉中烤了吃……” 经阁之中辽远尖锐的叫骂声不断放大,从其中传了出来,在经阁之前一大片空地上,一个金色圆滚滚的东西小爪子中举着什么,口中咬着什么,不时又将这些东西吐在地上,还要踩两下,很嫌弃地呸呸嘴! 听着远处那个怒不可遏的声音,小眼睛中没有半点害怕,它的身边响起脚步声,一道阴影出现,金色圆球的身子抖了一下,缓缓费劲地转头,身子下面伸出两个小爪子便要逃跑。 身后那个人的动作却是很快,弯腰就抓住了它长长的金毛,凌空提了起来,平和的话语紧接着传来,“金色,师父的灵药不是藏得挺好么?” 悬空倒立的金色前爪在空中不断挣扎,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就像是在告诉那人辽远的灵药究竟藏在何处,兴奋非常。 那人抬头开了一眼纯净无云的天空,任阳光照在他脸上,轻叹一口浊气,松开了手,“下次看不上,就别拿,你看看灵田那边,不是有好多么?” 余生此刻就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全身肌肤如若新生一般嫩滑,较之女子也不差,只是他脸色苍白,显出气血大失的样子。 阳光下他咳嗽了一声,跟着金色走向了经阁。 经阁之内吱呀吱呀的响动声极有规律,平添一丝睡意,余生看了二层那个邋遢的人一眼,道,“师父,上次你所说的功法,是什么啊?” 辽远脸上的扇子呼地一声拿了下来,他的身子飘至一层,金色见此一声凄厉的叫声,影子晃动之下不知道钻到何处书堆。 余生轻轻迈了一步,走到辽远身前,笑道,“灵药放好便是,它也不可能偷吃得到,再说了,被你磨成烟叶化成烟灰,也不见得比他强上多少。” 辽远脸色一怒,横声道,“没有功法!” 苦笑一声,余生拱手作揖,道,“再不教弟子些本事,可要把你经阁阁主的脸面丢到狭海喂鱼了!” “还不是你不出息,你看看人家,哪一个不是为师长争光添彩,都要被吹嘘地上了天,也敢说我这个当师父的不尽职责!” 余生摊了摊手,嘴角下拉做了个鬼脸,似乎毫不在意辽远抱怨的声音,接着揉了揉眉心,竟提不向外走去。 突觉身后一动,他伸手一抓,一本破旧快要掉页的书被他抓到了手中,而辽远也回到了二层摇椅,他看了一眼,回道,“谢师尊恩典!” 他将手中的书放入袖中,向外走去,玫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无趣又无声,余生脸上有些莫名的犹豫神色,称呼了一句,“师姐……” 玫童没有理他,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余生挠挠头,又不知如何缓解,向身后空旷无声的经阁喊了一句,“金色,走了。” 一个金色的影子快速地由远及近,似乎又变得很惧怕二层那个老头,不过它的口中,叼着一大块不知名的灵药根茎,让余生有些愕然无语。 对着玫童一拱手,又向着身后的东西摆手,好像待在经阁中十分不自在,还是回去得好,就要走开。 此时玫童一伸手,那支八孔曲笛就挡在余生身前,只听玫童有些狡黠地说道,“明日,是不是该你唱歌了!” 余生猛然变色,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全然不顾身后那个上下跳动的金色,兀自加快了脚步,绕过挡在身前的物什。 走出去十几步的距离,又听他回道,“师姐,你还是放过我吧!” 玫童见此却也没有理会他,后仰着头伸进经阁内,道,“师父,残缺不全的女娲经可是个祸害!” 经阁之内沉闷无声,辽远也似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如此一直沉寂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境界(上) 余生住处,位于前山山坡,正对着广阔的昆州大地,后靠着岚崆最高峰苍峦,距离经阁不远,其间隔着一段空地,又有松林夹杂其间。 在他所住周围的五六间房屋,都是空空荡荡,无人居住,玫童则是住在靠近冥空的那一侧,好像那边是有不少冥空的弟子。 此时余生就坐在自己屋内,那层厚厚的黑色磨砂上,赤-裸着上身,汗水流在身上各处,还冒着丝丝热气。 而他双眸紧闭,双手在前在空中不断画下奇异的符号,极有规律,一遍又一遍不知疲累,虽不受力,但是余生却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 此刻右臂之上金光泛泛,下至手指指尖,上至臂根肩头,都是一种颜色,温润的骨骼之光映照着血肉,一片通透。 而此前由于灵蚯之毒而造成的骨裂此刻全无,就像是被人生生弥合,从这条手臂上散发出惊人的气息,仿佛稍一用力,就可以将他所在的这间房子掀翻。 若有人在此,定要以为此人已经是骨徒后期,一大片骨骼尽皆化灵,只要灵骨之意向着身躯别处蔓延,便是骨师境界。 余生手中法诀突而停止,身子前倾,猛呼一口气,面色有些难看,右臂之上金光快速敛去,就像是大火熄灭,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他叹了口气,伸手在床上某处摸索,手中却拿着一株灵力浓重的灵药,于此刻散发着诱人的气味,正是他从秘境之中带出来的东西。 又将右臂放在眼前一晃,余生眼中自带喜色,轻声喃喃,“裂骨已经完全痊愈,只要有足够的灵气支撑,迈入骨师境界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月来,师父给了自己足足八颗上好的丹药,补充了体内生机,就算是让他大出了一口老血,也只是让余生恢复一点而已。 之后自己能站起来的时候,师父便是一直冷淡无语,就像是吃了很大的亏一样看待自己,正如今日那般。 感受着自己刚吃下去的这株灵药所化灵力在身体内沉降下去,余生此刻才知道师父当时所说隐灵骨所需的灵力庞大,到底庞大到什么程度。 若不是自己在秘境之中吃了无数的灵药,无论是中等,下等,所蕴含的灵力皆非他一个骨徒前期的人可以承受,只不过隐灵骨,能够承受数倍乃至数十倍的灵力灌输。 也就是说,他吃下去的灵药,除了一部分支撑着他活命意外,几乎大部分的灵力都隐藏在自己的灵骨之中,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在那黑色之物诡异的吸力中活了下来。 当时灵骨将裂,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是现在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隐灵骨就像是个无底深渊,这一株中等灵药吃下去,竟是没有以前那种饱腹与满足感。 