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军师,萝莉寨主别绑我》 第一章 全宁村唯一一个秀才 乐极生悲。 此刻,坐在一席残破老旧的草席上的南烛心中正回荡着这四个字。他伸出手摸了摸肩膀旁的伤处,只觉火辣辣的胀痛,疼的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呼——”南烛闭上双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起一些富有哲理性的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谁打了我? 第一个问题并不难以回答,作为一个在全宁村土生土长的五好村民,同时又是全村唯一一个秀才的南烛,对自己简单而单纯的身份熟悉无比。 第二个问题,南烛睁开眼,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环境——阴暗而潮湿的空间,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反潮气息,三面是简单开凿过的岩石断面,唯有一面通往光明,却被几道稀疏的铁栏杆分割开来,一道被分割开的,还有他与自由。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当是一座简单的牢房,而且应该是在一座山上。因为这环境显然是一个从山上掏出的洞穴,只不过是多了一面不甚和谐的栏杆墙罢了。 南烛活动了一下身子,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大概状况,发觉除了肩膀上火辣辣的伤处犹在叫嚣之外,其它部分都还正常,只是因为饥饿,所以有些无力。 他缓缓的凑近岩壁,观察着岩石的色泽:乌黑中泛着青绿,仿佛龟甲般的色泽,却更显坚硬。他又伸出手,感受着岩石的质感,触手只觉一阵冰凉。 “嗒嗒”,指甲敲击在其上,传回一阵略有些硬脆的声音,南烛的心中便有了判断,这样的色泽与质感,显然是青方岩,这种山岩极为坚硬,相应的也十分脆,开采起来很是方便,加入一定灰石后可以烧制成青方砖,硬度不减,韧性也被大大增强了,是一种被广泛运用的建筑材料。 而这种山岩,全宁村附近是没有的,只有沿着官路向东走一百里左右的牛栏山附近,才有大量的青方岩存在。 这就对的上了。 南烛逐渐想起,自己正是沿着东方官路,从全宁村出发,带着全村人的祝愿与期盼,前往赤临城参加乡试,走到牛栏山附近的时候似乎遇见了山贼劫道,随后就失去了记忆。 不,好像还有一定的记忆。 南烛并起食中二指缓缓的揉着眉心,脑海中不断翻腾,逐渐的,一些片段被他一一回想起来,旋即拼凑到了一起。 在失去记忆前的片刻,他隐约听见了一声“那不是个秀才吗?真是天助我也,二牛,动手!” 这声音尚有些稚嫩,却不掩其悦耳,仿佛出谷黄鹂——当然,是幼年的黄鹂。不过话语中的内容,尤其是“秀才”、“动手”这样的关键词,使南烛的内心着实产生了一些算不得太妙的预感。 下一刻,这预感成为了现实。 一道仿佛陨石砸落般的重击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肩膀一侧,霎时,南烛的眼前一黑,一片星空出现在眼前,旋即天旋地转,一切归于黑暗。 于是第三个问题也得到了回答。 打自己的应当是一个名为“二牛”的人,而唆使二牛的,应当是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小女孩。 三个问题回答完毕,南烛大概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这都什么破事? 南烛现在心中简直欲哭无泪,照常理来说,他不是应该在全村相送下意气风发的踏上赶考之路,然后一举夺得解元,在全村百姓夹道相迎之下衣锦还乡么?怎么成功之路还没走到一半就被土匪劫了呢? 要说自己所有东西都被劫走,那倒也认了,可是这把自己劫回来又是闹的哪出? 莫非……土匪嫌自己钱太少,打算转为绑票勒索? 不,不应该。 南烛翻了翻自己上路时带着的小书篓,里面装着换洗的衣物、几本科考书,一些笔墨之类的东西,这些物件土匪不要还情有可原,但旁边那两锭银子也好端端的放在那,摸摸身上的三五碎银,十几枚铜板也分毫未少,这就让他不是很理解了。 正所谓蚊子腿也是肉,就算土匪打算绑架自己,也不会不动自己身上的财物啊? 左右想不明白,腹中又传来一阵饥饿感,南烛索性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打算先吃点东西,省的饿死在囚牢中,那可真是冤死了。他从书篓里翻找片刻,摸出一个白布包裹,摊开一看,却是三个软乎乎的白面馍馍。 南烛的心中一暖,这个包裹是他离村之前,村南边李家的二丫头水莲跑过来不由分说的塞到他手里的,当时全村的年轻人几乎都在起哄,水莲本就脸皮薄,被这场面一架,差点没羞的晕过去。 虽然南烛早就知道水莲对他的心意,但是却始终没有回应过,倒不是他一直拿水莲当妹妹,但也是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南烛飞快的摇了摇头,将回忆驱散开,眼下落在狼窝,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数,想那么多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凡人无不畏惧死亡。 南烛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凡人,他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个词这么接近过,洞中幽深的黑暗像是一只冰凉的兽爪,攫住了他的心脏,拽着他一路坠向漆黑的深渊。 冷静。 尽管心中几乎已经被恐惧和绝望所占据,但他还是这样默默的告诫着自己。毕竟——手里还有一个馍馍没吃呢。 南烛用力的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白馍,任一丝淡淡的甘甜在口中化开,可能是进食为他提供了思考的力量,一些之前忽略了的细节再度浮现在脑海。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自己被袭击之前,似乎有一个小女孩喊了一句“那不是秀才吗?真是天助我也……”? 也就是说,土匪们其实并不是为了劫财,而是冲着“秀才”这个身份来的? 暂且顾不上后悔自己为了彰显自己“全宁村唯一一个秀才”的身份而穿齐的一套衣服,南烛用力的咽下口中的馒头,一道灵光骤然闪过脑海—— 莫非,他们是抓我来做狗头军师的? 第二章 唯有自救 思路一旦打开,后面的推理就顺理成章了。南烛盘坐在破旧的草席上,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非常有道理。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现在的情况就大大的不妙了,若是绑票的话,交了钱还有放人的可能性,可这抓壮丁,那是要打一辈子的工,卖一辈子的命啊!” 不安与焦灼开始在南烛的心头缭绕,与很多有梦的热血年轻人一样,他对自己的未来构想过很多,比方说投身庙堂,官居一品,比方说回乡为官,造福一方,再比方说可以做做学问,写写文章,成就一代大儒,最不济混不上什么功名,也要做一个采菊东篱,雪月风花的高洁隐士吧? 可这被掳上山,落草为寇?想都没有想过啊! 南烛大概构想了一下自己戴着个狗皮帽子佝偻着腰神色猥琐而又谄媚的对着一个坐在虎头大椅上一手抓大骨头一手抓酒坛子满脸横肉与络腮胡的肌肉兄贵狂拍马屁的样子,一股浓烈的不适感就从胃里一路涌上了扁桃体。 无法想象! 根本不能想象! 南烛“嗖”的一下站起身来,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就差在脸上写上“坐立不安”四个字了。 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这小小的石牢中转了两圈之后,多年读书养成的心境让他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双手轻拍了一下脸颊,心知慌乱没有丝毫用处,坐下来想个办法才是正经。 想出办法不容易,但是可以先定一个比较小的目标。 南烛默默的坐回草席上,刚才焐热的地方还没冷却,给了他些许毫无道理的欣慰。他在心中给自己打着气:很好,第一个小目标——坐下来,已经达成了。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接下来只要想个办法就好了。 精神胜利法作为一个经过先贤验证的正规方法,自然是卓有成效的,南烛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起脱身之法。 首先,指望别人搭救基本不可能,在村人眼中,自已是去赤临城参加乡试的,把赶路时间和考试期间一同算上,正常情况没有一两个月回不去,而自己父母早亡,又没有远近亲戚,就算是能忍辱负重等到两个月后,只怕也没有人来寻自己,除非是水莲那个丫头——可是她来岂不是又送一次人头? 想到水莲,南烛的神色变得有些柔和,旋即又坚定了起来。 而今之计,唯有自救。 南烛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周身的环境,三面石墙,一面铁栏杆,头顶脚下亦是岩壁,几乎可以说是插翅难飞。 他用手比了一下栏杆与栏杆间的距离,看着那张开还不到半捺的手掌,默默的放弃了钻出去的念头。 这面不行,那别的方向呢? 南烛伸出手摸了摸岩壁,触手一片冰凉。青方岩虽然坚硬,但是很脆,开采起来并不难,然而—— 这要挖到什么时候? 如果猜测不错的话,现在关住自己的囚牢应该是建在山上,也就是说这个洞的后面是一座山。 挖穿一座山? 南烛叹了一口气,明智的放弃了这个方案。他低垂的目光触及放在地上的背篓,突然一顿。一丝希望的光在眼中亮起。 说不定,这里面能找到什么契机,帮助自己逃出生天! 南烛满怀希冀的伸手抓过背篓,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羊毫笔,没用,砚台,没用,宣纸,也没用……银子,没用,铜板,没用……馍馍,没用,盐巴,没用,八宝粥,没用……帽子,没用,毛巾,没用……纸伞,没用,剪子,没,呃,可以防身,暂时也没什么用……弹弓,同上……” 将整个背篓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南烛不禁重新审视起了先贤传子说过的“知者,力也”这句话,在这个危机情况下,笔墨纸砚、经史子集简直毫无用处。倒是拿来玩的弹弓和剪指甲用的剪子此刻还能派上些聊胜于无的用场。 何等的悲哀。 反手把剪子揣进袖口的口袋里,再将弹弓别在腰带上,南烛的心中涌起些许的底气——至于具体有多少,就不说了,否则影响士气。 所以现在要等他们来料理自己吗? 南烛静静的坐在地上,这样问自己。 不!不可以!愤怒的火焰从他的心中升起,在他瞪圆的双目中熊熊燃烧,一幕幕往事在他的心头流过:父亲强迫他读书时严厉的样子,水莲趴在墙头笑嘻嘻的叫自己名字时的样子,长大之后自己考取秀才功名时村人纷纷庆贺的样子…… 他的神色愈发坚毅:南家还要我来延续香火,水莲还在等我衣锦还乡,村人也期望着我回来造福乡里,我怎么能为区区一伙山贼付出一生?怎么能被区区一座囚牢困在这里? 我,南烛,绝不接受! “蹭!” 南烛长身而起,强烈的斗志几乎要突破天际,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沸腾,身体中充盈着爆炸般的力量! “哈!” 他向后撤出一定的距离,旋即吐气开声,快步疾冲,猛力的撞在了铁栏杆之上! 然而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很疼。这一点,从南烛眼中隐隐泛着光的泪花中可以得到强而有力的佐证。 “这次不算,再来!” 南烛擦了擦眼角,鼻子一抽,倔强的说道。 他从袖中拿出剪子,对着栏杆用力的剪了起来,“嚓嚓”之声不绝于耳,然而直到剪子的刃已经被磨平的时候,栏杆上也只是被刮下了一层锈迹罢了,反而显得更为乌黑闪亮,仿佛在嘲讽着他的天真。 南烛甩手将已经废了的剪子丢到一边,又从腰带上取下了弹弓,在地上随手捡起一块碎岩,捏在弹弓的筋上,对准了那根犹在“嘲笑”着自己的栏杆,弓至满月—— “嘣!!” 一声脆响,岩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的撞在了栏杆之上,随后以一种不逊色几分的速度反弹了回来,不偏不倚的撞在了南烛的额头上。 “痛痛痛……” 南烛捂着额头,哀嚎着倒向一边,心中充满了一种名为悲愤的情感。 第三章 成功逃离? “这和小说里写的有点不一样。” 南烛斜倒在地上,默默的捂着额头上的肿包,又看了看毫发无损——不,应该说是焕然一新的铁栏杆,心中缓慢而又坚定的飘过了这个念头。 按照通常的小说所描写——尤其是从瀛洲那边传来的名为“材质比较轻盈的小本传说”中的描写,一般这种情况下,只要回忆一下过去那些感动人心的记忆,然后配合上汹涌的气势,那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慷慨激昂的讲上一段?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南烛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目光再度坚定了起来,他强忍疼痛,长身而起,凭借多年寒窗苦读养成的扎实文学功底组织了一下语言,旋即用一种慷慨激昂到几乎声泪俱下的语气大声说道: “我,南家之主,全宁村唯一的秀才,村中稚童的精神领袖,持弹弓者,战胜大鹅之人,南烛!” “我背负着父母对我的期许,全村对我的盼望,是注定要连中三元、官居一品的男人,怎么可以在这个可笑的地方倒下!” “我信命,不认命,天要困我于此,我也要搏上一搏!地要绝我于此,我也要拼上一拼!” “这就是,我,南烛的人生信条!” 说到最后,南烛的喉咙几乎都要嘶哑了,他用因缺氧而充满血丝的双眼悍然望向了那道始终伫立在那边的冷酷栏杆,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点燃。 “啊!!!!!!!!!” 南烛深呼吸了一口,发出了一声回音久绝的咆哮,足下发力,用一种比之前还要快上几分的速度狠狠的撞了上去! “咚。” —————————————————————————————————— “这世界和我之间,一定有一个出现了错误。” 南烛侧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左手紧紧的捂着已经痛到失去了知觉的右臂,双眼空洞而又无神,眼角仍有几分泪痕残留。 混沌破碎的缘由,天地万物的起源,星辰运行的规律,人存在于世的追求与意义,时空境界的教理,两点之间距离的测算……一个又一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纷乱的飘过,却无法在他的心中泛起丝毫的涟漪。 可是,为什么呢? 许久,南烛呆滞的目终于有了一丝轮动,他怔怔的看着依旧伫立在那里的栏杆,古老、沧桑,而又不朽。仿佛从远古洪荒坚守至今,历神魔之世而不倒,经蒙昧时代而犹存,上面的每一道锈迹,都是无尽岁月斑驳的痕迹。 都仿佛在嘲笑着自己。 “可恶!!!!” 南烛满面悲愤,重重的一拳砸在了地上,而后,坚硬的青方岩就教给了他什么叫冲动的代价。 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尤其是瀛洲那边的“材质比较轻盈的小本传说”,更是不合常理。现在想一想,这种东西几个月才出一册,一册也就十万字,读者也不生气,这显然就不合常理嘛! 南烛一边甩着红肿的手,一边恨恨的想到。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额头上高高鼓起的包,肩膀上的阵阵肿痛,以及那因为锈迹被刮下一部分而显得更深邃的栏杆,都在向他提示着现实有多么鲜血淋漓。 “难道,只能到这里了吗?” 南烛无力的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头顶不高的岩壁,青黑色的青方岩一半被洞外的光芒照亮,一半隐于黑暗之中,光暗就这样在小小的一方岩顶上交替。 “我还有很多梦没做,还有很多明天要走……” 光芒在南烛黑白分明的眼睛肿逐渐黯淡,他将左肘抵在地上,用尚且完好的左臂支撑着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一步之遥的栏杆之外,那是属于自由的天地,很近,却又遥不可及,虽然清凉的风一般无二的吹拂在栏杆两侧,但在那一边走过的风,却分明多了几分自由的意味。阳光温和的洒在大地上,明媚的有些心碎。 腹中并不饥饿,身体也并不劳累,就连那几处伤痛,也已经有些麻木。可是南烛却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仿佛身体被掏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点一点的挪动到了那仿佛永远也不可逾越的天堑之前,将颤抖的手搭在了上面,有些干裂的唇蠕动着,眼中透射出无比渴望却又绝望的光芒。 一点,一点。 南烛的手逐渐握紧,紧紧的抓在栏杆上,指节已经发白。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悠悠苍……” “吱呀——” 就在他抑扬顿挫的语调即将走向高潮的时候,突然,一声略有些刺耳的金石摩擦之声在耳边响起。 南烛的眼中透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语调戛然而止,他有些机械的低下头,有些呆滞的看着手中已经拽开的栏杆门,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片刻之后,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低声自语道:“这是……” “什么情况!!!!!!!!!!!!!!!!!!!!!!!” 传子曾言,“默中不发,则亡于缄。”于是在片刻压抑之后,南烛选择了爆发。大声喊出这四个字之后,他顿时感觉精神一阵舒畅,久违的气力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呼,呼。” 南烛稍微的喘着粗气,平复了一下由于大吼产生的缺氧以及过度兴奋而导致的自然紧张。他神色激动的站起身来,手上发力,一把拽开了栏杆门。 自由,终于在两方空间内汇通。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烛不可遏制的笑出了声,本以为自己已经陷入绝境,再无机会出离,没想到最后竟然在无意间觅得了生机,真是有心栽花柳成荫,山穷水复又一村啊! 不过—— 笑容开始在他的脸上褪去。 搞什么这是!囚牢居然不锁门的?锁君子不锁小人啊你?什么山贼怎么业余,能不能热爱一下自己的职业? 不锁你就算了!你倒是告诉我啊!最起码告诉我门是往里拉的啊!门是往里拉的啊!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告诉我两遍啊!你看看我肩膀的伤!它都肿了!肿了啊! 所以我感人至深的回忆和慷慨激昂的嘴炮意义在哪里啊! 啊!!!!!!! 第四章 猛兽 南烛在疯狂的吐槽着自从被关进来之后发生的种种,直到感觉心中郁愤之气发泄完毕之后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遭了!”冷静片刻之后,他的神色骤然一凛,心中的警惕与危机感再度浮上水面。 现在不过是打开了囚牢大门而已,还没有完全逃出生天,自己得意的着实有点早了——更何况,自己这番叮哩当啷的折腾、惊天动地的咆哮与发自内心的狂笑过后,只要土匪没聋没傻,肯定会来看看情况。 而现在……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一念及此,南烛顿生迫切之情,再也无心停留。他掀开书篓,一把抓起水莲给他的包着馍馍的包裹,简单系了一下就连着那几块碎银一道揣在了怀里。 而后,他转过身飞快的捡起地上的剪刀——虽然被栏杆磨损的早已失去了锋锐——塞回袖子,聊以防身。 临出门之前,南烛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一眼,略一犹豫,又快步折回去捡起了那柄自制的弹弓别在了腰上,这下底气就更足了。至于底气一共有多少,那就不方便说了。 影响士气。 怀揣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昂扬气势,南烛紧了紧腰带,大踏步的走出了囚牢。 和煦的阳光霎时撒在了身上,柔和的风也拂过他的脸颊,空气中跃动着一股尤为轻快的气息,它的名字是—— “啊,自由。” 在几乎绝望的境况中逃出生天,沐浴在这自由的气息中时,南烛多年养成的书生秉性不可遏制的被激发了出来。他双臂大大的张开,用一种拥抱天地、拥抱自由、拥抱新的未来的姿势,表达着自己心中的喜悦。 不好,又来了。 转瞬,南烛就意识到虽然心情可以理解但是现在实在不是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他懊恼的收回手臂,正准备下蹲起跑然后瞬间加速直至风驰电掣乃至一闪即逝。 “嗬——嗯——” 就在这时,一声仿佛发自猛兽喉咙的低沉咆哮传入了他的耳畔,南烛蹲到一半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僵住了。 什么情况? 这仿佛在深山老林中伴着一阵阴风传来的猛虎低吼是什么情况? 这鬼地方有老虎? 十多年前,牛栏山这边确实有猛虎出现的相关报告,但是自从这边实行了新的政策之后,猛虎就逐渐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再目击过猛虎。 就是因为这点,南烛才敢大摇大摆的走这条路去赤临城,不然来做打虎英雄吗? 可是现在这声音—— “不,可能是太慌乱了吧,我又没接触过老虎,怎么能听到一个没听过的吼声就当做是虎呢?”南烛打气似的安慰了一下自己,以平复像是揣了三只兔子一样跳个不停的内心。 “是的,一定是这样没错,不然老虎现在不早就扑上来了?估计是这边的土匪养的恶犬吧。” 南烛揣测了一下局势,愈发确定自己的判断,同时,他的心中悔不当初:“早就应该想到的,土匪怎么可能那么不专业,门都不锁,原来是有只恶犬看着啊!为什么你们不早说!” 他的内心非常安格瑞——这是传子发明的词,含义为居高临下的愤怒,并且在心中对土匪这种没有给囚犯指明周边情况的可耻行径批判了一番。 但是安格瑞和心中的批判并不能帮助南烛脱离当下的局势,他依然能感觉到后背处传来一阵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不,应该是就有一只凶残的肉食性动物在他的身后虎视眈眈着。 一颗豆大的汗珠在南烛的额头划过扭曲的路,缓慢而坚定的流到了他的睫毛之上。视界之前多了一枚模糊的水珠,他却不敢去擦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听着身后有节奏的低声嘶吼没有丝毫衰减,南烛心知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一咬牙,以细微的动作缓缓地向后转起了身…… “吼!” 身后那不知具体是何物的猛兽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动态,发出了一声更为剧烈的沉闷嘶吼,似乎时刻准备暴起伤人。 南烛的动作僵住了,他紧张的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坠落在地,消失无踪,又有两颗汗珠沿着额头蜿蜒滑下。 怎么办? 那家伙不让回头啊?是不是? 南烛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身为一个有自主性(这个概念也是传子提出的,意思就是能自己做出决定)的人,尤其还是一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决计不能就这么听一个动物的。 那多没面子! 试想一下,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要是面子丢了——虽然看个人脸型有所不同,但终归是比碗大的。 综合考虑了一番,南烛还是决定遵循本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悍然伸出了双手! 抱在了脑后。 似乎看出了眼前这只没什么用的生物已经认怂了,那只猛兽的嘶吼声逐渐减弱,但是依旧没有停止。 有门! 南烛心中一喜,看架势后面这家伙似乎很通人性,至少能看出自己的——呃,自己的友好。他稍微放下一点心,脸上挂起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一点,一点的转向身后—— “吼——吼——” 猛兽低沉的嘶吼着,声音忽高忽低,像是潮水般起伏,但是并未如海啸般爆发。 转过身这个算不得多大的动作,放在以前,南烛眨眼间就能完成,可是如今却用了很久,汗水已经挂满了他的额头。 