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世娇宠》 楔子 庄周梦蝶 澹州是南方一座小城,无有金陵一带的秀美繁荣,却也继承了属于南方城镇的温婉恬静。又因着澹州城环山绕水,与相邻的城镇不是横着山便是隔着水,使之更添几分幽静。如这般安静的小城,总是容易被身处喧嚣中的人们遗忘的。 莫说是别人了,就连苏云隐都差点忘了,这澹州才是她家族的起点,是她的老家。没办法,谁教那京城的富贵荣华风流锦绣实在太过迷人,而她又是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幼时虽曾在澹州城住过一段时日,但时间太短她又太小,有关这座小城的记忆早已尘封在她脑海深处,只依稀记得,那时的她极不喜欢这儿,日夜盼着回京。 事有难料,儿时万般不喜,现在的她却渐渐的喜欢上这座小城,甚至觉得能够在这过完她的下半辈子很好很好。谁人想到,昔日眼高于顶爱尽世间一切热闹繁华的苏家七小姐,会有一天静下心来,安静的欣赏一座小城的日升月落。 苏云隐原来不叫苏云隐,她叫苏云娇,是京城里一侯门世家的小姐,打小便被父母兄长千娇百宠着养大,要星星不给月亮,养出一身娇纵的毛病,任性到了极点。即便是现在的她对着当初的自己都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那时她的家人对她当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她无论做何事都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全然不顾旁人感受,很多时候明知是错也不肯回头,偏要一错到底,反正总会有人替她善后的,错了又如何? 就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嫁了错的人,跟着错的人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终于因着她的不知悔改那些宠她爱她替她善后的人都一一离她而去,先是她的父母再是她的兄长,最后还有那个深爱着她的男子。都走了,只留她一人。 原以为犯了这大的错再怎样她也难逃一死,不想还有人替她收拾了最后一次残局,让她能在这澹州城内平稳安逸衣食无忧的了却余生。 她用苏云隐这个名字住在这已有三年,刚开始时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只是后来有人给她传话,之所以放她一条生路,是因为有人为此付出了极大地代价。若是想让他再一次的伤心失望,就下去见他好了。他们顺她意了那么多年,也是该她顺从他们一回,于是她放弃了死亡,却爱上了喝酒。 三年里大约有小半时间是在醉梦中度过的,非是什么自暴自弃,她既然选择活,就会好好地活,方才不会辜负了他人的一片心意。她喝酒不过是发现,喝醉了更容易见到她想见到的人,醉梦中有她,有她的家人,有很多很多她想要见到的人,他们很幸福,她也会跟着觉得幸福,这算是她唯一的安慰了。 “是姑娘来了啊,这回想饮什么酒?是江南春还是小店自家酿的青梅酒?”澹州城虽小,酒肆却有不少,她唯独爱这一家,许是因为他家自酿的青梅酒的确不错,又或许是因为这家小酒馆的名字——醉梦轩,取得十分符合她的心意罢了。每隔个三五****便来一回,三年过去这间酒馆的店家早就跟她混熟了,见了她来半点也不惊讶。 “自然是青梅醉了,自上一批卖光后便没得喝了,我都等了好几个月了,好容易有了,店家可不许小气,多上点,我此番定要饮个尽兴。”苏云隐笑着答道。随后也不用店家招呼,熟门熟路的走到墙角的桌边坐下。天祈民风开放,独自上街的女子不稀罕,可独自到酒馆里喝酒,还回回都喝得烂醉的女子着实难见。她不怕别人非议,亦不想被人围观,这不起眼的墙角倒正合她的心意,是以每次便选在这坐,“马上便至年关了,我观这街上店铺大多都已闭门歇业,所幸您这醉梦轩还开着门!不然我今个儿可就没得喝了。” 店家将酒送上,又笑着回答:“这不,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些,街上也没什么人,眼看着又要过年了,所以许多店家们都歇业,回家准备过年了。姑娘若是在晚个一两天来,说不准小店也要关门了。” 苏云隐接过酒道了声谢,抬眼一瞧,醉梦轩内果真只她一人:“这下倒好,让我捡了个便宜,独我一人,想怎么饮便怎么饮了。” “姑娘还是少喝些吧,伤身。”听她这么说,店家不由得劝道。醉梦轩的店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实人,起初虽惊讶苏云隐一个姑娘家却独自跑来喝酒买醉,但也不曾多言多问,熟了之后,亦没有打听过她为何饮酒,只每次来都要劝上一句,慢慢的都成习惯了。 平日里听不觉得,现下倒觉出几分关心的意味,苏云隐心中一暖正待言,却被一人声打断。 “哎呀呀,总算是找着一家没关门的了。”一身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的年轻道士大步而入,急吼吼道,“快快快,快给小道上酒!小道要喝最好的江南春!” “就来就来,道爷请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取酒。”见他一副急吼吼的样子,店家连忙应道,匆匆下去取酒了。 苏云隐坐在角落里仔细打量来人,这道人看上去比她还小个几岁,平凡的眉、平凡的眼、平凡的相貌、平凡的青色道袍上还带着零星因走得太快而沾上的泥泞。这样平凡的道人却隐隐流露出一股不平凡的气息,一时兴起便出言相邀:“相逢即是有缘,此间只有你我两人,道长不如与我共饮?” “咦?”那道人诧异回头,看向独坐在墙角边的苏云隐,他方才进来的太快,根本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小道只道是这种天气这种时日,也就只有小道这种犯了馋虫的酒鬼才会出来找酒喝,不想还有人啊!居然还是个女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道长意下如何?” “自然是好啊,”那道人点头答道,随后举步走至她身边,一屁股坐下,半点也不客气,“啧啧,这位大姐长得不赖嘛!美酒美人,小道今日运气甚好甚好。” 大姐……好吧,她今年二十有七被称作大姐也算不得错,不过:“道长今年贵庚啊?” “小道今年芳龄十八。”芳龄? “……我看着怎么有点不像?” “哦?那可能是小道长得比较着急吧。” “……”苏云隐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了,深吸一口气复又问道,“我观道长的言行恐怕不是寻常人吧?” “独自一人出来饮酒,还邀一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共饮,姑娘的行为怕也不是一般的姑娘家做得出来的。”那道人笑了笑,又道,“既都不是寻常人,又何苦多问。” 苏云隐眼帘轻垂,道:“道长说的是。” 正在这时,店家取了酒来放在道人身前的桌子上,满脸是笑的说道:“道爷您慢用,不知道爷还有其他吩咐没有?” “没了没了,您就先下去吧。莫要打挠小道喝酒。” 店家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那道人也不用杯子,伸手拿了酒坛拔了塞子就往嘴里道,咕噜噜灌了几大口,才停下来点头赞道:“好酒!” “道长因何喜欢饮酒?”苏云隐不知怎的心中一动,问道。 道人不答,抬眼看了她一眼,笑着反问道:“姑娘又是因何喜欢喝酒?” 苏云隐眼神黯了黯,淡淡说道:“大概是因为,只有在醉梦中才能见到我想见的人吧。”说完,苏云隐学着道人刚刚的样子猛的灌了口酒,兴许她之所以会邀他一同喝酒,只是因为想找人倾诉吧?她已经太久没和人好好地说过话了。 道人放下酒坛,问:“那,姑娘想见的人在姑娘梦里过得幸福吗?” “当然,”苏云隐用力的点头后又暗淡一笑,轻声言道,“只可惜那都是梦,当不得真。” “耶,姑娘可曾听过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姑娘怎知那梦里的是真是假,你道它是梦,说不准那里人还以为姑娘这边才是梦呢?” 这怎么可能,苏云隐自是不信,摇头一叹,待收拾好心情方道:“不谈这些了,我听道长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知道长来澹州所为何事?” 听她一问,道人顿时苦了脸,唉声叹气道:“唉,小道此番是为了了结一桩因果而来。小道之前欠了两个麻烦小子的人情,现在是时候还了。姑娘不知道,像小道这般修行人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了,若不赶紧还上,怕是有碍往后修行啊。好在这两个小子的情只要还在一个人身上便好,倒省的小道跑两趟了,不过还是很麻烦的啊。” 苏云隐见惹得他情绪有些低落,便道:“喝酒喝酒,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说这些,实在有负眼前美酒。” “姑娘说的有理,不谈这些了”说到酒,道人的兴致一下子就高了起来,“来来来,相逢即是有缘,今日咱们不醉不……等会等会,小道喝醉了不要紧,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就好,姑娘你若是醉了……小道可不想送人回家。” 真是个怕麻烦的道士,苏云隐冷笑一声:“放心,一会自有人来接我。道长还有什么问题?” “小道还真有一个问题,姑娘醉相如何?到时候不会趁醉对小道动手动脚,劫财劫色吧? “这个也请道长放心,我醉相好得很。况且,”苏云隐上下扫了他两眼,“长得好看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对你真心提不起兴趣。” “耶,姑娘话可不能怎么说,俗话说……” “闭嘴!喝酒!” 不知喝了多少酒,苏云隐意识逐渐迷糊,视线也是模模糊糊一片,她想她是醉了,真好,她又可以继续做着她的美梦了,又可以看见她想见到的人了,苏云隐很安心的闭上了双眼。她不曾看到坐在她对面的年轻道人正静静的凝视着她,嘴角的笑容极有深意。 “酒量挺好的嘛,再不趴下小道就要趴下了。当初承了你兄长和那卫家小子的人情,今个儿便一并还上吧。明明两个都是聪明绝顶难得一遇的人才,怎么偏偏都栽在你个蠢丫头上了呢?不管了,先还了这情再说。” 说着,青衣道人拿起搁在桌上的拂尘往苏云隐头上重重的就是一敲,口中念道:“昔日侯门绣户女,今朝路边买醉人。醉眼入梦说是假,焉知此身非梦中?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小道便在给你一次机会,望你能够好好珍惜。” 敲完人后,青衣道人也不离去,依旧坐在那儿饮酒,嘴里还碎碎念道:“好诗好诗,小道于诗词一道上果然甚有天赋!” 第一章 似梦还真 依然还是澹州,只不过时节已是从寒冬变成了初夏。才刚进入六月不久,天气便逐渐热起来,又因着大雨连绵不断的下了近半个月,此时的澹州城潮湿闷热如一个大蒸笼般,闷得人难受。这样的澹州城少了几分静气,多了几分浮躁。 城东深水巷的苏氏老宅算得上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宅院了,人们偶有提起皆是十分向往,想着要是自己是这座宅院的主人就好了。是以大宅院里的一举一动都异常惹人关注,诸如哪个下人犯了错、哪个丫鬟的了赏、他家的老爷又出门会友了、夫人又病了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都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人们聊得最多的,当是苏家那位打着静养的名头从京城来的七小姐了。这位小姐为何会来澹州,真是静养?还是犯了错?她什么时候离开,难道还要在这住一辈子不成?这些个话题从那位小姐来,一直谈论到了现在已有一年半之久了,但人们却依然津津乐道。 至于这位被人们当成最佳谈资的京城小姐,此刻正于苏家老宅的一处精致小院的绣房内,斜倚着床对着手中的一本书愣愣出神。 苏云隐,亦或是苏云娇,来到这儿已经有半个月了。半个月里她一直在努力的分清此间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若说是现实,未免太离奇了点,若说是梦境,又未免太真实了些。至于何以如此,事情便要从半个月前说起了,苏云隐清楚的记得她当时正在和一个道士饮酒…… 半个月前,苏家老宅,时晴院。 好痛……苏云隐睡得正香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好似自己的脑袋被人用铁锤狠狠地砸过一样,紧接着还没等她挣扎着醒来,耳畔又传来低沉却轻柔的诵声,似吟似唱,她只觉得声音好听,至于内容,她听不太清楚,只模模糊糊听到什么“焉知此身非梦中”,什么“庄”啊“蝶”啊的,还有就是要她好好珍惜。 珍惜什么?未及细思,苏云隐的意识便愈加模糊了,明明头痛得厉害,她却无半点苏醒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困,渐渐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云隐的耳畔再次传来声响,此回依然是人声,不过声音比上次的更轻更柔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回她能听清了,那人是在说:“姑娘,姑娘,快醒醒,四姑娘来了!” 姑娘?是在叫她?四姑娘又是谁啊?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啊。 苏云隐努力了好半天才勉强睁开双眼,刚一睁眼就被射入屋内过于明亮的阳光晃得赶紧闭上了,缓了一会子才又睁开。等双眼适应了光线,视野内的景象逐渐清晰。 一抬眼,绘着百蝶穿花彩绘的床顶;一侧颜,浅粉色的轻纱床帘,挂于床角的玻璃绣球灯;一转头,屋内各样精致华美的器物,衣柜、箱笼、香炉、屏风、百宝阁上的各式摆件、妆台上的金银首饰,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又熟悉。这是……时晴院? 苏云隐蹭的一下坐起,将立在一旁的两个丫鬟——慧珠和绣珠吓了一跳,皆以为自家姑娘是不满她们将她吵醒,要发脾气。 两人低下头去老实的站在床前做好了被喝骂的准备,不料等了半晌也没动静。平日里性子更加活泼些的绣珠忍不住偷偷看去,发现苏云隐目光呆滞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完全没有要责骂她们的意思。 姑娘这是怎么了?绣珠虽好奇,却不敢随意猜测,试探着唤了两声:“姑娘,姑娘。” 闻声,苏云隐蓦地一惊,侧头看去,站在床边的人竟是慧珠和绣珠?这,这如何可能?且不说绣珠早已……慧珠怎会年轻了这么多?她,这是在做梦吧? “你们……” “姑娘!”这回开口的是慧珠,“四夫人遣四姑娘来问姑娘,当真不去送送六少爷吗?” “六哥?”眼前霎时浮现出一道清逸出尘的白色身影,苏云隐抬手扶额,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沉寂了一会,苏云隐猛然睁大双眼,她记起来了,她在澹州的时候六哥曾来看过她两次,次次她均是躲在时晴院内不乐意见他,六哥第二次临走前,四叔母让四姐姐来问她是否出去相送,她当时不曾理会,还将扰了她清梦的丫鬟训斥了一顿,连带四姐姐她都没给个好脸色看。 记起一切后,苏云隐登时把其他的抛开一边,跳下床,冲着两个丫鬟匆匆吼道:“去去去,自然要去!快,你俩还愣着干嘛?快来给我更衣梳妆呀!”管它是不是梦,她先把她想见的人见到了再说,已经错过一次,她可不想再错过一次! 似是没料到苏云隐会是这般反应,两个丫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齐齐上去手忙脚乱的帮苏云隐收拾。 前厅里,苏云柔无心品尝置于身旁小几上溢着淡淡香甜的牡丹花蜜茶,只端坐蹙眉等待着。她来了好长时间了却不见七妹妹出来,难道真不准备去给六哥哥送行吗?亲兄妹之间,何必闹得如此?七妹妹的性子着实太娇纵了些。 苏云柔摇头一叹,罢罢罢,人家兄妹之间的事情,何须她多言,没得讨了别人的嫌。苏云柔正想到入神,颊旁一阵凉风掠过,眼前一花,一道粉色身影已是越过她急急朝门外奔去。 就在苏云柔楞神间,又有两人从里间追了出来,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姑娘,慢点!”这回苏云柔可看清了,这两人正是七妹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那刚刚跑出去的是七妹妹咯?苏云柔也跟着两三步踏出房门,冲着那道快跑出院门的粉影喊道:“七妹妹,六哥是从东侧门走的。” 那粉影一顿,回头亦是喊道:“多谢四姐姐!”复又大步往外奔去。 苏云柔一笑,心道:“到底是亲兄妹啊。”随后又是忧心,耽搁半天,也不知道赶不赶的上? 苏云隐以最快的速度朝东侧门奔去,一路惹得无数丫鬟仆妇愕然,七姑娘平日里最注重自身形象了,今日是怎么了,这般不顾形象了?苏云隐没工夫去管她们,自顾自的往前冲,紧赶慢赶好容易赶到东侧门,却还是晚了。东侧门已是关上了,没有她想见的人,想来六哥已经离开了。 门房见了她来一脸诧异,慌忙上前,正欲行礼,却被苏云隐急急打断:“呼呼,我六哥呢?” 门房不敢怠慢,恭敬答道:“六少爷已经离开了。” “走了多久?” “有一会子了。” 六哥这趟是要回京,他走的是陆路,只能从东城门走,现下追去兴许还来得及。苏云隐不肯死心,这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咬咬牙,吩咐道:“开门,备车,本姑娘要出府!” 追在她身后跑了一路正喘着粗气的慧珠绣珠闻言,均是惊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竟都站着不动。 “这……”门房顿时变了脸色,一脸为难。七姑娘是个什么脾气他是知道的,违了她的意谁也讨不了好!可不得夫人允许他岂敢擅自放姑娘出府,若是让夫人知晓了,恐怕不光要被撵出去最轻也得先退层皮。倘若万一七姑娘在外有个什么闪失,那他就更不敢想了。两相权衡他还是决定拒绝:“七姑娘,不得夫人准许小的不能给您开门。” “我说,开门!四叔母那边等我回来自会和她解释。”苏云隐因为着急,原本娇甜的嗓音变得有些冷厉,“还有你们两个,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备车!” 慧珠绣珠毕竟从小跟在苏云隐身边,对她的脾气了解的比旁人更深几分,别人只知苏云隐性子娇纵,她们却知晓她们家姑娘要是真急了会干出什么事来!见苏云隐声急色厉,不再犹豫,立刻乖乖的找人备车去了,留那门房独自在那硬撑。 “好哇,就剩你了,”苏云隐不怒反笑,“你可知道敢不听本姑娘话的人下场如何?” “小的……”自然知道,门房跪在地上,面色似有纠结。 观他有所动摇,苏云隐便知有门,再接再励道:“四叔母耳根软性子柔,本姑娘若肯在旁为你解释几句求求情,四叔母未必会重罚。可今个儿你要是违了我的意,惹恼了本姑娘,就不是‘重罚’或是‘撵出去’那般好过了。我劝得下四叔母,四叔母拦得了我吗?” 那门房犹豫了好一会,终是狠狠心做下决定,横竖都要得罪一个不如得罪性子好点的那个,道:“小的给姑娘开门就是了。只是,只是姑娘回来后千万要向夫人说明此事啊!” “我从不食言。”苏云隐松了口气,她头一回感谢她那不饶人的性子和在外响亮的恶名。 两个丫鬟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备好了马车,苏云隐也不耽搁,吩咐慧珠留下去和四叔母解释清楚事情始末,只带了绣珠一人上车,往城外去了。 “放心吧,姑娘说会替你向四夫人求情就一定能保你没事。”慧珠不忍见那门房一脸苦相,出言安慰道,“姑娘向来说一不二的。” 门房苦笑,但愿吧。 澹州城,东城门外,景致甚好。 青山夹道,放眼望去满目苍翠,远远望不到边,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不远处的林中飞鸟相逐,鸣声比之城内更显欢快悦耳。风过,无痕,唯留一地辙痕,一路向北。 还是晚了,苏云隐有些想笑,她本以为在梦中能弥补曾今的遗憾,见到想要见到的人,却忘了梦也分好歹,并不能尽遂人意。 头又开始剧烈疼痛,眼前的景色渐渐灰暗,身后绣珠急切的唤声也越来越小,最终归于寂静的黑暗,苏云隐想,她该醒了吧? 第二章 双姝探病 慧珠低着头立于床旁,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自家姑娘,最近姑娘有些奇怪,总心不在焉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苏云娇喜好风雅,身边的丫鬟都各有所长,识字是最基本的。慧珠身为大丫鬟,不仅识字还读过好些书。她目光一扫,姑娘手上拿的书竟是《庄子》,以往姑娘是碰都不碰这些的,说是无趣看着容易犯困,只爱看些诗集话本。四书五经里也就对《诗经》兴趣大些,今日怎么看起《庄子》来了? 慧珠心有疑问,却不多言,她在苏云娇身边最久,深知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当年瑶珠姐姐不就是因为多问了几句,便被姑娘撵了出去。幸而夫人心肠好又明理,知那并非瑶珠姐姐的过错,将她好好安顿了一番。听绣珠说,瑶珠姐姐现在过得不错。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苏云隐眉头轻蹙,云娇云隐,到底何者为真? 自那日在东城门外晕倒,苏云隐便大病一场,迷迷糊糊地过了十几日,一会瞧见自己还在与那道人对饮,那道人嘴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而后又对着她笑的颇有深意;一会又瞧见自己躺在那张做工精致的黄梨木架子床上,床前人来人往,丫鬟、大夫、四叔母都曾来过。两边所见景象,均不像是假的,委实难辨真假。 苏云隐正陷纠结,忽而灵光一闪,忆起她第一次醒来时所听到的声音。那时她头疼的厉害,不曾细思,如今想来那声音不正是那道人的声音吗?当时苏云隐没听清的话语,现在却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里:“焉知此身非梦中?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望你能够好好珍惜。” 好个焉知此身非梦中,好个庄周梦蝶,那道人,果真不是寻常人!如此苏云隐不在纠结,云娇云隐本就是同一个人,何言谁真谁假?既然有人给了她再做一次苏云娇的机会,那她就好好珍惜,认认真真的过完苏云娇的一生,让已有过的遗憾不再发生。 想通此节,苏云娇松开紧皱的眉头,搁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子,笑道:“慧珠,倒茶。” 此时,一名少女正牵着一名小女孩的手走在通往时晴院的路上,身后各自跟着一个小丫鬟。 那少女穿着湖蓝色绣缠枝莲花纹宽袖织锦对襟上襦,下面系着条乳白撒花绉纱长裙,腰间挂着墨绿宫绦,头上戴着锦鲤戏莲玉簪,一派淡雅之色,手中牵着的小女孩则是一身粉色襦裙上面绣着猫扑蝴蝶图案,双平髻上坠着珍珠头饰,将之衬的格外粉嫩可爱。 这两人正是苏云柔和她的妹妹苏云悠,她们两人一早上给母亲请安后,就奉了母亲的命去探望生病的苏云娇。对此,苏云柔无有意见,七妹妹病了这些时日她身为姐姐理当前去关心关心,但苏云悠却是不太情愿,一路上嘟着嘴。 苏云柔望着妹妹皱成一团的小脸,叹道:“我知你不喜欢她,现在我不管你,一会到了时晴院可别再是这副模样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一路了,真啰嗦。”苏云悠气鼓鼓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娇贵的样子,成日里嫌这不好那不好的,既然都不合她的意,她干嘛不回她的京城去。” 不等苏云柔回话,苏云悠继续道:“母亲也是的,对她那般好,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了她,让她先挑,剩下的才给咱们姐妹,凭什么。一样都是姓苏,一样都是苏家的姑娘,凭什么她就事事高我们一等。” “小悠,”苏云柔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越说越气氛的妹妹,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懂,都是苏家的姑娘,但我们和她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正经嫡枝,一个是庶脉,自然是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苏云悠问道,语气中隐有不服。 “以后你会明白的。你说的那些好东西,大半是三伯母送来的,本就是给她的,母亲让她先挑是应该的。再说,她病了十多天,你我身为她的姐们去探望她更是应该,若是不闻不问,旁人知道了定是觉得我们不顾姐妹情分,传了出去不利的是我们,母亲让我们来也是为我们好。”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讨厌她”说着又撅起小嘴,嘟哝道,“谁叫她老是笑我胖。” 苏云柔听了,噗呲一笑,瞧了瞧妹妹圆润的小脸,道:“她说的也无错啊!”小悠这肉嘟嘟的身材确实有些微胖,好在她年龄尚小瞧着倒是可爱的紧。 时晴院原只是苏家老宅里一座普通院落,自从苏云娇入住后,它摇身一变成了老宅里最精致奢华的院落,不说苏云柔,苏云悠的院子比不上,就连四夫人住的醒春堂也是比不上的。每隔三四个月就有一批批的好物往里送,小到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时令蔬果,大到古玩器物,各式摆件,甚至连家具都换了一遍,整个时晴院几乎没了以前的样子。 苏云柔牵着苏云悠缓步而来,一进院子,便被院子里摆着的六个深蓝色绘大红鲤鱼的大瓷水缸夺去了目光。水缸里种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睡莲,与碧色莲叶相互交织映衬,更显几分柔和妙曼,好似一位还未长成的娇羞少女,格外惹人怜爱。苏云柔对花草无甚研究,但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上品中的上品。 苏云悠看的欣喜,一下子便将来时的抱怨抛在脑后,凑到缸边踮起脚往里看,发现缸中不止种有睡莲,水里还有几条锦鲤在莲叶间游来游去,十分趣味,直看得苏云悠的小脸上裂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边上也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四姑娘八姑娘来啦,”丫鬟平香从屋内迎出来,走至她们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早有守院的小丫鬟远远看见她们姐妹来了,就跑去向屋里通报了,“七姑娘请两位姑娘进屋说话。” 这个平香,苏云柔是知道的,七妹妹身边的红人,有时候七妹妹脾性上来了谁劝也不听,唯独这个丫鬟的话她能听几分,因此不敢小瞧她,正欲随她进去却听旁边的苏云悠问道:“这睡莲是哪来的,之前我怎么没见过?” “回八姑娘的话,这睡莲是六少爷来时送来的,因着前段时间大雨连绵加之姑娘又病了,故无人理会它,只命花匠好生照料。后来姑娘病好些了,忽然想起它来,便让人将它摆在院子里。两天前方才摆出,八姑娘自是不曾见过。”平香说完见苏云悠对这莲花似乎极为喜欢,又笑着继续说,“我看八姑娘很是喜爱这几朵莲花,不如一会和姑娘说说拿几株回去种种。我们姑娘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心情好得很,必会答应的。” 苏云悠心中极爱这些睡莲,却又不愿开口求苏云娇,皱着眉头纠结了好一阵子,终是扭过头去哼道:“我才不要她的东西!”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快进去吧,可别让七妹妹等急了。”苏云柔怕场面尴尬,连忙将话题岔开。 “且随我来吧。”平香在前边领路,苏云柔拽着又有些不情愿的苏云悠跟在后面。 行至里屋,平香打起一道珠帘对着里面道了句:“姑娘,四姑娘和八姑娘来了。”又侧身让她们进去。 一进屋就见苏云娇慵懒的歪在一方云塌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本书,见她们进来,立时丢下手中书本,起身相迎,身旁慧珠亦是跟着上前行礼:“四姑娘,八姑娘。” “四姐姐可好,今个儿怎么得闲来看我?” “早几日就想来看看七妹妹了,但听大夫说妹妹需要静养不易有人相扰才没有来。可巧今日王大夫来给母亲请安,母亲问起妹妹,那王大夫便言妹妹已无大碍再将养个几天就可大好了,我这才敢来。不知可有打扰到七妹妹?”苏云柔笑道。 “怎会打搅,我正愁闲着无聊呢,四姐姐肯来陪我说说话,那是再好不过了。”苏云娇拉着苏云柔的手到榻上坐下,又对站在门口的平香淡淡道,“你楞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倒茶,再拿些点心上来。” 平香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又很快回神,抬眼瞧见苏云娇表情淡淡眸光微冷,也不敢多言答了声是,乖乖下去了,心中却觉得姑娘与以往有点不一样。 苏云柔心中同样纳闷,这平香难道犯了什么错,惹得七妹妹不开心了?别人房里的事她也不好多问,只当做没看见,又问苏云娇道:“七妹妹感觉好些了吗?当日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好好的一个人出去,却是晕着回来的,还惨白着一张小脸,登时把全家人都给吓到了。母亲差点也跟着晕过去,还好撑住了,忙命人请医延药,直到大夫说无甚大碍,大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苏云娇听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天的确是她太任性了,歉然道:“我也没想到竟然说晕就晕了,让四叔母担心了。” “哼。” 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又见进来后苏云娇只顾着和她姐姐说话,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正坐在角落里生闷气的苏云悠此时听到苏云娇提起母亲更是生气,冷哼一声道, “哟,你竟知道有人会担心啊?我还当你不知道呢。知道有人担心当初为何硬要闯了出去,母亲说是因为六哥哥的缘故,我可不信。要真是因为六哥哥你早几天干嘛去了,偏偏在他走的时候闹上这么一出,你分明是存心要和母亲过不去,想将她气病,现在又装出一副歉疚的样子给谁看呢?还什么京城大小姐呢,我看你连我都不如。” 第三章 相约请安 语落无声,场面一时有些冷,慧珠向后缩了缩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苏云柔面色发白,狠狠瞪了自家妹妹一眼,心中后悔带她前来,盘算着该如何开口才能挽救现在的局面;苏云娇则是饶有兴趣的盯着苏云悠,不说话。 算起来,苏家众多姐妹中,真心待她的恐怕就只有眼前这两人了。 苏云柔自不必说,对谁都怀着一片善意,待谁都是真心,待她自然也是真心。但苏云悠却是让她没有想到的,那个总跟她过不去,见面就吵,回回都弄得不欢而散的小丫头,竟也是把她当成姐妹的。她是唯二肯在苏云娇落难时来看她的姐妹了。 “论起直言不讳,我确实比不上你。”苏云娇是出自真心的,不说现在,即使是从前那个苏云娇说起话来也没苏云悠那般直接,想说什么说什么。她从前虽不屑那假模假样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时候还是有的,“不过八妹妹啊,说话这样肆无忌惮真的好吗?” 听苏云娇以“肆无忌惮”形容她,苏云悠更是恼火,板着一张小脸道:“什么叫肆无忌惮?这叫直言不讳,父亲说了,君子理当……” 还未等苏云悠说完,苏云娇便出言打断:“君子?你是吗?你就一小丫头言什么君子?再者,直言不讳也有个度,过头了不是肆无忌惮是什么,更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被人直言不讳的。”你上辈子就毁在这“直言不讳”四字上了! 苏云悠本为被苏云娇称作“小丫头”而着恼,又听了她最后那句不喜欢,冷冷一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是七姐姐不喜听人直言啊。七姐姐如若不喜何不早说?若早些告诉妹妹,妹妹定说几句好听的给姐姐听,省得七姐姐扯上旁人。” 你要是能说就好了!苏云娇默默腹诽,不想在同她继续纠缠下去,只道:“随便你怎么想。” 旁边坐着的苏云柔松了口气,只要苏云娇不纠缠下去便好,同时也微感诧异,七妹妹今日实在很反常啊,换了从前早就不依不饶的和小悠吵起来了。苏云柔看了她两眼,见她面色仍有些苍白,最终把这一切归结到“病还未好没力气吵”的头上。 闻她此言,苏云悠只当自己说对了,心中一阵得意,正欲再言却被自家姐姐一眼瞪了回去。苏云悠犹豫着要不要无视姐姐再继续,要知道她与苏云娇吵了那么多回还从未赢过,难得苏云娇此回先示弱,错过了这一次也不知下一次还有没有此等机会。 在她犹豫档口,平香正巧端着茶进来,一一有序的摆在她们跟前,又笑道:“姑娘们请用茶!这可是六少爷之前送来的上好的碧螺春,还没来得及开封,赶巧今儿两位姑娘来了,我们姑娘才特特命我泡了来,要与两位姑娘共品呢。” 慧珠心中感慨,平香是真有几分本领的,来得正是时候,只是她待姑娘到底有几分真心? 苏云娇眼眸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依旧语气淡淡道:“行了,这没你事了,你先下去吧。” 平香没再愣神,笑着答了句“是”便下去了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几次三番被人打断,苏云悠也没了继续纠缠的兴致,轻哼一声道:“看在六哥哥这些好茶的份上,便不与你争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行事端正,苏云娇肆意而为,总有一天她会抓住机会辩赢她的。 苏云娇不用抬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上辈子吵嘴就没赢过她,这辈子更别想!泯了口茶水,味道比她钟爱的牡丹花蜜茶清淡多了。曾今不愿品尝的东西,如今细品却发现别有一番滋味,都挺好的。 “四姐姐,妹妹我那天走得匆忙未能知会四叔母一声,回来时已是病倒,意识全无,亦未能到四叔母跟前说明事情全部过程。旁的倒也罢了,只是累的四叔母为我心忧着急,实在是我的不是。” 苏云娇语带歉意,当日她只顾着追上六哥,莽莽撞撞出得门去,未曾考虑此举后果,更没想过有人会为她操心着急。回来时又是那般模样,四叔母胆子小身子弱,定然被她吓坏了。 “母亲没事,就是前段时间因着天气不好犯了旧疾,现已无甚大碍了”苏云柔安慰道,“七妹妹不必担心,只管好好养着。” 苏云悠却不满她的说辞,气呼呼道:“姐姐你怎么能胡说,母亲分明是因为她才犯了咳疾,还比往常更为严重,大夫都说是因急火攻心,你怎么说是天气之故。明明都是她的错,姐姐为何说谎。” “云悠!”苏云柔皱眉,七妹妹最不喜有人说她的错,小悠偏要往刀刃上撞,她正欲开口,却被苏云娇抢先:“如此,倒真是我的过错了,我很抱歉。” 听她说抱歉,两姐妹一时都愣住了,别说苏云柔了,连苏云悠也没想到她竟会说抱歉。就是清楚苏云娇那讨厌别人挑错,且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不肯道歉的性子,苏云悠才故意说那两句想刺刺她,却不想她还真就道歉了,苏云悠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听错了。 “我没听错吧?你在说……抱歉?” 那句抱歉脱口而出,苏云娇心中比她们更为惊讶,从前觉得千难万难的事,如今做来是如此的轻易:“你没听错,我是在说,抱歉。” “你……”苏云悠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咬着嘴唇道出一句:“光说有什么用。” “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去给四叔母请安。”苏云娇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你放心,我是真心去请安,不是去给四叔母找气受。” 苏云悠无话可说。 “七妹妹无需如此……” “给长辈请安,是我们做晚辈应该的”苏云娇道,“以前是我不知事。” 知她主意已定再难改变,苏云柔也不再劝,出言相邀:“既然这样,倒不如明日我们姐妹三人一并去给母亲请安。母亲常言我话少,小悠在她面前又爱装老成故意不说话,害的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咱们姐妹一起去也热闹些,母亲定然欢喜。” 此举正合她意,苏云娇笑着点头:“那便如此定了!” 只有苏云悠语带恼怒的换了声:“姐姐!”也不知道她是在恼苏云柔的邀请,还是在恼苏云柔说她装老成。 姐妹间又说了几句话,苏云柔便以苏云娇还在病中不宜多打扰为由带着苏云悠离开了。 苏云娇将她们姐妹两送出房门,转身回返屋中,招来慧珠问道:“四叔母病得可严重?” “听说是犯了旧疾。”慧珠答道:“四夫人素有咳疾,每年都会发作,今年发作的比以往要早一些。” 果然是因她之故,重来一世苏云娇不希望再有谁因为她而受到伤害了。 慧珠见她沉吟不语,想了想又道:“姑娘身边的丫鬟都是从京城带来的,又多数时候都拘在时情院内,是以对府里多有不熟。四夫人那边的情况我们也只是听府里的下人说的,姑娘要想知道更详细的,可以找平香来一问。” “平香?” “我听绣珠说平香和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眉交情不错,她知道的定比我们多些。” 苏云娇以手支额,半晌才道:“不必叫她来了,只你去问问她便可。” 慧珠刚应下,绣珠便挑帘进来了,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道:“姑娘,药熬好了,姑娘赶紧喝了吧!”说完就眼巴巴的盯着苏云娇,大有她不喝药就哭给她看的架势。 苏云娇对此颇为头痛,甚至有些怀恋起那个一言不合就泼药,逼得大夫只得给她改药方的自己了。不像现在,只有咬咬牙,捏着鼻子往下灌的份! 夜里,一小丫鬟拿着一做工精巧的荷包从平香房里出来,走了没几步抬头就碰见了往平香房里来的慧珠,惊的她手往袖中一缩,略显惊惶地唤了声:“慧珠姐姐。” 扫了她一眼,慧珠并未说什么,只向她问道:“平香还未睡下吧?”似这等事总会有的,只要于姑娘无损,她瞧见了也当没瞧见。 “没有没有,平香姐姐还没睡下。”那小丫鬟连连摇头。 “嗯,你快回去吧,天也不早了,早点歇息,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可别误了时辰。”说完便朝着平香房内走去。 见她没有纠缠其他,小丫鬟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多耽搁,一溜烟的跑走了。 次日,苏云娇起了个大早,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梳洗完毕,正坐在桌旁喝着专门为她做的燕窝粥,慧珠便进来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苏云娇搁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燕窝粥,见慧珠手里拿着一白瓷小瓶,问道。 “回姑娘的话,是雪梨膏。” 绣珠听了却是奇怪,问道:“好好的,你拿它出来做什么?” 慧珠笑着解释说:“姑娘不是要给四夫人请安吗?姑娘来澹州一年多,四夫人对姑娘多有照顾,于情于理姑娘都该关心关心。我听人说四夫人最近咳得厉害,雪梨膏有润肺清痰止咳之功效,最是对四夫人的病症,姑娘若是送了去,四夫人定是欣慰。” “还是慧珠你细心,我就没想到。”绣珠道。 苏云娇眸光闪了闪,道:“慧珠,你做的不错。” 第四章 苏四夫人 “姐姐,你说她当真会来?莫不是耍着咱们玩吧?”沉斛亭内苏云悠面带不耐的对苏云柔说道,“咱们都等了半天了,她连个影子也见着。” 苏云柔并没有附和她的话,反而道:“你如今愈发急躁了。这才多大一会子,你就等不得了?再说,原是我们到得早了,约定的时辰尚未至,你急什么。若是让先生知道了,定要罚你抄书静心的。” 苏云悠一听“抄书”二字,瞬间焉了下去,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何况,七妹妹只是性子娇纵了些,说话还是算数的,”苏云柔又道:“且以七妹妹的脾气还不屑拿这种事情来哄我们玩,静心等待吧。” 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见人影,苏云悠更加不耐烦了,开口抱怨道:“看吧,我与你说什么来着,她不过是说着玩而已,偏你当真,在这傻等。都这个时辰了,我看她是不会来了。” “八妹妹在说谁不会来呀?是在说我吗?”话音刚落,背后传来娇甜女声,两姐们扭头一瞧,正是苏云娇手摇团扇,带着慧珠绣珠两个丫头缓步行来,“我这不是来了吗?” 苏云柔起身迎上去,笑道:“七妹妹来了!” “我们都等半天了。”苏云悠嘟着嘴补充道。 “小悠!”苏云柔神情一肃,训斥的话张嘴欲来。 苏云娇却摆摆手,道:“是我来迟了,累你们久等了。四姐姐,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可别让四叔母也久等了。” “是呀是呀,可别让母亲等急了,”苏云悠难得的附和苏云娇的话。为昨儿时晴院里的事,苏云柔已经念了她一宿,她可不想一大早的又被她四姐念叨。 “四姐,咱们走吧。”说完,也不等人答应,拉起苏云柔的手便往前走。苏云柔哪能不知她的心思,罢了,大庭广众之下训人小悠脸上也不好看,等回房再和小悠细说。 苏云娇摇头一笑,轻移莲步,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 醒春堂与沉斛亭相距不远,没走多远便到了。还没入院门,便见有丫鬟在门口等着了,见了姐妹三人来,上前行礼,笑道:“三位姑娘可来了,夫人正在屋里等着。” “翠眉姐姐不在母亲身边伺候,怎么迎出来了?”苏云悠问道,等在门口的丫头名唤翠眉,是四夫人身边第一得用人。 “还不是夫人,说我今个儿早晨什么都不用管了,只管在这等着三位姑娘就好。”翠眉笑道,“再说了,绛唇绿鬓都在,少我一个有什么了不得的,也省的我成日在夫人眼前晃悠,夫人看着心烦!” “怎么会?母亲可是最疼翠眉姐姐了,母亲烦我都不会烦你的。”苏云悠笑道。 “八姑娘说笑了,翠眉怎敢和八姑娘比。只怕夫人心中千百个翠眉都比不上八姑娘一根头发呢!姑娘们还是快些进去吧,不然夫人该心急了。” 被翠眉这么一转,苏云悠便把其他的都抛在脑后,抓起苏云柔的手就往屋里走,边走边催道:“姐姐快些,别让母亲等急了。” “真是个急性子。”看着两姐妹的背影,苏云娇叹道。 “七姑娘也快请吧。” 苏云娇轻摇团扇,翠眉会等在这的原因,她大概猜到几分,无非是怕别的丫鬟不会说话,一不小心得罪了了她,所以就派了说话风趣,行事机灵的翠眉来迎她。是说,她以前的脾气真有这般恶劣?都生怕得罪了她? “那便走吧。一早上见不到人,四叔母一定念着翠眉姐姐了。”说完,苏云娇自顾自的往前走。 绣珠见了赶紧跟上,慧珠则不忙着追上,而是先凑到略带诧异翠眉身边,低声道:“平香要我带她向你问声好。”之后也不管翠眉作何反应,随着苏云娇往屋里去了。 醒春堂是苏府正房,虽不及苏云娇搬进来后的时晴院富贵华丽,但却胜在阔朗大气,院中两棵上百年树龄的青松更添几分古朴。除了这两棵青松,院中便只种了杨柳,迎春一类喜春植物,暗合了醒春堂之名。 “姑娘们来了!”院里的丫鬟见了她们来,忙都放下手中的活,争相上去向她们问好请安。 许是听见院里的动静,挂在门上的珠帘微微一动,一个穿着藕荷色背心,素色绫子裙,雪肤丹唇的丫鬟从内中走了出来,笑道:“姑娘们来了,快进来吧,夫人正等着呢。八少爷也在里面。” “八弟也在?自从他进了学后我便很少见他了,姐姐咱们快些进去。” 苏云悠说完快步往里走,苏云柔并未跟上而是等着落后几步的苏云娇一起进去。 屋内,苏家四夫人身着半新不旧的湖绿云纹锦衣,鹅黄色绣浅粉荷花杭绸如意裙,头上梳着家常的圆髻,上面插着根嵌白玉海棠花的檀木钗,鬓边点缀着鎏金镶珍珠蝶形压发,坐于罗汉床上面带笑容的听着,坐在下方椅子上。穿着蓝色锦袍的小男孩背着新学的《千字文》。 苏四夫人姓柳,闺名容珍,江南人氏,家中谈不上富贵但也算诗书人家,祖上曾有几人中过进士做过官,不过那几人要么是仕途不顺,要么是碌碌无为,始终没个有出息的。柳氏父亲那一辈更是不堪,只柳氏父亲一人参加过春闱,最后中了个同进士,没去做官而是回乡做了个教书先生。 按道理以柳氏的家世很难嫁入苏家做正室原配,盖因柳氏的父亲与四老爷的老师是至交好友,由他保媒再加上苏老夫人的极力支持才促成这桩婚事。 “母亲,云悠来给您请安了。”一道人影从门外奔进来,一头扎进四夫人柳氏的怀里,不肯起来。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母亲跟你说多少遍了,女孩子要端庄。还有,多大人了,还这般腻歪,还不快起来。你八弟也在,你也不怕他笑话。”见来的是苏云悠,柳氏脸上的笑容更盛,嘴上如此说,哪里又真舍得将她推开,只用手轻抚埋在她怀里的小脑袋。 苏云悠从柳氏怀中抬起头,对着那男孩挤眉弄眼了一番,方道:“不会的,八弟才不敢笑话我呢!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穿着锦袍的小男孩,正是苏家八少爷——苏艾。 苏艾虽然是苏家四房唯一的男嗣,但却不是柳氏亲生。柳氏嫁入苏家后与四老爷相敬如宾,琴瑟和谐,也曾蜜里调油过好一段时日。奈何她身子骨弱,生下云柔云悠两姐妹已是勉强,又因生苏云悠之时遭遇难产而元气大伤,难再有孕。 眼看四房不能断了香火,柳氏便做主抬了她身边的香腮和四老爷身边的初兰做姨娘,若谁能生下儿子就养在她名下充当嫡子。苏艾便是香腮所生,可惜香腮产后一直没恢复过来,生下苏艾两个月后就病死了。 “不敢不敢。”苏艾连连摆手,极是认真的回答道,“小弟怎敢笑话八姐姐。” 苏云悠扭头看着柳氏,得意道:“看吧,八弟才不敢笑话我呢。” 柳氏笑着摇头,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无奈道:“你呀!” “母亲在和妹妹说什么,这么开心?”说笑间,苏云柔并苏云娇也进来了。 苏云娇道了一个万福,笑道:“云娇给四叔母请安了。” “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人,随意些吧。”柳氏忙道。 见苏云娇起身,柳氏又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的打量了一遍,除了消瘦了许多,还隐隐感觉到她的这个七侄女自从病了一场过后好似有些不同了。 “七侄女可大好了?”柳氏关心的问道。 苏云娇的病来的又快又急,那天她毫无防备的就看见面色惨白的苏云娇被丫鬟们抬回来,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也跟着昏过去,好在撑住了,急匆匆的命丫鬟们将她送回时情院又着人请大夫来。直到大夫说这病并无大碍,将养几日便好,她才松了一口气。 “嗯,已经无碍了,让四叔母忧心了。那日是云娇太过鲁莽任性了,竟累得四叔母也病了一场,心中十分愧疚。”说着,苏云娇又恭恭敬敬的对着坐上的四叔母行了一礼。 “这几日病中清静,细思以往行事,却发现自己做下不少糊涂事,早想来给四叔母陪个不是,只是四叔母也病着,不好打扰,昨日听四姐姐说四叔母的病已经好些了,这才约了四姐姐与八妹妹一并前来。以前是云娇太不懂事,还望四叔母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云娇以后不会了。” 前世,她终其一生未尝与人言过歉意,今生,想来是要一句句的补回来了。 柳氏并未说话,略带惊疑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苏云娇。这些话,真的是从她那个七侄女口中说出来的?难道生了一场病还能让人性情大变不成?还是说,七侄女病糊涂了还未好全? 苏云娇也未有其它动作,仍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那,任由柳氏惊疑不定的目光扫在她身上。 她是认真的,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说着玩的。柳氏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嫁到苏家十几年,大小事经历了不少,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看着苏云娇真挚的眼神,柳氏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羞愧,她怎可怀疑自己的侄女?往常她对云娇关心是关心,但不过是真假半掺,纵然也有真心,但大多还是因为不想得罪了三哥三嫂,更抱着想与之交好的想法。如今看来,倒是她太过功利了,以后定要多些真心才是。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怪不怪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还小,偶尔顽皮也是应该的,谁还真把它放在心上?七侄女也别站着了,快坐下陪我说说话。” “诶,”苏云娇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心中欢喜,笑道:“四叔母唤我云娇吧,七侄女七侄女的叫,太别扭了!” “好,云娇。” 一时间屋内气氛甚好,不光苏云柔暗自想道,以前总道七妹妹娇纵任性,不想还有如此懂事的一面,连一向爱和苏云娇抬杠的苏云悠也不多嘴了,靠在四夫人的怀里默默的看她,不知是真被她此番说辞打动,还是因为柳氏在侧才有所收敛。 见气氛大好,苏云娇笑道:“云娇还有一事要求四叔母。” 第五章 云娇示好 “哦?是什么事?”柳氏笑问道。 苏云娇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那****着急出门,没来得及和四叔母说一声,那守门的门房没得四叔母准许原是不肯开门,是我硬逼着他开了门放我出去。“ “一切都是我不好,那门房是被逼无奈的,云娇不想因己错而牵累他人,四叔母饶他一次,可好?” 既答应了要替那门房求情,苏云娇自然说到做到,本打算一回府就去见四叔母,先请罪再求情,不想还没回就晕倒了。迷迷糊糊好几日,中途清醒时虽再次命慧珠去和四叔母说及此事,但分量终究不如她亲自去说。 好容易待她有点起色,有心再去言说,却闻四叔母病倒了,需要静养,轻易不得打搅。 是故她不敢以此事烦她,加之慧珠告诉她,四叔母素来仁慈虽未言明如何处罚,但府中并无什么大动静,想来不是什么重罚,她才将此事暂且搁下。 “哼,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才想起问,假好心!” 苏云悠声音不大,奈何柳氏离得太近听了个完全,不由低声斥道:“云悠!怎么说话呢,真是越来越无礼了。” 苏云悠胆子不小,但在她母亲面前向来最是乖巧,听了训斥也不敢辩驳,只从四夫人怀里起来在她身边肃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挺直了腰杆坐好,像是在无声的抗议。 四夫人摇头一叹,这丫头平日里待人都是笑眯眯的,怎么就是和七侄女合不来呢? “云娇,云悠还小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四叔母这是哪里话,姐妹们开开玩笑云娇岂会放在心上。”苏云娇笑道。 “七妹妹放心好了,那日慧珠来说明了因由,母亲未曾重罚他,只革了他三个月的月钱,把他从门房调去做洒扫了。”苏云柔适时插言道,“毕竟轻纵姑娘出门是大过,这门房他是当不得了。” 只要没出人命就好,银子她可以补给他,至于差事,等过段时间再和四叔母说说替他某个好一点的差事。 “如此我便安心了,”苏云娇笑道,“我就知道四叔母最是宅心仁厚了,府里的下人没有一个说四叔母不好的。” “就你嘴甜,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柳氏咳嗽,站在她身侧的翠眉,立即从小几上的紫砂茶壶内倒了杯清茶递了过去:“夫人,先喝口茶润润吧。” “母亲。”苏云柔眉头轻蹙,苏云悠也不肃着脸了,抬起小手就要替四夫人拍背。连默默坐在一边的苏艾也是担忧的问道:“母亲不是说好些了吗?怎么还是这般?” 柳氏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方开口言道:“瞧你们一个个的,我不过是咳嗽两声,咳咳,就紧张成这副模样。” “我们是担心母亲嘛。”苏云悠皱着眉头,很是为母亲的身体忧心。 “小悠说的对,”苏云柔语含担忧,“母亲不是说已无大碍了吗?怎么还咳得这般厉害?” 柳氏笑道:“大夫确实说我的病没有大碍了,只这咳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我的旧疾,每年都要犯上几回,等过段日子便好了。” “母亲!”苏云悠不满道,母亲总哄着她们说过段时日便好,实际上夜里咳得不知道有多难受。 早闻四叔母有此旧疾,却不知犯起来竟如此厉害,平香的消息果然没错,那雪梨膏她是带对了。 “四叔母,云娇这儿有一物或可缓解您的症状,”苏云娇道,“原是我不知道,不然我早该拿来的。” “哦?是什么?”柳氏问道,其余众人亦是一脸好奇,她苏云娇拿出来的东西应当非是凡品。 “慧珠。” 得了命令,慧珠将一直拿在手上的白瓷小瓶递了上去:“姑娘说的便是此物了。” “这是什么?”苏云悠凑过去问道。 苏云娇答道:“此为雪梨膏,乃是…” “切,我当是什么呢。”听了她的答案,苏云悠先是不屑后又不满,没等苏云娇把话说完便出言打断,“这玩意满大街都是,咱们府里更是不缺。你拿这个出来是故意的吗?不是真心的就别寒颤人。这般敷衍,还不如不送。” “小悠,你先听七妹妹把话说完。”苏云柔对妹妹的表现很不满意,从前还好,言语虽直但好在有理有据,现在却变得咄咄逼人,无理取闹起来。 “诶,八妹妹误会了。”苏云娇并不介意苏云悠的话,若论无理取闹言辞犀利谁能比过曾今的她去? “这瓶雪梨膏是按照宫里头的秘方配制的,与市面上流通的法子不同,效用比其不知胜过几倍。” “宫里的秘方……”知道自己错怪了苏云娇的苏云悠,一时之间也拉不下颜面跟她道歉,只好梗着脖子辨道,“就算此药方难得,也要试过之后才知道是不是如你说的那般好。” “真有那么厉害?”柳氏不去理她,只将慧珠手里的瓷瓶接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苏云娇笑道:“四叔母一试便知。” 闻言,柳氏不免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也很想知道这宫里的东西与寻常之物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夫人就试试吧!也好成全了七姑娘一番心意。我是乡野丫头见识少,从没见过宫里的东西,今儿有幸见识,夫人试过之后可要好好与我说说!”见柳氏有些意动,翠眉笑着说道,又示意边上站着的绿鬓去取温水瓷勺来。 苏云柔亦是说道:“是呀,母亲就听七妹妹和翠眉的,试试吧。”苏云悠也跟着点头。 柳氏一笑:“那我便试试。” 待柳氏将瓷盖打一开,便有沁人心脾的梨香溢出,淡雅清幽,光凭这香味就把她平日用的比下去了。舀起一勺含在嘴里,顿感喉间一阵清凉,再以温水送下,整个胸肺之间都觉清爽畅快,不由赞道:“果真是好东西。” “四叔母觉得好就好。”苏云娇笑道,“四叔母尽管用,用完了我这里还有,再不够我便让母亲下回多送些来。” “那就……多谢云娇了。” “四叔母和我客气什么?这都是云娇应该的。” 说话间,忽闻外面人声响动,绛唇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道:“厨房里使人来说早饭有了,问夫人是否摆饭。” 柳氏点点头,又对苏云娇道:“云娇留下跟我们一起用早饭可好?” “自然是好的,”苏云娇本就打算与四叔母拉近关系的,即便四叔母不开口她也会留下的,“听说四叔母的小厨房做的江南菜极好,我早想尝尝了。” “今天的人倒是齐全,八弟也一同留下吧。”苏云柔笑道。 “就是就是,她都留下来了,八弟也和我们一起吧。”苏云悠口中的“她”自然是指苏云娇,“我都好久没和你一起用饭了。” 苏艾并未立即答应,而是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点头答应。 不多久就有丫鬟将早饭摆好,众人围坐一桌,柳氏坐了主位,苏云柔与苏云悠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苏云娇跟着苏云柔坐,苏艾则挨着苏云悠。 苏云娇见桌上摆着一笼薄皮汤包,一碟玲珑烧麦,一碟水晶蒸饺,又有碧荷粥、薏米粥两式粥品,再配上一小碟一看便知是专门为她备下的牡丹花糕。样式不多,却也讲究。苏云娇病了这些时日,日日清汤寡水除了粥还是粥,如今见了桌上精致美食,不由食指大动。 苏云柔一笑,指着那笼汤包对苏云娇道:“七妹妹快试试那道汤包,它可是母亲小厨房里的一绝。” “呵,是呀是呀,你可一定要尝尝。”苏云悠居然也是笑道。 苏云娇哪里不知她的心思,以为她久居京城来了澹州后又一直窝在时晴院内,所有饮食都是由时晴院内的小厨房负责,不知汤包的吃法,想看她出丑。 只是苏云悠却不知京城人虽以京菜为主,但似她们那样的人家,自是天祈朝内各方菜系都有所涉及。跟着她来的时晴院里的几个厨娘,其中有一个就是善做江南菜的。这汤包的吃法,她自是知道。 “连八妹妹都如此说了,我定要尝尝。”苏云娇一面说,一面拿起筷子夹住汤包收口处,轻轻上提,同时缓缓的左右摇摆,动作娴熟的将汤包提起移至碗中,微启樱唇,慢慢吸出汤汁。 苏云娇优雅娴熟的动作,使得苏云悠未能如愿,失望的撇撇嘴。 “无怪八妹妹称赞,这汤包的确美味。”苏云娇停下动作对苏云悠笑道,“八妹妹也赶紧吃吧,汤包就得趁热,凉了可就没那份味道了。” “哼。”苏云悠赌气似得夹起一个,却因心中不满而分神,不小心吸得急了,被烫得“哎呀呀”的叫,惹得苏云柔笑出声来。 柳氏也觉好笑,到底还是关心的问道:“毛毛躁躁的,可有烫着?” 苏云悠撅起小嘴,摇摇头道:“姐姐就算了,胳膊肘总是向外拐的。可怎么连母亲你也笑话我。”她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在看到苏云娇怡然自得的吃完一个汤包,开始攻略第二个汤包后,她更不高兴了。 苏云柔笑着夹给她一个玲珑烧麦,道:“你呀,还是吃这个吧,免得一会又烫着嘴。” 苏云悠瞪她一眼,不想再理她,低头努力吃东西。 有了这个小插曲,桌上气氛更显轻松融洽,不时交谈几句,惟有苏艾一人一直沉默不语。苏云柔有意引他说话,他却言食不言寝不语,苏云柔只得作罢。 “孩儿还要去学里,便先告退了。”苏艾匆匆用完早饭,起身行礼道。 “昨个儿我听你身边的罗衣说你们今天不是放假吗?”苏云悠奇道。 “小弟前几日读书有几处不解,想去请教老师,今日学里放假无人,此去正好。”苏艾答道。 苏云悠正欲再言,柳氏已抢在她前头:“想去就去吧,让李福跟着。” “是。”苏艾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直到他出了房门,柳氏才幽幽叹了口气。 就算从小养在身边,不是亲生的,难免会有隔阂啊,把一切都看在眼内的苏云娇如是想。 第六章 良禽择木 打那日请安过后,苏云娇每日早上都约着云柔云悠两姐妹一同去请安。对此,苏云柔自是十分欢迎,柳氏也乐见她们仨处在一块。 唯独苏云悠,一开始时极不乐意,就差没在自己脸上写上“我不待见苏云娇”七个大字。后来逐渐好了许多,虽然离和颜悦色还差了老远,但至少不再是“视如仇寇”了。据放荷斋的丫鬟透露,八姑娘是被七姑娘的几缸睡莲花收买了。 为改善和苏云悠之间的关系,苏云娇可谓绞尽脑汁,最后决定干脆送她一份礼物。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以苏云悠的脸皮心性,拿了她的东西,至少也会收敛点,不会见面就是嘲讽了。毕竟人家不是她,拿了东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可是,送什么好呢?苏云娇根本不知道苏云悠喜欢什么。上一世的她最关心的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那个谁,余下的也就是对她父母上点心,至于对苏云悠,只有在她两斗嘴的时候才会关注到她,是以她完全不知道苏云悠喜欢些什么。 让丫鬟们去打听,打听来的不过是簪子、镯子、扇子、坠子等寻常小姑娘都喜欢之物,没什么特色。而且,以她们两现在的关系,送她这些,苏云悠定不会收的,说不准还会以为她是在侮辱她。越是贵重,可能性越大。 苏云娇正为此发愁,却无意间听到丫鬟调香和负责她院中睡莲花的花匠聊天时,说起之前四姑娘带着八姑娘来探病时,八姑娘看到院里的睡莲花喜欢的紧。苏云娇心思一动,把调香叫过来问清楚详细情况后,当下决定就送它了! 苏云娇做事果决,既然决定了,当时便命人抬了四缸莲花送到苏云悠住的放荷斋去。与她所想不差,开始苏云悠并不愿收,将放荷斋的门关上,不准她的人进去,让他们从哪抬来的就抬回哪去。 时晴院的下人都是从京城来的,只听苏云娇的命令。因此,见她如此说下人们也未轻动,正欲派个人回去请苏云娇示下,却不想苏云娇早料到她不会轻易接受,已经派了绣珠来传话。 “我们姑娘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八姑娘若是不喜欢,只管扔了,或者放在院外不去管它都行。反正这睡莲娇贵的紧,用不了几天便死了,到时候岂不干净。”说完,绣珠将人都带走了,只把那四缸睡莲丢在放荷斋外边。 不出一会,便有小丫鬟将门打开一条间隙,探头探脑的往外看,见她们的确走了,才把门完全打开,招呼身后身材壮实的婆子出来,将那些莲花儿搬了进去。都以为没人瞧见,却不想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尚未离开的绣珠看在眼内。 绣珠回去后,将之如实的告诉了苏云娇。苏云娇听后一笑,感慨道:“八妹妹果真是小孩心性。”难不成这样做,旁人便不知她收了她的睡莲花不成。 此事过去几日后,苏云娇看着因这件事得了赏钱,在她眼前出现的越发勤的调香,才渐渐品出几分不对来。她为了得知苏云悠的喜好,可是在时晴院内发出悬赏,只要有人知道点什么回了她,便通通有赏。 苏云娇出手一贯大方,时晴院里的丫鬟婆子皆是积极响应,但凡知道点什么的,不拘大事小事都来回她,她也一一给了赏钱。知道的越多越详细,得的赏钱也就越多,所以那几日大家都努力打听,想知道的更多些,连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只有这个调香,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非等到她在院子里乘凉时,正巧与花匠闲谈,正巧聊起这事,正巧让她听了去。这么多的巧合串在一起,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巧合了。 苏云娇将此事说给了慧珠知道。 