余生隐隐觉得,要以自己现在的境界到达骨徒后期,恐怕要山高的灵药才能满足,从秘境中带出来的东西却是远远不足。 虽说直接服用灵药是下等用法,可是丹堂之内,并无熟悉之人,如果要去请人炼丹,也要缴纳不菲的灵药,而丹堂每月给各峰弟子下发的蕴灵丹也是最下等的丹药,其中灵力不仅驳杂,而且微弱,还不如一株中等灵药来得实在。 可是一天天过去,自己的灵药必要消耗殆尽,到时候便要等着丹堂下发的丹药过活,想要提升境界何等困难。 这也让他有些明白,岚崆山数万名弟子,可谓是家大业大,每个人都要修炼,每个人都要灵药,虽然听起来岚崆山从各地运来的天地灵物不在少数,可是分发下去,到了每个人手中,却也是微不足道。 也可以解释为何这些弟子冒着死亡的危险也要争着抢着进入秘境,因为那里,灵药遍地可见,只要时间够长,提升境界容易许多。 摆在面前的问题让余生不得不思索日后道路,自己所需灵力庞大,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以天地灵物淬炼几身,也就是需要灵药。 灵药的来源自己已经想好了,经阁便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其中所藏是岚崆山几千年来的修道功法,阵法,炼丹,炼器之术,每一个弟子出了特定境界所需功法是无偿提供之外,其他的书籍借阅,都是要不菲的价钱。 只要自己守住了这个财源,岂不是上万的岚崆山弟子都要像自己缴纳灵药,如此一来,这个问题便已解决。 除此之外,灵药的利用也是问题,如此直接服用,灵力驳杂无比,需要自己很长时间抚平转化,才能从其中沉淀少许进入灵骨之中,一成不到。 所以,恐怕冥空丹堂,还是要去。 但是又想起那名被上官林逐下山去的弟子严策,恐怕就是丹堂的弟子,此事虽不是自己全责,但是丹堂之人恐怕不会去找上官林的晦气。 自己虽有经阁名头护着,但是为难一个骨徒境界的弟子,恐怕还是十分轻松,若不认识丹堂之人,想要让人给自己炼丹,非要下一笔血本。 余生本是心思聪慧,又从小深谙世道,在江宁城中摸爬滚打,此刻岚崆山虽为修道之地,可是人情冷暖,却一般无二。 他的手突然一握,老马。 可是仅仅片刻,便又松开了手,长叹了一口气。 老马虽为丹堂弟子,可是上山不过一年,上次对自己说还不曾是正式弟子,想要通过他走些近路恐怕不能。 再想,自己见过几面的也就是敏毓长老的弟子昆栾,可是那人未曾和自己说过几句话,此刻天才之名冠顶,恐怕自己想要高攀,已不得法。 思来想去,全无办法。 眼前似乎又出现那个素衣绝艳的女子,耳中出现那个有些恐怖沙哑的声音。 她是苦离大师的关门弟子,在冥空一峰地位极高。而且苦离大师也似乎出身丹堂,从她这里入手恐怕不错。 想到这里,余生又猛地摇了摇头。 不行。 虽然自己与她算是苦难相交,但是归根结底也并不相熟。 唐突而去虽说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终究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一下真教他犯了难。 第一百零七章 境界(下) 如此一来,除了以师父的名义去丹堂之外,或许别无他法,但是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几回,均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一番思索,恐怕要去看看,才能再做打算。 静坐于磨砂之上,目及四处。 半截裸露着白色纹路的龙骨静静地靠着墙壁,那种令人动容的王者之气久久不肯散去,仿佛龙神不肯死去。 他试过了,这半截龙骨之内所蕴含的灵力实所罕见,比起他所见过的灵药都要强大,若是能够完全吸收,踏足骨师境界轻而易举。 但是,一个道境强者的骨骼,每一寸虽具有的灵力之强,却不能像灵药那般直接服用,若非炼制丹药,加以时日,想要将灵力完全开发出来,几无他法。 一月中自己一共见到了三人,这三人中有两人是丹堂其余两名长老,出言要用这根龙骨炼制精魄丹,最终与他五五相分。 还有一人便是敏毓的弟子昆栾,也就是近来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冥空天才,也是摆下了同样的价码。 这三人的踏足让余生有些不知所措,但也没有一口气就答应下来,因为知道这龙骨的,还有一人让自己有些难以处理,便是余启明。 虽然这件事情不知怎么的就被隐晦地藏了起来,可是按照他的性子,肯定已经知道,龙骨珍贵异常,他肯定要想方设法得到。 更为重要的是,自己答应了他。 一想起当时在余府三夫人处余启明与其母二人以势相压,威逼利诱,自己才来到了岚崆山,但是总归答应了。 眉头紧簇,余生轻吐一口气,向着门口的活物招了招手,“这两日收敛一点,丹堂的弟子察觉到灵药被偷,定要下决心找出凶手。” 门口之物吱吱几声,显是极为开心,似在点头,又似在摇头,不过它爪子中胡乱拿着几株灵药,已经被啃得支离破碎。 余生看了一眼,倒头睡下,脑海中的千般思绪万般愁,此刻潮水般退去,月光下,胸口处,那黑色晶莹,似有微光显现。 门口的金色身子僵立片刻,似乎看到了什么,吱吱两声跳上了床,偎在余生身侧,还往里面拱了拱。 ………… 玄青峰,戒律堂往上便是玄青峰多数弟子的住处,这里房屋依山而建,鳞次栉比,又有山洞密室夹杂其中。 大大小小恐有数百座之多,又有高达殿宇矗立其中,雄伟宏大,身处其中更有肃穆庄重之感。 此刻在其中一处高大的殿宇之内,空空旷旷只有两人,下站一人颇为年轻,颔首而立,似对上坐之人十分恭敬,正是余启明。 而上坐那人中年之色,面宽额高,似心胸宽阔,不拘一格,一身衣袍也是十分大气,坐在上方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此人便是玄青峰五大长老之一的宇龙,此刻已经是骨师境大圆满的修为,只差半步就可以裂骨化灵。 此刻远远看去,直觉浓郁灵气在其周身飘荡,颇有飘渺之感,显是此刻境界飘忽不定,已经到了不得不进的时候,但不知为何又被生生压制下来。 余启明见之又喜又敬,只要宇龙能够顺利破关成灵境之身,他身为弟子,身份也是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 殿中有些沉闷,余启明未曾说话,宇龙开口道,“你说辽远阁主的弟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耳闻师父终于开口,余启明心中才是一松,轻声道,“是。” 