逐渐的,那只猛兽的身影映入了南烛的眼帘—— 琥珀色的瞳孔眯成一条狭缝,里面迸射出凶狠的光,一口森白的尖牙透着坚实的骨质感,浅灰色的皮毛如缎子般在阳光下泛着光,鞭子般的尾巴高高竖起,充斥着一股危险的力道。 南烛的双眼逐渐瞪的滚圆,差点惊呼出声!在他面前的那只猛兽,分明是一只—— 脏兮兮的野猫! 一口逆血从南烛的腹中汹涌而上,差点越过扁桃体汹涌而出,为那灰色的皮毛渲染上几分鲜红的色彩。 说好的老虎恶犬猛兽呢? 这算什么? 用来搞笑的山寨吉祥物吗? 第五章 小熊 无视掉那只依旧对着自己呲牙咧嘴、张牙舞爪的野猫,南烛默默的站起身来,虚惊一场之后的庆幸感与放松感涌上心头,他轻轻的擦掉额头上的汗珠,顺便对自己之前丢脸的行为产生了一丝聊胜于无的羞愧。 居然怕了这种小东西,真是愧对自己“南家之主、全宁村唯一的秀才、村中稚童的精神领袖、持弹弓者、战胜大鹅之人”这一长串光辉而灿烂的头衔。 不过说来也怪。 南烛眉头微皱,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了那只已经觑出苗头不对,一边呲牙一边向后挪动的野猫,心中生疑:“这小东西是怎么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的?它是吃什么长大的?” “吼——吼——” 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野猫的喉咙中再度发出低沉的声响,仿佛一只凶残的巨兽在咆哮。 “嘿,你还来劲了?”南烛本来不想和这个吓自己虚惊一场的小东西计较,然而对方竟然不知死活的再度发出了挑衅,更何况这低沉的声音勾起了他内心中关于之前怂样……咳,战略妥协时的回忆,这就不能忍了。 南烛伸出食指,遥遥指向野猫的鼻尖,神色狰狞的恐吓道:“喂,蠢猫,我警告你——” “啊呜。” 一切发生的很快,仿佛只是一瞬。 在南烛的眼中,几乎只是一道灰色的残影抹过,下一刻,自己伸出的手指上,就多了一张嘴,顺便还多了只猫。 手沉甸甸的往下坠,南烛的脸上依然残留着之前刻意做出的狰狞,转瞬,一道火辣辣的疼痛才像是电流一般涌了上来——直接击中了灵魂。 “啊——” 剧痛之下,南烛忍不住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痛吼,转瞬,他意识到这样很容易招来虽然之前的动静很可能已经惊动了但是还不一定真的惊动了总比再度惊动来的好的土匪们,当即又狠心将自己的左手塞进嘴中,一口咬住,以免让声音扩散在这空旷的山间。 同时,他的右臂疯狂的甩动了起来,以期将那只咬人剧痛的死猫甩出去。 但是他毕竟低估了一只猫的咬合力。 在南烛的高速甩动之下,那只野猫在空中几乎被甩成了一道半圆的残影,但是它依旧坚持着“咬住这个胆敢小瞧自己的愚蠢人类”的方针不放松、不动摇,任凭自己在空中甩来甩去,也绝不松口。 “干啥玩意儿呢你?” 就在南烛与这只张扬放肆的野猫搏斗不休之时,一道脆生生的稚嫩声音突然在他身后传来。 对一个深陷险境,正准备逃跑的人来说,任何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都足以引起他的高度紧张——尤其是人的声音。 南烛一个激灵,飞快的回过头去,当看清来人的时候,不禁愣住了。 那是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女,长着一张粉雕玉琢般的秀气鹅蛋脸,乌黑的秀发用两根红色的缎带束起,扎成两个极为可爱的团子头,一身雪白色的纱裙更衬出几分纯洁恬静之气。虽然还稍有稚嫩,但是很明显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此刻,少女正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南烛,柳叶般的黛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出疑惑的光。 南烛先是一愣,随后,手上持续传来的阵痛就提醒了他现在还不远不是发呆的时候。他矮下身,用力的把手上牙口极好、咬合力还强的野猫一下一下的砸在地上,这才将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甩开。 随后,南烛无视掉那只“骨碌骨碌”的沿着坡度往下翻滚的野猫以及自己那根已经差不多肿成小型胡萝卜并且有一圈齿痕的食指,一脸焦急的对着少女喊道:“小妹妹,这里全是土匪,十分危险,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说着,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少女洁白的皓腕,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向着山下走去,口中还喋喋不休的说道:“你是在这里迷路了吗?别担心,虽然这边危险的很,但是我一定会把你安全的带出这里的!对了,小妹妹,你家在哪啊?” “哎,你干哈……”少女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略有几分慌神,以至于连反抗都忘了,直到被他生拉硬拽的往山下扯了十几步之后才反应了过来,连忙站住了脚步,同时手上发力,一把将南烛拽了回来。 该怎么说呢。 恩,就是一把拽了回来。 南烛只觉手中抓着的柔柔弱弱软软萌萌的小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不可抗拒的沛然巨力,本来向前快步走着的自己瞬间改变了运动的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弹了回去,南烛不禁想起了年幼之时,自己去给水牛尾巴打结却不甚缠上了自己的手,最后差点被暴走的水牛拖成一滩烂泥的事情。 ——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在一股根本无力抵抗的绝对力量之前瑟瑟发抖,毫无反抗之力。 这是何等的失态啊。 南烛总觉得自己身上的骨架都被这猛然的一拽弄的散架了,虽然比被水牛拖着的那次强上一些,但是也并未好到哪去,大概就是一团还算粘稠的泥和一摊稀烂的软泥之间的区别吧。 失去了支配自己身体能力的南烛自然无法再抓住什么了,他像是一只被撤去了支架的咸鱼一般,无力的软倒了下去,他的视线扫过少女俏丽可爱的面庞,从中读出了不解、好笑、轻松与写意。 看情形,将自己这个大活人一下子拽回来这种事情,对于少女来说,并不比扯回一串鹌鹑蛋难上多少。 南烛满心伤悲的望着少女的脸,任凭身体自由坠落,重重的砸到地上。 “咚!” 一声闷响之后,尘土飞扬。 夜幕还未降临,星辰却已经出现在了南烛的面前,伴着“嗡嗡”的声响,在他天旋地转的视野中打着旋飞舞。 南烛的目光触及一双雪白的秀气小靴子,上面用银色的丝线绣出了几道云纹,秀丽典雅。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向上移动着,越过光洁白皙的小腿,继续向上…… “小熊?” 这是南烛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盘旋着的最后两个字。 第六章 再度苏醒 黄昏的光洒进青方岩开凿而出的岩洞,洞外围青黑色的岩壁被夕阳的余晖涂抹上一层橙红,随着日头的偏移,夕阳的光芒一寸寸的向着洞内偏移,内里的情景逐渐显露了出来: 在洞的中央歪歪斜斜的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上面躺着一个身着白衣的清秀少年,正是南烛。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像是梦到了什么不是很令人开心的事情,在他的身侧歪倒着一只满是尘土的竹布书篓,周围则杂乱的散落着一些笔墨纸砚和书本之类的东西。 黄昏的余光逐渐移动到了南烛的身上,以他的鼻梁为界,光暗两分。 似是感受到了光亮,少年乌黑的眉毛轻轻一抖,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的睁了开来,旋即下意识的抬起手来,遮挡面前刺目的光。 “啊……好痛。” 不动还好,这一动,身上各处就牵连着一道疼痛了起来,诸如肩膀上针刺似的阵阵酸痛、脑后传来的胀痛、以及依旧肿起的手指上传来的疼痛,一道侵袭了上来,使得南烛禁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 强忍着周身的疼痛,南烛用尚且完好的胳膊抵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缓缓的坐起了身来,就是这一步,都费了好大的力气,只觉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不但痛,而且无力。 南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四下扫视着,触及地上散落的各种零碎以及壁上那青中带黑的岩石,当即就认出了这里就是上次醒来时身处的那个监牢。 “不是吧?又是这里?”当认清所在的时候,南烛的脸上不禁挂上了一抹浓郁的苦涩与淡淡的忧伤。没想到自己“费尽周折”才成功脱离的囚牢,这么快就再度和自己见面了。 不,并不能算快。 南烛的目光越过那熟悉的铁栏杆,看向正西斜的夕阳,在心中默默的纠正了一句。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但总不会少于一个下午。 不过这样也好,天黑后,夜色就是自己最好的保护,届时再逃脱,想必会比在白天的时候更隐蔽一些,成功的几率也更大。 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南烛的神色不禁沉凝了起来。 错不了,那个梳着两个团子头,穿一身白裙子的小萝莉必然是那个指挥“二牛”将自己打昏带回来的人。 从南烛和那只死猫“搏斗”、听见背后响起的声音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就已经有了些猜测,毕竟那脆生生的声线实在是令人难忘,更何况一天之内听见两次?当他回过身看清出声者模样的时候,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这边荒山野岭的,怎么会平白冒出来一个穿着雪白纱裙的软萌小萝莉?从地里长出来的吗?就算真的那么巧,在这里迷了路,又怎么会这么镇定,脸上连丝毫害怕与不安都没有? 总结以上几点,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这个小萝莉必然是匪,还是匪首一级的。如若不是,那就只能用妖魔鬼怪来解释了。作为一个熟读经典的书生,南烛自然遵循圣人教诲,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只能把这个萝莉当做匪了。 当时他之所以愣住,并非是震惊于对方的容颜——就算一个小女孩再漂亮,南烛也最多夸一句“好萌啊”(传子提出的概念,用于描述讨人喜欢的可爱。)又怎么会看的呆住?事实上,他当时是在飞快的思考着应该如何应对。 如果自己转身就跑,小萝莉必然会大声呼喊土匪来抓自己,这里是人家的主场,自己又势单力薄,怎么可能逃过一帮土匪的围追堵截?如果自己不跑的话,那不就是坐以待毙吗?岂不白白从牢中逃出来了? 心念电转之间,南烛当即决定装傻,装作没认出对方身份的样子,故作好心的去“帮忙”送她“回家”,在自己迷惑性的话语之下,小萝莉一定反应不过来,有可能就被自己半拉半拽的糊弄下山了——好吧,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其实南烛只是打着让对方放松警惕的主意,悄然接近,再伺机限制住她,不让她有机会呼唤匪徒,然后带着她一起跑。 这是南烛当时想到的唯一能够让自己安然离开的办法,但是他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小萝莉的战斗力并不能由外观来推断。相比于惹人疼爱的形象,她的战斗力—— 只能惹人疼,不能惹人爱。 “唉,失算了。”想到这里,南烛下意识的揉了揉脑后鼓起的大包,脸色有些灰暗。现在想来,当时确实存在着一定的疑点。比如一个小萝莉,是如何在弱肉强食的山寨中安然存活并具有一定地位的?再比如,她在面对着脱离囚牢的自己时,为什么面上丝毫不见害怕,而是用一种淡定而优越的目光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事到如今,只能默默的发出一声叹息,道一声只怪当时太年轻。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烛的大脑从受到重击昏迷后的混沌中逐渐脱离,思绪渐渐清明,同时,一丝丝力量也逐渐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复苏,应当是之前吃的那个馍馍发挥了作用。在心中默默的感谢了一下水莲之后,他以手扶墙,缓缓的站起了身来。 既然上次能逃出去,没道理这次逃不出去。 南烛深邃的瞳孔中燃起炽热的光,他摸了摸周身,发觉胸前放着的装馍馍的包裹还在,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底气。不但如此,袖口放着的剪子与腰间别着的弹弓也都还在,可能是土匪觉得这些东西翻不起什么风浪,就没有收走。 当然,也可能是匪徒觉得不管留下什么,自己都翻不出什么风浪。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提了,不然。 影响士气。 南烛深吸一口气,将精神调整到最佳状态,飞快的走到栏杆前,伸手握了上去。冰凉的铁栏杆握在手中,一丝念头突然浮上他的脑海。 兴许,这次还没锁呢? “呵,怎么可能?”南烛飞快的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太天真,一次可以说是失误,但怎么可能两次都没锁? 第七章 白学家 南烛一边笑着自己的天真,一边握着栏杆,随手往里一拉。 “咔哒。” 没错,他是太天真,门确实锁了。 “……” 南烛低头看着手中那冰冷的铁栏杆,仅仅是向里偏离了一寸左右,然后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无以为继了。 他的动作不禁僵住了,场面也陷入了无声的缄默中。 “呵呵。” 南烛把手从栏杆上收回来,又挠了挠头,发出了一道尴尬的笑声,也不知是想打破这尴尬的局势还是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情绪。 总之更尴尬了。 挠了挠头之后,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南烛干咳一声,做出一副假装四处看风景的样子,突然不动声色的飞快伸出手,用力的往回扯了一下栏杆。 “咔哒!” 更为响亮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响起,将“大门真的锁住了你就不要再白费心机了”这件事实隐晦而又直接的表达了出来。 南烛的脸上刻意做出的云淡风轻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狰狞,他一只脚撑地,一只脚抵在栏杆上,双手握住栏杆门,用力的前后摇晃了起来!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剧烈的金铁撞击之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在这空旷的岩洞中不住回荡了起来。 十年后。 洞穴中挂满蛛网,地上的草席长出了青苔,散落一地的东西落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长发及腰,胡子拉碴的南烛有气无力的抓着这依旧乌黑坚硬的铁栏杆,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咔哒”声依旧清脆的回荡在这方小空间中。 一百年后。 洞穴中长满藤木花草,不知那里来的各种小生物在这里安了家,蚂蚁辛勤的在地上搬运着食物,蜜蜂蝴蝶在花朵上纷舞,甚至还有雀鸟飞来筑巢,地面上早已不见了当年的草席等物,唯有靠着岩洞出口的茂密藤条中,依稀可见金铁的乌黑质感,定睛一看,其上还挂着一只森白的骷髅,双手抓着门栏,一脚抵着栏杆,一脚撑地,嘴巴大大的张开,仿佛在仰天呼喊。 一千年后。 山上行人络绎不绝,手执香火,面色虔诚的在山洞前排成了长队,洞中长满鲜花异草,极为绚丽,也不知这些花草是如何在岩石上生根发芽的。洞口却被一扇铁栏杆封起,其上挂着一具几乎斑驳成渣的骸骨,依稀可辨是一具人形。洞前摆放着一尊青铜大鼎,其中香火缭绕。在洞的上面挂着一块金丝楠木大匾,上书“青帝显圣”。 一万年后。 沧海桑田,山峰被海水淹没,在阳光依旧可以触及的海面下,有一处幽深的洞***里长满海草水藻,些许小型的游鱼钻进钻出,调皮嬉戏。洞口被铁栏杆封起,其上锈迹斑驳,已然陈旧不堪,其上挂着一只干枯的骨手,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 十万年…… “够了!” 南烛发出一声厉喝,挥手驱散了自己愈发发散的思维。难道还真要死在这里直到沧海桑田才能出去不成? 想到这,他不禁黯然神伤,默默的倚在了栏杆之上,任由身体缓缓的滑落。 照理说,这个门不是应该不按照自己的所想才对吗?怎么又突然这么配合自己了? 南烛简直是满心的不解与怨念,他总结了之前的经验,果断制定了“装做不相信门会没锁的样子这样一来那扇总是不按照自己所想的门就会‘配合的’真的没有锁这样自己就能离开了”的作战计划。 但是这和想象的不一样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一次被锁进同一个山洞,第一次发现并利用了这扇铁栏杆门的弱点,而这两件事情重合在一起,又带给我一个完善而高明的逃脱计划,得到的,本应该是成功逃出生天的喜悦,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南烛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了曲起的膝盖,把头低了上去,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珠流下。 是我,是我先,明明是我先动手的,制定计划也好,实施计划也好…… “为什么你会那么熟练啊!你到底锁过多少人啊!” 南烛豁然抬起头,目眦欲裂的看向那扇冰冷的铁栏杆,大声的喊道,两行泪珠在他的眼角滑落,砸在青黑色的岩石地面上,浸湿了一小片石面。 铁栏杆依旧伫立在那边,纹丝不动,最后一缕夕阳的光扫在其上,乌黑的栏杆上亮起金属的质感,仿佛在嘲笑一个智障。 南烛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力的倚倒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用一种嘶哑的声线喃喃说道:“逃离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这个栏杆,它不让啊!成功中举,已经不需要了。因为我现在,出不去啊!但是,我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 “吱呀——” 南烛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蹭”的一下从地上跃起,哪还有丝毫的无力与伤感?他向着正缓缓打开的栏杆门豁然看去,只见一只灰色的野猫位于门口,正缓缓的收回自己的前爪。 南烛当即就认出了这只猫正是上午咬着他手指头不放的那只山寨吉祥物。此时,它的一张猫脸上人性化的露出了类似于“厌烦、难受、无奈”的神色,颇为怨念的盯着他。 什么情况?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唯有铁栏杆门在岩石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南烛怔怔的看了看那只收回的猫爪,又看了看那门,很是艰难的接受了这门是那猫打开的事实。 灰色野猫不满的扫了一眼有些发懵的南烛,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脸上露出了一丝很奇异的神情之后,便将身一转,迈着优雅的步调不急不缓的离开了。 不知怎的,南烛觉得自己能读出这丝神情是什么意思。 “我真是服了你了,自己一个人在那瞎嚎什么玩应呢,可烦死我了,快滚,快滚。” 大概是这样没错。 第八章 奇门遁甲 昔年南烛钻研白学之时,曾有人和他说过,白学此道,博大精深,不但可以增进妻妾关系,有时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不久之后就没了那人的消息,坊间传闻是被人打死了。 南烛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所说的意想不到的事情,抑或者只是以身殉道了。但是那时他已经入了白学一道,索性继续钻研了下去。 一直以来,他的白学不断精进,但却并未感到生活出现什么变化. 他尚未娶妻,也没有纳妾,“增进妻妾关系”这条自然无从说起,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又没法判断是不是白学所致,若不是每逢冬天落雪,总有些许冥冥中的感应升起,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在这条道上走了岔路,又或者白学根本没有那般效力。 如今他却是略有些认识到了白学的威力。 在这般绝境之中,竟然能说动“敌人”倒戈相向,主动将他释放,这是何等的意想不到? 白学之威,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一念及此,南烛不禁缓缓摇头,发出一声感慨的赞叹。他却是不知,倘若这些心声落在那野猫耳中,只怕会当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嚎的太难听而已。” 一脚踏出这熟悉的牢门,南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再度失而复得的新鲜空气,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滋味。 当然,还是以喜悦为主的。 牢牢的吸取上次的教训,南烛这次一声多余的感慨没有,毫不犹豫的就向着山下飞奔而去,要是再因为话多被那个萝莉捕获,总不能指望白学再救他一次吧? 随着他飞快的奔跑,沿途青黑色的山石、碧绿的草地、五颜六色的野花几乎化成了一道斑斓的模糊残影,在面前倒错而过。 傍晚的风吹拂在他的耳畔,风中带来一股草木的气息,算不得清新,却如自由一般弥足珍贵。夕阳最后的余晖披撒在他的身上,将一身白衣涂抹的晕黄。 风声猎猎,面庞微有些刺痛之感,南烛却恍若未觉,他的脸上张扬出一种狂喜的笑容,里面包含着种类繁多的喜悦。 自由!这就是自由! 我终于逃离了这个梦魇般的地方! 功名、官爵、姻缘……美好的明天等着自己!连中三元、加官进爵、迎娶公主、造福一方都有了可能! 迈开大步向前冲啊!南烛! …… 冲什么冲。 南烛沉默着停下了脚步,脸上的喜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像是夕阳的余晖在最高的山尖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像是即将到来的夜色一般的凝重。 刚刚他被一时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所以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现,现在看来还是有着诸多奇异之处的。 比方说,那只看起来智商并不低的野猫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放他出来? 比方说,他这个常年瑟缩在书房里默默读书而缺乏运动的读书人,是怎么能把两边的景色跑成一片残影的? 再比方说,为什么他跑来跑去,这条看起来并没有多么长的山路却根本跑不到尽头? 已经不用再比方下去了,因为南烛已经开始方了。 夜色逐渐在这群山之间笼罩而起,远处的景象只剩了模糊的轮廓,无论花草,一并渲染成了一片暗沉的丛。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南烛左右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什么“请勿随地吐痰”、“小草微微笑,请您旁边绕”、“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之类的标语,这才愤愤的一口啐在了地上。 以壮声势。 眼看这夜色将沉,南烛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顺便还有点忐忑。 众所周知,黑与白在颜色上,分属两个极端。 