慧珠听了便道:“姑娘猜的没错,此事应是有心人为之。”调香的事她也想到几分,就算姑娘没反应过来,她到时也会向姑娘提几句的,没想到姑娘倒先和她提了。看来姑娘病好后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长进了许多。 “有心人?”苏云娇问道。 慧珠指了指后罩房的位置。 时晴院不比苏云娇在京城时住的开明馆来得大,故而时晴院的丫鬟们也没有在京城时住的松快,略显拥挤。慧珠绣珠两个大丫鬟住了东厢房的第一间,平香、聆香、调香、三个二等丫鬟住在后罩房的第一间,余下之人便挤在剩下的四间后罩房内。 她这么一指,苏云娇自然明白是谁。 苏云娇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正在筑巢的鸟儿,是她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去把她叫来吧。” 在苏云娇想着平香会如何选择的时候,平香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该如何选择?五姑娘,还是七姑娘。平香心中实则偏向七姑娘多一些,若只是她一人,她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七姑娘。可惜,她非是孤身一人,她还有娘,有一个对五姑娘忠心耿耿的娘,这叫她该如何选。 平香想得正入神,有小丫鬟跑进来说:“平香姐姐,慧珠姐姐来了。” 话音刚落,慧珠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先是让那小丫鬟下去,而后对平香淡淡说道:“姑娘唤你过去。” 此时房内非是只有平香一人,聆香也在,她正坐在自己的床上绣花,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略带担忧的看了平香一眼。这段时日,平香被姑娘冷落,个中原因她也能猜到几分。 终于来了吗?平香心中暗自叹息,又冲聆香点点头,让她无须担心,方对慧珠道:“我这就随你去。” 慧珠带着平香来时,苏云娇正替一株茉莉修剪枝叶。 慧珠道:“姑娘,平香来了。” “平香留下,你先下去吧。”苏云娇并没有抬头,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仍是在修剪枝叶,神情极为认真。 “是。”慧珠应声退下,顿时屋内只留平香一人,她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站着,显得格外局促不安,完全没了往日的从容。 等了许久苏云娇未曾开口,屋内很静,静得平香能清楚的听到苏云娇修剪长得不好的叶子时所发出的“咔嚓”声。这声音听得平香有些心慌,不禁胡乱猜想,姑娘难道不打算留她了?打算将她如同这坏了的枝叶般修剪掉? 越想越是心慌,平香终是按耐不住,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道:“姑娘。” 闻言,苏云娇停下手中动作,搁下剪刀,抬头看着她道:“不错,比我预想的要久些。”能在她和五姐姐手下左右逢源,同时得到她们信任的人,岂是没本事的。 “姑娘夸赞了。”平香笑道,只是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姑娘,咱们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吧。”开门见山,总比她提心吊胆的强。 “好,那便开门见山。”苏云娇应道,“我今儿叫你来,只想问你两个问题,你说了便可以走了。” 走?走去哪?这大概直接取决于她的答案吧。 “姑娘请问。”平香道,苏云娇想问什么她心中有数。其实,她在来时路上已经有了决定。 “我希望无论如何你说的都是真话,就算是可能让我失望,我也想听你的真心话。”苏云娇看着平香的眼神很真挚,“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命的。” 上一世,平香是最合她心意的丫鬟。明珠太爱管着她,慧珠性子太淡,总透着些许疏离不好与之交心,绣珠虽好些可又不够聪明,不能替她出主意。唯有平香,打小跟在她身边,说话风趣人又聪明,更是知她心意,她还没张嘴平香以替她办好了。 她一直都把平香当成知己好友甚至姐姐对待,所以当初平香的背叛才是让她最伤心最难以接受的。白观止的背叛,她是愤怒多过甚至完全盖过了伤心,五姐姐的背叛,她先是不信后来慢慢接受了,因为她有太多的理由背叛她。 听了苏云娇的话,平香忽然一笑,她的姑娘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傻姑娘啊。 “姑娘放心,平香从未对姑娘说过假话。”她从未骗过她,只是有些事她很想告诉她却无法告诉她。 “第一个问题,”苏云娇看着平香的眼睛,神情无比郑重,因为对她来说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要比第二个问题的答案重要的多,“你待我可有几分真心?” 苏云娇会这么问的原因是因为,上一世在诸事发生过后,她被白观止幽禁在理国公府那破旧寒酸的小院时,平香曾来看过她好几次。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些生活必须品,和一些她爱吃的点心。这时她总会狠狠地骂她,将她带来的点心通通扔在地上用脚碾的粉碎。 至于那些生活必须品,她留了下来,因为那时的她无法选择拒绝。她的仇人都还好好的活着,她怎么能死?她要活,所以她不能拒绝。 “姑娘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这是上一世她俩最后一次见面,平香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平香说这话时苏云娇依然在狠狠地咒骂她,听了这话只觉是在讽刺她,于是骂的更狠了。如今回忆起来,那天平香站在夕阳的余晖下说出这句话是,脸上的神情似解脱似不舍是最真心的希望,是她在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自那之后,平香再也没来过。 接着便是“真天子”君子珪回京,诛“假天子”君子璋于剑下,凡当初站在君子璋阵营的世家大臣无一幸免,理国公府自然也一样。她晕倒前亲眼见到理国公府与当年文昌侯府一样被焚于熊熊烈火之中。等她再次睁眼时,她以身处京郊一处庄园中,慧珠也在。再然后,她同慧珠一起被送往澹州,听慧珠说,理国公府以在那场大火之中烧成灰烬,府中没人幸免于难。 是以,苏云娇重生回来看见平香的第一眼是复杂的,她曾待她如此之好她亦曾背叛过她。是以,她没有着急将她赶走而是让她继续留在身边,这么多年情分,她不信平香没有半点真心。是以,她会提出这个问题,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第七章 选择今后 平香让苏云娇开门见山的问,原以为苏云娇会问她,她在七与五之间会作何选择,却没想到苏云娇竟会开门见山的先问她这个,呵,她们家姑娘与常人是不同的。 “平香待姑娘自然是真心的。”对上苏云娇认真的眼神,平香同样认真的说道。 “真的?” “真的。” “你没骗我?” “平香从来没有骗过姑娘。” “是啊,你只是有很多事都瞒着我罢了。” “姑娘,那是因为很多事你从来都没问过我啊。”平香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苏云娇瞪她一眼:“我问了你就会说吗?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姑娘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说。平香怎么会骗姑娘呢。” “那,”苏云娇顿了一下,又认真问道,“如果我问了,你真的会说吗?” 平香也是一顿,犹豫好久,才缓慢而坚定的点头:“嗯,会的。” “很好。”苏云娇很欣慰,也很满意,“那么,我们继续下个问题,我与五姐姐,你的选择是什么?” 上一个问题决定了她是否要原谅平香,这一个问题则决定了她是否要将平香继续留在身边。 平香并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着问苏云娇道:“姑娘,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姑娘说的话吗?” 第一次见面啊?那是在很早之前了。她们的初见是在老夫人的寿辰,那年平香十岁,她五岁。她记得那天来了好多别人家的姐姐妹妹,她很开心,因为有这么多姐们可以陪她一起玩,不像平常只有五姐姐会跟她一起玩。 小小的她很高兴的迎上去,却被她们冷冷的拒绝,原来自那时她娇纵恶劣的名声就以传开,没人愿意和她一起玩,五姐姐本想留下来陪她,可所有人都在劝她不要留下,和她们一起去圆子里赏花。那样的场景刺痛了她幼小脆弱的自尊心,五姐姐执意要留,她却没领情。 冷冷丢下一句,谁要你陪,你和她们玩去,我自去玩我的,才不稀罕你陪,之后便转身独自一人跑走了。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稀罕跟你们这些人玩,我去玩好玩的,才不带着你们呢。 于是,那一群姑娘小姐兴高采烈的游园赏花,她避开她们所有路线,最后对着一座假山委屈的哭泣。然后她就见到了比她大五岁的平香。 苏云娇道:“记得啊,那时我哭得正伤心,突然见有人来,慌忙擦干眼泪就看见了你。我很生气,将你狠狠训斥一顿,威胁你不准将这事说出去。满府的丫鬟下人都惧我,我以为你肯定也被我吓着了,谁想你愣了一愣竟笑了起来。” “姑娘你拿死老鼠威胁我,我当然想笑了。”平香想起当年,小小的苏云娇满脸泪痕还硬要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对她说,你要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本姑娘就命人在你的床上放一床的死老鼠的小模样,现在仍觉好笑。 “哪有人用死老鼠来威胁人的。” “你不怕老鼠吗?” “平香怕活的。”平香笑道,“后来我壮着胆子问姑娘为何一人在这,不去和其他的姑娘小姐一处玩。” “我自然不肯告诉你,”苏云娇回忆道,“不过你肯定猜到了。不然你怎么会说:若是姑娘不嫌弃平香粗苯,不如就让平香陪着吧,这句话。你倒是胆大,居然敢这么跟我说,也不怕我生气。” “姑娘就是生气,平香也是不怕的。”当时她接近苏云娇目的并不单纯,是奉了五姑娘的命去的。 她也曾忐忑过,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七姑娘名头,哪一个敢惹她的,但这份忐忑在苏云娇拿死老鼠吓她时便烟消云散了,只觉得七姑娘非是如传闻中那般吓人,而是一个极可爱的小姑娘。 苏云娇继续道:“我那个时候听了你说的话后,感到很不肯置信,你大概是除开我父母兄长与五姐姐外,第一个说要陪着我的人。仅管已过去五年,那天的场景我仍然记得很清楚。” 平香同样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小小的苏云娇在听到她的话后,没有马上拒绝更没有马上同意,歪着脑袋皱着眉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思考了好久才开口道:“你真的愿意陪着我?”语气中带有几分试探和深深的不信。 小平香点点头。 “哦,我只道了,你一定是找不着其她的小丫鬟一起玩才来找本姑娘的!” 真是个要面子的小姑娘,小平香一边在心中默默感慨,一边配合着苏云娇做出一副“被姑娘看穿了”的模样,顺着苏云娇的意恳求道:“姑娘真是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穿了。那七姑娘可不可以屈尊降贵陪我玩会。” 小苏云娇十分满意的仰起脑袋,道:“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本姑娘就屈尊降贵一回。不过本姑娘是千金之躯自然不能白白陪你。” “那……七姑娘想怎样?” “我陪你玩这一会子,你就要还我一辈子。”小苏云娇道。 原来七姑娘是想找个人长期陪她玩啊,小平香自是满口答应。许是她答应的太快,又令小苏云娇产生了不信任之敢,反复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愿意一直陪着我?” “平香会一直陪在姑娘身边的。”五年后的平香对苏云娇说出了与当年初见时一样的话,“不管那年的初见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那年的平香说这句话时是真心的,如今的平香亦然。” 苏云娇沉默片刻,方道:“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呼,”平香呼出一口浊气来,有些事说出来反倒轻松,“没让姑娘失望我也很开心。如今我可觉得松快多了,这些事憋在心里好生难受,姑娘应该早些问的。” “活该你难受,居然还敢怪我。”苏云娇一眼瞪去,主仆两人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平香只是笑,不说话。 “笑什么笑,还在这愣着干嘛,还不快滚回房去。别在我这儿碍眼。”苏云娇道。 “啊?”平香不解她的意思。 苏云娇看她一眼:“听不懂吗?本姑娘让你回房好生歇着,从明个儿开始继续在本姑娘身边好生伺候着。” 这么说,这一章就算揭过了,姑娘不打算追究了?真有这么简单?平香试探着问道:“姑娘不打算问些其它的吗?比如,五姑娘让我都干了些什么?为何我心中明明是偏向姑娘的为何还要帮五姑娘做事?” “不问了,过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也省的我心烦。”苏云娇道,“至于今后,我也不问了。她让你做什么你就继续做吧,我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不过你可要掌握分寸。横竖我都已经选择相信你了,问不问也没什么差别。” 闻言,平香胸中一暖,眼眶微微发酸,感动道:“平香多谢姑娘此番信任。姑娘放心吧,平香定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嗯。”苏云娇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 夜里,苏云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照说,解决完平香的事情苏云娇心里轻松了一大截,应该能安然入梦才对,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没有解决平香的事情之前,平香的事一直在苏云娇的心里占了一大块地方,她重生以来想得最多的便是此事。如今此事已经圆满解决,那一大块地方顿时空了下来,苏云娇顿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重生以来的这段时日,苏云娇并未仔细思考过今后。她连她到底要做些什么都不知道,要报仇吗?上一世的仇上一世便了了,她仇家的下场可比她惨烈得多。何况,若论起最该死的人是谁,不正是苏云娇自己吗? 若不是她任性妄为,有很多事情压根不会发生。她的家人一个个都那么厉害,如果不是她成日犯蠢被人利用,他们哪那么容易遭人算计。间接还是的不谈,直接被她害死的就有两个了,所以上辈子的罪魁祸首归根结底正是苏云娇自己。 只要她不被人算计,她所在乎的人就会好好的,那么这一世也就不会有什么仇怨。所以她重来一世到底要做些什么呢?苏云娇睡不着,因为她感到很迷茫,这种迷茫令她无法安心入睡。 “姑娘怎么了?”今天值夜的是绣珠,她听见动静便起身点起一盏小灯,撩开床帘一角,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而已。你自去睡吧,不必管我。”苏云娇道。 绣珠没有照她说的去做,而是关心的问道:“姑娘怎会突然睡不着?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为何这样问?” 绣珠道:“我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姑娘自和平香说完话后就心神不属,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有那么明显吗?” 绣珠点点头,又道:“要是明珠姐姐在就好了,姑娘睡不着时最喜欢听她弹琴了,说是听了琴声就什么烦恼都淡了,也就能安稳入睡了。慧珠姐姐在也行,她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能帮到姑娘,要不,我去唤她来?” 苏云娇忙拦住她:“又不是什么大事,何苦闹了她来。只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绣珠欣然应允,往苏云娇床下的脚踏上一坐,问道,“姑娘想说什么?” “嗯,就说说咱们明儿做什么吧。”苏云娇想了想道,“我都不知道今后应该做些什么。” “哦,我当是什么呢,原来姑娘是为了这个烦心。”绣珠笑道,她以为苏云娇真就是为这而烦恼的睡不着,“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苏云娇迟疑了一会,又问道:“那,万一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呢?” “怎么会,”绣珠不信道,“那些混混度日的糊涂人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也就罢了,姑娘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定是姑娘没仔细想。姑娘再好好想想,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 最想的?苏云娇听了绣珠的话,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她这辈子最想的无非就是让那些关心她的爱她的人,都能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不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更贪心一点,她想与他们一起度过平安幸福的一生。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在澹州的那三年里,她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们。 如果这些就是她想要的,那么她要做的就是乖乖待在他们身边,不再轻易被人利用就好。当然,要是有人想阻碍她,她自然也不会放过。 “绣珠,谢谢你。”苏云娇诚心诚意的说道。从前还嫌她笨,如今看来这丫头倒是比很多人都通透。 绣珠一愣,根本没想到苏云娇会向她道谢,随后又洒脱道:“这有什么,我是姑娘的丫鬟,为姑娘排忧解难是分内的。哪还值得姑娘这般。” “不一样的。”苏云娇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绣珠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绣珠不是个爱纠缠的人,不明白就不想了。 “既然想通了,我要睡觉了。夜深了,你也快去睡吧。”苏云娇道。 “嗯,姑娘好好休息。”听了苏云娇的话,绣珠正打算起身回自己的床上,却忽然一顿,好奇的问道,“姑娘既是想到了,那能不能告诉我,姑娘明天想做什么?” “当然可以。” “那姑娘想要做什么?”绣珠有些兴奋的猜想,难道姑娘最近闷得狠了,想要出门走走?如果姑娘要出门,那她岂不是也可以跟着出去玩玩了? ”当然是……“ 然后,绣珠满怀期待的听到了一个让她无比失望的答案:“当然是,好好待在时晴院里,享受安静美好的时光!” 第八章 初提京城 转眼已入七月,天气愈发炎热起来,好在澹州城环山绕水,每逢盛夏便向那些山山水水借得几许清凉,使得居住在澹州城的人们不似别地那般热的难受。 这日午时刚过,天上的日头正烈,即便是在澹州城,街上亦是少人声,只闻阵阵蝉鸣。几近催眠的蝉鸣声,听得人昏昏欲睡,就在人们放弃强撑,准备合上眼伴着蝉鸣小睡一会时,来自远方的车马声却给这安静的午后带来一丝喧嚣。 “这是怎么了?”坐在街边茶馆喝茶的不明所以的旅人,看着行在大街上的一长串车队,好奇的向茶馆的老板打听道。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那茶馆老板抬头看了一眼车队去向,平淡道:“哦,往深水巷去了啊。没什么,不过是去苏府送东西的车队罢了。”这车队初来时,他也很是好奇,还跟着去瞧过热闹,后来这两年里,这样的车队几乎每年都要来两三趟,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苏府?可有什么来历不曾?” “知道文昌侯吗?这苏府就是他老人家的老家。”茶馆老板说道。 “那,那府里住的就是文昌侯了,难怪有这么大阵仗。”那旅人顿时明白了。 熟料,茶馆老板却是摇头,解释道:“苏府虽是文昌侯的老家,可他老人家并不住这,早就搬到京城去了。” “这倒是,都封侯了,自然是要住在京城的。”那旅人笑着摸摸脑袋,继而又不解的问道,“那这又是为何?” “是为了那府里的七姑娘,这些东西也是给她的。” “一个小姑娘?她哪里用的了这些东西。”旅人惊讶道,这么多东西都够普通人家用一辈子的了。 “用不用的了,也跟咱们无关。这些高门大户的人不比我们,都精贵的紧。”茶馆老板叹道。 他们口中的七姑娘——也就是苏云娇,并不知道自己再一次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此时的她,正在放荷斋的小院内赏着花吃着瓜,随便和一脸不爽的苏云悠斗斗嘴,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悠哉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放荷斋?”还赏着我的花,吃着我的瓜?苏云悠气势汹汹的问道。 苏云娇咽下口中的西瓜,缓缓开口道:“耶,八妹妹这话可就说错了。这放荷斋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有四姐姐的一份呢。四姐姐邀我来她的放荷斋做客,我自然就来了。所以我来的是四姐姐的放荷斋,不是你的放荷斋,你说是吧?四姐姐。” 那边的苏云柔抿嘴一笑,对苏云悠道:“是我请七妹妹来做客的。” “姐姐,你怎么老是向着她啊。”明明我才是你亲妹妹,苏云悠气道,“好,放荷斋暂且不提,你现在吃的那瓜可是我的!”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八妹妹,七姐姐我这可是为你好啊。”苏云娇以一种悲天悯人口气道。 “什么意思?” 苏云娇看着她,表情很是忧伤,苏云悠被她看的发毛正欲发作,却听她叹道:“八妹妹啊,虽然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也略显‘圆润’了些。为了让你不再继续‘圆润’下去,以至于以后嫁不出去,七姐姐只好舍己为人,牺牲自己来拯救你!” 说着苏云娇全然不顾苏云悠越来越黑的脸色,用竹签插起一块西瓜,道:“就让我与这些西瓜一同下地狱吧。不用太感激我哟。” “苏,云,娇。”苏云悠咬牙切齿道,“谁要感激你了!” “姑娘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一个穿着翠绿色长裙,墨发雪肤一双柳叶弯眉的丫鬟笑盈盈的走来。 苏云柔见了她,笑道:“翠眉姐姐怎么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夫人命我唤几位姑娘过去。”翠眉笑道,又见苏云娇也在,“正巧七姑娘也在,也省的我再跑一趟时晴院。” “出什么事了吗?母亲怎么突然叫我们过去。”苏云悠问道。 翠眉看了苏云娇一眼,才回答苏云悠的问题:“八姑娘不必担心。是三夫人送的时令到了,叫姑娘们都过去看看。” “母亲打发人来了?”重来一世的苏云娇首次听到关于父母的消息,不免有些激动,“来的是谁?” 翠眉答道:“就是之前来过的吴管事和他家媳妇。” 吴管事?是父亲身边的吴安生吧,他家媳妇以前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嫁人后就做了管事,夫妻两都是父母身边的的用人。 “是她们啊。” “几位姑娘快去吧,都在醒春堂等着呢。”翠眉再次催促,姐妹几个也不再耽搁,向着醒春堂去了。 醒春堂内,柳氏正和一个穿着深蓝色丝绸褂子,眉目含笑的年轻媳妇说话。柳氏看着她头上的鎏金簪,手上戴着的绞丝金镯,通身的气质哪像是个下人媳妇,只怕比一般人家的夫人还强些。还是三嫂会调教人。 “给四夫人请安了,夫人让我问四夫人的好。”吴安生家的笑道,“我家夫人说,虽是天气炎热,但四夫人身子不好,还要多保重些才是,不可贪图一时凉快而伤了身子。” 柳氏笑道:“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了,三嫂怎的还把我当做刚进门时的小新妇。三伯三嫂如今可好。” “都好都好,青州城渐渐安稳下来,我家老爷夫人一切都好。”吴安生家的回道,“就是都很挂念六少爷和七姑娘。七姑娘倒还好有四夫人照应着,夫人倒也放心,只是六少爷一直在外游学,难知去向。” “唉,难为三嫂了。”与自己孩子聚少离多的,想来也不好受,这点上柳氏比她要幸运的多,“让三嫂放宽心吧,六侄儿前些儿子还来过我这儿,我瞧着很是精神。临走前还留了封信,说若是青州来人了请我代为转交。”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了,吴安生家的笑道,“那感情好,这回我家夫人定然欢喜,想来是少不了我的赏钱了。” 两人相谈正欢,绿鬓打帘进来,道:“夫人,姑娘们来了。” 她话才刚说完,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已经钻了进来,这回可不是苏云悠,而是心情激动地苏云娇。 “四叔母好。”苏云娇一进来便向柳氏道了个万福,然后便对吴安生家的道:“吴姐姐好啊。” “好好好,哪值得姑娘一问。”吴安生家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以往姑娘每回见她都是急冲冲的问老爷夫人的消息,这次怎么先问她的好了。 吴安生家的又忙给苏云娇行礼请安:“姑娘可好?” 苏云娇笑道:“我哪有什么不好的,四叔母将我照顾的极好,四姐姐和八妹妹待我也好,我呆在这儿都不想回去了。” 咦?上回来姑娘不是还说澹州这不好那不好,闹着要回京吗?这回怎么又什么都好了。难道出了什么事?一会找人打听一下。 “父亲母亲可好?”苏云娇又问道,“云娇好久没见到他们了,很想他们。” 吴安生家的答道:“老爷夫人都好,也都念着姑娘呢。” 苏云娇听了心中涌起一阵暖意,随后又担忧道:“吴姐姐回去后定要告诉父母,云娇一切都好,让他们别太挂念了,免得伤神。” “姑娘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姑娘真是比以前懂事了许多。 “那三哥呢?他在军中可好?” 吴安生家的道:“三少爷一切安好,听说很得上峰赏识。” 一旁苏云悠听了她们的对话,有些好奇的问道:“咱们文昌侯家,不都是文官吗?一向以读书为首要,三哥哥怎会去到军中?”难道是因为书读不好? 苏云娇和她处了这么多日子,不用回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可别瞎猜,我三哥文武双全来着,只不过对兵道更感兴趣些罢了。” 苏云悠觉得奇怪,柳氏却觉得理所当然。文昌侯虽属文职,但三嫂的娘家镇北侯府顾家可是与镇国公卫家并称武官双璧,三嫂又是镇北侯唯一的嫡女,她的儿子一个从武一个从文,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样啊,那三哥哥也和六哥哥一样好吗?”苏云悠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姐姐,虽然苏云柔是个很好的姐姐,但她一直都想有个哥哥,一个能保护她和姐姐的哥哥。这种想法在见到六哥哥后更甚了,现在又听说苏云娇还有一个极好的三哥哥,苏云悠更是羡慕了。 “当然。”苏家三房,除她以外,个个都是顶好的。 “你说你这人这么讨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两个哥哥呢?”真不公平,她这么可爱怎么一个哥哥也没有。 吴安生家的听了苏云悠的话后,很是惊讶,什么时候八姑娘和她们家姑娘相处的这般轻松了,之前回回都是冷着张脸不说话的。更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苏云娇居然也不生气,反而在很认真的思考她的问题。 这其中一定发生什么事,看来她得好好打听一番。 是啊,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哥哥呢,而且还是两个。苏云娇摸着下巴考虑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大概是老天爷觉得我善良可爱吧。” “不要脸!”苏云悠决定不再理她,回头对柳氏道,“我听说京里还有好多出色的哥哥姐姐,小悠都没见过,不知道小悠什么时候能见上一见。” “这……”柳氏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让她直接告诉苏云悠他们一家难在回京了吗? 这时,吴安生家的却开口笑道:“八姑娘放心,会见到的,很快就会见到的。” 第九章 各人心思(上) 深水巷苏府在外人看来一如往常平静,而身在府内的人却能感觉得到这几日的暗流汹涌。而这一切都是源于从青州三夫人处来的吴安生家的,那日在醒春堂上的一语。所谓一语激起千层浪,便是如此了。 她的话说的太明白了,几乎没有人猜不出其中的意思。苏家四房要回京了,离京多年的苏家四房,此番竟有可能回京。随着这一消息的传开,多年静如止水的苏府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府里上上下下皆是人心浮动,因各人的思量不同,府里的下人们竟隐隐分出“回京派”与“留守派”来。 “翠眉姑娘来了!”苏府绣院里的绣娘见了翠眉,忙笑着上前问好,“姑娘今儿怎么得空过来?” “夫人正午睡呢。我也没什么事,想着好久没见干娘了,便来瞧瞧她老人家。”翠眉笑道,“她老人家近来如何?” “常妈妈精神着呢。”那绣娘回道,“如此我便不耽误翠眉姑娘时间了,姑娘快进去吧,常妈妈在里屋呢。” 翠眉也不和她客气,笑着对她点点头,抬脚就往屋里去了。 屋里,一名三十七八的中年妇人坐于桌边绣花,她的穿着打扮虽与其他的管事妈妈一般无二,可身上却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气质,令她的言行举止变得亲和优雅,鹤立于众多管事妈妈之中。 而她的容貌,在经过世事风霜的洗礼后仍可见容貌秀丽,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必是一位美人。 “干娘。”翠眉唤道。 常妈妈见是她来了,放下手中的绣花针,对她笑道:“你怎么来了?快过来坐。”又让屋里伺候的小丫头给她倒茶。 翠眉走至她身边坐下,笑道:“自然是来表表孝心来了。” “我看你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是表什么孝心啊。”翠眉是她养大的,她心里有事,常妈妈怎会看不出来,遂对那小丫头说,“你去外面守着,我与你翠眉姐姐有话要说。” 那小丫头自是不敢违抗,乖乖应声下去了,顺手还将门给带上了。 “这丫头倒是乖觉,干娘从哪里找来的,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翠眉喝了口茶,问道。 “她叫晓燕,是四姑娘奶娘的女儿,你以后多提点提点她。”常妈妈解释道,“我与她娘有几分交情。” “无怪看着眼熟呢。”翠眉道,“我记下了,没想到李妈妈看人倒准,知道干娘是有本事的。” “我哪有什么本事啊,不过是比别人多经历了些事儿。”常妈妈道,“闲话少叙,说吧,你来我这可是为了关于回京的事。” 翠眉称赞道:“干娘果然厉害,一猜即准。”她这些天可没少为这事烦心的,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找干娘商量一下,“夫人最近为了这事甚是烦心,所以我想来问问干娘的看法。” 常妈妈一笑,说道:“我的看法有什么要紧,主要的是夫人的看法。” 翠眉皱眉道:“可夫人似乎徘徊于回与不回之间,难以下定论。倒是夫人身边的潘妈妈,变着法儿鼓动夫人回京呢,干娘你说这回不回京和她有什么相干。” “自然相干。”常妈妈道,“那潘妈妈是夫人的陪房,我跟她也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了,她的心思,不说全部,十有八九我是知道的。” “哦?她有什么心思?”翠眉秀眉一挑,问道。 “她的孙女是四姑娘身边二等丫鬟。凭借着她们家的关系,只要她没有什么错处,以后不难成为一等。过几年四姑娘出嫁,她必是要跟着去的。”说到此处常妈妈停了下来,见翠眉还是一脸不解,笑道,“你还不明白?平时的那份机灵劲都哪去了?” “这不有干娘在吗,哪还用得着我想。”翠眉一面笑着回答,一面在心中细细思索,忽而灵光一闪,“莫非,她是想将她的孙女……” “没错,她就是打的这份主意。四姑娘嫁的人家越好,她孙女嫁的人家也就越好。”常妈妈点头,复又凝视着翠眉,语含深意的说道,“干娘不能总在你身边,有些问题还得你自己去想。” 可此时的翠眉心思都在其它地方,并未留意到常妈妈的异样:“这老货心可够大的,这样的主意也敢打。不知夫人到底会如何决定?” “你成日里跟在夫人身边,还看不出夫人的打算吗?”常妈妈道,“那潘妈妈现在只管着夫人的小厨房,不常与夫人见面,都看出来了。” “但……”夫人现在不是正徘徊不定吗?怎么说的好像是夫人已有决定了。 “哎,你还是太年轻了些。机灵有余,经历却不足。”常妈妈叹了一口气,而后解释道:“夫人这辈子所求的不多,只有三样是夫人做梦都想的。一样是两位姑娘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再一样是老爷能走上仕途,三样便是想自己生个儿子。而这三样,若是能去到京城,会比留在澹州好达成的多。” “可不是说,京里那位老夫人并不喜欢夫人吗?” “老夫人不是不喜欢夫人,是不喜欢老爷,恨屋及乌罢了。”常妈妈端起桌上的茶品了一品,留下时间让翠眉自己想。 既然如此,夫人为何要回京?就算是为了那三件心愿,老夫人不喜欢苏家四房,夫人的心愿也难以达成,除非京中还有其他助力。等等,助力?那日吴安生家的那句话代表的是三夫人? “三夫人?”翠眉蓦地抬头,惊道。 “想明白了?”常妈妈搁下茶一笑,继续道,“此次四房回京,若能得三房的助力,那就不一样了。夫人怕老夫人,三夫人可是不怕的。” “三夫人与夫人交情很好吗?”翠眉问道。 “刚觉得你聪明,怎么又变笨了。”常妈妈摇头道,“若真是关系好,三夫人又岂会任由夫人一家在这待这么些年。” “那难道是因为七姑娘?” “没错,问题的关键就在七姑娘身上,七姑娘的态度决定了夫人要不要回京。”常妈妈道,“甚至这回三夫人为何会突然与夫人合作,都极有可能是为了七姑娘。你与七姑娘身边的平香交好,没和她打听打听七姑娘缘何会来澹州。” 翠眉点头,将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常妈妈:“早就打听过了,她先是说来养病,后来我与她关系好了,她才语焉不详的告诉我,七姑娘是因为犯了点小错才来澹州静心思过的。” “在哪里不能静心思过,何苦偏要来澹州?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老夫人?”翠眉虽从来没去过京城文昌侯府,但有些事情也略有耳闻。三夫人娘家势大,侯府里几乎没人敢惹她,唯一能在家世是与之媲美的大夫人也是与她交好,轻易不会有什么冲突。那整个文昌侯府里能压过三夫人一头的,只剩下占着婆母身份的老夫人了。 “嗯,老夫人看不顺眼三夫人,却又拿她没办法,只好拿七姑娘出气。”常妈妈分析道,“三夫人是个厉害人物,我与她接触不多,不过在这件事上还是能猜出几分的。三夫人之所以会帮夫人重回京城,主要原因是七姑娘,但未尝就没存了恶心恶心老夫人的心。” 翠眉听了笑道:“这倒是一报还一报了。”又问道,“那干娘说的夫人回不回京取决于七姑娘又是什么意思,照刚才那样说,回京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夫人也是有顾虑的,四房和三房的关系实属一般,若是回京了,三房将之撇在一边又怎么办。夫人可没有和老夫人硬抗的能力。”常妈妈缓缓道来,“要想不被撇下,就只有抓住三房的软肋,这样四房在京城的生存才能得到保障。而三房的软肋,自然是被他们放在心尖上宠着的七姑娘了。” “所以七姑娘的态度才是关键。”翠眉接道。 常妈妈点点头:“没错。要说这吴安生家的来的正是时候,若提前些日子,夫人说不准就真打算在澹州过一辈子了。但近段时间七姑娘的频频示好,却让夫人改变了原先的主意。” “原来是这样啊。”明白了事情原委的翠眉对常妈妈笑道,“多亏有干娘在,不然我是断想不到这么多的。此回多谢干娘了!” 常妈妈看着翠眉,轻叹一声,道:“你呀!别总想着依靠干娘,将后来的日子到底还得靠你自己。以后在遇上这些,要自己多想想,细细的想。” “知道了,知道了。”翠眉连忙回道。 常妈妈一看便知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别不当回事,现在还在澹州也就罢了,以你的聪明劲足以应对府中发生的一切了。但日后你定是要跟着夫人去京城的,那儿的水可比这儿深上百倍,你要再不长进些可怎办。” “你不是与七姑娘身边的平香交好吗?多跟她学学,那丫头是个有本事的……” 见常妈妈势如黄河之水般涛涛不觉,翠眉忙找了个借口将之打断:“哎呀,干娘,时辰不早了,我得回醒春堂了,夫人差不多该醒了。” 常妈妈闻言冷笑一声:“这就嫌我烦了,刚刚巴巴的来求我时,怎么不见你烦。夫人身边那么多丫鬟,少你一个又能怎样?” 翠眉干笑两声:“哪有,我怎么会嫌弃您呢。” “说的好听!”常妈妈斜她一眼,也没在继续纠缠,“行了行了,你去吧。你不嫌我,我看着你还觉得碍眼呢。” “那我先去了,得空再来看您。” 常妈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叹过后,又拿起绣花针继续绣着手中未完成的作品。 翠眉出了门,伸手将守在院子里的晓燕招了来。 “翠眉姐姐,什么事?”晓燕问道。 翠眉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笑着将手上的素银镯子退了下来,拉起她的手将之放在她的手心里。 晓燕惊道:“翠眉姐姐这是干什么?” “拿着吧,”翠眉笑道,“好生照顾着我干娘,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十章 各人心思(中) 翠眉刚一脚踏入醒春堂,就被绿鬓拉到了一旁。还没等她开口问,就见绿鬓朝里边努努嘴,十分不满道:“啰,夫人才刚醒,那姓潘的婆子就又来了。说是炖了川贝梨子汤,颠颠的拿来给夫人喝了。” “是潘妈妈,别一口一个姓潘的婆子叫,人家毕竟是夫人的陪房,你这样不尊重叫人听去了不好。”翠眉没有先去管潘妈妈的事,反而提醒绿鬓道。 “我理会得,不过是在你面前才这般叫叫。”绿鬓撇嘴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倚老卖老,一天到晚在夫人面前说什么情分不情分的,说得好像夫人只与她有情分似得。” 以前绿鬓也不喜欢潘妈妈,但也不至这般不满。何以会变的如此,翠眉是知道原因的,夫人这几日为了是走是留的事犹豫不定,倘若决定走,她们这几个大丫鬟通通都是跑不掉的,到时候都得跟着入京,可她们的家人却说不准了。 翠眉是个孤儿,跟她最亲的只有她的干娘常妈妈一个,夫人即便要走也会带上她的,所以翠眉无需为这操心。但绿鬓就不一样了,她的老子娘都在澹州,虽然都是府里的管事可却不受重用,为了不惹得京中老夫人不高兴,夫人必不会带太多人回去的,绿鬓的老子娘多半不会被选上。 绿鬓不想与家人分开,每日求神拜佛,祈祷夫人能选择留下。偏生潘妈妈这些天一日三四趟的鼓动夫人回京,绿鬓见了怎能不气。 翠眉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从常妈妈那儿知道的事告诉给绿鬓知道,让她也好有个准备,就听里边柳氏唤她。 “夫人叫你呢,你赶紧去吧!”绿鬓道。 “嗯”翠眉点头,心中暗道,还是下次在说与她知晓吧。 不光是府里的下人们为着那有关回京的事操心,连云柔云悠两位本该无忧无虑的姑娘也为这事闹的静不下心来。只不过一个是兴奋的静不下心来,一个则是担忧的静不下心来。 “姐姐,你说那京里是怎样的光景?”苏云悠一脸兴奋的问道,“早听人说京城里最是繁华热闹,比澹州要好无数倍,真想立马就去见见。” 苏云柔扶额轻叹,这已经是苏云悠不知第几次问她这个问题了,这丫头自从那天听说有可能要去京城之后就一直兴奋到现在。 “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呢,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还要等父亲回来商议了才能决定。” “我知道,不过是先问问嘛。”苏云悠娇声道,依然掩不住内中兴奋,“父亲去江南参加什么诗会,都去了两个多月了,算算日子也该回了。” “昨个听母亲说,在有个两三天父亲就能回了。”苏云柔笑道,好久没见到父亲有些想他了,也不知道此回父亲会给她和小悠带些什么好玩意回来。 “父亲走之前说回来时会给我们带礼物,也不知道会带什么好玩的回来。上次父亲出门回来给我的那套瓷娃娃,我很喜欢,这回我还想要它。”苏云悠也惦记着父亲的礼物,可不知怎么的,又将江南和京城联系起来,问道,“姐姐,那你说江南和京城相比又如何?” 又来了,饶是苏云柔性子柔顺耐心极好,也被苏云悠问的烦不胜烦,只好使出杀手锏:“说起京城啊,恐怕七妹妹最熟悉了,要不你去问问她?” “哼,我才不去呢。”果然一提七妹妹,这丫头就转移了注意力。 苏云柔长舒一口气,不料她气还没舒完呢,苏云悠又兀自兴奋道:“我听说京城侯府里有许多出色的兄弟姐妹,要是我们去了,就能跟他们一处玩了。她们肯定比苏云娇强出百倍。” 这丫头真真是魔障了!望着兴奋过度的苏云悠,苏云柔摇头暗叹,与苏云悠的美好憧憬不同,她对于回京这件事总有着暗暗的担忧和未知的恐惧。如若要她来选,她情愿一辈子留在澹州。京城富贵繁华不假,但正因它的富贵才容易招惹是非,反倒不如澹州清净。 更何况,她比苏云悠年长几岁,知道一些苏云悠不知道的东西。譬如他们一家人在侯府的地位,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侯府老夫人对他们的态度,各房之间的关系,她都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因此她才更加的忧心。 苏云柔看着苏云悠,淡淡笑道:“那倒未必。” 那些个兄弟姐妹,对她们未必会比七妹妹对她们来的真。不谈最近作风突变的苏云娇,只说以前那个,苏云柔与之接触了两年,发觉她真的就只是娇纵而已,对人倒真没什么坏心。 苏云悠自然不会同意,与她辩道:“怎么会呢,苏云娇那么讨厌。我都听人说了,京里的姐姐妹妹个个知书达理,待人和善,尤其是三房的五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温柔。苏云娇哪能和她比啊,我恨不得现在就去京城见上一见!” 苏云柔听到苏云悠提到“五姐姐”,眉头忽然一皱,道:“小悠,就算咱们真去了京城,你和她也不要太亲了。” 她们要是回京就等于是上了三夫人的船,而整个侯府里三夫人最不喜的,恐怕就是五妹妹和四哥哥的生母秦氏了吧。当年的顾秦之争,母亲也略向她提过一些。 “为什么呀?”苏云悠很不解,五姐姐那般好的人,为什么不能和她太亲? “因为……”小悠现在还小,其中原因不好与她详说。看着一派单纯的妹妹,苏云柔想了想,终究还是将有些话咽了下去,只道:“算了,等你到了京城,就会明白的。” 见苏云柔面有难色,苏云悠没在继续追问,既然姐姐说到了京城就会明白,那就等到了京城再说吧! 醒春堂中,柳氏正和潘妈妈说话,翠眉在一旁伺候。 “那碗川贝雪梨汤,夫人觉得可好?”潘妈妈一脸是笑的问道。 “自然是好。”柳氏亦是笑着回答,“难为你有这份心了。” “不难为,不难为。”潘妈妈摆摆手,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只要夫人觉得好,我便天天炖给您喝。梨子润肺,夫人有咳疾,多吃些是有好处的,这汤虽不比七姑娘送来的雪梨膏名贵,但也是我对夫人的一份心意,还望夫人不嫌弃就好。” 柳氏嗔她一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东西虽有贵贱,但心意都是一样的,我怎会嫌弃。” “夫人不嫌弃就好。”说完,潘妈妈看着柳氏叹了口气。 柳氏不解,只当她有什么难事要求她,遂开口道:“潘妈妈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难事?你只管说与我听,你我多年的情份,我一定帮您周全一二。” 潘妈妈叹道:“让夫人忧心了。只是非是我有什么难事,而是为夫人感到担心。” “为我担心?”柳氏不解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是为了夫人的身体感到担心”潘妈妈一脸忧色道。 柳氏听后笑道:“我这身子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您只管放宽心吧。” “夫人总这么说。”潘妈妈叹道,“说句僭越的话,我是看着您长大的,又跟了您一路。很多事旁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楚的。夫人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世间能医者少之又少,本以为此生难遇,可没想到夫人嫁入侯府后,竟遇上了一个能治的。” “当时我为夫人欢喜了好一阵子,心里想着夫人日后再不会为此疾所纠缠。等调理好身子后,好为老爷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可没成想,哎……” 潘妈妈话未说完,便勾起了柳氏心底的不甘,那位老御医可是明确的告诉过她,只要她能按照他的疗程一步一步慢慢调养,她的病是能够痊愈的。 但是疗程才刚开始,老侯爷便逝世了,老夫人命大老爷和老爷扶灵返乡,又说老侯爷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老爷,遂让老爷留在澹州守孝三年,还说怕老爷思念妻子不能专心守孝,将她也送去了澹州,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而御医是轻易不能离京的,她的病就一直耽搁下了,眼看回京无望,她才拼着性命给老爷生下两个女儿,最终弄得身子大伤再也无法生育。 “这都是命。”柳氏深色黯然。 一旁的翠眉听到这,心中暗道:“这老货果如干娘所说,抓住了夫人的命脉。以前是我小看她了。” “当年的确太可惜了。”潘妈妈先是叹气,而后又笑道:“好在夫人一向仁善,得老天怜幸,让夫人有了再次回京的机会。夫人还年轻,那老御医医术高明,想是有法子将夫人医好的。” “我离京之时,那位御医已是花甲之年,就算此番真能回返,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柳氏面有犹疑。 潘妈妈一听,心中暗喜夫人果然如她猜想的放不下此事,立时安慰道:“那位老御医若真不在了,也还有其他人可寻,都是御医能相差多少。京城人才济济,夫人若是有心定能寻得。” 柳氏本就因苏云娇和三房的态度起了回京的心思,此时听了潘妈妈的这番话更为意动,只是还有些犹豫不决:“回京是件大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还得看老爷的意思,等老爷回府后再议吧。” “那夫人可要跟老爷好好商议啊,毕竟,机不可失。”潘妈妈语重心长道。 第十一章 各人心思(下) 与此同时,时晴院。 天气逐渐炎热,时晴院内早早开始用冰了。冰块带来的丝丝凉意让房间里的温度十分舒适。苏云娇小睡方醒没多久,正懒懒的靠在美人榻上,一边品尝着母亲送来的葡萄,一边与慧珠、绣珠、平香三人闲聊。 “近来府中人心浮动,想来都是为那回京的事闹的。”苏云娇将一粒葡萄放入嘴中,轻轻一咬汁液四溢,满嘴香甜,“这葡萄不错,甜丝丝的半点不酸,你们也来尝尝。” “这葡萄要是不甜,夫人也不会千里迢迢的给姑娘送来啊。”平香笑道。之后,也不同苏云娇客气,上前去直接抓了一大把与绣珠慧珠分食。 苏云娇眉毛一挑,看着平香道:“你倒真不客气!我不过是让你们尝个鲜,你倒好一把抓走大半,哪家的丫鬟像你这样。信不信我生气了要罚你。” “就是哪家都没有我这样的丫鬟,姑娘才待我不一般啊。”平香一点都不惧她,只是笑道,“再说了我家姑娘平日里最是大方,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丫鬟们生气的。只有姑娘这般大方的主子,才能带出我这般‘大方’的丫鬟来。” 自从那日一番长谈过后,平香与苏云娇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是故平香才敢如此说话。 “这话我爱听。”平香一番话,说得苏云娇心情舒畅,扫了眼雕牡丹花样的银盘中剩下的葡萄,道,“都赏了你们吧。” “谢过姑娘!”三个丫鬟齐声答道。 “绣珠,我让你送去放荷斋的十个大西瓜,送去了吗?”苏云娇又问道。那天她吃了放荷斋一个西瓜,如今还了十个回去,希望八妹妹悠着点吃,要是今夏过后她又胖了一圈岂不是她的罪过。 “姑娘放心,我早送去了。”绣珠道,“只是我去的时候,四姑娘身边的回雪悄悄与我说,两位最近都在为回京的事烦心呢。” “没想到,四姐姐与八妹妹也在为此事烦心。”苏云娇蹙眉,而后又是笑道,“四姐姐想来真是烦心,但八妹妹嘛,我猜她一定是为这事太过兴奋,胡猜八想的才会觉得烦心。” 绣珠笑道:“姑娘猜的没错,八姑娘确实兴奋的紧。”她去放荷斋送瓜时,八姑娘见了她来,拉着她一连串问了好些关于京城的问题,那模样确如姑娘所说。 “那,姑娘你说四夫人一家,会和我们一同回京吗?”绣珠问道。 “自然是会。”苏云娇、慧珠、平香三人一同答道。 “为什么呀?”绣珠被她们三人弄得一愣,随后看着苏云娇问道,“四夫人不是还没做出决定吗?你们怎么这么肯定?” “这……”苏云娇之所以知道四叔母会和她们一同回京,是因为上辈子的经历,但要她说出其中缘由,她还真不知道。见绣珠眼巴巴的看着她,一脸“求解答”的样子,苏云娇并没有露怯,反而高深莫测的说:“这么明显的事,你真的看不出来?” 绣珠很认真的想了想,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看出来,方对苏云娇道:“姑娘,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比较笨,真的没看出来。姑娘教教我好不好。” 苏云娇笑着,淡定的伸手指了指慧珠与平香,不屑的开口言道:“这还要我来说?让她们说给你听就行了。” 平香捂嘴一笑,道:“是是是,这点子小事怎敢劳烦姑娘,我们说给她听就行了。” “快说快说,到底为何?”对着她们可无需像对着姑娘那般,绣珠急急问道。 “你急什么?姑娘都发话了,还怕我们不告诉你不成。”平香道,“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那你快问。”若换了从前,绣珠未必会搭理平香。只是那天姑娘与平香独自相谈后,慧珠就跟她说平香以后和她们是一路人了,她对慧珠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所以才缓和了对平香的态度。 “我问你,姑娘初来澹州,之前又从未与四夫人见过面,为何四夫人一开始就对姑娘那么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还不简单。”绣珠想也没想,笑着答道,“姑娘是四夫人的侄女,四夫人对姑娘好些也很正常啊。” 平香听后摇摇头,绣珠不解其意正欲开口问,却听一直没说话的慧珠道:“那要是好到连亲闺女都越过去了呢?” “是啊,叔母对侄女再好,也不至于好过自己的亲闺女。四夫人对姑娘这样好,定是有原因的。”平香道。 “什么原因?”绣珠问道。 平香没急着回答,而是笑着说:“通常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除了深厚的感情因素之外,要么是忌惮,要么就是有所求。” “那,四夫人是哪一种?”绣珠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四夫人对姑娘是没有什么很深厚的感情的。 “两者皆有。”慧珠道,“四夫人一怕没照顾好姑娘惹了咱们夫人,二来是想接着这个机会与夫人拉近关系。” 难道四叔母对她好,就只是出自这两个原因?苏云娇暗自忖道。 看了一眼靠在美人榻上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苏云娇,平香笑道:“当然,除了这两个原因外也有一部分是真心的缘故。没点真心,四夫人待也做不到如此体贴入微。” 说完平香又给慧珠使了个眼色,聪慧如慧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也附和道:“加上姑娘之前送的雪梨膏和那番话,我想现在四夫人对姑娘是真心大过功利了。” “就是这样。”苏云娇笑道,她就说嘛以四叔母的性情对她不可能全是利用,“你们继续,绣珠你好好听着,多和她们学学。” “怕惹恼了夫人我能想明白,都是轴嫡关系闹的太僵确实不好。”绣珠挠挠脑袋问道,“可为何想与夫人拉近关系呢?四夫人和夫人一个在澹州,一个在青州,相隔千里,四夫人难道还能从夫人身上捞到好处不成?” “现在没好处,不代表以后没有。”慧珠道。 绣珠恍然大悟道:“你是指回到京城之后。” “这次反应倒快。”平香笑道,“没错,四夫人就是为回京以后做打算。” “但我不明白,四夫人在这澹州待得好好的,为何非要回京?” “以为京里有四夫人想要的。” “四夫人想要什么?”绣珠追问道。 “不知道。”慧珠如实回答。 “那你怎么说京里有四夫人想要的?”绣珠不服道。 平香笑着把话接过:“她不知道四夫人想要什么,但我却知道四夫人在这过得并不好。” “四叔母过得不好?”听了平香的话,苏云娇和绣珠一样迷惑。四房上一世的悲剧结局,可以说这次入京便是源头,她还想着要不要阻扰四房进京,让他们在澹州平平安安的住一辈子。 平香点头道:“我和四夫人身边的翠眉很谈得来,有些事她也曾遮遮掩掩的和我说过。当初四房离京是因为老侯爷逝世,老夫人命四老爷留守澹州老家三年,可三年期满老夫人并未允准四老爷回去。而是说澹州老家的产业多年无人看管,交给别人她又不放心,所以便让四老爷一家留在了澹州,一留就是这么多年。” “那不是很好吗?”绣珠还是不懂,这天高皇帝远的,又有产业看管,怎么说也比在京里天天受气要强。 “我还没说完呢。”平香道,“你也不想想老夫人是什么人,四老爷是什么人,老夫人对四老爷怎么可能那么好。我听说当时四老爷是有了功名的人,只等着做官了,偏巧此时老侯爷走了,好容易熬过了三年,结过还是不得回转。天底下能中进士的人是不多,但是候补的官职更加稀少,况且这科举一轮又一轮的举办,日子久了,谁还记得咱们四老爷。” 慧珠眸光一凝,接道:“没错,四老爷离京这么远,就算有人记得,老夫人大可一句话替他挡了回去。”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这澹州的产业名义上是四老爷一家再管,实则掌握实权的都是老夫人的人。”平香又道,“什么活都做了,银子却是别人的,谁能心甘?再说每年澹州往京里送节礼的时候,老夫人都要留下人来详谈一番,想是她们在给老夫人汇报澹州城的动向。这和生活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别?” “要真是这样,难怪四夫人想回京呢。”绣珠点头道。 苏云娇也在心里默默点头,如此四叔母还是跟她们一块回去的好,今后的事今后在谋划,先帮她们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再说。 “依照四夫人的性子,原先可能没想过要回去,直到咱们夫人给她示了好,方动了心思。”慧珠道,“若无姑娘这事,京里恐怕没人会想起四夫人一家。” 如此倒真和她有些关联,苏云娇暗自想道,如果不是她犯了错被祖母送来澹州,谁会记起四叔母一家;如果不是她嫌澹州不好,不想在这待三年,闹着要回京,母亲也不会出手帮四叔母。 “这和姑娘又有什么关系?”绣珠又摸不着头脑了。 平香笑道:“姑娘从前不是总闹着要回京吗?可老夫人是铁了心要姑娘在此地待满三年,断不可能让姑娘提前回返。但姑娘闹的太凶,咱们夫人看着心疼,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若留在澹州城的人都回去了,老夫人还能把姑娘一个人留在这不成?” “有了这个心思,再加上不敢太过得罪夫人,四夫人一家回京已是必然。” “哎,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苏云娇听后叹道,说来说去还是当初的她太任性。 “怎么会是姑娘的不是呢?应该是姑娘的大功才是。”平香听见苏云娇叹气,笑着说道,“姑娘不妨换个方向想想,有了咱们夫人的帮衬,四夫人的处境总比现今要好。” “你这张嘴,黑的也能被你说成白的。”苏云娇横了她一眼,笑道。 “所以,四夫人回京的事已成定局。”绣珠总算弄明白了,又一脸钦佩的看着苏云娇,“姑娘一定早就想明白了,姑娘真厉害!” 苏云娇神色不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当然。” 这回不只是平香,连一向冷淡的慧珠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既然已是定局,最迟中秋后便要动身了,姑娘,有些事还是赶紧做吧,省的刚一会去就又惹了老夫人不开心。” 平香说得苏云娇莫名其妙,她有什么事要做吗? “姑娘忘了?”平香走到屋内那张紫檀木的大书桌前,拿出一叠纸就开始裁,慧珠见了也过去帮着磨墨,“姑娘离京时,老夫人除了让姑娘在澹州静心思过,还让姑娘抄写《心经》三千遍,说不抄完即使三年期满也不准回京!” “啊?!” 第十二章 四叔回府 三辆马车踏着晨光行驶在澹州城的大街上,路边的小贩抬眼瞧见马车上的那个'“苏”字,便知车里坐的是何许人也。 有人心中暗自嘀咕,这苏府的四老爷此次出门去会诗会,倒是比以往要去的久啊。不知道是不是那诗会上发生了什么趣事? 那三辆马车莫约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深水巷苏府门口停了下来。苏府门口三三两两坐着的看门的小门子,或说着闲话,或懒懒的打着盹的,在看见这三辆马车时,皆是一惊,慌慌张张的起身来,一股脑的围了上去,乱哄哄的请安。 “小的们给老爷请安了!” 此时,领头的车上车帘一动,从里头跳下一个人来。那人中等身材,肤色黝黑,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庄稼人,身体健壮精神饱满。那人下得车来也不多话,只将凳子摆好,再掀起车帘,毕恭毕敬道:“老爷,到了。” 说罢,又有一人从车里出了来,只是这人不如方才那人动作敏捷,慢悠悠的下得车来。肤色黝黑的那人忙过去,伸手想要搀扶,谁知这人却将他的手挡开,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赵谦,你们家老爷不过三十若许,又不是七老八十,下个车哪用的着你扶。” 名叫赵谦的肤色黝黑的人,憨憨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小的下回不扶就是。” 刚刚落地站稳的人有些无奈的摇头一笑,又对前方跪了一地的小门子们说道:“别在这跪着了,还不快进去通报。”原来这人正是苏府的四老爷——苏劲竹。 “是是是,小的这就派人去通报。”那群小门子的头儿连声应下,指派了几个机灵的进去通传,又忙开了门将苏劲竹一行人迎了进去。 “最近府内可有什么大事没有?”苏劲竹带着从后面马车内下来的一位少年,一面往里面走,一面问跟在他旁边的门子。 “大事?”那门子想了想,回道,“老爷走后没几天,京里的六少爷便来了,说是游学路过,所以便来探望探望老爷夫人,顺便来看看七姑娘。” 苏劲竹听后一笑:“六侄儿?上次见他,就觉得他勤奋好学,可惜了,要是他早来几日,我便可以带他和绍儿一同去参加诗会,让他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说罢,苏劲竹回头对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少年道:“我三哥的这个儿子学问不错,可惜上次他来时绍儿你不在,这次又是错过了。不然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也好让你们一起相互切磋,相互探讨。” 那被唤作绍儿的少年笑道:“苏伯父何必可惜,日后若是有缘必会见到的。” 苏劲竹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那夫人和姑娘们呢?可都安好?” “姑娘们都还安好,就是夫人前些日子犯了旧疾。”见苏劲竹听到这微微皱眉,那门子赶忙道,“不过夫人现在已经大好了。” 苏劲竹这才松开眉头,道:“夫人的旧疾不是一般都在秋天发作吗?怎么提前了?” “这……”那门子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话,那道要如实告诉老爷,夫人是因为七姑娘才发了旧疾? “老爷您怎么回来了?”说话的人是闻讯后便匆匆赶来的苏府大管家——李贵,听到这声音那门子松了口气,既然大管家来了就没他什么事了,自然也就无需他来回答老爷的这个问题了,“您不是传信说还要耽搁几天,初七才能回来吗?” “怎么我提前回来,你不乐意?”被他一插话,苏劲竹也不再继续追问柳氏的病因了。 “哪能啊,只是老爷提前回来也不通知一声,弄得小的们手忙脚乱的。”李贵道,“洗澡水已经备下,老爷是先沐浴更衣还是先去见夫人?” 苏劲竹想也没想道:“自然是先去见夫人了!” 醒春堂内,苏云娇并着云柔云悠,三人刚给柳氏请过安,陪着说了会话,正准备散去呢,却听外边有人来报,说是老爷回府了。 “四叔回来了?”苏云娇问道。 “回七姑娘的话,老爷已经回府了,正往醒春堂来呢。”进来传话的小厮回道。 柳氏一脸喜色,连道了几声好,命翠眉抓了一把散钱给他:“这是赏你的。” 那小厮连连扣头谢赏。 “姐姐,你说父亲这次回来给我带来什么好东西?”苏云悠满面笑容的问苏云柔道,“快两个月没见到父亲了,也不知道他想我没?” 苏云柔听了笑着回答:“小悠可是父亲的心头肉,父亲自然会想你。” “那可说不准,父亲时常说我吵闹,闹得他没个安生日子。”苏云悠撅起嘴,“出门前还说总算可以清静清静了,说不定还不想回来呢。” 柳氏笑道:“傻孩子,你父亲那是在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 屋里一片喜色,苏云娇也为她们感到欣喜,但好歹冷静些,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出声提醒道:“四叔母,八弟弟正好今儿在家,您看是不是把他也叫来,两月不见,八弟弟定也想念四叔了。” “哎呀,怎么就忘了这茬,幸亏有云娇你提醒。”