宇龙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余启明一眼,当初他收此人为弟子,一来他五品中等灵骨的资质不错,二来也是看中他背后余家财力雄厚。 也正是因为有余家的存在,这五年中,他修炼所用的灵物,大半都是从余家那里得来的,由此一举迈过了骨师后期,灵境指日可待。 由此他对这个弟子颇为喜爱,平日里修炼之处也不少指点,如今经阁的弟子带出龙骨,虽说明面上畏于辽远的威势不敢大肆讨论,可是暗地里却在不少人中传开,自己正处于破关的关键时期,倘使能够得到龙骨,其效果不言而喻。 一听自己的徒弟跟此人有这层关系,自然来了兴趣。 他的语气有些捉摸不定,就像是在试探余启明一般,道,“你来找我,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告诉这件事吧?” 余启明眼神一变,恭敬道,“不瞒师尊,我与此人虽是兄弟关系,但是私下里关系却平淡无常,就算这次那岚崆令是师父所给,按理说从中所得也要分做两份,但是如今得了龙骨,恐怕也要翻脸不认!” “平淡无常啊,你明日去找他,试试口风,若此人意欲不承认此事,自有掌座出面,料辽远阁主会给几分薄面!” 余启明闻之心喜,刚要说话却听座上那人又说道,“得到龙骨,为师成就灵境之身,必要全力助你突破骨师境界……” 等到余启明再抬头,座上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余启明拱手之后便转身离开,又微微昂首,有些笑意,脚步轻松又有坚定,似乎有此人一句话,那具龙骨已在囊中,骨师之境唾手可得。 ………… 岚崆山外布置了阵法,一来汇聚天地灵气,使得地处灵气浓郁,强于世间倍许,二来也是隔绝了岚崆山与周边天地。 看似没有任何阻隔,但是岚崆山四季不分,自成一处,也是由此,在山上居住舒服许多。 余生一大早就离开了住处,没有去往丹堂,而是在经阁处守候,而玫童今日似乎赖地迟些,过了平常的时辰。 远远到来,余生喊道,“师姐……” 玫童微微别过头去,嘴角上挑,没有昨日那般冷淡,道,“今日可要好好唱,争取超过师父一点。” 言语诚恳,但是语气却是幸灾乐祸,让余生脸色一红,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月来自己都是在恢复身体,起初是师父用灵力梳养,后来则是穿了几句简单的口诀,让自己慢慢修养。 只不过在这期间,却是被师父拉着,代替了他的位置,随着玫童的曲声歌赋,那样的场景,经历了十几次,但是每一次,都让余生恨不得一死了之。 第一百零八章 交易(上) 音律歌赋,诗书读写。 人族万年以来传承发扬,其驳杂浩瀚早就超过了求道修炼,自古便是有天姿慧根之人领悟。 也是身无灵骨者居多,故而此道的发展,在以数量居多的人族之中更为迅猛,恐怕上古五族相合,也难及人族之万一。 但是余生恰巧不精此道,本来以为辽远那刺耳难闻的歌声已经是人间极品,却没有想到自己口中的声音,更为不堪。 每每到了自己吟诵歌赋之时,就能看见经阁之旁十几间房屋的门窗紧闭,生怕声音传进去一星半点,这让余生哭笑不得。 只怕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成为这山上臭名昭著之人,恐怕比起师父本人,还要让人心厌三分。 玫童手执八孔曲笛,横平于肩,异常熟练优雅,每一个音符都似乎在她小小的手指间跳动,从她纯净的眼眸中迸发,往往到了此刻,此处山坡林间之鸟,还能驻足静听。 就连好动的金色,此刻也会有丝丝崇拜地看着玫童,静静地蹲在她的脚边,沉沉若眠。 但是伴随着一声嘶哑变声的声音传来,顿时就破坏了此中意味,周边一切的活物仿佛都沉寂下去。 唯有经阁中那个还没有睡去的老头,时不时还要出言夸赞一声自己,仿佛如此难听的歌声也只有他一人才能欣赏吧。 虽是如此,每日面朝朝阳咏叹歌赋,却并不是没有作用,初时余生细声若蚊,自以为师父只不过是来取笑自己,可是后来随着自己不顾脸面,声音高亢不拘,胸腔咽喉打开,才发觉伴随着玫童的笛声,全身血液似乎沸腾,包裹着四处骨骼,搅动之下远胜于磨砂的效果。 而且声音震颤,加之岚崆山较为浓郁的天地灵气在四骸之中流动,不需要自己刻意引动,就会一点点融入骨骼之中,就像是最原始的修炼方法,却走了一条较为快速的路。 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一曲落罢,余生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些泛红,看了旁边之人一眼,淡淡说道,“师姐,下次能不能找个空旷无人的所在,否则山上师兄们可不依……” 玫童唇红齿白,就像是一个八九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微微一笑,道,“只要你心思纯洁,怕他们做甚,若是有什么不满,不是还有师父撑着。” 余生,“……” ………… 这时周围房屋的门户才渐渐打开,就像是他们才苏醒出门一般,若无其事地从其中走出来,还向着经阁之处看过几眼,就像是对此处的人有着一种隔离感觉。 余生揉了揉眉心,伸着懒腰,像后面的东西招手,“我们走,去看看今天灵田那边的光景!” 后面正准备逃进经阁的金色立时停了下来,朝着后面的人看了一眼,四爪着地就跑了过去,一点也不留恋经阁之中的东西。 余生俯身摸摸它光滑的金色毛发,转身顺着山坡,走向了灵田所在,那里光照之下,人影绰绰,应该是岚崆山上最为热闹的所在了吧。 不多时间,他就站在了灵田之畔,几十亩广阔的灵田中各色灵药散发着迷人的药香,只是闻上一口,恐怕就要倾倒过去。 看得金色两眼直放光,若不是余生从后面紧紧拉着它,恐怕已经进入灵田之中祸害一番了。 “吃了灵药,就有人吃了你,我可护不了你……” 说着放开了了金色,只见它两个乌黑的眼眸还是不停地朝着灵田看去,咽着口水,依依不舍地走在田埂之上,跟在余生身后。 前面一个弟子迎了上来。 看来有二十余岁,几近三十的年纪,不过岚崆山上弟子境界不一,恐怕单从外表也看不出年龄来。 就是那日所见上官林,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外表,却已经是五十余岁,更有甚者便是玫童,停在了八九岁的年纪。 余生欠身行礼,客气道,“李师兄早!” 此人相貌平凡,长脸,嘴大,唇厚,似乎十分厚道,比起那日管理灵田的严策让人舒服许多。 