而南烛作为一个白学家,是怕黑的。 在这里有必要澄清一下,以上是南烛去城里买书一不小心看到黄昏这才匆匆往回赶以至于半路天就黑了以至于走山路只好瑟缩在官道旁打算将就一晚最后被等了好久不见他回来所以心里担心的水莲找到随后问他为什么不敢走时他故作高深的拙劣解释。 水莲毕竟没读过多少书,对于南烛这种以院试第一名考取秀才功名的存在有着一种不需要多加思考的盲目信任,自然相信了这番说辞。 事实上,南烛只是天生怕黑而已,这无关白学。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一个阵法而已嘛。” 南烛双手轻拍了一下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样的情况,毫无疑问,自己是陷入了一个阵法之中。 说起阵法,应当归属于奇门遁甲一类,关于这门学问,南烛并没有多深的研究,只是当做兴趣爱好自学过一些。 至于为什么,原因很简单,考试不考。 在内心抨击了一下应试教育的弊端之后,南烛开始在脑海中搜刮起了自己所知不多的那点相关知识。 因为买书是要钱的,而且往往还不便宜,所以南烛只买过一本奇门遁甲方面的书,名字叫《五年奇门,三年遁甲》,是被誉为“古往今来唯一的全能型大贤、千古第一圣人、时代潮流的弄潮儿、开创无数流派的文学家、神机妙算的智者”的传子所著。一听就给人一种浓郁的厚重感。 当然,是指书名,不是指那串头衔。 书上说,所有的阵法都有且只有一个阵眼,阵眼是阵法的核心与灵魂,只要破掉它,阵法自然会破。 “世界上没有什么阵法是破掉一个阵眼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等死。” 这句话被庄而重之的写在了《阵法总论》这章的第一页第一行。 阵法除了阵眼之外,还有很多节点,破解一定的节点也可以破开阵法。如果是关键节点,可能破解一两个就够了,如果都是些辅助节点…… 那就慢慢来吧。 此外,书上还提到了,一个有死路的阵法必然有生路,这是天道阴阳的规律,这一点,传子也用大写加粗的字体写在了书上。 “阵法是平等的,有生路,也有死路,只不过有的阵法中,死路比生路更加平等。” 第九章 禹步 这一句南烛一直都没怎么看懂,直到他真的陷入阵法之中,在这条笔直而又没有尽头的山间小路上徘徊许久,才终于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更加平等”。 这是一个迷踪类的阵法。 南烛思考片刻,得出了一句废话。 毫无疑问的,将人困在其中,并且不管怎么走都仿佛走不到尽头一样,这便是迷踪阵法的特点,当然,也不能排除是一种包含迷踪阵的复合型阵法,那问题就要复杂多了,暂且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不过没关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先从迷踪阵这边寻找突破口。 迷踪阵,被传子写在了《基础阵法初级入门》这一章中,并且还位于前三节之内,可想而知是一种颇为基础的阵法,并没有多么复杂。 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南烛只看到了第一章的第三节而已。 “可恶!” 他一拳用力的怼在了地上,旋即又一脸肉痛的甩了甩通红的手,颇为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不多学一点。果然是只有被生活怼到爬不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短暂的后悔了一下之后,他收拾了一下心情,重新投入到对知识的回忆中来。不管怎么说,这迷踪阵他在书中多少也见过,总好过弄出一个「九幽地府碧落黄泉十绝九死殒命无生大阵」之类的一看名字就浑身不适的阵法让他破解来的好。 现在就当是在做一道练习题就好了嘛。 传子说,解题要有思路,对于什么题型,就要用什么套路,在扎实的基础之下,灵活运用已有知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扎实基础暂且不谈,灵活运用他还是有点自信的。 虽然没什么知识给他利用就是了。 “迷踪阵啊……我记得书里说,处于阵中,五感会被扰乱,方向也会被扭曲,但是可以用特定的步法走出来,我想想,是什么步法来着……” 南烛目光凝然,喃喃自语着,脑海中千头万绪,纷乱嘈杂,渐渐的,无用的信息被他一一摒除,最后,他锁定了一个名字。 禹步。 禹步又称步罡踏斗,此步法上应北斗七星,在玄学方面有着颇为广泛的应用,可以用以破解很多阵法,其中就包括这个迷踪阵。 禹步学起来简单,只不过是沿星位的一种特定步法而已,但是其作为一种用处颇大的步法,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而已。事实上,它是学起来容易,用起来难。 就拿破这迷踪阵来说,不是说按照那个步伐随便踏出六步就能出去了,那不叫玄学,那叫仙术。 站在哪个位置开始踏斗?第一步迈向哪个方向?迈出多大的一步?第二步又要落在哪?迈出六步就结束了吗?下一个方向又要迈向哪边呢? 简单的一个步法,放在立体的世界之中,就变得繁杂了起来,情况不同的阵法中,用起来也是大不相同。 那么这些问题要怎么解决?一个情形一个情形的往下背吗?把每一种情况下的步法都记下来? 那不可能。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阵眼,不同的节点,这世间可以布下数不清的阵法,倘若一种一种的背,那要背到何年何月? 事实上,这步法是有诀窍的。 一者,上应天星,二者,下应地脉,三者,自应其心。 倘若境界高深,自身与天上北斗会产生感应,届时便可真正的沿七星踏斗,神鬼莫测,玄妙非常,这是最为高深的一种。 当然,若是到了这个境界,在与北斗的感应之下,自然也就辨明了方向,根本就用不上禹步。 稍弱一级,便是感应地脉。 所谓地脉,就是大地中的龙脉走向。对于地脉的感应,更多是风水堪舆这一领域中的研究内容,所谓寻龙点穴,靠的便是此道。 若是辨明龙脉走向,区区一个迷踪阵,自然也不在话下。 最后一级,则是自应其心。 这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凭感觉走,不知星斗,不知龙脉,就只是肉眼凡胎。五感蒙蔽,不是还有意识的么。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是那种闭着眼乱走的“自应其心”.就好像考试做题一样,人家学霸蒙,蒙对了,那不叫蒙,那叫意识,那叫语感。你也这么蒙,你错了,那叫瞎蒙。 虽然说起来似乎有点不讲理,但是其中还是有道理的,常年做题下来,真的会产生一种类似于直觉的东西,下意识的觉得这样对,这样通顺,然后就这样去做了。 综上,若想将禹步成功的应用在破解阵法之上,就必须要掌握其中关窍,至少也要触摸到“自应其心”的门槛才行。 然而,对于南烛这种连《基础阵法初级入门》都只看到第一章第三节的人来说,让他在这方面达到什么高深的境界,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现在的他,能规规整整的踏出这六步,就已经多亏了他多年苦读磨练出来的学习能力了。 “怎么办?” 思来想去,南烛一咬牙,决定不妨一试,说不定就歪打正着的走出去了呢?况且,眼下这个情况,可不是什么做不出来就能跳过的练习题,万一被困在这里,自己的人生说不定都要就此跳过啊! 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旋即毫不犹豫的迈出了第一步。 如之前放荡不羁的奔跑一般,迈出的这一步并未产生什么奇异的反应,四周的景象确实随之后退了一步,但是这条看似不长的山路依旧没有变化,仿佛尽头与这边根本不处于同一时空。 这状况自然在意料之中。 随后,南烛闭上眼,禹步的步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而出,第二步落在哪个方向,第三步落在何处……七个闪着光的点,一条清晰的轨迹,如星轨一般亮起。 “踏踏踏踏踏。” 他毫不犹豫的一连迈出五步,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南烛站住脚步,缓缓的睁开了眼。 成败在此一举。 第十章 规律解题 举完了,失败了。 南烛扫视了一番四下的景色,发觉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倒是夜色愈发的深沉,使得这段小路的尽头都已隐约不可见。 “唉。” 此情此景,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长叹,心中有些伤感。 果然,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光凭自己这入门都不算的禹步,怎么可能轻易的这么走出来?那也未免太小看天下阵法了。 一计不成,只得再施一计。 南烛以拳击掌,双目之中光芒闪烁,飞快的思索了起来。 一道题往往不止有一种解法。 如果把这迷踪阵当做一道题的话,禹步是最中规中矩的解法了,用时短,见效快,效果拔群。但是除了禹步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办法。 记得在《五年奇门,三年遁甲》这本书中,有关于迷踪阵,传子一共记载了三种解法,第一种自然是禹步,而第二种,则是破阵。 这个破阵,就是字面意思,破掉这个阵法。 不用辨明方向,不用找准路线,只需要把这个阵法破掉,原原本本的路自然会出现在面前。 这种方法较为强势,相应的,也要麻烦和费力一点。首先要根据阵法的气息、特点之类的信息准确判断出阵眼所在,然后再将其破除,若是寻找不到阵眼,至少也要找出一定数量的节点,不然所谓破阵,不过是空谈。 这种解法的核心,便在于寻找阵眼,这是一门相当大的学问,并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 万幸的是,南烛出于好奇,系统的看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不幸的是,没有学会。 “所以这有什么用啊!” 他用力的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心中不知第几次感慨起“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来。 万幸中的不幸中的万幸,现在他最起码还有一试的机会,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无论如何也要一试。 所谓被赶上架的鸭子,其心境之复杂大抵也便是这般了。 “让我想一想……第一步的话,应该是观地势。” 南烛眉头微皱,很快敲定了第一步,旋即,他的视线向着周围的地面扫视了起来,以期能够看出些什么。 然而夜色如幕,在这迷踪阵之中,竟是不见丝毫的星辰,就连月光都甚为微弱,目力所及,堪堪十余步罢了,若是这样还能看出点什么来,那他就不用再考什么功名了,只需投身堪舆这个行当,必然前途光辉灿烂,一片坦途。 “啧,第一步就进行不下去了么。” 他轻啧一声,决定不再做无用功,当下跳过这个步骤,直接进行到第二步。 寻水口。 水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 然而,南烛瞪大眼睛盯了半响,连滴水花都没见到,转而才猛然想起自己正在一条山路之上,右面是山峰,左面是断崖,又哪来的溪泉河流给他寻? “跳过跳过。” 第三步,辨风向。 他眉头紧皱,伸手捻住一根头发,一咬牙,脸上肉痛之色一闪,用力的拽下一根来,平举在了身前,默默的观察起了风向。 山间凛冽的夜风将那根营养还算不错的乌黑长发吹的东摇西摆,一会儿向左,一会向右,反复多变。 南烛看着不断摇动的头发,面色凝重无比,半响,他失神的喃喃道: “我说……然后该干啥来着?” 是了。 他面色一怔,手上一松,任由那根头发随着夜风飘向远方。 好像……自己当时只看到怎么辨风向这里,至于往下怎么根据风向寻找阵眼,根本就一点都没有看啊。 一阵山风骤然而起,将他的束起的长发与白色的长衫吹拂的凌乱。 死了算了。 …… 南烛站在断崖边上,双手背负,发梢纷舞,白衣猎猎,儒雅中又带着几分狂野的气度。 “寒窗苦读,所为何事?” 半响,他双眼一眯,慷慨激昂的开口说道。 “经世致用,兴国安邦。治天下,平乱世,教化黎民。居高位,享厚禄,迎娶公主……咳咳,总之,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怎可,被困于这个小小的山头?区服与一些土匪流寇?就算是萝莉……就算是……就……” 说着,他的脸上浮现出片刻的挣扎,旋即又坚定了下来。 “总之不行!” 慷慨陈词完毕,南烛深深的望了一眼身前的断崖,目光沉凝。 虽然在夜色的笼罩之下看不清楚,但是依然可以隐约望见地面,仅凭目测,也可大致估量出此崖高度不会低于百仞。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鸿毛,或重于其他的毛。” 他摇了摇头,缓缓收回目光,仰面向天,望着深邃的夜幕与暗淡的月,神色唏嘘。 话说回来,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种地方来着。 …… 在这般情况下站在断崖边,自然是有原因的。 自然不是要践行那句“死了算了”,那只是随口说说,做不得数。 当然也不是为了登高远眺,寻觅些许素材来吟诗作对,伤春悲秋,感怀己身。尽管他有着些许文人习气,但此时也不是很有这个心情。 “对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终于,南烛恍然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 在传子给出的前两个解题方法都无法奏效的情况下,他不得已的将希望寄托在了第三种方法上。 此法名曰:规律解题法。 这个概念依然是传子提出,并且,他还在书中用了一段包含着更让人看不懂的概念来引出这个概念。 “……思考问题一般有两种方式,分别是归纳法和演绎法,其中,归纳法是指根据个体的现象来推断一般的现象,即从特殊到一般……规律解题法,依据这一理论基础,通过对于同类不同题的特点进行归纳总结,得出规律,从而应用在新的同类问题上……所谓语感,所谓直觉,其后都有规律解题的影子。” 这段文字每个字他都认识,放在一起却看的有些费力,南烛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大致体会到了其中的精神。 而迷踪阵这种类型题,也是有着规律所在的。 第十一章 生路 之前有提到,一个阵法有死路,也是有着生路的,虽然在平等性的问题?32??存在着一定的辩证关系,但是其存在性却毋庸置疑。 现在南烛要做的,就是通过迷踪阵的一般规律,来判断出此阵的生路之所在。 话虽如此,但是算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阵法,根本无处总结所谓规律,不过幸好,传子已经在书中写出了这种阵法的一般规律。 “做题遇到瓶颈时,可以尝试去揣摩一下出题人的意图,设想一下,如果你是出题人,你在哪里设计难点,用以考察答题者对于什么知识的掌握程度……迷踪阵是为了将人困住所设,故而,布阵者往往会将生路放在一个陷入阵中的人不愿去踏足的地方……” “如若无方,为出迷踪阵,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就是第三种解题方法——规律解题法。 将解题方法应用于实际,眼下这个境况,南烛身前只有一条算不得长的山路,右边是高耸的岩壁,后方则延伸回了囚禁自己两次的那个洞穴,左边杂草丛生,野花团簇,一直越过去,便是唯一的死地—— 断崖。 “所以,现在是要跳下去是吗?” 南烛低头扫了一眼崖底,目光深邃。 这个办法说起来似是轻巧,但是真正站在崖边的时候,他却不由犹豫了起来。毕竟,就算是没能走出去,最多也就是天亮之后被山贼们发现,绑回去毒打一顿罢了,而且对照之前的遭遇来看的话,多半这毒打也可免去。但万一要是猜错了,这崖底并非是生路…… 那可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所以现在是跳呢?还是不跳呢? 这一刻,一幕幕过往的回忆再度在他的脑海中交替闪现:父亲省吃俭用,给人抄写书籍攒下钱来给自己买了一套练习题时微笑的样子;小时候水莲把她爹从市集买给她的江米糖分给自己一半时露出笑容的样子;村东头那个总是在下棋的齐老头对自己偷着换子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村人淳朴的样子;稚童嬉戏的样子…… 难道,就要舍弃掉这一切,从此在这个满是山贼的一二山上度过余生吗? 南烛的眼中燃起了炽热的火焰,他双拳紧握,浑身甚至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旋即,他一咬牙,双眼一闭,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回去!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不跳,并不意味着怕死。正相反,这样死了才是懦夫逃避的表现,真正的勇敢,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忍辱偷生,假意归降也要活下去,待打入敌人内部,获取一定信任之后再伺机脱逃,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这并非是退缩认输,而是战略上的迂回,政治上的妥协。 人生嘛,无非就是妥协的艺术。 南烛蹲在小路上,一边用不知何处捡来的树枝在地上划着圈圈,一边这样劝说着自己。 总之不是怕死! 好不容易劝服了实际上非常容易劝服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故意摆出一副难以劝服的架子也不知道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是要摆给谁看的自己之后,南烛把手中的树枝往地上一甩,借着微亮的月色沿原路往回走。 既然已经决定假意归降,眼下不妨先回到那个洞穴中,虽然那地方不大,隔着一层破旧残损的草席仍不能掩盖其下岩壁的坚硬与冰凉,但总归好过这样露宿在山路上,被这凛冽的山风吹一晚上,不着凉才怪。 对了。 走着走着,一个疑问忽然浮上了他的脑海。 既然已经踏进了迷踪阵里,那“沿原路返回”,还真的能沿原路返回吗? 万一……回去的是死路怎么办? “那可大大的不妙了。” 南烛眉头一抖,一颗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滚落,砸落在尘土中。 就在他决定悬崖勒马,以免马失前蹄的时候,他的前蹄……不,他的双腿却并未跟上思维的速度,略显迟缓却又不容置疑的迈出了一步。 霎时,他的眼前一亮。 这个“眼前一亮”,并非是在形容他突然灵光乍现,想出了什么新奇的主意,也不是在形容他陡然间看到了什么惊艳的景象,而就是真真切切的、字面意思上的眼前一亮。 柔和的月光从天上洒下,轻盈的落在他的发上、肩上、面庞上、衣衫上,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月白色的光辉。 一轮皎月高悬天际,月光柔和而明亮。一道璀璨的星河不知何时从夜空中浮现,环绕在月轮四周,莹莹闪闪,星光明灭。 这山间的情景不再幽暗深邃,尽皆为这星月的光芒所照亮,便是那凛冽的山风,此时竟也柔和了几分。 仿佛只是转瞬之间,星移斗转。 只是一步。 “这……我是走出来了吗?” 南烛神色震惊的看着眼前平缓的地面,延绵的道路,沿路生长的林木……一切种种,依稀有些熟悉,正是他被劫的那处小路。 转瞬,他缓缓的揉了揉脸,大致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所以,这个迷踪阵的生路,竟然就是沿原路返回?是了,入阵者不愿踏足的地方,并非只有从崖顶跃下这一处,好不容易才从山上逃出来,此时一般人都不会去想原路返回吧?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真的一时冲动,置之死地…… 只怕就没有后生了。 想到这,南烛的后背不禁冒出了冷汗,在夜间的山风吹拂下微微泛凉。他的心中充满后怕与死里逃生的喜悦,转瞬,他意识到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当即将另一条腿也迈了出来,整个人走出了阵法。 总之,现在逃命要紧。 他紧了紧裤带,浑身散发出一种昂扬的士气。 前方就是自由的路!迈开大步向前冲啊!南烛! 在心中大声呐喊鼓舞士气之后,南烛上前一步,右脚蹬地,身躯微向前倾,摆出一副时刻准备弹射起步的架势,并准备弹射起步。 “先生请留步。” 就在这时,一道幼年的出谷黄鹂似的声线骤然从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声音略显稚嫩,却刻意做出严肃正式的感觉,反倒愈发可爱。 南烛浑身一震,动作不由僵住了。 第十二章 一幅画 这稚嫩可爱的声线虽然很好听,但是落在南烛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便是丝毫的可爱都无法感受出来。 这声音他是听过的,并且印象殊为深刻。尽管算来不过两次,但是每一次都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转折性的改变,印象实在没法不深刻。 刹那的下意识震惊之后,南烛双目一眯,脚步一错,扬起一片飞尘,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跑! 留什么步? 谁会留步啊! 他拼命的压榨着身体中的每一分力气,双臂摆的飞快,恨不得手脚并用,一齐奔跑。涨红的面色与剧烈的呼吸足显其心情之急迫,用力之过猛。 此刻,他无比的后悔为何平时一心读书,为考取功名而不注重于身体的锻炼,哪怕水莲叫他出去玩的时候多出去几次,想来体魄也要强健上不少的。 总好过常年抱着一摞书,借着传子“知者,力也”的说法心安理得的宅在家中。 此刻,南烛甚至想流下两行滚热的泪水,以抒发心中激烈的情感。 传子诚不欺我,果然是知识改变命运啊。 “哎呀,先生你跑啥呀。” 就在他像一只脱缰的野狗一般,迎着自由的方向肆意奔跑的时候,那道清脆的萝莉声线再度从他身后响起。 准确的来说,这个“身后”,比上一个“身后”,还要更近一点。 “要遭!” 南烛的瞳孔猛然一缩,通过简单的听声辨位就不难分辨出,说话者已经近在咫尺了,与此同时,一股野兽般的直觉从他的心中升起,他敏锐的察觉到后颈处有一股针刺般的危险感,使得皮肤周围的寒毛纷纷炸起。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 也不得不说,这并没有什么用。 “啪。” 一只柔嫩白皙的小手轻盈的落在了他的肩旁,轻轻的捏在了衣领上,动作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不带一丝烟火气。 下一刻,南烛的动作由极动变为极静,骤然停在了原地。 他的脚步依然向前迈去,却只能在地上扬起一蓬蓬沙尘泥土,无法再前进哪怕一丝一毫的距离。手臂可能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犹在无意义的摆动着,好像仍处于随风奔跑的状态。 南烛一张还算白净的脸涨的通红,双目圆凸,舌头也伸了出来,神情之狰狞,仿佛是一个正处于悬梁自尽的进程中的寻死者。 其实严格的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在主观性上存在差异,其余的部分都可以类比。 他只觉一股沛然大力从衣领处传来,仿佛是被命运的力量扼住了咽喉,那是一种不由分说的、无从反抗的力量,而他就像是车前的螳臂,树前的蚍蜉,孱弱无力,任由摆布。 “嗬、嗬……” 在这衣领的束缚下,南烛的呼吸已经不能简单的用不畅来形容了。除此之外,咽喉也传来一种干呕感,脖子像是要被勒断了一般。 可能是察觉到了手中的生物正逐渐的失去活力,那只小手的主人略一发力,甩手把他扔了回去。 “嗖——” 久违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将他从濒临窒息的境况中解脱了出来,一瞬间从地府爬上了仙界,几乎有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看着自己离开地面的双脚与四周飞速“前进”着的景象,南烛骤然萌生一种腾云驾雾之感,仿佛坐在云端,在衣领的牵引下在天空中遨游。 “咚!!!” 下一刻,他的后背猛然一震,同时传来一股剧痛,仿佛撞在了什么坚实粗糙的事物上,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并随着其缓缓滑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啊……” 震动感与疼痛将他从遨游云海的错觉中呼唤了回来,南烛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呻吟,正当他准备出声抱怨之时,面前的景象骤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轮皎月高悬于夜幕,璀璨的星河横亘天际,星辉莹闪,乍明灭。 