柳氏一拍脑门,忙令绛唇去请苏艾来,“你快去把艾哥儿请来,告诉他老爷回府了。哦,对了,还有兰姨娘,都一并请来吧。” “诶。”绛唇应声而去。 同时,苏云娇亦是低声向站在身后的平香吩咐道:“去知会吴安生家的一声,让她男人一会来给四叔请安。” 平香低声应是,却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借着去隔间给苏云娇倒茶的功夫,拉了一个小丫鬟,塞了一串钱过去,笑道:“还请妹妹帮我个忙。” 那小丫鬟将钱收好,笑眯眯的说道:“什么请不请的,平香姐姐跟我们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姐姐只管吩咐就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我现在一时脱不开身,劳你去和青州来的吴家嫂子说一声,七姑娘让告诉她一声,四老爷回府了。” 没过多久,就又有小丫头跑进来道:“夫人,老爷来了。” 柳氏笑着起身,对众人说道:“咱们出去迎迎。”不想,柳氏才刚一起身,就有两人从外面走进来了。 苏云娇一眼看去,头前那人身材高瘦,容貌英俊,与她父亲有三分相似,着一身浅棕色绣老松儒袍,头戴纶巾,眉间虽有隐隐喜色但表情仍旧严肃,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正是她的四叔——苏劲竹。 不知是否受了当日平香的话的影响,苏云娇初看苏劲竹时虽觉得他略显古板,但精神饱满,等她再细细观察时却发现有些不妥。她这四叔,看着精神奕奕,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颓色,使得他就像是有一股摆不脱的郁郁之气萦绕周身,看去给人一种强行振作之感。 “老爷,可还安好?”“夫人,可还安好?”苏劲竹与柳氏竟是同时脱口问道,由此可见两人之间的感情深厚。 一旁苏云悠见了这场面,贼兮兮的笑道:“父亲和母亲真有默契!” 柳氏面上一红,瞪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呢。” 苏劲竹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招手让苏云悠和苏云柔到他身边来:“来来来,让父亲好好看看,几个月不见小悠可长高了点没有?” “才两个月,哪长得那么快?”苏云悠走过来笑道,“还是先让小悠看看,父亲瘦了没有。” 苏劲竹配合着将手展开,道:“那小悠可要看仔细了,为父到底瘦了没有?” “瘦了瘦了。”苏云悠极认真的看了看,然后点头道,“父亲一人在外,必是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我和母亲,有道是相思使人瘦,父亲自当是瘦了。” 苏劲竹苏云悠父女两的亲切互动,看的苏云娇心生羡慕,又有些落寞的想到,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算来,她得等到明年秋天才能见到她的父母呢。 苏云柔心思细腻,见苏云娇神色之间带着些许落寞,心中明白原因,对她一笑,拉起她的手走到苏劲竹跟前,笑道:“云柔给父亲请安。” “柔儿在家中可好?”苏劲竹笑问道。 “云柔在家中一切都好。”苏云柔答道。 苏云娇随后上去,规规矩矩的道了个万福:“云娇给四叔请安。” 苏劲竹见了她,很是讶然,虽然在来醒春堂的路上听李贵提过,他这个七侄女自从生了一场病后性子好了许多,但现在一见着还是令他很是意外。 “七侄女不必多礼。”苏劲竹的语气有些生硬,完全没有刚刚与云柔云悠说话时的亲切自然。 这也不能怪他,苏劲竹性子古板,向来认为女子就应该贤良淑德,而苏云娇却是娇纵任性,与贤良淑德这四字半点不沾边,所以苏劲竹很是不喜他这个七侄女,苏云娇在澹州的这段时日他不过是看在他三哥的面子上才对她多有照料。 苏云娇心中一叹,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看来即使重来一世,有些东西也很难改变。 前世,苏劲竹不喜苏云娇的娇纵任性,苏云娇亦很讨厌四叔的古板性情;这辈子,苏劲竹对改变后的苏云娇态度依旧生硬,苏云娇也仍是认为四叔的那套,女子应贤良淑德,并非全然正确。 第十三章 诗会见闻 见苏劲竹态度生硬,苏劲竹身后的少年一笑,开口道:“苏七姑娘,近来可好?方才听闻你前些时病过一场,不知身体可曾大好了。” 对于这少年,苏云娇依稀有几分印象,她记得他好像是四叔一位挚友的儿子,原也是富贵人家子弟,只是突逢家变又举目无亲,那名挚友才在临死前将他托付给四叔。好似当年他也随着他们一起入京了,最后中了科举做了官。 苏云娇实在记不太清了,上辈子她上过心的人屈指可数,如今能记得这些已是不错了。 “不过是生了场小病,早就大好了。再说了,我有四叔母的悉心照料哪还有不好的理儿。”苏云娇挽过柳氏的手,笑道,“你说是吧,四叔母?” 柳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云娇的这张嘴啊,就跟抹了蜜似的。” 苏劲竹心下更是惊讶,什么时候柳氏与他七侄女关系这般密切了?他不在的这两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见刚才的那份不自然之感已然化解,那少年又对着苏云悠道:“苏八妹妹好啊,几月不见,苏八妹妹越发伶牙俐齿了。” “绍哥哥好。”苏云悠笑着问好,“那是当然,近些时日天天有人陪着练嘴,再不学着伶俐些,怕是要被人挤兑的说不出话来。” 苏劲竹听后眉头一皱,果然,七侄女还是那个七侄女,本性难移。 苏云柔察觉到苏劲竹的变化后,暗地里捏了捏苏云悠的小手,让她莫要再言。又岔开话题道:“父亲不是言此番回来要给我和小悠带礼物的嘛?礼物呢?我们可都盼着呢。” 本来苏云柔捏她小手,苏云悠还有些不高兴,此时听她提起这茬顿时转移了注意力,一个劲问道:“是啊,礼物呢礼物呢?父亲快拿出来吧,我都惦记好久了。父亲不会忘了吧?” 柳氏摇头道:“这孩子,老爷方回,也不说让老爷休息会儿,就想着她的礼物呢。” “无妨。”苏劲竹道,“君子最重守诺,答应你们的事,为父怎么会忘?”而后命人将外面的一个箱子抬了进来,亲自开箱从箱中取了一物出来,道:“这个是给小悠的。” 苏云悠连忙凑过去,一瞧竟是一套做工精致的套娃,大的套着小的总共十二个且衣着装饰皆是不同。苏云悠看后十分欣喜,对着苏劲竹笑道:“还是父亲最了解我!” “小悠喜不喜欢?” 苏云悠使劲点头:“喜欢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呢。”抱着那套套娃欣赏了一阵,苏云悠复又问道:“父亲给小悠带回来的是小悠最喜欢的娃娃,那给姐姐的是什么?” 苏劲竹一笑,又从箱中取出一物来,对苏云柔道:“柔儿,这是给你的。” 苏云柔上前接过,看了一眼道:“这是……” 苏云悠探过头去一看,立时笑道:“父亲果然最是知道我们的。” 苏云娇被她们的反应挑起好奇心,也轻挪几步,偷眼看去,竟是一本琴谱。哦,原来四姐姐喜琴啊,上辈子她从未听过苏云柔弹琴,更不知道她喜琴。说道琴谱,她六哥那里倒是收藏了不少,既然四姐姐喜欢,等回京后她便去讨来给四姐姐一观好了。 琴谱、琴谱,想着想着,苏云娇忽然觉得苏云柔手上的琴谱有几分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苏云娇开始细思她倒底在哪见过这本琴谱之时,又听苏劲竹道:“还有此书,是给七侄女的。” “怎么还有她的?”苏云悠嘟着嘴问道。 苏劲竹肃然道:“都是小辈,我怎能偏心只给你们,自然也有七侄女的一份了。” 有了前世的经历,苏云娇自然知晓四叔给她的是什么,谢道:“云娇,谢过四叔。”待接过一看,果如前世一样是本《女戒》。 苏劲竹看她一眼,沉声道:“望你能好生研习。” 苏云娇不发一语,只是恭谨的笑着,有些东西她准备改,有些东西她准备改一部分,而有些东西她不准备改。重活一世,苏云娇依然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娇娇女,只是懂得了适时的收敛,她从没想过变成一个温柔娴淑的淑女。 眼看叔侄二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僵硬起来,柳氏笑着说道:“好了,礼物也分完了,还不让你们父亲坐下来歇歇,喝口茶。” “母亲说的是,父亲快坐下吧。小悠去给您倒茶。”苏云悠得了套娃心情大好,推着苏劲竹坐下,又殷勤的跑去倒茶。 柳氏笑道:“老爷可要小心了,这丫头这样殷勤必是有目的的。” “她都得了她想要的礼物了,还有什么目的?”苏劲竹问道。 “父亲不知,您不在的日子里妹妹除了念叨着您的礼物,还对您在诗会上的事好奇的很。”苏云柔和苏云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又是亲姐妹,苏云悠没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您等着看吧,一会她来,绝对会问您诗会上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果如苏云柔所说,苏云悠端着茶过来,笑嘻嘻道:“父亲我都给您倒茶了,您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才行。” 苏劲竹故作疑惑道:“我不是刚给你带了礼物吗?” “那是您之前就答应了的,算不得数。” “那你还想要什么?” 苏云悠眼珠一转:“不如父亲给我说说诗会上发生的事吧?”她话刚一说完,在座诸人都笑起来,苏云悠一时莫名,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看吧,和我说的一样吧。”苏云柔笑道。 柳氏亦是笑道:“老爷快说说吧,妾身也想知道,老爷当时只说去一个月,怎么就变成了两个月?” 苏云娇爱热闹,对诗会上的事也有几分好奇,是以也坐了下来打算凑个热闹,听听有什么趣事发生。前世,她因着那本《女戒》,当场就跟四叔翻脸,也不管他们的脸色,把书一扔,扭头回了时晴院,想来之后他们也没心情再聊诗会的事吧。 “既然你们都想知道,那我便说给你们听听。”苏劲竹道,“此番去会诗会原是打算只去一个月的,可不想却遇上了一位大人物,才会往后又延一个月。”苏劲竹说起这位大人物时,神色难掩激动。 “哦?是何人?”柳氏好奇的问道。 “正是当世大儒,程修颐程老先生。”提起程修颐,苏劲竹的语气格外敬重。而听到程老先生的名,苏云娇等人皆是十分惊讶。 天祈当世有俩位大儒,一北一南引领天祈境内最主流的两大学派,桃李无数,深受天下众多学子敬仰。在北一人名叫杨德真,是京城明德书院的山长,亦是现任国子监祭酒沈惟静沈大人的恩师;而在南边的那一人便是程修颐程老先生了。 说起这位程老先生,苏云娇却是因为她六哥的缘故,要比一般闺阁女子要了解的多一些。程老先生的一生也是传奇,自幼聪颖过人,却屡试不中,连试三次之后方中了状元,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后又辞官而去。 太祖皇帝知他才名,再三挽留。只是他去意已决,坦诚言道:世人都说这翰林院是官场中难得的清净地,臣在这呆了三年,却觉着无甚不同之处。臣是个爱干净的,容不得半点阴私污秽,故臣想寻一片清净之地,专心做学问。太祖听后无法,叹了口气,放他离去。 辞官后的程老先生,四海为家,纵情山水,游历了不少名山大川。不仅是天祈境内的,连北牧,南疆,西域,甚至极北之地,都少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在当地找个书院,跟里面的学生,讲讲他自己的学说,经历。 据说她六哥就是在某一场讲学上,与程老先生认识的,程老先生很是欣赏她六哥,又邀他同游了几处名胜,将之视为忘年交。 “不想老爷竟遇上了程老先生。”柳氏亦是一脸欣喜。 “可不是。”那少年笑道,“程老先生还言苏伯父学问扎实,诗词做的好呢。” 苏劲竹谦虚道:“那不过是程老先生,鼓励我们这些晚辈的话,不能太当真。”又说:“程老先生不也夸赞了绍儿你,说你假以时日定成大才。如今程老先生已经不收学生了,能入他眼者甚少,能得他如此夸赞的年轻人更是少之又少。” 苏劲竹说的兴奋,苏云悠却是觉得无趣:“父亲,你说些有趣别的吧,别总说那位程老先生了。云悠知道他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可云悠想听又意思一点的。” “你呀。”苏劲竹想了想又道,“此次程老先生还随身带来了一幅《霜雪降山图》,邀我们共赏,那幅图上的署名‘山隐居士’,我等均是从未听闻,但那幅图画的着实是好,看后无人不是称赞。” “程老先生带来的画,自然不是凡品。”柳氏道。 苏劲竹点头道:“程老先生言道,那作画之人虽笔法还有些瑕疵,格局大气,意境也好,再给他几年时间,必成大家。” “因着这幅画,程老先生还临时起意,来了个以画会友。大家都是同意,又拉了几位擅画的同仁一并参加,品评。” 一屋子的人又围着画会说开,气氛正热。 独苏云娇闻言愣愣出神,山隐居士?那不就是她六哥吗?此时山隐居士名声尙还不显,但她却知道再过几年,这个名字便响彻画坛,连天祈当世画坛第一人——张临虚的风头都被他盖过去。不过山隐居士行事低调,又不肯透露真实身份,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却也不说,任由世人纷纷猜测他的来历。 即便来历不明,也影响不了世人对他的画的喜爱。他的画,无论文人雅客,富商高官,甚至皇室子弟,都争相收藏。由于山隐居士流传在市面上的画十分稀少,是以每每流出一副画来都能卖出天价来。 苏云娇那时对他的画也是极为喜爱,一掷千金买下了他的一副《寒梅报春图》,最后却将这幅图赠给了同样喜欢山隐居士的画的白观止。 苏云娇亦曾在不知道山隐居士真身是谁的情况下,对着正给她画着不知是第几幅牡丹图的六哥抱怨道,你说这山隐居士山水能画,人物能画,花鸟能画,莲花梅花桃花兰花芍药好多花都画过,怎么就是不画牡丹呢?若是他能画一幅牡丹,我是无论如何都要买下来的。 她六哥当时只是笑着说,说不定是那牡丹花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他才不画的。那时她正想着其他的事情,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等到她知道了山隐居士正是她六哥后,才猛然忆起这句话来。 什么不画牡丹,山隐居士这辈子画的最多的就是牡丹。 第十四章 夫妻夜话 醒春堂正房寝室内,明烛高燃。 柳氏洗漱完毕后,只穿着一件妃色中衣,散着乌黑的长发,靠在床上看着书,静等着苏劲竹的到来。 不多时,便听见守在门外的绛唇喊着“老爷,您回来了。”的声音,随后房内的门被推开,苏劲竹大步而入。柳氏抬头看着他,笑道:“老爷去见过艾哥儿了?” 苏劲竹走到桌边,一撩衣摆,对着柳氏坐下:“见过了。” 早上苏艾来时他们聊诗会聊得正起兴,只把从外面带回来的属于他的那份礼物给了他,又一起用过了午饭。 他本打算用完饭后便检查他的功课,看看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艾哥儿是否用心,可有懒怠,却又听人来报说青州来的吴安生吴管事闻他归来,正在外边等在要给他请安,他只得先将此事放下,去见了青州来的吴管事,是以检查苏艾功课的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柳氏起身下床给他倒茶,有些埋怨的言道:“老爷也真是的,刚一回来就去校考艾哥儿的功课,怎么样,结果可是令老爷满意啊?” “勉勉强强吧。”苏劲竹接过柳氏倒给他的茶,饮了一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平日里别太宠着他,尤其是在读书上的事,应严加管教才是。” 柳氏听了却有些不乐意,道:“上?谁是上?老爷要和谁比?是哥哥嫂嫂家的儿子吗?我们怎么能和他们比?” 一连几个问句,让苏劲竹面色一沉,没有说话。柳氏继续道:“他们的儿子在京城,有名师教导,又有优秀的同窗在一起相互学习,咱们的艾哥儿有什么?澹州这块地方连个好一点的老师都没有,如今艾哥儿那学堂里的先生,还是老爷您到江南求这个求那个,千求万求才求来的。” “刘先生也是中过进士的,颇有学识,教导艾哥儿绰绰有余。” 柳氏叹道:“刘先生学识是不错,可到底年岁大了,时常有个病痛便让学生们放假,三个月内已是放过四五回假了。刘先生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透露出辞管回家的意向了。” 苏劲竹思考一会,劝道:“到时咱们再另请一个更好的,不就行了。” “老爷说的轻巧。”柳氏说着,也在桌边坐下,“咱们的孩子咱们自己清楚,读书虽勤奋好学,但在天资上确实差了一筹,不说比不上大房,三房的儿子,就是寄居在咱们家的绍哥儿也是比不上的。江南名师不少,出众的学子更多,艾哥儿如何在这么多人中脱引而出,得他们青睐。” “那我去请!” “老爷拿什么去请?” “我……”苏劲竹被柳氏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啊,他拿什么去请,他自己无官无职的,难道又要扯起文昌侯府那块大旗?只是他到澹州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回去,想是旁人也看出他在文昌侯府里的尴尬地位。就算他真拿侯府做文章,别人未必会买单。 他也曾想过学那些富商们,重金请聘,可他虽然不至于囊中羞涩,但也实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钱来。 “那,夫人说该如何是好?” 柳氏缓了缓,方道:“前几日,三嫂从青州遣了人来给七丫头送时令,来的那位管事不是下午的时候给老爷请安了吗?” “夫人是想……”苏劲竹一听便明白了柳氏的意思,那名叫吴安生的管事下午借着来给他请安的名,委婉的向他提起回京的事。 “正是。”柳氏点头,“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说实话,吴安生向他提起这事的时候,他也大为意动,只是想到京中老夫人对他的态度以及生母与老夫人之间关系,回京后极有可能过上的憋屈受气的日子,不由得又打消了几分回京的念头。 柳氏与苏劲竹做了十几年的夫妻,见苏劲竹皱着眉头对着手中茶杯出神,便知他在顾忌些什么,遂开口劝道:“妾身知道老爷在顾忌老夫人,怕咱们回京后没有好日子过。只此回和以前不同,此次咱们回京是三嫂的提议,这代表咱们若是回了京城,会得到三房的帮衬。到时候老夫人看在三房的面子上多少也会收敛一些,就算老夫人不打算收敛,三房见了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苏劲竹却是问道:“夫人如何肯定到时候三哥三嫂会出手帮忙?” “若是换了以往,妾身也不敢如此肯定。不过现在却是不同了。”柳氏笑道,“三房会对我们帮衬多少,全系于一人之身。” “夫人是说七侄女?” “正是七丫头。”柳氏含笑点头,“云娇可是三房的掌上明珠,只要她在乎的喜欢的上心的,三房就没有不为她周全的道理。” 苏劲竹不语,他素来不喜欢苏云娇的娇纵,更是觉得他的三哥三嫂将之宠得太过。自苏云娇来澹州时,他便时常去信给身在青州的三哥,劝他莫要对苏云娇宠溺太过。但三哥每每回信皆是过左右而言他,不曾提起此事,想来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他却要利用三哥三嫂对苏云娇的这份他很看不惯的宠溺行事,这让他如何不觉得别扭。 柳氏观他神色,知他定是心中别扭,于是出言劝道:“三哥三嫂如何教养自己的女儿,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老爷虽是三老爷的兄弟,但对于三房来说终究只是外人,何苦操心太多,反招了三房的嫌。” 不想,苏劲竹却说道:“兄弟五个里,也就是三哥与我关系好些,年少时对我多有照料,因此我才不能看着三哥继续糊涂下去。他要是再这么宠着七侄女,以七侄女的脾性早晚会闯下大祸。” 她闯不闯祸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柳氏自然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摇摇头道:“老爷这话可就说错了,七侄女已经非是从前那个七侄女了。现在她行事比先前有分寸多了,性子也收敛了许多。” “夫人提起这个,我还没问,我不在的这两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苏云娇的变化他在早上便察觉出来了,他送她《女戒》那会子,原是算着苏云娇就是不发脾气,也会冷着脸离去,没想到她竟然收下了,还给她道谢。这样的变化实在出乎他之意料。 柳氏一笑,解释道:“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六侄儿走的时候她去追,却没追上,回来后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就这样了。”随后又道:“我前些时日犯了旧疾,她还送来了雪梨膏,见我用着好后来又送了几瓶来。而且她近来与云柔云悠也相处的不错,我想着她是真的改好了吧。” “可,云悠……” “不过是姐妹之间拌拌嘴,竟值得老爷这般上心。”柳氏笑道,“老爷放心吧,她对小悠好着呢,送这送那的,但凡她有的就没有不分给小悠的。反倒是小悠,一意僵在那里,不肯与她好好相处。”这样的性子,还真是像老爷呢。 “这……” “现在放在咱们面前的是绝好的机会,老爷真打算放过它吗?”柳氏柔声道,“我也与吴安生家的谈过,只要我们肯回京,那么提老爷在京中谋份差事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知道,老爷一直想做个好官,报效家国,却一直被老夫人打压,苦无机会。这次三房既愿意相助,老爷还要选择放弃吗?” 做官吗?先前虽一直有此想法,不过到了澹州这么多年,他这份心也就逐渐淡了下去,早就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他明白只要有老夫人在的一日,就没有他的出头之日。但此回去参加诗会,程老先生的一句话却让他那个早就放弃的念头又死灰复燃了。 程老先生看了他的文章,听了他的见解,最后只道,可惜了,你若是为官必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 可惜了,可惜了,这三个字一直回荡在他心头,当年他已经中了进士,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强势命他离京,在澹州一呆就是这么多年,他现在必以步入官场,成为一名于天祈百姓有用的官员。可惜了,可惜了。 柳氏见苏劲竹神色几变,似乎很是意动就差临门一脚了,于是继续道:“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夫人有话不妨直说。”苏劲竹听她支支吾吾,不由问道。 “况且,京城名医甚多……妾身、妾身还想再给老爷生个孩子呢。”越往后说柳氏声音越小,最后竟跟蚊子叫差不多。 说完,柳氏竟见苏劲竹也不说话,直直看着她,顿时脸色飞红,羞恼道:“老爷倒是说句话呀,别总盯着妾身看!” 柳氏飞红的脸颊,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添三分媚色,看的苏劲竹尤为心喜,起身将柳氏揽入怀中,柔声低语道:“容珍,这些年苦了你了。”当年那位老御医的事,苏劲竹自是知晓,这些年柳氏的旧疾一直是他心头一块巨石,本来她的病是可以痊愈的,可却因为他失去了机会。 “只要有老爷在,容珍不觉得苦。”柳氏摇摇头,亦是柔声答道。 “我决定了,咱们回京吧。”苏劲竹道,他决定了,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柳氏,他也要回京的。柳氏跟着他这么多年,吃过太多苦头,此番必要好好补偿她,回京后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请位名医,将她的病治好。 “老爷不必未我……” 柳氏要说什么他知道,无非是劝他不要为了她做出这个决定。所以苏劲竹在柳氏话未说完时,便将之打断:“此举不光是为了夫人,也是为了我自己。本来我早已熄了做官的心思,只是此回去会诗会得了程老先生的赏识,才又将这个念头勾了起来。回来后又得知了有这样好的机会,为夫也动了回去争一争的心思。” 见柳氏还要再劝,苏劲竹果断的:“我意已决,夫人不必再劝,明日为夫便去与三哥遣来的人商议回京事宜。” 第十五章 心经千遍 苏云柔带着回雪来时,苏云娇正伏在案前苦抄《心经》,慧珠侍立在旁为其打扇,平香则站在另一边,轻挽小袖,为其研磨。 “七妹妹。”苏云柔走过去,唤道。 闻言,苏云娇抬头一见是她,笑着搁下笔,道:“四姐姐怎么得空前来?”自从四叔回府后第二天对着府中诸人宣布了他的决定后,府中上下都为回京的事宜准备起来。做为四房的长女,苏云柔终日跟在柳氏身边帮衬着,忙里忙外的,不想今日却有空前来。 苏云柔笑道:“我是想偷个懒儿,才来七妹妹这儿歇歇。” “怎么不回放荷斋?” “七妹妹明知故问。” 苏云娇又是一笑,八妹妹知道四叔决定要回京城后,兴奋的不得了,只要四姐姐在放荷斋,就整日缠在她身边问东问西的,四姐姐就是再好的性子也被她缠的烦不胜烦,“去,给四姐姐泡她最爱的碧螺春来,让她在这儿好好松快松快。” 平香笑着放下手中的墨锭,正准备下去,又听苏云娇吩咐道:“再去小厨房里取些点心来,正好我也饿了。四姐姐喜欢咱们这的玉雪枣泥糕,还有八妹妹喜欢的乌汁金梅也带一份过来,一会儿让四姐姐带回放荷斋去。” “是。”平香应声而去。 苏云柔身边的回雪听了,笑道:“难为七姑娘还记挂着八姑娘。” 以前没看出来,这七姑娘待人倒是顶好的,什么东西都不忘分你一份,为人又大方,打从七姑娘与姑娘和八姑娘缓和了关系后,各式各样的好东西如流水一般往放荷斋里送。不仅是姑娘和八姑娘,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得了不少好处。 苏云娇叹道:“哎,我不过是记着一句话,吃人嘴短那人手软。盼着八妹妹拿了我这么多东西,能对我好些,别总见了我就老着一张脸。我是无所谓啦,只怕她直接越过童年,过渡到老年去了。” “七妹妹这话万莫让小悠听到。”苏云柔提醒道,不然小悠又该气的跳脚了。 苏云娇捂住小嘴,故意做出一副失言的模样,道:“哎呀,一时失言一时失言,四姐姐可千万替我保密。”而后又对回雪道:“好回雪,你也是,千万别将这话告诉八姑娘,要不惹了八妹妹生气,我就惨了。” 回雪被她的样子逗得直笑。苏云柔亦是边笑边想,这样精灵古怪的性子,无怪三伯和三伯母视她如掌中宝,“放心,一定替你保密。” 笑过之后,苏云柔又看着苏云娇书案上整整齐齐堆着的,满是墨迹的纸,好奇的问道:“七妹妹这是在写什么?” “四姐姐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苏云娇随手拿起一张写好了的,给苏云柔递去。苏云柔接过一看,微微惊讶:“心经?七妹妹如何突然抄起它来?” “告诉四姐姐也无妨,你只别说给八妹妹知道了,不然她定要笑话我。”那丫头要是知道她苏云娇被老夫人逼着抄经的事,必是会说,苏云娇你也有今天啊,原来还是有人治得住你的。 苏云柔点头答应:“你只管说,我不告诉她。” “不过是老夫人觉得光罚我来澹州静心思过还不够,又让我在这三年里抄写《心经》三千遍,说是不抄完不许回来罢了。”苏云娇唉声叹气道,“四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哪是能静得下心抄经的人啊。于是一拖再拖,本以为还有一年时间足够了,谁曾想竟是提前了这么多,所以啊,妹妹我现今的头等大事便是坐在这,努力的抄抄抄。” 苏云娇本想她解释完后,苏云柔定会说几句安慰的话给她听,谁想却看见苏云柔坐在那儿低头不语,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不由唤道:“四姐姐,四姐姐?” “啊?”苏云柔猛然一惊,“七妹妹怎么了?” “四姐姐在想什么呢?”苏云娇问道。 苏云柔仍是不语,苏云娇只当她是为府中之事烦心,才心思不属,遂言道:“四姐姐若是还要什么未尽之事,自去便可,不用管我。那些点心我一会儿派人送去放荷斋就是。” 不料苏云柔却是摇头道:“不是为这。” “那是为何?” 这,苏云柔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方才听她说起那抄经的原由,提到那句不抄完不许回京,却让她想起一事来。 六哥哥离开时,曾交于她一物,说是本想直接给七妹妹的,但想想还是交由她保管更好些,让她不要说与七妹妹知晓,到时直接交于老夫人即可。 那时她还以为是她听错了,如今看来六哥哥早就知道他们要回京的。六哥哥当时还笑着说,四妹妹可一定要小心保管,此中之物要是有什么闪失,七妹妹就是回去了,也得被老夫人再赶回来。而如今她到底要不要告诉七妹妹呢? 苏云娇见苏云柔无言静思,知她恐有为难,笑道:“是小妹一时好奇心起,惹得四姐姐为难。四姐姐若是有不方便之处,其实也无须与我说。” 苏云柔又是犹豫良久,最终决定将此事说与苏云娇知晓:“其实也并无什么为难之处,告诉你也无妨,说起来此事本就是与七妹妹相关的。” “与我有关?”苏云娇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了。” “也与六哥哥有关。”苏云柔试探着说道。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七妹妹听到此事与六哥哥有关后,流露出一丝不喜之色,她就不告诉七妹妹此事了,只随便扯个由头含糊过去。是以,苏云柔话刚说完便留心苏云娇的神色。 苏云柔盯了她良久,见她并无半分不喜,只是微微惊讶过后,神色坚定的恳求道:“六哥?请四姐姐告诉我知晓。” 苏云柔方才一笑道:“这是自然。其实就是六哥哥上次临走前留下一物,托我转交给老夫人,说是与你有关。” “哦?是什么东西?”苏云娇问道,根据前世的记忆,这档子事并没有发生,或者说确有此事,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而且听四姐姐话意,六哥那时便知四叔他们也要随她一并入京了?不过也是,光三房和四房统一战线又有何用,老夫人若是不同意四叔回京,她母亲也是无法。想来为着她能提前回京,京中应另有布局,而这布局之人多半是她六哥。 “六哥哥只给我一个木匣子,其中究竟是何物我也不太清楚。”苏云柔道,他人之物,岂有随意翻看的道理。 “那,四姐姐可否取来与我一观?”苏云娇问道,她实在很想知道六哥哥留下得是什么东西。 “自然。”那东西本就和七妹妹有关,七妹妹又是六哥哥的亲妹妹,六哥哥向来拒绝不了七妹妹的要求,所以既然是七妹妹要看,那应该无妨了。苏云柔回头吩咐回雪道:“你去放荷斋,把六哥哥托我保管的木匣子取来。” “诶。”回雪答应了一声,便往放荷斋去了。 平香泡好茶准备好点心端着盘子回来时,却发现屋内少了个人,问道:“回雪姐姐哪去了?她上回托我请聆香替她画的花样子如今画好了,我还准备趁着今天给她呢,省得我在跑一趟放荷斋了?” “她回去取东西了,一会还来。”苏云娇笑道,“你如今越发懒了,多走一步都不肯。” “姑娘这可就冤枉我了,这些天我成日里给姑娘跑腿,不是去放荷斋就是去醒春堂,一天下来要跑三四趟呢,姑娘怎能说我惫懒,一步路都不肯多走?我不过是怕为着自己的事,耽误了姑娘的事罢了。”平香将手中的东西在桌上摆好,辩解道。 “这么说,我倒要感谢你了?”苏云娇笑道,这几日也的确是辛苦她了,时晴院里就她和府里的丫鬟下人交情最好,人也聪明,最近没少让她跑腿打探消息的。 “不用不用,帮姑娘做事,是平香的荣幸。”平香道。 苏云柔听了她们主仆之间的对话,笑道:“早听回雪说七妹妹身边的平香是个能说会道的,以前不曾见过,如今却是见着了。” 苏云娇与平香相视一笑,平香又问道:“是什么东西,让她巴巴的跑一趟?” 苏云柔笑着答道:“都还不知道呢,只知是六哥哥给七妹妹的。” “六少爷?”平香脸色正了正,“那必然是好东西。” 正说着,回雪便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 “快,拿过来给我看看。”苏云娇急切道。 “七姑娘。”见苏云柔点头,回雪也没迟疑,将那紫檀木匣子递了过去。 苏云娇接过一看,见那紫檀木匣子做工精巧,上面还雕着栩栩如生的十八罗汉,心中便猜到几分,待她深吸一口气,将它打开,一眼看去,暗道一声:“果然。” 入眼便是厚厚一叠乏着微黄色泽的金粟笺,纸质厚实,精细莹滑,上面用簪花小楷一笔一划极认真的写着:观自在菩萨,行神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那簪花小楷的笔法苏云娇极为熟悉,正是她的字迹,至于是何人所写,自然不言而喻。 她六哥从小到大就没少替她写写画画,每回她被老夫人罚抄书,都是六哥帮着抄的。记得她第一次看见六哥写出和她一模一样的簪花小楷来时,还啧啧称奇了好一阵子,那时她觉得这样的字迹定能骗过所有人去。 如今细细观之,形神骨意,除了形似十分,余下三者虽是极力模仿她的风格,但其中差别行家一眼便能看出来,也只能拿来偏偏对书法了解不深之人了。 平香见苏云娇神色几变,凑过去一瞧,笑道:“果然是好东西。” 这么厚一叠少说也有几千遍,正好解了姑娘燃眉之急。 第十六章 细诉前因 见苏云娇神色有异,苏云柔试探着问道:“七妹妹,匣中之物,可是……。” “四姐姐猜的没错。”苏云娇点头示意她猜的没错,“匣中之物正是老夫人罚我抄的三千遍《心经》。”她早该想到,六哥那么了解她那么宠她,必是早已料到她愤愤离京,压根没将老夫人的话听进去。若是贸然提醒,依她脾性不仅不会去做,还会与其对着干,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所以还不如他替她抄好了,直接交到老夫人手上。 “哎。”苏云娇轻叹一声,换做以前,她是很享受这种万事都替她安排好了,不用她操心的感觉,可在经历了一世过后,这种感觉就不再是享受,而是愧疚了。 回雪很不解,既然六少爷已经将七姑娘的事情解决好了,七姑娘为何还要叹气,于是她开口问道:“既然已有了现成的,到时候直接给老夫人不就好了,也无需七姑娘再抄了,七姑娘为何还有叹气?是有哪里不好吗?” 苏云柔心中也是疑问,怎么见了这个七妹妹反倒不开心,难道她是在生六哥哥的气,嫌他管得太多了?要是他们兄妹因此又生间隙,岂非她之过错? “或者是六哥哥所抄不合老夫人心意?” 苏云娇闭目摇头,六哥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尤其是所做之事与她有关时,更是精细万分。他抄的佛经,怎会有哪里不好怎会不合老夫人心意。她叹气,是因为六哥做的太好了,觉得六哥为了她这么做是不值得的,“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苏云柔和回雪更加疑惑。苏云娇从匣中拿出一份《心经》,又从桌上那叠抄好了的《心经》中随意的抽出一张来,一并递与苏云柔:“四姐姐自己看看吧,谁好谁坏一目了然。” 苏云柔伸手接过,只一眼便分出好坏来。六哥哥抄的那一份,用的是最适合写经的金粟笺,上面还印着泥金莲花,以上好的松烟墨书写出工整柔媚的簪花小楷,笔画透露出认真,离得近了还能嗅的到淡雅的墨香。 而苏云娇所书的那一份,用的虽是上好的宣纸,洁白如玉,滑如卵膜,但始终不及金粟笺适于抄经,同样散发着淡雅香味的松烟墨,写出来同样字迹的簪花小楷,却因时间缘故,多了几分潦草。 这样两份经文,任谁都看得出谁写的更用心些。 “这,”苏云柔不知该怎么说,若她一味地夸六哥哥那份好,谁知七妹妹是否会因此生气?她并不希望引得七妹妹动气,委婉道:“七妹妹的时间太紧了些。” “四姐姐就别为我找理由了。”苏云娇一笑,“我成日闲在屋中,也没什么要我烦心的大事,不比六哥游学在外,每日东奔西走,在路上就能耗去不少时间。若论时间紧张与否,当然是六哥比我紧张。”说着,苏云娇从苏云柔手中将两份经文抽走,拿在手中晃了晃,“两者之间,相差的无非就是一颗诚心。” “我抄它,为的只是回京后不立刻就惹老夫人生气,随便抄抄,应付过去也就算了。”苏云娇又是一叹,她自己的事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对老夫人根本没什么感情,即便给她多充裕的时间,抄出来的东西也依旧是这般模样,“可六哥却不同了,为了我这个妹妹能得老夫人一点欢心,他所抄的自然要尽善尽美了。” “所以我才叹他做的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苏云娇解释道,“我和他闹了这么长时间的脾气,他对我却还是这么好。”苏云娇眼眸低垂,她与六哥闹了多长时间脾气,几乎是一辈子了吧? “你是他妹妹,他自然对你好。”说完,苏云柔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口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七妹妹你和六哥哥到底是为何种原因才闹得如此?七妹妹能否告诉我。” “同样的问题,四姐姐也问过六哥吧?”既然都来问她了,那四姐姐也肯定问过她六哥。 苏云柔脸色一红,点头承认,有种自己爱打他人听是非,还被人当场拆穿的感觉。 苏云娇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好奇的问道:“那六哥是怎么和四姐姐说的?” 苏云柔回道:“六哥只说是因为你离京的事,还说是他不好。”那时她问起此事,六哥哥含含糊糊的告诉她是和七妹妹来澹州有关,还颇为自责的说都是他不好。 “我就知道。”语罢,又是一叹。 平香听见苏云娇接二连三的叹气,劝道:“姑娘别在叹气了,六少爷要是知道你因他唉声叹气的,他也会唉声叹气的。” “就你会说话!”苏云娇斜她一眼,倒也不再继续叹气了,转而对苏云柔说,“确实是因离京的事儿闹起来的,但不是他说的那般,说起错来,都是我的不是,与他无关。” “哦,那七妹妹因何离京?”苏云柔问道。 “自然是因为犯了错。”苏云娇眨眨眼,捻起一块玉枣雪泥糕,笑道,“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讲,免得四姐姐听完之后没了胃口,浪费了这可口的玉枣雪泥糕,岂不罪过?” “听你的,七妹妹快说吧。”苏云柔学着苏云娇,拿起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听她说。 苏云娇回忆了片刻,娓娓道来:“我记得那时候都快过年了,京城里下了好大一场雪,白皑皑的一片,分外洁净,如琉璃世界一般。众兄弟姐妹们兴致都很高,闹着要出门赏雪寻梅开诗社,折花采雪烹新茶。我素来喜欢热闹,有这等好玩事,自然也要跟着去了。” “早听母亲说过,京中侯府里姐们众多,且个个爱好风雅,喜吟诗作赋。我于诗词一道上并无什么天赋,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和你们谈到一起去。”苏云柔听苏云娇谈起这些风雅事来,有些担心道。 “四姐姐不用担心,我们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兄弟们不管,单说姐们之中,诗词作的好的只有二姐姐和五姐姐罢了,连大姐姐都差着一筹,其余的不过是跟着应个景而已。”苏云娇笑道,“况且有我这个凑数的在底下垫着,四姐姐还怕什么。” “哈”苏云柔一笑,又听苏云娇言道:“当时不知是谁提议说府中碧波湖的景致最好,有冰湖雪景,湖畔还植上了梅树,又有怡心亭可以歇脚,再好不过的了。众人听说纷纷点头应允,说说笑笑的往碧波湖去了。” “我在路上不知因何事与六哥闹起了别扭。”估计也就为了芝麻大点的小事,不然苏云娇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一路闹到碧波湖去,才稍稍好些,与兄弟姐妹们赏雪吟诗,嬉闹玩耍。可不知是谁说了句什么,我就往湖边去了,六哥见了少不得嘱咐两句,又见我不听只好跟在我身后。” “我本来就在和他闹别扭,见他如此更是不胜其烦,在湖边与他争了起来。四姐姐,你是知道的,六哥与谁争都不会与我争,他步步退让,却让我火气更大,最终脑袋一热狠狠的用力推了他一下。” “天冷,湖边的地上都结冰了,滑的很,六哥又没防着我,一下子就被我给推水里去了。”以前并不觉得,如今说起这件事来,当真是疑点重重,怕整件事都是有心人策划的。至于那个有心人是谁,苏云娇心里有数。 “就是因为此事,七妹妹才被老夫人送来澹州?” 谁想苏云娇摇摇头,老夫人才懒得管三房如何,就是有心要管也插不进那个手:“是因为当时五房的九弟弟也在我们旁边,六哥落水时连带着把他也撞了下去。九弟弟可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加上五叔母也不肯干休,这才将罪魁祸首的我送来了澹州思过。” “整件事的经过便是如此。”说来说去,若不是她犯蠢受人挑拨,也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发生。她倒没什么,在澹州好吃好喝的呆着,只是让九弟弟无辜受累,更苦了她六哥,本就风寒刚愈又被她推到冰湖里游了一圈,病了好大一场不说,还要为她操心着急。 想到这里,苏云娇在心里默默一叹,她欠他那么多,这辈子真能还得回去吗? 在苏云娇叹气深思的同时,清楚了整件事前由来的苏云柔亦是沉思。 对于侯府的复杂形势,苏云柔心中早有准备,但在听了七妹妹的事过后,苏云柔发现侯府里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的多。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连六哥哥那么聪明的人都躲不过被人算计,连七妹妹这样母系家世强大的人都被逼出京城,若是换了她们还不知道该如何呢。 “哎。”苏云柔亦是重重一叹,她越发为回京的事而感到担忧了。 苏云娇知道她在叹些什么,安慰道:“四姐姐,无需太担忧。我的下场是我自己作的,六哥是太关心我才让人钻了空子,你们回京后只要小心谨慎些,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的。” “但愿如此。” 之后,姐妹俩又闲聊了几句,总之苏云柔带着乌汁金梅回放荷斋时,脸色好了许多。 而苏云柔离开后,苏云娇便直直的坐在书案前,看着案上那个雕十八罗汉的紫檀木匣子,暗自想到,按六哥的脚程,早就到京城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过的好不好? 第十七章 桃源雪山 而苏云娇不知道的是,她正在思念着的六哥苏荇,此时并不在京城,而是身处靠近极北之地的一处雪山之上。 那山名曰寂雪山,由于地势偏远,人迹罕至,是以少有外人知道此地,就连号称游遍天下间所有名山大川的程老先生也不曾听闻。不过若是让他知晓了世间还有这样一座雪山,想必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的。 有人问,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此山之上的景致,着实罕见。外人们不知道,可住在周边的居民却是清楚。寂雪山所在之地,靠近极北,不像其他地方四季分明,一年到头皆是寒冷如冬,除却青松银杉,几乎没有其他植物。 但在寂雪山的山脚下却是不同,那里温暖如春,花草繁多,还拥有一片绵延数里的桃林,令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神奇,竟在一方冰天雪地里生生造出一片绿洲来。还有传言说,这山脚下得桃林算不得什么,那雪山之上还有一片桃林,那的花开的比山下的还有好,那儿的花才是真正的盛开在冰雪之中。 虽然这传言来的有鼻子有眼的,但信者甚少,也曾有人想要上去见识一番,只是山路崎岖难行,即使有人少去,亦会被山腰那座迷雾林给挡了回去,是以没人亲眼见过那盛开在雪地里的桃花。不过就算没人见过,也不妨寂雪山又多了一个“桃源雪山”的诨名。 事实上,那冰雪桃花并非真无人见过,比如多年之前那位流传出传言的老者,比如住在山脚下村庄中的一位中年猎户,再比如那名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翩翩公子,他们都是见过的,而如今又要再添上一人了。 “果然不负桃源雪山之名。”苏荇看着眼前映着雪光开的正好的绯色桃花,赞叹道。 回应他的是“啪”的一声落子声。没错他正在与人下棋,与人在那几无人至的寂雪山山顶上那传说中的冰雪桃林里下棋。 苏荇回过头来,将目光落在棋盘上,沉吟半晌才从一旁棋盒内捻出一枚墨玉棋子,缓缓落于棋盘之上,而后又将面带笑意的将目光移至坐在他对面,正与他下棋的那人身上。 那人一身白衣如雪,未曾束发,任由那及腰墨发随意披散,浑身散发出一股如冰雪般的冷意,寻常人难以接近。再观那人容貌,丰神如玉,清雅俊秀,更是世间少有。 那人见苏荇棋子落定,捻起一枚白玉棋子,也不犹豫,直直往棋盘上落,他的手指修长莹白,那白玉棋子夹在他的手指之间,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了。 苏荇笑着与他说话:“朝中情势很好,圣上是位明君,又有王相荀相,以及诸多德才兼备的大人们辅佐,这些年天祈境内可谓是国泰民安。” 那人不言不语的将手中棋子落下。 苏荇半点不在意,只是一边下棋,一边笑道:“边境的情况也很好,南疆早已不成气候,又有叔外祖父一家守在那,不多久恐怕再无南蛮十八族之名了。北牧那边也还安生,当年那一战,让他们五十年内难以恢复气数,只每年冬天来边境小打小闹一场,不过有卫家镇在铁门关外,他们妄想指染天祈国土。” 那人神色平静,好似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可惜,镇国公因早年旧伤过重,已于年前殁了。”苏荇轻叹一声,有些惋惜,忽悠想起一事来,笑道:“不过镇国公却有一个好儿子,想他定不会辜负镇国公之盛名。” 那人动了动眸光,看着苏荇。 苏荇对上他清冷疏离的眼眸,笑道:“他叫卫清绝,在江南道上我曾帮过他一把,我很期待与他会面。” 那人收回目光,眼帘轻垂。 苏荇没在继续说那些国家大事,只捡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说给他听:“太后娘娘很想您,母亲也很想您,圣上偶尔批奏折批烦了,也会说起您,说您当年一点也不顾兄弟情分,就那么跑了,丢下他一人处理烂摊子。” 那人终于开口说话,连声音也是清清冷冷如冰雪一般:“小十一还是这般孩子气,他们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苏荇笑意更深。 “如此便好。”他们都好,就好。 苏荇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又道:“您就不问问我师父好不好?” 那人沉默一会,还是开口道:“林玄清那么聪明的人物,怎会不好。他在那儿,江南。” 语气里没有半分疑惑,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一般,苏荇笑道:“您果然料事如神。师父五年前便辞官了,如今隐居在江南,做了个教书先生。” “他从前就说过。”那人言道,又看了眼放在一旁的酒,“这‘江南春’是他让你带来的。” 苏荇点头,道:“师父说,您都已经隐居了,不好再喝像‘千里醉’那样烈酒,这‘江南春’方才适宜您如今的心境。” “呵,不是给我的。” 那人意味不明的一句话,让苏荇眸光微动,有意无意的朝着不远处的镜湖看了一眼,随后笑道:“师父的话,我这做徒儿的不能不听。反正这酒是给寂雪山的就是了。” 那人又将目光移至棋盘上,不再言语,像是不想在理他。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又下过几回,逐渐进入了棋局尾声。 在那人又落下一枚棋子后,苏荇看着棋盘上被杀得略显凄惨的黑子,投子认输,道:“我输了,还是您厉害。” “再过五年,你再来。” “哦?”苏荇笑道,“再过五年就不会输了?” “不会输得如此凄惨。”那人淡淡开口。 “哈。”苏荇一笑,复又道:“酒也送来了,话也带到了,棋,也下完了,我也该回去了。您就没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们的吗?表舅舅。” 听他唤“表舅舅”,那人眼中冰雪微融,隐有暖意溢出,片刻无声后,方道:“告诉他们,我很好。” “表舅舅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带到,母亲他们听到后定会开心的。”苏荇敛了笑意,郑重道。 那人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那甥儿就先行告退了。”苏荇一礼过后,临走之前,又看了那镜湖,笑道:“那位前辈该是等急了。” 在苏荇走后没多久,那平静无波的镜湖上忽起涟漪,一叶扁舟缓缓向岸边驶来。那小舟看似缓慢,实则速度极快,眨眼间已到岸边,卧在舟上的人影速度更是迅速,未见他如何动作,已是出现在亭中下棋人的身侧。 自舟上来的那人,身着青色道袍,手中拿着拂尘,是个道士。这道人,一上岸便直奔棋亭,不是为了亭中之人,而是为了亭中之酒:“哎呀呀呀,可馋死小道了。‘江南春’‘江南春’小道最爱的‘江南春’,那小子真是讨厌一局棋下这么半天,他又下不过你,直接认输不就完了吗?害我在那湖上等了这么久。” 那人收拾棋子的手一顿,瞟了那道人一眼。 “诶诶诶,小道不说他讨厌行了吧。”那道人赶忙认错,“靖靖,你不要生气嘛。真是的都退隐这么多年了,还这般放不下,这般护短。” “有些东西我不想放下。”那人继续收拾棋子。 “知道知道。”那道人拔开瓶塞,灌了一大口,“你要是肯放下,我早拐你入道了,也省的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孤单寂寞的活。哎,你也好,林玄清也好,刚刚那小子也好,都是修道的好苗子,为何就是不肯随我入道呢?” “人各有所求。”那人淡淡道,“你若真想找,不妨试试天水,他与此间并无太多牵挂。” “小天水啊,他不是还有他的西蜀皇族,还有一个姐姐吗?再不济还有你这个师父呢。” “天水与他们没有太多的感情。”那人说道,“至于我,已经与他断绝师徒关系,不来杀我已是好的了。” “噗”那道人一口酒喷出,缓了缓才道,“你告诉他,他的身世了?还断绝师徒关系,你真打算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寂雪山待到死啊!” “早晚是要告诉他的。”那人波澜不惊道,“这寂雪山风光独好,我一人在这也不嫌寂寞。再说,不是还有好友你嘛?我无法长久的陪在你身边,但这一百多年我还是陪得起的。” 那道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嘴上却道:“我是怕你寂寞,不要说得好像是我很怕寂寞的样子。靖靖啊,你放心,有我呢,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那人嘴角好似勾了一勾,道:“哦,那就多谢好友了。” “话说回来,那小子明明是林玄清的徒弟,性子却是像你,护短的很。” “他是玉台的儿子,自然像我,他护着谁了?”那人问道。 “那小子命里无妻无子,当然是和你一样护着他的亲人了,尤其是对他那个妹妹,简直宠溺无度啊。”那道人笑道,“上次我见他时,不过是说了他那妹妹几句不好的话,他就框了小道一个人情,你是知道的,如我这般修道人最怕欠人情了。” “哦?你怎么欠他人情了?”那人被他勾起几分好奇。 “说起来也是因缘际会,我正巧需要一样东西,又正巧在他手上,本想来个以物易物,谁想那小子就是不肯。”那道人咬牙道,“偏说要送我,真要送我也就好了,偏偏最后还加了一句,前辈若是过意不去,只当欠我一个人情好了,前辈乃世外高人,想必是不会占小子便宜的。我只好笑着答应了。” “不错。”那人赞道,“知道以最小的代价谋取最大的意义。” “君书靖,你什么意思?”那道人怒道。 “自然是夸好友你神通广大。” 那道人斜了他一眼,道:“算了,不与你计较。” 那人又问道:“你过几天要下山?” “怎么?”那道人放下手中的酒,挑眉道,“又要我去做什么事?” “若是路过江南,就替我买一车‘千里醉’送给林玄清。” 那道人问道:“他喝得了那酒?” “礼尚往来。”那人淡淡答道,“他送我他最爱的‘江南春’,我自要回他我最爱的‘千里醉’。” 那道人听后一边暗暗腹诽道:“分明是他送来你不爱的给你,你也要回敬回敬才对。”一边嘴上应道:“记下了,记下了,还有没有其他事?” 那人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来:“帮我把这个给玉台的女儿吧,她两个哥哥都有,不能少了她的。” 那道人接过玉佩,说了一句:“你就记着他们!”又继续饮酒,不再多言。 第十八章 去留风波 “那姓潘的真该死,成天鼓动着夫人回京,可算让她如意了!那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的难道是什么好的?就凭她们还想攀高枝?姑奶奶我偏不让她们如意!”绛唇还没进屋呢,就听见屋内传来的喝骂声,不由加紧脚步直奔屋内。 绛唇刚一进门,连忙将门带上,苦着脸对着气呼呼的坐在屋里的绿鬓道:“我的姑奶奶,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好歹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 绿鬓不仅没听她的话,反而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更大声道:“我还就怕别人听不见了,那姓潘的……” 绿鬓话还没说完就被绛唇捂住了嘴巴:“这些话让人听去了还有你什么好不成?近来府中人心浮动,芝麻绿豆大点事都能传的满府皆知,你这会子骂的痛快,要是传到那姓潘的耳朵里,还不知道她要在夫人面前怎么编排你呢!” 绿鬓拉开她的手,却是不在大声喝骂了,只是坐在桌边,重重的“哼”了一声。 绛唇见她不再像刚才那般激愤,松了口气,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给她到了杯茶,柔声劝道:“我知你最近为了你老子娘无法一同进京的事烦心,但也不能这般啊。你这样只会让情势更坏,那姓潘的若是在夫人面前说你几句不好的,依夫人心性没准就信了,到时候不光你老子娘没法进京,连你都难说了。” “别人不知道你家的情况,我和翠眉姐姐难道还不知道吗?你们家还有三四个小子要养活,凭你老子娘那点子月钱哪够?”绛唇继续劝道,“为了一时之气,丢了一等丫鬟的位子,不值当。”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夫人一定会听她的,我与夫人也有好几年情分了。”绿鬓心中怒意难平,问道。 “几年情分?那姓潘的可是与咱们夫人有几十年情分了!论情分,你哪比得过人家?”绛唇叹了口气,道,“你在夫人什么伺候了几年了,咱们夫人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好说话,能伺候这样的主子简直就是我们的福分,但也是因为这些,才容易遭人利用。潘妈妈对夫人的了解比你我都深,手段又老辣,你我二人断是斗不过她的。” “我何尝不知啊,只是,只是,我就是见不得她那张得意的脸!”想起这几日潘妈妈春风得意的笑脸,绿鬓更是心烦意乱。 “哎,你何必揪着她不放。翠眉姐姐不是说了吗,夫人早有回京的意向,潘妈妈不过是见风使舵,做决定的还不是老爷夫人。” “难道你还要我去怪老爷夫人不成!”绛唇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只是她一个做丫鬟的哪能去怪主子,只好拿着潘妈妈发泄了。 “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就是骂的再狠,那姓潘的也不会少块肉。还是合计合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老子娘一块去京城。”绛唇拍拍绿鬓的肩,说道。 绿鬓懊恼一阵,看着绛唇无奈道:“该想的法子我都想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要不我去求求夫人?”夫人耳根子软,说不定就答应了,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绛唇摇摇头道:“夫人是不会答应的。翠眉姐姐已经替你试探过了,夫人现在正想着如何减少回京人数,绝不会开此先河的。” “那,那就只能认了。”绿鬓沮丧道。 “方才还叫唤的那么大劲,现在怎么就焉了?”绛唇笑道,“你放心吧,翠眉姐姐说了,明早就去替你问问她干娘,看她老人家有什么办法。常妈妈主意极多,定是有办法帮你的。” “常妈妈?”翠眉的干娘她是知道的,比她老子娘不知强了多少倍,兴许她真的有办法解决她的难题?绿鬓心中又燃起希望,看着绛唇,像是想得到她的认可,道:“常妈妈定是有办法的!” 绛唇也跟着点头:“一定会有办法的。” 次日一早,翠眉便往绣院里去了,将绿鬓的事说与常妈妈知晓。 “这事我原不该管,只是我和绿鬓从小一块长大,姐妹一场,不忍见她们一家骨肉分离,所以才来求求干娘,看您有什么法子没有?”翠眉笑道。 “你呀,什么事都来求我,何时才能学会靠自己啊。”常妈妈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再说这世上谁还离不得谁了,早晚都是要分开的。” 翠眉只当没听到的,笑嘻嘻的凑上去给常妈妈揉肩捶背的,讨好道:“我知道干娘您本事大着呢,您定是有办法的,快告诉您的好女儿我吧!咱们娘俩能一同去京城,自然是不能体会绿鬓的苦处,只当可怜可怜她了。” 常妈妈回头看着翠眉,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道:“干娘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能越过夫人去。绿鬓那孩子我是见过的,她老子娘也都是老实人,罢罢罢,我就帮她们想想办法吧。” 翠眉闻言一喜,干娘肯出手,此事多半是能成的,于是愈发殷勤,一会儿问“干娘您渴不渴,要不要我去给您倒杯茶来?”,一会又问“干娘您腿酸不酸,用不用我给您捶捶?” 常妈妈烦她不过,挥手将她赶到一边去,道:“行了行了,让我安静会吧,别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刚有点思绪又让你给闹没了。”翠眉这才在一边坐好,不敢多话了。 常妈妈沉吟半晌,方道:“依我看这事不能从老爷夫人那边下手,咱们的老爷夫人虽好说话,但都是打定了主意谁都劝不回来的主。若是去求他们,想必是不能成的。” 翠眉也是皱着眉头道:“我来之前,曾试探过夫人的意思,与干娘说的一样。”复又问道:“那该从何下手?”老爷夫人都不答应了,还能去求谁?姑娘们吗? “你说此次回京的除了夫人一家,还有谁?”常妈妈笑问道。 “干娘是说去求七姑娘?”翠眉有些不确定的答道,“七姑娘会管这事儿?”府里谁不知晓七姑娘是个千金娇小姐,从不管事,怎会为了她们这些下人的事出手帮忙? “若换做以前,我也不敢让你们去求她。”常妈妈顿了顿,道,“只是如今她变了许多,对夫人一家上心不少,虽然我还摸不清她是真上心还是为了回京做做样子,但无论是真是假,她这段时间内只会做一些对老爷夫人有利的事。所以我才让你们去试一试。” 常妈妈会提出去求苏云娇,一则是为了绿鬓的事,二则是为了夫人一家。 她在京城呆过多年,深知京里人多半都生了双势利眼,最会看人下菜。是以她一直都不赞同夫人只带那么几个人进京,白白让人看轻了,还不见得讨得了老夫人的好。 她也曾委婉的劝过夫人,奈何夫人听不进去。此番若能请得七姑娘出手,想来七姑娘就是说把整府的人都带上,夫人也只能由她了。 “哎,没想到还要去求七姑娘。”翠眉叹了口气,近来七姑娘的性子是好了不少,可她以前留给人的印象实在难以磨灭,别看她面上能与七姑娘说说笑笑,其实心里却是又几分怕她的,“既然干娘如此说,为了绿鬓我也只好去试试了。” 翠眉说完就要离开,常妈妈嘱咐道:“你别直接去和她说,先把这事儿说给平香,让她帮着探探七姑娘的口风。” 翠眉回头笑道:“不用干娘提醒!我要是连这都不知道,干娘就白教我这么多年了!” 望着翠眉离去的身影,常妈妈靠在桌上支着头,心道:“罢了,我不打算进京的事,下回再告诉她吧。” 夜晚,时晴院,后罩房。 翠眉站在门外,见屋内灯烛未灭,知道她们必还没睡,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道:“三位妹妹可在?” “这么晚了,谁呀?”屋内那人一边问道,一边将门打开,见了是她,笑道:“怎么是翠眉姐姐,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 “调香,平香在吗?”翠眉往屋内瞟了一眼,笑问道。 “在的在的。”调香说着,将身子往旁边一侧,“翠眉姐姐,快请进。” 翠眉对她点了点头,抬脚进了屋内,见屋内除了聆香平香外,还有一人也在。 “翠眉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四夫人那有什么事?”慧珠语气淡淡,让翠眉猜不出她到底是何意,一时间竟不知怎样开口。 好在一旁平香及时插言道:“如是四夫人有事,她必定直去正房寻姑娘,怎会来这?她来这,定是来找我的。” 那边调香亦是笑道:“翠眉姐姐确是来找平香姐姐的,慧珠姐姐不必担心。”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你们说话了,姑娘那边还等着我呢。”慧珠道,又拉了翠眉到床边坐下,“有什么事,只管与她好好说。我先走了。” 语罢,也不多留,提着灯笼,转身便往外边去了。 聆香见了,开了搁在床头的柜子,取出几根打好的络子,道:“绣珠姐姐上回让我打的络子打好了,我给她送去。”又对站在门边的调香道:“你之前不是说姑娘赏的云片糕好吃吗?绣珠姐姐那有一些,不如你随我去,借着这几根络子,蹭她几片云片糕?” 调香眼珠子一转,点头道:“好呀,好呀。” “那便走吧。”聆香挽起调香的手,又对翠眉和平香道:“我们去了,两位姐姐慢聊。” 平香笑道:“去吧去吧,天黑小心脚下。” 片刻功夫,屋内就只剩下翠眉和平香两人了,平香起身倒茶,道:“都走光了,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第十九章 云娇出手 “昨儿晚上翠眉来找你是为何事?”苏云娇看着妆镜里,正给她梳头的平香问道。 “求我帮个忙,让我来探探姑娘的口风。”平香一面给她梳头,一面笑着答道。 “探我的口风?”苏云娇心下奇怪,翠眉有事不去求四叔母,却来探她的口风,“莫不是与四叔母有关?” 平香拿着刻缠枝牡丹纹檀木梳的手顿了顿,道:“翠眉昨晚来与我说,绿鬓不想与他的家人分离,但跟着回京的人数已定难以更改,让我来问问姑娘,能不能帮个忙。” “绿鬓?”苏云娇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她不是四叔母身边的丫鬟吗?这事不该去求四叔母吗?怎么会求到我这儿来?” 介于她以前表现,全府里的下人没个与她相熟的,即便是如今,也只有四叔母身边的翠眉来的多些,其他的都是避之不及,没料到竟还有人会求到她头上来。 苏云娇从妆奁中挑出一朵绢花,拿在手上把玩,打趣道:“可是她犯了什么错?惹恼了四叔母,才不敢自己跟四叔母说?” 即便如此,去求四姐姐或八妹妹,岂不更好? 平香摇了摇头,笑道:“我想了想,这事还真只能来求姑娘帮忙了。” “怎么说?” “此事看似只和绿鬓一家有关,实则四老爷四夫人都有些关联。”平香梳头说话,两不耽误,“我从翠眉口中得知,四夫人此番回京带的仆从极少,听说是为了不惹老夫人的眼。” 闻言,苏云娇停下把玩绢花的手,蹙眉思索,她记得前世回京时,四叔母也是如此做,结果非但没得老夫人一句好话,反招了老夫人的嫌。