或许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丹堂也没有过多计较,只不过挑选了更靠谱的弟子来做这件事,让人舒服很多。 而余生已经是第三次来这里了,这名弟子也与他见过一面,名为李林,有桃李之意,走到余生身边,回道,“余师弟这般早,可是来见哪位师伯?” 余生点点头,道,“嗯,还要劳烦师兄通禀一声……” 李林闻此微笑道,“三位师伯已经打过招呼了,师弟来了直接去丹堂大殿即可,不需要通禀这些事理。” 余生颔首道谢,向身后那眼神垂怜四周的金色招手,走过李林便向着冥空峰的山道而去,而灵田中劳作的弟子也似乎没有在乎他的存在。 唯有远处那个看起来苍老许多,佝偻的影子,一抹头上的汗水,向着余生招了招手,将酒壶提在身前晃了晃。 ………… 冥空峰虽然是三峰之中最矮的一峰,但也是占地最大的一峰,仿佛所有的事向来如此,高就瘦,矮就胖。 故此冥空作为三峰弟子最多的所在,峰上所建居所也是极多,就是弟子最多的丹堂,也有八九千近万名的弟子。 上山的山道也有好几条,来往的弟子也很多,每一个人都显得匆匆忙忙,脚步丝毫不停顿,也不见他们互相招呼,仿佛丹堂就是如此。 丹堂在灵田这条山坡的正上方,有一块很大的广场,恐怕能够容纳几千名弟子,在这广场之上,立着三口大鼎,每个鼎都似有房屋那般大,呈三方对称样子放置,占了很大的面积,大鼎周围各有数十名弟子不断走动,将一捆捆灵药放进去。 鼎下燃着火焰,周围还有几名身着不同衣袍的弟子不停地往其中加着柴料,听说岚崆山每个弟子修炼所用的蕴灵丹就是出自这三口大鼎。 余生看了一会,只是摇摇头,这样粗糙拙劣的炼丹手法,恐怕也练不出好些的丹药来。 广场上的弟子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不同颜色的弟子穿过三口大鼎,走向了丹堂大殿,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金色的圆球。 第一百零九章 交易(下) 广场之上青烟混着白雾向上升腾,片刻之间缥缈宛若不见,其中走动的弟子隐约其间,往来有序,药香浓郁异常。 丹堂大殿建得极为宏伟,虽没有经阁那般古朴沧桑,也没有戒律堂那样阴森庄严,只是高阁耸立,不施颜色,却有静谧神韵。 大殿门口站着两名黄衣弟子,头发束在头顶,看起来都十分年轻,虽是守着大殿门口,也不曾显急躁之意,他们袖口有三道金色绣纹,那时丹堂弟子特有的标志,三品丹徒。 余生微微躬身一礼,言道,“见过两位师兄,经阁弟子余生拜见敏毓师叔。” 其中一人扫过余生一眼,也不言语,就转身进殿,清楚的脚步声延绵而去,余生也轻呼一口气,回头看着广场上热闹的氛围。 “你是辽远阁主新收的那名弟子么?” 剩下那名弟子静默片刻,如是说道,言语中颇有诧异,还多看了余生两眼,似乎想要知道眼前之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辽远阁主器重。 余生回头,道,“我就是。” 在那人的目光下没有任何不适,看来十分谦逊又不失身份,这名弟子点点头,又安静地站着,看其颜色,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余生面带微笑,问道,“师兄有什么话直言无妨。” 这名弟子目视前方,好像在看着广场之上大鼎之中渐强的白雾,片刻之后才轻轻说了一句,“听说晴师姐跟你说话了……” 余生哑然吃惊,眼前又似浮现那道白色倩影,适才进入殿中的那名弟子已然走了出来,对着余生说道,“长老在殿中等你!” 余生轻轻点头,临走之时还看了一眼一旁的弟子,眼中带着莫名意味,此人说话的意思,又有些猜之不透。 迈步之下,却已经进入了大殿,看了一眼身后,金色又不知道跑向了何处,眉头一皱,再转头,目中显现一宫装美妇,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此人虽是中年之貌,皮肤嫩若清水,眉目之间余味犹存,颇有华贵,余生一愣之后立即恢复过来,道,“弟子余生,见过师叔!” 大殿之上敏毓微微点头,看来极为平和,道,“上次栾儿与你所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么?” 余生抬头平视,感受着殿上之人若有若无的压力,虽然传闻她是骨师境界,此刻看来恐怕也远高于上官林还有师姐带给自己的感觉。 有些师父的味道。 “师叔好意,弟子心领,但是龙骨并非弟子之物,在进入秘境之前便已应允他人,不可临时变卦,还望师叔恕罪!” 语气顿挫有序,敏毓闻此也不见怒色,好似早已料到余生会这般言语,只是脸上有些疑色,道,“哦?还有人可卜测秘境之事,预料到你能带出一根龙骨,倒真是奇了!” 余生只是微笑,并不回答她的话,敏毓阅历深厚,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好多问,却也对殿下这个年轻弟子有些好奇。 话锋一转,道,“既然龙骨之事作罢,不知你来丹堂所为何事?” “弟子想问问丹堂之内,有没有那等能够快速增强灵力的丹药?” 敏毓秀眉微皱,却比之前更加疑惑,这种依靠丹药提升境界的办法虽很常见,但是弊端也很明显,就算是进入骨师境界,但是基础不稳,日后修行进阶极难,她也曾听说此人是依靠辽远灌顶才买入骨徒一境,难道又想用这种办法来提升修为吗? 只是片刻,她就说道,“丹药之术,不过增益,淬炼骨骼,就要循序渐进,修炼一途,更是如此,切忌急燥,你可明白?” 余生点头,道,“弟子明白,不知丹堂之中是否有这种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丹药?” 敏毓脸色一变,心想此人怎么有些不知好歹,自己好言提醒,他倒有些不知趣,之前有些好感一瞬间就烟消云散,淡淡说道,“自然是有,不过还是那条规矩,不过灵药你出,五五相分。” 停顿一下,她又加了一句,“用龙骨炼制的精魄丹便是这种丹药,不仅可以提升修为,而且对日后进入灵境有莫大好处,如若你提供灵骨,我愿与你四六分成!” 余生神色一愕,心想她还是有些想要那根龙骨,还是恭敬言道,“那就有劳师叔了,弟子可以提供灵药。” 敏毓又深深看了一眼余生,颇有愠色,又找不出他言语中有何错处,只是那根龙骨,恐怕是他打定了主意不送与别人。 “不知弟子何时可以将灵药送来?” “每月初五!” 殿中留下这段平淡的话语,殿上却已然不见敏毓的身影,余生眼神环顾大殿一圈,转身朝着日光浓烈之处走去。 总算是谈妥了一段交易,不过好像又得罪了一个人。 