在这柔和的光芒之下,无论群山还是林木,尽皆镀上了一层莹白的光辉,轮廓柔和,氛围静谧。 头顶是一蓬宽大的枝冠,其上挂满雪白的梨花,开的正盛。 微凉的夜风吹拂而过,枝叶摇动,卷落一帘梨花,打着旋纷舞而下,飘摇零落,如雪。 「风卷枝落五瓣雪」。 梨花落在南烛的发间肩头,静静的停在其上,他却并未伸手去拂拭,只是怔怔的向着前方望去。 “踏,踏,踏。” 绣着银色云纹的秀气靴子踏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脚步声。 却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乌黑的发用两根红色的缎带束起,扎成了两个可爱的团髻,着一身薄纱裙,雪白如梨花。 「月明星灿一袭花」。 南烛神色怔然,触景生情,两句随口而生,不知感怀于这梨花飘摇的绝美景色,还是那美丽更甚于梨花的少女。 “难道,我是一个萝莉控吗?” 这一刻,传子提出的一个概念不由自主的浮上他的心头,使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了自己。 短暂的失神过后,惊艳之情如潮落般褪去,南烛终于再度回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踏着轻快的步调向自己走来的,可不是什么如梨花般娇弱可爱的少女,而是绑架自己的元凶,拥有一身与外貌完全不相符的怪力的匪首! 就在他神色一变再变的工夫,少女已经走到了近前,脸上挂着一副刻意摆出的严肃神情,有模有样的一拱手,粗着嗓子说道: “先生莫要惊慌,之前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啊?” 南烛本以为自己逃跑失败,被抓了个正着,必然会遭受一番狂风暴雨的打击,已经做好了抱头蹲防的准备,没成想刚伸出手就看见对方来了这么一出,弄得他有点搞不清状况,下意识把举到一半的手一合,拱手回了个礼,嘴巴微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少女又清了清嗓子,粗声粗气的说道: “我叫缨离,忝为这山寨寨主,此番还请先生助我。” 皎洁的月光洒下,为她镀上了一层莹莹的白光,微风拂过,一树梨花飘摇,纷舞如雪,点点落在她雪白的纱裙上,翩然若仙。 南烛一身白袍,倚坐在梨花树下,仰起脸默默的看着她。 夜幕之上,皎月高悬,星河璀璨。四野群山幽寂,唯鸟雀嘲哳,蝉鸣吠吠,依稀可闻。 如一幅画。 第十三章 我原以为 “啥?” 南烛被这没头没脑听起来还颇为生涩尴尬的说辞弄得一愣,下意识的“啥”了一下。 少女缨离还以为他没听懂,眉头微微一蹙,旋即轻咳一声,解释道: “吾乃这一二山寨之主,雷霆部酋长缨离,此番为请先生入山,情况紧急,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原谅则个。” 说完,她小手一挥,故作气势的抖了一下雪白的衣袖,朗声道: “当今天下,庆帝昏庸,暴虐无道,群小俱进,黩乱朝纲,其为征西夷南荒,不顾旱涝饥灾四起,横征暴敛,致使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庆帝多罪,天命殛之!” 南烛的眼睛越瞪越大,从中透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这……这怎么好像哪里不太对? 震惊之下,他不禁缓缓的伸出手,颤声道: “等,等一下?” 缨离却是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她飞快的低下头,不留痕迹的从袖口中拽出一截褶皱的纸条,迅疾的扫了一眼之后便又掖了回去,旋即抬起头,清了清嗓子,又道: “昏君当道,士林愤痛,民怨弥重,缨离不忍天下苍生深陷水火,故于此一二山揭竿而起,替天行道!救百姓于水火,解黎民于倒悬!还请先生助缨离一臂之力,诛昏君,平天下,造福苍生!” 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说完,她又是故作气势的一抖衣袖,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并且保持着向读书人低头的姿势,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那个……” 南烛的手依然举在半空,呈张口结舌之势,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我姑且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要造反是吧?” “嗯……” 闻言,缨离直起身来,含着指尖,歪着头思索了片刻,认真的纠正道:“是起义。” “您好,再见,留步,不用送了。” 南烛一扶身后的树干,“唰”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先生请留步。” 还没走出几步,一只白嫩的小手再度搭上了他的肩头,一股由不得丝毫反抗的沛然大力再度传来,像是抓一只小鸡仔一般将他整个人又拖了回来。 由于身高上的差距,缨离拖拽南烛时就不可避免的要向下发力,以至于将他的肩膀压的很低,几乎要仰倒在地。 “砰。” 现在没有几乎了。 尽管在落地时早有准备,这一下还是把他摔了个七荤八素,浑身又像是散了架一般,酥软发脆。 “先生何必如此冲动呢?” 缨离低下头望着地上的南烛,缓缓摇头说道,神色间几多关怀,几多责备,像是在教训着不经事的孩童。 “咳。” 南烛由下而上望着缨离“可爱”的面容,喉头一甜,差点一口逆血汹涌而出。 喂,冲动的真的是我吗? 不管心中怎么想,但是此时形势比人强,打落牙也要往肚里咽。当下,他只得面色一苦,动之以情的劝说道:“我说,大姐头,放我走吧,造反被抓起来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啊!” “好男儿生于世,自当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你怎生如此的胆怯,区区一个抄家灭族,就把你吓成了这样?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志气,开辟皇朝,建立万事不拔之伟业吗!” 缨离摇了摇头,慷慨怒斥道,神色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喂喂,才不是什么‘区区’抄家灭族好不好!很恐怖的啊!另外,正常人的志气难道不是建功立业,位极人臣吗?你是哪里来的造反心理啊!” 南烛丝毫不为所动,大声的吐槽着。 本来,他确实已经做好了假意归降,伺机再逃的准备,不至于反应如此激烈,但是着实没想到,这萝莉根本就不是落草为寇,而是揭竿而起啊! 不同于上山为匪,被官府抓到的话,还可能因为读书人的身份与被逼无奈的立场而网开一面,可这造反要是被抓住,那是根本没商量的抄家灭族啊!从古至今,“造反”这种事就最不为朝廷所容,不但会连累亲族,甚至死后还要被挂在城墙上裱,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这所谓的“一二山寨”、“雷霆部”,包括这个萝莉的名字“缨离”,他根本听都没听过,显然不是什么有命的黑恶势力,只怕赤临城出动城卫军……不,估计只要一个亭长带着一个小分队就足以将其剿灭了。 这种情况下,不跑才怪呢! “住口!” 缨离柳眉倒竖,发出一声故作严厉的清脆呵斥。 “我本以为你身为秀才相公,来到我这一二山前,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胆怯之语!” “这不是胆怯啊,我是在和你讲道理!话说当今圣上哪里不好了?哪里来的横征暴虐,昏庸无道?在我的家乡,百姓亦是安居乐业,哪里来的水火倒悬?” 动之以情无效,南烛索性晓之以理,振振有词的说道。 “这个……” 缨离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下,一时噎住了。旋即,她冷哼一声,一梗脖子,凶巴巴的说道:“总之就是有!你没看见而已!” “好好好。” 南烛也不与她争辩,以手撑地,从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轻拍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深呼吸了一下,又道: “缨离寨主这般志气,在下只怕终生无望项背,更何况,小生才疏学浅,着实难当如此重任,平定天下,解民倒悬这般伟业,想来随便一书生都要比在下更适合,还请寨主另请高明吧!在下这便告辞了。” 说罢,他一拱手,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迈步之急缓足见心情之迫切,摆臂之幅度足见去意之坚决。 “哎,这咋又走了呢。” 缨离眉头一挑,身形一晃便追了上去,白嫩的小手再度搭上了他的肩头。 “砰。”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尘土四散飞扬。 南烛的眼前再度出现了璀璨的星空,还有一张伸过来看着他摇头叹息的可爱小脸。他的内心剧烈的波动着,甚至还想哭。 第十四章 南烛酱 如果,当初没有走这条山路的话,自己的人生会不会不同了呢? 南烛仰面望着天上璀璨的星空,双目空洞无神,眼角依稀有一行干涸的泪痕。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已经与星河契合在了一起,一闪一闪,乍明乍灭。 并且很微弱。 挂在夜空上的皎月似乎离这边很近,莹白的月轮显得极大,光芒却渐趋惨白,虽然看不到,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面色应该如这月一般,光色微冷,泛着惨白。 并且很微弱。 游荡在群山中的夜风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柔和的拂过脸颊,他又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也与这夜风融入了同一节奏,柔和平缓,起起伏伏。 并且很微弱。 “哎,你没事吧?” 突然,一张俏丽的小脸不由分说的闯入了他的视野,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一时竟盖过了那天上的月。 当然,是指容貌俏丽,不是说脸大。 缨离见他一脸的垂死病中,命不久矣的样子,更是心中大慌,生怕这个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书生被她三两下摔死,再等下一个路过的还不知要猴年马月,情急之下,她当即伸出白嫩的小手,打算用力的将他的灵魂“呼唤”回来。 南烛眉头猛然一抖,不用判断落点也能想到这看起来极具张力的一巴掌是要落在哪里的,结合之前这个暴力萝莉的战斗力来看,这一下要是落实了,只怕半张脸从此就不能要了。 当即,他毫不犹豫的一咕噜,卷起一蓬尘土,飞快的滚到了一边,动作极为麻利,看不起丝毫微弱之感。 缨离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瞪,一时有点弄不清这个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家伙怎么转眼之间如此生龙活虎,伸出的手一时停在半空,不知该不该落下。 “等一下!” 南烛不给她丝毫思考的时间,一手撑地,刚刚稳住身形,便不顾一身狼藉,猛然伸出手大声喊道。 “咋?”缨离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弄得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讲道理,你到底为什么铁了心一定要让我跟你造反啊!我只是一个秀才而已,连乡试还没考过,又没有什么人生经验,你随便在街上拉一个书生都行啊!” 南烛言谈之中充满郁愤,简直想要当场哭给她看。 也不知这萝莉匪首到底看上了自己哪一点,怎么就认准自己不放了?这种赏识他根本一丁点都不想要好吗? “这个嘛……” 萝莉缨离眼神往上一飘,沉吟道:“说实话,一开始只是随手抓了先生,也抱着行就留下,不行就杀掉的心态,直到……” “恕我失礼。” 南烛一伸手,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的话,试探的问道:“那个,是不是我听错了?刚刚我是不是听错了?我好像听到了……‘杀掉’这两个字?” “你没听错呀。” 缨离一眨眼,理所当然的说道,言辞之前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咕噜。” 南烛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沫,心里猛地一悬。 这萝莉的眼神殊为纯真,语气也丝毫不似玩笑或是作伪,很显然是认认真真说出来的,知道这时,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了身前这人的身份。 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纯真可爱,身形看起来多么萝莉,此人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土匪啊!还是那种以造反为己任的土匪首领! 一个不小心…… 真的会被杀掉的! 缨离见他神色像是走马灯似的闪烁不定,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后来先生巧妙的从山寨密不透风的囚牢中逃脱,我才真正开始注意到了您。” “不,那个囚牢是透风的,而且没锁。” 尽管“被杀掉”确实很恐怖,但是多年研习儒家经典养成的正气与风骨还是支撑着他不向黑恶势力低头,当下抓住了对方语言中的漏洞,进行反驳,以期能够让这萝莉寨主认识到自己真的没什么本事,还是另请高明来得好。 缨离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也不反驳,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再后来,先生在我山寨豢养的护山灵兽面前……” “那只是野猫而已吧。” “凛然不惧,悍然出手与之相斗,并且丝毫不落下风,勇武可见一斑。” “不,我被咬的很惨,坦白讲现在还有点疼。” “当时,我敬佩先生的才智与勇武,便现身相见,其间发生了一点误会,先生便自行晕倒了过去……” “才不是自行晕倒的,分明是你把我打晕的!” “为了让先生更好的休息,便将您又放回了囚牢之中,并非缨离失礼,只是想到这里先生可能更为熟悉,呆起来安心一点,绝无囚禁先生的意思……” “这种熟悉谁会安心啊!话说你不是要囚禁我干嘛要锁上啊!” “不成想,先生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竟是将我寨灵兽都感化了,缨离对先生的敬仰更是深了一层,更不成想,先生竟是丝毫不惧我寨护山大阵,主动踏入了阵法中,想要将其破解,以证明自己的能力,缨离便按捺住了出来见先生的冲动,默默的等着先生破阵而出。” “才不是主动的啊!只是想跑而已!早知道有阵法我绝对不会去啊!” “闭嘴,再吵的话杀了你哦!”缨离双眼一蹬,杀意溢于言表。 见南烛识趣的闭上了嘴,她这才满意一笑,继续说道: “我寨阵法殊为凶险,常人困于其中,绝无逃脱之理,有些人自以为读过些许奇门遁甲,知晓了一两句‘置之死地而后生’,便不知死活的从崖顶一跃而下,尽皆踏入了死路,落在崖底摔成了一摊肉酱。” 南烛眉头一动,一颗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这个“有些人”,似乎也包括他没错,若不是临跳之前突然胆怯……咳咳,突然决定勇敢的假意归降,只怕现在已经变成一摊“南烛酱”了。 “直到看到先生破阵而出,缨离已经完全确定,先生就是缨离要找的人!来吧,和我立下约定,成为山寨的军师吧!” 缨离的眼中迸出热烈的光,一把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好像是想拉钩。 见南烛一脸的漠然,没有丝毫要立下这个约定的样子,缨离轻拍了一下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了一个纯真无暇的笑容,道: “对了,上次也有一个人拒绝了我的邀请,现在他的坟头草已经一尺多高了。” 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第十五章 山寨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一二山上。 夏天的清晨,光明遍照四方,微风泛着丝丝凉意,这却是一天中难得的凉爽时分,倘若日头再往上偏移,只怕便要渐趋毒辣起来。 山的岩壁是青黑色的青方岩,在阳光下泛着些微的金铁般的色泽,材质似是极为坚硬。便是这样的石壁,依然阻拦不住几根羸弱的草茎从中生发而出,舒展着嫩绿色的草叶,在阳光与微风下微微的摆动着。 这座陡峭的山头并非全部为裸露的岩壁——事实上,长满柔嫩青草与各色不知名野花的土壤才覆盖了山峰的大半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几颗开满白色花朵的梨花树,随着微风摇曳着枝桠。 “啊~” 南烛打着哈欠,一把推开小屋的木门,一身白袍犹残留着尘土的痕迹与褶皱,被门外明亮的阳光一晃,当即有些不适的眯起了眼,手搭凉棚默默的观望起了眼前的场景。 一条干净的小路从门前延伸而出,不宽不窄,蜿蜒曲折,沿途联结着数条相似的小路,四通八达的辐射开来。 在道路的四周,四散分布着一些木屋,有些低矮,门前种满色彩纷繁的花草,有的高有两三层,翠绿的藤条从楼上的外悬花台上垂落下来。 不说茂盛的花草与长长的藤条,只看斑驳干涩的表面,也能看出的这些木屋已经有些年头了,然而,岁月的风霜并未使其衰朽起来,反倒更有一种饱经沧桑的坚实沉稳之感。在花草与藤条的点缀下,却也不显古旧无趣。 除此之外,路边屋前还生长着众多的梨花树,雪白的花朵盛开,随风飘摇而落,点缀在小路、木屋之上,安宁和谐。 一阵梨花的清香从风中传来,在四通八达的山寨中弥散开来,混合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香气,更为醉人。 “这山寨真是意外的大啊。”南烛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旋即感慨道。 他用力的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四肢,揉着因为不适应新的枕头而有些扭痛的脖子,懒洋洋的踏在了小路上。 风中不光有花香,还有喧闹的声响。 烧的烫红的铁条被重锤砸在铁砧上火花四溅的声响,切的整齐的面条被丢进水花翻腾的锅里的声响,被丝线牵动的纺锤骨碌骨碌转动的声响,炉中的柴熊熊燃烧发出的噼啵声响,男人大声谈笑的粗犷声响,幼童追逐嬉戏的打闹声响。 南烛漫无目的的在寨中闲逛了起来,沿途所见一派喧嚣热闹之景,仿佛热闹的民居与市集的集合体,打铁铺、面摊、裁缝铺……人们的脸上多是挂着笑容,甚至还有几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追逐打闹,在他的身边经过。 若不是远处的高耸宽阔的石墙与十数座木质箭塔无时不刻的提醒着这里是一座土匪山寨,只怕他都要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热闹村庄罢了。 甚至还要更为和谐一点。 这边的男人绝大部分孔武有力,女人也身形也并不较弱,与全宁村那边相比,这边的服饰显得更为紧身干练,甚至有些壮汉就直接赤着上身。 见南烛走来,沿途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向着他看去,脸上神色各异,其中以好奇居多,仿佛在打量着什么从来没见过的神秘生物。 这样的视线着实令他有些别扭,不过他身为一个参加过院试的秀才,自然也是见过阵仗的,还不至落荒而逃,短暂的适应了一下,便不以为意的继续闲逛了起来。 “咦?还有异人?” 突然,南烛目光一凝,看向了一个正在给剑胚淬火的铁匠,这人几乎有一个半南烛那么高,身躯健壮,孔武有力,他赤着上身,露出了古铜色的皮肤,浑身肌肉隆起,仿佛铁块一般。这些还不算什么,更为特异的是,铁匠的头上长着一对满是螺纹的硕大的牛角,弯曲着对向空中。 这便是异人。 所谓异人,就是“不同于人的人”,与化成人形的精灵妖怪不同,这些人的身上虽然有着一部分野兽的特征,但确实是人没错,一样流淌着红色的血液,拥有自己的智慧、道德与文化,一样消耗着自然的资源,并为了利益相互争斗,阴谋拼杀。 尽管如此,人类终究是一个排外的种族,实际上,还是有着相当一部分的人对于异人有着排斥心理,有些愚昧的地方甚至将异人与妖魔鬼怪等同。故而很多异人选择了建立自己的部族,不与人类混居。 异人有很多种,包括长着一双翅膀,能在天空翱翔的羽人;人身鱼尾,眼泪能化作珍珠的鲛人;身躯健壮,头脑却不甚发达的牛头人等。 像是这个铁匠,便是异人中的牛头人了。 似是察觉到了南烛的视线,那牛头人铁匠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颇为友善的样子。 南烛一愣,旋即回以了一个微笑。 “先生起的好早。” 这时,一道出谷黄鹂般的熟悉声线在身后响起。闻言,他面上的笑容不禁一僵,缓缓的转过身来,果然看见了那个暴力萝莉的身影。 这个自称“一二山寨之主,雷霆部酋长”的缨离小萝莉,依然是和昨天一般无二的装束,乌黑的秀发束成两个可爱的团子,双手背在身后,身躯微向前倾,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像极了一个活泼可爱的邻家小妹妹。 昨天发生的种种,包括她慷慨激昂的造反言论,蹂躏自己时的暴力身姿,威胁逼迫时的森然笑意俱是历历在目,南烛此刻又怎会被这莫名的错觉所欺骗? 一尺多高的坟头草作证,这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 当即,他发出一声冷笑,点头道: “寨主好。” 不错,经由昨天种种,南烛“毅然决定”假意归降,“虚与委蛇”、“卧薪尝胆”,取得信任之后再伺机逃跑。 顺便一提,绝不是因为那“一尺高的坟头草”。 “先生不必如此多礼,称呼我缨离就好。”萝莉寨主显得很有礼数行了个礼,颇有几分礼贤下士之感。 不过看起来有些生涩就是了。 第十六章 兔耳萝莉 为了获得“匪首”的信任,南烛面上丝毫不露,不冷不热的与萝莉寨主“虚与委蛇”了一会儿,将一个“本来有着远大志向打算一展宏图的却被土匪抓住自知逃脱无望为了活命只好留下来”的落难秀才那绝望、悲哀、无奈、却又不得不认命的心情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坦白讲,此人的演技只能骗过对他高度信任的水莲、慑于他的淫威不敢直言的村头小伙伴们以及笑看中二少年根本不去戳穿的村中长辈们,真正搬到台面上来,还是稚嫩了些。 不过,用来应付年岁比他还要小的缨离,那还是游刃有余的。 南烛的心中冷笑连连。 这种情况的,一看就是从父辈那边继承了山寨的“山二代”,根本就没什么阅历,哪里分辩的清真心还是演技呢? 果不其然,萝莉寨主见他这般表现,还道他真的认命归降了,面上露出了遮掩不住的喜色,交谈了一会儿,她见南烛兴致乏然的样子,也不再强行攀谈,小手一挥,丢下一句“先生尽管在这边逛逛,今天的花销都算我的。”之后,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这般却是打定了主意,暂且稳住此人,徐徐图之,不愁等不到他真心归降的那一天。 小说演义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缨离嘴角一牵,强行按捺住雀跃的脚步,念及自己“收服”军师,“挥师”入京,诛杀“昏君”,“万民”拥戴,开辟“皇朝”,乃至被载入史册与演义中的那一天,嘴角还是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笑容。 缨离!大好的河山等着你来的掌握!太平的盛世等着你来开创啊! 南烛目送着萝莉寨主远去的背影,目光闪烁。 缨离背对着书生军师投来的视线,嘴角牵起。 两把一大一小的算盘,在两人的心中打的“噼里啪啦”的响,几可谓是高山流水,对牛弹琴。 …… 秉持着“逢场作戏也要演完全场”的理念,南烛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这寨中闲逛了起来,以迷惑那个暴力萝莉的视线。 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山寨,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她的耳目,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说起来,这里真的是个土匪山寨么?” 