京城中人眼光极利,四叔母本意是不想引人注意,但在他人看来却是老夫人苛刻了四房一家,闲言碎语没少传,老夫人听了自然不高兴。 而且,因着这事,文昌侯府里的下人也看出苗头了,这四房没有后台又不得老夫人喜欢,对待他们自然就轻慢了不少。前世,四房在京里的日子过得甚是不如意。 “这事我应下了,一会就去和四叔母说。”苏云娇将拿在手里的绢花递与平香,令她帮她戴好。她可不想让四叔母再犯前世的错误,“快些收拾,我们去给四叔母请安。” 待苏云娇到醒春堂时,苏云柔与苏云悠都已经到了。 “云娇给四叔母请安。”苏云娇先是给柳氏请安,又跟姐们俩问好:“四姐姐好,八妹妹好。” 苏云柔自是回礼问好不必说,苏云悠却道:“回回都是你最后到。” 这话虽是和从前一样,但却没了从前的冷嘲热讽,苏云娇很欣慰,看来她的那么多东西没白送啊。 趁着主子们在上头说笑问好,翠眉挪了几步,悄悄拉了拉平香的袖子,低声问道:“昨晚那事,如何了?” 平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时朝她们这边张望的绿鬓,低声道:“成了,你看着吧。” 这么快?这倒出乎翠眉的意料了,她正欲再问几句,却听那头苏云娇问道:“我看四叔母最近都在为回京的事操烦,不知四叔母打算带哪些人回去啊?” 既然苏云娇开口问了,柳氏自不会不答:“我想着,人不必带上太多,就带上几个得用的丫鬟小厮,几家得用的管事就行了,统共不过三十来号人,也不至于太招摇。” 不想却见苏云娇听后蹙眉不语,柳氏不明所以,问道:“云娇可是有什么不妥?” 苏云娇正准备答话呢,苏云悠却插言道:“母亲问她作甚,母亲做的决定自然是好的,她一什么都不懂的娇娇女,能知道什么。” “小悠,”苏云柔道,“你成日里爱讲这道理那道理的,岂不闻兼听则明?你先让七妹妹把话说完,再去评判七妹妹说的对不对。” 苏云悠撇了撇嘴,没做声。苏云娇当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些,只是笑道:“说起庶务我是一窍不通,自然不能和四叔母比。只有一样,我比你们,比四叔母都知道的多。” “是什么?”苏云悠好奇的问道。 苏云娇一笑:“文昌侯府。那你们的人和事我比你们知道的都多。” 柳氏想了想,确是如此,她在侯府里的日子的确没有苏云娇多,加上离府多年,对府中的人事变迁,更是一概不知,遂向苏云娇道:“那,还请云娇多多指点。”她可不想,刚一入京就犯了别人忌讳。 “不敢当不敢当,侄女怎受得起这个。我只把我的看法说给四叔母听听,四叔母听后再做决定就是。”苏云娇笑道,“依我看,别的倒都还好,就是排场小了些。” “怎么说?”柳氏问道。 “老夫人是个爱热闹的人,无论做什么极讲究排场,越大气越好。”苏云娇又是一笑,道,“四叔母只带这么点子人进京,知道的是说四叔母不想引人注意,不知道的还不知会怎么说。京城人多嘴杂的,老夫人可不喜欢听些闲言碎语。” 柳氏听后,心中一凛,她好歹在京里住过几年,老夫人的脾性她还是知道几分的。哎,她光顾着如何低调,却忘了这档子事,多亏苏云娇提醒,不然她恐怕要犯大错。 “云娇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柳氏又问道,“那依云娇的意思,此次回去,应当带多少人才合适。” 苏云娇思考一会方道:“照我说,这府里头的下人只要是愿意去的,都带上也是无妨的。” “这,会不会太多了?”柳氏迟疑道。 “一点也不多,这样方能显出大家气派来。” “可是……”柳氏仍旧犹豫,排场小了拍老夫人不喜,排场太大了,老夫人恐怕也高兴不起来。 苏云娇知道柳氏在想什么,笑道:“四叔母放心,有我呢,若是到时候老夫人责怪,您只管推到我头上。”京中人皆知苏家七小姐,娇蛮任性,她想做什么没人能阻止的了。 柳氏却觉不好,“这”“那”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是不想惹老夫人不喜,如有人能跳出来承担老夫人的怒气,转移老夫人的注意是再好不过,不过如果这样做了,她又觉得对不起苏云娇。 “哎呀,四叔母别犹豫了,都是一家人,谁还在乎这个,就这么定了吧!”苏云娇笑着上去摇了摇柳氏的手臂,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再多一点不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氏看着她半晌,见她态度坚定,叹了口气,道:“那,就听云娇的吧。” “怎么样,我家姑娘办事迅速吧。”那边平香悄声对旁边的翠眉说道。 翠眉点点头,以前真没看出来,七姑娘还是个热心肠。 “话说回头,”平香又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来求我们姑娘的?”这事来求她们家姑娘本没错,只是这府中一般人怕是想不到她们家姑娘身上来。 “不是我想到的,是我干娘指点我来的。”翠眉一时高兴,又把平香当成朋友,也没隐瞒,直接就把常妈妈的事说给她知道。 常妈妈?平香暗自记了下来,不想这府里还有这般了得的人物,面上笑道:“没想到你干娘这么厉害,改日我定要去拜访一下,求她老人家也指点指点我。” 翠眉笑道:“你只管去,自从我与干娘说起你后,她每回都说你怎么怎么地,将我贬的一文不值,没少教训我,你去了,她保准喜欢。” “那我见更要去见见她老人家了。”平香眸光微动,“我最喜欢喜欢我的人了。” 苏云娇将事办成之后,又与柳氏及云柔姐妹说了几句其他的,方才离开。她刚一出醒春堂,绿鬓便追了上来。 “七姑娘,请留步。” 苏云娇闻声停步,回头看她,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绿鬓“咚”的一下跪在她跟前,一连给她磕了好几个头,将苏云娇下了一跳,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边说边给平香使了个眼色。 平香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上前,将跪在地上的绿鬓扶了起来,说道:“绿鬓姐姐快起来吧!我家姑娘最受不了这个。” 绿鬓这才站起身来,一脸感激的对苏云娇说道:“此番真是多谢七姑娘了。绿鬓无以回报,只以后姑娘若有什么用得上绿鬓的地方,只管打发个人来说一声,绿鬓就算拼尽全力也定帮姑娘办好。” 苏云娇听了,笑道:“我能要你做什么呀,你只好好的伺候着四叔母就行了。再说,你也没必要感激我,我这么做又不是为了帮你,我自有我的目的,你不过是顺带的受益者罢了。” 但不管苏云娇如何言说,绿鬓仍是言道:“七姑娘以后若是有事,只管吩咐。” 苏云娇见怎么说她都不听,只得无奈的说道:“好好好,我以后若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定会来寻你,你快回去吧,四叔母还在里边呢。” 如此,绿鬓才又道了声谢,回屋里去了。 “哎,这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丫头。”只是未免太缠人了些,苏云娇摇摇头,又对平香道:“走吧,咱们也回去吧。” 第二十章 常氏之秘 苏云娇带着平香慢悠悠的行在回时晴院的路上,一路赏赏风景,看看路边种植的花花草草,时不时称赞两句,一派轻松悠闲。 苏府内的格局布置皆是按照江南园林来的,与京中文昌侯府的构造大有不同,绿柳翠竹,假山奇石,亭台水榭,九曲回廊,皆是淡雅自然,足可见其建造者的匠心独运。 若仅是如此,倒也不至于令苏云娇连连称赞,只不过是观景时的心境有所不同而已。前世,苏云娇满腹怨气,如何有心思游园赏花,景致再好也入不得她的眼。而如今,苏云娇心思宁静,自然看什么都是风光独好。 “平香,你看那。”苏云娇见路边紫色小花开的极是可爱,便指与平香看,谁料半天都没等到平香的回声。苏云娇心下奇怪,回头看去,这丫头竟停在她身后几步之地,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苏云娇也并不生气,只又笑着唤了两声。 “平香,平香。”听见一连串的唤声,平香猛的回过神来,抬头看去,便见苏云娇手执团扇轻摇,一脸笑意的站在前面看着她。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见平香已然回神,苏云娇笑问道。 “回姑娘的话,平香是在想一个人。”平香嘴角微挑,仿佛对那个人十分有兴趣。 苏云娇与平香相处多年,对她知之甚深,挑眉问道:“哟,难得见你如此,快给本姑娘说说是谁?”平香是个极聪明的人,别看她平日与谁都说得上话,对谁都是一副大姐姐关心小妹妹的模样,事实上很少有人能让她真正上心的,更遑论令她感兴趣的了。因此,苏云娇也很是好奇。 平香对苏云娇自是没有隐瞒,回答道:“常妈妈。” “常妈妈?”府里妈妈婆子那么多,苏云娇何曾记在心中过,是以她根本不知道平香说的是谁。 “就是府中绣院的管事妈妈,也是翠眉的干娘。” 虽有平香的解释,苏云娇依旧不知道她是谁,只是道:“你怎么忽然对她感兴趣?” 平香将醒春堂中她与翠眉的对话,完完整整的跟苏云娇说了一遍,又道:“我原以为是翠眉自己想到来求姑娘的,没想到背后另有高人指点。姑娘你是知道我的,我对聪明人向来很感兴趣。”尤其是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聪明人。 苏云娇听了,十分肯定道:“你这般上心,定还有其他原因。” “知我者姑娘也!”平香笑了笑,复又收敛,正色道:“我早知道翠眉有个干娘,也向其他人打听过。众人都说常妈妈,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做事能干,还有一手好绣工,是个好人。但命却不好,常妈妈原本是京城人氏,可惜丈夫儿子具是早亡,只剩她孤身一人,原打算去江南投亲,不料半路上盘缠别人偷去,身无分文。” “好在她遇上了,新婚不久,回门去江南的四夫人与四老爷,四夫人心软带了她一程,等到了江南她却说找不着她家亲戚了,想是搬走了。四夫人见她无依无靠看着可怜,就问她愿不愿到咱们府中来做个下人,她答应了,便跟着四夫人又回了京城,在侯府里呆了几年后,又跟着来了澹州。” 夫子双亡,不明来历的京城人氏,这两个条件串在一起,却让苏云娇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前世四叔一家之所以会下场凄惨,是因为有人看四叔不顺眼,故意给他挑错,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说四叔窝藏逆臣家眷。 “既然你对她那么好奇,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如寻个机会探探她的底。”苏云娇笑着提议道。 “姑娘是想说,责任不如撞日。”平香笑道。 “知我者平香也!”不愧为最懂她心意的丫鬟,苏云娇道,“我记得前些时送了些布料去绣院,让她们帮着做几件衣裳,走,随我去看看她们做的如何了。” “是。” 苏府的绣院位于苏府的西北角,院外中了许多苏云娇不知道名字的树,绿荫荫的一片,给这炎炎夏日添了一丝荫凉。 苏云娇刚到绣院,就有人跑进去喊话说:“七姑娘来了,七姑娘来了。”不多久,一位穿着打扮皆是普通的管事妈妈便从屋里迎了出来,不卑不亢的给她行礼问安,道:“七姑娘怎么来了?怎么也不先派人通知一声,这慌慌张张的只恐怠慢了七姑娘。” “你就是常妈妈?绣院的管事?”苏云娇眯着眼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问道。 “正是。”常妈妈笑着回答,却隐隐觉得苏云娇看她的眼光有些不寻常,因此又问道,“不知七姑娘来此,是有什么吩咐?” 苏云娇一笑,道:“你们也不用太过紧张,我不过是一时起意,想来看看前些时交代给你们做的衣裳做得如何了。” “大致已经做好了,只还有一两件不曾完工。”常妈妈回道,又看了一眼外边炎炎天日,“外边热,还请七姑娘进屋坐坐,我让人拿来给七姑娘过目。” “好。”苏云娇自然答应,抬脚就往屋内去了。 “常妈妈这儿倒是不错嘛。”苏云娇将屋中陈设看在眼内,简洁大方,干净明亮,与一般下人的房间感觉很是不同,心中不由得对常妈妈的来历更加怀疑几分。 常妈妈将茶奉上,笑道:“不过是蒙夫人恩惠,分了这好一点的屋子给我,不像其他下人挤在一起,显得狭小逼仄。” 苏云娇一笑,并不说话,目光一转又定在屋内的书架上:“常妈妈闲时喜欢看书?”苏府里的下人识字的不多,可常妈妈做为一个管事妈妈认得几个字也不奇怪,但要是能通读文章却是不凡了,“不知常妈妈爱看些什么书?” 也不等常妈妈答话,苏云娇直接示意平香去取了几本过来。苏云娇拿过一看,却是笑道:“倒是我小看了常妈妈了,只以为您看的不过是些小说话本,没想到竟是《论语》,《中庸》这等圣贤书啊。” 常妈妈心中一紧,她摸不清苏云娇的来意,只能笑道:“回七姑娘的话,不过是摆着好看,权当做个装饰罢了,我哪里会去看它们。” “哦?是吗?”苏云娇将目光盯在常妈妈的身上,做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道,“可是我就是不信,怎么办呢?” 常妈妈垂了垂眼帘,问道:“七姑娘如何才肯信?” 苏云娇盯着她良久,“噗呲”一笑,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常妈妈怎么认真作甚?我的衣裳呢?怎么还没拿来?” 苏云娇这般态度,令常妈妈更加不清楚她想做什么,但她却能确定苏云娇的来意,绝不是为了几件衣裳那么简单。她昨儿才指点翠眉去求七姑娘,七姑娘今儿就来了,想是为此才会引起苏云娇的注意。 常妈妈心中暗自后悔,当时要是多嘱咐翠眉一句,现在也不会惹来这么一个大麻烦。常妈妈心中懊悔,嘴上却道:“我已着人拿去了,一会就来,七姑娘先喝杯茶解解渴。” 苏云娇淡淡道:“不用了,这样的茶我是不吃的。” 常妈妈在一旁干笑几声,好在这时晓燕将衣裳取来了,苏云娇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衣裳上,没空管她。常妈妈暗地里松了口气,如此善变刁钻的七姑娘,让她觉得难以把握,十分难缠,还不知道七姑娘来此的真正目的,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纤纤玉指在上好的云绸上滑过,停驻在一朵绣的活灵活现的锦鲤上,苏云娇赞道:“好漂亮的活计。这样难得的绣工是出于谁之手?” 常妈妈答道:“是我绣的,七姑娘喜欢就好。” 听了她的回答,苏云娇目光一凝,心中更是确定常妈妈就是她所想的那人。这样的绣法极为少见,苏云娇原也是不曾见过,只是在四叔出了事后,母亲与她提起过这样的绣法,还专门找了样子来给她看。 “哦?常妈妈果然深藏不露,这样的绣法我竟从没见过。”苏云娇笑道,“不过,我极是喜欢,不如我向四叔母讨了你来,你以后就专门负责给我做衣裳吧。” “这,七姑娘是要回京的,我……”不知为何,常妈妈有一种自己埋藏多年的秘密即将被揭穿之感。这种感觉使她非常不安。 “怎么常妈妈不想去京城吗?”苏云娇又道,“那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样吧,我身边的聆香身份擅长女红,不如常妈妈教教她?” “这……”已经拒绝了苏云娇一次,常妈妈也不好再拒绝,不然以七姑娘的性子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咬了咬牙,常妈妈点头答应:“若是聆香姑娘不嫌弃,我一定倾囊相授。” 苏云娇美目一瞪,道:“她敢嫌弃!我还指着她将此法学来,给我好好的长长脸呢。常妈妈放心,这样的绣法我定让它风靡整个京城,绝不会让它埋没的。” 闻得苏云娇此言,常妈妈急道:“姑娘,不可呀!” “为何不可?” 常妈妈知道自己刚才因为着急,反应太过,只得寻个理由解释道:“这等山野绣法,何值一提。京中绣技高超的绣娘不知凡几,七姑娘那它出去,怕是,怕是会被人笑话。” 七姑娘最重脸面,最怕被人看轻,她这般说,想来七姑娘是不会轻易那它示人了吧?常妈妈如是想,却不料苏云娇冷冷一笑,道:“笑话?我看她们谁敢笑话本姑娘。” 常妈妈正欲再言,又听苏云娇道:“她们若是要笑话我,我便笑话她们无知,连曾经鼎鼎大名,名扬京城的叠针锁珠绣都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 常氏身份 闻得“叠针锁珠绣”五字,常妈妈猛然抬头,直直盯着苏云娇,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而苏云娇早已料到她会有此反应,神色不动,缓缓说道:“十八年前这‘叠针锁珠绣’曾在京中广受追捧,只是这绣法好看是好看,却极难学成,京中好的绣娘虽多,但会此绣法者极少,能把它绣好者更是百里无一。故这叠针锁珠绣虽是名声极大,但绣品却不多。” “物以稀为贵,东西越少,反而更易引起众人争抢。京城里头从来不缺富贵人家,故而每一幅绣品均是价值千金。”苏云娇继续道。 “母亲与我说过,价格最高的是一幅‘百花争艳’,卖了两千两黄金。不过它还不是最好的,要说最好的,当是长安公主的那条‘百鸟朝凤’裙。据说那条裙子上的每一只鸟儿都是羽色鲜艳,眼有灵光,行动间犹如活物,似要从裙上振翅而飞。可惜我那时还没出生,无缘一见。” 在苏云娇的缓缓诉说中,常妈妈的情绪渐渐平缓,先时的震惊与不可置信,逐渐被无奈苦涩取代。常妈妈苦笑一声,道:“三夫人果然见多识广!” 苏云娇没因她的话而有所停顿,接着说道:“我曾问过母亲,既然这‘叠针锁珠绣’如此之好,为何现今竟无人知晓。母亲说,因为这绣法出自从前的梁王府,梁王当年追随宣帝,众人害怕今上不喜,此绣艺自然慢慢的销声匿迹了。” 常妈妈轻声一叹,似是为此感到惋惜。 苏云娇拿起做好的衣裳,细细观赏上面所绣花纹,道:“没想到我今儿却能在这见到这消失已久的‘叠针锁珠绣’,常妈妈果真是深藏不露啊。只是,容我多问一句,常妈妈到底何许人也?”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绣娘罢了。”常妈妈语气淡淡道。 “那敢问,常妈妈是哪里的绣娘?”苏云娇眼神暗藏凌厉,“梁王府吗?” 常妈妈没有急着否认,反问道:“会此绣法者虽少,但也不都出自梁王府,七姑娘何以如此肯定?” 苏云娇一顿,她会知道这些,皆因前世之故,断不能说出口去。苏云娇心思一转,言道:“本来呢,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但你听到‘叠针锁珠绣’后的反应实在太大,我才故意将梁王一事说与你听。观你神情变化,才判断出你与梁王府脱不了干系。” 随后,苏云娇又补上一句:“我认定了的事,管你如何辩说我都是不信的。” 常妈妈摇头失笑,七姑娘这性子当真难缠的紧啊,但苏云娇的聪慧敏锐,也着实出乎她之意料。此次之前,她与府中众人一样皆认为七姑娘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出身好,真要论起来只怕还比不上府里的四姑娘,现在想来,表象误人啊!顾氏的女儿,怎会是个没本事的。 “七姑娘不愧是三夫人的女儿。”常妈妈道,“一样的细致聪慧。” “承蒙夸奖,本姑娘当之无愧!”苏云娇摇着手中的团扇,又问道,“常妈妈知道我母亲?” 常妈妈点头,说道:“在姑娘没出生时,我得夫人搭救,曾在文昌侯府中住过几年,自然是知道的。何况,顾家唯一的嫡女,在未嫁时也是名动京华的人物,我身处京城,如何没听说过?” “那,”苏云娇缓了缓,问道,“常妈妈可是承认了?” 常妈妈低下头没有说话,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苏云娇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坐在榻上面上挂着笑容,静静的等待常妈妈的答案。 常妈妈沉默许久,方开口道:“我先请问七姑娘一句,我若是承认,可否于夫人一家有碍?” “常妈妈原来是担心这个!”不管她以前是何身份,对四叔母倒是真心,苏云娇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出对四叔母不利的事来。都是一家人,四叔母有什么不是,我们还能逃得开吗?” 听苏云娇拿一损俱损说事,常妈妈才放下心来。若是苏云娇说是因感情之故,常妈妈反而会放心不下。 “既然这样,那我承认也无妨了。”常妈妈不管苏云娇,往椅子上一坐,姿态优雅还透露出之前不曾显露过的贵气,“我的确是梁王府的绣娘。” 苏云娇看着她,道:“常妈妈要是方才承认,我只当你是梁王府里的普通绣娘,可是现在,我却不会这么认为了。常妈妈既然都说了,不如就说个完全。” “我还曾是梁王的侍妾。”常妈妈本没打算隐瞒。常妈妈以为苏云娇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算不大感惊讶,也会神色有异,不想苏云娇仍是无动于衷,眼底静如幽潭。常妈妈不由在心中默默感慨,从前真是小瞧了七姑娘。 只是她不知道苏云娇之所以没有动容,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一切。 “母亲与我说过,长安公主的那条‘百鸟朝凤’裙,是出自梁王的一位侍妾之手,而那侍妾原本是一名绣娘,因绣工好才成了侍妾,这么说来那名侍妾便是常妈妈了。”苏云娇不徐不疾道。 “正是。”常妈妈神情微动,隐有怀念,不知是在怀念从前的时光,还是在怀念从前时光里的人。 “我本是登州一户农户的女儿,从小爱做绣活,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有时会拿一些自己绣好的小物件去镇上的绣庄里寄卖,换些银子贴补家计,偶尔也会接接绣庄里的绣活,因为我绣的不错,一来二去竟有了些名声,有更多的人出更高的价请我做绣活。当时我还洋洋得意,如今忆起却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过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好不好的。” 常妈妈一笑:“还是七姑娘看得开。后来县里的县令不知从哪听来梁王府遴选绣娘的消息,为了讨好上头,便把我举荐了上去。我离开家时心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还是高兴,想着终于不用在守在这等小地方了,能去见一番世面了,说不准还能学学人家衣锦还乡呢。那时的我,哪里想得到,此去竟是终身再难回返。” 苏云娇能够明白几分常妈妈的感受,要是那天没遇上那个神秘道人,她这辈子都只能呆在澹州,无缘在往京城了。 “然后又发生了何事?”苏云娇问道。 “然后啊,”常妈妈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我在梁王府的绣房里呆了两年,因活计做得好,得了梁王妃的赏识。有一天王妃叫我过去,说离宣帝最疼爱的长安公主的芳辰还有半年时间,梁王想送一件附和公主心意的贺礼,又闻公主喜爱华美之物,问我若是整个绣房都归你调用,能否绣出一条举世无双的华美长裙来。” “我那时自信满满的说,若是只有奴婢一人,恐是做不成,但若是整个绣房一起,奴婢有信心做出来。”常妈妈道,“从选图案,描花样子,到衣裙的款式,再到如何绣用何种绣法,反反复复曲曲折折,在绣房二十三位绣娘的共同努力下,才在半年之内将那条‘百鸟朝凤’裙做了出来。也是因为它,‘叠针锁珠绣’的名声才在京中流传开来。” “如此倒也不辜负你们的一番心血了。” 常妈妈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件‘百鸟朝凤’裙。” 苏云娇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母亲说,圣上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别人都道那条裙子因宣帝的缘故被毁,其实那些人不知道,那条裙子一直都在宫里的珍玩阁里收的好好的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是三夫人说的,应是无误,常妈妈欣慰一笑,毕竟那时自己和王府中的绣娘为它花了那么多心血。 “就是因此,你便成了梁王的侍妾?”苏云娇问道。 常妈妈点头道:“王爷因此得了宣帝不少赏赐,这些东西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王爷得了宣帝欢心,宣帝也更加信任他了。本来这其中没我什么事,只是王爷一时兴起在府中开宴,邀了许多名士大臣参宴。也不知是谁说起那件‘百鸟朝凤’裙,又向王爷问起不知是何人能绣出如此绣品,想要一见。于是王爷便命人唤了我来。” “如今想起来,那时我还真是胆大,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心生好奇,他们问我就答,有来有往的。”常妈妈又是一笑,“王爷那时当是觉得新奇,又喝多了就,才……,反正第二****醒来就已经是王爷的侍妾了。后来的事七姑娘应该都知道了。” “那你就,就没有……” 常妈妈看着苏云娇,眼神中似有些羡慕:“我知道七姑娘想说什么,可我与七姑娘是不一样的,所求的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就是王爷不过是想尝尝鲜,我也只有欢喜的份,何来怨言。” 哎,苏云娇再一次感慨,何其有幸让她生在这等人家:“那你当年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常妈妈答道:“说来倒是巧了,那时与我相熟的一位绣娘生了重病,我便求了王爷让我去探望她,王爷准了。那位绣娘家住京郊,因着她病情严重,我不故旁人劝说硬是在她家留了三日,等我准备回去之时,京里已经换天了,梁王府被灭一事亦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所以你见势不妙,就没有回去,然后就遇上了四叔母。”苏云娇道,“你还真该感谢那位绣娘,是她救了你一命。” 常妈妈摇头叹道:“可惜,她到底没有熬过来,没有多久就走了。” 见她情绪低落,苏云娇道:“这故事不错,就跟那话本里写的似的,本姑娘听得痛快,便也不为难你了。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和人说的。”说完,苏云娇又看了平香一眼:“你也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平香一脸茫然道:“说什么呀?姑娘刚才不是在夸常妈妈绣活做的好吗?还说过别的什么吗?” “很好。”苏云娇又看向常妈妈,“我给你保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七姑娘请讲。”常妈妈问道。 苏云娇拿起放在一旁的衣裳:“这些衣裳都给我处理干净,我不希望这种绣法再出现在别人眼前!”前世,便是以此为线才让人将这事翻出来,给了四叔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害得四叔入狱。 常妈妈肃容道:“这是自然,七姑娘请放心。” 她原本以为在澹州这小地方,又时隔那么多年,没人会认得这‘叠针锁珠绣’才会重新使用它。现在看来,还是她太大意了,幸亏是七姑娘,要是换了别人,她大不了一死了之,只是恐怕会连累到夫人。夫人对她恩重如山,她怎能让夫人因她陷危。 第二十二章 文昌由来 由于苏云娇的那番话,柳氏的计划完全被打乱,她不得不重新选取回京的人选,而且因为人数大增,之前许都安排都要重来。事情繁多,柳氏身子弱,苏云柔担心她又病倒,主动揽过诸多事项。 天气热,苏云柔成日里穿梭在府中各处,难免受了暑气,这几日身上也不太爽快。苏云柔孝顺柳氏,柳氏何尝不心疼她,知她不舒服,便说什么都不肯在让她帮忙,要她在放荷斋内养好了身子再说。 苏云娇听说了,怕苏云柔整日待在房中烦闷,特意带着绣珠去探望她,陪她说说话。 “七姑娘来了。” 苏云柔从美人榻上撑起身来,对着刚踏进房间的苏云娇笑问道:“这么热的天,七妹妹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四姐姐的喏,四姐姐可感觉好些了?”苏云娇关心道,随后没等苏云柔回答,目光一扫,弯眉一挑,“哟,八妹妹也在呢,八妹妹近来可好。” 苏云悠转过脸去不理她。 苏云柔见此,抿唇一笑,小悠如今对七妹妹的态度可是比当初好多了,道:“早就好了,我不过是那日有些不舒服,休息休息也就好了,偏母亲担心的跟什么似得,倒是让你们操心了。” 苏云娇笑道:“四叔母也是担心四姐姐。” “人也看了,话也问了,你可以怎么还不走?”一旁苏云悠插言道,“别打扰姐姐歇息了。” 苏云娇瞄她一眼,道:“我怕四姐姐嫌闷,才想着来陪她聊聊天,随便说些京里面的趣事给她解解闷。” 一听此言,苏云悠便心痒了起来,有些后悔刚才将话说得太快了些。 “不过既然四姐姐需要休息,那我也不好打挠,我还是回去吧!绣珠,咱们走!”苏云娇假模假样的叹了声,迈开脚步就要往外走。苏云悠顿时急了,频频向美人榻上的苏云柔使眼色,想让她开口将苏云娇拦住。 看着妹妹那小模样,苏云柔心中暗自好笑,却还是如她所愿出言道:“七妹妹请留步。” 苏云娇等的就是这句,停下步子,回身问道:“四姐姐唤妹妹何事?” “还不都是小悠……”苏云悠一眼瞪了过去,似是威胁她不要乱说,可苏云柔哪会怕她,回了她一个微笑,道,“还不都是小悠,不懂我这做病人的苦处,胡乱言说。我躺了这么久,早歇息够了,正嫌闷得慌,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呢,可巧七妹妹就来了。七妹妹可千万别就这么走了啊。” 苏云娇看了看苏云柔,又看了看苏云悠,笑道:“四姐姐这个正主都开口了,妹妹我就不走了,留下给四姐姐解闷。” “七妹妹快坐,”苏云柔示意回雪搬张椅子过来,又对蔽月吩咐道:“去把那甜瓜拿了来给七姑娘尝尝。” “诶。”蔽月应了声,不多时便端了一盘甜瓜上来,每一块甜瓜上面都插着一根竹签。 “七妹妹快尝尝。” 苏云娇点头,随意拿起一块来,轻轻咬了一小口,赞道:“嗯,好甜呀。” 苏云柔笑道:“七妹妹喜欢就好。” “这瓜是谁送来的?四叔母?”苏云娇将一整块都吃完,问道。 不知怎么地苏云柔竟慢了一拍,被旁边的苏云悠抢道:“不是母亲送的,是绍哥哥听说姐姐病了后特意送来的。” “绍哥哥?”今世对无关紧要的人依旧不怎么上心的苏云娇一时愣住,反应了还一会儿才想起苏云悠说的是如今寄住在府中的那位少年,“是他啊。” “小悠,你闭嘴,别乱说!”苏云柔有些急了,面上还泛起一丝红晕。 苏云悠很委屈,她不明白姐姐为何会生气,小声嘀咕:“我没乱说,我说的是事实。” 苏云悠不明白,苏云娇却是清楚,四姐姐哪里是生气,分明是害羞啊。苏云娇看了看盘中最是解暑的甜瓜,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可是前世她并没有听说过啊,那什么绍哥哥娶得好像是那个谁谁谁家的女儿,四姐姐嫁的也不是他。算了,四姐姐的婚事不提也罢,要不是她乱点鸳鸯谱,等等,该不是她无意之中又作孽了吧? 苏云娇抬眼看着苏云柔面上那两朵红云,心中更加肯定,一定是她又是作孽。嗯,改明儿定要让平香好好打听打听那个什么绍哥哥,还有他和四姐姐的事。 见苏云柔仍是在害羞,苏云娇只好转移话题,装作不满道:“诶诶诶,你们别谈瓜呀,还想不想听我说京中趣闻了!” “要听要听,七妹妹快说说。”苏云柔急急道。苏云悠也不去想那什么瓜了,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苏云娇,期盼着她快说。 “嗯,”苏云娇思考一会儿,却不知从何说起,弯眉轻蹙,问道:“事情太多我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你们有没有特别想知道的事情?” 苏云柔道:“别人家的事我们就别拿来说嘴了,就说说咱们自己家吧!”马上就要回去了,知道的越多,准备的就越多。 “对对对,”苏云悠亦是点头赞同,她对文昌侯府好奇极了,“我听说开国的时候,封侯进爵的都是武将,怎么独独咱们封了个文昌侯?” “咱们家当初封的不是文昌侯,而是文昌伯,今上继位后方加封为侯。”苏云娇解释道,复又问起,“怎么连这四叔和四叔母都没跟你们说吗?” 苏云柔和苏云悠齐齐摇头,苏云悠撅起小嘴道:“父亲不大愿意提,母亲总说我们还小,等在长大些再和我们细说。” 看来四叔对侯府的怨气不小啊,苏云娇道:“好吧,那我今天就好好的给你们讲讲文昌侯府的由来,免得你们到时候连自己家的族史都不清楚!” “本朝的太祖皇帝开国后,一共封了十六位侯爵,五侯八公三伯,咱们家就是三伯之一。”苏云娇笑道,“这十六个人皆是武将出身,咱们家的曾祖父也不例外。” “那为何封号会是‘文昌’二字?”苏云悠问道,“是因为太祖皇帝希望咱们家弃武从文吗?” 苏云娇摇头道:“不是太祖皇帝希望,是咱们家的曾祖父希望。其实最初太祖皇帝给的封号并非‘文昌’而是‘武昌’,曾祖父听了细思一夜,第二天就去到了太祖皇帝跟前,言说,自己当初是因身处乱世方才弃文从武,而今天下太平,俗话说乱世武兴,盛世文兴,是以希望自己儿孙将来皆能以诗书传家。” “太祖皇帝听后非常高兴,乱则武兴,盛则文昌,遂改‘武’为‘文’,就有了如今的‘文昌’二字。” “哦,原来是这样。”苏云悠听后点头。 从前未曾想过,如今想来曾祖父当年的决定真是正确无比,太祖皇帝赐下‘文昌’二字后,曾祖父便上交了手中的兵权,挂了个闲职,多数时间安安分分的在府中教育子孙。据说被太祖皇帝知道了,还特意为曾祖父推荐了一位名师,又让苏家的子孙进宫给皇子们做伴读。 而今五侯八公三伯,已去一半,只有苏家由伯进侯,还能得到数代天子的信任,可以说曾祖父为苏家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苏云柔笑问道:“我竟不知咱们家还有这段历史,那咱们家又是何以进封为侯?” 自然是因为宣帝之乱时,站对了边。苏云娇笑道:“宣帝昏聩,苛政重赋,导致天祈百姓怨声四起。境外又有北牧这等强敌虎视眈眈,年年冬日来犯,宣帝却不愿兴起兵戈,一退再退,任由他们,惹得朝中上下一片不满,连一直辅佐宣帝的林相也极不赞同宣帝做为。” “后来据说是宣帝见势不对,加上身子不好,便主动退位,让贤王,就是今上继位。自己则退居怡心小苑修养。咱们家就是在那时辅佐今上又功,方由伯变爵。” 苏云柔听后却是眉头深锁,苏云娇说的简单,她却能听出其中的诡谲变化,想来那般局势必是凶险万分,哎,京城果然是是非之地。 苏云娇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拉过她的手,笑道:“左右这些事于咱们无关,听听也就罢了,没必要多去在意。我们只要知道文昌侯是怎样来的就成了。” 苏云柔松开眉头,对她一笑,是呀,皇家的事用得着她这个小女子操心,是她心思太多了。 “这个讲完了,你在说说别的。”苏云悠听得不过瘾,只催着苏云娇在说些别的,连两人之间的‘深仇大恨’也顾不得了。 “好呀,”苏云娇一口答应,“你想听什么?” 苏云悠早有准备,一听她问,便道:“听母亲说京里兄弟姐妹众多,且个个出类拔萃,你就讲讲他们吧。”母亲只跟她说京里的姐妹比她优秀百倍,但从没说过她们是怎样的优秀,因此,苏云悠心里又是好奇又是不服。 苏云娇来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和她们好好说道说道侯府里的人事物,苏云悠既是问起,她当然不会拒绝,笑道:“好,那我就和你们说说她们。” 第二十三章 戏说侯府 苏云娇泯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说道:“长幼有序,咱们便先从大房开始。” 云柔云悠两姐妹听得越发认真了,方才苏云娇所说的那些虽然重要,但早已过去了,与她们已经不相干了,而接下来苏云娇要说得这些,才是与她们切身相关的。连侍立在侧的回雪、蔽月并知春这几个丫鬟,都竖起耳朵,不放过苏云娇的一词一句。 “咱们的大伯父早早便继承了文昌侯的爵位,如今官至礼部侍郎,娶得是王相家嫡出的幺女,闺名秋水。”苏云娇慢慢道来,“大伯父与大伯母成亲后,琴瑟和谐,育有一子两女,长子苏慕,也就是咱们的大哥,今年刚刚及冠,已是中了举人待后年开春便能去参加会试了。” “大姐苏云华,年方十六,温良娴淑,端庄大方,行事稳重,素有贤名,加之她待人亲和,众姐妹里没有不喜欢她的。我离京那会子正逢大伯母要给大姐姐议亲,每日人来人往皆是来说媒的,我看大伯母的门槛都快被这些人给踏破了!” “大姐姐的贤名,我亦略有耳闻,未知大伯母可曾定下?定得又是哪家的公子”苏云柔问道。 苏云悠满脸自豪,笑着说道:“管他是哪家的公子,咱们家大姐姐这般好,娶回家去都是他的福分!” “我听京里来的人说过,已经定下了,定得是谢尚书家的长子。”苏云娇亦是笑着回答。谢家与王家一样具是百年大族,以礼传家,以德育人,不知出过多少优秀俊杰,虽未有爵位但影响力甚大,又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这门亲事严格来说是她们苏家高攀了,“婚期也定下了,就是开年以后,咱们正好能赶得上。” “啊?”苏云悠听了却是有些失落,“那不是我们刚回去,大姐姐就要出嫁了吗?” 苏云柔知她心思,安慰道:“京中姐妹众多,少了大姐姐还有其他姐妹。再说,大姐姐又不是远嫁,就在京城里,想回来看看还不容易。” “是呀,谢家离侯府又不远。”苏云娇也道,“大姐姐走了还有二姐姐呢,二姐姐云婥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三岁识字,五岁写诗,七岁便能作文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皇后娘娘都赞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 苏云悠顿时又来了精神,问道:“二姐姐这么厉害呀!那她的性子是不是也和大姐姐一样温柔亲和。” 苏云娇摇头否认,大房家的两位姐姐一个温柔如水,一个寒冷似冰:“二姐姐清冷孤高,目下无尘,极难亲近。”见苏云悠眼神一黯,苏云娇复又说道:“不过,二姐姐心地很好,只是不怎么表露,你若是有心亲近,想来她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端看你有多少诚心了。” 语罢苏云娇便不再管她,继续道:“大房除了大哥哥大姐姐和二姐姐之外,还有一个庶出的五哥哥。虽不是大伯母亲生,但被大伯母教养的极好,人品相貌皆是一流。” “大伯父家说完了,接下来是二伯父家了!”苏云悠的小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苏云柔瞧在眼内,无奈道:“就你着急!” 苏云娇一笑,道:“二伯父管着家里的庶务,二伯母出身滨海金家,金家是皇商,靠海吃饭,夫妻两都是精明人。二伯母只有一个儿子,取名葚,今年十七,行二,兴许是因着二伯父二伯母的关系,二哥哥功课其他方面都是平平,唯有算数一门学的十分精通。母亲还和我说过,二哥哥抓周的时候抓的便是算盘。” 苏云悠听言,笑嘻嘻道:“那道二哥哥以后真要去经商不成?” 苏云柔拿眼瞪她,轻斥道:“你又乱说了,等以后到了京中可千万管住你的嘴。” 苏云柔是一片苦心,生怕她今后在京中得罪人,才有此一言,可苏云悠却并不怎么上心,对她吐了吐香舌,转头盯着苏云娇,示意她接着说。见她如此表现,苏云柔在心中重重一叹,越发忧心了。 “你这话可别让二伯母听到。”苏云娇不忍见苏云柔忧心太过,亦是说道,“二伯母可是指着二哥哥入朝为官,给她挣个诰命呢。” 可惜的是,二伯母的殷切期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烦不烦啊,就知道说我。”苏云悠不在意的挥挥手,催促苏云娇接着往下说,“那二房的三姐姐呢?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呀,和我一样,是个爱热闹的。”苏云娇自我打趣道,“就是性子没我这般古怪,八妹妹,你和三姐姐一定谈得来。”前世,三姐姐的结局在苏家众多姐妹里算不得是最好的,却是最平和的。 “说起三姐姐,我便想到了五房的六姐姐,她们两的性情正好相反。三姐姐爱热闹,六姐姐清净;三姐姐大方外向,六姐姐安静内敛;三姐姐胆子大,六姐姐却有些胆小。”同样都是庶出的,有这么大的差距,与她们嫡母的态度有很大关系。 “我听闻五叔是老夫人的幼子,最得老夫人的疼爱,而五叔的嫡子,咱们的九弟弟也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苏云柔道。 苏云娇微微颔首,道:“没错,这么多孙子里,老夫人最疼爱的的确是九弟弟。”不然老夫人也不会为他,宁可得罪她母亲也非要将她送来澹州思过,“你们切记不要得罪了他,不然老夫人和五叔母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苏云悠听得一惊,问道:“九弟弟也和你一样坏脾气吗?” 苏云娇瞄了她一眼,“呵”的笑了一声,道:“本姑娘的坏脾气,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哪能和我比!再说了,九弟弟惯会伏小做低的,对姑娘家尤其的好性儿,连府里的丫鬟都舍不得骂一句。” “呼,”苏云悠呼出一口气来,“那我就不怕了。” 苏云娇冷笑道:“怪我没和你解释清楚,我说的让你们别得罪他,不是说要你们别惹了他,而是要你们小心些,别做出一些在老夫人和五叔母眼中看来是轻慢了他的事。五叔母就这一个儿子,疼得跟眼睛珠子似得,你惹他一下,她得看你不顺眼一年!五房的六姐姐,七哥哥还有九妹妹,哪个不是跟个隐形人似得,多一句话都不肯说。” 苏云悠奇道:“五叔母竟如此小心眼?” “小悠!”苏云柔感觉十分的头疼,这丫头怎么就是藏不住话呢。 大概是因为五叔母是小门小户出身,有些事看不开,也不懂得圆滑一些,而五叔又着实太风流了的缘故吧。 苏云娇心中如斯想,面上却是连连摇头:“我怎么知道,你只说话时多注意些就好,管那么多作甚。” 苏云悠明显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眼珠一转,道:“旁的都说了,那你们三房呢?莫不是五姐姐太优秀了,你怕她将你比下去,才不肯说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说了?最重要的自然要留在最后了。”苏云娇白她一眼,道,“再者我为何要和她比,比得上如何,比不上又如何?就算我真的比不上她,我不说,难道别人就不知道了吗?” 苏云悠被她一噎,不再说话了,只静静听她言说。 “三房上辈人的恩恩怨怨是上辈人的事,我就不多言说了,我只给你们讲讲这辈人的事。”父亲,她的母亲,五姐姐的母亲之间的事也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解释得清楚的,“三房子嗣最多,四哥哥和五姐姐是秦氏所生,三哥哥、六哥哥和我是母亲所生,我们兄弟姐妹之间关系还算不错。” 至少,在外人眼中是不错的。 “我与五姐姐关系很好,五姐姐的确很优秀,生的美,脾气也好,才华更是能与二姐姐媲美,有这么个姐姐我很骄傲。”苏云娇语气平静,眸中的感情却是复杂的,“我从未拿自己与她相比,不是因为怕输啊比不上啊什么的,而是根本没有可比性。她是她,我是我,她有的我没有,我有的她没有,可她有的我从不在意,而我有的却是她想要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心想和她做一对好姐妹的。”苏云娇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云悠不懂她的话,很不懂,于是她问道:“你们不能做一对好姐妹吗?” 苏云娇对她一笑,道:“以前能,但今后,谁知道呢?” 苏云柔似受不了这有些怪异的气氛,道:“别光说五姐姐,其他人呢?” “六哥你们都见过,就不用我在说了,三哥也是极好的人,不过他现下正在青州军营里泡着呢,即使你们回京了,一年半载的也还见不着他。”说起两个哥哥,苏云娇神色间更是自豪。 “那四哥哥呢?他好不好?”苏云悠问道,三哥哥和六哥哥都那般好,四哥哥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四哥哥才华横溢,又是‘京城四公子’之一,自然也是好的。”苏云娇语含冷淡,说得亦很简单,前世经历了那么多,若说她对五姐姐还有惋惜,那么在知道了四哥哥在很多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后,她能不恨就已经不错了,“余下的,你们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语罢,因为苏云娇情绪的原因,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完全没了之前的轻松愉快,苏云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一贯爱和苏云娇抬杠的苏云悠,也不大愿意说话了。半晌,还是苏云娇最先打破沉默,她看了眼时辰,笑道:“我来很久了,该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四姐姐。” 她还得回去抄她的《心经》,她才不想把六哥抄的那份给老夫人呢。 苏云柔回过神来,道:“七妹妹慢走。回雪替我送送七妹妹。” “诶”回雪应声道,“七姑娘,请。” 目送苏云娇出了房门,苏云柔回头对苏云悠道:“以后还是少在七妹妹面前提四哥哥和五姐姐吧。” 苏云悠这回并未反驳,而是乖乖点头。 第二十四章 千里之外 在苏云娇给云柔云悠说着文昌侯府的事情,为她们回京做准备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同样有人谈论着有关她们回京的事宜。 荣春堂,坐落于文昌侯府的中轴线上,乃文昌侯府正房,从前是老侯爷与老夫人住着的,老侯爷故去后,老夫人又独自一人在此住了三年,方搬至荣春堂后方的寿松堂。在老夫人迁至寿松堂后,荣春堂就迎来了它的新一任主人,也就是继承了文昌侯爵位的——苏劲柏并他的夫人王氏。 这日,刚给老夫人伺候完汤药的王氏,前脚才一进门,便听有丫鬟通传,五夫人身边的杜妈妈来了。 “她的消息倒是灵通,夫人才刚回来,还没坐下喝口茶呢,她便遣人来了。”说话的丫鬟名唤文君,言语间甚为不满。 王氏闻言也不说话,只往那堂上绘泼墨山水五面围屏罗汉榻上一坐,随侍在旁的文姬立刻心领神会,执起榻上梅花小几上的官窑白瓷壶到了一杯茶在那天青色官窑小盖盅内,奉与王氏。 王氏接过,先是闭眼嗅了嗅,这杯她喝惯了的铁观音里溢出的清高悠长的茶香,再不疾不徐的慢慢品味,让那醇而带爽,厚而不涩的滋味在舌尖打转。直至将这杯茶品完,王氏方睁眼,眼含笑意的盯着文君道:“看,我这不是坐下了,喝了茶了吗?” 不可否认,王氏是位美人,即使她已年近四十,她也依旧是位美人,甚至有些人会觉得此时的她比之二十年前的她更为美丽。世上有些女人便是如此,年龄越大经历的事情越多,反而更加动人。 文昌侯府的媳妇,都生的好看,其中最好看的当是王氏与顾氏,与顾氏那种英气飒爽,明艳到略带侵略性的美不同,王氏的美是柔和的,不伤人的,尤其是她那双总是含着无尽柔光的眼睛。但凡凝视过这双眼睛的人,皆会发自内心的赞叹一声,当真不负秋水之名。眼若秋水,柔若秋水。 此刻,被这双眼睛盯着的文君,刚刚所有的不满均是化在这无边秋水中,不由无奈唤道:“夫人!” 王氏搁下手中茶盏,笑道:“好了,你的心思也静下来了,去把杜妈妈叫进来吧,别让她久等了。” “是。”文君应道,出门去把等在廊下的杜妈妈叫了进来。 “大夫人万福,给大夫人请安了。”杜妈妈仗着五夫人撑腰,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很,只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王氏面前无礼。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王氏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即便她看上去温良无害。 “去,给杜妈妈搬张凳子。”王氏笑着对文姬吩咐道。 文姬搬了张凳子,放在杜妈妈跟前,笑着伸过去就要扶她坐下:“杜妈妈快坐下说话。” “哪敢劳烦姑娘!”杜妈妈忙道,连连摆手,自己坐下了。文姬见此一笑,不再多话,回到原处站着了。 杜妈妈不敢放松,只小心翼翼的坐了半边凳子,刚一坐稳,就听王氏问道:“五弟妹命杜妈妈前来所为何事?” 杜妈妈答道:“咱们夫人是为着四老爷一家回府的事,派我来请教夫人。” “哦?此事不是已经定下了吗?” 杜妈妈为难道:“定是定下了,只是我们家夫人初理侯府,有许多事情不敢擅自决定,四老爷回府是件大事,其中诸多事宜,我家夫人还是想与大夫人您商量着办。” 一旁文君听了,心中又生不满,什么想商量着办?分明是知道四老爷在老夫人心里特殊,怕没办好惹得老夫人不喜,才想拖自家夫人下水,倘若没办好有夫人顶着,倘若办好了功劳全是她的! “理当如此。”王氏点点头,“五弟妹有什么想和我商量的尽管说就是了。” “确有一事要与大夫人您言说。” 王氏笑道:“杜妈妈直说吧!” 杜妈妈回道:“四老爷多年没有回京,为了不与侯府之间有所生疏,夫人觉着理应派人前去接应。” “正是如此。” “只是,我家夫人不知派谁去为好,若是随随便便派个管事的前去,没准还会弄巧成拙。”杜妈妈道,“我家夫人便想着,还是由四老爷的侄子们去接他最为合适。本来六少爷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巧的是,他前些日子往北境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因此我家夫人正为了此事发愁呢,才命我来讨大夫人的主意。” 王氏笑道:“这有何难,让慕儿去便行了,身份上也最为合适。” 杜妈妈没料到王氏会这么准定,她原本以为大夫人会说让二少爷前去,她家夫人原就是这个主意,不过她一贯与二夫人不和,不好开口,才会派她来,请大夫人帮忙说项,不想大夫人竟说要让大少爷前去。 见杜妈妈没有说话,王氏笑道:“你就这么回了五弟妹吧,叫她也不用担心别的,慕儿现在虽是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但他也不敢不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话,我让他去,他还敢有什么怨言不成。五弟妹还有其他事吗?不妨一并说了。” 听王氏问话,杜妈妈赶紧言道:“暂且就此一事。”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多留你了,想必五弟妹还等着呢。”王氏一笑,又对文姬道:“去将相府里送来的蜜桃拿些来给杜妈妈,让她带给五弟妹尝个鲜,顺便送送杜妈妈。” 事情既已解决,杜妈妈也没什么再留下的理由,站起身来,给大夫人行礼,准备离去。 文姬取来一篮蜜桃,笑着上前,道:“我送送杜妈妈。” “不必了,不必了。”杜妈妈连连摇头,文姬却只当看不见,挽过杜妈妈的手,就往外走。 王氏则端坐在那罗汉床上,含笑看着她们离去。 待文姬与杜妈妈一出门,文君便再也忍不住,问道:“观杜妈妈的表现,五夫人的意思似想让二少爷前去,想找夫人帮着和二夫人说说,夫人为何反要大少爷前去?” 王氏反问道:“慕儿为何不能去?” “大少爷不是还要准备春闱吗?” 王氏笑道:“春闱那是后年的事了,这一年里难道要我天天把慕儿拘在家里读书不成?让他出去走走,开开眼界怎么不好。”父亲都与她说了,慕儿的文章做得还不错,就是内容空虚了些,辞藻华丽却读之无味,此乃他经历太少的缘故,若想有所提升,得让他多出去走走看看。 “他刚考完那会子就跟我和侯爷提过想去江南游历,当时我没应,此回正好是个机会。” “那,”文君又问道,“老夫人那边呢?” “老夫人啊,她是不会为着这些面子上的事责怪我的。” “可老夫人面上纵不会说什么,心里却难免不痛快,我怕老夫人暗地里刁难夫人。”文君担心道。 王氏笑道:“老夫人再不痛快,也只能在些小事上寻我发泄一番,我还能应付不了吗?况且,老夫人若是太过刁难,最终受苦的不还是老夫人吗?” 这种事从前不有过一回吗?老夫人寻了各种由头为难顾氏,顾氏表面上毫不反抗的受了,可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竟传了快三个月的‘刁蛮婆婆贤媳妇’的歌谣,后来老夫人免了顾氏所有请安,出门在外,逢人便夸顾氏是个好媳妇。她王家在庙堂上的位子虽不及顾家,但却不是老夫人能欺负得了的。 “何况,慕儿走这一趟,还能和三房拉近关系,如此好事,就算他不肯,我也要逼着他去。”王氏又道。 “为何?”文君不解。 王氏看着她一笑,提醒道:“你忘了,七侄女也在澹州。上回吴安生家的来送节礼,隐隐和我透露说,四弟妹将七侄女照顾的很好,七侄女很是喜欢四弟妹四侄女和八侄女,居然也不吵着回来了。按照三房的行事作风,七侄女喜欢的他们自然高看一眼,七侄女不喜欢的,他们也根本不上心。” 四房这次回京本就是三房为了七侄女而谋划的,对四房有礼,就是给三房面子。 “慕儿这趟去澹州,不仅增长了见识,还能与四房三房交好,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王氏笑道,苏家五房她最为看重的便是三房,三弟简在帝心,对侯府并无所图,对大房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如此,关系自是越近越好。 而且,轴嫡五个里,她与谁起干戈都无所谓,就是不想和顾氏起干戈,镇北侯府是顾氏最大倚仗,但顾氏身后并非只有一个镇北侯府。 文君问道:“既然澹州之行有如此多的好处,夫人就不怕二夫人知道后心里不舒服。” “各人所求不同。”王氏摇头道,她求的是侯府安稳,各房之间相对和谐,而二弟妹如今一心只求葚哥儿能在明年秋闱里得个好名次,“二弟妹和五弟妹近来为着府中庶务的事,矛盾不小,五弟妹轻易不会在她面前提起此事,不然五弟妹断不会来求咱们。就算二弟妹知道了又如何,这事于她又没什么要紧的,没准还会感谢我没去与她说项。” 文君听言,问道:“夫人如此重视与三房之间的关系,怎么到了二夫人那就不重要了呢?” “不是不重要,是没她儿子重要。”再者,于二弟妹而言,讨好她与讨好顾氏两者之间没什么不同,都能达到目的,何须舍近求远。 第二十五章 中秋灯会 请安,抄经,偶尔去放荷斋说说话,回来继续抄经,这便是苏云娇每天的生活,当一个人每日重复着做同样的事情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已至中秋。 “姐姐,时辰过得好慢啊,什么时候才能到晚上啊?” 苏云柔扶额摇头,无奈道:“现在还未到午时,离天黑尚远,你就不能有点耐心,总是这般急急躁躁的。” 苏云悠冲她做了个鬼脸,不再理她,双手托着小脑袋撑在桌上,笑眯眯的看着窗外,好像她这么盯着看,天就能黑得快些一样。 一旁的苏云娇见此一笑,也怪不得她心急,她盼着这次灯会盼了好久了。 听四姐姐说,她未满十岁之前,四叔母怕她不懂事乱跑,灯会上人又多,怕只要一个不留神就让她走不见了,故而不准她去灯会。苏云悠盼啊盼,好容易盼到了十岁,却不想因贪嘴多吃了几块冰镇西瓜而闹了肚子,错过了前次的七夕灯会。 算起来,今晚的灯会还是她第一次出门观灯,如此期待倒也在情理之中。 苏云娇眸光一转,看向桌上那装着月饼,雕嫦娥奔月纹案的食盒,打趣道:“月饼虽是美味,但八妹妹可要省着点吃啊!不然到时候还得连累四姐姐和我。” 七夕灯会苏云悠闹肚子,苏云柔为了安慰她,自是留下陪她,没有出门去看灯会。苏云娇一向认为看灯会这种事情图得就是一个热闹,既然两姐妹都不去了,她自己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干脆一道留了下来。 “不吃了,不吃了。”苏云悠没与她斗嘴,将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得,“我今年要去看灯会,就不吃月饼了。” 苏云娇微微一讶,这丫头要去看灯的心思还挺坚定啊,连好吃的都抛到一边去了。 苏云柔却觉好笑,问道:“你若年年去看灯会,便年年不吃月饼不成?”又见苏云悠闻言一怔,而后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小脸上满是纠结。苏云柔捂嘴一笑,伸手从食盒里挑了块月饼出来,递至她嘴边,笑道:“你少吃就行了。喏,这是青梅馅的,没那么甜腻,也好克化些。” 苏云悠犹豫良久,一口将之咬过。 在苏云悠的苦苦期盼里,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此时,华灯初上,苏府里各式各样的花灯都亮了起来,照的从放荷斋到醒春堂的路上犹如白昼。 苏云柔,苏云悠,苏云娇三人并肩而行。苏云娇瞧了瞧兴奋得一路蹦蹦跳跳的苏云悠,故意道:“我看府中的花灯也很是好看,不如我们今年就别去看那外面的灯会了,只在府中看看灯赏赏月如何?” 苏云柔亦是瞄了苏云悠一眼,笑着附和道:“好呀好呀,七妹妹的提议甚好,外边人又多又吵,还是府里清净。” “不行不行,”苏云悠急了,生怕她们俩都不去,忙说了些灯会上好玩的与她们听,“你们不知道灯会上好玩的可多了,有猜灯谜的,有表演杂耍的,有唱曲的,还有好多好多,比待在府中有趣多了!” 苏云柔与苏云娇相视一笑,苏云娇道:“说得跟你真去过似得。” 方才苏云悠一时情急没反应过来,现下见她们俩一笑,顿时明白:“好哇,你们俩竟合起伙来欺负我,哼。”说完,伸手就要来打,苏云娇忙向旁边一躲,道:“哈,这你就急了,来啊来啊,看你打不打得着我。” 苏云悠被她激得又认真了几分,姐妹两竟在路上相互打闹了起来。苏云柔被她们俩围在中间,也不阻止,只满面笑意的看着她们。 “三位妹妹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一道低沉男声传来,三姐妹均是一惊,回头望去,便见孙绍正站在她们身后,微笑着看着她们。 “绍哥哥,她们欺负我。”一见到他,苏云悠忙上前告状,“苏云娇也就算了,连四姐姐也一起欺负我。” 孙绍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苏云柔,奇道:“你不是常说你四姐姐最好了吗?她如何会欺负你,她怎么欺负你了?” 苏云悠还没说话,苏云娇便抢着答道:“我们不过是见她一门心思全在灯会上,想逗逗她,就骗她说不去了,没想到她还真急了。”语罢,又是一阵笑。 苏云悠跺跺脚,偏过头去对孙绍道:“绍哥哥你看,她们是不是很坏!” “她们是觉得悠妹妹可爱,才想着逗逗你的,没有恶意。”苏云悠听说,一脸不满,孙绍又笑道,“那要是不满,一会灯会上好玩的那么多,你喜欢什么只管拿,叫她们俩破一次财。” 苏云悠这才肯罢休,笑道:“还是绍哥哥好!” “哎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这下我可亏大了。”苏云娇佯装失算,苦着脸向身后的慧珠吩咐道,“你快去多拿些银钱来,免得一会儿钱不够,就只好拿你抵债了。” 慧珠今日心情显然很好,配合着做出惶恐的模样,道:“姑娘可千万别将我抵在那儿。姑娘放心,我一定把时晴院的银钱都带上。” 众人皆被这主仆俩引得一阵笑。 笑过之后,孙绍又将目光投向苏云柔,道:“都别站在这了,苏伯父与苏伯母只怕等急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苏云柔避开他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把一切都看在眼内的苏云娇,心道:“这两人果然一个有情,一个有意。” 待等一群人到了醒春堂,果见苏劲竹与柳氏已经等着了。苏云悠一马当先扑到柳氏身上,甜甜唤道:“母亲。” 柳氏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说道:“是说你们怎么都还没来,原是在路上遇上了。” “今个儿是中秋,大家高兴,在路上多说了几句,耽搁了时辰,四叔、四叔母莫要见怪才是。”苏云娇笑道。 “不见怪,难得大家高兴,人又这么齐全,我岂会见怪。”柳氏笑着摇头,又看向苏劲竹,“老爷也不会见怪的。” 苏劲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苏云娇见了,暗想,果真今儿中秋,大家心情都很好呀,连一向板着脸的四叔,今日也没往常那般严肃了。 “既然都到了,那就开席吧。”苏劲竹道。苏云悠巴不得快些吃,吃完了她就能出门去逛灯会了,因此连连点头,还催促着说:“快些快些!” 苏劲竹一皱眉,原打算训她两句,但转念一想,如此佳节,训人实不应景,又松开眉头,罢了,今日且让她们放纵一会。 众人围坐一桌,苏劲竹坐主位,柳氏坐在他旁边,三姐妹按顺序依次坐在柳氏身边,而孙绍则坐在苏劲竹另一边。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四叔竟也邀了他来,还坐在一起,看来四叔真没拿他当外人啊。那日苏云娇自放荷斋回去,便命平香去打听打听有关那位寄居在府中少年的消息。没想到,平香却是笑道,拿还用得着再去打听,这种大事,我早打听过了。 后来,因为平香的告知,苏云娇才知道他姓孙,是个秀才,只等着孝期过了就可去参加院试了,而且平香还说,四叔似乎有意将四姐姐许给他。 想到这,苏云娇不由得偷眼打量四叔,见他面色缓和,与平日方桌上的肃容大有不同,察觉到她的目光,竟然破天荒的对她笑了一下。苏云娇顿感受宠若惊,难得难得,四叔平常最看不惯她的行事作风,今日居然会对她笑,啧啧,中秋果真是个好日子。 许是体谅苏云悠迫不及待的心情,这顿饭并未吃的太久。 “父亲母亲你们不去看灯吗?”临出门前苏云悠问道。 柳氏摇头:“我与你父亲就不去了,也省的你老说我管着你,便让你们几个年轻人好好的玩一场。”而后,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不过你可别一出门就到处乱跑,要听你姐姐的话。还有,云柔,你是姐姐要照顾好两个妹妹。” “母亲放心,我会的。”苏云柔慎重答道。 “哦,你们不要嫌麻烦,出门时多带些家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丫鬟根本不抵用。”柳氏一开口便停不下来了,正欲往下再说,却被苏云悠打断了:“哎呀,知道了,母亲您都说了好多遍了!” 柳氏瞪她一眼:“看看,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呢?这还没出门,就嫌我烦了。” “好了夫人,没见着咱们家小悠都等急了吗?快些让她们出门吧。”苏劲竹笑道。 柳氏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快去吧,别在这碍眼。” “诶。”苏云悠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往外跑,丫鬟流风见了赶忙跟了出去。 苏云娇与苏云柔对视一眼,对着柳氏万福一礼,也跟着出去。孙绍见此一笑,道:“苏伯父苏伯母,晚辈也暂退了。” 苏劲竹和蔼道:“去吧,去吧,玩的尽兴。” 目送一群小辈离开,苏劲竹回身搂过柳氏,笑道:“她们都去外边看灯了,咱们既不去凑那个热闹,不如夫人就陪为夫赏赏这府里的花灯吧。” 此间虽远不及外间热闹,但胜在清净,正宜夫妻之间观灯赏月。 做了十几年夫妻,柳氏哪能不明白苏劲竹的心思,脸色微红的低下头去,靠在他耳边悄声道:“我知道府中有一处望月亭,视野开阔能俯瞰全府,在那赏月观灯想是极好的。” “那边去望月亭!” 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踏着灯光织成的道路,一路往望月亭去了。 天上月色正好。 第二十六章 相逢不识 天上皓月皎洁,地上华灯璀璨。 苏云娇一行人信步在澹州城的陶然大街上,看着棚楼上的花灯,听着人们的嬉笑打闹,暂忘了心中的烦忧,融入一片欢喜气氛中。苏云悠头次出门看灯,自然感觉无比新奇,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即便是无比寻常之物,她亦看的兴致勃勃。 