广场之上那三口大鼎之中白雾尽散,鼎下的火焰却更盛,浓烟滚滚向上,飘向远处山林之间,而鼎下那些忙碌的身影此刻才得以休息。 余生穿过广场,顺着山道走了下去,而这时已近午时,也是灵田中弟子收工的时辰,余生脚下步伐加快,走上田埂。 ………… 此刻在丹堂大殿之后一处亭子中,敏毓坐在亭中,身旁站着一身蓝衣的昆栾,鸢黛皓质之色,明眸善媚之颜。 “栾儿,那余生真的是辽远阁主通过灌顶之术才到达骨徒境界的吗?” 敏毓似极喜爱弟子昆栾,说话之间也温和许多,不见严师之相,颇具慈母之容,兴许是昆栾秘境之行境界提升极大,为丹堂之人争了光彩。 而昆栾则是一种颜色,像是不假辞色,不谙世事,只是点头,也不说话,敏毓也似乎习惯她这种表现,眼中有些疑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就奇怪了,今日见他也是境界极稳,呼吸之间平和中正,不像是灌顶之术后境界虚浮的表现,倒像是……倒像是经过了多年苦修,十分扎实。” 听闻此言,昆栾才有些动容,道,“师父不是说过么,经阁一门皆是妖孽之资,想来他九品灵骨能被辽远阁主看中,自有不凡之处……” 敏毓还是摇摇头,似乎不太认可昆栾的说法,又问道,“你在秘境中见过他么?” 昆栾身子轻颤一下,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慌乱,转而又平声静气,道,“没有!” 日光透过林间洒落下来,就像是连连金光覆盖各处,温暖又静谧。 第一百一十章 命根(上) 岚崆山灵田中栽培了上百种灵药,这些灵药不仅珍贵,而且十分娇弱,就像是那美貌倾城的女子,自是珍贵异常,只有期期艾艾,娇娇弱弱才惹人怜爱。 故此灵药一直需要人打理,用冥空峰下灵泉中水浇灌,不可干,不可湿,恰到好处才能使其药力增长,否则即使种出来,也是无用的凡草。 所以丹堂有近半的弟子都要在灵田中劳作,等到一批灵药成熟才会换下一批人,所以灵药种植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每个弟子的切身利益。 若是收成好了,则会赏赐一点,若是收成差了,还要责罚,故此灵田之内劳作,久而久之也变作岚崆山责罚弟子的一种手段,不仅耽误修行,而且往往吃力不讨好。 与这些弟子相比,其他两峰大多数弟子都是安然无事的在山中修行,看起来轻松许多,身份地位也要高些。 但是岚崆山自然不会做这些亏本的买卖,普通弟子若是多年不曾进阶,下山游历一番也无果的话,就会被逐出山门。 所以这一条铁律也成了悬在多数弟子头顶的利剑,但也督促这些弟子刻苦修行,日夜不缀,方得岚崆山欣欣向荣,经久不衰。 余生走在灵田中,宽大的田埂纵横阡陌,看起来十分壮阔,数百弟子夹杂其中星星点点,倒像是世间田野,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的风味。 此刻诸多弟子都坐在田埂旁休息,下午便要接着劳作,在靠近北边那一大块灵田旁,歪歪扭扭地蹲坐着一个身影,手中提着一个被擦得锃亮的酒壶,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 余生远远地喊了一句,“老马……” 老马缓缓回头,冲着他笑了笑,看着余生走了过来,此刻日光大盛,颇有燥意,余生也委身坐在老马身旁,长出一口气,抢过老马手中的酒壶,猛喝了一口气。 清冽甘爽,润喉入肺。 “哎我说,冥空坐拥着灵泉,却不许他峰弟子踏足,可教你们占了便宜……” 老马瞪着眼,道,“那也好啊,咱们换了身份,我去做辽远阁主关门弟子,你来此栽种灵药,有享不尽的灵泉山水,岂不快哉!” 余生身手抓了一把黄土,湿润捏成一块,顿时平整的地面出现一个小坑,又将其缓缓揉碎,下落之中夹杂着他的话语,“等过几天我就去找师父,让他把你收入经阁,也好过在此虚度光阴……” 阳光之下,灵田之中,两个黑色的影子。 老马将手臂竖起,语气沉倦,道,“还是算了,这样要坏了规矩,岂不是所有弟子都要抢着让你行好。” 沉默了片刻,余生道,“但是所有弟子也不见得有你这般心好啊……” 老马转过头来,微笑着盯着余生,似十分认真的问道,“我真的心好么?” 余生手中的黄土又洒落在那个小坑中,将其填满又隆起一个土包,拍了拍手,道,“在灵渊之边,悬崖之上,肯收留一个无知小白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 老马眼中带着莫名意味,又问了一句,“这样就算好了吗?” 余生背对着阳光,闻此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老马,突然间似明白了什么,轻言道,“你又想起他们两个了?” 老马没有答话,提起酒壶,却发现其中泉水业已喝完,冲着余生尴尬一笑,就在这时,在灵田那边,传来一声怒喝声。 空旷没有阻隔的灵田中,这一声来的突兀清晰。 余生循声看了过去,那里已经聚集了数十人,围成一个大圈,脚步错开生怕踩到灵药,人人脸上均有怒色。 透他们之间的空隙,余生清楚地看到那里站立着一个肥硕的金色圆球,那两个粉嫩的小爪子上还抓着两株绿油油的灵药,上面叶子残缺不全。 余生脸色一变,暗道一句糟糕,恍然站起了身。 身旁的老马也有些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事?” 余生已经朝着那里走了过去,说道,“畜生偷药!” ………… 或许是在经阁中偷惯了辽远藏起来的灵药,而且没有受到辽远的责罚,金色的胆子便越来越大,今日朗朗乾坤之下,竟在灵田中公然偷起了灵药,让余生一阵头疼。 这边的响动很快吸引了许多人聚集过来,就连看管此地的丹堂弟子李林都发现事情不对,早早地走在前面。 他看见中间被人围起来的金色时脸色大变,却是看向了远远走来的余生,不知是该如何处理,遥遥喊道,“把它围起来,莫要教它逃了。” 余生心中极是责怪,本来金色跟随他从秘境之中出来,自己也觉得经阁三人,师姐与师父又是少话之人,百无聊赖间收下它也添些生气。 师父不责怪它偷灵药,恐怕也是这个原因,想不到纵容之下今日却闯了大祸,偷灵药还罢了,却被人抓了个现形。 想起那日自己不过压倒一片灵药,都惹上了戒律堂,到最后上官林不得不将严策逐出山门,才解决了此事。 想来今日不把金色扒皮抽筋,这些弟子是不肯罢休的。 等到余生一走近,就见李林有些紧张神色,靠了过来,轻声慢语,道,“余师弟,这东西是你带来的吧!” 余生点点头,连忙道歉,李林却急道,“与我说没用,打理这片灵田的弟子要见数株灵药被毁,定然不依,这也许就是他一年劳作能够省下来的,说不定无法交差还要受罚,不小心安抚恐怕……” 李林好心提心,余生略为感激,又觉得有些头脑发晕,这些吃了人家的命根子,不跟你拼命才怪。 