逛着逛着,他的心中不禁再度浮现出了这个疑问,不管怎么看,这里都只是普通村庄的样子,不,应当说要更为繁华和谐一些,仿佛是村庄与市集的结合体,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城镇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一切和他想象中的,充满肌肉大汉、脏兮兮的帐篷、弥漫着劣质米酒与臭烘烘的味道的兽栏一般的土匪山寨可谓是天壤之别,对他的世界观造成了相当沉重的打击。 “呜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低低的哭声突然从耳边响起,南烛脚步一顿,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群孩童喧闹着作鸟兽散,原地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的七八岁大的萝莉,身形小小的,穿着一身淡白的衣裙,腰间用一条红白相间的碎花宽布带扎起,虽然其上有着几处泥土的污痕,依旧不染其文静可怜的气质,哭声正是她所发。 此时,她正低着头,肩膀不住抖动着,雪白的齐耳短发垂下,看不清面容,白白小小的手背在眼睛处抹来抹去,颇惹人怜爱。 不,要纠正一点,这并不能算作“齐耳短发”,一条扁扁的麻花辫从她的头顶绕过,在本该是耳朵的地方用红色的窄条缎带简单的打了两个结。 为什么要说“本该是耳朵的地方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两只雪白粉红的长长兔耳从她的发间伸出,随着她低落的心情而耷拉在半空,一抖一抖。 “异人?不对啊,异人里有长兔耳的吗?” 南烛神色一动,心中颇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里,异人的种类并不多,但确实是没有什么“兔人”。 不管怎么说,总之,对方是一个正在哭泣的萝莉,自己身为一个读书人,遵循传子的教诲,果断的伸出援手。 毕竟传子说过,“萝莉者,义之所在也。” 虽然在见识了缨离那个暴力萝莉之后,南烛对于这句话的可信度已经打了一个不小的折扣,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句话重新建立信心。 当即,他迈步走上前去,弯下腰,露出了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 “小妹妹,你怎么了?” 兔耳萝莉闻言,浑身猛地一颤,两只耳朵“蹭”的竖了起来,哭声也戛然而止,她双手捂着脸,从叉的开开的指缝中露出了一抹红色的眼瞳。 待看清南烛和善的笑容之后,她情不自禁的放下了手,被那友好的善意所感染,当即哭的更大声了起来: “哇哇哇,塔贝拉来路哟!亚达!塔贝拉来路哟……” 啥? 南烛的眉头一抖,脸上的神色登时无比尴尬。 用充满感染力的笑容把小萝莉吓得嚎啕大哭,这简直尴尬到了一定境界,并且使人禁不住对自己的容貌产生相当的质疑。 不过,这件事暂且放一边,如果南烛没听错的话,刚才这只兔耳小动物……似乎说的是瀛洲语? 那个与大夏相隔万里,远在东海之上的瀛洲? 那个有着神奇的几个月更新十几万字一本的读者也不着急的直译为“材质比较轻盈的一本正经的传说”的瀛洲? 那个由先贤“古往今来唯一的全能型大贤、千古第一圣人、时代潮流的弄潮儿、开创无数流派的文学家、神机妙算的智者、大航海家”传子发现的充满萌物的地方? 这就没错了。 难怪这只小动物长着一双兔耳,原来是从瀛洲那边来的异人。 心中疑惑解除之后,南烛轻咳一声,决定运用一下自己从那所谓“轻小说”中学来的寥寥几句瀛洲语,稍微安慰一下这只小动物,再让她这么哭下去,心中简直要升起一种没什么道理的负罪感了。 因为长得凶恶所以吓哭了萝莉也倒罢了,还要产生负罪感,这才是最气的。 第十七章 山兔 首先简单的翻译一下。 第一句,“哇哇哇”,翻译过来就是“哇哇哇”,这个没有一定的语言功底确实是很难理解,只要知道是用来表示悲伤、着急或委屈的心情就可以了。 第二句,“塔贝拉来路哟”,这个很简单,不用翻译也能明白。 第三句,“亚达”,应该是表示拒绝、不愿意的意思。应该。 至于第四句则要复杂多了,和前面三句都不同,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要被吃掉了。” 南烛凭借强大的语言功底与一个秀才应有的思维能力简单分析了一下兔耳萝莉的话,转而清了清嗓子,回忆了一下自学成才的瀛洲语,和声说道: “阿喏……塔贝,不会的,瓦大喜,好人。” (那个……吃,不会的,我,好人。) 熟练的瀛洲语似是给兔耳萝莉带来了强烈的亲切感,她软软的兔耳抖了抖,哭声陡然间渐弱了下去。 她怯怯的抬起头,半捂着脸,从指缝中露出了一双水蒙蒙的泪眼,抽噎着小声问道: “红豆泥?” (真的吗?) 南烛果断的点点头。 “红豆泥。” 兔耳萝莉放下了捂着脸的手,露出了一张哭花了的可爱小脸,扁扁嘴,犹有些胆怯的再度确认道: “红豆泥红豆?” “红豆泥红豆泥红豆泥红豆。” 南烛心中无奈,简直想把心掏出来剁成红豆泥给她看,面上却丝毫不露,一脸和蔼的点头说道。 不知是太好骗了还是对于会说家乡话的人更容易产生亲切感,总之兔耳萝莉终于放下了心来,破涕为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尤卡达~瓦达西瓦山兔滴素。” (太好了~我叫山兔。) 这个句型很基础,南烛在传子编著的《瀛洲语四十个时辰入门》一书中,在第一章第一节就提到了这个句式,用于描述“什么是什么”,书中举的例句是“瓦达西瓦滚筒洗衣机”,意思是“我是一个有朝夕相处的恋人却不能相认的人。” 理解了句型之后,接下来就只剩学以致用了。 “瓦达西瓦南烛。” …… 经过一番亲切而又友好的交谈之后,这个名为山兔的兔耳萝莉竟是完全对他卸下了防备,把他当做了在这异地他乡之地唯一的依靠。 她动作熟练地爬到了南烛的肩头,左右打量着四周,软软绒绒的兔耳抖动着,似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虽然这个小动物并不沉,坦白讲软软的兔耳偶尔蹭过脸颊还有点舒服,但南烛还是微妙的有一种被当做了坐骑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在之前的交流中,他对这个小动物的经历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事情经过很简单,据她所言,她来自于瀛洲一个叫做“霓虹”的国度,因为向往着海洋的那一边,所以义无反顾的跨海而来,到这边的时候却与一个叫做“呱呱”的东西失散了,辛辛苦苦的走到了这个陌生的村庄,被几个好奇的孩童猛一围起来,又饿又慌的,就吓哭了。 然后就是南烛看到的那一幕了。 “你能帮我找‘呱呱’吗?” ——面对着小萝莉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请求,南烛自然是义无反顾的一口应下,胸口拍的山响,大有一股义薄云天之气。 浑然不觉自己此时这半恭请半软禁的处境并不比人家好到哪去。 “不过,话说回来……” 当准备着手于做这件事的时候,南烛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他挠了挠头,疑惑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肩上兴致勃勃的山兔,问道: “这个‘瓜瓜’是什么?” 顺便一提,这个“瓜瓜”只是音译,南烛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学过的瀛洲语,着实没有一个词能和它对上号,故而推断这应该是某样东西的昵称。 比方说小女孩都有的小熊。 “唔……” 山兔含着指头,耳朵很苦恼的转来转去,似是在很努力的思考着,片刻,她一扁嘴,颇为认真的说道: “呱呱就是呱呱。” 这不等于没说吗? 南烛脸上浮起一抹无奈之色,耐心的诱导道:“我知道它叫瓜瓜,我是问它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什么……特征之类的?” 山兔的小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迷惑之色。 “好吧。” 见状,南烛不禁发出一声长叹,感觉此事仍需徐徐图之。 山兔见他面露失望之色,心中也焦急了起来,很努力的解释道:“那个,圆圆的,绿绿的,上面有着花花草草……”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一双小手在空中画来画去。 南烛眉头紧皱,一边听一边思索,片刻,他眼前一亮,以拳击掌,恍然道: “猕猴桃!” “不对!” 山兔本来还以为他猜到了,正一脸希冀的等着,不成想却听到了这么个答案,小脸登时跨了下来,断然否定道。 旋即,为了让南烛明白过来,她又努力的解释了起来。 “呱呱,很大,跑的很快,跳的也很高……” “猕猴!” “还是不对!” 山兔飞快的摇着脑袋,软软的兔耳在他脸上抽来抽去,毫不犹豫的否定道。转而,她伸出小手,在空中笼了一个很大的圈,仍旧试图让南烛迷途知返。 “呱呱,很大的说!” “莫非是……” 南烛神色一怔,目光中透出难以置信之色,喃喃的说道: “大猕猴?” 听到这个答案,山兔小嘴一扁,再度哭出了声来。 …… 南烛好说歹说才劝慰好这只嚎啕大哭的小动物,心中充满愁绪与茫然。 早知道当初那本《瀛洲语四十个时辰入门》就多读一读了,说不定再往后就有“呱呱”这个词的解释了,省的在这猜来猜去猜不对,看样子还错的离谱。 等等。 想到这,南烛的神色不禁一动,骤然想起这次去赤临城赶考,书篓里似乎是背了一些书的。因为那天早上起的有点晚,收拾书篓时也没细看,随手一划就把桌上的书扫了进去,说不定里面就有这本《瀛洲语四十个时辰入门》。 不,应该说很大可能。 第十八章 关于兔子吃什么 “兔子,分为家兔与野兔两种。” “所谓家兔,便是被人驯养之后,终日眯着一双眼懒洋洋的吃睡吃睡从软萌软萌的一小只逐渐成长为庞大的肥硕体型的那一类,养尊处优,混吃等死,给一根胡萝卜便可以让它高兴好一阵子。至于野兔,则生长在危机四伏的自然中,相对来说要警觉许多,并非是一根胡萝卜就能简单搞定的……” 看到这里,南烛不禁把手中的《兔子饲养入门》往下压了压,目光越过书本的上沿,投向了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某山兔。 此兔正抱着自己一双长长绒绒的耳朵,闷闷不乐的端坐在凳子上,对桌上那根鲜艳的胡萝卜看也不看,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奇怪。” 南烛心中暗自嘟囔一声,“哗啦”的又翻过一页去,赫然发现后面还有半句:“……至少也需要两根。” “原来是这样啊。” 他眼前一亮,茅塞顿开,心道传子诚不欺我。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侧响起。 “据我所知,兔子爱吃的是白菜,而不是胡萝卜。请不要把这种休闲类的书籍当做教科书一样盲目相信,顺便提醒你一下,这本书可是和笑话书被收录在一起的,寨中超过十岁以上的孩童都已经不会去看了。” “啧。” 南烛轻啧一声,用“恫吓”的视线制止了一脸“终于被理解了真是知音啊”的兔耳萝莉后,沿着声线望了过去。 说话者是一个年约二八的少女,火红色的长发一直垂到大腿下沿,鲜艳如火。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女俏丽的小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缺乏兴趣一般。 “喂,这可是传子写的书啊,才不是什么休闲类书籍,你这个问题儿童!” 他扬了扬手中书,不爽的叫嚣道。 听到“问题儿童”这四个字,红发少女眉头微不可查的抖动了一下,转而用一种更为冷淡的语气回答道: “没听过。” “传子!传子啊!”南烛挥舞着手中的书籍,语气愈发的激烈:“那可是被称为古往今来唯一的全能型大贤、千古第一……” “只是被你那么称作吧。”不待南烛说完,少女便毫不留情的打断道。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会惹人生气?” “并没有。” 红发少女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旋即,她歪了一下头,神色漠然的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确实没有人说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句话的重音似乎落在了“人”字上。 …… 关于这个红发少女的来历,还要从不久之前说起。 一口答应下来帮山兔寻找那个名为瓜瓜的东西之后,他蓦然想起那本《瀛洲语四十个时辰入门》似乎有可能被他一道扫进了书篓,随后,他敲定了“先去寻找书篓,查明‘瓜瓜’此物的真正含义,再与兔耳萝莉交流,帮助她找回此物,最后借助她的力量,从这山寨中逃离”这样详尽缜密,环环相扣的计划。 在他看来,既然这只小动物能从遥远的瀛洲跨海而来,并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寨子里,想来必然是有什么强横的转移手段,带他逃离自然不在话下。 计划敲定之后,却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南烛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书篓还是在被关住两次的那个山洞中,而这次是直接在山寨中的一座小木屋中醒来的,并非那个熟悉的牢笼,而书篓也不在自己身边。 所以,想要找到自己的书篓的话,就必须要先找到曾经囚禁自己的那个山洞。 然而,直到南烛扛着兔耳萝莉绕着这大的离谱的寨子走了两圈之后,也没能找到与这山洞丝毫相似的地点,反倒是山兔的情绪逐渐低落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饿了。 南烛思考了一下,判断这山洞应当出于山寨之外,而眼下自己这个境况,虽然看起来那个萝莉寨主对自己颇为客气甚至恭敬的样子,但实际上并不比囚犯自由到哪里去,在寨中逛逛还好说,若是想要从这出去,只怕那几座狰狞的箭塔会很直观的对自己不识趣的行为做出“友好的劝诫”。 左右权衡片刻,他决定先给这只饿到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的小动物寻觅些东西来吃,然后再去找那个萝莉寨主申请要回自己的书篓。 考虑到萝莉寨主之前撂下的那句颇为霸气的“今天的花销都算我的”,南烛并未有丝毫被人半软禁的自觉,大摇大摆的坐在一家面摊上吐噜完了两碗面,临走时还去厨房捎走了一只胡萝卜,算作给兔耳萝莉的吃食。 就在他打算叫醒山兔开始投食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座三层高的楼阁,高度并非多么突出,造型也并不多么别致,但是楼前挂着的那张金底朱漆的大匾却将他的目光深深的吸引住了。 藏书阁。 那一刻,南烛的内心是震惊的,甚至想要搞一个大新闻。这一幕无异于在私塾里看到教书的先生坦胸露乳,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虎头大椅上,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的灌着酒,溅出的酒液越过他胸口茂盛的胸毛,蜿蜒流淌。 大抵如此。 “什么时候土匪的山寨里会有这种东西了?他们这是想要考取功名吗?” 南烛揉了揉眼睛,兀自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下一刻,他不禁浑身一个激灵,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莫非,那个萝莉寨主说要造反,不只是说说而已吗? 当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这“藏书阁”之中。与外面的“热闹”不同,这藏书阁之中殊为冷清。 不,不光是冷清,完全是只有一个人在。 那是一个有着如火般的及膝长发的少女,面色漠然,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见到南烛之后,少女只是淡淡的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旋即便不再理会,弄得南烛伸出来打招呼的手也只得悻悻的收了回去,在书架上自顾自的找了几本书后,便坐在桌子上默默的翻看了起来。 然后就发生了之前那一幕。 第十九章 你的名字 “我说,你就是特意过来找茬的吗?” 南烛“啪”的一声把书往桌子上一扣,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不爽之色。 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山兔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刚刚还萎靡的耷拉着的兔耳“蹭”的一下竖了起来。她用警惕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当即一捏小拳头,同仇敌忾的怒视起了红发少女,清晰的表明了自己坚定不移的立场。 虽说有点狐假虎威之感就是了。 “当然不。” 红发少女神色漠然,对于某南烛的“虎躯一震”与某兔子的“瞠目怒视”视而不见,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这番举动不禁让南烛一阵火大,被轻视感油然而生。他先是给山兔递过去一个满意的眼神,以表赞许,旋即又面色一寒,对着少女冷声质问道: “那你……” “你想出去吗?” 还不待南烛把话说完,红发少女便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骤然被打断了发言,南烛不禁满心的不爽,眉头一皱,情不自禁的抱怨道:“我说你能不能让人把话……嗯?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出去吗?” 红发少女面色不变,淡然的重复了一遍。 “不不不,这句话我倒是听清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南烛满脸的诧异,连连摆着手说道。 “字面意思。” 说着,红发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的神色,显然不愿再做什么毫无意义的解释,而是语气一促,冷然道:“是还是不是,痛快点。” “哈衣~” 山兔低头耷拉耳的端坐在一边,虽然不知道红发少女说了什么,但是骤然察觉到她严厉的语气,下意识的伸手应道。 “嗯?你是瀛洲来的?”出乎意料的,听到山兔的声音,红发少女浑身一震,颇有些诧异的看向了她。 顺便一提,这句话她是用瀛洲语说的。 “你也会说瀛洲语?”闻言,南烛也是浑身一震,愕然的看向了红发少女。 听到这句,红发少女怔怔的回过头来,神色愈发诧异:“什么叫我也会……等等,你难道想说你这蹩脚的语调也是瀛洲语不成?” “哈?蹩脚?” 对于自己自学而成的瀛洲语,南烛一直秉持着一种“表面上谦虚实际上颇感自豪”的情感,此刻陡然间被对方全盘否定,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啊啊,我哪里说错了吗?这分明就是不知从哪本盗版儿童读物上鹦鹉学舌似的学来的几句似是而非的瀛洲语而已嘛,虽然学的根本不像,但是总觉得似乎在为此沾沾自喜呢,啊,真是可怜啊。” 红发少女面露轻蔑之色,仿佛在看着一只渺小的虫子,口中毫不留情的讥讽道。 “八、八卡!马鹿!马猴!” 南烛面色一滞,转而搜肠刮肚的运用起了自己所知不多的瀛洲语,激愤的争辩了起来。 坦白讲,他根本就没跟上这段语速极快的嘲讽,但是其中的主要精神他还是能体会到的,虽然认识到了自己的外语水平和面前这个毒舌少女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差距,但目光触及她那充满嘲讽意味的小脸,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败下阵来。 山兔竖着一双雪白的大耳朵,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小脸上写满了茫然。 “小山兔,你嗦,瓦大喜的瀛洲语标准不标准?” 面红耳赤的争辩片刻,南烛理所当然的左支右绌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脸茫然的某山兔,当即话锋一转,强行将此兔拉入战团。 “啊?” 骤然被南烛点名,山兔不禁浑身一抖,待反应过来之后,她扑闪了一下迷茫的大眼睛,迎着他期待、暗示、威逼利诱的目光,茫然道: “你说的是啥?” “噗。” 南烛以手捂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隐约间,一个黄澄澄的数字在他的头上浮现而出。 暴击。 …… 有关于瀛洲语水平的问题,显然已经毋庸置疑了。 南烛双腿蜷起,环抱双膝,整个人仿佛盆栽一般端放在凳子上,满脸的失意。山兔一脸疑惑的坐在他旁边,白白嫩嫩的小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兀自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到底是谁造成的。 “我不管你和你这只宠物兔子到底是从哪来的,现在我只问你们,想不想从这出去?”红发少女撩了一下垂下的刘海,轻描淡写的说道。 她的神色间没有丝毫的胜利者的得意与自负,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被她这么一提醒,南烛这才意识到现在根本不是消沉于蹩脚的外语水平的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当即,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抬起头豁然说道: “想又如何,难道你会帮我吗?” “自然。”红发少女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答道,仿佛在回答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闻言,南烛并未露出感激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欣喜,他一把按住正准备跳起来欢呼雀跃的山兔,冷静的问道:“为什么?” 虽然南烛的阅历算不得多么丰富,但是有件事情他还是清楚的。 天上从来不会掉萝莉。 “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这么快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在这山寨中的地位只怕不低吧?口口声声的问我想不想出去,又这么痛快的要帮我,你叫我如何相信?” 南烛直视着少女平静的面容,目光灼灼。 对此,少女只是微微一笑,鼓掌道:“不愧是寨主选中的军师,虽然瀛洲语蹩脚,学识一般,目中无人并且狂妄自大,但是这份洞察力还真是敏锐呢。” “我姑且问一下,你是在夸我吧?”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认为的话,就算是吧。” 旋即,红发少女笑容一收,正色道:“初次见面,我是这座藏书阁的监管者,浅秋。你的名字?” 南烛目光一凝,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南烛。” “好怪的名字。” “喂,我听见了。” 第二十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坦白讲,经过一番算不亲切也算不得友好的交谈之后,两人只能说是“坦率交谈”(分歧很大,无法沟通),并“充分交换了意见”(无法达成协议,吵得厉害),“增进了双方的了解”(分歧很大)。而交谈的结果,则是令人遗憾的。 因而,此时南烛对于这个自称“浅秋”的红发少女,只能说是将信将疑,至于到底信多少…… 聊胜于无吧。 交换了名字之后,浅秋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样子,开口道: “虽然你的感觉很敏锐,但我现在不得不打击你,首先,我在这个寨子里待了这么久,不能说每个人都熟悉,但是突然钻进来一个你这样孱弱无力的家伙,也是能认出来不是自己人的,更何况,昨天寨主把你扛进来之后,我还远远的看了一眼,自然能确定你的身份了。你就凭这个就说我地位不低,也是太甜了。” 这个“甜”指的自然不是口感,而是说他这个人太天真了。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但南烛并不能十分信服。然而,还不等他一梗脖子,奋起直辩,浅秋便轻撩了一下垂到耳前的一缕红发,率先说道: “事实上,我的地位在这山寨中并不高,如你所见,我的工作就是打理这栋老旧的书楼,整理分类,修补保管,隔些时日把里面的书翻出来晒晒,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作用了。” 