苏云娇忍不住打趣道:“诶诶诶,你好歹矜持些,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光这澹州的灯会你就兴奋成这样了,日后见了京中上元节的灯会可如何是好。” “哼,”为了不破坏美好心情,苏云悠原本不打算理她,只是听她提起京城,心中好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京中的灯会比澹州还热闹吗?” “京中人口是澹州的好几倍,办起灯会来,自然比澹州热闹。”苏云娇忆起京城上元节的灯会,人海如潮,车马如龙,金碧相射,锦绣交辉,“见了那,你方知晓,何为‘十里人潮如海,夜市花灯如昼’。” “真的吗?”苏云悠看着街上往来的游人,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过如此多人,在她心里这已经是顶热闹的了,可苏云娇却说京城里比这还热闹十倍,那该是何种场景啊,“真想去看一看。” “等年后我们就能见到了。”苏云柔走至苏云悠身边,提高声音,大声道。街上实在太吵,不这样恐怕别人是听不到的。 苏云悠听说更加兴奋,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连那样式各异的漂亮花灯都顾不上看了。那边孙绍见她这般模样,一指前面人群聚集处,道:“悠妹妹,那边好像有人在猜灯谜,不如我们过去看看可好?”如此,苏云悠方将心思拉回,拉着苏云柔的手,朝那边小跑而去。 苏云柔忙叫她慢点,但苏云悠此时哪还听得见她说话,反倒越跑越快,跟着她们的丫鬟见两位姑娘都跑了,忙跟了上去,孙绍见了,回头对着苏云娇一点头,也追过去了。 苏云娇无奈一叹,自然只能带着绣珠平香跟了上去。苏云娇虽只带了平香与绣珠,但却对时晴院里的丫鬟下人说放她们一天假,只要不耽误第二天干活,这灯会想逛到多晚都行。本来她是打算将三个大丫鬟一起带上的,可慧珠却是院里不能没有人,她也不爱这个热闹,坚持要留下。前世她就拧不过慧珠,今生就更别提了,只好从了她的意让她留下。 许是,走得太快;许是,街上人太多看不清路;又或许是,心中想着其他事没留意脚下,苏云娇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便失去了平衡,直直往地上摔去。 “姑娘!”伴着身后平香与绣珠的惊呼声,苏云娇紧闭双眼,心道,惨了惨了,这下可好,要是让八妹妹知道了,铁定笑话她一辈子。正准备接受来自大地的狠狠‘疼爱’的苏云娇,却发现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自己的下落的身体好似停在了半空中。 苏云娇缓缓睁眼,目光一转,就见自己的手臂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水蓝色衣衫,如墨长发,面上覆辙昆仑奴面具,苏云娇眨了眨眼,一时忘了言语。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平香与绣珠已经赶了上来,急急问道。 苏云娇听见她们的唤声,猛然回神,也不知如何想的,竟朝她们脱口言道:“不准告诉八妹妹!不然她定会笑话我的!” 两个丫鬟本是在担心苏云娇有没有伤着哪里,忽闻此言,均是一愣。平香哭笑不得道:“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想着这个!” “姑娘无事吧?”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些许冷然。 苏云娇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人呢,忙挣开那只有力的手,万福一礼,向他道谢:“多谢公子。” 那人还未答话,绣珠怒气冲冲的声音便传来:“你往哪里跑,我都看见了,就是你用球将姑娘绊倒的。”苏云娇闻声回头,便见绣珠手里抓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手中还抱着一个藤球,想来这就是害她差点跌倒的‘罪魁祸首’了。 那小男孩明显是被吓住了,猛得挣扎了起来,试图挣开绣珠的手,奈何小孩子家家力气太小,挣了半天也没挣开,最后放弃挣扎,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边上一对原是在看花灯的中年夫妻,听见动静往这边一瞧,顿时大惊失色,忙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你为何抓着我家宝儿?”那男孩的娘跑了过来,一把将那小男孩抱住,质问绣珠道。 绣珠一听,越发没好气道:“你还敢来问我?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他娘如何不看好他,让他在大街上玩球,险些绊倒了我家姑娘!” 那对夫妻闻言,抬眼往四周一扫,便见苏云娇立在不远处,平香正仔仔细细的查看她的周身,看她是否有哪里伤到。夫妻俩见苏云娇一身绫罗绸缎,金簪玉带,便知她是个有来历的,那男孩的爹赶紧上前道歉:“我家宝儿淘气,冲撞了姑娘,真是对不住。只是我家宝儿也并非有心,姑娘有气只管冲着小人来,宝儿尚小,还请姑娘放他一马。” 苏云娇一挑眉,她看上去有不放过那小孩的样子? 那边,孩子她娘也反应过来,蹲下身来,将那男孩按在腿上,掀起衣摆“啪啪啪”就往他屁股上打,打得那小男孩哇哇大哭。 眼见这边动静越闹越大,围上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平香柳眉一蹙,正要开口,却听身边苏云娇言道:“我先问你们一句,本姑娘像是那种不肯善罢甘休的人吗?” 孩子他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云娇又问道:“我再问你们一句,本姑娘有说过不肯放过他的话吗?” “这,姑娘没有。”孩子他爹细细一想,人家除了指出自家宝儿差点绊倒人家姑娘外似乎真没说过这等话,那边孩子他娘也住了手。 “那你们为何做出这出这幅样子,怕我不肯放过你们?”苏云娇又是一笑,“或者,你们嫌这灯会不够热闹,想再添几分热闹啊。” “小人……”孩子他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话,他们当时是想着将动静闹大,人家毕竟是位姑娘家,被那么多人看着,也不好做的太过。 见他那样子,苏云娇嗤笑一声,不欲与他多说,摆摆手道:“行了,还不快去把你家孩子哄好,大过节的哭哭啼啼总是不好。” 孩子他娘三两句将他哄好,孩子他爹也上前,连连道谢:“多谢姑娘高抬贵手。”说完,夫妻两带着小男孩,转身要走,不想又被苏云娇叫住。 “等等,我说让你们走了吗?” 夫妻俩停下脚步,不知苏云娇又要耍什么花招,难道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吗?孩子他娘不由紧紧搂住小男孩,一脸警惕的看着苏云娇。 苏云娇并不在意,他们以何种目光看自己,望着藏在中年妇人怀中正偷眼瞧她的小男孩放柔了声音道:“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道歉?” 那小男孩,又往他娘怀里钻了钻,不敢出声。 “那这样吧,此事我们两个都有错处,姐姐先给你道歉,你再给我道歉好不好。”苏云娇走至小男孩跟前,蹲了下来,与那小男孩面对面道,“方才是姐姐没留心看路,一时不慎被你的球绊倒了,害你受了惊吓还挨了顿打,姐姐给你道歉,你能原谅姐姐吗?” 那小男孩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苏云娇一笑:“接下来该你了。” 这次小男孩比刚才犹豫的更久一些,最终还是离开中年妇人的怀抱,用黑溜溜的眼睛看了苏云娇很久,才怯生生道:“是我不对,不该淘气,在大街上玩球,差点绊倒了姐姐,姐姐能原谅我吗?”说完,那小男孩有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苏云娇。 苏云娇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姐姐原谅你了!不过你以后可不准再在街上玩球了。” 那小男孩终于不再怯生生的了,仰起头,对苏云娇道:“那姐姐也不要在走路的时候想东想西了。” “好啊。”苏云娇笑道,“现在你可以和你爹娘一起去看花灯了。” “嗯。”小男孩乖乖点头,“姐姐再见。” “再见。”苏云娇朝他挥了挥手,看他们走远,方才起身。 见没有热闹可看,周围的人渐渐散去,那位救了她的公子还在站原处,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苏云娇一回身一抬眼,正好与这倒目光撞上。 苏云娇立时愣住,这样清冽的目光好生眼熟,眼熟到苏云娇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个名字。会是他吗?苏云娇脚步微动,纤手微抬,似想揭开他面上的面具,一看究竟。最终苏云娇没有那样做,那样太失礼了,而且按照时间推算,镇国公刚去世不久,那人应该幽州守孝,如何回来澹州?何况,两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像,那人声音清朗不似这般低沉沙哑。 苏云娇摇摇头,看来是她太想他了,不过是有几分相像,就觉得是他。 “公子可还有事?”想清楚后的苏云娇,对着那位公子问道。 那位公子摇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 “那,”苏云娇眼眸轻垂,“小女子便先告辞了。”不然四姐姐她们等久了,又该担心了。 那位公子不语,只点了点头。 苏云娇见他不肯说话,也不勉强,万福一礼过后,带着两个丫鬟离去了。 那位公子在苏云娇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后,也准备离去,只是刚移动脚步就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望去,一根镶红宝石花瓣的赤金牡丹簪静静的躺在地上,想是那位姑娘方才掉小的。 那位公子弯腰拾起,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却听声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啊!” 那位公子回头看去,一位身着紫色长袍,容貌甚美却雌雄莫辩的人走来,那人声音似沉非沉,似清非清,依旧不分男女。 那人才一走近,便瞧见他手上的那根簪子,先是面色一凝,复又笑道:“不想到你倒是招人喜欢,我刚离开一会,便得了根簪子。看这材质和做工,这根簪子的主人恐怕不是一般姑娘。” 那位公子不急不怒,语气未有丝毫波动:“顺手扶了下一个差点跌倒的小姑娘罢了,这东西应该是她落下的,我正想给她送回去,你就来了。” 那人看了看满是游人的大街,笑道:“这么多人你上哪还啊!再说,你不是还有要事吗,怎有闲工夫去找人,不如把它给我好了!” “你不会要别人的东西。”那位公子语气淡淡,“况且,我的事已经办完了。” 那人听后微讶,怎会这么快? 那位公子不再理会那人,将簪子收入袖中,转身便走,心中想着日后找个机会将它还给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怪有意思的。 身着紫衣的那人见此,无奈一叹,移步跟上。 第二十七章 云娇三愿 “你去哪了?为何现在才过来,我们正打算去寻你呢。”苏云娇追上他们三人时,他们正站在一起商讨着什么,苏云悠抬眼一见她从远处走来便高声问道。 苏云娇将心思一收,侧头低声又对平香绣珠嘱咐了一句“方才的事别与她们说”,而后方换上一张笑脸回道:“刚刚人多,我挤不过去便多等了一会子,没想到让你们担心了。” 苏云悠一贯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听她如此说,也不怀疑,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看见什么好玩的,所以忘了过来呢。” “你当我是你啊!”苏云娇一笑,瞥见苏云悠与苏云柔各自手上提着的花灯,笑道,“没瞧出来,你还挺聪明的,灯谜猜对了?” 苏云悠是个诚实的孩子,听她一问,当即摇头道:“是绍哥哥帮我们猜的!” 苏云娇目光一转,向孙绍看去,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难怪四姐姐提着的她最喜欢的莲花样花灯,而八妹妹的那盏不过是造型比较可爱。见孙绍手中也提着一盏花灯,苏云娇问道:“你们三人一人一盏?” “不是的。”苏云悠否认道。 “那是给我的?” “你想得美!”苏云悠解释道,“这是带回去给八弟弟的,好好的中秋节不留在自己家,偏要跑去陪他的先生,父亲不说拦着,反倒说他要孝心。” “刘先生妻儿皆丧,如今孤身一人,艾哥儿是他学生,如此佳节去陪陪他老人家方是正理。”苏云柔道。 苏云娇暗想,说是这么说,只怕是不想与四叔母一起过节吧。她在苏府待了这么久,多多少少能感受到她们母子之间的生疏。纵四叔母有心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八弟弟也不见得愿意接受。 看苏云悠有些不高兴,苏云娇笑道:“哟,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你们能想着我了,谁成想你们心里根本没有我。” 苏云悠立时跟上一句:“这种好事我才不会想到你呢!” “要不,让……绍哥哥也给你猜一盏回来。”苏云柔道。 苏云娇盯她良久,那声“绍哥哥”叫的真是细若蚊蝇啊,苏云柔被她看的十分不自在,又道:“七妹妹,如何?” 那边孙绍看了苏云柔一眼,也道:“七姑娘喜欢那一盏?” 不料苏云娇却是摇头道:“不必了,我又不是那种没有花灯就不高兴的小姑娘。”况且,并不是谁送的她都会要的。 听出苏云娇意有所指的苏云悠,冲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苏云娇懒得理她,笑着对孙绍道:“孙家哥哥只管哄好她们姐妹就行了,不必管我,我喜欢什么自己会去买。” 七妹妹莫非知道自己的心事了?苏云柔脸上一热,转移话题道:“既然七妹妹不要那便算了。我刚才听人说,城东设了拜月坛,好多人都去那便拜月神了,咱们也去拜拜吧!” 听说有热闹看,苏云悠自然积极响应:“好啊好啊,咱们快去吧。”说完就往城东方向冲,真真是个急性子。 苏云柔随后跟上,孙绍走在她旁边,苏云柔有意加快脚步,可孙绍依旧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侧,不曾落后半步。 那画面看去,竟有种一对夫妻追着自家淘气孩子之感,苏云娇对着身后平香低声笑道:“你看,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写的才子佳人啊!” 平香笑道:“佳人是佳人,才子嘛,还得等他考上进士再说。” 她不知道,苏云娇是知道的,孙绍这辈子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定能金榜提名。 “姑娘,四姑娘她们走远了,咱们快跟上吧!”绣珠催促道。 “嗯。” 澹州城东,拜月法坛前人潮涌动,各家姑娘不分贵贱皆是侯在坛前等着拜月。 “人真多啊!”苏云悠感叹道,除了来拜月的姑娘们,还有陪同她们来的亲属,周边的商贩,人挤人的,有个落脚的地方都是不易。 苏云柔皱眉,她知道的,苏云娇虽喜热闹,但也受不得人太多,而且苏云娇对什么神啊仙啊一向都是淡淡,不怎么相信,因此问苏云娇道:“这儿人太多了,不然咱们别拜了,去别地逛逛?” 苏云娇知道她在顾虑什么,道:“中秋岂能不拜月?”又朝苏云悠那边看了一眼,“我看八妹妹期待的不得了,平日里属她最心急,如今不也乖乖等着,她都等得了我如何等不了?” “这月神拜拜也好,说不定还真能让人心想事成呢。”换做原来,苏云娇对这些素来不信,对那些诚心跪在神像跟前的人更是嗤之以鼻,可自从遇上了那位道人后,苏云娇对神仙便生了敬畏之心,这世上没准真有神仙的存在。 “那便等等吧。”苏云娇都如此说了,苏云柔自是没有意见。 没等一会儿,苏云悠便撅着嘴抱怨道:“好慢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 苏云娇听到耳朵里,道:“我刚和四姐姐夸你,难得见你又这份耐心,才刚说完,就被你打嘴了。看来以后不能轻易夸你的。” “谁稀罕你夸了!”苏云悠十分不屑。 “你要真不想等,那咱们便回去。”苏云柔道。 “别别别,好容易出来一趟,我还没玩够呢。”苏云悠忙道,又不好意思的笑笑,“人家只是等的有些饿了。”她晚上急着出门,晚饭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逛了这么长时间有些饿了。 孙绍道:“不如让丫鬟们等在这,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也好。”苏云柔想了想点头道,“回雪,你可愿留下?” 回雪自然不会有意见,道:“姑娘们放心去吧!” “回雪一个人留下也是无聊,不如我留下跟她做个伴?”平香笑道。 “要不然还是我留下陪回雪吧,你伺候姑娘。”绣珠说道,论起应变能力平香比她强不少,平香留在姑娘身边更合适些。 苏云娇道:“你们俩都顾着回雪,反不顾着我了,要我说她爱留下就让她留下。绣珠,姑娘我带你去吃好的,甭理她。” “可……”绣珠还是有些犹豫。 平香却将她往前面推了推:“你就跟着姑娘去呗,姑娘身边又不止你一个,还跟着一大帮人呢,能出什么是啊!再说,你也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啊。你只记着回来时给我也带点好吃的便成。” “谁管你啊,才不给你带呢!”苏云娇笑道,“快走吧,再不去找吃的我看某人都快饿的站不住了。” 苏云悠当然知晓苏云娇是在说她,“哼”了一声,不去理她。 苏云娇等人逛了一圈,在路边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卖混沌的小摊子,打算点几碗混沌来吃。那摊主见她们一行人的穿着打扮不像寻常人家,周身气质更是不凡,身边有跟着一群人,便知她们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姑娘公子出来赏灯的。 那摊主赶忙给她们清出一张桌子,用擦了擦长凳,点头哈腰的请她们坐下。 孙绍笑道:“老板您不必这般,我们也不在乎这些,照常上几碗混沌就行了。” 苏云柔回头问身后跟着的下人道:“你们可有人饿了?” “饿了的就说,反正今天归她请客,只管敞开了吃。”苏云悠拿手指指苏云娇,“她若是没钱付账,就拿她头上的簪子抵账。” “又胡说了。”苏云柔无奈一叹,不经意间往苏云娇头上一瞟,轻“咦”一声,问道:“七妹妹你头上的红宝石花瓣的赤金牡丹簪呢?” “啊?”苏云娇抬手往头上一摸,果真没摸到苏云柔说的那根簪子,难道是那个时候掉了? 绣珠也注意到了:“难道是方才……”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云娇接过:“定是方才追你们时人多,被人挤掉了。嗐,就是一根簪子而已,掉了就掉了吧,还是先说说到底要叫几碗混沌吧。” 连苏云娇都不在意,她们又何必多管,她们心里都明白那样的簪子对苏云娇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待众人吃饱喝足后,歇息了一会,才又往拜月法坛而去。等她们到时,已经快轮到她们了。 “我还道姑娘们赶不上了,正想往后让一让,可巧姑娘们就来了。”平香笑道,“姑娘你们去了那么久,可有给我和回雪带些什么回来?” 苏云娇道:“回雪的有,却是没有你的!” “好了,七妹妹就别逗她了。”苏云柔捂嘴一笑,这主仆俩倒是十分有趣,“都有都有,辛苦你们俩了。”回雪平香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苏云娇把头一偏:“我哪里逗得了她!” “别说这些闲话了,到我们了,到我们了。”吃饱后的苏云悠又恢复了活力,兴奋的叫道。 孙绍笑道:“拜月是你们女儿家的事,我便在这等着,你们去吧。” 苏云柔看了他一眼,轻轻柔柔的“嗯”了声,带着苏云娇和苏云悠往法坛上去了。 那法坛上设着香案,案上摆着月神像,神像前面放着供果并香炉。香案前还放着一个大香炉,炉中插满线香,有的燃的多只剩下短短一截,有的才刚燃烧不久还有长长一段。 三姐妹领过香,在法坛上各找了一处草垫盈盈跪下,等着主持者开始主持,与其他人一起祭拜月神。因为后面还有许多人在等,等她们一跪下仪式便开始了。 苏云娇举着香,认真下拜,心中虔诚念道:“月神在上,小女先行谢过苍天垂怜,予小女再生之机,小女必当好好珍惜。小女此生有三愿,一愿父母康健;二愿兄长长安;三愿,卫清绝此生无忧。除此三愿外,小女别无所求。” 待苏云娇拜完,睁眼一看,身边云柔云娇皆已起身,苏云柔对她一笑,苏云悠却道:“你的愿望挺长的嘛!” 苏云柔听说,伸手在她小脑袋上敲了一下,三姐妹一同上前将手中的香插进那口大香炉中。苏云柔又笑道:“灯也赏了,月也拜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嗯。”苏云悠应了声,心满意足的牵上苏云柔的手准备回家。苏云柔笑了笑用另一只手牵起身旁的苏云娇,三人并排往回走。 苏云娇抬头望了眼悬在夜空中的那轮圆月,忽而一笑。 来年人与事,应比婵娟圆。 第二十八章 苏慕到来 自中秋灯会那晚回来,一连几日夜里,苏云娇都会梦到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眸。回回醒来后苏云娇都会自我嘲笑一番,当初那般不珍惜之物,如今竟会思念至此,早知道,早知道,算了,还想着这些往事作甚,错过的终究是错过。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又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力求今生不再错过便是。 算算日子,大哥来澹州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她们马上就要动身回京了。 才刚做此想,绣珠便从屋外一路小跑着进来,一脸喜色道:“姑娘,姑娘,大消息大消息!” “你先喝口茶,把气喘匀了再说。”苏云娇看着绣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手中的笔搁下,示意聆香给她倒茶。 “绣珠姐姐,先喝口茶吧。”聆香倒好了茶递到绣珠跟前,绣珠将之推了回去,摆摆手:“呼,不用了。” 苏云娇也不再勉强,问道:“你不是说要去绣院看看,前些日子送过去的活计做好了没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绣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方喜滋滋的回道:“我原是要去绣院的,接过走到一半遇上了翠眉姐姐,我看她走的方向却是往咱们时晴院来,就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见了我笑道:‘可巧碰上了你,我也不用在往时晴院去了!’我问她什么事,她道‘京里的大少爷来了,夫人让我去请姑娘们,我正要往七姑娘那儿去呢,既遇上了你,便省了这一趟了’。” “我听了便赶忙跑回来,把这消息告诉姑娘!” “大哥来了!”比前世倒要来的早些。 绣珠使劲点头,笑道:“大少爷就在醒春堂等着呢,姑娘赶紧过去吧!咱们就快回去了!”绣珠虽是不嫌澹州什么,但京城才是她的家,想着马上就能回去了,自然心中甚是欢喜。 “这便过去,这便过去。”苏云娇笑盈盈的起身,抬脚就往外走,慧珠却把她叫住道:“姑娘还是先换身衣服再去也不迟。” “啊?”苏云娇一时兴奋差点忘了,因着并不打算出门,她穿的甚为随意,连头发亦没好好梳,只松松垮垮的编了两条大辫子伏在身后。苏云娇一拍额头,道:“瞧我,居然忘了这茬,快给我梳头更衣。” 待丫鬟们井然有序的给她收拾好后,苏云娇不多做片刻停留,带着慧珠绣珠直直往醒春堂去了。等她们到时,众人早已到了,接在厅中说话问好呢,见她来了,苏云柔笑道:“七妹妹来了!” 柳氏也笑道:“云娇快过来,大侄儿来了!”说着往旁边一指,苏云娇侧头一看,一名仪表堂堂,温文儒雅的锦衣青年正立在一边,见她看来对她一笑,说道:“许久未见,七妹妹可好?” “我在四叔母这住的都不想回去了,自然是好的。”说罢,苏云娇回头对着柳氏一笑,柳氏也回来她一个宠溺的微笑,“尤其是四叔母待我再好不过了!” 柳氏笑道:“这孩子就是嘴甜!” 苏慕听说,心感诧异,不都说是七妹妹任性闹着要回京才有这出的吗?怎么现在看着并不是那么回事?还没等他想明白,又听苏云娇问道:“大哥在京中可好?听说大哥这回乡试得中桂榜,小妹还未恭喜大哥呢。” 听她提起此事,苏慕眼角眉梢泛起骄傲之色,仍是谦虚道:“不过是第五罢了,强于我者不知凡几,之后会试更加艰难,七妹妹何言恭喜。” 苏云娇笑道:“好,那我这声恭喜先留下,等大哥蟾宫折桂再说!” “大侄儿何必谦虚,要知道有的人考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童生,大侄儿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中举人,已是非常不错了。”苏劲竹最喜欢用功读书的人,对着自家这个已经中了举的大侄儿,自然和颜悦色。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苏艾,说道:“艾哥儿日后要跟你大哥好好学学,用功读书。” “是。”苏艾恭声应道。 四叔果然半句都离不得读书,苏云娇腹诽一句,又开口问苏慕道:“怎么会是大哥来接我们?我还以为是我六哥呢。”这个问题她前世就想知道了,按理说她六哥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母亲和五叔母本拟也是让六弟来走这一趟,不过他刚回京没几天就又往北境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所以母亲才叫了我来。”苏慕笑道:“幸亏六弟不在,不然我就来不了了,我可是早想来这江南一带看上一眼。” 原来如此,苏云娇暗自点头。那边柳氏微微皱眉,她原以为来的不是六侄儿便是二侄儿,长房的嫡长子,这给身份还是太贵重了些,大嫂这么做不怕惹得老夫人不喜吗? 苏慕见柳氏神色,想起来时母亲嘱咐的话,不由笑道:“其实,原定也不是我,只是二弟明年就要参加乡试了,二叔母不肯轻易放他出门,这才商定了让我来,老夫人也是同意了的。” 苏云娇听了,暗道:“老夫人肯让四叔一家回来已是最大的让步了,以老夫人的脾气断不可能同意让大哥走这一趟,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苏云娇猜的不错,苏慕确实还有事情没说,老夫人确如苏云娇所想不同意这件事,只不过碍于京中局势和坊间越来越多的流言,才不得不答应了大夫人的提议。 “那京中的姐姐妹妹们可好?我有两年都没见到她们了。”苏云娇问道。 “都好,都好。”苏慕笑道,“她们知我要来后还托我给四妹妹,八妹妹和八弟弟带了礼物。”此话刚一出口,苏慕便暗叫糟糕,一时没有留神,竟忘把七妹妹说进去了,哎,只怕又要惹得这位‘娇妹妹’一场大气了。苏慕看着苏云娇,心中准备着劝说她的言辞,却惊讶的发现苏云娇的神色并没有丝毫变化,更没有任何要生气的样子。 “听听,没有你的份,看来你的人缘果真很差,连自家姐妹都不喜欢你。”苏云悠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苏云娇的机会的。 “小悠。”这回轻声斥她的人可不是苏云柔,而是苏劲竹了。虽然他同样不喜苏云娇,但近来苏云悠的针对的言辞也太过了,这样很不好。 “哈,”苏云娇看她一眼,“你有这个功夫嘲讽我的人缘,还不如省下时间想想该如何回礼吧。我猜你一定没有想到回京时要给姐妹们准备见面了这事。” 苏云悠一噎,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事。那边苏云柔见了,无奈一叹,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小悠那越挫越勇,永不言弃的精神实在让她佩服。 而苏慕却是越看越惊讶,没想到在澹州住了两年,七妹妹竟然变了这么多,这脾气不知比当初在京城时好了多少倍,他敢打赌,七妹妹回京以后一定会让所有人感到惊讶的。 “既然大侄儿也来了,我们也该将回京的日子定下了。”苏劲竹道。 “一切皆听四叔吩咐。”苏慕道,又长辈在此这是轮不到他做主。 苏劲竹沉吟片刻方道:“府中早已做好准备,随时皆可动身,只是大侄儿从京城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在府中歇息几日为好。” 柳氏也是点头:“正是如此。”若是大侄儿因为此事累到了,他们岂不是又得罪的大嫂?听说侯府里现在是大嫂管家,若将她得罪了,他们一家怕是更不好过,就算他们上了三房的船,三房也不可能为了他们轻易得罪了大房。 “依我看不如就定在十日以后吧,这十日就让大侄儿好好歇歇。”柳氏说道。 苏劲竹考虑一会,道:“那便听夫人的,就定在十日后动身。”又对着苏慕道,“大侄儿你看如何?” “侄儿听四叔的。”苏慕回道。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苏劲竹刚一说完,苏云悠蹦起来,笑道:“哇,终于可以去京城了!” 柳氏看得摇头,道:“瞧把这丫头兴奋的!” 而苏劲竹却是严肃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苏府绣院,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去。 那小丫鬟一进屋,坐在桌边的常妈妈便问道:“打听到了吗?夫人她们几时动身。”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那小丫鬟正是翠眉上回见到的晓燕,“说是十日后便动身。” 常妈妈听了,喃喃道:“这么快啊。”对她这种心有不舍的人来说,多长的日子都嫌太快,何况十天本来就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晓燕见常妈妈有些失神,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妈妈既然舍不得翠眉姐姐,为何不跟着一起去京城,偏要留在这。” 常妈妈叹了口气:“我自是有我的原因。”说完也不再多说,晓燕也不敢多问,只静静等着常妈妈的吩咐。 “你今晚去醒春堂一趟,把翠眉叫来。”她一直没和翠眉说她不去京城的事,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马上就要动身了,也由不得她再拖了。 “是。”晓燕应道。 第二十九章 母女话别 “往日都是我来寻干娘,难得今日干娘主动来寻我!”刚一进门,翠眉就笑道。可在她看到常妈妈后便将笑容收敛了,因为常妈妈脸上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翠眉心中有些不安,问道:“干娘,您怎么了?” “坐。”常妈妈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命翠眉坐到自己对面来,语气如同她的脸色一般严肃。 翠眉不敢迟疑,更不敢再说些什么俏皮话,忙脱下绣鞋上榻,正襟危坐于常妈妈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两杯刚泡好的热茶,有热气冲茶杯里冒出,常妈妈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盯着其中一道白气出神,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常妈妈不说话,翠眉也不开口问,屋内很安静,安静的使翠眉更加不安。即使是她犯了错,也从未见过干娘如此,以往无论发生何事,干娘始终是云淡风轻,今儿是怎么了,竟这般严肃,莫非真出了什么大事?但最近府中一切安稳,连经常与干娘作对的潘妈妈都安静了下来,又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就在翠眉胡乱猜想之际,常妈妈突然开口了:“我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干娘您说。”翠眉道,“我听着呢。” 常妈妈看着她,道:“我不与你们一块去京城了,我要留在这。” “嗐,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翠眉忽然停下,话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常妈妈刚刚说了些什么。翠眉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反复问道:“干娘您刚才说什么?我我我,我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常妈妈暗自叹了口气,用生硬的语气说道:“再说几遍也是一样,我说我不与你一块去京城了,我要留下来。” “为什么呀?”翠眉脱口问道。 常妈妈张口欲言,却又止住,翠眉见她不肯说,也不强求,只是一个劲劝道:“干娘别一个人留下好不好,咱们一起去京城,我都跟平香打听过了,她说京城可漂亮了,咱们母女两就一起去看看可好!啊,我明白了,干娘是累了,没有精力在为夫人做事了,想休息了对不对?那好,我去求了夫人,放您家去,咱们在京城找个小屋子住下,到时候我养您!” 翠眉越说越多,变着法说京城的好处,好似这样常妈妈就不会在说一个人留下的话了,说道最后,竟带了一丝哭腔:“您说什么都好,只别丢下我一人,翠眉在这世上就只您一个亲人了。” 常妈妈听得一阵心酸,翠眉是她从小养到大的,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如今要分开,她心里又何尝舍得,只是,常妈妈深吸一口气,强忍了心中难过,干巴巴道:“你别劝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什么苦衷让您连十多年的母女情分也不顾了?”翠眉眼眶微红的问道,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愤怒,一种被人抛弃了的愤怒。 “哎”常妈妈一叹,翠眉的性子她最是了解,她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怕是不会干休的。常妈妈无奈道:“你先收拾收拾情绪,我在说与你听。” 翠眉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缓了好一会,才略微好些了,道:“您说吧。” 常妈妈闭了闭眼,罢罢罢,她是自己的女儿,就将这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她吧。“你先给我发个誓,就说永远不会将今天听到的说出去。”常妈妈道:“若是说出去,就让常秀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翠眉一惊,将方才的愤怒黯然都丢到了一边,道:“这,这如何使得……” 常妈妈神态更为严肃,道:“你若不肯发誓,你就不能告诉你。” 这是翠眉从没见过的严肃,她知道此事以无法转圜,她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就必须发誓。于是翠眉只得硬着头皮,磕磕绊绊道:“我翠眉在此发誓,若,若是,将今日所听之时透露出去半句,那么就让,就让,常,秀心,不,不得,好死。可以了吗?” 常妈妈点点头,端起小几上的热茶饮了一口,方问道:“你还记得那次你为了绿鬓的事来求我拿主意吗?” “记得。”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但那也算是件大事,哪那么容易就忘了,“怎么了吗?” “那你是否有和七姑娘说起过我?” 翠眉先是摇头,而后却是想起件事来,道:“我记起来了,那日平香有问过我,去求七姑娘帮忙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便告诉她是干娘您的主意。”难道就是为这干娘才不肯回京的?可是这和干娘有什么关系呢? “难怪,我说七姑娘怎么突然跑到绣院来了。”常妈妈说道。 翠眉听了忙问:“怎么?是七姑娘为难干娘您的了?” “你别瞎猜,七姑娘没有为难我。”常妈妈淡淡道,“她只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来历罢了。” “来历?”常妈妈从未说过自己的来历,所以这事即便是做为女儿的翠眉也不太清楚,“干娘您不就是京城中一位普通人家的媳妇,因为……” “这些话你也信?”常妈妈将之打断,“哎,潘妈妈当初处处于我作对,皆因我来历不明而起。我从未与人详说过我的来历,就是因为它有大问题。” “什么问题?”翠眉心中既紧张又好奇,还有几分担心。 “你可知道梁王?”常妈妈问道。 “知道。”翠眉虽是在小地方长大的,但常妈妈口中说的却是天祈境内无人不知的人物,“他是‘反王’,是被天家处死的逆贼。”翠眉将声音压得很低,这些事是不准人们随意议论的,她现在说起来还隐隐有些心惊,干娘如何提起这个人来,莫非干娘与之有关,翠眉这么一想更是心惊了。 与翠眉紧张不安的样子不同,常妈妈依旧处之泰然,面色都未动一下,平静道:“没错,我的来历确实与‘那个人’有关,我是她的侍妾。” “什么?”翠眉一下子惊呼出声,反应过来后,又忙见嘴巴捂住,恍恍惚惚好一会,才一个劲的摇头,嘴中不停念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干娘莫要与我说笑……”要知道和‘那个人’扯上关系的人都是要杀头的。 “你冷静些。”常妈妈叹了口气,遇事这般不冷静,让她如何放心的下,“瞧瞧你这副样子,别人老在我面前夸你是个伶俐人,可我总和她们说你伶俐只在你表面上,心底根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小事还好,一遇上大事就慌了手脚。” “实话与你说了吧,当日七姑娘带着平香来,那丫头比你还小一岁,却是从头听到尾,没露半分惊疑之色,最后还能与七姑娘说笑。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有这般定力。”常妈妈恨铁不成钢道,“都怨我太宠着你了,你有了事解决不了来求两句我便应了,你才如此不长进。真不知道,你到了京城之后该如何是好。” “那我便不去京城了!”翠眉道,“干娘不去我也不去,我现在就去求了夫人。”说罢,翠眉起身便要往外走,常妈妈冷冷道:“今天你要敢出这个门,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干娘!”翠眉唤了一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常妈妈见了心疼不已,到底是自己女儿呀,她也跟着下了榻,走到翠眉身边,将她拉回到榻上坐下,掏出手绢,替她将眼泪擦干。一边擦一边说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随随便便的哭鼻子啊,在哭可就不好看了。” 原本是想说句玩笑话哄哄翠眉,谁料自己声音也带着些颤抖的哭腔,常妈妈赶紧吸气,将心中那股酸意强行压下,强自镇定道:“好了,别哭了,此事已成定局,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想不想听,我是如何成为‘那个人’的侍妾的?” 翠眉将头埋在常妈妈的怀里,闷闷点头。 见她这样,常妈妈心知她已经想通了,这个决定于她于自己于夫人都是最好的决定。常妈妈有些欣慰的笑笑,缓缓说道:“七姑娘来问时,我只告诉她一切皆是那人醉酒之故,然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啊,是我见他醉酒主动勾引的。” “干娘?”翠眉从常妈妈怀里抬起头来,双目含泪,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的干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就知道你会惊讶。”常妈妈一笑,“我当时的确存了攀高枝的心,我看着王府里那些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侍妾,心里很是羡慕,想着我长得也不比她们差,如何就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绣娘。这样想着想着,不免动了歪心思,人嘛,总是希望能过得更好些。” “那,干娘后来过得更好些了吗?”翠眉问道,声音还带着些许哽咽。 常妈妈摇摇头:“穿戴上是比从前好多了,可是,心却比从前累多了。从前只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做好绣活,但成了侍妾之后却要防着这个,防着那个,跟这个争,跟那个斗,斗得自己都快不记得从前的样子了。” “那干娘后悔吗?” “原是不后悔的,但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后就后悔了。”那个才刚出生就被人害死的女儿,她分明是听到孩子哭声才放心睡去,结果一觉醒来却被告知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就已经死了。 翠眉一时无话,伸手搂过常妈妈,才低声道:“干娘别难过,干娘还有我呢。” 常妈妈抚着翠眉的长发,认真道:“干娘还有你,干娘不难过,只是干娘要你答应一件事。” “翠眉什么事都答应干娘。” 常妈妈轻轻推了推翠眉,让她松开坐好。等翠眉坐直了身子,常妈妈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严肃认真道:“我要你答应我,这、辈、绝、不、给、人、当、妾!”那条路会让她失去太多太多。 翠眉亦是看着常妈妈的眼,认真道:“翠眉答应干娘,此生绝不为妾。”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常妈妈放下心来,只是她虽让翠眉如此答应她,但倘若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或许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或许,她为的不再是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只为了,那个在梨花树下无奈摇头说她傻的男子,为了那人事发前哄她出府的男子。或许,或许,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可是七姑娘是怎样知道干娘你的来历的?”以干娘的小心谨慎,应该不会让七姑娘发现才是啊。 听到翠眉的问题,常妈妈惊觉自己的眼眶竟有些湿润,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方道:“是因为‘叠针锁珠绣’……” 常妈妈又将事情始末给翠眉说了一遍,之后又与她说了许多琐事,母女两就这么坐在榻上,说了好多好多话。 “干娘,我今晚留在这不走了。” “好。” “干娘,……” “诶。” “娘。” “……,诶。” 回京的日子定下了,今夜有人在为这欢喜,有人在为这忧伤,有人在欢笑,有人在哭泣,今夜注定是五味陈杂的一夜。 中秋已过,天上的月亮也不圆了。 第三十章 临别之前(一) 因着苏云娇那日说起的回礼那事,苏云悠对着柳氏好一顿缠磨,终于换得柳氏松口让她们出府为京中姐妹挑选几样小玩意当做回礼。本来呢,依苏云悠的意思,有这等好事是绝对不想带上苏云娇的,可苏云柔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就让她不得不带上苏云娇。 苏云柔问她,你知道京中的姐姐妹妹们都喜欢什么吗?就为这,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哦,这便是你们拉着我出来的原因?”坐在马车上的苏云娇道,“我说你怎么就没想着去问问大哥呢?” 坐的离她远远的苏云悠闻言身子一僵,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哎。”苏云娇见此一叹,担忧道“我就知道你的脑子在关键时刻是个不好使得,哎,真是为你将来而感到担忧。” “苏云娇,你闭嘴好不好!从上车就没停过,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话这么多!”苏云悠小脸一鼓,真讨厌,出门的好心情全让她个破换了,以后坚决不和她一块出门。 “这说明你一点也不了解我,看来我们彼此之间还得多相处相处。” 苏云悠正欲回嘴,苏云柔怕她们两个吵起来,立时将她拦住:“这是在大街上,就隔了一层木板,在这吵也不怕给人听去了,让人笑话?” 见她们俩都不做声了,苏云柔继续道:“又吵架的功夫,还不如让七妹妹说说到底该挑些什么东西才合适。” “照我说,兄弟们的倒是简单,只准备些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就行了。至于姐妹们,原来按我的意思,你们送给她们亲自做的荷包啊香囊啊就好了,既简单又诚心。”苏云娇说道此处,斜眼看了一边的苏云悠,“可惜,某人绣工水平太差,只好送别的了。” “哼,你比我还不如呢!” “七妹妹别理她,快说说京中姐妹们都喜欢些什么。”苏云柔笑着拉过苏云娇的手说道。 苏云娇本没想回嘴,笑道:“京中姐妹们喜好各有不同,但姑娘家对钗环首饰,胭脂水粉总是不会讨厌的。胭脂水粉各有各喜欢的牌子,随意送了怕她们不见得会用,咱们挑些好看的簪子送去便好。” 苏云柔听得点头,道:“一会儿还请七妹妹帮着挑挑。” “这是自然。”苏云娇又提醒道,“差点忘了,别人送这些就好,只二姐姐便算了,她不爱这些。” “那她喜欢什么?”苏云悠忍不住好奇道,在她的认知里苏云娇说的那些东西应该是个姑娘家都爱才是。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二姐姐清冷孤高,最是看不上这等俗物。”苏云娇沉吟片刻,道,“我看和兄弟们一样,就送二姐姐一些笔墨吧,她喜欢这些的。” “也好。”苏云柔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 马车一路将她们载至七巧阁,这七巧阁是澹州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苏云柔和苏云悠的大多数首饰都是从这来的。她们坐在车上,等着各自的丫鬟来扶自己下车。跟着苏云娇出门的是绣珠,时晴院里的人皆知她是个爱玩了,此次听说苏云娇要出门,特意让了她来。 “姑娘小心。”绣珠道。 “嗯。”苏云娇下得车来,抬头看了眼“七巧阁”那块牌子,道:“字写的倒是端正,也不知里面如何。”澹州的街道她熟得很,只这“七巧阁”她从未进去过,之前是觉得澹州这等小地方定没什么好东西,因此不屑去逛这些首饰铺子,后来则是因为无心。 “七妹妹,咱们进去吧。”苏云柔道。 苏云娇道了声好,便跟着姐妹俩一同往里去了。 七巧阁的装潢虽比不得京中的多宝阁、流光阁那般富丽堂皇,但也雅致,看着叫人觉得舒服。阁中的伙计一见她们走进来,便命身边的学徒:“去将冯娘子喊来,就说苏府的几位姑娘来了!”那学徒转身就往后面去了,那说话的伙计则忙迎了上来,躬身道:“几位姑娘里边请。” 说着将她们请至一方雅间坐下,又命店中的小丫鬟给她们上茶。 苏云娇并不喝茶,笑道:“礼数倒还周全。”天祈开国以后极重商贾的发展,很多商铺的格局与从前相比都有一些变更,比如,从前这等铺子里是从来没有女人的,但现在却有了专门接待女客的女伙计,女管事甚至还有女掌柜。当然,这也和天祈民风开放少不了关系。 姐妹三人等了一会,便见一位身着紫色襦裙头戴金钗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看去莫约二十七八,一见了她们便笑道:“给几位姑娘请安,我可是天天盼着姑娘们来呢,好些时都没见姑娘们来了。咦,怎么不见柳夫人?” 苏府的女眷算是七巧阁的常客了,柳氏每个月都会带着苏云柔苏云悠来这选几样首饰。 “我们这不是来了吗!”以往每次来都是这位冯娘子接待她们,因此苏云悠与她熟得很,“母亲还有回京的事要准备,没空陪我们来。” 冯娘子一听,心思一转,这么说来坊间传得苏府要回京的消息是真的啰。 “闲话少说,你们这有什么新的好的簪子钗子都拿过来吧。”苏云悠没有遮拦,苏云娇可不希望府中太多的事被外人知道,“今天让你接笔大生意。” 冯娘子一听,眼光一亮,笑道:“这位姑娘可是苏七姑娘?”苏云娇来时冯娘子就听过其大名了,只是一直无缘一见,今日听那来传话的学徒说苏府来了三位姑娘,冯娘子便猜是否是苏家那位七姑娘也来了。 待进门一看那位没见过的姑娘一身茜色衣裳,那身衣裳的料子她从未见过隐有浮光十分好看,头上戴着的是拇指大小的珍珠制成的发簪,大小一样的珍珠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那珍珠都是粉色的。这样的打扮,让冯娘子对她的身份更确定了几分。 “正是。”苏云娇笑道,“想来你也是听说过我的,还不快去把最好的拿来。” “这便去,这便去。”但凡苏家七姑娘看上眼的,根本不在乎价格,今儿真是撞见大财主了,冯娘子如此一想不由得眉开眼笑,笑眯眯的下去了,心中暗道定要把阁里最贵最好的物件拿来。 第三十一章 临别之前(二) 澹州的商铺不多,但旁人一眼看去也无法将之记得完全,何论苏云娇这种对一般事物完全不上心的人呢?能让她感到眼熟的,必然是她常去的地方,而她在澹州去得最多的地方莫过于那家醉梦轩了。 苏云娇带着绣珠站在那家酒馆门前,抬头看着面前匾额上的“张记酒馆”四个字,心中暗道,原来它以前不叫醉梦轩啊!虽然名字不同,但苏云娇十分确定这就是醉梦轩,这般确定的理由自然不是因为所谓直觉,也不是因为它从未变过的装饰,而是因为她与店家聊天时,店家曾告诉她,这家酒馆是他们家祖传的。 因此,苏云娇才会如此确定这便是她熟悉的那家醉梦轩。 “咱们进去吧!”苏云娇带着绣珠自信满满的往里走,绣珠不明白为何苏云娇会突然来到这间酒馆,但不敢多问,只紧紧跟上。 酒馆内,店家埋头算账,听见动静立时抬头便见一衣着华丽的姑娘带着一个穿得同样很好的丫鬟走了进来,店家不敢迟疑忙放下手中账本,上前迎客。 苏云娇看着面前的店家,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上次见面还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没想到再见时竟年轻了这么多,看着倒是有趣。 “姑娘来小店可是需要些什么?”店家问道。常有姑娘家替自己的家人来大酒的,但那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向这位姑娘一样穿戴的如此贵重的却是没有,而且这位姑娘一进门也不说想要什么,只直直的盯着他看,这就更加古怪了。 苏云娇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礼,对店家歉意的笑了笑便收了目光,轻轻的往店家身后瞥了一眼,抿嘴一笑,移步朝着酒馆中的一处去了。 今儿的酒馆内也没有其他客人,只有苏云娇一个,苏云娇坐在那不知坐过多少次的位子上,心情甚好,开口道:“店家我要青梅醉!” “姑娘!”绣珠一惊,她们家姑娘这是要干什么? “这……”店家显然也被惊到了,来打酒姑娘他见得不少,来喝酒的姑娘他却是第一次见,而且这位姑娘口中的青梅醉是什么酒? 苏云娇见他迟迟不肯动作,只当他是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忙道:“反正现在酒馆里也没有闲人,你只管上酒就好。” 说到底他是商人,即便再惊讶也没有有生意不做的道理,只是,店家为难的开口道:“恕小人见识少,没听过姑娘说的青梅醉,小店里更是没有。” “怎么会?”苏云娇先是一讶,旋即又释然,是啦,她曾问过店家这青梅醉的由来,那时店家很得意的告诉她,这青梅醉的酿法是他几年前自己琢磨出来的。那时的几年前离现在还远着呢,看来她今儿是喝不成青梅醉了。 “算了,你不知道也无妨。”苏云娇换了个要求,“那江南春你这儿应该有吧?” “有有有,”店家赶忙点头,“姑娘要多少有多少。” 苏云娇笑道:“那便拿三坛来,我带回去给人。” “是是是,姑娘稍等片刻。” 等店家下去取酒,绣珠还是忍不住好奇道:“姑娘买酒作甚?” 苏云娇有意逗她,回答说:“自然是用来喝得啰。” 不出她所料,绣珠听后果然一惊:“什么?”姑娘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苏云娇看着她的样子,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淡淡道:“是啊,买回去给我六哥喝啊。” “呼。”绣珠一听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吓死我了,姑娘也不说清楚些,害得我还以为是姑娘要喝的呢!” 苏云娇笑笑,又听绣珠道:“可是六少爷会喝酒吗?我只见过他喝茶。” 绣珠只管六少爷会不会喝酒,却不去想六少爷喜不喜欢,因为她知道,但凡是姑娘送的,六少爷就没有不喜欢的。 “会的。”苏云娇道,身上流着顾家一半的血脉哪能不会喝酒。 “姑娘酒来了!”店家将三坛江南春搁在桌上,笑道,“姑娘看看可还行?” “店家的酒,自然是好的,不用再看。”喝了他家三年的酒,苏云娇对他家的品质自然信得过。 店家笑道:“那姑娘拿好,一共是……” “喏,”苏云娇将之打断,又从荷包内取来三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这里有三百两,你都拿去吧!” 店家没有接,连连摇头道:“这,这如何使得,这三坛酒不值这个价。” 苏云娇看了绣珠一眼,绣珠虽不懂姑娘为何要给他这么多钱,但姑娘做事定有她的道理,绣珠接过银票,一把塞到了店家手中,道:“姑娘给你,你就拿着,世上哪有人嫌钱多啊!” “这,这,”店家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银票,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云娇笑道:“这三百两可不止是这三坛酒的酒钱,我还要托店家办一件事呢,这些便算作酬劳了。” “何事?”店家不解,以这位姑娘的身份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托他办的。 苏云娇又是一笑:“我闻有一种酒名曰‘青梅醉’,可惜从来没有喝过,听说此酒就是产自江南澹州一带,所以想请店家帮我留意着,若是那天见着了可一定要帮我买下来,再托人送去京城的文昌侯府,只说是府中七姑娘要的就行了。” 店家听至此处,已经明白苏云娇的身份了,心中暗道:“这姑娘倒也不似坊间说的那般娇纵不讲道理。” “店家可能答应?” 店家想了想,咬咬牙答应道:“既然姑娘这么信任小的,那小的就答应姑娘吧!”其实,店家心中也对那青梅醉很是好奇,“姑娘放心,要是找到姑娘说的青梅醉,小的一定给姑娘送去。” “如此便好!”苏云娇笑着点头。再许多年后的某一天里,她果然收到了来自澹州的青梅醉,来送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店家,她拉着店家聊了饮了一夜的青梅醉,聊了一夜的澹州城,只是那时的她已不在文昌侯府而在镇国公府了。 “姑娘,咱们该回了,两位姑娘还等着呢。”绣珠提醒道。 “嗯。”苏云娇点点头,笑道,“那我便先走了,托付给店家的事,店家可别忘了!” “不会忘,不会忘!”店家笑着将苏云娇送出了门,谁料苏云娇却是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门上匾额不语。见此,店家不由得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这招牌又什么问题?” 苏云娇摇头:“别的问题倒没有,就是太普通了,不能让人一眼记住。” “小的虽识得几个字,但没读过什么书,起不来什么风雅的名字。”店家看着苏云娇,心思一动,“不如姑娘给小的的酒馆取个名吧!” “我?”苏云娇指了指自己,笑道,“好呀!” 苏云娇看着眼前这间酒馆,笑意更深,也不犹豫,道:“浮生不过一场大梦,你这开的又是酒馆,我看就叫醉梦轩吧!” “醉梦轩、醉梦轩。”店家不住念道,“好名字,好名字,多谢姑娘……,嗯?” 店家回神之时,苏云娇早已离去了,整条小巷里只余店家一人。 第三十二章 临别之前(三) 待苏云娇回返七巧阁,冯娘子已经将东西取来,苏云柔与苏云娇姐妹俩正坐在一起兴致勃勃的挑来选去。见她回来,苏云柔问道:“七妹妹去哪了,怎么才回?” 苏云娇不好说全,只半真半假的回道:“不过是方才突然看到一家酒馆才想起这南方的酒与北方是不同的,因此便动了买些回去送人的念头。只我不懂酒的好坏,与那店家多聊了几句,不想竟耽误了时间,让四姐姐担心了。” “无事。”见苏云娇平安归来,苏云柔自是不会再去介意什么,笑问道,“京中兄弟里有人好酒?” 苏云娇却摇头道:“倒不是咱们府中的,是我那几个表哥,个个都是无酒不成欢的主,难得我来一趟澹州,若带点有江南气息的酒回去给他们尝尝,他们必会高兴的。”苏云娇又是一笑,“顺便也分些给我六哥尝尝,我只见过他喝茶还从未见过他饮酒呢!” “你呀,真是淘气!”苏云柔听说,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万一六哥哥不会喝酒可怎么办?” 苏云娇笑道:“那便让他好好学学,有顾家一半的血统岂能不会喝酒?” “我竟从未听说过会不会喝酒还要看血统的。”苏云柔亦是笑道。 苏云娇将头抬得高高的,答道:“我才不管这些!” 真真是副任性小丫头模样。 这边她们说的开心,那边苏云悠却是听得不耐烦了,不满道:“咱们是来挑簪子的,你们怎么酒来酒去,反将正事搁在一边。” 苏云娇看着她那本就圆乎乎像个包子的小脸被她皱的更像包子,连包子褶都出来了,不由心喜,十指大动,十分想要上前去掐上两下。 可惜还未等苏云娇付诸行动,苏云柔便道:“就来就来,我不过是与七妹妹说几句,你倒是有意见了!”又对苏云娇道,“东西都不错,我都选不出来了,七妹妹眼光好,快过来帮着挑挑,看哪些合适。” 苏云娇点头,和她们坐到一起,帮着挑簪子。 苏云娇坐下一看,桌上放着三个垫着绒布的红木托盘,每个托盘里各放着十二支簪子,每支簪子均是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好物。她一坐下,苏云悠就从盘中拿起两支,问道:“这两个哪个好?” 苏云娇看着她手中的八宝拥福簪和赤金和合如意簪笑道:“好是好,就是拿去送给伯母们戴还成,送给姐妹们就显得过于贵重了些,姐妹之间送礼还是简单新颖为好。当然你若喜欢,也可自己留下。” 苏云柔极是同意她的话,若太贵重了人家少不得以为她们是在炫耀,面上笑着接过了,私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苏云柔往那托盘里扫过一眼,微微一笑,挑出一支簪子来,道:“七妹妹看这支如何?” 苏云娇伸手接过,将那根簪子拿在手中转了转,笑道:“这支桃花样粉水晶簪就挺好,不如把它给了三姐姐,她当会喜欢。” “嗯。”既然苏云娇都点头了,苏云柔自然无有疑义,将那根粉水晶簪放在一边。 苏云娇看过那支簪子后便沉吟不语,良久方笑道:“四姐姐刚刚选的那支簪子倒让我想到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快说!”苏云悠问道。 苏云娇道:“都是姐妹也不好厚此薄彼,方才那支桃花簪与三姐姐十分相配,是以我便想着干脆以花为题送与她们各人所喜的花簪好了。” 苏云柔听过之后眼睛一亮,抚掌赞道:“这个主意好!” 旁边站着一直没出声的冯娘子此时也笑着开口道:“苏七姑娘说的不错,像姑娘们这样的年纪最是喜欢这些花啊朵啊,三位姑娘若是买来送与姐妹们,她们定是高兴的。” 苏云娇笑着拨弄了几下托盘中的簪子,道:“只可惜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合适的。” “那该如何是好?”苏云悠眉头一皱,她心中也是觉得苏云娇的提议挺好的。 冯娘子听说赶忙回道:“姑娘们无需担心,我们七巧阁中一套‘十二花神簪’是阁中师傅新想出来的,还未来得及摆出来卖。姑娘刚才挑的就是其中之一,既然姑娘们有这个心,我便将它们拿来给姑娘们一观。” “那你还不快去!”苏云悠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了,“我倒是想瞧瞧什么好东西值得你们这般藏着。” “诶。”冯娘子笑着应了身,便去取簪子了。此回用的时间不久,很快她便回来了,手中还捧着一个螺钿匣子,走至她们面前将匣子搁在桌上,又轻轻打开,笑道:“姑娘们看看,可否满意。” 三姐们拿眼一瞧,苏云娇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果然是好物!” “嗯。”苏云柔亦颔首附和道,“形状别致,做工精巧,取材也好,看着就是清雅的物件,半点不沾金银的俗气,七妹妹说过京中姐妹喜爱风月,这些簪子送她们定能和她们的心意。” 苏云悠听得直点头,不用看也知道这丫头也是非常满意的。只没高兴了一会,苏云悠又苦恼的问道:“加上方才那支一共十二支簪子,可咱们姐妹就只九人,该要如何分?” “这个容易,将送人的挑出来,其余的你们留下就是,日后若有合适的人选也可再将它们当做见面礼送出去。”苏云娇笑道,此时侯府里虽只有她们姐妹九个,但她却知道待到年后还有三位姐妹会来文昌侯府,并在府中长住,那时正好是十二个人。 “七妹妹说得也好。”苏云柔道,“不过,各花配各人,那支花簪送给那位姐妹这事还得请七妹妹多指教了。” “这事自然。”苏云娇笑道,细细的打量着匣中各色簪子,道:“三姐姐的已经定下了,也用不着在改了。大姐姐端庄大气,配那红玉牡丹簪最为合适。” 苏云柔心中一动,七妹妹最爱牡丹,她还以为她会将那支留给她自己呢。苏云悠亦是不解,这一点都不符合苏云娇的性子。她不像苏云柔只在心中暗想,她若有什么疑问从来都不掩藏,张口就问:“你不是最喜欢红色,也最喜欢牡丹吗?为何不留给你自己?” “正是因为太多了我才不想要。”苏云娇解释道,牡丹花样的首饰她多的去了,比这好几倍她都有,眼前这簪子虽好但却没好到让她争抢的地步,再说她重活一世,年龄比她们都大,难道还要再去与一群小丫头抢东西不成? “我在爱牡丹也不能天天都用牡丹首饰啊,那样太单调了,总得换个鲜吧。”苏云娇说着抬手一指匣中一支如老梅般的簪子道,“你们看,那支梅花簪是所有里面最形象的,远远看去难辨真假,从感觉上来讲与我平时戴的那些娇妍花朵大有不同,我瞧着很是新奇,你们若是不介意就把它留给我好了。” “我还道你总算学会谦让了呢,没想到是瞧上了别的。”苏云悠嗤笑一声,又道,“照我看,那支梅花簪应该给二姐姐才对,虽然你说她不爱这些但现在众姐妹都有还是成套的,也不能落下她去。” “八妹妹说的极是。”苏云娇点头赞同道,事实上她亦是如此想的,“不过我觉得那支羊脂玉莲花簪比起这支梅花簪更适合二姐姐。二姐姐清冷出尘,素喜洁净,那不染纤尘,遗世独立的白莲正好与她相和,八妹妹你觉得如何?”说罢,苏云娇还拿起那支簪子在苏云悠眼前晃了晃。 苏云悠虽爱和她抬杠,倒还认理,论起她俩谁更了解二姐姐,自然是苏云娇了,既然她都如此解释了,苏云悠也没纠缠,道:“也好,白莲也是极好的。” “那剩下的几位姐妹呢?”苏云柔问道。 苏云娇想了想,答道:“五姐姐本是如空谷幽兰般的人物,那支蓝水晶制成的兰花簪就给了她吧。五房的六姐姐与九妹妹便分别予她们,珊瑚石榴簪和琉璃丁香簪好了。” 苏云娇又是一笑,说道:“至于那根玫瑰和百合的就是八妹妹与四姐姐的了。如何?你们可算满意。” 