而此刻细看,只见金色前面站着一个糙脸大汉,脸色涨红,眼中带着无尽怒意,正对着金色叫骂。 再看金色,除了它手中的两株灵药之外,在它的脚下又有几株,两个小眼睛不住转动,并不害怕周围这几十人。 那糙脸汉子也不敢动手,只是慢慢地靠近,生怕追得快了,眼前这个东西会胡乱奔逃,这一地的灵药都要被毁了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命根(下) 余生也怕金色不知好歹,将此处灵田当作那片山谷,就连中等灵药都不放在眼里,这慌乱一逃,祸事更大。 他急忙挤过人群,朝着金色大喊,“小畜生,还不快吐出来!” 金色看见余生走了进来,眼神之中似有喜意,吱吱叫着,就像是在山谷之中一样,就这样将它爪中拿着的一株灵药扔了过来。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绿色灵药之上似有淡淡光点浮起飘零,让余生脸色一愕,脚步在灵药之中空荡之处点了几下,就站在金色身边,伸手将它倒着提了起来。 这时,那糙脸汉子才发现有了正主,快步走到余生身前,二话不说就抓着余生的手臂,怒气冲冲地道,“走,去堂中解释个清楚!” 他手臂上肌肉隆起,用力就要拉着余生走动,可是他却发现身后之人定若山峦,丝毫不动,他又用力,直让他胡茬之下的脸又红了几分,身后之人硬是一丝未动。 他这才意识到此人境界高于他,才有些无奈,放开了余生的手臂,朝着周围的弟子诉道,“众位师兄弟做证,此人不仅纵容这畜生毁坏灵田,还要以势压人……” 这时围起来的人中才有人认出了余生,暗地里指着余生向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又提起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却无一人应和糙脸汉子的话。 李林站在田埂旁,出言劝解,“诸位师弟还是上来吧,此时如何解决也要慢慢商量,切莫再毁去几株灵药,平添损伤!” 这一语落罢,站在灵田中帮忙围剿金色的弟子才一个个走上了田埂,那糙脸汉子瞪了一眼余生,也走了出去。 余生在空中甩动两下金色,出言骂道,“你今天不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就别想着再吃一株灵药!” 金色浑然不觉,就像是一点听不懂余生的话语,倒悬在空中,也在一点点啃食着灵药,只见那剩余的半株灵药,在余生走上田埂的片刻就吃了下去。 这让余生口干舌燥,就连什么斥责的话语都说不出来,只能将它抱在怀中,伸手却在他身上捏了几下。 田埂上所有弟子齐齐站立,就想看看此事该如何解决,糙脸汉子已经慌了神,在李林身旁不住地说着什么,看向余生的眼神也怒意十足。 就算是余生境界高于他又如何,毁了灵药自该跟他拼命,况且还是自己占理,况且还有这么多弟子看着。 余生咂了咂嘴,回头望了一眼被金色弄成一团狼藉的地方,有些心神目眩的感觉,走到汉子身前,道,“敢问师兄尊姓大名。” “少跟我套近乎,就算你是正式弟子又如何,毁了灵药还想做什么?” 余生面露尴尬,此刻这汉子一名怒急攻心,有些丧失理智,显是这些灵药对于他来说异常珍贵,也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打听了他的名字,要做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不过余生却没有一丝怒气,这汉子表现却没有一丝出格,倒是有些可怜,让余生有些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受,看了一眼远处还在静看的老马,他说道,“你清点一下灵药的种类与损毁数目,明日去经阁之中,我一株不少的赔给你!” 那人一听经阁二字,先是一愣,又转身看了旁边那些弟子一眼,脸上急红顿时变成了苍白之色,又咽了口口水,问道,“你是经阁的弟子?” 余生点头,“都怪这小东西不安分,毁了诸多灵药,还望师兄万勿怪罪……” 糙脸汉子心思更沉,倒像是他犯了大错,面色为难又不安,朝着李林看了两眼,显是求救,李林一见气氛缓和,余生有如此痛快地答应赔偿,此事或许就此了却,他也看得出来这名弟子心中的顾忌,道,“余师弟说赔给你,自然是做不得假,你快些清点数目种类!” 大汉这时才激动地点点头,似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看着余生又有些歉意,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师兄,我叫吴冠文。” 余生笑着点点头,可是此刻他的心中却像是在滴血,刚从丹堂出来,想要炼丹不知要多少灵药付出,一想今日有凭空送出去这么多,就想将怀中金色煮了吃。 吴冠文眼见余生没有其他意见,急忙下了田,深怕余生反悔,这时旁边的围着的弟子才渐渐散去,有些木讷与漠然,不多时就散在灵田各处,开始劳作。 老马也走在其中,余生看着他的背影还想说些什么,却也没有喊住,只能呆呆地望着四处灵田绿色盎然,又有其他各色点缀其中,真当是一片灵空之气。 ………… 吴冠文很快地就从灵田中走了出来,脸色却没有之前的欣喜,看着余生的眼色也有些不对,踌躇数次才说道,“下等灵药有五株,鬼蛮花三株,苦情草两株,还有两株中等灵药,衔环果。” 余生心中猛地一缩,眼睛一闭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心道这小东西尽捡好的吃,这三味灵药都是上等稀有之物,想要赔偿,恐怕要去求师父三天…… 一念及此,余生只想要将金色煮了,哪怕能榨出一点药力也好,低头一眼,怀中金色两个黑色的眼珠正盯着自己。 显得无辜又无助。 余生这般沉默,让吴冠文心中一沉,心想这人不会又变卦了吧,此刻灵田中的弟子都散了,可没有给自己出头的意思,一想这些正式弟子平日里可不会做如此吃亏的事情。 这些念头一起,他便又紧张起来,不禁问道,“师兄,这五株灵药,是师弟我一年才能……” “行了行了,明日你来经阁,不会少你的东西。” 余生痛快地答应,尔后抱着金色远去,吴冠文朝着余生的背影喊了一句,“师兄,你是不是那个从秘境出来的人?” 余生走动极快,几乎片刻就走进了灵田周围的树林之中,那里树影晃动不止。 吴冠文呆立原地,眼见这等境界,不禁一丝眼热,默默走下灵田,开始劳作,心中还在担忧明日之事。 此刻日光正盛之时,灵药在泉水的滋润下摇曳生长,尽情地吸纳着天地之间的灵气。 