说完,她的神色略显黯淡,配合上那俏丽的面容,也是有着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南烛心中冷笑一声,并不为所动,面上却放低了姿态,“虚心求教”道: “好,是我猜错了,不过就算这样,你也是这寨中的人吧?又为了什么背叛自己的寨主,来帮我这样一个外人呢?” “外人?” 浅秋眉头微微一蹙,喃喃的重复了一声,旋即有些自嘲的说道:“外人?相比于他们来说,倒不如说我和你的关系反而更亲近一些。” 还不等南烛把那声震惊的“啊”喊出口,她便神色一冷,淡淡的说道: “和你一样,我也是被那个可恶的女人抓上山的,这些年来,她把我丢在这个破旧的书楼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早已受够了。” 说罢,她扭头看向南烛,眼中流露出些许渴望:“同时天涯沦落人,我当然明白你现在的感受,也会帮助你从这里逃出去,相应的,你也要帮助我。” 她的声音虽然淡漠,但南烛还是能从中听出隐隐的痛苦与怨气,以及一缕仍旧残留的希望。听起来不似作伪。 不过…… 南烛神色一动,之前那番话中“恶毒的女人”难道指的是那个一身怪力的萝莉寨主吗?虽然她是暴力了一点,不讲理了一点,心狠手辣了一点……好吧,这个暂且不管,但是那句“这些年来”总是让他有些微妙的在意。 且不说那个萝莉寨主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就是眼前这个红发少女看起来也没多大啊,何以说是“这些年来”呢?莫非是想要表达身陷匪窝,度日如年之感? 他将探询的目光投向山兔,以期能获得点提示,却发觉该兔不知何时举起了桌上那只火红的胡萝卜,满脸的纠结,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下嘴,或者从哪下嘴。对于他和浅秋之间的交谈显然是只言片语也没有听进去。 从这边是获得不了什么提示了,南烛唯有自行判断。 这个红发少女虽然来历不明,嘴也毒辣的很,但是这段话确实是合情合理,似乎是真的想要帮他,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道下次逃脱的机会要什么时候。 尽管如此,稳妥起见,南烛还是试探性的问道: “你说帮我出去,是怎么个帮法?让我帮你,又是怎么个帮法?” “很简单,翻墙。” 红发少女毫不犹豫的说道,言语之轻松,仿佛捻起一根灯草。 “翻墙?” 南烛稍微回忆了一下寨子四周那高有三仞的石墙,再看了看对方和自己都远远算不上强壮的身躯,很是适当的表现出了惊异与质疑的神色。 “不错。” 浅秋仿佛没有看见他的表情的一般,神色丝毫不变的解释道:“这寨子极大,相应的,围墙包围的范围也很广,这也就导致了瞭望塔与巡逻队不可能片刻不离的监视着每一处,经过我长时间的观察,已经大致摸清了这寨中巡逻队换班的规律,巧的是,由于最近新建了一处三层高楼,对瞭望塔产生了一定的干扰,只要我们抓住换班的空隙,就能从那高楼后的围墙翻出去。” “那个,不好意思。” 南烛伸出手,赧然发问道:“你说的瞭望塔啊,岗哨啊,说句实话我还没来得及考虑,关键问题是咱们两个要怎么翻过那么高的墙?恕我直言,就算是咱俩摞一块也不够那个高度啊。” “这个问题我自然也考虑过。” 浅秋点点头,道:“之前修葺书楼时曾换下了一些木板,到时你带着几块去,我可以组装出一个一人来高的简易支台,此外,围墙的石壁凹凸不平,你可以借力攀爬过去。” 南烛微妙的感觉她的语气有些鄙夷之感,仿佛在说“那些我都想到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会想不到吗?”,不过,这却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你可以借力攀爬过去’?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逃吗?” 浅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不,我一个弱女子,要是和你一起逃的话会大大的拖慢速度,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所以我不会和你一起走。” “但是……”她话锋一转,略显急切的说道:“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去这个地方,找到我的父母,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自然会来救我。地点我都写在信上了。”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递了,上面虽无褶皱,却也边角磨损,颜色粗糙,显然写出来有些时日了。 南烛点点头,伸手去接,一拽之下,却没有拽动。 他愕然的抬起头,只见红发少女面色凄然,有些绝望,却又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着那封信,用力到指节都已经泛白。 “呐,你会守信的吧?” 第二十一章 逃脱进行时 像是这样的感情流露,南烛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 虽然两人才认识没多久,但是红发少女的表情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淡漠样子,仿佛对什么都缺乏感情的样子,就算偶尔神色变化,也只是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波动罢了,很快便又归于平静。 这样的表现该说是感情淡漠好呢,还是城府深沉好呢,总之不管哪一种,都让人感觉难以亲近,换句话说就是让人很难敞开心扉的去信任。 也正因如此,纵然此女一直说要帮自己逃出去,并且理由充分,合情合理,但南烛对她始终还是存着几分怀疑。 直到现在看着浅秋紧咬下唇,神色忐忑的样子,他的心中才有了几分实感。 尽管看起来坚强隐忍,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她归根结底还只是一个少女而已,多年来身陷匪窝,又怎会真的那般冷静? 想到这,南烛心中不禁涌起怜惜之意,眼神也坚定了起来。他捏住浅秋递过来的信封,郑重的说道:“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把它交到你的父母手中。” 浅秋望着他清澈的双眼,半响,她的脸上露出几许放松的神色,缓缓的松开了手。 待南烛将那封信小心的收起之后,少女的脸上已然再度恢复了漠然之色,若不是下唇处犹有隐隐的齿痕,他几乎要以为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下面我就把详细的计划告诉你,你且附耳过来。”浅秋伸出羊脂美玉般的玉手,对着他轻轻的招了一下,一道淡淡的梨花般的香气随之飘来。 不过此时时机不对,南烛自然没有心猿意马的余裕。他当即神色一正,往那边凑了凑,做洗耳恭听之势。 “咔嚓,咔嚓。” 一阵清脆的啃食声响起。 “什么声音?”南烛眉头一挑,四下搜寻起了声音了来源,很快就锁定了一只雪白的小动物。 “山兔!” 某只在两人谈话开始之后就一直悄无声息的小动物不知何时已经做出了抉择,正抱着那只胡萝卜啃来啃去,在其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而整齐的齿痕。待闻得南烛这声轻斥,她登时把胡萝卜一放,小手往大腿上一搭,一脸严肃,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之势。 南烛见杂音消失,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双手微抬,示意少女接着说。 这般驯兔手段也是让浅秋眼前一亮,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熟练。不过这并不重要,她清了清嗓子,徐徐的讲出了自己的计划。 …… 计划大体上来说很简单。 至少听起来是这样的。 南烛费力的抱着厚厚一摞的木板,亦步亦趋的跟在浅秋的身后,连上面的尘灰会不会沾脏衣衫都顾不得了,统统的抱在了怀里。 由于常年苦读,疏于锻炼,只是这样的运动就已经让他微微的气喘了起来,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山兔一手牵着南烛的衣角,一手拎着一只啃了一半的胡萝卜,面带委屈的缀在后面。至于原因,则是被断然拒绝了要“坐在南烛的肩膀上”这个请求。 在山兔看来,这个请求显然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至于南烛“现在抱着这么多东西就够费劲了肩膀上哪里还能扛得动一个你”,以及“喂,我们现在是准备逃脱,不是去遛弯,你好歹也要看清形势啊。”这样的说辞,显然只是拙劣的借口罢了。 就很气。 生气归生气,但是现在山兔所能依靠的无非只有南烛而已,故而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后面,将一腔幽怨统统发泄在了那只无辜的胡萝卜上。 “嘘!” 突然,走在最前的浅秋伸出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身子往墙角一躲,整个人隐藏在了房屋的阴影里。 毕竟是在秘密逃脱的过程中,南烛的神经也始终紧绷着,看见浅秋的动作,他毫不犹豫的一矮身,学有学样的冲到她的身后,一并隐藏在了阴影之中。始终紧紧牵着他衣角的山兔被这剧烈的动作带了个趔趄,毫无抵抗的被一起拖了过去。 就在两人一兔藏好的那一刻,一小队长着牛角的壮汉就从不远处的一个拐角走了出来,这些牛头壮汉每一个都有一个半南烛那么高,身躯魁梧,肌肉结实,手中尽皆握着一根一人来高的粗大木棍。木棍两端裹着乌黑的金属,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一抹亮光。 很快,这一小队牛头人就踏着整齐的步伐消失在了另一个拐角。 默默的目送着这队应当为巡逻人员的牛头人离,南烛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虽然不知道木棍上裹着的金属是什么,但也决计不想挨上那么一下的。 浅秋并未松懈,她用警惕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从阴影中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待探清情况之后,当即一扭头,示意南烛跟上。 南烛紧了紧抱在怀里的木板,给山兔递过一个眼神,旋即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有惊无险。 待躲过一波又一波的巡逻队,终于到达目的地的那处石墙之后,南烛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 他把一路抱来的那摞木板“哗啦”的往地上一放,一手抓过山兔那只吃了一半的胡萝卜,在她愕然、震惊的目光中狠狠的咬下了一口,准备坐下来歇会儿。 看见他这副惫懒的样子,浅秋当即柳眉一竖,低声怒斥道:“别偷懒!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快过来帮我组装起来!” 南烛把嘴一撇,轻啧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把胡萝卜塞回山兔手中,默默的走过去按照浅秋的要求组装了起来。 山兔默默的看着手中少了一大截的胡萝卜,小鼻子抽了抽,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哭。 “动作快!” “我知道,你别催!” …… “哎,兔子,你别哭啊,等出去了我给你买一车!两车!……十车总行了吧!” “呜呜。” “你们两个小点声!生怕巡逻队没注意这边吗!” “分明是你声音最大吧……” “嗯?!” 第二十二章 终于逃离 在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出现的巡逻队的压力下,南烛爆发出了平日里难以企及的行动力,在短短的几个呼吸工夫,便完成了按照要求组装支架、安抚抽噎不止的山兔、与浅秋斗嘴这三个艰巨的任务。 虽然其中有两个是可以避免的就是了。 “呼。” 南烛擦了把汗,站起身来,看着面前那个由几块有棱角的木板咬合结合而成的简易支架,长出了一口气。 同时,他的心中也不禁升起了些许的怀疑。 “我说,这东西真的结实吗?”南烛一指那个高度有余,厚度不足的简陋木架,适时地露出些许狐疑之色。 “你就放心吧,机关术这种东西,就算是一些皮毛的应用,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总之相信我就没错了。”浅秋言之凿凿的说道。 虽然听起来很有把握,但是微妙的有种被蔑视了的感觉。 见他一脸不爽,迟迟没有动作的样子,浅秋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焦急的神色,低声催促道:“快啊,再一会儿巡逻队就要来了!这件事关乎到咱们两个的未来,难道我会害你吗?”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南烛自然没有了迟疑的道理。 他捏了捏怀中的那封信,神色郑重的对浅秋点了一下头,飞快的说道:“好好保重,等我的好消息。” 说罢,为了抓紧时间,他没有等对方回应,便对山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旋即手一搭,脚一蹬,动作飞快的爬了上去。 南烛虽然四体不勤,但是当初读书的时候,经常被水莲趴在墙头叫出去玩,久而久之,倒也练出来了一身不俗的翻墙本领,故而此番也算是轻车熟路。 山兔身为一只兔子,弹跳能力自然也是无需赘述的,纵跃之间,竟还是赶在了他的前面。 翻过墙头前的那一刻,南烛情不自禁的回过头望了一眼。 浅秋的仰面看着他,双手死死的攥着裙角,洁白的小拳头上隐隐显出了淡青色的血管,虽然面色上强做平静,但是眼神中却掩盖不住忐忑与希冀。 这副模样不禁让南烛心中一坠,颇不是滋味,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没什么办法来安慰这个可怜而又坚强的少女,只得递过一个“保重”的眼神,旋即一咬牙,头也不回的翻墙而过。 两个一大一小的白色身影转瞬消失在高耸的石墙之后。 石墙下,有着火红长发的少女仍旧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走出一队身着劲装的牛角大汉,手中清一色拿着双头包铁的粗大木棍。为首者是一个比之普通牛头人还要壮硕上三分的壮汉,一双粗大的青色水牛角盘旋斜指天空,纹路狰狞。 这队巡逻队显然训练有素,行进间没有留下丝毫的声响,明明是身躯壮硕的牛头人,走起路来的却像是猫一样悄然。 迈过拐角,长着青色水牛角的壮汉突然站住了脚步,眼神一瞬间犀利了起来。他飞快的抬起手,像是一个信号。 见此,身后的几名牛头人登时站住了脚步,步伐整齐划一,没有丝毫的慌乱,也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简直就是令行禁止的典范。 令止了手下之后,青角壮汉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快速的向着红发少女接近了过去。他的动作很快,并且有着与身材严重不符的灵敏,落步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这时,浅秋正蹲在墙下,飞快的拆卸着那只刚刚组装好的木质支架,将拆下的木板一块一块摞在一边,似是根本没有发觉身后危险的接近。 青角壮汉脚步飞快,几个呼吸之间便接近到了浅秋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一步,两步。 魁梧的影子逐渐站到了毫无所觉的少女身后,阴影中,那只粗大的木棍高高的举了起来……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青角壮汉把手中的木棍杵在地上,单膝跪地,低下头颅恭敬的说道: “见过二当家。” 闻言,红发少女轻轻的回过头来,淡淡的瞥了一眼青角壮汉,神色漠然,哪里还有丝毫之前的忐忑与希冀? “有事?” 听到这声淡漠的回应,青角壮汉的头低的更低了,恭声道:“属下正在巡逻,看见了二当家,这些粗活何须二当家亲力亲为,属下特来代劳。” “有心了,不过用不上,你既然有巡逻的职责,就要尽责。要是为了这些的无所谓的活计误了事,你知道是什么罪。” 不轻不重的撂下一句话后,浅秋不以为意的转回头去,继续拆卸起了木板。 她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平淡,青角壮汉却听得流下了一滴冷汗,他一垂首,答应道:“属下明白。” 随后,他飞快的站起身来,以来时两倍的速度冲了回去,继续起了巡逻的工作。 寨中虽然兄弟和睦,但是军法也是森严。二当家处罚犯纪者时的雷霆手段犹历历在目,他是决计不想要亲身经历一下的。 巡逻队飞快的走远了,浅秋也拆卸完了最后一块木板,整整齐齐的摞在了地上。望着这摞木板,她的嘴角牵起了一丝嘲讽之意。 “这么轻的东西,也能累出一身汗来,真是个孱弱的书生。” 旋即,她神色一收,羊脂白玉般的小手轻拍了两声。 “啪啪。” 声音未落,只见不远处一颗枝冠茂盛的大树突然摇动了一下,随后,一个漆黑的身影从树冠中飞快的落了下来,转瞬间便划过一抹残影冲了过来,旋即单膝跪地,似是在等待着指令。 浅秋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望着南烛之前消失的墙头,头也不回的说道: “十七夜,等那个书生走远点之后解决掉他,手脚干净点,要看起来像是意外。至于那只兔子……可以放一马,不行的话一并做掉。” “哈衣(瀛洲语:是)。”清冷的萝莉音响起,随后,那漆黑的身影猛然腾跃而起,起落之间便消失在了墙头。 浅秋仍旧望着南烛消失的方向,眼神中寒光冷冽。 “缨离到底还是个孩子,怎么可以随便相信这种抓来的外人,更何况还是这种四体不勤,天真自大的书生?” 她的嘴角逐渐牵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没办法,毕竟还小嘛,这种小麻烦,就让姐姐我来帮你解决吧。缨离也是,山寨也是,只要依靠我一个就够了呢。” 第二十三章 人与兔 午后的阳光穿过枝叶的间隙,在松软的土地上投映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花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腐朽气息——那是森林所独有的。 一只棕黄色的松鼠从茂密的枝干中冒出头来,鬼鬼祟祟的左右打量了一下,待探明周围并无危险,这才纵身一跃,灵敏的蹿上了另一边的枝干。 “啪!” 还没等这只松鼠站稳下来,一只白皙秀气的素手便将它死死的按在了粗糙的树干上,没有一点点防备,不明的远程打击便这样降临。 松鼠很绝望。 那只白皙的小手死死的卡住了自己的脖子,顺便还按住了脊柱,使得自己根本无从挣扎,也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能在这被支配的恐怖中苟延残喘。 松鼠很委屈。 它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查探好了四周,不应有任何疏漏才是,这是从哪冒出这么一只蕴含着恐怖力道的巨手? 本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精神,松鼠奋力的扭动着自己的头颅,一点一点的看向了身后。 映照在它绝望的瞳孔中的是一个谜一样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衣,脸上也用一张黑布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只是露出了一双紫水晶般的眼瞳与光洁的额头。此刻,少女正用一种蕴含着警告与威胁的眼神淡淡的望着它。 “看起来是要死了。”松鼠这样想到。 它回顾起自己短短的一生,感觉只如白驹过隙,简短非常。早知如此,便不省吃俭用,屯那么多冬粮了,这样自己每天都能吃的饱饱的…… 十七夜默默的看着手下按着的那只松鼠,只见它双目凸出,舌头也渐渐的从口中伸出,显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还以为是什么,不过是一只松鼠而已。 想到这小东西也影响不到自己的任务,十七夜想了想,便抬手将它放掉了。 不可抗拒的巨力从身体上撤去,久违的空气涌入身躯,重获自由的松鼠以一种潜能爆发的速度,闪电般的消失在了树林中。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蹲在树上来着?” 一瞬间,这个疑问掠过了十七夜的脑海。她漠然的目光中有了一丝轮动,缓缓的望向了躺在不远处的任务目标。 南烛趴在一根枯朽倒地的树干上,四肢自然垂下,脑袋低低的耷拉着,显然正处于昏迷或沉睡的状态。 ——当然,参考一下他沾满污痕的白衣与身上几道已经凝固了的血痕,也能大致推断出应属于前者无疑。 相比于南烛那副凄惨的样子,坐在一边的山兔看起来显然要好上不少,只是衣服上多了些尘土的污痕罢了,除此之外,便是淤青都没一处。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的状态就很乐观。 此时,山兔正跨坐在树干上,一脸纠结的看着面前的南烛,似乎是在苦恼着什么。 “说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来着?” 关于这件事,她很是有些迷糊,只是记得南烛的惊呼、温暖的怀抱、天旋地转般的翻滚……然后自己好像就睡着了? 山兔觉得这并不能怪自己,毕竟讲道理,一般人类的母亲哄孩子睡觉不就是这么做的嘛,抱在怀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晃来晃…… “咚。” 随着脑海中的想象,山兔清澈的双眼逐渐变得茫然了起来,下一刻,她像只布娃娃般径直的倒在了南烛的背上。 陷入了沉睡。 “可恶!” 饶是以十七夜那般坚韧的神经,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怒从心底起,差点一脚踩段身下那根粗壮的树干。 坦白讲,一开始在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很激动的,毕竟这还是主上第一次委派任务给她,作为主上麾下“影众”的一员,十七夜自认还算是比较刻苦的,只是因为年龄太小,做的都是些演习远征之类的小活,一直没有出击的机会。 终于,期盼已久的出击任务终于到来,十七夜的心中可谓是卯足了劲,决心以最快的速度,漂漂亮亮的完成这次任务。 然而当她从三仞高的石墙上一跃而下之后,却看见了一团白色的球状物从山坡上一路滚了下去,沿途烟尘滚滚,哀嚎不止,压倒草丛灌木无数。 妖兽啦!这个书生开大啦! 尽管十七夜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是多年的刺客训练还是让她迅速的冷静了下来,沿着那个开大的书生一路追了过去。 就这样一路追到半山腰,那团白色的球终于撞上了一颗倒地的枯树,在十七夜复杂的目光中骤停了下来。 虽然过程有些刺激,但总归来说结果还是好的。 ——当时十七夜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事情远远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就在她缓缓的走近,打算趁着这个意外的良机将这个已经晕倒的书生不留痕迹的做掉的时候,一团小小的白色身影突然从他的怀中滚了出来。 妖兽啦!书生生孩子啦! 十七夜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强行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咽了回去。她定睛一看,方才认出这并非是人类的婴儿,而是一只长着兔耳的萝莉。 对了。 一道灵光骤然划过十七夜的脑海。莫非……这便是主上提到的那只兔子?一念及此,她不禁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只小动物。 由于被那书生抱在怀中的缘故,这一路滚来,这只兔耳萝莉的身上并未有什么损伤,只是沾了些许的尘土罢了。不过,明明没有受到撞击,为什么还是晕过去了? “呼……呼……” 似乎是为了响应她心中的疑问,兔耳萝莉突然翻了个身,短短的小胳膊小腿一下子搭在了书生的身上,旋即小嘴微张,发出了“呼呼”的睡声。 “……” 十七夜默然。 这个书生,到底是把这只兔子惯成了什么样子啊!这其实是你闺女对吧!是你闺女没错吧?你老婆一定是一只兔子吧! 不过无所谓,反正你也快要是个死人了,老婆是不是兔子都无所谓啦,让她守寡好了。