苏云悠难得的对她笑道:“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 “多谢八姑娘夸赞,”苏云娇拱拱手道,“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 “哼。”苏云悠轻哼一声不去看她,扭过头去对冯娘子道:“你们这儿可有碧玺手串?也不用太好,一般的就行。” “有的有的,八姑娘若是眼看我这就吩咐人给您取来。”冯娘子道。 苏云柔却是不解,问道:“你要那碧玺手串干嘛?你又不喜欢它。” 苏云悠答道:“我是买回去给翠眉姐姐的,这几天她都闷闷不乐心情不佳,我想给她带点什么让她开心开心。听说她一贯喜欢碧玺石,故才有此一问。” “哎,”苏云柔听她提起翠眉,轻声一叹,“谁会想到常妈妈竟会突然到母亲跟前说不跟着去京城了,求母亲将她留在澹州养老,母亲虽然相劝,奈何常妈妈意志坚决,母亲无法只好允了。可怜翠眉姐姐只常妈妈一个亲人,如今却要分离,不怪她难过了。难得小悠你有这份心,这样,咱们给她挑串好的。” “嗯。” 翠眉会如此的原因,苏云娇心知肚明,常妈妈肯自己留下当然最好,若是不肯她也绝不允许常妈妈跟着上京的。她就是自私,不想看自己在乎的人被旁人牵累,即便她们母女分离又如何?再说,这样的选择对常妈妈和翠眉也是有好处的。 “多拿几条来。”苏云娇吩咐冯娘子道,“随便给京中姐妹身边的丫鬟也挑些。”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四姐姐与八妹妹要想留个好印象给众姐妹,这些小鬼们也需好好的打点一番才行。 就这样她们除了那十二支簪子,又挑了好些手串、吊坠、戒指之类物件,用去了不少时间,直到感觉有些饿了方停下,商议着去哪家酒楼用饭。 命人将东西拿好,付了账,三姐妹并排往外走,说说笑笑的却没注意到七巧阁大堂内还站着一位相貌极好,难辨雌雄的紫衣人。她们没注意此人,此人却是将她们都看在眼里,而此人的目光在苏云娇身上停留的最为长久。 三姐妹离去不过片刻,一名蓝衫公子踏入七巧阁,对那名紫衣人道:“可有头绪?” 紫衣人眸色一沉,笑道:“没有。” 第三十三章 澹州离别 匆匆十日,转瞬即逝,眨眼已至八月二十七,该要动身启程的日子。这一日苏府所有人都醒来的特别早,三更天便起来了,外边的天都还没亮呢。只是有的人起得早是因为真的起得早,而有些人则是昨晚一整晚都没睡过,至于原因,多种多样,有期待的,更有不舍的。 苏云娇平时一向爱睡懒觉,今儿也起得很早,早早的梳洗完毕,正坐在桌边一边品尝着桂香粥,一边看着丫鬟仆妇们将先前就整理好的要带回京的物品一箱箱的往外抬,抬去府中准备好的马车上。 她们此番回京走的是陆路,此乃苏云娇之提议。本来柳氏是说要走水路的,这样快些,可苏云娇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她知道柳氏如此说无非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虽然她在这段日子里有意无意的暗示她并不如何着急回京,但柳氏依旧认为她不过是面上说说,心中还是想快些回去的。哎,这只怪她从前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太深。 前世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京,走的便是那条更快的水路,她清楚如果走水路会发生什么,所以这次她不想再走这条路。 于是,她对柳氏说,她来时便是从坐船来的,风景都看过了,再看一次也是无趣,不若回去时就从陆地上走,她都听大哥说过了,从澹州到京城的路上有不少好看的景致。再说咱们时间充裕,只要在年前赶回就成,可以不用着急赶路,边走边玩多好呀! 柳氏听了,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因为贪玩才选了陆路,又劝了几次,但见苏云娇态度坚定,也就半推半就的依了她。当初柳氏来澹州时便是乘船来的,那段旅程给柳氏留下来极糟糕的印象,其实,柳氏心里也是不愿意坐船的。 “叮当”一声,苏云娇将手中的瓷勺放进了已经空了的青花瓷碗里,旁边聆香见状忙将这些餐具收拾了下去。苏云娇道:“这里交给平香和慧珠就好,绣珠你随我去醒春堂,想来四叔四叔母已经起了。” 醒春堂内众人皆至,苏云娇刚一踏入便见这一屋子的人,看来她总也逃不了最后一个的命运,她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我已经很早了呢,不想大家比我还早。” 苏云悠道:“你一直都是最懒的,我们都比你勤奋,自然比你起得早,到得早。” “呵,”苏云娇轻笑一声,道,“你哪是起得早?我看你分明是兴奋的一夜未睡吧!别一会睡着了,还要人抱你上马车。” “你胡说!”苏云悠大声反驳道,只是越这样越显得她心虚,面颊上那一点点微红更是向大家告知,苏云娇猜中了。 苏慕看的有趣,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可比京中那干姐妹有意思多了,见苏云悠被欺,开口帮腔道:“我们这些人里,就七妹妹最急着回京,如何竟是到得最晚的那一个?难不成也是晚上睡不着不成?” 苏云娇看他一眼,竟是点头承认:“我昨儿夜里确是睡不着,但却不是为了回京,而是因为在澹州住了这么久,马上就要离开了心中十分不舍。”此言一出,惹得在场诸人皆有些郁郁,苏云娇不过住了不到两年便觉不舍,何况是他们? 连对京城很是向往的苏云悠亦是恹恹,她从出生便一直住在澹州,要说没有半分不舍那是不可能的。 察觉到自己失言,苏云娇立刻打趣道:“何况,大哥却是说错了,这儿最盼着回京的可是咱们的八妹妹,我早就退位让贤,不行你问问四姐姐。” 苏慕自然也感觉到堂中低落的气氛,配合着苏云娇向苏云柔问道:“哦?四妹妹,七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苏云柔明白他们的意思,笑道:“是真的。”又拿手指着苏云悠道:“这丫头自从听说了要回京后,日日便缠着我问东问西的,同样的问题要问上好几遍,一刻都不得安生!可怜我与她住在一起,都快被她给烦死了!” 听苏云柔将自己的老底全说了出来,苏云悠又羞又恼,最后大声的“哼”了一声,道:“你们都欺负我,我不和你们玩了!”说着她跑到柳氏跟前,一把将自己扎到柳氏怀里,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向柳氏告状道:“母亲,姐姐欺负我,你替我罚她。” 众人听到耳里,怕她更加羞恼,也不敢笑出声来,只在心里闷闷的笑。兄妹之间如此笑闹一番,堂中的气氛又好了起来,说笑着等待出发。 屋内,主子们说笑着等待出发,屋外,下人们正相互告别。 “干娘真的决定要留下?”翠眉对常妈妈要留下一事仍旧不死心,“若是干娘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常妈妈道:“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又说起这个,我早就说了我意已决,绝不更改。” “可是……”翠眉还想再劝,却遭常妈妈打断。常妈妈冷了脸道:“本想给你送送行,不想竟又勾起你的心思来,看来是我不该来,既这样我便回去了。” 翠眉一听急了,忙将她拦住,道:“是我不该多话,干娘别走!这次走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呢!”本就是最后一面了,能多看一会就多看一会。 “哎,”常妈妈幽幽一叹,停下转身的步伐,当亲闺女似的养了这么多年,她如何舍得翠眉离开,让她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说不准这就是最后一面了,“罢了,罢了。” 见她停下,翠眉才放下心来,又见常妈妈认真的看着自己,没有方才的冷然,只有眼底的一片不舍,翠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干娘既不肯走,又为何不愿让我留下?”若她以照顾常妈妈为由,求夫人让她留下,夫人也不会不同意的。 常妈妈淡淡的笑了笑,眼神变得更为柔软,她回答道:“我不是不愿你留下,而是不愿你现在就留下。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你该去看看,等你有一天看的够多了,再想回来也不迟。到那时干娘一定不会再劝你离开。” 听到这样的答案翠眉开心不少,她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干娘不许反悔,到那时我便将我在外面看到,听到的,发生的所有好玩事都讲给干娘听,干娘可不能嫌烦。” “好,我不嫌烦。”她怎么会嫌自己的女儿烦呢? 很多很多年后,翠眉真的带着她的故事回到了澹州,常妈妈并不嫌烦的听她讲完所有的故事,在城西的垄头上。 “翠眉姐姐,翠眉姐姐。”绿鬓急促的唤声从身后传来,“外面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夫人准备动身了!” 翠眉对常妈妈点了点头,准备跟着绿鬓离去,走了几步还是恋恋不舍的回头道:“干娘一定要等我回来!” 常妈妈笑着点头,道:“去吧,孩子。” 如此,翠眉才转身离去,不再回头。常妈妈站在原地看着翠眉离去的背影,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有人声传来,方才回神。 “别看了,都走远了。” 常妈妈回头一看,见是一位穿着绸衣打扮颇为富贵的老夫人站在那里,惊讶道:“潘妈妈?您怎么……” “知道你要问什么,那些都是我那儿子媳妇的主意,我那孙女也是愿意的,再加上夫人心里也是想去的,我才会出言帮上一帮,给夫人敲敲边鼓,加把火儿。”潘妈妈笑道,她此时笑容倒不是众人常见令人生恶的谄媚笑容,而是亲切和蔼的,倒让做为她对年对手的常妈妈有几分看不透。 潘妈妈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能帮他们到这了。我与人争了几十年也累了,是该歇歇,享享清福了。” “可是,”潘妈妈儿子一家都去了京城啊? 潘妈妈与常秀心斗了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她想说什么,摆摆手道:“他们走了我才清净呢,免得我总替他们操心。” 常妈妈听说,笑道:“到底还是您比我豁达。” “毕竟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或许不如你活得惊心动魄,但经历的始终比你更多一些。”这两人交手过那么多回,潘妈妈怎么会看不出常妈妈的身份不同寻常。潘妈妈看着她,又是一笑:“却没想到最后竟是我与你作伴,留守澹州。” “是啊,真是没想到。”常妈妈道。 “那就走吧,别傻站在这了,老爷夫人既把苏府留给咱们照看,那咱们就不能辜负了老爷夫人的信任,咱们还有事要做。”说罢也不等常妈妈跟上,潘妈妈抬脚就往前走。 常妈妈一笑,抬步跟上。 有人往府内走,有人往府外而去。 柳氏站在苏府大门的台阶下,回头望着门上高悬的“苏府”二字,久久不语。苏劲竹知她是舍不得,上前两步走到柳氏身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夫人,走吧,该上车了。” 柳氏“嗯”了一声,不再去看那块匾额,握紧苏劲竹的手,一步一步坚定的向马车走去,她相信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她相信他们的明天会更好。 苏云悠很开心,因为她终于能去京城了,可当她坐上马车的一刹那心中突然有些害怕,她害怕以后没有那张她从小就睡惯的架子床,她会不会睡不着? 坐在她身旁的苏云柔看出她的不安,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揉揉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不怕,姐姐会陪着你的。” 苏云悠没有说话,却安心了不少。 车队开始移动,向着城门而去。 秋风萧瑟人北去,也不知等着他们的是悲是欢。 澹州城外一处茶棚,又两个人坐于茶棚内,看着远去的车队,一人蓝衣,一人紫裳。 “慢了一步。”蓝衣公子道,有人告诉他,他拾到的那支簪子是京城多宝阁的做工,而且还是定制的。那么放眼澹州能用的了这样的簪子的只可能是苏家那位七姑娘了。他正想着该如何送还回去,却听到苏家回京的消息。 “看来那位姑娘注定与那支簪子无缘了。”紫裳的那位勾起嘴角笑了笑,笑的有些邪意,没想到当时故意在七巧阁瞒下的事,还是让他给查到了。又见他仍旧看着那支车队,紫衣人笑道,“怎么着,卫清绝你还想追到京城去不成?” 被唤作卫清绝的蓝衣公子摇头道:“我该回凉州了。” 暗暗摸了摸袖中的那支牡丹簪,等以后又机会在还给她吧,京城文昌侯府吗?说不定他们小时候也许还见过。 紫衣人一听来劲了,道:“好哇,凉州好,我早想去凉州看看了,什么时候动身?” 卫清绝不答,只淡淡的看他一眼,冷然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自从在凉州外救他一回,他就找尽各种理由跟在他身边,他却不知道他到底有何目的,而他却坚称自己是来帮他的。 紫衣人有些俏皮的眨眨眼,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叫郑水遥吗?” 卫清绝站起身来,往茶棚外走去,冷冷丢下一句:“既然如此,你我还是分道扬镳的好。”他的目的绝不单纯,他的身份他已有眉目了。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紫衣人面上笑意一收,凉州,她陈瑶冰去定了! 已经走了很远的的车队里,苏云娇掀起车帘,回望那座在她眼里越变越小的澹州城,心中一叹,这一去怕是这辈子再难回返了吧? 澹州,是她前世结束的地方,亦是她今生开始的地方。 楔子 回京之局 无论是在哪个年代哪个王朝,帝京永远都是最富贵繁华那座城,天祈自然也不例外。人口众多,街道阔朗,商铺酒楼多不胜数,华宅佳园不计其数,更有好事之人以大小、精雅、园中景致为标准,给京中各个华宅排了个名次。 虽不知此榜到底出自何人之手,但那榜上的排名还是得到京中大多数百姓的认可的。除开天子住的那座琉璃为瓦,白玉铺地的长明宫外,榜上排名的一的当是位于朱雀大街以东的端王府。 都说端王府内瑶台水榭,琼楼玉宇,假山奇石,静水流泉,琪花瑶草,清雅开阔,风光极好,如世外仙境一般,可惜无有几人有缘一见。以前端王在时便没有几人上门,如今他不在了,皇上念着兄弟之情也没再把它赐给谁,封了王府派亲兵守在王府外,不准外人擅自入内,只将王府内的下人留下,着他们打理照看。 也只有每年慧阳公主举办千金宴时,会将此地当做会场放人进出,不过那千金宴亦不是是谁都能去的,而宴会的场地亦不过是端王府小小的一角而已。 只是,连北境那座奇异的桃源雪山都有人住了,这端王府岂能没有几个常客? “诶诶诶,我说哥几个下回能别约在这吗?进个门麻烦死了!”来者身穿墨绿色锦袍,披着玄色狐裘,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把折扇,面上挂着邪魅轻笑,一看就是位纨绔子弟。 亭中已然坐着四个人,见了他来也不理他,该干嘛干嘛。见没人理会自己,来人也不着恼,往亭中一扫,顿时目光一亮,笑道:“哟,下棋呢?来来来,一会儿也和我下两盘!” 对弈的两人,一人白衣一人银袍,银袍那人听了他的话,抬头笑道:“好啊,一会我陪你下。” 来人忙摇头道:“哪敢劳累殿下,让苏荇陪我来两盘意思意思就行了。”说着,又坐到白衣人旁边,凑过身去,笑道:“你说好不好呀,荇荇?” 未等一身白衣似雪的苏荇回答,那边正在煮茶,一身儒袍书生气十足的少年偏过头来,不解的问道:“齐兄明知赢不了苏兄,为何非要和苏兄下棋?” 来人将手中折扇甩开,扇了两下,道:“怀怀啊,要是一个人老和实力弱的人比试,不仅没有进步还相当丢份,只有迎难而上才能获得突破。” 那书生气少年,听后认真点头,样子看着有点呆:“齐兄说得是。” 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看着二人对弈的劲装青年,瞥了一眼来人折扇上的“京城第一纨绔子”七个大字,冷冷开口道:“齐宣你少忽悠子怀,论下棋这里你能赢过谁?找苏荇不过是因为他耐性够好,不在乎你走一步悔三步。这么冷的天还那把扇子晃悠,生怕别人你是纨绔啊?” “这叫风度,姑娘家就爱小爷这个调调。”齐宣“啪”的一声将手中折扇一和,“啧啧”两声,又道:“老贺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接,一般说话太直接的人是不招姑娘家喜欢的。哎,兄弟我真是为你感到担忧,万一你今后去不到媳妇可如何是好。” 说完,还叹了口气,十分担忧的模样,贺连山冷冷看他一眼,回道:“不劳你操心。” 齐宣一笑,正欲开口却听苏荇言道:“找我下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齐宣问道,“你何时多了这样的规矩?” 苏荇笑道:“这条规矩只针对你,因为和你下棋是在太耗时间,古人云,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可不能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行行行,荇荇你只管说,一盘棋都少银子?”齐宣一口应下,银子他有的是,苏荇也不可能敲他太狠。 那银袍人听后一笑:“你还真拿他当路边陪人下棋的棋先生了。” 苏荇亦是笑道:“你看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自然不像,齐宣知道要真说起来苏荇比他有钱,于是他问道:“那你要何物?” 棋局已入尾声,苏荇拈起一粒白棋,落于棋坪之上,道:“听闻你家老爷子前几日把他珍藏的一套兽首玛瑙杯给了你?” 齐宣瞪大了眼睛,道:“你该不会是想打它的主意吧?不行不行,我可是求了我家老爷子好久他才肯给我的,我刚拿到手两天,还没捂热乎呢,就这么换出去了,不值当。” 苏荇一笑,也不勉强,注意力犹在棋局之上。齐宣又问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平日里对这些并不关心的你,如何对我那兽首玛瑙杯起了兴趣?” “有人对这些感兴趣就行了。”贺连山插言道。 “谁啊?莫不是他相好?”齐宣表情暧昧的问道。 “呵,你脑子除了这些还能不能有点别的?”贺连山冷笑一声,“亏你还自称消息灵通,连他家小妹要回来了都不知道。” 听他提起自家小妹,苏荇面上笑意更深,落子更快了。 “什么?!你说那朵‘娇花’要回京了?不是说要在外边思过三年的吗?”齐宣惊道,“这么快就回来,他家老夫人同意吗?” 贺连山看了看苏荇,对齐宣道:“有他在,他家老夫人就算不同意,他也有办法让她同意的,我听说苏四老爷一家也跟着回来了。” “苏四老爷,那可是离开京城好久的人物。”齐宣摸着下巴,眯着眼,思考着其中的关联,蓦然,他一合掌将目光投到苏荇身上,“不是吧你,为了你妹能早几天回来,你如此大动干戈!” 苏荇淡淡道:“娇娇说想回来,不想在澹州待了。” “这就算大动干戈了?那他之前去龙相寺见了缘方丈,又在父皇面前说常大人家的嫡子如何庶子如何,感慨多少英才毁于出身又算什么?”银袍人落下一子,见对面苏荇毫不犹豫跟着落下一子,再观眼前棋局黑子败势已然无力回天,笑道:“我输了。” “简直丧心病狂!”齐宣摇头叹道,只是不知他叹的是事,还是棋,“我说当时京里怎会掀起一阵嫡庶风波,人人自危,都对自家不起眼的庶子好的不得了,生怕惹了皇上不高兴,原来皆是为此啊!” 苏荇点点头,半点不避讳,道:“如此,老夫人才会动了让四叔回来的心思,本来她老人家还很犹豫,再加上了缘方丈的一番话,老夫人自然也就松口了。” “你可真行,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一个小姑娘。”齐宣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你给咱们出谋划策时怎不见这般积极?” 苏荇尚未答话,那边煮茶的书生样少年严肃道:“齐兄此言差矣,苏兄为我们所做难过娇妹妹回京一事百倍,每回不知要费多少心思,齐兄怎可如此言说!” “差点忘了,这还有一个某人的头号小弟。”齐宣掏了掏耳朵,笑道,“怀怀啊,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乖乖煮茶就好,我不过是说笑,说笑,不必当真。” 名叫沈子怀的书呆少年听后认真点头,起身一礼,正色道:“是子怀误解齐兄了,还请齐兄勿要见怪。” 齐宣对他笑笑表示他不介意,并示意他继续煮茶,如此沈子怀方肯坐下继续全神贯注的煮茶。所以啊,他齐宣这辈子最最头疼的就是永远都在较真书呆子了,沈子怀更是其中佼佼者,是说沈大人明明挺随和的,他的儿子怎么就一脸呆样呢? “你家那朵‘娇花’回京,你怎么没去接呀?”齐宣又问苏荇道,依苏荇对苏云娇的重视程度,应该早就去澹州接人了呀? “府里派人去澹州时,我正巧不再。”苏荇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大伯母便派了大哥去。” “咦,你家大房和你们三房不是一向都保持着不生疏不亲密的关系吗?这回怎么像是故意在示好?”齐宣奇道。 苏荇道:“不是像是,是就是。” “哦?”说话的是贺连山,“王家也牵扯在内,看来此事还另有深意。” 银袍人笑着说了一句:“王相年纪大了。” “嗯。”苏荇眼帘轻垂,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王家若想在王相致仕后保持原样,甚至更近一步,光靠王家现有人脉势力由嫌不够,顾家是很好的拉拢对象。” “那这次岂不是天大的好机会送上门来?”齐宣笑道,世人皆知镇北侯顾家最重女儿,苏荇的母亲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女儿,而苏云娇又是顾氏唯一的女儿,对她示好就是对顾家示好,“所以,你找我要那套玛瑙杯是为了弥补你不能去接她的原因,等等,我想起件事来,前几日汇珍馆开易的珍玩里,有一副红蓝宝石镶金刻牡丹争艳纹的头面被一无名客出重金买走,该不会就是你吧?” “正是。”娇娇最喜欢牡丹花了,这样的好东西被他见了岂有轻易放过之理。 齐宣听说便道:“你都跟‘娇花’妹妹准备好了礼物,如何又来找我讨那玛瑙杯?” “礼不嫌多嘛。”苏荇道,希望娇娇看在这些好东西的份上别在和他置气了。 “那你死心吧,我是不会给你的。”齐宣翻了个白眼,就为这样的理由,他要是给了他就是傻子。那套玛瑙杯实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他还没把玩够呢,再说他真心看不惯那朵“娇花”的所作所为。 贺连山听后,言道:“我劝你,还是给他吧。” “不给!” 贺连山摇头不再多言,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 “没让你白给。”苏荇将棋盘上的棋子皆已收入棋盒之中,抬头笑道,“我们作笔交易如何?” 齐宣看了眼桌上棋盘,坚定道:“无论你陪我下几局棋,我都不会答应的!” “你方才就以拒绝了,我又怎会再提。我要说的交易非是这个。” “那是什么?”齐宣问道。 苏荇笑道:“你家老爷子的寿辰快到了,我听说你最近正忙着替他老人家找寻寿礼,却没有合意的。” 齐宣点头,他眼光高,他家老爷子更高,要想找到合意的,且能哄得老爷子高兴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你有什么想法?” “听闻定国公最近十分喜欢‘山隐居士’的画作?” 此言一出,银袍人一笑,贺连山偏头,连那边沈子怀也是愣了一下。 贺连山心中一叹,果然还是没逃过啊。 第一章 侯府局势 文昌侯府,怡情居。 屋内烧着地龙很是暖和,三两个小丫鬟坐在外间绣花,打络子,时不时说几句闲话,她们将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到了里间的人。 里间,苏云华与苏云婥坐在榻上,一人手中拿着绣架靠在西番莲花纹胭脂色软枕上绣着那已经绣了大半的鸳鸯,一人则端正坐于榻上梅花小几前,眉头轻锁的打着棋谱,两人皆是静默无声,屋内安静得很,棋子轻敲于棋盘上的“啪、啪”声异常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苏云华放下手中绣架,甩了甩手揉了揉眼,看着仍纹丝不动端坐在她对面的苏云婥,笑道:“妹妹成日里这般端着不累吗?” 苏云婥头也不抬道:“我本性如此,成日端着的那人是你才是。” 到底是一处长大的亲姐妹,最是了解她呢。苏云华一笑:“习惯成自然,现在我已分不清什么端着,什么时候没端着了。”名门闺秀,哈,好重的担子啊,苏云华身子往前一倾,撑在小几上,道:“倒是你,我知道你不屑,但有些时候好歹也做做样子嘛。” 苏云婥抬眼看她,道:“母亲要你和我说什么?” “哎,妹妹不要太聪明好不好,你这样身为姐姐的我很有压力的。”苏云华装模作样的一叹,见苏云婥无动于衷,便收了那副表情,言道,“真是无趣,也不来安慰安慰我。算了,做姐姐的就要有做姐姐的度量,不与你计较了。母亲让我和你说,还有一两日七妹妹便回来了,姐妹之间要友好相处。” 苏云婥轻锁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苏云华见了,开口问道:“其实早想问问你,七妹妹与我们并无利害关系,你对众姐们皆以冷然相对,独独对她却有几分针对的味道。” 苏云婥此时也无心再打棋谱了,将拈在指间的棋子往棋盒里一掷发出“啪嗒”一声,道:“非是刻意针对,只是,她之作为实在令我看不过眼,言辞间更利三分罢了。” “原来如此,倒是符合你的脾性。”苏云华笑笑,又听苏云婥淡淡道:“她倒罢了,看不过去不看便是。然,姐妹中另有一人我甚是不喜,对于她我倒却有几分针对。” 苏云华笑问道:“五妹妹?”这么多年姐妹,这点子端倪怎会看不出来? 苏云婥不答,算是默认。苏云华道:“妹妹爱洁,自是容不下那些脏东西的,只是,三房的事还是让三房自己处理的好,我们在旁边看着便好。” “呵,我才不会去碰它。”苏云婥言语淡漠,冷然的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厌恶。 “那,方才我与你说的事……” “我不去看她就是。”苏云婥依旧淡淡,在如何她也不能让母亲为难,王家与顾家,“放心,我不会让这个机会变成症结。” 苏云华了解她,她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于是笑道:“这便好,再有个一两天府里就该热闹了。” “与我何关。”苏云婥只管拈起刚才掷下得棋子,继续一心一意的打棋谱,苏云华见此也拿起自己的绣架接着绣花,两人之间又恢复到刚开始的静默。 展眉轩。 一名穿着青绿色比甲,梳着双平髻,杏眼雪肤容貌姣好的丫鬟从正房里走了出来,她抬眼一看,便瞧见一玉色衣衫的少女站在廊下逗弄着旁边笼子里的金丝雀。她快步走过,将拿在手中白狐皮内里外边雪缎绣红梅的斗篷轻轻披在少女身上,开口劝道:“姑娘,外边冷,你身子弱,还是快些进屋吧。” 玉衫少女温婉一笑,道:“才多大一会子功夫,你就这般着急?”见她还想开口,玉衫少女又道:“屋子里太闷,且让我吹吹冷风,透个气。” 听她如此说,杏眼雪肤的丫鬟不好再劝,静静站在玉衫少女身后,一时无语。只听那玉衫少女又出言道:“轻罗,七妹妹就要回来了呢。” “是呀。”轻罗应了一声,三房又该热闹了,“四少爷交代姑娘办的事……” 玉衫少女苏云婉微微一笑:“想在开明馆内安插眼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先前?”轻罗问道,此事她们从前也曾做过,姑娘那时似乎没说过这话,轻轻松松的就给办成了。 苏云婉知道她要问什么,答道:“先前是因为有苏云娇在,只要将她哄好,想往开明馆里送什么人都行,即使大家都对这些人的来历心照不宣,有苏云娇的缘故在其中,也没人敢动她们。现在不一样,苏云娇不在,开明馆反倒守得滴水不漏。” 快两年了,她费尽心思也不曾指染到开明馆的一针一线,还被人拔去了不少暗桩。 轻罗道:“我记得三夫人随三老爷上任前,命她身边的青姑姑留下守着开明馆。如此说来这位青姑姑还是有些手段的。” “岂止啊,别因为她之前一直默默无闻跟个隐形人似得就小瞧了她,这位青姑姑有些来历的。”苏云婉道,她从前对青姑姑也不怎么留心,知道在其手上碰了次壁后觉得其有些不凡,才找外祖母相询。外祖母便告诉她,那位青姑姑是端王府里青字辈的丫鬟,要她格外小心。 她年纪小不知道这些,又向外祖母问了些详情,方明白端王府青字辈的丫鬟都是怎样的存在,如今皇后身边宫令女官青屏姑姑便是出自从前端王府。 “想再往开明馆内安插眼线,只有等苏云娇回来后才有机会。”静止不动的敌人是没有破绽的,只有让她们先自乱阵脚她才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那四少爷那边?”轻罗有些担心,此前四少爷就为这事责怪过姑娘。 “别担心了。”苏云婉轻笑,“哥哥那边我自有交代,想来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况且,他最近忙着准备来年的秋闱想是没太大心力管这些了。” 轻罗道:“秋闱不是秋天吗?四少爷这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这种事自然是准备的越充分越好。”苏云婉心中明白,哥哥这般用心也是为了他们,若他不能在秋闱中取得一个好名次,证明他的价值,秦家又如何会尽力的支持他们?就算他们的母亲是秦家最疼爱的女儿又如何?毕竟他们不姓秦。 “人都备下了吗?”苏云婉又问道。 轻罗一笑:“早就选好了,都是些伶俐有趣会说话的丫头,七姑娘见了保管喜欢。” 苏云婉道:“可能放心?” 轻罗点头:“姑娘放心吧,她们的卖身契都在咱们手上,她们的底我也早探的一清二楚了,能握在手里的都握在手里了,她们不敢有异心。” “你办事,我放心。”苏云婉又逗了几下笼中那只毛色亮丽的金丝雀,才放下手转身道,“回屋吧,我要见见她们,还有一会儿把平香她娘叫来,我有事与她说。” “是。” 飞霞苑中,二姑娘苏云喜,六姑娘苏云绸,九姑娘苏云秀也聚在一起,说着苏云娇回京的事。 苏云喜笑道:“七妹妹走了多久,侯府里就安静了多久,此番她回来侯府又该热闹了!”她这个人最爱热闹了。 苏云秀却是小嘴一撅,满脸不高兴道:“我才不想她回来。” “为何?”苏云喜问道,七妹妹是挺任性的常因为一些小事就同姐妹们发生口角,只是在她记忆里,九妹妹好像并没有和七妹妹发生过冲突。 苏云秀小嘴撅得更高了:“她与五姐姐关系最好,一天到晚都黏着五姐姐,五姐姐就没空和我玩了。” 原是为此,苏云喜听后一笑,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道:“果然还是小孩子。” 苏云绸怯怯道:“你还是少跟她们凑到一起的好。” “为什么?”苏云秀听后不满道,“不跟七姐姐凑到一起是正经,她性子那么坏,我还不想看见她呢。可为什么也不让我与五姐姐一处玩,五姐姐明明那么好。” “六妹妹说的对,你只管听她的就是了。”苏云喜也开口道。 “哦。”苏云秀不情不愿的应了声,心里却根本没放在心上,六姐姐遇事就只知道退让性情懦弱,总是被人欺负,若是听了她的她岂不是也要被人欺负? 苏云喜一看便知她没听进去,也不想再劝,五房的事她管那么多干嘛?何况,母亲与五叔母之间的冲突日益严重,她最近还是少和五房的这两个妹妹来往为好,免得惹了母亲不喜,那她才是亏大了。 三姐妹因各有心事,相处之时难免心不在焉,勉强又聊了几句别的便散了。 苏云喜将她们送出门后,便又回到屋内坐下,将屋子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静静的思考着几个问题。 七妹妹马上就要回来了,以她的性子难免会和众姐妹起冲突。倘若七妹妹与五房的两位妹妹起了口角,她该如何?若是七妹妹与五姐姐之间万一有个什么不愉,她又该如何?最难便是,七妹妹若与大姐姐二姐姐有所不和,她又该站在哪边? 这些关系着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在有心人看来她对众姐妹的态度,代表的便是二房对其它各房的态度。一个没处理好,母亲对她的态度就很可能有所改变,她极有可能成为母亲向各方求和的弃子。 苏云喜越想越觉得头疼,七妹妹真是个麻烦人物! 第二章 城外相迎 京郊有座十里亭,十里亭边上有座小茶棚,专供路人歇脚问路探听消息之用。这日清晨,茶棚主人刘老实如往常一样开门,打算趁着天还早没人来之前先将茶点备好,等过会儿人多了他也不至太过慌乱。 不料,他才将门打开便见已然有人站在茶棚外边了。那人白衣轻裘见他开门而出,抬头对他善意一笑,轻轻点头。刘老实见了先是一愣,后也对着他点点头,算是问候了,接着又急忙开口道:“最近天寒夜短,是我没留心,起晚了,还请公子稍待,我这就去做茶。”说着就要进屋,将收在屋内的桌椅板凳搬出来。 那人一笑,说道:“老人家无需着急,是我来得太早了。” 他的声音温和好听,使人听之如沐春风,给这寒冬清晨平添一丝暖意。随后他又对跟在后边牵着白马的小厮道:“方才你不是喊冷吗?这下正好,去给那位老人家帮帮忙,活动活动身体也就不冷了。” “是。”那小厮应了一声,便上前去,准备给刘老实搭把手。 刘老实却是连连摆手,不肯让他动手帮忙,说道:“不必了,不必了,不敢劳烦这位小哥,我自己来便好。” “嗐,”那小厮也是个活泼的,“不打紧,我站在那儿冷得慌,这倒正合我意。况且我家少爷都如此吩咐了,办不好可是要挨罚的,还请老伯莫要为难小的。”刘老实听了还是有些犹豫,拿眼去瞧那位白衣公子,谁想那位公子并未留心他们的动向,只静静的站在路边面带笑意的望着远方。 “老伯若是实在过意不去,那一会儿便请我们喝杯热茶吧,就算是给小的的酬劳了。”那小厮笑道。刘老实听说,又见白衣公子依旧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犹豫一会还是答应让其搭把手,并承诺等会茶做好了他们想喝多少都行。 有了那小厮的帮忙,刘老实很快就将座椅摆好,又将站在茶棚外的白衣公子请了进来。那白衣公子没有像刘老实见惯的富家子弟般嫌这嫌那,微笑着道了一句“多谢”便坐了下来,之后依旧望着远方出神。 “乐水小哥,你家少爷是在等人吗?”经过刚才的相处,刘老实已经知道那小厮的名字。 正在帮忙烧水的乐水随口答道:“是啊。” “那他是在等谁?”刘老实低声问道,“这么早就等在这里,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他在此开了几十年的茶棚了,见得最多的就是等待之人,有的是姑娘等情郎,有的是情郎等姑娘,也有老父母等待自家远游归来的孩子的,不过少有来的如此之早的,想来他等待的一定是极重要之人。 乐水动作顿了顿,悄声道:“在少爷心目中她的确是很重要的人。”不过,在姑娘心中少爷恐怕就没那么重要了。 “哦?她是你家少爷的心上人?”刘老实打趣道,白衣公子和乐水的亲和让他暂且放下了对富贵人家子弟的谨慎防备。 乐水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老伯您想到哪去了,我家少爷等的是我家姑娘,也就是少爷的亲妹妹。” 那白衣公子正是苏荇,在得知了苏云娇今日抵达京城后,头天晚上便请了老夫人的准,要来接她,今儿天还没亮就带着乐水出门了。 “少爷,喝杯热茶吧。”乐水端着一杯刚煮好的热茶走了过来。 “多谢,老人家。”苏荇接过,对刘老实道了声谢,也不嫌弃这粗瓷杯中劣等茶叶,笑着品了口后,便双手捧着茶杯,继续等待着。 “谢什么,公子无需跟小老儿客气,用不是公子让乐水小哥帮忙,我也没这么轻松就将这些备好。”刘老实笑了笑,又道,“这天还早着呢,一般等天大亮才会有人来,若是人多的车队,怕是得等到午时。” 苏荇笑道:“才多大一会儿,眨眼便过了。” 刘老实听说,又道:“公子和你妹妹感情很好吧?” “乐水都告诉您了?”苏荇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乐水,“就知道你是个藏不住话的。” 刘老实一惊,方觉刚才多话,一时失言将乐水小哥供了出来,不会害他挨罚吧?刘老实赶紧道:“都是小老儿不好,爱打听些家长里短,挨不住好奇才求了乐水小哥告知,公子可别罚他。” 苏荇一摇头,温声言道:“老人家无需紧张,我不罚他就是了。” 那边乐水更是笑道:“老伯快别担心了,我家少爷性子好的很,绝不会因这点小事就罚人的。”又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大事,再说,他们家少爷巴不得他们在外宣传他们家姑娘有多好多好呢! “老人家你看他这样,那是会怕挨罚的,他们啊不仗我性子好不服我管就不错了,我哪敢罚他们。”苏荇笑道。 刘老实放下心来,活了几十年别人话里的真假还是能辨出几分来,道:“公子性子这么好,想必公子妹妹的性子也是极好的,将来要是谁家娶了必是天大的幸事。” 听到有人夸奖苏云娇,苏荇笑意更深:“那是自然。” 身后乐水暗自腹诽,以他们家姑娘的脾性,若是谁家娶了她,那还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幸事’。 苏荇与乐水一边等,一边与刘老实时不时搭上几句话,时间倒也过得挺快,转眼已经午时。苏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朝着远方望去,算算时辰他们也该到了。果然,才过了一会子,苏荇的视线里便出现小如斑点一般的人马:“应该是他们。”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今儿入城的并没有什么大队伍,这车队人数众多,八成就是四叔与四叔母返京的车队。 乐水闻言,也朝着远方看去,果然瞧见越来越近的车队中挂着苏府的旗帜:“真的是四老爷他们!” “我们过去迎迎。”苏荇道,又对乐水使了个眼色,乐水心领神会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塞进刘老实的手中,笑道:“老伯多谢您的招待了,这就当是给您的茶钱了!” “用不着这么多!”刘老实喊道。那银锭一入手,刘老实便掂出它的分量足有一两重,而他的茶不过就是几文钱,他虽是生意人但却从不占人便宜。 乐水把银子往他手中一塞,转身就往外跑,听了刘老实的喊话,回过身来答了句:“我家少爷给的,老伯您就收下吧。”说罢,冲刘老实挥挥手转身就跑了。等刘老实追出茶棚外,就只剩两人背影了,他想追也追不上了。 刘老实摇头叹气,那公子看着挺沉稳的,不想倒是个急性子。 远方,苏慕正骑在马上走在车队的最前面,一路欣赏着官道上的风景,京城前几日刚下过雪,道路两边的积雪尚未融化,堆在那枯树秃枝上倒别有一番风味。 “少爷,你看前面好像有人来了。”骑马跟在一旁的小厮打马上前,凑到苏慕身边说道。 苏慕闻言,抬头看去,就见一人骑着马向着他们这边过来,马上那人身形格外眼熟。苏慕一笑:“当是六弟来了。”老夫人不待见四叔,根本不会派人来接,兄弟几个里会想到出城来接的也就只有六弟了,谁让七妹妹也在这呢。 苏慕眯起双眼,他敢打赌六弟见了七妹妹一定会很惊讶。 “你去告诉四叔一声,我先过去瞧瞧。”苏慕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随后便轻夹马肚加快速度向前而去。六弟素来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他实在很想看看他吃惊的模样。 “大哥!”看着迎面而来的锦衣青年,苏荇停下马唤道。 锦衣青年,也就是苏慕,将手中的缰绳一勒停下马,笑道:“六弟,果然是你。”还不等苏荇答话,苏慕又道:“我猜你定是为了七妹妹而来。” 苏荇也不否认,轻笑道:“娇娇可好?” 苏慕一笑,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道:“急什么,一会儿见了面你不就知道了。” 苏荇自然不急,今后的时日多着呢,也不急在这一刻,于是他对苏慕道:“大哥此番辛苦了。”他自己的妹妹,他自己清楚,这一路上想必没少给大哥添麻烦吧。 苏慕打趣道:“既知我辛苦,六弟该如何补偿我?” 苏荇笑道:“《清茶集》如何?” “原本?” “原本。” 苏慕眼睛一亮,四安先生的亲书的《清茶集》他可是寻了好久了,市面上的要么仿本要么是拓本,且内容不全,没想到竟在六弟手上,这回真是赚到了。 车队越来越近,终是停在两兄弟面前,苏慕与苏荇都下得马来,准备去给苏劲竹与柳氏请安。熟料,苏荇刚走到苏劲竹与柳氏所在的马车前,还没等他开口,一道娇小的鹅黄色的身影伴着琳琅声响朝着他奔了过来。 不去看人,只闻声响苏荇便知来者是谁,无比宠溺的唤了声“娇娇”,心下却颇为无奈的想到,来得这般着急,又是自己哪里惹她不满了吗? 鹅黄色身影在他面前一顿,环佩琳琅之声稍歇,苏荇一叹,果然。只是还未等他往下深思,耳边琳琅之声再度响起,越来越急越来越响,苏荇一抬眼便见那道鹅黄身影直直朝他扑来。苏荇怕她摔倒,只得张开手臂任由她扑来。 由于苏云娇力道太猛,苏荇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稳住。刚一站稳,便听那道鹅黄身影在他耳边喊道:“六哥,我好想你!”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三章 云娇入京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熟悉的白色衣袍,以及那声不知听过多少遍的“娇娇”,一切的一切苏云娇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想哭,事实上她也真的哭了,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流,她自己却不自知。 在苏云娇扑过来并说出那句话时,苏荇眼中闪过轻微讶然,随即收敛,只动作轻柔的抚着苏云娇脑后乌丝,温柔道:“六哥也很想娇娇。” 这般反应,让站在一边想看好戏的苏慕大失所望,想看他失态一次是有多难? 苏云娇不答话,察觉到怀中身子有些轻颤的苏荇忽觉不对,心思一凝,将苏云娇从自己怀中拉开,低头便见自家小妹一张小脸满是泪痕。苏荇心中一惊,眸光渐冷,难道是受欺负了?微冷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同时分析谁最有可能欺负到苏云娇。 四叔和四叔母还得依靠父亲母亲,断不会为难娇娇;四妹妹是个好相处的,轻易不与人争执;八妹妹虽然一贯与娇娇不和,但至多就是斗斗嘴,还欺负不了娇娇去;至于大哥,自是不会和娇娇这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那到底是为何?莫不是回京的路上还发生了其它他不知道的事?苏荇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苏云娇,一阵心疼,罢了,先把这丫头哄好再说,至于旁的,等回去后再细细打探。 于是苏荇从袖中掏出一方雪色锦帕,一面替她将眼泪擦干一面放柔了声音哄道:“娇娇不哭了,有什么事和六哥说,再哭就不好看了。” 苏云娇抽泣着,想尽快平复自己的情绪,尽力将自己胸中酸意往下压,却不想一时岔气反呛得咳嗽起来。苏荇心思一沉,愈加心疼,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到底发生何事?引得娇娇这般,这景况都快赶上当时离京了。 “不是吧你,虽然你一直念叨着六哥哥,但见了面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啊!”跟着苏云娇下车,却慢了苏云娇好几步的苏云悠看着眼前这般场景吃惊道,“啧,多大人了还哭鼻子,羞羞脸!” 苏云娇吸了吸鼻子,轻咳了一声,终于勉强开口道:“咳嗯,我这叫真情流露,你懂什么。” “借口!”苏云悠冲她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苏云娇偏过头去,一把夺过苏荇手里的锦帕,胡乱的擦擦脸,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将情绪平复了下去。苏荇见她不哭了,心中一松,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以往他做这个动作时苏云娇总是躲开,说是怕弄散了头发,这次她却没有躲开,乖乖的任他揉不说,还主动将脑袋伸了过来。 这样的改变,一定是发生大事了,苏荇如是想到。 坐在马车里的苏劲竹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内,对于苏云娇的表现他十分不满,姑娘家在大路上毫无遮拦的奔跑哭泣,真是太不像样了!而令他更加不满的是,他认为一向知礼的苏荇竟也不拦着,反倒任之由之。苏劲竹想了想,还是决定下车说他们几句。 他才刚一动作,就被柳氏拦了下来。 “他们兄妹重逢,难免激动些,老爷就体谅体谅吧。”柳氏笑道,多年夫妻了,苏劲竹如何想的,她还能不清楚吗?但三房的孩子,又岂是他们说管就能管的,若到时候惹了三嫂不快,没好果子吃的可是他们。 苏劲竹思量一会,终是一叹,罢了。 外面苏荇见苏云娇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心中安定了下来,微微一笑,对苏云娇道:“我先去给四叔四叔母请安。” “嗯。”苏云娇点点头,“去吧。” 苏荇亦对她点点头,然后邀上站在边上看了半天戏的苏慕一同走到马车跟前,行礼问安。苏劲竹刚被柳氏拦了一回,也不想多言,只挑开车帘象征性的说了几句。 柳氏心中无奈一叹,只得开口道:“辛苦六侄儿跑这一趟了,可是老夫人命你来的?” “确是老夫人准了的。”苏荇笑道。 柳氏内心微沉,听六侄儿话中之意老夫人似乎并未主动派人来接,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人对他们的不喜未有半分减少。 苏荇见柳氏面含忧色,又道:“老夫人正带着兄弟姐妹们在京中侯府里等着四叔四叔母呢,四叔母放心,京中一切皆安排妥当了。” 听了这话,柳氏才稍稍安心一些,道:“既然老夫人等着,那咱们就别多耽搁了,赶紧回去吧,别让老夫人久等了。” “正是此理。”苏劲竹也开口道,就算他与老夫人之间有所不愉,但老夫人毕竟是他的嫡母,他向来重礼,断没有让长辈等晚辈的道理。 “那我们这就动身。”苏慕道。 “嗯。”苏劲竹点点头,将车帘放下,准备再次启程。 苏荇回身对苏云娇三姐妹道:“娇娇你们先回马车上去,有什么事等回了侯府再慢慢说。” “好!”苏云娇欣然应道,一手挽着苏云柔,一手……对苏云悠勾了勾示意她跟上。苏云悠见此差别对待,也没说什么,“哼”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苏荇看着她们三人的背影,摇头一笑,到底还是小姑娘啊。 “我们也走吧。”苏慕道。兄弟两人翻身上马,停了片刻的车队又开始向前行驶了。 兄弟两人并马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苏慕道:“七妹妹回来了,你可高兴了?” 苏荇笑道:“借故游历江南一番,大哥可尽兴了?” 兄弟两人相视而笑。 苏慕促狭道:“果然,七妹妹一回来,你的话就多了起来。怎样,这回见了七妹妹,是不是吓了一跳啊?” 不想苏荇却道:“比起这,你们没回来时才是将我惊了一跳。” 苏慕挑眉,问道:“哦?发生何事了?”能惊到苏荇的,绝对不是小事。 苏荇道:“我刚从极北回来,便听说大伯母命大哥去澹州将四叔一家接回,我听后可是吓了一跳。” “怎么,怕我搞不定七妹妹?” 苏荇摇头:“娇娇对大哥和大姐姐素来是有些敬畏的,轻易不敢在你们面前胡闹,大哥的话,娇娇不敢不听。我当时担心的是,娇娇万一心急,想从水路回京可如何是好?”若是娇娇执意如此,四叔母怕是不会拦着她的。 苏慕面色一凝,道:“淮河一带出事了?”天祈这几年虽然可以算得上是国泰民安,但隐忧也确实不少,淮河一带的水匪便是其中之一。 苏荇点头道:“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得来的消息,说朝廷准备向他们动手了,近段时间正召集人手,收集物资预备着拼上一拼,你们回京之时淮河上面正闹的厉害,幸亏你们没走水路,不然怕是后果难料。” 那些水匪得来的消息是真,朝廷确实打算动手除去此患,不过这个消息暂时只有少数人知道,未曾全面公开,不想他们竟能这么快就得了消息,看来朝中果真有他们的内应,或者说是第三方的内应。 那些水匪本是散沙一盘,近些年内才凝聚起来,逐渐壮大势力,且做事风格也与以往大有不同,不单只以武力压人,说抢就抢,而是目的明确条理清晰慢慢学会谋而后定了。不难猜到,其背后定有他方势力插手,掌控全局。而这个消息之所以会如此快的流出,未尝不是有人想看看他们身后到底是何方神圣之故。 苏荇此时说的轻松,苏慕听得却有些心惊,十分庆幸当初没选择走水路。 “呼,哪还真是惊险。”苏慕呼出一口气,复又笑道,“说起来,这回还得感谢七妹妹呢,要不是她当初极力要求走陆路,我们说不准真就从水路回来了。” “哦?” 不同于京郊的清净,京城内部一片繁华喧嚣。 车队刚一入城,各式各样的声音便透过车厢传到了车中人的耳朵里。苏云悠很是兴奋,马车左右两扇窗,她一会儿掀开左边的车帘看看,一会儿挑起右边的车帘看看,看的旁边坐着的苏云柔直摇头。 “小悠,你就不能好好坐下?”苏云柔虽如此说苏云悠,但其实她自己的内心深处亦是激动兴奋,却不像苏云悠那般表现的太过明显罢了。 “四姐姐就由她去吧。”苏云娇笑道,刚见了六哥,她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因此见苏云悠如此模样也并未嫌弃,反而劝苏云柔道。 苏云悠看得投入,根本没听见她们两说什么,伸手一指远方高高的一角屋檐,问道:“那是什么?好高啊?” 苏云娇凑过去,随着她的手指往外一看,笑道:“那是开卷书楼,是除却皇宫里的观星台外最高的一座楼。” “那,那边的又什么?”苏云悠又指向一处。 “那是******,京中极富盛名的酒楼,百年老字号,菜肴味道极佳,而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尝尝。” “那座装饰华丽的阁楼呢?” “那是多宝阁,京中贵妇小姐妆奁里大多数首饰都是从那里来的。”苏云娇又指了指离多宝阁不远的另一处阁楼,“你瞧,那边的便是与多宝阁齐名的流光阁。” 苏云悠看了几眼,目光又瞟向别处,此时她只觉得京城处处光鲜亮丽,琳琅满目,一双眼都不够用了,不由感慨道:“京城真是好漂亮哟!” 随着车队的前行,车外的声音渐渐变小了,苏云悠再次挑帘一看,见四周皆是高墙大院,便知快到目的地了,满怀憧憬的说道:“也不知侯府是个什么样子?” “马上你不就知道了。”苏云娇笑道。 第四章 初入侯府 车队一路沿着玉带河,途经朱雀大街,过了勾月桥,来至观绿街。观绿,谐音“官禄”,又因住在此地的皆是朝中官员,是以又叫官禄街。文昌侯府正是位于此街深处。 “这便到了吗?”感觉到马车停下的苏云悠挑开车窗上的绣帘,看了看外边朱漆大门上高悬的以金漆写着“文昌侯府”的匾额,以及门口蹲着的两只大石狮子,不由脱口道,“好生气派啊。” 苏云娇却道:“这算不得什么,京中比这气派的地方还有不少。”京中高官世家多如牛毛,她们苏家虽然封侯,又借着她祖父当年在关键时刻伸手帮了今上一把的余恩,加之出了几个争气的子弟,跻身进入一流世家,但根基比起那些传承百年,曾立大功的世家大族还相差甚远。 真要比起来,慢说与王、谢、顾、卫、齐、钟、贺、荀这八大世家,就是元气大伤的秦家和略显颓势的白家,她们苏家如今也还差着一筹呢。 “你且将车帘放下,府里下人多嘴多舌的没准就传出几句不好听的,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定不高兴。”远远瞥见侯府大管家蒋盛带着一帮小厮走来的苏云娇提醒道。 “还不快将车帘放下!”苏云柔亦道,听说祖母最喜欢端庄贤淑的姑娘,母亲还寄望她们能在祖母面前讨个喜呢。 苏云悠悻悻“哦”了一声,便将车帘放下了。 没过多久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苏云悠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一角,偷偷看去,只见那扇大气的朱门并未打开,她们的马车只朝着边上的一处已打开的偏门而去。 行了莫约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再次停下,来了几个仆妇将车帘打起,为首一人笑道:“请姑娘们下车。” 苏云柔见她们穿戴皆是不凡,比起自家府中的仆妇不知好了多少倍,心下不敢怠慢,依言在她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身后的苏云悠也有样学样跟着下去了,反留苏云娇在最后。 “有劳几位妈妈了。”苏云娇搭上从车厢外递来的手,动作轻快的踩着凳子下了车,随后又低声道,“四姐姐与八妹妹初到侯府,还请几位妈妈多照顾着点。”说罢看了一眼等在一边的平香,平香会意上前借着扶过苏云娇的间隙,往那妈妈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轻声道:“给妈妈们买酒喝!” 那妈妈虽对苏云娇的举动有些惊讶,但一掂那荷包的分量,立时眉开眼笑将些许惊讶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道:“七姑娘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有数便好。”苏云娇对她点点头,见所有人皆以上了备好的轿子,也不再拖延,跟着上了还空着的那顶轿子。 轿子倒还平稳,途中换了三次手,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停下。苏云娇刚一走出轿子,便见垂花门前立着一个人,旁边还跟着个杏眼雪肤的丫鬟,那人一见了她忙走到她跟前,笑道:“七妹妹可算是回来了。” 眼前少女肤白如雪,容色清丽,两弯含烟眉似蹙非蹙,眉下常含郁色的盈盈双眼此刻带着些微欢喜,配着眉心那一点鲜红的朱砂,别有一般风流态度,纤薄婀娜的身姿,仪态万千,立在这寒风之中,宛如一株幽兰随风而摆。 苏云娇对上她的双眼,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从前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温柔宠溺,如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姐姐一般,此时细细观来,那些笑意疼宠不过是薄薄一层,好似清晨薄雾,拨开那层薄雾唯剩一片冰凉冷漠。 苏云娇盯着她看了良久,方道:“五姐姐,好久不见。” 嗯?苏云婉心中微疑,苏云娇这般表现似有不对,只是还未等她细想,那道鹅黄色身影依然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笑道:“五姐姐我可想你了,五姐姐想我吗?” 语中的欢喜未有丝毫掩饰,苏云婉低头看着她笑的弯弯的眉眼,心中疑惑一收,笑着回道:“我也很想七妹妹。” 边上的轻罗亦是笑道:“我家姑娘可是天天念着七姑娘呢,这不听说姑娘今个儿回来,坐都坐不住,早早的就等在这了,老夫人说她,她都不听!” “五姐姐果然疼我!” “姐姐,那就是五姐姐呀?她长的可真好看。”苏云悠凑到苏云柔耳边悄声说道,尤其是那纤细的身材让她很是羡慕。 “嗯。”苏云柔跟着点头,不愧是从小生养在侯府里,这样的风姿气度与她们一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不知其他姐妹是个什么样子。苏云柔心中有些担忧,若侯府里的姐妹都是这般出色,那她们还能讨得老夫人欢心吗? 她们注视着苏云婉,苏云婉自是也看见了她们,苏云婉拉着苏云娇走了过去,笑道:“这便是四姐姐和八妹妹吧?” 苏云悠点点头,道:“五姐姐好。” 姐妹之间相互见礼,苏云婉又道:“早就听说两位姐妹是极出色的人物,今儿一见果真如此,姐妹们见了定然高兴,想来府里面又该热闹一阵了。” 苏云柔与苏云悠听后均是一笑,尤其是苏云悠听到像苏云婉这样的人物都夸她出色,笑得尤为开心。 “走吧走吧,老夫人还在屋里等着呢,别都停在这了。”苏慕催促道,“四叔和四叔母都已经进去了,你们还不快跟上。” “大哥说的对,咱们快些进去吧!”苏云婉笑道,拉起苏云娇的手,又向着苏云柔与苏云悠的方向招招手,“四姐姐与八妹妹也快些来吧。” 苏云悠见苏云婉不忘叫上她们,开心一笑,忙也拉起苏云柔的手跟了上去:“嗯,来了。” 苏慕与苏荇走在最后,苏慕笑道:“看来,五妹妹很讨人喜欢。”才刚一见面,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八妹妹就被她俘获了。 “以后有你头疼的时候了!” 苏荇淡淡道:“众姐妹之间,就她与娇娇相处的好些,只要她不太过,我不会管她。” 说完,抬脚往里走,苏慕摇头跟上。 一行人过了穿堂,走过抄手游廊,往老夫人住的寿松堂而去。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见了她们均是放下手中之事,规规矩矩的向她们行礼,苏云柔见了,更觉侯府的不凡,牵着苏云悠一步不落的跟在苏云婉与苏云娇的身后,她们如何做,她便如何做。 老夫人住的寿松堂虽不及荣春堂的富丽堂皇,但庄重大气,淡雅和宜,庭前两株百年青松更象征长寿之意,极适合老人居住。 “四老爷与四夫人回来了!”他们才刚一踏入寿松堂,便有丫鬟往屋里通报。不一会,从正屋里走出一个穿戴讲究的婆子来,快步走至苏劲竹与柳氏跟前,万福一礼:“给四老爷和四夫人请安。” 苏云娇认得那婆子,她是老夫人的陪房纪妈妈,很得老夫人倚重。 “可是母亲身边的纪妈妈?”苏劲竹仔细辨了会,也认出她是谁来。 纪妈妈笑道:“正是,难为四老爷还记得。” “母亲这些年可好?”苏劲竹又问道。 纪妈妈答道:“老夫人还着呢,就是前段时间染了风寒,病了些时日,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四老爷快进去吧,老夫人等着呢!” “这就进去。”苏劲竹抬步往正屋里走,身后一行人皆是跟上,未等守门的小丫鬟动作,纪妈妈便亲自上前打起了门帘,笑道:“四老爷请。” “嗯。”苏劲竹对她点点头,带着柳氏抬脚往屋里去了。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半点也不觉得冷,与外边简直是两个世界。厅里坐着不少人,却一点也不嫌挤,苏劲竹并柳氏进来时她们正陪着老夫人说笑解闷,好不热闹。 见了他们进来,坐在老夫人右边下手的穿着藏蓝色八幅湘裙,梳着牡丹髻戴着八宝挂珠钗,面容端丽柔和,可以称得上是宝相庄严的妇人站起身来笑道:“四弟四弟妹,可算是回来了,我们都等半天了。”她说话时,眼波流转溢着浅浅柔光,如秋水一般。 听了她的话,坐在榻上正与身旁小孙儿说话的穿着棕色刻丝如意云纹缭绫褙子,身材瘦小的老妇人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苍老的声音透着淡漠,缓缓道:“回来了啊。” 她抹额上镶着的那颗拇指大小的东珠闪烁的粼粼冷光,说不尽的生疏冷淡让屋里热闹的气氛顿时一滞。 她便是文昌侯府的老夫人——蒋氏。 第五章 祖母蒋氏 “儿子给母亲请安。”苏劲竹带着柳氏一并跪在地上早就备好的蒲团上,给高坐于榻上的蒋氏请安。身后的苏云柔、苏云娇、苏云悠姐妹三人并着苏艾也依照长幼顺序,从左至右一并排开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齐声道:“孙女/孙儿给祖母请安。” 蒋氏看了他们半晌,才淡淡开口道:“回来就好,行了,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这夫妻两,苏劲竹长得像老侯爷,柳氏却和那个勾引老侯爷的狐媚子神似,都是一副柔柔弱弱活像受了委屈的病秧子像,这样的两个人跪在一起,蒋氏是怎么看都觉得膈应,哪会有好脸色给他们。 苏劲竹等人应声而起后,蒋氏便不再过问他们,而是将目光转到苏慕身上,笑道:“慕哥儿这回辛苦了,都怨你母亲,派谁去不是一样,非巴巴的派了你去,一路可还顺遂?快过来让我瞧瞧瘦了没有。” 这般关切之语,比方才不知胜过了多少倍去,连一向反应迟钝的苏云悠都感到两者之间的差别,她悄声问身侧的苏云柔道:“祖母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啊?” 旁边的苏云柔并没有回话,只皱着眉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那样规矩的表现都换不来祖母的正眼,这样不规矩的举动怕是更惹祖母生厌,苏云柔很是为今后的日子感到担忧,如此情景可比她猜想的坏多了。 苏艾见了她们俩的小动作,又悄悄瞟了一眼蒋氏便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慕不似四房一家那般拘谨,听见蒋氏的问话,笑嘻嘻的走上前去,将手臂张开,道:“老夫人好好看看,可是一点未瘦?” 蒋氏将他仔细的打量一遍,道:“怎么没瘦,瘦了瘦了!哎,当初我就不该由着你母亲,让你去吃这趟苦!”说着眼带责怪的看了王氏一眼,“慕哥儿是你亲生的,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 “母亲训示的是,回去后儿媳定给慕儿好好补补。”王氏一笑,并不分说些什么,只顺着蒋氏的话往下说。 对于这样的王氏,蒋氏无奈一叹,道:“你说到做到就好,别一会回去后又逼着慕哥儿做这做那的。” 说完王氏,蒋氏又将注意力移到苏荇身上,“还有你,平日里最爱东奔西走的,关键时刻却又不在,这趟本该是你去的!这几年说是在外边游学,也不见你学个什么回来,慕哥儿年纪轻轻的都已经是举人了,葚哥儿和蕴哥儿也中了秀才,准备着明年的秋闱了,就是你的亲兄蘅哥儿听说在军营里也过得不错,就只你还一事无成,连院试都还没考。” “我看你啊,今后也别到处乱跑了,安心的待在府里读书吧!” 苏荇自然明白蒋氏是在拿他发泄不满,他也不放在心上,只采取了与王氏一样的应对方式,恭敬认真道:“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儿不是,让祖母烦心了,孙儿听祖母的,好好待在府里读书,不往别处去了。” 苏云娇偷偷一撇嘴,祖母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六哥。当然前世的她比起蒋氏来也好不到哪去,只能说六哥隐藏的太深了。 蒋氏还欲再训,苏慕忙开口打断:“我不过是去江南玩了一趟,祖母说的我好想受了多大苦似得。祖母不知,我闻江南盛名已久,早就有心去看看,可惜母亲一直不准,正好这次有个机会,才成全了我的心愿。要我说,我还得感谢六弟呢,要不是他正好不在,可就轮不到我了!” 蒋氏听后叹道:“算了算了,慕哥儿都如此说了,我要是再多说就显得我多事了。” 一直坐在蒋氏身边的莫约八九岁的男孩听了苏慕的话,从蒋氏怀里挣开,向着苏慕问道:“大哥,江南风光如何?真有书上说的那么好?” 苏慕笑道:“比书上写的还要好,日后若有机会定带上九弟去看看。” 那男孩正是五房唯一的嫡子,也是蒋氏最疼爱的孙子——苏荣,他听说苏慕要带他去江南,立马笑道:“好呀,大哥可千万别忘了。都说江南人杰地灵,不逊京城半分,我定要亲眼瞧瞧。” 他这话刚一出口,就惹得苏云喜一阵笑。 苏荣被笑得莫名,问苏云喜道:“三姐姐笑什么?小弟哪里说错了不曾?” 苏云喜看了一眼安静站着的苏云柔与苏云悠,笑道:“我笑九弟弟放着眼前的不去看,偏要想着那以后的事。喏,四妹妹与八妹妹不就是江南人吗?你且看看她们,江南是个什么样的景貌,不就得出七八分了!” 说着苏云喜走了过去,拉起苏云柔与苏云悠的手,左右打量,笑意更深:“能养出两位妹妹这般钟灵俊秀的人儿,江南的水土定是极好的。” 苏荣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三姐姐说的是。” 