第一百一十二章 修炼(上) 岚崆山微风荡漾,长久春夏之景,无论是三峰挺拔俊秀,还是前后山坡上林影婆娑,又有房屋矗立,古道交错。 余生带着金色走进了经阁,磅礴的书卷气息弥漫其中,让余生不禁驻足轻嗅,熟悉而亲切,又缓缓走到最中央书架之间。 二层那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也许只有带着灵药的弟子,才会让他开口说话,余生叫了两声也未曾回答。 在这里转过几圈,余生拍拍怀中的金色,在它耳边细语,“师父藏灵药的地方在哪里,你带我去。” 余生说完此语,目光又扫过二层一眼,依旧没有动静,他摇摇头,将金色放到地下,只见它有些兴奋,四爪着地就很有目的的寻着。 余生也被它带着在经阁中穿梭,看着这些被自己整理好的书籍,微微失神,又跟了上去,金色四处闻闻嗅嗅,最终停在一座高大快两人高的书架前面。 它伸出手指着高处,余生点头,书架之上的书籍摆放颇为整齐,但是还有人动过的痕迹,余生一跃而起,伸手取下两本书来。 目光透过,只见一处阴暗的空间掩在这一层书籍之后,就像是被人特意留出来的一样,可是余生细细回想,这里的每一本书,几乎都是自己一手放好,当时可没有看过什么隔层书架。 他又摇头苦笑,将手伸了进去,就在这时,他凌空站在书架下层隔板上,而书架另一边的书籍,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向后退,就这样被人抽了出来。 这场景让余生不禁心惊,又见那本书被抽离的缝隙之后,一个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其中蕴含着冷漠与杀机,就像是无底深渊一样,那种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余生不禁一颤。 他恍然出言,道,“师父……” 那条露出来的缝隙又被倒下来的书籍堵上,也将那道目光,那双眼睛阻隔起来,余生并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只有金色还蹲在地上,仰看着自己,似在催促着自己,余生有些恍惚,又伸手往前摸了摸,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他脸色一变,朝着地上东西说道,“是这里吗?” 金色有四处看看,鼻子贴在书架上闻了闻,目光坚定,似点了点头,余生又取出几本书,整个人爬了上来,将头伸进去,黝黑一片,却也是空空荡荡。 这时书架另一边的书又被人抽动,碰到书架发出声音,余生动作猛然停止,只见整整五本书被人拿走,光亮从另一边照了进来,紧接着两侧的书籍被人用手挡着,也伸进一颗头颅,那人与余生四目相对,戏谑道,“你在找什么?” ………… “师姐……” 玫童此刻站在书架旁,幼小的身躯与两人高的书架相比小巧异常,余生弯腰躬身,脸上带着讨好的神情。 “师父何时答应过给你灵药了?” 余生闻言哑然失色,应道,“师父没有反对,自然是答应了……” 玫童一转头,瞪着眼睛,脸上神色严肃,手中的曲笛敲动着身旁的书架发出铛铛响声,道,“你倒是会猜啊。” 余生:“……” 就连他也没有想到,师父竟会一声不响的将灵药藏了起来,以他的修为,想要隔绝气息避免金色找到简直轻而易举,让余生觉得好笑又好气。 玫童显得十分无聊,又抬起手仔细看着什么,良久之后才说道,“师父给你那本女娲经你看过了么?” 余生摇头,“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不过现在不应该是以灵药淬骨,纳灵力灌体的时候吗?” 玫童闻之冷哼一声,“练不成女娲经第一层,休想什么灵药灌体之事,师父也不会给你灵药,让你浪费。” 余生脸色一沉,原来是这个意思么,他思索片刻,手指着金色,又道,“它吃了人家灵田中的灵药,明日就会找上经阁来……” 玫童向前走了一步,骨师境的威压喷薄而出,此处书架都像是在微微颤动,余生向后退了一步,道,“我这就去看女娲经!” 管也没管地上还在张望着书架上方的金色,余生转身就逃,只是几步就从书架交错中走了出来,抬头看一眼二层那个呼呼大睡的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事情。 此刻日头渐沉,余生有些头疼,兀自回了房间。 ………… 女娲经残页发黄,十分破旧几乎要散成碎片,拿在手中都让余生有些害怕损坏,但是手指触及又十分有韧性,似乎并不是普通纸张做成。 颜色暗淡古旧,就像是历经了无数的沧桑,攫取了其原有的颜色,其上金纹字体也不甚显眼,但是写的颇有气势,仔细看去竟让他隐隐有些血气翻腾的感觉。 女娲经一共就两层,写得十分清楚,或许就像是传说那样,是女娲划分四境,故此这女娲经以此命名,也包含四境。 不过此刻余生拿到手中的只有骨境与灵境的修习法诀,于后面两层并未涉及,只不过开篇提及一星半点,大多也是对圣境道境的模糊描写,于此时难以想象。 整本书不过寥寥百字,更像是将玫童给自己的那本简单法门描述了一遍,关于修炼之法的记载字数更少。 修炼一途,骨为根,道为本,灵气聚于身,法则勉于心。 在骨境一篇,只画着一副图画,能够分辨是一个人形模样,手举天,脚踏地,前倾撅股,垂耳着眼……… 深吸一口气,他照着经文上所写的要领摆成一个动作,看起来十分古怪,书中还言道引气流延。 余生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却一直没有感受到何处为气,又要如何流延,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余生直感觉到全身麻木酸痛,一身精力都被这种感觉分散,丝毫没有书中所说的那种气息感觉。 心中愈发疑惑。 这与自己偶尔看到的那些功法大相径庭,虽然修炼功法一般无二,只不过是淬炼灵骨,化灵引气而已。 就算是没有这些功法,只要时日足够,以最笨拙的方法,也可以让全身骨骼尽皆化灵,这些功法也不过加快了一星半点的速度而已。 但是女娲经却不同,这引气之说,竟是直接与普通功法中灵境修行一般无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修炼(中) 想要以骨徒境界领悟灵境引气要诀,正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教人找不到半点头绪,余生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却没有半点引气入体的感觉。 