这样想着,十七夜默默的扬起手中的石块,对准书生的头,准备干脆利落的结果掉他的性命。 然而还未出手,她便犹豫了。 第二十四章 十七夜问号 之所以犹豫,自然不是因为“看着这书生那天真无邪的睡颜实在下不去手”这种可笑的理由,更何况那个书生在像是只咸鱼一样挂在树干上,别说睡颜,就是脸都没朝向她。 也不是因为“看着这书生宽厚的脊背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也是这样为她挡下整个世界要是杀了这个书生那只可怜的兔子没了爸爸该怎么活”这种更为可笑的理由,更何况这个书生的脊背也并不宽厚。 十七夜的犹豫很简单,她想要尽可能完美的完成这个任务。 主上的吩咐是“做掉书生,伪装成意外,兔子能放掉就放掉。” 这里面存在着一道必答题与一道选做题,其中必答题分为两个小问。看起来很复杂,但这并难不倒经过严格训练的十七夜,尽管这次是第一次出击,她依然对自己有着强大的信心。 选做题看起来也不难,倒不如说像是一道送分题,但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她仍然记得师匠曾严肃的教导她,一定要学会并善于揣摩出题人……呸,主上的意图。 举个栗子,主上让你去买两斤栗子,你不能傻傻的就买两斤栗子回来,你先要考虑,主上为什么要你买栗子?是拿来吃,还是拿来用?还是拿来打水漂?不同的目的,对于栗子的需求就不一样,需要从光泽、质量、手感等多方面进行比较判断,建立完善的数据分析模型。 除此之外,还要分析不同的卖栗者的供货能力,必要时还要制作每家店的财务报表,最后综合选取一家作为供货商,买上三斤栗子,两斤炒瓜子,两斤蚕豆,以灵活应对主上吃完还想吃,不想吃这个又想吃那个之类的可能要求。 “只有这样,才能说是认真的完成了一次任务。”师匠拍着桌子,一脸严肃的和那时尚且年幼的十七夜这样说道。虽然她当时听的云里雾里,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开始逐渐了解了其中深意。 现在回到这道题中。 主上为什么要自己做的干净点,伪装成意外?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她想吃栗……呸,她不想这件事被人知道,至于为什么不想被人知道,那就不是十七夜该关心的问题了。 她只知道必须不留痕迹的做掉这书生,那便够了。 眼下这个书生一路滚下山晕倒在这里,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只要拿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对准他的后脑勺照死了抡上那么一到两下,任谁也会认为这是他自己撞死的,想不到是有人行凶。 听起来确实挺顺利,但是加入上面那个隐藏的限定条件之后,问题便接踵而至。 那兔子不是死的。 而且还趴在那书生身上。 若是抡起石头,对着那书生后脑勺“咣咣咣”的来上那么几下狠的,书生诚然会死,但兔子也必然会醒。兔子醒了,只要不瞎,就能知道她爹被自己生生抡死了。 考虑到“兔子能放就放过”这个选做题,为了完美的完成任务还不能做掉这兔子,可不做掉兔子,自己行凶的事就会败露,更是会导致任务失败。 这是不能被容忍的。 故而十七夜犹豫片刻,还是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石头。反正任务也不急于一时,这书生和兔子总不会片刻不离,机会还是有的。 刺客,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这样考虑着,十七夜便在不远处寻了棵树冠茂密的大树,蹲在了树干上,默默的监视着这边,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这一等便是一天零一个上午。 不错,不是一个上午,是一天零一个上午,太阳东升西落,再从东边升起,从光明到黑暗,黑暗再到光明,明亮再转为炽热——这样的一天零一个上午。 十七夜想说自己确实久经训练,也想说这着实非战之罪,但是她的脚确实有点麻了。 坦白讲还有点饿。 最主要的是好气啊! 那书生也就算了,晕倒了我不怪你,那兔子你是怎么回事?你睡眠挺足啊!你爹养你肯定很省钱吧!省钱还省心对吧! 本着刺客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十七夜的心中虽然涌起了滔天骇浪,但是黑巾下的面庞依旧波澜不惊——虽说下意识地摁住了一只无辜的松鼠就是了。 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放掉了松鼠的原因,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只谜一样能睡的兔子终于动了动耳朵,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 那一刻,十七夜的心中是有些解脱的,她差点以为这兔子已经死了。 好了,不管怎么说兔子终于醒了,睡了这么久肯定已经饿了,就算不饿估计也憋着呢,只要她离开片刻,十七夜就有信心迅疾而又果断的做掉那个书生。 她默默的站起身来,准备在兔子离开之后一跃而下暴起伤人。然而刚一站起来,她的身体就不禁一晃,眼前也骤然一黑,冒出了颗颗金星。 不好! 由于这次实在是隐蔽了太长时间,腹中早已饥肠辘辘,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也导致了血气不畅,双腿僵硬麻痹。猛然一站起来,竟是差点直接掉下树去。 十七夜牙关一咬,凭借强大的意志强行稳住身子,双目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不好,停了这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错失良机。”她心中一紧,连忙探头观望了一下那边的局势,打算查探一下那只兔子的动向。 此时,兔子趴在书生的背上,睡的正香。 ??? 十七夜的脸旁浮起三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情况? 回笼觉? 她拍了拍脑袋,确信自己刚才确实看见那只兔子醒了,又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看见这只兔子现在正在睡觉。两件本来很明白的事情凑在一起,本来应该彻底明白,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谁能告诉我这只兔子为什么睡了一天零一个上午之后又要睡一个回笼觉啊!她其实已经死了吧?刚才是诈尸没错吧! 十七夜面无表情,“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的树枝。 她觉得这道附加题可能不得不放弃了。 第二十五章 山中无岁月 可能是因为十七夜的怨念过于强烈,也可能是山兔趴倒时的重击成为了一丝契机,总之南烛终于轻哼一声,悠悠的转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环境,虬劲的林木、柔和的光斑、松软的棕褐色泥土,以及身下传来的坚硬嶙峋的质感,硌得他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体愈发的不适。 等等,为什么会遍体鳞伤来着。 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模糊的记忆渐渐复苏。记忆里,自己似乎在红发少女的帮助下,有惊无险的躲过一波波岗哨,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墙头,然后就是脚下一空…… “啪。”南烛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喟然长叹。 大意了。 当时被少女那种寄予全部希望的目光一看,下意识的只想着摆出一个帅气的动作,潇洒的从墙上一跃而下,跳之前却没想想脚下的可是三仞的高墙。 三仞啊。 南烛犹能记起当时看在眼中的陡峭山坡,以及那一脚踩空的失重感。惊慌之下,自己只是来得及把兔子保护在了怀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以期能减缓一下撞击。 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的翻滚,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的颠簸与痛感,再之后就失去了记忆。 南烛神色一暗,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忧伤。 似乎从自己选择了抄近路而进入这片山林之后就被霉运给缠上了,先是被一下子抡在后脑勺抓回了山寨,再是被囚牢的铁栏杆教育了一番,又是被那个暴力至极还满脑子危险思想的萝莉寨主打到几乎散架,简直浑身上下从肉体到魂灵都遭受了残酷的折磨。 总是莫名的晕倒,总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过来,总是多上那么几处伤痛……更可怕的是这已经逐渐内化成了一种习惯,渐渐麻木了起来。 “呜呼哀哉。” 南烛不禁又是一声长叹,聊以抒发心中的郁愤之情。随后,他活动了一下身子,正准备站起身来,却发觉后背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风一吹还有点凉。 这么说起来刚才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自己。 “莫不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南烛猛然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连眼前阳光明媚的树林也陡然间多了几分阴森之感。他颤抖着缓缓扭过头去,赫然看见了山兔那张天真无邪的睡脸。 此兔横跨着树干,侧脸压在自己的后背上,挤出了一个滑稽而又可爱的表情。两只兔耳弯折着搭在一边,随着她“哈~呼~哈~呼~”的呼吸声一颤一颤的。 啊,多么可爱的小动物啊。 南烛的心弦被触动了一下,简直想一把抱起她然后用脸蹭来蹭去。 ——直到他的视线向下移动,看到了从她口中垂下的那一道晶莹的水线,以及在他后背上汇集而成的那一汪小小的水洼。 啊,多么欠揍的小动物啊。 想到这身白衣可是自己唯一一件拿得出的手的衣服,如今却遭了此兔毒手,南烛的心中就不免悲从中来。 这身白袍叫做“绣袍”,是通过院试之后府州学政发下来的,不但体裁合身,舒适美观,更重要的是作为秀才身份的证明。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殊为珍贵,若不是这次远去赤临城参加秋闱,这身衣服可以带来诸多便利,他才不舍得穿。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这一路滚下来,这身衣服也不知被蹂躏成了什么样子,只怕早就不能要了,事到如今还计较这些做什么,还是先逃出这片山林再说吧。 南烛抬起头瞧了一眼天光,大致推断出现在刚过正午,大概未时左右,而自己从那山寨逃出来的时候应是刚过辰时,一共不过两三个时辰,那个寨子那么大,再加上浅秋应该会给自己打掩护,这样算来自己的逃脱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嗯,时间应该还充裕。 南烛点点头,心中稍安。旋即,他把手伸到背后,揪着某兔腰上系着的碎花布带将其拎了过来。 被他这么一拎,山兔却仍旧沉浸在梦乡里,四肢自然垂在空中,一双兔耳连着脑袋一道低低的耷拉着,仿佛一只被挂起来晾着的布娃娃。 不,这样说也不妥当,毕竟布娃娃是不会流口水的。 “喂,兔子,起床了。”南烛晃了晃手里的兔子。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哈~呼~”之声。 “喂,起床了!”南烛又加大了几分音量,再度晃了一下。 “呜嘿嘿,口水蛙,吸溜~” 说什么梦话呢这是?南烛一脸的无奈,简直无言以对。他强忍着身上散了架一般的痛感,缓缓的站起身来,然后双手托住山兔的腋下,用力的摇晃了起来。 “起床了啊!” 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山兔终于“呜诶”一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南烛。 “主人?” “啥?”南烛一脸怪异的看着她,如果没听错的话,刚才此兔说的瀛洲语翻译过来是“主人”的意思。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认上主了?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担忧的摸了摸山兔的脑门,莫不是这一路骨碌下来把这孩子摔失忆了? “呜啊啊,没什么。”山兔似是终于回过了神来,小小的四肢在空中挣扎了起来。 南烛把她往地上一放,头一低,却是眼前一黑,冒出了些许金星。旋即,饥饿感如潮水般袭来。 “不应该啊,早上刚吃过饭了,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饿?”他揉着脑门,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心中却大为疑惑。 “山兔饿了的说!”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某山兔也适时地的举起了小手,一双耳朵竖的高高的,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 嗯?为什么会含糊不清? 南烛低头一看,只见那兔另一只手中握着半根胡萝卜,腮帮子鼓鼓的,兀自在嚼来嚼去。仿佛一只沉迷享受不屯冬粮的松鼠。 南烛的目光犀利了起来。 注意到他的目光,某兔不禁眉头一动,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并且攥紧了手中的胡萝卜。 第二十六章 岂不是美滋滋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还会抢你的胡萝卜吃不成?”注意到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南烛不禁眉头一皱,用一种充满不愉的口吻教训道。言辞之间充满了对于这种行为的不屑以及人格被轻视的不满。 “哈衣哈衣。” 山兔敷衍的点着头,小手一攥胡萝卜,往身后又藏了藏。心道一声真是信了你的邪,之前也不知道是谁,一把抢过人家的胡萝卜就咬了一口,要不是现在上面犹有齿痕,瓦达西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没良心的小东西,胡萝卜还不是我给你的。” 南烛见她如此冥顽不灵,只得轻啧一声,感慨了一句世风日下。讲道理他还真看不上那根胡萝卜,根本不足以解决他的饥饿。 “咕噜。” 似是被“饥饿”这个敏感的词提醒了一般,腹中适时地传来一声响动,以做呼应。 这样耗着终归不是办法,吃的总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至于寨子里是否已经发现他逃走了……算了,现在饿的根本没什么力气,跑又能跑几步?南烛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寻觅些食物来,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去,兔子,上林子里找点东西回来吃。”这样想着,他把手一挥,发号施令道。 山兔白绒绒的大耳朵动了动,并未如他所愿的遵从指令,而是一脸狐疑的看向了他,质疑道:“那你咧。” “我?自然是在这里寻些柴火来生火咯,等你找来吃的之后往火堆上一架,烤的热乎乎的再吃,岂不是美滋滋?”南烛理直气壮的说道。 鉴于南某人那不堪指摘的瀛洲语水平,其间还夹杂着些诸如“热乎乎”、“美滋滋”这样的本地俚语,一番话下来听得山兔迷迷糊糊的,只是觉得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南烛见她兀自存疑,砸了砸嘴,当即又劝说道:“再说了,你看我身上这身伤,又饥肠辘辘的,就是去找吃的也走不了几步,倒是你,好端端的,还有跟胡萝卜垫底。” 一边说着,他还虚弱的咳嗽了两声,辅以作证。 这般说的有理有据的,山兔偏着小脑袋想了想,大抵觉得没什么漏洞,着实令兔信服。于是她点了点头,一攥胡萝卜,一边喊着刚学来的“美滋滋”,一边蹦蹦跳跳的走了。 “呼。” 看着山兔远去的小小身影,南烛轻出了口气,也不咳了,揉着身上酸痛的关节,晃晃悠悠坐了下去。 不管了,趁兔子出去觅食的时候歇会先。 —————————————————————————————————————— 机会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来到你的身边。 第一次出任务的十七夜如今愈发觉得师匠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简直是字字珠玑,愈是咀嚼,愈是回味无穷。 想到这,她眉头不禁微微一蹙,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也有了一丝波动。 不行,太饿了,尤其是想到“咀嚼”这两个字的时候,这会让她想起后山竹林中雨后的春笋,那脆韧的口感、挤压而出的清甜的汁液,尤其是弥漫唇齿间的清香…… “咕噜。”这样想着,她不禁咽下一口口水,饥饿感愈发浓烈了起来。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 她飞快的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笋芽统统驱散,眼神再度恢复了淡然无波。旋即,她反手一抹,飞快的抽出了绑在后腰上的匕首。 幽黑的锋芒一闪而没,露出了一柄长约半尺的凶器,这柄匕首刀身狭长而略带弧度,其上不知涂抹了什么东西,将金铁完全遮掩,表面上一片幽黑,唯有刃锋上间或流转一丝寒芒,表示着这柄凶器绝非什么摆设。 这便是十七夜的刀,与她共用一个名字。浅秋殿麾下的影众,每一人都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刀,是由师匠为她们量身打造的最适合她们武技的兵刃,也是她们出师的证明。 十七夜看着手中幽深的锋芒,眼神中满是肃杀。 等待着的机会终于到来,那只碍事的兔子终于被书生打发走了,看那副傻样估计得有阵子才回来,现在就是做掉那个书生的时机! 对付这种四体不勤的书生,只消一刀便可结果了他!再简单伪装一下伤口,做成被岩石棱角划开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来不对。 然而…… 微风渐起,衣衫微动,十七夜猛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她扭头看去,赫然发现自己的衣带不知何时已经断成了两截,切口平整,断的极为干脆。 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十七夜感觉到手速过快或者刀太锋利,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可恶。” 她银牙轻咬,眉宇间多了几分恼意。当即,她反手把刀插在树上,一把抽出衣带,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扎好。 “南烛!!!!!” 仿佛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山兔稚嫩的嗓音在林间回荡而起。 十七夜手一抖,一条漆黑衣带从树上悠悠飘落,她徒劳的伸出手,却差了一丝的距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其轻盈不着力的飘落在地。 近在眼前,却是竭尽全力也无法触碰到的距离。 ———————————————————————————————————— “叫这么大声干嘛!生怕那些人发现不了咱们是吗!” 南烛“嗖”的一声站起身来,看着怀里捧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呼小叫的跑过来的某兔,虎着脸训斥道。 山兔本来兴高采烈的颠过来,献宝似的把怀里的东西一举,打算接受夸赞与表扬,没成想过来就是一句教训,脸色瞬时一垮,小嘴一扁,红通通的眼中溢满了水雾。 “呜,呜哇哇~” 不消说,南烛又是手忙脚乱的一番哄劝,这才把小家伙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接着,他翻动了一下山兔找来的那一堆东西,赫然发觉与他想象中的“食物”有些相去甚远。 “这……是啥?” 他举起一只滑腻腻的、两腿乱蹬、腮帮子兀自鼓来鼓去的青蛙,神色的复杂的看向了犹在抽噎的某兔。 “青蛙。” “不不不,我知道这是青蛙,我的意思是……”南烛思考了一下,有些费力的表达道:“我的意思是这东西并不能吃,且不说别的,首先有些人会很安格瑞。” “噫?” 听的这句,山兔一怔,大大的眼睛中透出不解之色,便是抽泣都顾不得了,惊道:“怎么会,口水蛙超好吃的说。” 说着,她的视线偏移到了南烛手中的那只青蛙上,情不自禁的舔了舔粉红的小舌头。 蛙鸣声戛然而止。 第二十七章 生火 南烛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让眼前这个饥不择食的小家伙明白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但结果是令人遗憾的。任凭他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此兔兀自用一种危险的目光盯着他手中的青蛙,丝毫不为所动。 眼见着她这副样子,南烛也算明白了解释是无用的,于是他把手中的青蛙往林中里一丢,盖棺定论道:“好了,总之这东西不能吃,会折寿的。” 山兔的一双大眼睛瞪的浑圆,视线随着那只呈抛物线远去的青蛙移动着,直到其消失了踪迹,这才愣愣的转回头来,小嘴一扁,眼中再度蓄满了泪花。 …… 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就哪里搞错了。 十七夜一只手摘下头上的那只“咕咕”不已的青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至于为什么要用一只手——自然是因为另一只手正在提着下衣。 她已经不想再去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似乎冥冥中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不断的干扰着自己,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这接踵而至的反常现象:诸如某书生从山顶一路滚到半山腰但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醒来、某兔子谜一样能睡并且饮食习惯与正常兔子风格迥异、更不用提自己连抽个刀都能割断腰带了。 然而,这连番的坎坷不但没有让她彻底崩溃,反倒激起了她强烈的好胜之心。愈是困难,愈要迎难而上! 想必,这就是浅秋殿下交给自己的试炼吧! 这一刻,十七夜幽深的紫眸中燃起了坚毅的火焰,并且深深的为自己之前想过放弃附加题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这样想着,她将手中已经攥的两眼翻白的青蛙随手丢开,转而视线移动到了树下——还是先把衣带捡起来,再作打算吧。 不然这么一直一只手提着,总归不是那么回事。 …… “兔子,你看那是啥!”南烛一指十七夜藏身的那颗大树,神色震惊的喊道。 “哈?” 山兔一惊,当即止住抽泣,两耳一竖,小脑袋“唰”的一下扭了过去,警惕的打量着他所指的位置。虽然不管从那个方面看这家伙都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但是胆小警惕的习性却意外的如出一辙。 “阿勒?有什么东西吗?”山兔打量片刻,却并未发觉什么不妥,于是一脸迷糊的转回头来,不解的问道。 “嗯……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南烛装出一副比她还要疑惑的样子,又装模作样的嘀咕了几句“不应该啊”、“没道理”、“明明看见了的”,心中则暗松了一口气,心道一声小孩子就是好糊弄,转移个注意力就顾不上哭了。 山兔大抵是没看出他那拙劣的伎俩,只道是虚惊一场,眼见着也没什么事,新惊旧怨又涌上心头,一对雪绒绒的耳朵往下一耷,作势又要抽噎而起。 南烛见此,眉头一动,当即从她抱回来的那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东西里摸出一只红薯,义正言辞的打断道:“别哭,我给你烤红薯吃!” 鉴于某书生那不堪指摘的瀛洲语水平,所以他和山兔交流的时候一般是夏瀛混杂,时而还掺杂一些本地俚语。