众人皆笑,厅中生疏冷淡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王氏趁机碰了碰她左手边的金氏,金氏立刻会意,起身来到云柔云悠身边,揽过苏云柔的肩膀,笑道:“都是大侄儿不好,一口一个江南的,将我们都带偏了去,都忘了让你们兄弟姐妹之间相互熟悉一下。” 苏慕笑着作了个揖,道:“是我的不是,还望两位妹妹和八弟弟莫要见怪。” 姐弟三人忙道:“不敢不敢!” “他们三人自小都在外边长大,也是该让他们相互认识认识。”许是气氛正好,蒋氏此刻对着他们竟也露出一丝笑意。 “那就让儿媳做个中间人,给他们相互介绍介绍,老夫人觉得可好?”金氏笑道。 蒋氏亦是笑道:“你爱做就做,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谁还跟你抢不成!” 金氏听了,笑着拉过苏云柔的手,对着那边坐着的王氏说道:“那是大嫂,也就是你们的大伯母。”苏云柔闻言看去,就见王氏对她笑了笑,苏云柔忙带着苏云悠与苏艾给她行礼:“大伯母。” 王氏应了声,道:“快起来吧,三丫头说的不错,这江南的风水是养人,都快将我那两个丫头比下去了。”说着,王氏抬手指着坐在边上绣墩上的苏云华与苏云婥,笑道:“那边坐着的两个便是你们的大姐姐和二姐姐。” 苏云柔三人看去,只见一人眼眸含笑,容貌秀美,神态姿仪是与王氏如出一辙的端庄淑雅,令人观之可亲,想来便是大姐姐苏云华了,而另一个黛眉微锁,颜色冷丽,眼如冰湖平静无波,整个人宛如一株孤高脱俗,纤尘不染的白莲般的少女,自然是二姐姐苏云婥了。 “大姐姐,二姐姐。”苏云悠一边跟着苏云柔与她们相互见礼,一边暗暗想到这两位姐姐果如苏云娇说的那般。 看她们见完礼,王氏又指着一俊朗少年道:“慕儿你们见过了,这是芩儿,你们的五哥。” 苏芩笑着与她们问好:“四妹妹八妹妹好,八弟弟好。” “五哥哥好!”苏云悠笑道,看来五哥哥也是个好相处的。 大房的一干人等都说完了,金氏又笑道:“我是你们的二伯母,刚刚那个是你们的三姐姐,她是个活泼性子,成日玩玩闹闹静不下来,你们可别跟她学。至于那边看着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坐在那没个正形,不着四六的那个,便是你们的二哥哥了!他要是敢欺负你们,你们就和我说,让我来收拾他!” “母亲,我是您亲儿子,您何苦这样说我!”苏葚无奈道,他没精神还不是因为天天被盯着念书的缘故,“给别人听去了,最终没面子的还不是您吗?” “看看,这就不乐意了。”金氏笑道,“我是你母亲说你两句还不行了,再说这儿又没外人。你既知道我没面子,就该听我的话,好生读书,给你母亲我争点气,让我面上也光彩光彩。” 苏葚摇摇头,得,又扯到读书上去了。 苏云悠捂嘴偷笑,觉得二伯母与二哥哥十分有趣,连方才因为蒋氏不喜而带来的不安感也被冲淡了。 见苏葚根本没有听进去,金氏也懒得再理他,调过头去对姐弟三人道:“你三伯母不在京里,短时间内你们是见不到了,她屋里的六侄儿,七丫头你们是见过的,五丫头你们刚刚也对上号了,剩下的就只有三侄儿与四侄儿了。” 苏云柔问道:“听七妹妹提起过,三哥哥如今跟着三伯父三伯母在青州呢,想来一时半会是见不到了,只是不知四哥哥?” 无需金氏回答,一旁的苏云婉便笑道:“四哥哥前些日子去了外祖家未回,是故没来迎接四姐姐与两位弟妹,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苏云柔道:“五妹妹说笑了,我们怎么会见怪。” “是啊是啊。”苏云悠亦是点头,“只是不知四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五姐姐这么好的人,四哥哥是她的亲哥哥想来也是一般优秀。 苏云婉笑道:“再过一两日便回。” “好了好了,你们在看那边。”金氏道,“那是你们五叔母。” 五叔母是蒋氏的内侄女长得与蒋氏十分相似,柳叶眉,细眼狭长,颧骨较高,嘴唇很薄,身材削瘦小巧。苏云柔有些担忧的看着她,那身华丽的头饰与衣裳看上去分量十足,似乎将她压得摇摇欲坠。 待三姐弟向她见礼后,金氏道:“你们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去找她,如今的侯府可是归五弟妹管着。”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苏云柔隐隐觉得金氏的笑脸与方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小蒋氏笑道:“你们二伯母说的是,今后要什么吃的穿的玩的,只管来找我,若是有下人们不听话的,也只管来找我。” 苏云柔与苏云悠对视一眼,齐声道:“多谢五叔母。” 金氏心中冷哼一声,面上仍是笑道:“那边的是六侄女和九侄女,而老夫人边上坐着的则是你们的九弟弟。” “四姐姐,八姐姐。”苏荣唤了声,又对着蒋氏说道,“祖母早该把两位姐姐接回来的,这样我们就能一处玩了,府里也更热闹些。” 蒋氏笑道:“荣哥儿说的是,是祖母疏忽了。” 如此表现,令苏云柔三人很是惊讶,看来苏云娇所言非虚,祖母真是极疼这个九弟弟的。 那边苏云绸也站起来见礼:“四姐姐,八妹妹,八弟弟。”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叫一声便是一个万福,苏云柔三人见了赶忙回礼。 而剩下的苏云秀则根本没把目光放到他们身上,只直直的盯着苏云娇,然后笑着开口:“七姐姐今儿怎么如此安静,也不说话,可是这两年静心礼佛,替老夫人祈福抄经的缘故?” 第六章 佛经风波 苏云娇暗叹一声,她就知道以她的人缘,这次回京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一定会有人找她的麻烦。 苏云秀一贯与她不和,由她起头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苏云秀有几斤几两,上辈子与之发生过多次争执的苏云娇再清楚不过。说句实在的,她们两还真难分伯仲,都蠢得不相上下,以前苏云娇之所以次次都赢,无非是仗着过硬的后台罢了。 所以苏云娇非常清楚,苏云秀拿佛经来说事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提点,不然依她的记性,根本不会记得两年前的事。当年她被老夫人强行送去澹州时,苏云秀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如何回去注意抄经这种小事? 至于是谁在背后指点,苏云娇心知肚明。 见苏云娇不说话,苏云秀心中认定她必是不记得此事了,面上却是一派天真的问道:“七姐姐为何不说话?那道是我说错了吗?” 苏云娇依然不说话,苏云秀更是得意,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惊道:“莫非七姐姐是忘了这回事不成?” 此言一出,高坐于榻上的蒋氏顿时面色一凝,冷声问道:“七丫头,你离京时我嘱咐你抄的那三千遍《心经》你可抄了?” 苏云娇仍是沉默,旁边苏云婉担忧的看她一眼,焦急的唤道:“七妹妹……”闻声,苏云娇抬头向她望去,焦急与担忧糅杂在一起的表情,活脱脱是一个正在担心妹妹被责罚,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好姐姐,若不是用前世经历,她非当真不可。 苏云娇又转眼向苏荇看去,见他眉头微皱在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立即松了眉头给了她一个微笑让她安心,又示意她不必担心,他会解决的。苏云娇收了目光,那时候怎么就分辨不出来到底谁才是真正关心自己对自己好的那个呢?真笨! 见苏云娇收了目光,苏荇的眉头又微微锁起,那三千遍《心经》他早已替她抄好了,交到了苏云柔手上,目的就是要让她代呈给老夫人,他曾告知过苏云柔那是关乎娇娇回京的重要之物,依四妹妹的聪慧,如此景况应不会想不到他当时给她的东西是什么,可为何迟迟不见她动作? 苏荇往苏云柔那边看了一眼,巧的是苏云柔也正等着看过来,两道视线相对,苏云柔对着苏荇笑了一下。苏荇心思一转,四妹妹的笑容里带着歉意,再加上娇娇方才不同以往的表现,定是四妹妹已经告知她了。 如此说来,娇娇现在还不动作,当是另有布置。苏荇彻底松了眉头,轻轻一笑,娇娇不动,他也不动,且看娇娇如何说,实在不行了,他再出声也不迟。就算那三千遍佛经都不在了,他手上还有一样东西定比那佛经讨老夫人欢心。 “七丫头说话,你到底抄是没抄?”蒋氏面色冷肃,在场诸人皆知这是她发怒的前兆。苏云秀心中一阵偷笑,眼里的幸灾乐祸掩都掩不住,而在她身旁的苏云绸看她一眼,微微摇头,她高兴的太早了些,六哥哥那边没动静,想来七妹妹已有应对之法。 “七妹妹若是真没抄就实话更老夫人说了吧。”苏云婉面含忧色的劝道,“若是,若是老夫人生气,我替你跟老夫人求情,若是老夫人要罚你,我便陪你一起受罚,七妹妹别害怕。” 这样做的唯一结果就是,老夫人更加心疼你,更加厌烦我,苏云娇心中冷笑,一起受罚?到时候装个头晕,再做出个强撑的模样,老夫人见了必是心疼的不得了,怎么可能继续让她陪着。 要是一个不小心直接晕过去了,老夫人对她的惩罚只会翻倍。前世她用这招骗的自己对她感激涕零,今世她才不会再上当了。 沉默良久的苏云娇终于出声,咬咬嘴唇,犹犹豫豫的道:“回老夫人,那三千遍佛经我是抄了的……” 苏云秀才不相信她真的抄了呢,而苏云娇这副底气不足的样子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想:“如此七姐姐便拿出来给咱们瞧瞧,七姐姐不知道,老夫人这些日子正要我们姐们抄些佛经,等过年了便拿去龙相寺供奉在佛前,替侯府祈福呢。七姐姐在澹州潜心抄经,必是极用心的,拿出来也好叫咱们学习学习。” 苏云娇更是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金氏笑道:“七丫头方回,那行礼一堆一堆的也来不及整理,料想一时间也不好找,不如先让七丫头好生歇息一晚,好好找找,等明儿一早在将佛经拿来,老夫人觉得可好?” 小蒋氏却不赞同她这般说法,摇头道:“二嫂这话可就不对了,那佛经是七丫头特意抄了来给老夫人的,怎会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行礼放在一处,定是随身携带方显诚意。” 苏云娇刚才那副样子,分明是心虚,当初她害荣儿落水病了那么长时间,光是在澹州安安稳稳住两年,如何能平她心中的恨意,她一定要看着她在她眼前被重罚! 如此金氏也不好再说,帮一次人情已尽到,再说下去恐惹老夫人不喜。 蒋氏思虑一阵,开口道:“老五媳妇说的有理,七丫头便将佛经拿来与我瞧瞧。” 苏云娇一脸难色,回道:“回老夫人,那些佛经我确实是抄了的,只是却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小蒋氏笑道,“七侄女该不会是没抄吧?刚刚那话不会是哄老夫人的吧?” 蒋氏听说,神情更冷,她最是厌恶有人欺骗她了,她原就不喜苏云娇,此刻越加厌恶,语带怒气的问道:“七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你若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来,也别在这呆了,立刻给我滚回澹州,再思过三年!” 蒋氏一怒,在场众人皆是不敢说话,苏慕暗暗捅了捅身边的苏荣,这个时候只有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说话才管用。苏荣与小蒋氏不一样,早没将落水的事放在心上,平日里又最爱跟姐妹们混在一起,最是见不得她们受苦,因此开口道:“祖母不要生气,先听听七姐姐怎么说,孙儿相信七姐姐不会骗祖母的,这其中定有其它缘故。” 苏云娇将他的话听到耳朵里,默默感慨,九弟弟对她们这些姐妹们一贯是好啊! 蒋氏听了苏荣一番话,暂敛了怒容,沉声说道:“还不快说怎么回事!” 苏云娇不再沉默,走上前去往蒋氏身前一跪,支支吾吾开口道:“老夫人容禀,那佛经孙女确实是抄了的……只是,只是无法呈于老夫人当面。” “既是抄了,为何拿不出来?”蒋氏神情更为严肃,“莫不是你在说谎?” 苏云秀心中更是认定了苏云娇将这事忘了,道:“七姐姐你若是真没抄也别强撑着了,你干脆点承认,我想老夫人宽宏大量也不会重罚于你的,但你若说谎,那可就说不准了。” 蒋氏最喜听人说她宽宏大量,苏云秀的话说得她很是舒服,正欲开口,却不想被坐在底下一直无言的苏云婥抢了先:“七妹妹尚未解释原由,九妹妹便急着下定论,实乃不智之举。” 蒋氏话到喉前被这么一扼,不由对出声的苏云婥心生不满,这个二丫头冷冰冰的向来不得她喜:“行了你们都别打岔了,让七丫头说完。” 苏云娇虽有些诧异苏云婥为何会出言帮她,但转念一想二姐姐向来对事不对人,有此动作也在情理之中。此刻听了蒋氏的问话,苏云娇忙一脸羞愧的道:“老夫人当初言说让孙女在澹州的三年里静心思过,抄三年的经书,孙女自是不敢怠慢,每日三遍的用心抄着,可谁想到竟是提前回京了,所以……” 蒋氏听闻,面色有所缓和,道:“一日三遍倒是正好,你们年纪小耐不得烦,抄多了难保有不诚心的时候。你在澹州只呆了两年,抄了两千遍倒也是够了,拿出来予我瞧瞧。” 蒋氏只以为苏云娇不肯将佛经拿出来的理由是因为未抄满三千遍,熟料苏云娇依然道:“怕是无法拿出来给老夫人过目了。” “为何?”蒋氏问道。 苏云秀仍是不信她之说辞,嗤笑一声,道:“七姐姐莫不是要说在路上没保管好,弄丢了吧?” 苏云婥扫她一眼,淡淡道:“老夫人与七妹妹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苏云秀狠狠偏过头去,却是不敢再言,她对这个二姐姐虽也是不喜,但却不敢与她对上。她与苏云娇起争,她的嫡母或许还会护她一二,可她若与大房的两姐妹对上,只怕人家还没动手,小蒋氏就将她先收拾了。 苏云娇自然没去在意苏云秀说了什么,只是乖乖回答老夫人的问题:“因为那些佛经现在正在更合适它们的地方。” 蒋氏听得有些糊涂:“更合适的地方?” “是呀,”苏云娇点点头,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当时得了要回京的消息,孙女最先想到的便是那些还没抄完的佛经了,孙女有心想将三千遍抄完,可剩下的那一千多遍哪是说抄完就能抄完的。若是抄点别的还好说,只是那是为老夫人抄的佛经,哪能容孙女有半点不诚之心,半点的不认真。” 蒋氏微微颔首,是这个理。 “孙女为此昼夜难眠,整日里心事重重的,四姐姐看了出来,千般盘问之下,孙女才对她说了佛经之事。”苏云娇说到这,笑了起来,“不想四姐姐却是给出了个主意,让孙女成功的解决了这个难题。” 苏云柔闻言,抬头看了看苏云娇,这和当初商定的说辞不一样,这……七妹妹是在帮她们? “四姐姐将此事告诉给了四叔与四叔母,并提议既是替老夫人抄的,不妨让大家一起抄,也算是为老夫人尽一份孝心了。孙女一想也是,都是老夫人儿孙辈的,为老夫人抄经也是应该的,便同意了。”苏云娇吐吐舌头,“老夫人可不要怪孙女偷懒,孙女实在是没办法了。” “不怪不怪。”蒋氏的脸上终于又有些笑意了,连带着看苏劲竹一家的目光也柔和了些。 苏云娇见此,心中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又继续道:“有了四叔四叔母,四姐姐八妹妹八弟弟的帮忙,那三千遍佛经才顺利抄完了。本来是想一回京便呈给老夫人的,可我们在回京的路上路经一处佛寺,四姐姐见了又提议说,不如将那三千遍佛经分散供于各处佛寺,受香火佛法侵沐,再经由僧者布传于众,岂不更是一桩大功德?” “阿弥陀佛。”蒋氏闭目念了声佛号,复而睁开眼看向苏云柔,“那为你思虑周全,有这份心了。”此时的蒋氏是越看苏云柔越觉得满意。 苏云柔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压了下去,万福一礼柔声回道:“为老夫人祈福,是我们这些晚辈的本分。” 苏云娇笑道:“我们都觉得这个提议好,便自作主张将佛经都散了出去,总共供奉在九座佛寺里。”说着,苏云娇扭头给平香使了个眼色,平香会意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递与苏云娇,苏云娇接过,又双手举过头顶,道:“此便是那九处佛寺的凭证,请老夫人过目。” 蒋氏亲自起身,拿过一看,面上笑意更甚,连连叫好。 金氏也笑道:“果然应了我家三丫头说的,一方水养一方人,四丫头这般心思灵巧倒把咱们这一干人给比下去了。咱们今后也该跟着四丫头学学,抄经呢最重要的是诚心,而不是多少!” 小蒋氏沉了脸色,知道金氏是在讽刺自己这些年为讨好老夫人所抄了不知道多少遍佛经之事,不由狠狠剜了苏云秀一眼,都怨她多事,偏提起这个。 第七章 顾家来人 “我知道娇娇回京,外祖母定会打发人来看看,却不想五表哥这么早就到了。”苏荇刚一踏入书房便瞧见背对他而立正欣赏着墙上书画的少年,笑道。 那少年闻言转身,他看上去不过比苏荇大上一两岁而已,与苏荇的清雅俊秀,飘逸脱俗不同,他的五官深邃立体,眉宇间英气十足,潇洒俊朗,看去十分有精神。他就是镇北侯府的五少爷,苏荇的五表哥——顾倾波。 “我以为还要再等一阵,怎么没和娇娇在一起?”顾倾波笑道。 苏荇道:“本来是想送娇娇回开明馆的,听说你来了,想着外祖母肯定在等你的消息,怕她老人家心急,我便先回来了。” 听他提起自家祖母,顾倾波一脸无奈道:“也是!你说我来得早,祖母还嫌我来晚了,大清早就冲进我房里,不由分说的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气势汹汹的都把我吓傻了,直到被祖母丢出门去我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缓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 “外祖母最疼娇娇,两年不见自是非常想念,难免心急些,倒是辛苦五表哥了。”苏荇摇头笑道,又请顾倾波坐下,叫了乐水奉茶。 “哎呀,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起个早床而已,再说我也很想念娇娇表妹的。”顾倾波摆摆手,“娇娇表妹一切可好?” “娇娇很好。”苏荇虽是笑着,眉间却掩着一股郁色。 顾倾波观察力一贯很好,又与苏荇相熟,轻易便察觉了这股郁色,不解问道:“既然娇娇表妹很好,你为何还是这副表情,怎么她又和你闹别扭了?”这兄妹俩之间的关系如何,他这个做表哥的非常清楚,“姑娘家家的,难免任性些,与你闹几句第二天也就忘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这个表弟什么都好,就是对他们这些人太在意太上心了,随便说句玩笑话他都当真的。 “五表哥此回可是猜错了。”苏荇又是一笑,“我不过是觉得娇娇太好了些。” 顾倾波被他弄糊涂了,问道:“你什么意思?” 苏荇却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道:“等你见了娇娇便知道了。” 如此顾倾波也不再问,转而言道:“怎么着,打算什么时候带三表妹去侯府?你可得给个准信,不然祖母可饶不了我!” 苏荇笑道:“这事不是应该问我家老夫人吗?你方才怎么不直接去见老夫人,等在这白白浪费时间。” 顾倾波翻了翻眼:“你们一家人团聚我瞎参和些什么啊,再说你家老夫人一向看我们顾家不惯的,我那时去参一脚,你家老夫人说不定一生气就把娇娇表妹扣下了,那要我如何跟祖母交差。” 苏荇点点头:“也是,原就是个尴尬场面,被外人瞧见就更尴尬了。” 顾倾波一挑眉:“怎么?你家老夫人对你四叔一家的心结还没解开呢?”此番苏云娇借着苏劲竹回京,对他们一家的事顾倾波多少也打探过一些,不外乎就是妻妾之争,“那什么何姨娘都死多少年了,你家老夫人还放不下?” “人有所执,岂是轻易就能放下的。”苏荇摇摇头,“自从何太姨娘来了,老太爷就从未再看老夫人一眼,即便两人先后有孕,老太爷也只对何太姨娘嘘寒问暖,对老夫人不理不睬。待四叔五叔出世后,老太爷眼里也只有四叔,抱都没抱过五叔一下,如此老夫人怎能不对何太姨娘恨之入骨,事隔这么多年也不曾忘却。” “所以啊,只娶一个不就好了吗,看我们侯府多好!”顾倾波感慨一声,又道,“扯远了,你还是快说什么时候带娇娇去侯府?” “三天后,”苏荇道,“娇娇方回,且让她休整一阵。” “那便这么定了。”顾倾波见此事一定,又将话题扯向别处,“你是不知道啊,初听娇娇回京时可把祖父祖母吓坏了,生怕她们从水路走,祖父都打算要四哥带人去淮河一代接应,包袱都收拾好了。后来传来消息说她们走陆路,才算作罢。” 淮河水匪之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少数人自然也包括镇北侯顾西夷在内。 “是啊,”苏荇道,“还好她们没走水路。钟家从江南走淮河回京,正好遇上了那帮水匪,死了不少人,幸而钟大人一家无事。” 顾倾波道:“我也听祖父说了,当时幸好遇上理国公世子,得他搭救,钟大人一家才得以脱险。钟家这回可是欠下白家好大一份人情!” “只要不是我们欠他人情就好,白家出手定有所图。”苏荇眼眸微眯,“白观止,幸亏没让娇娇遇上。” 顾倾波闻言笑道:“怕他勾搭娇娇啊?京城四公子之首,多少闺秀的梦中情人,做梦都想嫁给他,我记得娇娇最喜欢他的诗了吧?” 这回苏云娇归来,他还特意托沈子怀弄了一本白观止亲书,盖有私章的诗集,准备送给苏云娇做礼物。 苏荇瞥他一眼,道:“白家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娇娇还是少接触他为好。白观止名气虽大,但尚未入皇上的眼。” “咦?皇上前次不是还夸他诗词写的好吗?” 苏荇点头:“是啊,我估计皇上那时是盘算着要他入宫专门写青词。然他志不在此,就算他有志于此,白家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作得一手好诗词,能骗倒多少小姑娘啊。”顾倾波又道,“万一娇娇真的喜欢上他该如何是好?” 娇娇确实极喜欢他之诗词文章,他所有的文集她均有收入一本不落,若是将来……,苏荇眼帘轻垂,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顾倾波轻笑一声:“那便以后再说,反正娇娇现在还小。时间不早了,祖母还等着我回话呢,我这便去给你家老夫人请安,随便把接娇娇去侯府的事说一说,就算你家老夫人心情再不好,此刻也该缓过气来了。” 苏荇笑道:“你只管去,老夫人如今心情甚好。” 顾倾波看他一眼,终是道:“罢了,反正你也不会说,我也就不问了,走了啊。” 苏荇笑着目送顾倾波离开后,又对乐水道:“让你探听的消息都打听到了吗?” 苏云娇的性子变化太大,苏荇心有担忧,早在回府的路上便命乐水去找跟在苏云娇身边的丫鬟仆妇打探原因。 乐水回道:“她们不曾贴身伺候过姑娘,姑娘的变化她们也不太清楚,只说大约是从少爷上次离开澹州后,姑娘就生了场病,病好后,姑娘的性子就好了许多。” “娇娇病了?”苏荇眉头轻锁,沉吟一阵,方道,“你悄悄去开明馆见一见慧珠,让她找个机会过来一趟。” 此事的经过,他要知道的越详细越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通常情况下,不经历大变,人的性情是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化的。娇娇回来虽是懂事了许都,但如此大的变化,他实在难以放心。 乐水微微一讶,慧珠虽然是他们的人,但少爷对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忠于姑娘,此番竟要叫她回来问话,哎,果然事情只要牵涉到姑娘,他家少爷就无法淡然以对。 乐水在心底叹了口气,应声道:“是。” 文昌侯府圆子里,苏云华苏云婥并肩而行,苏慕跟在两姐妹身后。 苏云华笑道:“七妹妹回来了,这侯府里果然热闹了许多。” “恭喜你,又有好戏可看了。”苏云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过你也看不了几日了,年后便要出阁了。” “所以现在越发不能错过了。”苏云华仍是一脸端庄笑意,“可惜啊,这出戏怕是越到后来越精彩。” 原来都是一边倒的局面,如今却可以分庭抗衡了,没想到七妹妹出去一趟竟带回了两个真正的帮手,苏云华想着刚刚苏云柔与苏云悠身上的衣料,以及刚进门身上披的狐皮斗篷,看来她们在澹州处得不错。 不过观方才八妹妹样子,像是也极喜欢五妹妹的,未知今后会如何。 苏云婥依旧不见波澜:“你大可放心,戏台子哪都有,没准你以后看得那场比咱们家的这出还要精彩。” 苏云华看着她,笑道:“那就承妹妹的吉言了。” 苏云婥面无表情的往前走,身后的苏慕却是受不了,道:“你们俩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苏云华回头,眨了眨眼睛,不解道:“我们是在好好说话呀!大哥此言何意?” 苏慕看她良久,叹了口气:“算了,你们看戏归看戏,别瞎参和就行了!”他实在是没资格嘲笑六弟拿七妹妹没办法,因为他自己也拿这两个妹妹没办法。 苏云华听了他这话,更是不解:“我又不是九妹妹?” 苏慕发誓他从苏云华那清澈含笑的双眼了看到了满满的鄙夷,还没等他叹气,前方苏云婥停下脚步,淡声道:“只要她们别污了我的眼睛,也别丢人文昌侯府的人,随她们怎么闹。” “二妹见不得这些脏东西我是知道了,可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侯府的名声了?”苏慕问道。 苏云婥回头,看他的眼神与方才苏云华的眼神一模一样,最后轻轻丢下一句:“我是侯府的人,侯府的声誉就是我的声誉,侯府丢人,难道我还有面子不成?”而后抬脚边走,不再理会他。 苏云华见了,笑着跟上,只留苏慕一人在后面唉声叹气,后悔自己不该多嘴说那一句。 第八章 馆名开明 世事通达,思想明智,是曰开明。 时隔经年苏云娇再一次踏入了开明馆,与前世最后一次见它时的残破不堪,尘埃蛛网堆积不同,此时的它开阔,明亮,洁净,华贵,是苏云娇最熟悉的样子,也是开明馆该有的样子。 “姑娘快坐,明珠快去倒茶!”青姑姑带着开明馆内所有的丫鬟婆子将苏云娇迎进门后,便扶着苏云娇在垫着大红织金妆缎牡丹纹坐褥,摆着银红撒花引枕的黄花梨雕镂空花开富贵纹的罗汉榻上坐下,又对一并进来的苏云婉道,“五姑娘也请坐吧。” 苏云婉笑着坐到苏云娇的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几,小几上茗碗花瓶具备,白釉冰裂纹花瓶内还插着这个时节难见的花卉。苏云婉笑问道:“七妹妹回家的感觉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屋内的每一件陈设,大到床榻箱柜,香炉案几,小到古玩摆件,茗碗玉瓶,包括弥漫在屋内淡淡的沉水香无一不是她熟悉的,无一不是她喜欢的,看着这样的开明馆苏云娇的内心无比愉悦,“这开明馆倒是一点未变,和我离开时一样。” 苏云婉若有若无的瞟了伺立在侧的青姑姑一眼,笑道:“这是多亏了青姑姑管理有方,即便七妹妹不在也能将这开明馆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话是在说有她没她都一样?还是在说没有她在开明馆内反倒井井有条?不管怎样,皆是为了挑动苏云娇那颗敏感易怒的心罢了。 青姑姑眼神不动,只是笑道:“五姑娘过誉了,只是这却非我一人之功。馆内的下人都是极尊敬姑娘的,姑娘离开后馆内的一草一木皆是不敢擅动,只每日里细心打扫,也无需我多说什么,所以在我看来开明馆如此井然有序是大家之功,更是姑娘的宽待下人之功。” 母亲倚重的人说话就是有水准,如此也用不着她装作听不懂了,苏云娇欣然道:“青姑姑谦虚了,没您的看管她们哪能这么听话。不过她们守着这开明馆也是辛苦了,这样吧,凡是留守的丫鬟婆子们均赏一个月的月钱,再给她们放一天假,青姑姑您看如何?” 青姑姑当然不会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违了苏云娇的意,她笑道:“姑娘仁厚,我便先谢过姑娘的体恤了。” 见苏云娇未有领会自己话中之意,苏云婉也并未放在心上,那句还她本就说的晦涩,苏云娇没听懂才是正常,但青姑姑那番话却是将她的试探打乱了。 适才苏云娇在寿松堂上的表现实在出她所料,加上苏云娇见她时她所感受到的一丝异样感,令她心中起疑,所以才有了刚才的试探。可惜,有青姑姑在这她什么也没试出来,看来还得在寻个机会单独试她一试。非是她多疑,而是苏云娇脱离她掌控两年,在没有确定她还是从前那个好糊弄的七妹妹之前,她实在难以安心。 苏云婉笑道:“七妹妹方回,旅途劳顿,我就不多打扰七妹妹休息,先回展眉轩了。”日后时间还有的是,试探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缓她两天先看看动静再说。 苏云婉说完起身便要走,苏云娇自是挽留:“五姐姐不多坐一会儿吗?好歹喝口热茶在走。” 苏云婉谢过她的好意:“不了,老夫人前段时间病了,现在虽以好的差不多了,但仍要继续喝药,你知道的老夫人最烦吃药,我得过去看着她老人家将药喝完才放心,却不能在七妹妹这多呆了。七妹妹若想请我喝茶,我明日在来就是,或者七妹妹来我的展眉轩也是一样。” “怨不得老夫人最疼五姐姐!”苏云娇笑道,“如此妹妹就不多留了,改日再去找五姐姐说话,到时五姐姐可不许再先跑了,一定要与我好好说说我不在的这两年京城里都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好好好。”苏云婉满口答应,又对轻罗使了个眼色。 轻罗会意,碰了碰身侧的平香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到她的手中,平香趁人不注意迅速将它收入袖中后,又看着轻罗对她笑了笑,轻罗见她明白也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轻罗咱们走吧!”苏云婉唤道。 “是。” 苏云婉主仆俩刚一离开,明珠便端着茶盘走了上来,见屋内只剩苏云娇一个人,问道:“五姑娘怎么连茶都不喝一口就走了?” “五姐姐去寿松堂了,说是伺候老夫人喝药。”苏云婉一走,苏云娇心情更好,“听她的话意,老夫人好似病了很久了。” 前世老夫人在她回京时也病了一场,但她一直以为老夫人是因为四叔母的缘故加上又受了惊吓才病的。记得前世她为了能快一点回京闹着要走水路,却不知道四叔母晕船,硬撑着在船上颠簸了好久,一回京一落地终是撑不住了,刚一进门还没给老夫人请安便晕过去了,这是可惹得老夫人好大的不高兴。 除此之外在回来的路上,他们还遇见一件大事也是把老夫人吓得够呛,当然老夫人主要担心的是大哥。他们坐船从淮河回京,不想淮河一代正值****,水匪猖獗,正好让他们遇上了,本以为难逃一劫却不想被理国公世子白观止所救。 那是她与白观止的初见,那时他立于船头,江风吹得他的白衣猎猎作响,一脸温和笑意,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只一眼便让她心神动荡。早就喜欢他的诗句,早就听闻他之大名,早就想见他一面,这样惊鸿的初见,怎能不叫她心神荡漾,于是就这样一眼定情,从此以后对他的一切愈加难以自拔。 这便是她这辈子为何非要走陆路的原因,即便四叔母不晕船,即便淮河没有水匪之患,这辈子她都不想再遇上白观止,纵使他们的见面在所难免,她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收拾好心情,做好见面的准备。 “有一段时间了。”明珠将茶递给苏云娇,答道,“或许是今年冬天比往年冷的缘故,老夫人病了两场,头前一场刚好,紧接着又受了风寒,调养了半个月,依然断断续续的没好完全。这些时都是几位夫人轮流着伺候汤药,姑娘们也常去看望,五姑娘和九姑娘去得最勤。” 苏云娇点点头,老夫人是五姐姐在侯府里最大的后盾,老夫人病人她无论如何都要细心照料着,至于九妹妹嘛,一来她与五姐姐一向交好,向来是五姐姐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五姐姐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的,二来恐怕也是想在老夫人跟前讨个喜,若是能入老夫人的眼,她在小蒋氏手底下也会好过些。 “如此咱们明早也该去给老夫人请安,关心一二。” 剔透的琉璃杯里是苏云娇最爱的牡丹花蜜茶,大红的花瓣与琉璃温润的流光交织在一起十分绚烂,看得人赏心悦目,苏云娇品了一口,甚是满足的勾起了嘴角。既有此等机会,不妨使人知会四姐姐一声,讨老夫人的喜于她而言可有可无,于四姐姐来说却是不同。 听苏云娇这么说青姑姑有些诧异,姑娘什么时候也懂得这些了?她本也打算如此劝说苏云娇的,没想到苏云娇竟自己提出来了。 青姑姑暂且把疑惑都放在一边,道:“姑娘能这般想实乃大善!” “老夫人是我祖母,合该的。”苏云娇道。 青姑姑心中认同,无论老夫人待姑娘如何,老夫人始终是姑娘的祖母,姑娘不能对老夫人不孝,老夫人如今有疾在身,姑娘自是不能不闻不问。只是这样的想法却不像姑娘那种性子会有的,莫非是六少爷提点的? 刚有此念,青姑姑立刻便将之否决了,姑娘与六少爷之间的关系想是整个侯府没人不清楚的,姑娘又如何会听六少爷的劝,不反其道而行就已经很好了。姑娘是从澹州回来后才变成这样的,难道是与四老爷一家有关?嗯,寻个机会去找四姑娘试上一试。 “姑娘先别想着这些了,我早已备好了热水,姑娘一路颠簸劳顿定是乏了,还是先沐浴更衣,小睡一会养足了精神再来想这些吧。”明珠道。 苏云娇颔首,明珠说的没错,她要先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对付那些牛鬼蛇神们,她笑道:“还是明珠贴心,如此我便前去沐浴!” 她们一路走走停停行得极慢,但毕竟路途遥远,车上颠簸自是无法与府中相较,苏云娇年纪又小,岂有不累之理。 洗澡水温度适宜,苏云娇困意一阵阵的上涌,好险没直接在浴盆里睡着了。强撑着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走进自己的卧房,正准备躺倒在自己那张阔别已久的百花争艳紫檀木三进拔步床上,却被床边妆台上摆着的两个彩漆螺钿花鸟盒吸引住了目光。 “这是什么?”苏云娇问正给她铺床的明珠道。 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小心回道:“是六少爷送来的,说是送给姑娘的。”姑娘最不喜欢听她们说六少爷如何如何,明珠只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惹苏云娇生气。 “哦?六哥送来的?”苏云娇听说一下来了兴趣,三两步走过去将那两个盒子打开,便见一个里面搁着一套十二生肖兽首玛瑙杯,一个里面搁着一副红蓝宝石镶金刻牡丹争艳纹的头面,皆是罕见的珍宝。 苏云娇看后闭目一叹,这两件东西苏云娇前世自然也得了,只不过不在这时,而是在新年之时方才收到。 她依稀记得,那时她方一回京也不知为了什么就与六哥吵了一架,回房后见了这两个盒子,看也不看便直接让明珠扔了出去,想来明珠并未按照她的话去做,而是将它们又还到了六哥手中。 那时的自己实在太任性了些,苏云娇一叹:“六哥有心了,我很喜欢。” 明珠没从苏云娇脸上察觉到任何生气的预兆,渐渐放下心来,笑道:“姑娘喜欢就好,姑娘喜欢,六少爷也就欢喜了。” 人物相关,不定期更新 五侯八公三伯 五侯: 镇北侯(顾家) 平西侯(贺家) 安南侯(章家)式微,在南疆 威远侯(祝家)已灭 常远侯(邵家)已灭,幸存一人 八公: 镇国公(卫家) 定国公(齐家) 安国公(温家)已灭 宁国公(秦家)式微 修国公(闻家)式微 理国公(白家)隐有崛起之象 治国公(赵家)已灭 康国公(韦家)已灭 三伯: 文昌伯(苏家)已晋封文昌侯 武兴伯(刘家)已灭 兴隆伯(韩家)已灭 文昌侯府 苏冷泉(老侯爷)已亡——蒋淑娴(蒋氏) 大房(嫡出)苏劲松——王秋水 二房(庶出)苏劲川——金兰贞 三房(嫡出)苏劲寒——顾玉台 四房(庶出)苏劲竹——柳容珍 五房(嫡出)苏劲霜——蒋文英 苏慕(大房,嫡出) 苏葚(二房,嫡出) 苏蘅(三房,嫡出) 苏蕴(三房,嫡出,秦氏所出) 苏芩(大房,庶出) 苏荇(三房,嫡出) 苏荞(五房,庶出) 苏艾(四房,庶出作嫡出) 苏荣(五房,嫡出) 苏云华(大房,嫡出) 苏云婥(大房,嫡出) 苏云喜(二房,庶出) 苏云柔(四房,嫡出) 苏云婉(三房,嫡出,秦氏) 苏云绸(五房,庶出) 苏云娇(三房,嫡出) 苏云悠(四房,嫡出) 苏云秀(五房,庶出) 镇北侯(顾家) 顾东城(已亡),顾西夷(现任镇北侯),顾南蛮(坐镇南疆),顾北苑,(顾家唯一嫡女,已亡) 顾西夷——褚秀秀 顾南蛮——那多丽(南疆某寨主女儿) 顾西夷一脉: 大房(嫡出,族排名一)顾雄山——江宁江 二房(嫡出,族排名二)顾奇峰——连邱丽 三房(嫡出,族排名五)顾秀峦 顾玉台(嫡出,唯一嫡女) 顾南蛮一脉: 大房(嫡出,族排名三)顾俊岭——周笑升 二房(嫡出,族排名四)顾深峡——沈清和 顾瀚海(大房) 顾流江(二房) 顾平湖(大房) 顾曲溪(二房) 顾倾波(大房) (皆为顾西夷一脉嫡出) 王家: 王机宜(王相)——杨曼 子:王适,王遥,王远(庶出) 女:王秋泓,王秋泉(嫁与修国公闻家),王秋水(嫁与苏家) 第九章 四哥苏蕴 苏云娇刚一踏入寿松堂,便听老夫人欣然唤道:“七丫头来了,快看看谁来了!” “七妹妹,两年未见,不知七妹妹在澹州可好?”紧接着还未等她看去,苏云娇便听到有人以轻和从容的语调问道。 “自然是好的,劳四哥哥挂心了。”苏云娇看着眼前一身白衣,宽袍大袖,面容阴柔,颇有魏晋风骨的男子笑道。这样的绝佳品貌气质,再加上与之相匹配才华,简直让当年的苏云娇恨不得他与苏荇互换一下身份,让他来当她的亲哥才好。 苏云娇曾暗地里拿苏蕴与苏荇做过对比,除却相貌不相上下以外,无论气质、才华苏云娇均认为苏荇输他不止一星半点。 论才华,苏蕴是京城四公子之一,苏荇是谁根本没人知道;论气质,苏蕴一身魏晋风流,走到哪都是人们眼中的焦点,而苏荇则跟个隐形人似的,往人群里一丢就找不着了。 结果她的这番胡思乱想,不知怎么的就被定国公世子齐宣齐大少爷知道了。苏云娇记得当时齐大少爷跑到她跟前,眯起他那双狭长魅惑的丹凤眼,一脸嘲讽的对她说,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天真,没想到你是真傻,你六哥也只有在你面前才温顺乖巧得跟个小绵羊似的好吧? 当时苏云娇根本没留心他的话意,只听到他骂自己傻,就与他闹了一场,后来听说那天之后的齐大少下场很是惨烈,如今想来应是被她六哥给收拾了…… 同样被她拿来作对比的还有白观止和卫清绝,当时的结论一样是后者不如前者。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再看,她当时的眼光真是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他们哪里是什么比不上啊,分明是收敛了一身风华,为的不过是更好的陪在她身边。 苏蕴眉间与苏云婉——据说也是与当年秦氏如出一辙的朱砂痣,清楚证明了他的身份,连一向脑袋不怎么灵光的苏云悠也看了出来:“你就是四哥哥吧!” “你便是八妹妹啰!”苏蕴笑道,声音温文好听。 苏云悠连连点头,果然四哥哥与五姐姐一样出色,能有这样的哥哥姐姐苏云悠心中是有些骄傲的。 苏蕴一转眼,又对苏云娇身边的苏云柔笑道:“想来这位便是四妹妹了。” 苏云柔万福一礼:“四哥哥好。” 苏蕴一笑:“都是自家兄妹不必如此多礼,随意些吧。”说完又道:“七妹妹淘气些,在澹州的两年里想来没少给两位妹妹添麻烦,还请两位妹妹多担待些,不要与这丫头见怪才是。”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点了点苏云娇的额头,苏云娇亦是配合的娇嗔了一声“四哥哥。”俨然一副亲密无间好兄妹的模样。 苏云柔悄悄看了看旁边含笑看着这一切的苏荇,微微讶异,这七妹妹与四哥哥之间的关系怎么看着比她与六哥哥之间的关系还要亲近些,仿佛他们才是亲兄妹一般。 “哼,”苏云悠一扬头,“我们大人有大量,才不会与她计较呢!” “哦,是吗?看来你们姐妹之间关系不错。”苏蕴笑道,眸中一丝意味不明转瞬即逝,无人察觉。 “谁和她关系不错!”不想苏云娇与苏云悠竟异口同声答道,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愣,狠狠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别过头去又是同样重重一哼。 一旁苏荇看在眼里,心中盘算,娇娇似乎和八妹妹很合拍,也很喜欢八妹妹,难得有和娇娇相处不错的姐妹,不若以后便让她们姐妹两多接触一些,解了娇娇的寂寞,也免得娇娇总是与五妹妹凑在一起。 哼过之后,苏云娇没在搭理苏云悠,只是拉着苏蕴的手问道:“四哥哥怎么就回了?我听五姐姐说,还以为怎么都要一两日,四哥哥这么快赶回可是因为想我了?”真是的,回得如此快,她还没做好见他的心里准备。 若说前世苏云婉的所做所为苏云娇能理解全部,原谅一半,那么苏蕴之所做,苏云娇同样能理解全部起因,但却一点也无法原谅。苏云娇看着眉目间深藏着一股散不去的阴郁之气的苏蕴,这个人日后所为怕是早已脱离了初衷,为生母报仇只不过是掩盖他逐渐扩大的野心的绝佳借口。 “自然。”苏蕴笑道,“外祖父本是带我去了明德书院看望杨老先生,请杨老先生指点学问,昨日听闻七妹妹与四叔回府便赶了回来。” 苏云娇尚未答话,就听老夫人有些抱怨的言道:“杨老先生的指点多难得,你何苦着急着回来,应该多呆几天才是,你四叔和七妹妹又不会跑,晚一点见面又能有什么?” 苏劲竹闻言,亦是赞同老夫人的说法,道:“四侄儿实在不必如此着急,杨老先生的指点可是难求!” 乍听到杨老先生之名,苏劲竹面色有些激动,恨不得自己以身相替,不想苏蕴却如此不知珍惜,哎!不过转念一想,四侄儿能得老先生指点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他的这些侄儿们个个都是顶好的,哥哥嫂嫂们教育有方啊! 苏劲竹又看了看站在他几个侄儿身边显得有些瘦小和怯弱的苏艾,眉头不由一皱,心中很是不满,他自认不必他的兄弟差,甚至还要强过几个,他的儿子更没理由不如他的侄儿们,看来以后还得多抓紧艾儿的学问才是。 想到这苏劲竹不由想起随他们一同进京的孙绍,绍儿倒是不必他这几个侄儿差,只是缺乏名师指导,要早日为他觅得一位名师才是,可他在京中并无人脉,如今也只能在走三房的路子。但三哥三嫂皆不在京城,难道要托六侄儿去办?身为长辈却要去求晚辈,苏劲竹的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趁着苏蕴与苏劲竹和老夫人说话的空档,苏荇走至苏云娇身侧,低声言道:“昨日五表哥来了,说外祖母想你,想接你去趟镇北侯府,我替你应了。”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打好了若是娇娇一会儿拒绝他该如何劝说的腹稿。 苏云娇听到镇北侯府先是一愣,而后立即点头道:“好!什么时候?” 前世她经由有心人的挑拨,与外祖一家甚为不亲,觉得外祖家皆是一群莽夫,不愿与之接触,这可让她母亲头疼了好久。但无论她如何不喜,外祖家对她的疼爱却是从未变过,如不是为她,外祖家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没料到苏云娇答得如此爽快,苏荇顿了一下,方才回道:“两日后。” 是他的不是,娇娇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娇娇了,不应该再用从前的眼光看她才是。苏荇又笑道:“送你的礼物你可看见了,可还喜欢?”昨天没听闻开明馆往外扔东西,娇娇应该没有不喜,不过还是再确认一遍为好。 苏云娇挽过他的手臂,仰起小脸冲他笑道:“六哥送的,我都喜欢!” 苏荇笑的愈加温柔:“娇娇喜欢就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寿松堂因为苏蕴的归来而变得热火朝天时,开明馆内两个丫鬟也正聊得专注。 “五姑娘那边已经找我了,让我得空过去一趟。”平香坦言道。 慧珠看她一眼,平淡道:“你打算何时过去?”姑娘离开侯府两年,五姑娘找她回去问话是理所当然的,更别提回府后的姑娘还有着这么大的变化,不仔细询问一番,如何放心的了。 平香道:“姑娘回京,镇北侯府定会派人来接,姑娘什么时候去,我便什么时候去见五姑娘,反正五姑娘也不是什么心急之人。”说完又笑问道:“倒是你什么时候去见你的主子?不必否认,我昨晚可都瞧见了。” 慧珠仍旧淡淡道:“五姑娘都不急,六少爷更是不急。” 平香一听,笑道:“昨晚来找你的人果然是乐水,原来你是六少爷的人,怪不得呢!” 慧珠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道:“镇北侯府已经派人来了,打算两日接姑娘去侯府。” 平香一挑眉:“你就不怕姑娘到时候不去?”话一出口,平香便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姑娘就是再不乐意,六少爷也一定有法子哄着姑娘去。 慧珠一见她的样子便知她已想明白,未在继续纠缠于此,转而言道:“关于你已投诚一事,除了已经知道的,暂时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开明馆内敌友为明,平香知道慧珠如此做是为了她好,但是:“连明珠姐姐也不告诉吗?” 慧珠摇头,平香又问:“只是姑娘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慧珠道:“我的意思,但姑娘也同意了。” “为何?”按理说明珠姐姐是夫人信任的人,绝不会有异心的。 慧珠解释道:“不与明珠姐姐说,并非是对她有疑,不过是怕有心人从明珠姐姐对你的态度看出端倪来罢了。” “如此说来,我的处境不是愈发艰难了吗?”平香笑道,一边要与五姑娘那边周旋,一边还要面对来自开明馆内的种种提防。 “我相信你有能力应对。”慧珠勾了勾嘴角道,“再说我步已经替你免除了一个大麻烦了吗?” “那还真是谢谢慧珠姐姐了!”平香知她说的事绣珠,论起姑娘身边谁看她追不顺眼谁最喜欢跟她对着干,非绣珠莫属,“明珠姐姐也是个聪明的,她不会经由绣珠瞧出些什么来吧?” 慧珠答道:“这你放心,绣珠也是夫人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平日里天真耿直些,但在这种大事上也并不含糊,她也是有心眼的人。况且我与姑娘早已叮嘱过她,她是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的。” “那就好!” “所以,”慧珠停下,瞟了她一眼,“与其担心绣珠,还不如好好考虑到时候见了五姑娘该真么说,若是见了你娘又该如何交代。” 平香一叹,良久方道:“放心吧,我自有计较。” 第十章 镇北侯府 在苏云娇回京的第三天后,镇北侯府的马车一大早便等在了文昌侯府的门前,为的自然能早些将那位被整个镇北侯府之人挂在心上的表小姐接去侯府。 苏云娇也没让他们久等,早早的便起来了。由于今日出行的衣裳首饰昨晚均已定好,是以在梳妆上也并未花费多少时间,又匆匆吃了几口早饭,便径直去往寿松堂,与老夫人知会一声后,便与苏荇一同出府去了。 今日来接人的仍然是顾倾波,他在看见兄妹俩相携走出后,有点诧异,他原以为还有再等一段时间,没想到竟这么快。 “五表哥好!”在听到苏云娇热情的与他打招呼后,顾倾波更是诧异,要知道以往苏云娇可是一直对他们兄弟五个甚至整个顾家都是不冷不热,只维持基本礼仪的,还从未如此热情的跟他们问过好。 顾倾波忽而记起前几日苏荇曾说起过的有关苏云娇的变化,言他见面了自会明白,他想他现在是有几分明白了,无怪那时苏荇会露出那般似喜还忧的复杂神色。 顾倾波抬头看了眼苏荇,见他面上满满写着‘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不觉对他点点头。随后又对苏云娇笑道:“娇娇好啊,你要是再早一点出来,恐怕就该你等我了!” 苏云娇闻言,立刻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道:“既如此,我便该早些出来的。” “为何?”顾倾波不解道。 苏云娇一笑:“若是让我等着五表哥,外祖母知道了定会罚你。外祖母训人的英姿,我可喜欢看了!” 顾倾波默然无语,看来她的本质还是没变的,还和从前一样任性! 苏荇看着顾倾波黑黑的脸色,摇头一笑,道:“我们还是快走吧,别让外祖母等急了。”说完又补了一句:“不然外祖母真该罚你了,五表哥。” 顾倾波看着眼前一脸促狭的一大一小,狠狠道:“还不快上车!” 苏云娇对他扯了扯脸颊,扮了个鬼脸,倒也没再说什么,乖乖的带着绣珠明珠上来那辆专门为她准备的华盖马车。 苏荇一脸笑意的看着她上了马车,转头对顾倾波问道:“如何?” 顾倾波收起满脸黑色,正色言道:“应是历经大事,方有如此改变。” “五表哥也这样认为?” “你弄清原因了吗?”顾倾波问道。 苏荇摇头:“暂时还没。” 观他面有忧色,顾倾波不由劝道:“你也别太担心,这般变化是好事,祖母要是知道了定然高兴。” 苏荇一笑:“也是。”与自己外祖家亲近,总好过与别人外祖家亲近,苏荇看了眼顾倾波又道:“行了,快走吧,莫非五表哥真想被外祖母罚不成?” “……,你能别提这茬吗?”娇娇现在变得如此恶劣,十有八九是和你学的! 与因为参与天祈建国,才从庶民变成豪门世家的苏家不同,顾家在前朝时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当初是因为看不惯前朝昏君的倒行逆施才转而辅助君氏一族,建立天祈王朝。 顾家为此牺牲了不少人,有被前朝皇帝拔除斩杀的,有牺牲在战场上的,但也正是因此才使君氏与其他人抛开对顾家的种种顾虑,转为发自内心的尊——要知道,除开战场上立下的赫赫战功不谈,光是太祖皇帝,顾家便救了不下三次。 天家贤明,顾家祖先的功绩没有白费,而是为后人铺下了一条荣华路,即便是如今太平盛世,君家帝王对顾家依然眷顾尊敬。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顾家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 如此世家大族,晚辈们的婚事自然是各方关注的焦点,顾家到底会和谁家联姻?谢家?王家?卫家?齐家?或者是,直接将女儿嫁入天家?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当年顾家唯一的嫡女——顾玉台,带着三百六十抬贵重嫁妆嫁入了还是文昌伯的苏家。 最重要的是因为当时宣帝的插手,苏家三子苏劲寒娶的可不只顾玉台一个,还有秦家的嫡女秦婳。这样的消息一传出,却将各方对这桩婚事的纷纷猜测全都打消了,看来顾家非是有所图,嫁入苏家恐怕只是顾大小姐的爱情选择。 所以,苏云娇的母亲嫁给她的父亲是低嫁,甚至还因秦氏之故而受辱,所以,苏云娇的外祖母褚老太君多年来看她的父亲都不顺眼,看整个苏家都不顺眼——苏蘅、苏荇、苏云娇除外。 “再去外面探探我的娇娇到了没有。”镇北侯府十安堂里,褚老太君一挥手对身边的丫鬟发号施令道。 “是!”那丫鬟铿锵有力的应了一声,便去外面探听情况去了。 堂下坐着的温婉妇人笑道:“好久都没看到老太君这般着急了!” 而她对面的英气妇人回道:“老太君最疼表侄女,表侄女离京两年,老太君天天念叨,现在总算回来,老太君自然着急些,想快些见面。” 温婉妇人又笑道:“这般心疼劲,倒是把咱们家的那几个小子都给比下去了。” 这两人便是顾家的两个媳妇,温婉的那个是顾家大爷顾雄山的妻子,闺名唤作江宁江,是南方人,父亲江学广曾是幽州通判,现任扬州知州。而英气些的那个,是二爷顾奇峰的发妻连邱丽,父亲是位武将,曾在顾家帐下听后差遣,如今是在凉州助卫家镇守凉州。 顾家两位媳妇,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多年相处和谐还未曾红过脸,由此方可看出顾家无论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更看重本人,而非家世。 “我就这一个宝贝外孙女自然心疼些,外祖母想念外孙女有什么不对!”褚老太君听了她们的话笑道,“你们也别有话说,谁教你们生不出一个娇娇嫩嫩的孙女来,竟生些调皮捣蛋的混小子,我看着心烦!” 江氏与连氏相视一笑,别人家都是盼着儿子,偏偏她们家盼着姑娘。儿子可以打可以骂,若是个姑娘那定是要捧在手心里宝贝着的,顾家宠女儿可是出了名的,也不知京里有多少女儿懊悔自己没投在顾家。 江氏笑着拉起边上坐着的姿容秀丽的少妇的手,道:“儿媳是不行了,老太君还是指望孙媳妇吧!” 姿容秀丽的少妇闻言,面上一红,似嗔非嗔道:“夫人抵不住老太君就拿儿媳取笑!”这秀丽少妇正是顾家的大少夫人,顾瀚海的媳妇,江氏的儿媳赵氏。 褚老太君闻言,亦是笑着帮腔道:“你婆母说的是正理,孙女我是指望不上了,就等着重孙女呢,你们小两口可要好好努力!” “老太君……”赵氏面色烫的厉害,她原是大理寺卿赵释之幼女,从小养在闺中,紧守女则,哪里听过这些,一时间难以适应,只好转移话题道,“看看时辰,想必表姑娘也该到了吧?” 果然她一提苏云娇,褚老太君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三英怎么还不回?都去了大半天了!这丫头现在办事越来越不利索了!” 褚老太君话音刚落,便闻屋外传来一阵娇笑,一道娇小倩影随声而入,见了褚老太君她笑的越发鲜艳,道:“外祖母可不能怪三英姐姐,是娇娇将她拦下不让她先来通报的,外祖母要怪就怪娇娇好了!” 褚老太君一见苏云娇,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只起身将苏云娇揽入怀中,念道:“我的娇娇可算回来了,想死外祖母了!”至于方才去探听消息的三英丫头,早被褚老太君忘在脑后了。 褚老太君拉着苏云娇在身边坐下,一会问她在澹州过的可好,一会问回京的路上可还安稳,一会问回京后蒋氏可有为难,一会又埋怨苏劲寒没用,当时竟没拦下,硬是让苏云娇在澹州呆了两年。 老太君自顾自的说,将其余在场之人都抛到一边,顾倾波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对苏荇道:“看吧,祖母一见了表妹立刻就将我们这些‘歪瓜裂枣’丢下了。” “‘歪瓜略枣’?这话可别让大舅母听见,不然该收拾你了。”苏荇笑道。 顾倾波忙一捂嘴,看了眼满脸笑意的江氏,道:“失言失言!”一时失言,竟忘了他母亲也在,好吧,除了他母亲还有二叔母和大嫂,“我的意思是像咱两这种‘歪瓜略枣’。” 苏荇一挑眉,将顾倾波上下打量一遍道:“五表哥莫非是嫉妒了?可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不然,我让娇娇和外祖母说说,让她老人家也好好的疼疼你?” “不必了!这样挺好的。”顾倾波言辞拒绝,“好吧,那个‘歪瓜略枣’单指我,表弟可别让表妹在祖母跟前瞎说。”开玩笑,上回他因这事可是被自家祖母‘疼爱’的简直生无可恋,绝对不要再来一次! “哈!” 褚老太君关切的话语听得苏云娇心中暖暖的,这才是真正疼爱她的人,像蒋氏就不会关心她这些。苏云娇眼眶有些微红,隐隐有眼泪将要流出,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压下,她不想让外祖母担心,而且现在的她很好,非常好。 苏云娇调整好状态,笑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道:“娇娇在澹州过得很好,四叔母很照顾娇娇,四姐姐与八妹妹也好相处;回京的路上很安稳,娇娇看了好多好看的景色,等有时间了娇娇画给外祖母看;祖母也没有为难我。就是就是,就是在澹州的两年里十分想念外祖父外祖母!” 褚老太君听说苏云娇很好,又听苏云娇言很想她,顿时脸上乐开了花! 第十一章 再见顾家 镇北侯府的褚老太君今儿很高兴,非常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她最心疼的外孙女终于从澹州回来了,更是因为此回外孙女回来后竟与她亲近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总感觉像隔着一层似的。 苏云娇与褚老太君互诉了一番祖孙之情后,又往堂中扫了一眼,满脸笑容的起身给江氏和连氏一人道了个万福,嘴里甜甜唤道:“大舅母,二舅母,娇娇给你们请安了!未知两位舅母这两年可好?” 江氏先是一诧,随后立刻道:“好好好,我们都好着呢!”真是奇了,苏云娇从前对她们都是不冷不热生疏的紧,怎么此次回来却好像变了个人般,竟主动向她们问起好来? 连氏亦是道:“我们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娇娇你,离家那么远才让人操心呢。虽说你四叔四叔母对你很是照顾,但终究是没一起相处过,不知你的喜好习惯,难免有不细心的时候。” 苏云娇一笑,她这两个舅母对她也都是真心的好,虽不至于像顾家男丁们一样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着,但比之文昌侯府里的那几位伯母叔母不知好了多少倍。 “让舅母们操心了,是娇娇的不是。只是娇娇在澹州过得很好,江南的风光比起京城来各有胜场,娇娇也很喜欢。其实偶尔换换环境,未尝不是好事。” 江氏笑道:“既然娇娇如此说,我们便也放心了。连娇娇都说好了,那就自然是好的,我们若再继续纠缠下去,反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了。” 连氏亦点头道:“大嫂说的是。” 与两位舅母请过安后,苏云娇便将目光停在赵氏身上,重活一世的苏云娇自然知道赵氏是她的大表嫂,却也不能直说,只是一脸促狭的猜测道:“让我猜猜,这位好看的姐姐定是我大表哥的媳妇吧!” 江氏闻言,笑意更深道:“娇娇猜的无错,她便是你的大表嫂赵氏。”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 赵氏也上前来与苏云娇相互见礼。赵氏看着眼前一身娇俏贵气,明艳动人的娇娇女笑道:“娇娇表妹好!常听老太君说起你,今儿可算见着真人了!” 从苏云娇进门的那一刻起,赵氏便暗中打量她,顾家这位表姑娘的盛名她在闺中时就已有耳闻,那是出了名的娇纵任性。在她嫁进顾家之前她的母亲曾叮嘱过她,若是将来遇上这位顾家的宝贝表姑娘,千万记得忍让,勿要与之起任何冲突。 那时她还颇有些不以为意,心想外间传言未必是真,再如何说苏云娇也只是镇北侯府的表姑娘罢了,她姓苏不姓顾,顾家就是再宠她也不至于越过自家人去。可是渐渐的她发觉她错了,外间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在看到老太君与老侯爷提起苏云娇时嘴角压不住的笑的时候;在看到听说苏云娇回京的消息后,顾瀚海兄弟几个便忙着张罗礼物的时候;在看到老侯爷说要将侯府一半家产给苏云娇做嫁妆,府里上下竟没一人反对的时候,她才深切的体会到顾家对苏云娇的娇宠已至何等地步。 她也曾在苏云娇回京之时暗暗试探过婆母江氏,苏云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如外间所传的任性蛮横,不讲道理?江氏那时只是一笑,言苏云娇虽是不懂事了些,但心地却是极单纯的。言下之意赵氏自是明了。 “常闻大表嫂闺中贤名,娇娇早想一见,奈何身在澹州无法相见,此番回来,可算是见着了。”苏云娇笑道,“大表嫂果如传言中一样,秀外慧中,端丽贤淑。能有大表嫂这样的妻子是大表哥的福分!” 只要苏云娇想哄,就没有她哄不了的人,谁不喜欢听好听的,多说几句又何妨?况且她这大表嫂前世对她不说有多好,但也能尊重顾家的选择,对她挑不出错来,在她落难之时对她也颇为照顾。而且赵氏也算得上是一个人物,若是没有她在最后关头的坚持,顾家恐怕就要断了传承。 无论如何,赵氏都值得苏云娇交好,以及给予她应有的敬重。 “娇娇表妹说笑了,能嫁进侯府才是我的福分。”赵氏说的是真心话,夫君上进有本事又无恶习,公公婆婆通达明理,老侯爷与老太君亦是宽容慈和之人,且父子兄弟之间感情甚佳,无有口角不起争执,举家上下皆是和睦,这样的人家只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能嫁入这样的人家真的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苏云娇一笑,又与赵氏说了几句,才问道:“怎么不见外祖父和舅舅们?还有几位表哥,他们都不在吗?” 顾倾波终于找着插话的机会,笑了笑回道:“我说娇娇,你不会以为祖父他们都同你一样成日闲在家中吗?他们自是有其他要紧事要做。” 他话一说完,就被褚老太君狠狠瞪了一眼,小五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正欲开口骂他两句,却听苏云娇笑道:“我原是知道祖父们有要紧事要做的,不过是看着五表哥成日在家,才以为祖父他们今儿也在家,故才有此一问,却原来只有五表哥一人在家啊!” 褚老太君与江氏连氏听后均是一笑,连赵氏也是心中暗乐,娇娇表妹这口齿倒是伶俐的紧啊。 顾倾波闻言,面色一黑,这丫头是在嘲讽他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吗?没想到在澹州住了两年,娇娇不仅懂事了许多,连口角也变得伶俐了许多,从前的她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如今她说话的口吻倒是越来越像她六哥了。 思及至此,顾倾波瞟了苏荇一眼,心中肯定道,娇娇绝对是被他带坏的! “他们上朝去了,你外祖父倒是一下朝就能回来,只你那几个舅舅恐要等到府衙里的事忙完了才能回。”褚老太君道,“至于你那几个表哥,我已让他们去军营请假了,一会就能见着。” 这……让她几个表哥特意从军营请假回来见她,若是换做从前的苏云娇定会理所当然的接受,但如今却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太过兴师动众了。 “这般……好吗?”苏云娇略有不安的问道。 褚老太君一脸理所当然道:“怎么不好?那帮混小子一天到晚混在军营里都不晓得回来,一进府要么是回房呼呼大睡,要么就是又往外边跑,整日都不着家的。今儿趁着你回来,也让他们都回来好好的陪咱们谈谈心!” 咳,合着是外祖母想念孙子了,才借了她的名将她那群表哥们通通召回来啊,如此苏云娇便心安了。 “所以还是我最知祖母的心意,乖乖呆在家中,不到处跑。”顾倾波笑道,“是吧,祖母?” 哪知褚老太君看他一眼,佯叹道:“偏生是这个最不省心的在我面前晃悠,哎!” 众人听后皆笑,顾倾波沉默一会,亦是跟着笑道:“祖母就爱拿我取乐,不过要能哄得祖母高兴,取乐便取乐吧!” 苏云娇道:“不想五表哥还有此等觉悟。” “哈,”顾倾波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知道,我觉悟高着呢!”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笑,笑过之后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她们聊得正热闹之时,却听外面传来苍老男声:“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苏云娇闻声回头,正好见着一气度儒雅,身姿挺拔如松的老者缓步而入,后面还跟着四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正是她的四位表哥。苏云娇登时一笑,奔了过去,一下扑到那老者身前,唤道:“外祖父!” 顾西夷见了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对她忽然之间的亲密举动有些无所适从,缓了缓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娇娇长高了。” 苏云娇抬头笑道:“外祖父却是没变,还和从前一样精神!” 顾西夷听了面上笑容更盛,那边顾倾波却在心中暗道,啧啧,这丫头嘴甜起来真是腻死人。 “祖父祖母念叨了这么久,表妹可算是回来了。看把祖父祖母高兴的,平常他们看着我们都是一脸严肃,今儿却是和颜悦色的。” 说话的是跟在顾西夷身后的一位少年,苏云娇闻声望去,笑道:“三表哥好!”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眼,道:“三表哥比两年前更有风范了,越来越像外祖父了!” 