按照此功法所言,在骨境就以天地灵气淬炼灵骨,以期壮大,世所罕见,同时也能省去丹药灵物等大部分的外力。 一个时辰之后,余生终于坚持不住,放松身体坐在床上,全身沁出汗水流进磨砂中,他又仔细看看这本经书,确实没有一丝诀窍。 无奈只能放到一边,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长短有序。 余生将经书放好,起身开门,此刻月光之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姿,那人面容清冷,是余启明。 余生将门叶撑开,转身回到屋中,拿起墙角立着的那截玉白色的东西,沉默间又将其交到余启明手中,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双臂撑开,砰然一声关上了门,将门外那个愕然吃惊的身影关在的门外。 自始至终余启明也未曾说过一句话,也不曾说明来意,而余生就这样略带突兀地将龙骨交给了他,仿佛二人一切的恩怨,都随着这条龙骨的交出,断在了岚崆山山坡的月夜之中。 余启明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似乎要看见屋中那个沉默却让他猜不透,看不清的人,也是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余生的话幽幽传来,“你我并无生死之过,龙骨给你,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余启明感受着手中龙骨冰冷的感觉,就像是这段话语一样的冷漠,他呆立片刻,目光闪烁似在思索什么,最终也没有说话,转身而去。 ………… 关于龙骨的处理,余生想了很多次,余启明明明有办法将自己直接接上岚崆山,却要自己一人冒着生命危险去爬通天桥,想来是对他能从秘境中带出龙骨不抱希望,而且罔顾生死,没有一丝情份。 但是此刻,自己真正做到了,他又来此,给他便是,大丈夫生于天地,答应便是答应,自己问心无愧便是。 余生没有在乎那人的感受,就像这跟龙骨在自己眼里只是凡物一般,没有激起心中一丝波澜,呼吸平稳间已经沉沉入睡。 不时传来几声梦呓之声,仿佛此夜,自己才算是真正的摒除了所有羁绊,踏上了道途。 岚崆山上平和静谧,就像余生此刻的心境。 ………… 不得不说,在经阁前歌赋效果十分显著,余生不仅一天天越来越熟悉韵律节奏,而且自身境界提升飞速,那由于秘境之中被黑色之物掠夺了气血造成的境界崩塌快速恢复。 只有月余,余生就感觉自身状态已经恢复到进入秘境之前的状态,或许还平和几分,呼吸之间稳重悠长,愈发自如。 看着余生一天天的变化,让玫童不禁有些心惊,一个九品灵骨资质的人能够达到这种程度,比起那些扬名三峰的天才,当仁不让。 她依旧吹笛,笛声悠扬高亢,盘旋于岚崆山每一个角落,就像是催促着万物苏醒的号角,与清晨之时幽幽而起。 余生之音也越来越和,从最初的不堪入耳到如今的稀松平常,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周房屋的门窗再也无需紧闭,还引得不少弟子侧目。 这其中的变化,好像都因为那晚的放松,只是这么多人都不再反感,唯有辽远,觉得异常难听,不时自己还要唱上一句,霎时意境全无。 余生也要不禁苦笑几声,无奈地朝着玫童摊手,唯有玫童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固定的曲子,固定的时间。 伴随着晨雾散去,一曲刚罢。 那音符远远的传播出去,余生远眺之下,巍巍岚崆山脉,云霞雾绕,众多弟子各司其职,祥和之间,美不胜收。 “师姐,你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玫童笑着说道,“离人断。”她看一眼余生,脸上笑意更浓,似乎因为余生想要了解此曲而感到高兴,又补充道,“是师父做的曲。” 余生脸色一黑,诧道,“那师父?”他又想起自己那日被莫闰带来入门的时候所说的话,不禁后怕,朝着经阁内看了看,低声道,“那岂不是他通晓音律……” 余生虽然不了解,但是离人断这首曲子确实好听,像是音律大家所谱,个中蕴含意味深沉。 玫童点点头,头顶的辫子耷拉在手中,道,“我说身后这座经阁中数十万本书,师父每一本都看过,你信不信?” 余生心中一惊,又想起远在江宁城那边形容枯槁的老者,那灰衣之下一黑一灰的眼眸,那张伤痕遍布的可怕面容。 沉默了许久,他才有些缓过神来,就像是被玫童的话语所震撼,略显沉重,道,“我信……” 玫童停下了手中所有弟子动作,站直了身子,古怪神色看着余生,让余生也不禁上下看看自己,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又见玫童若有所思,沉吟道,“难道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余生有些迷惑,问道,“师姐,你说什么?” 玫童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点了点头,余生伸手一拉她,才让她有些惊醒过来,乌黑明亮的眼眸中似有光彩闪烁,紧盯着余生的眼睛,道,“那本女娲经看的怎么样了?” “老样子……” 余生有些无奈,他也问过辽远与玫童几次,却都是被一句自己体悟掩盖过去,而自己每晚也照着那个姿势练习,均无进展,还不如磨砂之效,唱歌之果来的明显。 玫童面色平静,想来是对余生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说道,“这修炼功法,记不得,时辰到了自然就会了,只不过日夜不缀,自由明悟之时。” 余生点头,道,“多谢师姐指点……” 玫童微笑,这一刻余生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阳光下似并不像幼童那般的天真烂漫,又想一个白色的影子。 看来恍惚不清。 经阁之中金色吱吱惨叫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交谈,只听余生朝着里面喊了一句,“金色,快逃!” 大门之内,半丈之距,金色口中叼着半截灵药,正朝着门外狂奔,而在它的身后,一根冒着青烟的烟枪飘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