像是红薯这样的艰深词汇他自然是没能掌握的,故而山兔并未听懂他所说的“烤红薯”是什么意思。 ——但是“塔贝(吃)”这个词她还是听的明白的。 既然有的吃,自然不急着哭。山兔虽小,利害关系却拎的很清楚,于是也不哭了,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疑惑的问道:“烤、红、薯,什么来的?” “这个嘛……等我烤出来你就知道了,咱先找个地方把火架起来。”南烛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神秘兮兮的说道。而后,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眉头微皱,发觉这里并不适合生火,又四下扫视了一圈,当即选定了一处合适的地方。 他拎起红薯,扬手一指某颗枝繁叶茂的大树,豪情万丈的说道:“就是那了!” …… 十七夜半蹲在树上,把有些滑落的下衣往上提了提,强迫着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 师匠曾言,冷静是一个刺客最基本的素养。 作为师匠从小训练出的“影众”的一员,十七夜也一直这样严格要求着自己,平日里锻炼着喜怒不形于色,久而久之脸上连情绪都甚少出现了。 但是这一次,她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滋生,以至于她长久冷漠的神情都禁不住要剧烈的波动起来了。 就在刚刚,她沿着树干往下才小心翼翼的溜了一半,还没等双脚落地就听到那个该死的书生突然指着这边大吼了一声,惊得她想也没想的就又原路蹿了回去,由于动作太过剧烈,差一点就把下衣也留在了下面。 这倒也罢,可这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那个书生明明没有发现自己,却不知得了什么癔症,突然要狗一样的嗷一声。 十七夜的心中简直羞愤欲绝,明明一向自诩冷静,却被一场虚惊吓的如此狼狈,简直是愧对师匠。 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当她准备再一次溜下树去的时候,却发觉那该死的书生竟然一手牵着红薯,一手拎着兔子,不对,是一手拎着红薯,一手牵着兔子,大摇大摆的向着的这边走了过来! “莫非真的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十七夜迅速否决了。不应该,要是真的发现了自己,他不可能刚打草惊蛇,现在又慢慢悠悠的走过来。 呸呸呸,谁是蛇。 她小手紧了紧腰间,很小心的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身形隐没在茂密的树冠中,将那一人一兔的视线恰好遮挡住。 静观其变。 …… “这棵树下落叶比较多,就在这生火好了。”南烛站住脚步,抬起头看了看这棵树宽大茂密的树冠。 话说这树可够大的,树冠里藏两个人都够了。 “哦哦,生火!”山兔一捏小拳头,高举过头顶,兴冲冲的喊着。落叶生火什么的,她哪管那么多,反正统统交给南烛来操心,自己负责卖萌就好了。 山兔是这么想的。 第二十八章 武功秘籍 选好位置之后,南烛将手中的红薯随手丢在虬劲的树根之上,旋即撸起了衣袖,一副兴致勃勃大搞建设的样子。 “好勒!那么接下来……” 南烛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兴高采烈的神色也从脸上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不知所措的尴尬。 “所以,该怎么生火?” 山兔大概是听懂了这句,或者说听不懂也能看出来现在明显又出现情况了。她一脸怪异的抬起头,默默的盯着南烛,只差在脸上写下一行“瓦达西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在这道无声却有力的目光下,南烛能感受到自己本就不多的威严正逐渐的倾倒崩塌,直至化为乌有,情急之下,他忙轻咳一声,用一种刻意沉稳的语气说道: “莫慌,传子曾言,钻木取火。” …… 严格来讲,钻木取火这个概念并非是传子提出来的,只是在《野生木材的捕捉与焚烧》这本书中大略的提起过,算作一个引入。 南烛一向自诩为“传子的隔代传人”,对于他的各种著作都略略看过,虽说大部分都只看了开头就是了。 幸运的是,“钻木取火”作为引入的部分,是在这本书的最前面的。故而南烛还真的会这种方法(的理论)。 故而他轻咳一声,搜索了一下脑海中为数不多的相关记忆,对着山兔比划了起来:“这样,你去找根木棍来,大概这么大的。” 山兔也听不太明白他说的啥,只能配合着手势大概理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过身蹦蹦跳跳的走了,不大一会儿就抱回来了一堆树枝,其中有几根断茬尚且新鲜,显然是刚从树上掰下来的。 “很好。”南烛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接过来,从中挑挑拣拣的选出一根较为干燥结实的树枝,握在手里挥了挥。 山兔则乖巧的坐在一边,小手往膝盖上一搭,一脸迷糊。 南烛摸了摸腰间,发觉那把逃跑之前别在腰间的小剪子还在,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这把剪子虽说是拿来剪指甲用的,之前又在囚牢的铁栏杆上磨损的够呛,但是拿来削树枝还是绰绰…… 出溜。 钝得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刀刃毫不犹豫的沿着树皮一擦而过,动作之利落让人几乎以为上面抹了一层油。 南烛扯起袖口,在和刀背差不多薄厚的刀刃上擦拭了一下,端起来略一打量,心头不免沉重些许。往上“哈”一口气,蹭一蹭,依旧暗沉无光,不见丝毫锋锐,心中不免又坠了坠。 这怎么办?身上就这么一柄铁器,总不能现场再做一把石器出来吧? 南烛沉吟片刻,视线往某只不明所以的兔子身上一瞥,当即拿定了主意,开口指使道:“去,兔子,找块磨刀石来。” “磨、刀、石,什么来的?”山兔茫然的小脸愈发茫然。 “就是用来这样~这样~把刀刃磨锋利的石头。”南烛双手捉刀,做了一个推拉的动作,辅助说明道。 “磨来干嘛?” “这孩子,怎么那么多问题。”南烛略显不满的责备了一句,还是拿起树枝,耐心解释道:“刀刃磨快了才能把这个削尖,然后才能生火。” 说完,他突然觉得手里一轻,低头一看,树枝已然不翼而飞。 “嗯?” 就在他一脸震惊的当口,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伸了过来,把那根已经削得尖锐的树枝递了回来。 “啥?” 南烛沿着小手伸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某山兔腮帮子动了动,“呸呸”的吐出几口木屑来。 这……该说不愧是兔子吗? 再想到传子曾经说过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南烛心中又不免惴惴,默默的接过树枝来,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少惹这兔子为妙。 眼下钻木有了,接下来就应该找些火引来了。 所谓火引,实际上就是放在钻孔附近,纤薄易燃的东西,比如说棉絮之类的。按说在林中,有的是草茎落叶,本应不愁才是,可是这气候也不知怎的,分明是午后,林间泥土却甚是湿润,连带着落在上面的枯叶也沾了潮气,根本无法拿来引火。 正待南烛犯愁之际,他向后一靠,手中却突然摸到了一阵轻柔的触感。 “咦?” 南烛心中一疑,将那件的物事拿起来,却发觉是一条黑色的布带,料子轻薄,仿佛薄纱般略略透光,但却更为坚韧,上面还打着一个小巧的结。 “嗯?这林中为什么会出现布料?看起来还不是一般货色。” 这样想着,他用指尖搓了搓料子,只觉比起自己绝大多数的衣服用料都要好,根本不是平民惯用的麻布衫。 转瞬,他大惊失色:“莫非……” 正在他头顶树冠中藏身的十七夜自然目睹了这一切,此刻见自己的行踪要暴露,不由瞳孔一缩,握紧了刀,心中杀机迸发。 “……是武功秘籍?” 嗯? 十七夜强行稳住即将冲下去的身形,不留痕迹的贴在树干上,眉头拧成了一个迷惑的结。 这家伙说啥? “喂,兔子!”南烛抓着那条黑色的布带,兴冲冲的对着山兔挥动着:“我似乎遇到奇遇了啊,那些武侠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从山崖上摔下来,晕倒,再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奇遇。正好就是我碰见的这种情况嘛!” “呜呀呜呀~”山兔也兴高采烈的和他一起挥舞了起来,她倒是也不懂什么武侠小说,只是见南烛开心,也便跟着一起开心而已。 兴冲冲的比划了一会儿,腹中雷鸣般的响声终于将南烛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他暂且将那张记载着“武功秘籍”的“无字天书”揣进怀里,留待以后再研究,转而再度指使山兔寻了些干燥的草叶来,准备取火。 山兔做事的速度是毋庸置疑的,又是不大一会儿,她便抱着一堆干燥松软的草茎蹦蹦跳跳的跑了回来。 这次南烛很良心发现的没有闲着,而是用剪子尚且算尖的尖在一段厚实的树干上钻出了个洞来,算作钻火孔。口头表扬了一下兔子之后,他将草茎松松的堆在钻火孔旁,留出足够的通风缝隙,便于燃火。 接下来,就是核心环节了。 第二十九章 跳舞鼓劲 钻木取火这种事情,十七夜其实是会做的。并且比起那个只在书上学了些许理论的书生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从她发现自己并未暴露而选择静观其变之后,到现在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她一手把着树干,一手拎着裤子,全程目睹了那个书生将一捆树枝慢慢的磨成木渣,却连一缕烟都没能弄出来的过程。到最后,她都不由得为这个蠢物拙劣的动作与丝毫不转弯的脑筋而感到捉急了起来。 这样的人,以后要怎么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稷中存活下去呢? 十七夜在心中轻叹一口气,转而想到:“去休,去休,如今在这片老林中结果了他也不算亏待,哪的黄土不埋人呢?就算放他离开,就看他这副蠢样,到最后还不知要落的个如何凄惨的下场。” 这样一想,她本来也谈不上犹豫的内心便更坚定了。 …… 此时,满头大汗的南烛丢下了手中那根被磨秃了的树枝,尚且不知自己的生死已经被单方面决定好了。 “呼、呼……” 连续重复的“剧烈”运动使得南烛微微的气喘了起来,常年写字而久经考验的肩膀也有了酸胀之感。他揉了揉肩膀,仔细的盯着垫木上那个被钻得宽大模糊了几分的坑洞,不说火星,就是焦黑都没一处。 “真是奇了怪了。” 南烛颇觉头痛的嘀咕了一句,当下,他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在书中所看的内容,确实是一步步按照传子的描述来的,不应有错。自己的头脑一向还算好用,记忆也应该没有偏差……那问题出在哪呢? 正待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坐在一旁晃荡着两条白白的小腿,眼神四处游离,显得分外悠闲的山兔,顿时眉头一挑,喊道:“兔子。” “哈?”山兔晃晃悠悠的小腿往下一垂,双手一撑膝盖,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 “我钻不动了,你过来替我会儿。”南烛从剩下为数不多的树枝中挑出一根,向着山兔递了过去。 “啊~呀嗒(瀛洲语:不要)。”山兔小脸一苦,拒绝道。 “喂喂,听话,不要调皮。” “呀嗒呀嗒,好无聊的说。”山兔飞快的摇晃着小脑袋,一双白绒绒的大耳朵晃来晃去,拒绝之意一览无余。 嘿,这孩子。 南烛撇撇嘴,却又没什么办法,只得轻叹一声,一脸沧桑疲惫的将树枝收回来,微微颤抖着立在垫木上,颤巍如风中残烛。 见此一幕,本来不情不愿的山兔又面露悔意,可她又实在不想做这无聊的活计,左右权衡了一番,她通红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要不……瓦达西给你跳舞鼓劲吧!” 啥? 闻言,正认命似的一下一下搓着树枝的南烛不由一愣,还没等他将这句话完全翻译过来,就见那只小动物突然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一边跳还一边喊着奇怪的口号。 “呼啦呼啦!傻兔~~” 秋……秋豆麻袋,这是什么情况? 南烛双目中透出茫然之色,心中登时升起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说着说着,为什么突然跳舞? 还没等他理清其中关系,突然,南烛感受到一股冥冥中的力量陡然加持在了自己身上,随后,臂膀中传来源源不断的力量,带动着他手上的速度陡然提高了三成! 这—— 望着手中快速转动的树枝与其下渐渐冒起的缕缕白烟,南烛不由得渐渐长大了嘴。 这是什么玄学?没道理的啊? 尽管心中震撼不已,但是在腹中饥饿的督促下,南烛还是没忘了当务之急的正事:“快,兔子,先别跳了,把那些干燥的木渣拢一拢,轻轻的堆在我钻的这个木洞的四周。” “哈衣~” 见自己的舞法起到了作用,山兔也殊为开心,当即应着声,按着南烛的吩咐小心翼翼的拢起了助燃的木沫。 在一人一兔的协同努力下,那缕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浓郁了起来,垫木的坑洞中也早已一片焦黑,渐有火星冒出。 “蓬。”一小蓬火星爆出,在两黑两红四只眼睛眼巴巴的注视下,一缕微弱的火苗终于燃了起来,微微的摇曳着。 那一刻,南烛激动是溢于言表的。疲惫的身体仿佛一瞬间便恢复了活力,他捂住嘴,离的远了些,轻轻的呼吸着,生怕一不小心将这来之不易的火种吹息。 山兔也是学有学样的捂住了嘴,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放着光,显然很感到新奇的样子。 十七夜攀在树上,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各种意义上的。 “兔子,去,寻些枯叶枯枝来。”南烛将嘴唇抿做一线,小心的挤出一句话来,同时眼睛丝毫不移的盯着火苗,双手小心的拢在周围。 似乎是看出了形势的严峻,山兔这次没有蹦蹦跳跳的离开,而是蹑手蹑脚的挪到一边,动作甚是小心,不大一会儿便捧着一堆枯叶挪了回来。 南烛眼神示意着,让她把叶子轻放在一旁。旋即拾过几片,像是搭房子一样摞在火苗上,留出足够的缝隙通风。 他小心翼翼的俯下身,侧着脑袋,轻轻的吹了一口气,使其燃得更旺些。 凡事开头难,火苗燃起之后,后面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南烛殷勤地吹了一会儿之后,火焰便渐渐升腾而起,愈烧愈旺了起来。 不过代价也是有的——那就是南某人眼前浮动的几颗金星。 南烛揉了揉有些晕眩的脑袋,不由感叹了一声:“要是有把扇子就好了。” 话音还未落,南烛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仿佛有什么东西遮住了阳光。他默默的抬起头来,只见某只人畜无害的兔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纸扇。 一把很大的纸扇。 那么这把纸扇有多大呢? 南烛觉得,光是自己抬起头来的动作便足以解释这个问题了。 望着这把预计能把自己拍进地里的大扇子,南烛的喉头动了动,正准备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突然安静的气氛,却陡然听见了一声“嘿。” 这个“嘿”应该不是在打招呼。 对着扑面而来的强烈风压眯起双眼的南烛这样想道。 第三十章 一声惊雷 南烛箕坐于树下,衣衫散乱,一头黑发张扬披散,状若疯魔。 他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空地——就在不久之前,那里还有着林间的枯叶、磨了一地的木屑以及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希望的火种——当然,仅仅是在那把遮天蔽日的扇子席卷掉这里之前。 南烛生涩的转动了一下脖子,抬起头来,望向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祸首某兔此刻自知做了错事,低头耷拉耳的站在原地,小手捏着衣角扭来扭去,闷不做声。至于那把给南烛带来了各种意义上的阴影的大纸扇早已消失无踪。 “你……”南烛蠕动了一下嘴唇,从喉咙中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不知是注意到了自己干燥的喉咙,还是一时词穷,说完这个“你”之后,竟是一时没了下文。 “瓦达西。”山兔闷闷的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的要扇子。”山兔吭叽了一下,很是委屈的说道。 “是,我确实是说过这么一句,可你掏出那玩意儿……”说着,南烛又想起了那把巨大无比的纸扇,不由噎住了一下。 说它是吧,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说它不是吧,它还真是。 就很气,就想不明白。 突然,南烛眉头一动,猛然察觉到有些不对:“等一哈,我之前那句也不是用瀛洲语说的,你是怎么听懂的?” “吓!” 山兔似是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两只耳朵“蹭”的一下竖了起来。她红通通的眼珠转了转,旋即答道:“瓦达西猜的。” “瓦达西信你就有鬼了!” “就是猜的滴说。” “不要总是在句尾带上一个‘滴说’!” —————————————————————————————————————— “这不是就是两个马鹿(瀛洲语:笨蛋)吗?”十七夜攀在树上,冷眼旁观,心中想道。 不过马鹿归马鹿,那只兔子却并不简单。 十七夜的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同时略略的往上提了一下裤腰。 本来她根本没把这只不知是人是兔的幼女放在眼里,只是当做砧板上的兔肉,任她宰割。而当她见识了那把搅风搅雨的大扇子之后,这种轻敌的想法便烟消云散了。 ——尽管有着树冠的遮蔽,那股强劲的风压透过枝叶的缝隙吹在了她的脸上,手中差点没捏住下衣,险些在她的人生中再画上屈辱的一笔。 能用一把纸扇扇出如此强劲的风压,这样强大的臂力她自问是有所不及的,真要动起手来,胜负还未可知。 此时,十七夜心中还有些庆幸,若是之前不顾所谓“附加题”而悍然出手的话,任务说不定就因为自己的轻敌而失败了。 果然,师匠诚不欺我。身为一个刺客,最重要的素质就是冷静。 说到冷静,十七夜不由得在肩头蹭了一下脸上滑落的汗珠。说起来,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在意,为什么下方越来越热了? 这样想着,她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原来那两只马鹿不知何时又重新生好了火。 ————————————————————————————————————— “亏得我机智,在身后的余烬中找出点火星来,不然又要钻上半天!”南烛一边往火堆中添着木枝,一边念叨着。也不知是在自夸还是在抱怨。 山兔双手抱膝,老老实实的坐在对面,默默的看着南烛生火,也不搭茬。 “话说你那把扇子是藏在哪了。”南烛略一抬头,目光在山兔小小的身体上扫了个来回,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了他半天的问题。 “兜里。” “不可能,那扇子那么大……再说你这衣服有兜吗?” “叠一下。” “喂这不是一下的事吧……等会儿,先把那个红薯递我。” 南烛接过红薯,熟练的用树枝穿起,往支在火堆上方的木叉上一架,均匀的转动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你到底烤过多少次了?”山兔眨了一下眼睛,由衷的问道。 “都快饿死了,你就不要再白学了好不好?”南烛轻叹一声,无力的说道。 话白理不白,南烛动作熟练自然是有着原因的,想当初,水莲经常喊他出去玩,有时跑到山后的老林中,在里面总能挖些野味,当场便烤掉分而食之,当时随身都带着火折子,生火倒也方便。现在想来,满满都是回忆。 不过说到熏烤水平,自己虽然也会,但是比起水莲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尤其是她最擅长的烤山笋,那滋味简直…… “要糊掉啦!南烛!要糊掉啦!” 山兔急促的叫声将南烛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低头一看,半边红薯已经泛了黑,于是连忙翻转了一个方向。 “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你为什么这么……” “停,上一句。” “叠一下。” “对,就是这个,你整只兔子还没那个扇子一半大,就算折一下也藏不住啊?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芥子化须弥’之类的法宝?” “那又是什么东西?”山兔用怪异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很是困惑。 “咕噜。” 突然,一道低沉腹鸣声响起。 南烛紧盯着架在火上的那只红薯,经过半天的烘烤,表皮已经焦黑开裂,露出了内里橙黄偏红的瓤,同时散发出一阵阵糯软的甜香。 他一边翻转着,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别急,马上就烤好了,虽然现在闻着已经很香了,但火候还不到。” “明明是你肚子叫了,还说我急。”山兔不服气的嚷嚷道。 “哈?分明是你吧?”南烛一挑眉头,诧异的抬起头来。 “才不是!瓦达西才没有那么没出息!” “不要狡辩了!不是你,不是我,这里还会有第三个人不成?” ———————————————————————————————————— “果然是马鹿啊,这两个。”十七夜捂着小腹,心中如是想到。 说起冷热饥饱,这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感觉吧?感到冷了会打冷颤,感到饿了肚子会叫,这很显然是无可指摘的吧? 又不是像你们两个一样睡了一整天!在这守了一天一夜当然是会饿的吧! 怎么就没出息了! 话说你们两个真的没聋吗? 十七夜的心中激烈的争辩着,淡漠的脸上仍掩不住一抹隐隐的红晕——不光是出于难以宣之于口的羞愧,还有一部分是热的。 “等等。”十七夜骤然觉得有些不对,就算是下面生了火,也不至于这么热啊,好像已经烧到了脚下一样。 这样想着,她低下了头去,火焰映红了她的脸庞。 ———————————————————————————————————— 山兔连递过来的红薯都顾不得接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惊声叫道: “哇哇哇!着火了!南烛,你身后!” “啥?”南烛闻言一惊,猛地扭过头去,赫然看见身后的树干上正熊熊的燃烧着,火舌沿着树上渗出的树油还在逐渐向上攀升。 “不是吧?为什么会突然烧着了?”南烛连忙跳起来,和山兔站到了一起,惊疑不定。 下一刻,他的视线向下移动,当即反应了过来。 “是灰烬!树上有树油,被灰烬中的余热引燃了!” “哦哦哦,斯国一!(瀛洲语:好厉害)” “喂,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快想办法扑灭,不然一会儿会把山贼们都引来的!”南烛拎了拎山兔的耳朵,提醒道。 “扑灭……扑灭……”山兔一对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之后,计上心头,小手往怀里一揣,准备掏出那把大纸扇。 “别!”南烛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呼,差一点。”他心有余悸的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而怒道:“被你那把扇子一扇,只怕这座林子都要烧光了!” “呜呜。”山兔扫兴的吭叽了一声,转而又生一计,“颠颠”的往前走了两步,脖子往前一伸,对着熊熊燃烧的树干“呸呸呸”的吐起了口水。 “喂,你这样有什么用啊!” 南烛一脸震惊,伸手一抓山兔那对白绒绒的大耳朵,把她拎了回来,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指望你,你先到后面去,转过身,别回头。” 说罢,他把山兔往身后一丢,手扶在了腰间,大义凛然的说道:“我来浇灭它!” ———————————————————————————————————— 蜷缩在树上的十七夜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始终古井无波的面色终于动容。 并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