顾平湖听了,笑道:“你这丫头,两年不见竟是嘴甜了这么多,以往见了我可都是爱理不理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这般,我心中可是不安的很啊,有什么事不如直说吧。” “哪有,三表哥想差了。”苏云娇面上虽笑,心中却不免有些愧疚。前世的她好像真如三表哥说的那般,固然她的表哥们再怎么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她也只在有求于他们时才会说些好听的话哄哄他们,平日里总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纵然如此,她的五位表哥也从来没叫她失望过,让打架打架,让背黑锅背黑锅,他们的东西但凡是她看上的,几句便哄过去了,从来没说不给的。 哎,无论是她父母也好,她哥哥也好,还是她外祖家也好,她似乎就会欺负那些真心对她好的人,只会在窝里耍横,真是半点用都没有。 苏荇向来极关注苏云娇,对她情绪上的变化异常敏锐,察觉到她似有不对,想了想道:“娇娇听说你们给她准备了礼物,怕你们不肯轻易拿出,才先说两句好话哄你们高兴的。” 苏云娇也顺着苏荇的话往下说:“就是就是,表哥们什么时候才将礼物拿出来,我可是期待了好久。” “原来如此。”这才正常嘛,顾平湖笑道,“莫急莫急,娇娇多说几句好听的来听听。” “哼,”苏云娇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不看他。 “三哥,你看你,给你点甜头就不知道收手了,娇娇生气了吧。”顾平湖身边另一少年笑道,他与顾平湖长得有七八分像,气质却比顾平湖更添几分温润,连声音也比他柔和许多,他便是顾平湖的亲弟弟,顾曲溪。 第十二章 初闻政事(上) 顾曲溪走至苏云娇面前,蹲下身,笑道:“娇娇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了。” 苏云娇闻言方回过头来,见他手上捧着一淡蓝色流云银纹锦盒,问道:“这是何物?”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顾曲溪把那锦盒往苏云娇身前一递,苏云娇心中好奇,前世她一脸冷淡,可没有这出,只让丫鬟们将表哥们送的礼物收下,看都没看一眼,任由那些礼物在开明馆的角落里堆灰,是故她压根不知道几位表哥到底送了何物给她。 也不多犹豫,苏云娇伸手便将面前的锦盒揭开了。 “这是……”苏云娇惊道。盒盖方一揭开便有香甜味道溢出,入眼是十二朵姿妍各异的牡丹花儿,雪白的花瓣,瓣尖上有一点嫣红,模样小巧玲珑,玉雪可爱,苏云娇看的十分心喜。 “四表哥没你六哥那般有本事,弄来那么些稀世奇珍给你把玩,不过好在我平日交友还算广泛,正好认识酥香斋的石师傅,他曾欠我一次人情,正好这回让他还上。”顾曲溪笑道,“这糕点名曰‘雪颜’,是专门为你研制的,独一无二,旁人是吃不到的。如何,娇娇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自然喜欢。”若论京城最好吃的饭菜,当在******,但若论最好吃的糕点,却属酥香斋,而酥香斋里手艺最好的,非石香高石师傅莫属,“难为四表哥记得我喜欢这些甜食。” 听她说喜欢,顾曲溪顿时松了口气,之前还怕她嫌礼太薄,不中意:“不难为,不难为,娇娇喜欢的,四表哥怎会不记得。” 苏荇亦笑道:“四表哥有心了,这可比我那些俗物强多了。” “却是比不得你的。”顾曲溪摇头,又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齐宣那小子最近还闷闷不乐的,咬牙切齿的下定决心说今后再也不会上你的勾了。” “哦,是吗?”苏荇一笑,“但愿吧。” 顾曲溪叹息一声,难,齐宣那小子想不上勾实在是难! 没去细听顾曲溪与苏荇的对话,苏云娇只一个劲盯着盒中那十二朵小巧可人的牡丹花看,越看越爱,越看越是舍不得吃,不由苦着小脸叹道:“如此好看的糕点,我却舍不得吃它们了,这如何是好?” 顾曲溪笑道:“娇娇不必为此烦恼,石师傅已经答应过我,若你今后想吃,只需命人去酥香斋说一声即可。” 苏云娇听言方又笑道:“既是这样,我便放心了。”说罢,从那食盒中挑出一朵含苞待放姿态的牡丹花糕来,轻启贝齿小咬一口,香甜的滋味霎时充填了整个口腔,口感酥软,内中还有微凉的甜浆溢出,从舌尖缓缓流向食道,如一路盛开的牡丹。 “嗯,好吃,石师傅的手艺果真不凡!”苏云娇毫不吝惜的赞道,“大家都尝尝。”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递到顾西夷跟前,“外祖父快试试。”待顾西夷接过,又取出一块,跑到褚老太君身前,直接送到了她的嘴边,苏云娇笑道:“外祖母也尝尝看。” “诶诶。”褚老太君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就着苏云娇的手尝了一口,道:“确实不错,小四费心了。” 顾曲溪笑道:“不想还讨了祖母的欢心,倒是意外之喜了。” 顾倾波“切”了一声,道:“你那不过是借了娇娇的光!” 顾曲溪闻言笑道:“无论如何,能让祖母欢心便是好的。倒是你,给娇娇的礼物就属你准备的最久,何不拿出来一观,也好看看娇娇喜不喜欢。” “是啊是啊,五弟快拿出来瞧瞧。”顾流江也是笑着起哄,连一向稳重的顾瀚海也对他频频使眼色,苏云娇更不用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顾倾波却神秘一笑:“我偏不现在拿出来给你们看,待娇娇回文昌侯府后我再命人送去。” “怎么?”顾平湖道,“难道是怕娇娇不喜欢不成。” “那如何可能,我送的东西,自然是娇娇心头所好。”顾倾波自信满满道。 她的心头所好?苏云娇更是好奇顾倾波送她的是什么了,在场诸人亦是好奇,奈何顾倾波怎么也不肯透露,硬说要等到她会府才送去。看着顾倾波坚持的样子,苏云娇摇摇头,看来只有等到回去方知答案了。 别人猜不着顾倾波送的到底是什么,但对苏云娇与顾倾波两人皆十分了解的苏荇却已有眉目,略一思考,当即笑道:“娇娇离京两年,五表哥确定那些还是她的心头所好?” 旁边的顾曲溪虽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苏荇的神色他却是看懂几分,他这个表弟向来聪慧厉害,他既如此说,顾曲溪便也笑道:“五弟莫要弄巧成拙,弄得娇娇生气不理你才好。” “去去去。”顾倾波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一边去。 他们兄妹在下面闹得欢,褚老太君在上面看的更欢,镇北侯府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褚老太君很是享受这种儿孙满堂的感觉。待他们闹过一阵,褚老太君方道:“都歇歇吧,喝口茶再闹。” 江氏闻言,看了老太君身后的三英一眼,三英会意,对着江氏善意一笑,转身去茶房端茶去了。 顾西夷走到褚老太君身边坐下,笑问道:“夫人今个儿可是高兴了?” 褚老太君瞟他一眼:“这还用问,娇娇回来,我自是高兴了。”语罢,又朝着苏云娇笑了笑,苏云娇见了亦是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西夷将她们祖孙的互动看在眼里,深感欣慰,娇娇此番回来倒是与他们亲近不少,不管是何缘故,都是好事。 “倒是你,怎么回的比平常晚了许多?”褚老太君问道,“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二老的谈话并未避着任何人,顾家与别人家不同,从不避讳与家人谈论政事,就连家中女眷亦是可以听的,若是有什么想法亦可直言出来,众人一同探讨。只是苏云娇前世不爱听这些,总觉的那些政事枯燥乏闷的很,而且与她也没甚关系,是以每每一听他们谈起这些,便寻了理由离开,因此顾家后来甚少当着她的面谈论这些。 如今的苏云娇却是不同,对这些事很有兴趣,奈何苏家不比顾家开明,她的父母又都不在,她六哥深知她性情,自然也不会主动和她提起这些,她想听也无机会。现在听外祖母说起,却正是个聆听的好机会,因此乖乖坐在那里,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三英端着泡好的茶上来,给她们一人奉了一杯后,顾西夷便挥手示意她及屋内所有的丫鬟下去了。 顾西夷品了口茶,才缓缓道:“是关于凉州和淮河的事,论起来非是什么大事。” “凉州?”褚老太君道,“接近年关,北牧那边有跑到边镇抢粮了吧?” 顾西夷点头,褚老太君哼了一声,又道:“每年都要来上这么一会,也不嫌烦,早晚把那些北牧蛮子都给收拾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牧经前次一场大战,元气大伤,但天祈要想完全啃下这块地,一时之间也难做到。”顾西夷道,战争的消耗是双方的,北牧那边是元气大伤,伤亡惨重,天祈这边亦同样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只不过比之北牧略小些,“咱们还需要一段时间修生养息,短期之内不会有大动作。” 褚老太君非是一般无知妇人,顾西夷说得她都明白,适才那些话不过是她一时不满,发发牢骚罢了。 褚老太君皱眉又问:“只是卫国公已逝,凉州那边群龙无首,不会生出什么岔子吧?” 一直安坐堂下的苏荇,闻言笑道:“外祖母大可放心,老卫国公虽是去了,还有小卫国公在,以他之能,对付北牧的这些小打小闹却是不难。” “哦?”褚老太君一挑眉,“荇儿与他认识。” 苏荇道:“尚未见面,却神交已久。” 那次在江南差点就见到了,可惜最后还是错过了,不过也不急,在有个两三年,他们终是要一会的,只是未知是他回京城,还是他去凉州。 顾西夷亦是赞同道:“卫家小子小时候我也是见过的,当时就觉得他不错,如今卫国公逝世,凉州至今未出任何乱子,多半是他的功劳。” 虽然前世便知,顾家与她六哥对于卫清绝的评价皆是非常高,但今世亲耳听见仍觉兴奋,心中竟还有些隐隐的骄傲。 “如此,便也放心了。”褚老太君叹道,“哎,却不知何时才能彻底解决北牧之患。” 苏荇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十年之后。” 顾西夷目光一凝,思索一阵,最后缓缓点了下头,褚老太君对苏荇这个外孙多少也了解几分,知他这么说便一定有依据,是以道:“这么说,我还能看见天下归一的那天了?” 苏荇笑道:“外祖母福缘深厚,自是能看到的。” 有了前世的经历,苏云娇知道苏荇说的是对的,天祈与北牧的确是在十年后开启了一场大战。当时由于天祈国内内乱,拖了边关的后腿,使得不少良将战死,其中包括顾秀峦,顾流江,顾曲溪,还有卫清绝。 也因为那场内乱,本应胜券在握的祈牧决战竟打了七年之久,最后天祈虽是胜了,但却是惨胜。褚老太君也并未如愿看到最后的天下归一。那一战过后,天祈又开始了漫长的修生养息,唯一只得庆幸的是,天祈周围已无大敌,可以放心的恢复元气,直到鼎盛。 只是,苏云娇是因前世之故方知这些,那她六哥又何以如此肯定,难道他还能预测未来不成? 苏云娇没有问,只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苏荇。苏荇察觉到她的目光,几乎不用想就知她是何意,轻声笑问道:“娇娇想问什么?” 苏云娇无有隐瞒,压低了声音将心中疑问问出:“为何是十年之后?” 第十三章 初闻政事(下) 关于政事方面,苏荇一直持有与顾家一样的看法,认为了解这些非但不是坏事,还能增长女子见闻,知道的多了眼光自然长远,不至只拘于一屋一院。因而,往常苏云娇若是有何想知道的,苏荇皆不会隐瞒。 时政新闻,历史野闻,杂谈趣事,只要苏云娇问,他便说。可惜,苏云娇平日里也就对诗词歌赋兴趣大些,白白辜负了这般好机缘。如今她既有心一问,他自当好好作答。 只是苏荇并不直诉因由,反是问道:“娇娇可知若要外扩疆土,当先满足何等条件?” 苏云娇惯来是个不爱动脑子,只等着别人答案的,遇到此种问题,通常回一句不知道便完了,要是有人再纠缠不放,不定又惹的她一场气。但有了前世记忆的苏云娇,却不能再以一句“不知道”敷衍了事。 “首先当要国民一心才是。”结合前世的记忆,苏云娇给出了这个答案。北牧国内,似乎不怎么安稳,两方势力的内斗比之天祈更为严重。 “娇娇果然聪慧。”苏荇笑道,“娇娇可知北牧现下并不安稳,境内两大势力耶律氏与拓跋氏互不相让已多时。” 苏云娇一皱眉,又问道:“耶律氏乃北牧皇族,怎会容许拓跋氏势力扩大至于他们旗鼓相当的地步?” “这却不是他们愿意的。”苏荇解释道,“二十年前天祈与北牧之间曾有一场大战……” 苏荇尚未说完,苏云娇便抢先道:“这个我知道‘铁门之战’嘛,足足打了三年,最后以天祈大胜,北牧退回草原离火关内告终。北牧现今的局面,莫不是那时留下的隐患。” “然也,”一直在听兄妹俩说话的顾曲溪插言道,“战局终结,身受重创的北牧大汗耶律阿思图死于回返离火关的路上,导致北牧群龙无首,政局动荡。” “他不是有儿子吗,怎会让拓跋氏后来居上,还是说虎父犬子,他儿子都没什么本事?”苏云娇问道。 苏荇笑道:“非也,他儿子具是英才,个个勇猛,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可惜他们谁都不服谁,而北牧大汗死得太突然,并未留下关于皇位传于谁的遗嘱,是故外战方结,未得片刻喘息,内争又起,三位皇子拉帮结派使得北牧朝野上下一片混乱。” 苏云娇道:“那……,拓跋氏就是趁此机会崛起的?” “是。”苏荇微微颔首,道,“耶律氏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去管旁人。拓跋氏也不着急显露自己的野心,一面在暗地里默默壮大自己的势力,增添羽翼,一面又周旋于三位皇子之间,明着投靠大皇子,却在暗处与二皇子,三皇子皆有联系。” 苏云娇笑着打趣道:“看来这拓跋氏还是个抢手货,三位皇子都想着得到他的支持。” “确如娇娇所言。”说话的是顾曲溪,“拓跋氏算是北牧数一数二的豪门了,族中子弟个个英勇善战,战功无数,加之流传已久,威望也重。三位皇子中若谁能得拓跋家的助力,毕是胜算大增。” 苏荇接着道:“不是胜算大增,而是决定胜算之关键。三位皇子那时的旗鼓相当,北牧上下均已站定派系,固然还有中立但却只占少数,起不到任何作用,几乎可言谁得拓跋氏这尊庞然巨物的支持,谁就是胜者。” 苏云娇点点头:“怪不得他能左右逢源,三位皇子就算知道也不敢轻易动他。” 顾曲溪亦道:“是啊,三位皇子旗鼓相当,拓跋氏又不是毫无反击之力,若把他逼急了,无疑是把此助力推到对方阵营里。弄不好还得损伤自身,提前出局。” 苏荇又道:“正是如此,想要拉拢拓跋氏就只能许给他们想要的好处,越多越好。” “所以说,拓跋氏才是此局赢家,啧啧,真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典范。”苏云娇感慨道。 苏荇一笑,娇娇就是聪明,继续道:“如非因此,拓跋氏势力再大也没有与耶律皇族竞争之力。后来,谁都没想到这场皇位之争,竟是无人胜出,三位皇子先后丧命,最后只有大皇子身后还留有一脉,这场在北牧轰轰烈烈展开的皇位之争才算落下帷幕。” 苏云娇听后心有所感,她家里的那些小争小斗算什么,皇位之争才是最惊险激烈,最诡谲难测。北牧那三位皇子为何会先后丧生,苏云娇不想再继续追问,不用动脑子也知道其中必有阴谋,说不准还有天祈的身影在里面,如斯恐怖的事,她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苏云娇不打算问,苏荇也没往下深入的打算。凡事都要适可为止,看看眼界就好,不必太过深入,难道还指望娇娇日后谋国不成?何况他实不愿那些污秽肮脏的阴谋算计入得娇娇之耳,他的妹妹只需要安稳单纯就好,余下的,有他呢。 旁听了半天的顾倾波,见他们告一段落,便凑过来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拓跋氏好好的怎会和耶律氏杠上?他们北牧不是号称对皇最是忠心的嘛?” 苏荇看他一眼,淡淡道:“‘铁门之战’时,世人皆知端王坐镇,林相监军,却无人知道林相入北牧境内,密邀拓跋氏族长一谈。” 原来还有这出,顾倾波瞬间明白苏荇话中之意,林相出手果真不同凡响!同样听到此言的苏云娇也在心内暗暗点头,嗯嗯,她六哥的师父就是厉害! “至于忠心,”苏荇一笑,“能让北牧人忠心的,臣服的,是强大的力量,而非是一家一姓。拓跋氏能忠心于耶律阿思图,不表示能对他的儿子忠心。”况且,一个本就拥有野心的人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还有何忠心可言? 语罢,苏荇对苏云娇道:“拓跋氏势大,耶律式微,北牧要想南下天祈,需得等到两家之争有个结果。现今两家一直僵持不下,难出现大的变故,要么等到老拓跋身死,要么等到小耶律真正成熟,但这都需要时间,却也不至一直拖下去,他们都明白除了内乱外边还有我们天祈在一旁虎视眈眈。” “十年,十年之内必须有个决断,因为十年后天祈的国力将会恢复到最顶峰,到那时打不打就由不得他们了。” “原是这样啊。”苏云娇点头,受教了。 虽是他们兄妹在讨论,却也未刻意将声音压低到众人听不见的地步,在场众人听完后皆皆默默消化自己听到的内容,一时无语。 顾西夷看着苏荇,再次肯定了他的优秀,自家几个孙子是没人比得上他了。即便如此他也仍觉欣慰与骄傲,毕竟是自己的亲外孙嘛。再过十年,不仅北牧会决出一个结果,他们天祈只怕也会变个样吧,一代新人换旧人,他们都老了,是时候给年轻人让位了。 到了那时……顾西夷摇摇头,又看了看苏荇,如无意外这个外孙必然是年轻人里最出色的那几个人之一。 褚老太君却无顾西夷那么多感慨,只是道:“你们兄妹自顾自聊了半天,倒是把我们都撇去了一边,是想挨罚吗?” 苏荇闻言一笑,苏云娇却小脸一红,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的唤道:“外祖母,是娇娇不好,娇娇知道错了,外祖母不要罚我和六哥了好不好?” 褚老太君本就是说笑而已,再听苏云娇这么一说,顿时没了脾气,笑道:“哎呀,外祖母哪里舍得罚你们,疼都来不及呢!” 顾倾波听了,低声叹道:“这也就是你们,若换做我们祖母早一拐杖上来了。” 顾曲溪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这褚老太君说完又道:“说了半天凉州的事,却不知淮河那边又怎么了?皇上准备出兵,清剿淮河水匪了?” “正是此事。”顾西夷道,“淮河水匪日益猖獗,若在放任不管恐成大患,早朝上便与诸大臣商议剿匪事宜。” “早该如此了。”褚老太君点首,复又问道,“可有定下人选?” 顾西夷缓了缓,方道:“皇上属意秀峦。” 顾秀峦正是苏云娇三舅舅,褚老太君听了却无半点犹豫,道:“那就让秀峦去,好男儿一身本事就当报效国家。”说着又瞪了一眼顾西夷,“你可别拦着,秀峦那一身本事就该用在战场上,不然小时候的苦算是白受了!” 顾西夷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老伴,道:“我顾家世代从军,哪里不懂这些,又岂会因害怕自己儿子在战场上发生意外,而私心阻拦。” “呸呸呸,什么发生意外,秀峦才不会出事!”褚老太君怒道,“哪有人动不动就咒自己儿子发生意外的,真是越老越不会说话!” 顾西夷嘴上忙不迭的道:“是是是,夫人说的是,是我的不是。”心中却是无奈,真真是他说什么都不对了,哎。 堂下众人皆觉好笑,奈何他们都是长辈,却又不能笑出声来,只好默默憋着。 赵氏听着看着,心中想到,老太君与老侯爷之间定是幸福的,不然不会是这样。真希望,他们将来也能如此。想着想着,赵氏偏头看了看顾瀚海英俊的侧颜,顾瀚海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对她一笑,暗地里拉紧了她的手。 赵氏心中一暖,信心倍增,他们的将来不是也能,是一定。 第十四章 白家所图 “既不是为此,那你又因何吞吞吐吐?”褚老太君问道,“莫非有人为难不成?” 顾西夷不语,褚老太君与他多年夫妻,相互了解甚深,一见他如此便知自己猜中七八分,故而道:“让我猜猜,可是那齐老头的拦着,想将此事揽下,好令定国公府再添一份功绩?” 顾西夷笑着摇头。 褚老太君一笑,言道:“也是,齐老头年纪大了轻易不会再上战场,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是个不顶用的绣花枕头。他那孙子倒是不错,只是他们家老大就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他疼都疼不过来,如何舍得送他上战场。淮河战事虽说不是什么吃力的战事,但战场上的事谁又说得准,万一他那宝贝孙子有个什么闪失,我看他也活不成了!” 顾西夷道:“正是如此。齐武夫若想送他孙子上战场,还需让他再历练几年,何况,前些时我与他闲谈,他隐约吐露出惟盼安稳之意,想替他孙子寻个安稳闲逸的官职,只等他百年后再继承他这定国公的位子便好。” 褚老太君轻哼一声:“不想他也是个没气性的!” 顾西夷笑着劝道:“各人有各人的取舍,总不能要求世人皆与咱们一样吧?你莫要太偏激了,齐家为天祈付出的也够多了,他人到晚年,盼望着后辈们都能平平安安亦是人之常情,你何苦这般说他。” 褚老太君不是听不进劝的人,顾西夷一番话后,褚老太君沉默片刻方叹道:“哎,你说的是,是我太执着了。”将心比心,她与定国公的选择虽不同,但不希望儿孙有任何闪失的心却是一样的。 此时苏荇忽然一笑,说道:“定国公虽有此想,齐宣却未必会遵从。若到时齐宣真的走上那条路,想来定国公也不会拦着的。”齐宣是他好友,他的心思他如何不清楚?他表面看着一副流连花丛的纨绔样,心中却存有报国之志。 褚老太君闻言一笑,苏荇与齐宣交好之事她是知道的。她道:“好,那小子也是个有志气的!”说完,褚老太君又将话题带回了原处,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既然不是因此,那你说说到底是何缘故?” 顾西夷没打算隐瞒,道:“就是白家忽然横插一脚,主动请命出征淮河。” 苏云娇与褚老太君同时一蹙眉,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白家的消息,前世白观止对她的种种利用和背叛,多多少少让她对这个家族有些膈应,却又不自主的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褚老太君道:“理国公白家原也是武功起家,但不理军务已多年,此番插手有何意图?” 顾西夷不答,而是看着堂下一群小辈们说:“不如你们来分析分析?”语罢,又把目光定在苏荇身上,笑道:“不如荇儿先来?” “那便由外孙来抛砖引玉吧。”苏荇一笑,一派悠然的模样,“理国公此番意图,多半还是落在钟家身上。” “钟家?”顾倾波一挑眉,“他们不是已经让钟家欠下一个大人情了吗?何况,钟大人已然平安返京了,他们还去淮河做什么?” 苏荇道:“钟大人一家算是平安返京了,可家仆却几乎死绝,全家人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钟大人身为两淮转运使,又兼任江南巡盐御史,淮河可说是钟大人自己的地盘。而如今他竟从自己的地盘上如此狼狈的回京了,岂有不被人嘲笑之理?况且因为险些坏了皇上的大事,还惹得皇上不喜。如此种种,怎能不恨?钟大人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怎能不思报仇?” “所以,白家是想好人做到底,投其所好了。”顾倾波道,“他就不怕钟家事后翻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不就亏大了?”在利益面前,这点子人情算什么? 苏荇道:“没这么简单,白家这几年按兵不动,此回突然与钟家搭上关系,难道就真只为了钟家?他们讨得钟家的欢心,定是为了更大的目标。” 一直默不作声听他们说话的顾瀚海突然道:“三皇子。” 他身边赵氏一惊,这是……在为日后夺嫡做准备?她少时在家中也曾听闻父亲提起一些朝中之事,虽不如顾家这般开明,但比之大多数人家算是懂得多的了,加之她本身对这些事也甚为敏感,是以听顾瀚海一说,便想到这一层。 “正是。”苏荇点头,“讨钟家欢心,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借由钟家与三皇子搭上线。” 顾倾波深知苏荇性情,知他必有第三,因而问道:“那其三呢?” “其三,便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苏荇微微正容,“纵观与三皇子交好之人,多是文官,武官寥寥无几,且皆非高官,手底下没几个兵。倘若,三皇子真想走上那一步,手中无兵,是不成的。” “这也是他们会选三皇子的原因吧。”顾曲溪眯了眯眼道,只有在三皇子那儿,他们白家才会得到重用。 赵氏听了半天,想了想终是开口言道:“钟家有钟贵妃,有三皇子,白家不也有白昭仪吗?白昭仪如今膝下无子,不代表日后就没有,白家为何不将希望寄于自家人身上。”不管怎么说,自家人总要亲密些吧?莫非…… 赵氏眉头一蹙:“莫非是白昭仪出了问题。” 江氏看了她一眼,暗自点头,心中对这个儿媳妇越加满意,洞察力敏锐,心性沉稳,在听了他们谈及夺嫡一事时,虽有惊惶,但片刻后便收敛,镇定如常。赵氏的确担得起镇北侯府长媳的责任。 “听闻白昭仪虽不如钟贵妃那般得宠,但也是能上皇上心的人,且入宫又早,承宠多年,腹中却无半点动静。依我看恐怕真是白昭仪的身子出了问题。”连氏说道,后宫里各种阴私不少,白昭仪就是再谨慎小心,亦难免会有疏漏之处,指不定就被人暗算了去。 江氏也同意她的观点:“确有此可能。” 江氏与连氏皆持此见,苏云娇却不做此想,因为她知道白昭仪日后会诞下七皇子,这足以证明白昭仪的身子并无问题,而是内中另有缘故。至于是何缘故,却非是她现在能想明白的。 “即便如此,白家为何不投太子?”赵氏又问,依照目前情形看来皇上明显更看重太子一些,再说个人能力,说的是那两位不相上下,但要真论起来,赵氏还是觉得太子更胜一筹。若真要掀起一场夺嫡之争,怎么看都是太子胜算大些。 “白家不会投太子的。”苏荇摇摇头,解释道,“不论白家帮谁,最终的目的还是归结到他们自家身上。白家想要的不过是从龙之功罢了,而太子身边支持者众多,文有谢家,荀家,沈家,武有齐家、贺家,如此一来实难有他白家出头之日。既是这样,那他们还不如转而支持三皇子。” 苏云娇听得很认真,这么说白家会加入三皇子阵营,归根究底是为了他们的私心,就如同当日白观止娶她一样,都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 赵氏听后沉默,褚老太君又问顾西夷道:“那皇上的决定呢?” 顾西夷道:“白家多年未掌军务,皇上自然偏向秀峦多些。只是……王相却突然出手替白家说话。” “王机宜什么时候又与白家交好了?”褚老太君略有惊讶的问道,前段时间不还向他们顾家频频示好吗?如今怎又调转矛头帮着白家了? “倒不是交好,却是王家欠着白家一份人情。”顾西夷摇头道,“你忘了?当年王白两家联姻,王家大小姐退亲那件事。” 褚老太君略一思索,便恍然道:“原是此事闹的。” 当年白家求娶王家大小姐王秋泓,王相是应下了的,只是没料到诸事已定,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王秋泓却忽然反悔,不愿嫁了。瞒着王相,亲自上理国公府退亲,舌战理国公府诸人,终是退掉了这门亲事。 当时此事闹的轰轰烈烈的,褚老太君自然记得,她还记得她当时是支持王秋泓的,还曾担忧过此事可能会带给王秋泓的负面影响。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此事不光和平解决,王家与白家并未红脸,还被传为一段佳话,夸王秋泓真性情敢于最求自己想要的,赞白家公子通情达理,不愿强人所难。 只是坊间传得再怎么好,白家终究是失了颜面的。 顾曲溪道:“所以白家翻出这档旧事来请王家出手,王家理亏在前,无法拒绝。” 顾平湖也是叹道:“看来,白家当时的脸面没白丢啊!” “那皇上呢?”褚老太君问道,“不会真就答应白家了吧?” 顾西夷道:“皇上还未有决定。” 顾流江道:“既然皇上还未下决断,王家也有求我们,不如我们以此为筹码与王家相谈,让他们别再插手淮河之争?” 顾西夷心中轻叹,小二的格局还是太小了些,目光也不够长远,不过好在顾家将来也无需他来撑持。顾西夷没有回答,转头望着苏荇道:“荇儿觉得如何?” 苏荇道:“二表哥此言却是不妥。” “为何不妥?”顾流江问道。 苏荇答道:“王家虽没有外祖家底蕴深厚,但也是天祈数一数二的世家,顾家与王家多是合作关系。而二表哥此言,却是隐隐将王家当成了顾家的附庸,没有顾家的支持王家难道就成不了事吗?如若真那样做了,恐反惹王家不喜,到时他们另寻合作对象,吃亏的就是我们顾家了。” “况且,让王家借着这件事还了当年欠白家的人情,未尝不是件好事。”苏荇笑了笑,继续道,“以后白家再有什么事求到王相身前,王相也有理由拒了。”白家既有借三皇子上位的念头,他们今后定会对上,为了不让他们借王家之力添乱,还是让他们早早断了与王家的牵连为好。 顾西夷听后,又转头问顾流江道:“小二以为如何?” 顾流江闻言,沉吟片刻道:“表弟说的是,是我想差了。” 苏荇一笑,又道:“不过也不能让白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得到他们想要的。” 顾西夷道:“确实不能让他们如此轻松,荇儿想要如何?” 苏荇笑道:“我听闻白家似乎有意让白三爷调任御史台,接替告老还乡的李中丞的位子,为这白家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顾曲溪一听便知他有何意图:“官员升降调任借由吏部掌管,再经由丞相同意,方能呈于御案,供皇上定夺。表弟是想让王相……” “王相为了还情,折损了顾家的利益,若还想今后毫无芥蒂的合作,不让咱们出口气怎么行?”苏荇笑道。 顾西夷略作思考,道:“便依荇儿之言。” 褚老太君亦笑道:“是这个理儿!果然还是荇儿知心。” 顾倾波闻言,感慨道:“是是是,表弟表妹是知心人,我们都是些不懂体贴笨人粗汉。” “你呀!”褚老太君啐了他一口。 众人也从稍显沉重的政治话题中解脱出来,跟着笑了起来。 第十五章 平香会婉(上) 直至华灯初上,见过三位舅舅又留用了晚饭的苏云娇才结束了这趟镇北侯府之行,返回文昌侯府。一入侯府,头一件事便是同她六哥一起去到寿松堂,在老夫人面前点个卯,简单交代几句,得了老夫人的肯首之后方回到自己的开明馆。 苏云娇前脚一入开明馆,平香和慧珠便迎了上来。平香笑道:“姑娘出门一天了,想来身子也乏了,不如早些沐浴歇息?” “正是,热水都已经备好了。”慧珠亦道。 苏云娇一笑:“本来还想说我不累的,只不过你们既然都已安排好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平香听后笑笑,又看了一眼跟在苏云娇身边的明珠绣珠,道:“明珠姐姐与绣珠也跟了姑娘一天了,不如先去歇歇,姑娘这边有慧珠姐姐与我,你们大可放心。” 明珠闻言柳眉几不可见的蹙了蹙,就是有你在姑娘身边我才不放心。平香是何来历,明珠自是知道的,她来开明馆后的所有动作,明珠亦是看在眼里,她摆明了是替五姑娘办事的人。令人可恼的是,即便这些事她们都心知肚明,却拿平香半点法子也没有。谁让平香是姑娘最宠信的丫鬟。 苏云娇心思一转,早上她出府前寻了个理由让平香光明正大的去了五姐姐那一趟,想必平香是有话对她说,稍作沉吟后便道:“就依你,明珠绣珠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在这伺候了。” 明珠一叹,果然。苏云娇已经发话,明珠自然不会拒绝,她不会蠢到在这些小事上拂了苏云娇的意,惹得她不快。 公然盲目的与苏云娇看重的人作对是不明智的,她与绣珠慧珠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在如同此类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满足苏云娇的要求,让她满意,只有如此,将来在一些大事的决定上,苏云娇方或有可能听她们几句劝。 明珠笑道:“那就咱们也‘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姑娘体恤了。” 绣珠跟着道:“我就知道,咱们姑娘最是心疼咱们这些下人了!”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明珠绣珠行了一礼,依言而退。明珠在退出房门前,偷偷给慧珠使了个眼色,慧珠看见后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 待明珠绣珠下去后,苏云娇便开口道:“她们都下去了,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平香摇头笑道:“姑娘还是先沐浴吧,不然水凉了,又得命人去烧。” 苏云娇斜她一眼:“又没让你去烧,只不过去传句话儿,你还嫌麻烦不成?如今竟变得这般懒惰了,看来是我平时太宠着你了,以后定要严加管教才是。” “我可是为姑娘着想。”平香知她说的都是玩笑话,也不怕她,“姑娘不知道,那些婆子们最爱嚼舌根的,哪怕让她们多做上一丁点事都够她们骂上半天的了,固然姑娘不在意,也传不到姑娘耳朵里,到底是些妨碍姑娘名声之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开了姑娘还是要吃亏的……” 苏云娇看着她不语,主仆两对视半晌,终是平香先败下阵来,叹道:“哎,实话与姑娘说了吧,我还没想好要如何与姑娘说呢。姑娘先去沐浴更衣,再给我点时间好好理理。” “哈,这才是实话。”苏云娇站起身来,向净房走去,“慧珠服侍我沐浴即可,你就在这慢慢想好了。” “多谢姑娘。” 慧珠打起了挂于净房门上的大红猩猩毡门帘,苏云娇正要进去,却又一顿,回头对平香说道:“若是今天没想好,明儿再说也无妨。” 平香轻轻一笑:“好。” 待苏云娇沐浴完毕,只披着一件粉色中衣出净房出来后,便见屋内临窗大炕上已被撤下的四方小几又被抬了上来,几上还摆着热茶与她喜食的几样糕点。 平香正在炕边背对着苏云娇将炕上锦褥铺好,听见背后动静便回身一看,笑道:“姑娘收拾好了,我这边也收拾好了。”又见苏云娇竟披着一件中衣便走了出来,平香又道:“姑娘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说着伸手变要去拿旁边衣架上的外袍给苏云娇披上。 苏云娇一摆手将她拦下,道:“屋里地龙烧的这么暖和,哪里就会凉着我了。”语罢,目光又往那炕上看去,轻笑一声,道:“怎么这是想邀我秉烛夜谈?” 平香无奈道:“是呀,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自然。”苏云娇三两步走至炕前,将绣鞋一脱上得炕去,往放好的引枕上一靠,伸手扯过一旁的锦被往身上一批,抬眼对平香笑道:“你也上来。” 平香轻叹一声,也脱了鞋,盘坐于大炕上。跟在苏云娇身后出来的慧珠,将她们俩都已做好长谈的准备,正打算退下,便听平香唤道:“慧珠姐姐就留下吧。” 苏云娇看她一眼,见她不像在说客套话,便对慧珠点点头。关平香神色似乎事情不怎么顺利,慧珠聪明,留下她多一个商讨的人也好。 “是。”慧珠应了一声,也上得炕来。平香自从展眉轩回来,虽言笑如常但她还是能瞧出她掩藏在眉眼深处的忧色,只是她不好多问,此时正好听下原由。 “现在你可以开始说了吧?”苏云娇捧起桌上热茶,小品一口道。 平香点点头:“今儿早上……” 却说今儿一早,苏云娇出发去镇北侯府后,平香便带着一筐冬日难见的蜜桃,捧了苏云娇的命送去展眉轩。姑娘还真是体贴,不仅带了绣珠明珠出门,还特意为她寻了个由头,方便她行事。 一路上平香将早已想好的言辞又在心中过了一遍,以防出现漏洞,让苏云婉生疑。若是一会儿苏云婉提出她没有准备,又难以应答的问题,她也想好了,只管往四姑娘身上推便是。虽说拿四姑娘挡枪有些对不住她,但为了姑娘只能牺牲她了。 一路思索,不知不觉间已至展眉轩。平香整理好心情,笑着对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说明来意,那小丫头便进去通传,不过一会功夫轻罗就从正屋里出了来,一见她便笑问道:“平香妹妹怎么来了?” 平香心中暗道,我怎么来了你们不是最清楚吗?面上却是笑道:“昨个儿我家姑娘得了两筐蜜桃,因如今此物难见,姑娘念着五姑娘,便命我送一些来。” 轻罗看了眼她手中拎着的篮筐,知那不过是个由头,凑到平香耳边低声道:“难怪前两天不见你来,原来是等着这个机会,无怪姑娘不见着急,反还夸你沉得住气。” 平香眸光一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不知道,我家姑娘在澹州时便天天念着五姑娘,存了好多小玩意说是要给五姑娘的,我想着姑娘总是要派人往展眉轩来的,是以那日收了消息也没着急来,只等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回去也少些明珠等人刁难的机会。只是前两日姑娘方回,屋里上下忙着收拾整理,直到今儿才得空来。” “正是这个道理。”轻罗拍拍她的胳膊,又道,“快些进去吧,姑娘在屋里等着呢。” 平香笑着点头,跟着轻罗往屋里去了。 屋中,苏云婉正坐于榻上,低头往一副抹额上绣花,身旁的架子上挂着一只鸟笼,笼内关着一只羽色鲜艳的金丝雀。 “姑娘,平香来了。”轻罗挑起帘子笑道,又让了身后的平香先进去。 苏云婉闻言停下手中针线,抬起头道:“来了啊!” 平香拎起手中篮子,笑道:“我们家得了些蜜桃,命我给五姑娘送来些。”平香一面说,一面瞟了眼苏云婉手中之物,那抹额的大小样式应是做给老夫人的吧。只是老夫人惯来不爱戴抹额的,五姑娘不是不知道,如今却在这做,定是老夫人头风犯了。 “七妹妹有心了。”苏云婉又对立在一边的银烛吩咐道,“去给她搬张凳子来,让她坐下说话。” 将手中蜜桃交于一旁小丫头拿下去,平香笑道:“多谢五姑娘了。” 待银烛搬来凳子,平香虚坐三分,苏云婉见了笑道:“你我都是老熟人了,何须如此客气。” 平香道:“姑娘是主,我是奴,主是主奴是奴,在如何相熟也不能乱了规矩。” 苏云婉道了声好,又挥手示意房中下人皆退下,只留了轻罗银烛两个大丫鬟,而后又对银烛使了个眼神,道:“你也先下去吧。” 苏云婉早已说过,平香来了要如何做,此刻得了她眼色示意自然明白她是何意,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待诸人退散,本就安静的屋中简直落针可闻,苏云婉轻柔的声音也显得大了些:“七妹妹离京两年,今日你来我只问一事,你们家姑娘可还是你们家姑娘。” 语气轻柔平缓,不见任何起伏,却教平香感到莫名压力,论起气场威压,五姑娘可比她们家姑娘强多了。 平香定了定心,方笑着答道:“七姑娘自然还是以前的七姑娘。” 苏云婉直直盯着平香双眼,平香坦然与她对视,没有半分闪躲。 良久,苏云婉轻启朱唇,道:“我不信。” 第十六章 平香会婉 平香听说并未惊慌,五姑娘生性多疑,有此一招也在她意料之中。平香依旧直视苏云婉,目光分毫未动,笑问道:“五姑娘何以不信?” 苏云婉一笑,收回目光不再与她对视,将手中抹额扔入了小几上搁着的针线筐内,淡声道:“我从来不觉得七妹妹是个笨人,但更不觉得她是个聪明人,而七妹妹回府当日的表现却是与我认识的那个她相去甚远。两年不见,七妹妹似乎聪明了不少,你如何可说她还是以前的七妹妹呢?” 果然,姑娘于佛经一事上的处理还是太露骨了些。平香知苏云婉必回有此一问,早在之前便将答案准备好了,如今是不怕她问的,只轻笑着开口道:“我当是什么?五姑娘若只因为这事生疑,那大可放心了。” “哦?看来此事另有原由了?”苏云婉再次抬眼看着平香,若有若无的笑道,“那你便说说看,你可别告诉我佛经的事真是四姐姐的主意。” 平香似有无奈的叹了一声:“哎,五姑娘还别不信,这事还真是四姑娘的主意。” 苏云婉不语,静坐在榻上,听着平香继续道:“四姑娘为着能回京后在老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可没少往姑娘那跑,想方设法的从姑娘嘴里套有关侯府诸位主子的信息。五姑娘也知道,姑娘是个没心机的,一来二去竟让四姑娘套出不少有用的来,老夫人信奉佛法的消息自然也在其内。” “也是因此,姑娘才将老夫人罚她抄佛经一事说漏了嘴。” 苏云婉笑着将她的话打断:“七妹妹是没有心机,四姐姐能出她嘴里套出话来也没什么。只是,以七妹妹的性子抄经一事,应是如何也不肯说的吧,怎的如此轻易的就说漏了?” 苏云婉操控苏云娇好些年了,对她的性子可谓是了若指掌,苏云娇是极爱面子的人,这等受罚丢人之事,应是死死瞒着,打死也不肯说才是。 平香不答,只反问道:“姑娘不也什么事都不曾瞒着五姑娘吗?” 苏云婉听后,目光微冷,道:“怎么?四姐姐就这般讨七妹妹喜欢?” 此番回京,苏云婉自是瞧出了苏云娇与四姐姐八妹妹的关系不错,只是在如何应也不至如此亲近。苏云娇非是易交之人,即便是她,亦是从小接触,又趁着父亲与顾氏因外放之故不在的便利,每日耐心陪伴才得了苏云娇今日的无话不谈。四姐姐怎么可能只凭借这短短两年时光,便得了苏云娇的全部信任。 “四姑娘在姑娘心中的地位,自然不能与五姑娘相较。”平香笑道,“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五姑娘不知道,姑娘初到澹州时对周围的环境陌生的很,也不愿与四老爷一家多说话,成日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与人言谈。” “可姑娘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在怎么别扭,终究还是受不得那份寂寞。把自己关得越久,反而更想与人言谈,只是始终憋着一口气,等别人先开口罢了。” 苏云婉闻言,默默点头,平香跟在苏云娇身边五年,苏云娇的脾气性子,亦是清楚的很,苏云娇确实是要别人主动给台阶下的人。 “四姐姐便是借此机会接近了七妹妹。”本该是问句的,苏云婉却说得极为肯定。 平香点头:“四姑娘性子柔和,正适合与那时的姑娘接触,她又奉了四夫人的命,时常来看望姑娘,几次下来,姑娘与她自是熟稔了不少。之后的两年里,姑娘与她接触的最多。” 如此说来,抄经一事倒真有可能是苏云娇一时不慎,说漏嘴,那么关于佛经的事,亦有可能真是四姐姐为了让四房在老夫人心中留下个好印象才出的主意。 苏云婉略一思索,方对平香道:“此事暂且搁下,日后自会查证。” 平香心中一松,五姑娘既这么说便表示她短时间内不会再起疑心,姑娘也可以在隐藏些时日了,而她今天这关也算是过了大半。至于,苏云婉说的查证,平香却是不担心的,佛经一事虽未再与四姑娘通气,但当日寿松堂上的风波一过后,她当知该如何做。 以四姑娘的聪慧,自当明了,若想继续给老夫人留下好的印象,就绝对不能将此事说出去,授人以柄,而四房的其他人,四姑娘也自会处理好的,实在无需她来操心。至于其他的嘛?平香就更不担心了,因为那些本就是事实。 此事算有答案,现在继续深入也无意义,苏云婉将话题一转道:“听你此言,四姐姐这两年对七妹妹的影响不小啊。”苏云娇如今表现出来的那些聪慧,极有可能是与四姐姐相处多了,受了她的影响。 “四姑娘再如何,也比不得五姑娘的。”听苏云婉开口,平香稍有放松的精神,又瞬间紧绷起来,集中精力小心应对着。 苏云婉道:“只我与七妹妹分开两年难免生疏,七妹妹又喜怒难测,我怕是难以和从前一样,准确的捕捉她的悲喜,再投其所好,以便行事了。” 平香与苏云婉打交道的时间,比她跟在苏云娇身边还长,一听她如此说,再结合开明馆内的情况,她也能猜到一二了。 平香考虑了会,方道:“想掌握姑娘的喜怒又有何难,只要盯着姑娘的一举一动即可。” 苏云婉道:“你回来三日,当清楚七妹妹离京这两年,开明馆内发生了什么。” “平香自然知道。”因着姑娘不在,青姑姑不必顾忌姑娘的感受,大肆拔除苏云婉安插在开明馆内的暗桩,苏云婉这么多年往开明馆内送的不少人,竟被拔除了个七七八八。而余下的,苏云婉已命其蛰伏,难再有大动作。 “有时我爱极七妹妹单纯对何事都不上心的性子,有时我又恨极了她那性子。”时隔两年,苏云娇哪里还会记得开明馆内的小丫鬟都有谁。谁被逐出去了,谁是新来的,苏云娇哪里会知道,只怕她还感慨开明馆内的人事物一点都没呢。 苏云婉微冷的声音,听到平香的耳朵里却有几分想笑,她们家姑娘从前的确对这些不上心,不过以后恐怕不会了。 平香一笑,道:“这有何难?如今姑娘既回,岂会再由那青姑姑做主?五姑娘只管挑些有趣听话的人,在姑娘面前转一圈,我再在旁边给姑娘吹吹风,只要姑娘一高兴,入得开明馆倒也容易。” 苏云婉看她一眼,这丫头果然聪慧,但她越是聪慧,苏云婉便越不安心。她喜欢用聪明人,却不喜欢用太聪明的,因为越是聪明本事大,便越难掌控,好在平香最大的软肋牢牢抓在她手上,不然她也不会信任平香这么多年。 “与你说话,着实轻松。”苏云婉道,“我手中确实备下了几人,预备着送到开明馆里,倒是还有劳你多照应了。” “这是当然。”平香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是,经过此事我却认为咱们从前的那般做法似有不妥。” 苏云婉眉梢轻挑,问道:“有何不妥?” 平香答道:“从前咱们往开明馆送的那些人,之所以会被青姑姑毫无顾忌的拔除,全因她们未曾在姑娘心中留名,甚至没在姑娘跟前混个眼熟。这样的人,不仅难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反而易成累赘。是以,我以为送去的那些眼线因在精,不在广。” 此提议是她与慧珠商议出来的,五姑娘安插在开明馆内的眼线着实不少,虽没几个在要职,但亦有碍她们行动,而且拔除起来动作太大,到时五姑娘一看便知其中必有问题,故而才想出此法来减少五姑娘送来的人数。 日后,那些人就算成功混入二等丫鬟的行列,她们亦是不惧的,或挑错,或利诱,总归只那么几人,反而好应付。 苏云婉闻言,沉吟片刻,平香此言确有道理,从前她送去的那么些人里,除开寥寥几人,的确少有人送来重要消息,甚至还有消息虚实难定,反需她耗神琢磨。而那寥寥几人,大约是在苏云娇跟前留了个影响的,此回青姑姑整顿开明馆倒是没动她们。 看来她是该改变改变策略了,苏云婉点首,同意了平香的提议:“那便依你之言。” 平香道:“多谢姑娘,如此我也好照应一些。” “这是为了我们好,何须言谢!”苏云婉笑道,“倒是我还要指着你,多多周旋,挑拨七妹妹与其他姐妹和顾家的关系呢,论起来应当是我要向你说谢才是。” 平香如何能让,苏云婉向她说谢,当即道:“姑娘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先夫人与我娘有救命之恩,这么些年又对我们母女多有照顾,这些都是我该报答给姑娘的。” 苏云婉一笑:“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提它作甚。” 平香心暗道:“你不就是借此来敲打我,提醒我别忘了秦夫人与我们有恩一事吗?”,面上却以一副感激的神色说道:“如此大恩,怎敢忘却!” 记得就好,她最恨忘恩负义之人了,此番会面,苏云婉对平香的表现尚算满意,因而道:“不说这些了,你有两年没见到你娘了,定是想她了,我也不与你多谈了,留些时间给你们娘俩说说体己话。你不知道,这两年你娘可没少念叨你。” 平香听说,立即起身行礼道:“平香谢五姑娘体恤。” 苏云婉摆摆手,道:“你自去吧。” 平香依言退下。待她一走,银烛便进得屋内,走至苏云婉跟前低声回道:“我已经按姑娘吩咐与李妈妈说了,李妈妈说若平香有何不妥自会来回禀姑娘。” 苏云婉闻言,轻轻点头,淡声道:“李妈妈倒是个可信之人。”语罢,又对银烛道:“你先下去吧,这儿用不着你。” “是。”银烛应身退下,苏云婉将方才被她扔到针线筐里的抹额拿在手中,盯着它凝思许久,才又接着绣起来。 四姐姐,苏云柔,听来亦不是个易与之辈,寻个机会试她一试。 开明馆正房卧房内,苏云娇披着锦被,将捧在手中的汝窑青釉云纹瓷杯里的残余热茶一口饮尽,方开口道:“你娘见了你又如何说?” 平香苦笑道:“她还能如何说,自然是三句不离报恩,让我好好为五姑娘做事了。”她娘倒是对五姑娘忠心得很,见了她回来,也不问问她在澹州两年过得如何,只管问她五姑娘吩咐的差事可办好了。平香听着,说不失落不抱怨是假的。 苏云娇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到底是自己的娘,如今要与之作对……哎,苏云娇叹了一声,道:“你打算如何?就这么一直瞒着李妈妈,在我、五姐姐、她之间周旋。” “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平香摇头,又看着没发一言的慧珠,问道,“慧珠姐姐,以为我该如何?” 听她问,慧珠方才开口:“我先问你,李妈妈可曾察觉出你已经不是五姑娘的人了?” “尚未曾察觉。”平香肯定道,以五姑娘的个性定然事先与她娘通气了,因此她在她娘面前比在五姑娘面前还要谨慎些。 慧珠点头,又问:“那你可能保证,次次相处皆能不被她察觉?” 平香闭了闭眼,摇头道:“不能。” 慧珠继续问道:“那我再问你,若是李妈妈知晓后此事对你软硬兼施,甚至以命相挟,你可还能坚定不移的站在姑娘这边?” 平香仍是摇头:“不能。” 慧珠没有再问,抬眼看着平香,清秀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淡声冷然道:“那我建议你,快刀斩乱麻,尽早除去这一阻碍。” 第十七章 四房之事 苏云柔驻足在开明馆内那五间庄重大气的正房外,静心听着从房内传来的隐隐约约如珠落玉盘的琵琶声。一旁带她进来的小丫鬟正要大声通传引她们进去,却被苏云柔伸手拦下,淡淡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等曲尽后,再行通传。 与苏云柔一同前来的苏云悠此时的注意力也全在那曲声上,口中喃喃道:“这般好听的琵琶声,该不会是她吧?”此话刚一出口,苏云悠便立即使劲的摇摇头,那家伙除了任性什么都不会,如何能弹出这般悦耳的琵琶?定不是她。 一曲方毕,那有些性急的小丫头便迫不及待的喊了一声“四姑娘、八姑娘来了”,又快步走到门前,笑嘻嘻的为她们打帘:“四姑娘,八姑娘,快些进去吧!屋外忒冷,快进屋暖暖。” 苏云婉微微一笑,对她轻点螓首,携着苏云悠带着跟来的两个丫鬟一并入内了。 姐妹俩方一进屋,便觉一阵热浪扑来,苏云悠刚在外边被冷风吹过的娇嫩小脸被这阵热浪激得泛起大片红晕。 “好暖和呀!”苏云悠感慨一声,又想起自家屋子里那几个可怜巴巴没一点暖意的炭盆,心中很是不舒服。都是苏家的女儿,为何苏云娇有这地龙暖着,她们与父母却只能靠那几个炭盆取暖,而且那烧的碳还是有份例的,根本不够她们用! “四姑娘,八姑娘来了!”平香从厅内的泼墨山水八扇屏后转出,满脸笑意的与她们行礼问好,又伸手帮她们除去身上的大毛斗篷,道,“两位姑娘随我来吧,姑娘在里屋呢。” 苏云柔与苏云悠将衣裳交给一旁候着的丫鬟放好,点首跟上。 一入里间便见苏云娇穿着一件银红绣百蝶穿花纹交襟大袖褙子坐于榻上,头上梳着垂鬟分梢髻配着珍珠簪,手中还抱着一把檀木琵琶。 苏云柔笑道:“不想七妹妹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四姐姐见笑了。”苏云娇随手又拨了几下弦,叹道“两年未弹,手法都快不记得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未曾弹过琵琶了。侯门大户对女儿家的教养极为重视,不仅聘请先生开设女学堂,教她们读书写字,亦会令其各选一门才艺精修,便于日后在各种宴会上的社交,乐理便是其中之一。苏家的女儿,人人都擅长一门乐器。 大姐姐擅筝,二姐姐四姐姐五姐姐皆擅抚琴,三姐姐笛音清冽,六姐姐弹得一手好月琴,就连最小的九妹妹也于萧艺一道上初显天赋,还有八妹妹,在澹州时虽不通乐理,但入了侯府后便也跟着先生学了琴。 至于她,先生曾言她在琵琶上天赋极高,只是她那时见姐妹中学琴的人最多,存了与她们相比较的念头,一直在琴与琵琶上犹豫不决。直到后来听闻白观止吹得一手极好的萧音,抱着将来能与之琴箫合奏的小女儿心思,毅然弃了琵琶,用心去学她并不擅长的琴。 可惜啊可惜,或许是他不愿,或许是她的琴奏的并不好跟不上他的萧音,总之最后她未能如愿。如今忆起,乐器果然还是需要一定天赋的,古琴真不如琵琶适合她,当初是她执念太深太在意其他,误了本真,亦误了两把好琴。 她带去理国公府的‘一池波’与‘云烟’应皆焚于最后那场大火了吧。 思及此处,苏云娇溢出一声轻叹。 苏云柔静观她之神情,又想起她方才所奏那曲中隐含忧声,知她心中定有事烦心。哎,似乎到了京城,大家的烦心事便多了不少,连小悠那般单纯乐天之人,夜里竟也难以入睡。虽然她说是因为不习惯床榻的缘故,但作为姐姐的苏云柔如何不明白她是在为自己一家人的处境感到担忧。 京城的处境,比她当初设想的更为恶劣,与各房和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尚且不提,光是那些生的一双势利眼的下人就没少给她们脸色看,别的她还可以将之放在一边,但在克扣炭火一事上,她实在无法处之泰然。 母亲体弱,最是受不得寒气,那份例的炭火本就不够,还被人一层层的克扣下来,到她们手上的着实少的可怜。而母亲性子柔,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们一家,刚到京里又哪里敢说这些,只能自己往下咽。 京中寒冷,炭火不够,母亲又舍不得苦着她们与父亲,不顾自己,只将那炭火多分给他们。一日两日还好,若长期下去,母亲那身子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苏云柔忧心忡忡,这趟来找苏云娇便是为了此事。京中姐妹虽多,她们却只与她相熟几分,兼有三房之前的承诺,才想来请苏云娇帮忙想想法子,解解她们的困境。不过,入了开明馆见了苏云娇亦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一时间竟不好开口了。 倒是苏云娇回过神来,将手中琵琶递与明珠拿下去,出言问道:“不知四姐姐来找我是为何事?四姐姐与八妹妹这几日可还顺心?” 本坐在一边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姐姐开口的苏云悠,听了她这话,结合这几日的窘境和现在眼前开明馆内的富丽堂皇,原本关心的话语,硬是给她听出来几分幸灾乐祸来。 苏云悠重重哼了一声,狠狠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无端的一句话,弄得苏云娇有些莫名,下意识的想反唇相讥,但在看到苏云悠很是委屈的瞪着她后硬生生忍住了,只扶额无奈问道:“怎么了?你说清楚好不好。” 苏云悠闻言越发觉得委屈,不顾苏云柔阻拦的神色,瘪着嘴带着哭腔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气我们的!” 苏云娇仍没反应过来,倒是身旁平香轻咳两声,偷偷的用手给她比一个“三”又将“三”变作“四”,苏云娇看后,又观苏云柔那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心中顿明。四房如今处境定是不好。 看了仍在委屈的苏云悠,苏云娇道:“好了,有事便说,当时三房答应你们的条件,不会白赖你们的。” 苏云悠吸了吸鼻子,瞪大眼睛望着她:“你算话可作数?” “自然作数。”真是的,这一脸委屈样,倒弄得她像是个拐了娇滴滴的小媳妇,又不对人家负责的臭流氓。 苏云悠听言,思虑良久,方才上下瞟她一眼道:“姑且信你一回。” 苏云娇摇头,又对苏云柔道:“四姐姐有话直说便可。” 既然已被说破是来意,苏云柔不再犹豫,却是含蓄道:“七妹妹屋里好生暖和,只我听说府中各处炭火皆有定例,未知七妹妹这处定例几何?” 苏云娇一听便明白何意,无怪四姐姐沉不住气,才这么几日便找上门来,原是此处出了问题。京城冬天寒冷,正常人尚且受不住,何况身子弱的四叔母,而府中下人的心思她更是明了。明面上的一些东西不好克扣,这些暗地你没人察觉,即便察觉了也不会轻易有人去问的东西,还不得可劲儿的克扣。 苏云娇笑道:“四姐姐这问题可是难倒我了,我倒从不曾留心这些,不过四姐姐可容我找人问问,过些几日再给四姐姐答复。” 苏云柔松了口气,知道此事已有解决之法,道:“自然可以,却不知七妹妹要寻谁去问?”若是能自己解决的,她也不想劳动旁人。 苏云娇想了想道:“如今府中事务皆由五叔母管着,这个问题本是问她最合适,不过年关将至,五叔母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的,不好为着这些小事劳烦她,不如去问大伯母的好。大伯母之前管理侯府已多年,这事她定然清楚,若再不成,问一问大姐姐也可。” “大姐姐吗?”苏云柔念了一声,似在思索些什么。 苏云娇看出她不愿劳烦别人的心思,但她们初来乍到,若是由她们去做,恐会得罪不少人,以后少不得有人给她们使绊子,穿小鞋的,还是来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想一出是一出任性惯了的人来做为好。 打定主意的苏云娇,笑道:“耶,这既是四姐姐问我的,自然是要我来答,四姐姐可不能抢在我前头知道了答案,不然我是要生气的。” 苏云娇能明白她的心思,苏云柔又如何不懂苏云娇的相护之心呢?思来想去良久,苏云柔未再坚持,只是感激道:“那便多谢七妹妹了。”四房现今的局面,实在不容她去招惹更多人的不快。 苏云娇笑道:“姐妹之间何须言谢。四姐姐在澹州那般照顾我,这点子小事又算得了什么。”随后又问道:“四姐姐可还有何问题,不妨一并问了?” 苏云柔有些犹豫,最紧急的事已经解决,其他的没必要如此着急,再说三伯父三伯母皆不在,纵是苏云娇有心怕是也无力解决。 她犹豫,苏云悠却不犹豫,嗤笑一声道:“刚刚那个那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能答,其他的要比那个更难呢,你还能答得出来不成。” 苏云娇一笑:“方才你也听见了,我是答不上来,但却可以找人问出来,其他的问题,一样也可以找人问嘛。” 四房所求的无非就是三样,四叔的前程,四叔母的身子,八弟弟的名师,与其等到一年后她父母回来,不若直接去找她六哥来的更快,再说,前世这几件事就是他六哥去办的。 “你可找得到人?” 苏云娇点头。 “那好我问你,京中有哪些名医,又有哪些名师?” 八妹妹果然是个直接的人,问的如此直白,苏云娇笑道:“你且等几日,到时连同四姐姐那个问题一并答复。” 本来她还为那晚主仆三人的谈话烦心,想着到底要不要听从平香与慧珠的建议去寻六哥帮忙,这下倒好,反正都是要烦他的,干脆一并说了好了。 苏云悠听了,非常满意的道了声“好”,觉得苏云娇还算有些良心,当时自家花在苏云娇身上的心力没白费。 苏云柔则更为感激道:“劳烦七妹妹了。” 苏云娇看她一眼,回想起平香那晚之言,心中叹了口气,道:“不必谢我,今后还有事要请四姐姐多担待。” 苏云柔一愣,却听外间隐隐传来丫鬟的喊声:“五姑娘,九姑娘来了!” 第十八章 疑虑暂消 苏云婉一入里屋便瞧见了苏云柔与苏云悠,心中对那日平香所言又信了几分,四姐姐与七妹妹的关系果真非同一般,竟能主动到这开明馆来,而且看上去还与七妹妹相谈甚欢。 “不想四姐姐与八妹妹也在。”苏云婉柔柔一笑。 苏云娇本欲迎上去,不想苏云悠比她更快。 “五姐姐!九妹妹!你们怎么也来了?”她虽对苏府的下人没什么好印象,但对这帮姐妹们却是极喜欢的,其中印象最好的便是苏云婉了。 “是啊,”苏云娇亦问道,“五姐姐今儿怎么得空前来?” 苏云婉笑着答道:“如今老夫人身体大好了,也无需我在伺候着了,便来看看七妹妹。最近越来越冷了,姐妹们除了晨昏定省外都懒在屋里不愿意动,七妹妹最爱热闹,怕你觉得冷清,便拉着九妹妹特来相陪。” 就是天气不冷她这开明馆除了五姐姐你也没人会踏足吧?苏云娇一脸笑容走过去挽着苏云婉的手,道:“还是五姐姐最懂我。”语罢,又看着苏云婉身后的苏云秀道:“却是没想到九妹妹也来了。”苏云秀不是一向与她不和吗?怎么也跑来了? 苏云秀淡淡的看她一眼,道:“这么冷的天,要不是五姐姐我才不来呢?” 若换做从前的苏云娇听了,必是要还嘴的,苏云秀也是知道她的性子,等着她回嘴,脑中思量着该以何种犀利言辞直击要害,没料到最后只等到苏云娇一句:“绣珠,奉茶。” 咦?她这是转性了?苏云秀疑惑看去,却见苏云娇仍旧挽着苏云婉的手,都不曾看她一眼,还故作隐秘的对苏云婉道:“我知道五姐姐是怕我无聊,才找了人来陪我,五姐姐放心,我才不会与她吵起来,让五姐姐难看呢!” 苏云秀一扭头,这脾气非但一点没改,反而更加不讨喜了!说得她倒像是个供她解闷的玩物了。 苏云婉苦笑,以往这种时候皆是苏云娇与苏云秀争了起来,她再挑苏云娇话中几处错轻轻训她两句,卖给苏云秀一个好印象,然后在于私底下拿出好姐姐的架势好生劝导安抚苏云娇,使其觉得她做这一切均是为了她好,换得苏云娇的满心感激。 但今日苏云娇非但没有争吵,话中也无错处,反倒像是处处顾及她,为她着想。即便苏云秀这个有心人听后十分不高兴,她却不能在用以前那法子应对了,只能一会在去安抚苏云秀了。 “好了,都别站着了,都坐下吧,绣珠的茶都端来了。”苏云婉看着苏云娇笑道,此回是她失策,七妹妹去澹州一趟改变不少,她亦当改变策略,不能再以之前的法子对付她了。 说完,苏云婉又用没有被苏云娇挽着的那只手,牵起了身边的苏云秀:“九妹妹也快坐吧,来都来了不如好好尝尝七妹妹这的好茶。” “嗯。”苏云秀与苏云婉交好,苏云婉对她是极好的,她不能在苏云娇面前落了苏云婉的脸面,闻言坐下,将不悦的情绪收下。 茶过一品,姐妹几个也渐渐聊开了,苏云柔看着言语不多,但总能自如的穿插在她们之间,引出她们话题,照顾她们每一个人,又在关键时刻出言使她们不曾冷场的苏云婉,深感她的不一般,若是换成自己定做不到如此面面俱到的。 在苏云柔暗中观察苏云婉时,苏云婉同样在暗暗观察她。苏云柔性子温和包容,轻易不会于能相争,方才她暗中引导苏云秀说了些似有针对的言辞,苏云柔也不曾放在心上,一笑而过。这样的性子,倒真比较容易与苏云娇相处。 而且苏云柔心思细密,苏云娇与她待久了,受她影响不是不可能,至于其他,苏云婉还需一试。 苏云婉心思一转,对苏云柔道:“前些时,老夫人病中我替她老人家抄了几卷经文,本来还是按照从前的习惯供于家中佛堂的,只那日在寿松堂上听了那把佛经供于佛寺受其香火,在将之传教出去的法子,觉得此法甚妙,便也学着那般做了。也不知四姐姐是如何想出这法子的,却是比我们这些俗人高明多了。” 苏云柔忙摆手道:“五妹妹切勿如此说,我从小是个愚钝的,哪比的上姐妹们聪敏,不过是机缘巧合下才得了这法子。” 苏云娇笑着,心中暗自点头,四姐姐果然不用她担心,知道佛经一事只能按照当时在寿松堂上的说辞来,决不能将这法子是她想出来的真相说出去。 “哦?是何等机缘,不若说出来与姐妹们听听,四姐姐不知道我们姐妹从小闷在家中,最爱听这些趣闻。”苏云婉笑道,又指了指苏云娇,“喏,这位便是,那些逸闻趣事听多少遍也不会烦腻的。” “五姐姐就知道笑话我。”苏云娇笑道,也催着苏云柔赶紧说说。 “那我便说说吧。”苏云柔偷瞟了眼苏云娇,见她一脸笑容,便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澹州城里也是有不少人信佛的,母亲也常去佛寺烧香拜佛的,她去时我与小悠亦总吵着要跟着一起去的。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俩那时还小,哪知道什么拜佛啊,只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出门放个风罢了。” 苏云婉抬手掩嘴一笑,道:“八妹妹就算了,没想到四姐姐这么稳重的人,小时候也这么淘气的时候,只将那佛寺当做玩耍的地方。” “我们也不想的呀。”苏云悠却道,“谁让母亲总把我们拘在家中,不许出门。” 苏云秀听了也点头,她也是爱玩的年纪,是以对这事特别理解,老夫人带着她们这些孙女去佛寺时,她也是只顾好玩不思拜佛的。 “哎,总说咱们天祈民风开放,但女子终归是和男子不一样的。”苏云秀叹了口气,“兄长们能随意出门,我们却是不行的。” 苏云婉笑着摇头道:“九妹妹可别如此想,我们女儿家有自己的苦处,他们男子亦有他们自己的难处。” 苏云婉说的,苏云娇自然是赞同的:“五姐姐说的是。若是相较起来,我还是更愿意当女儿的,至少不用像哥哥们那样考科举。” “说的也是,连四哥哥那样优秀的人也为之废寝忘食,昼夜读书的,若换做我们,定是不行的,比起日夜都拘在书卷之中,我还是乖乖守在家里好了。”苏云秀难得认同苏云娇的话,“哎呀呀,不谈这些了,还是先听四姐姐说说如何得了那机缘的吧。” 苏云柔一笑,继续道:“儿时只顾玩乐,后来长了几岁,明白了些事理,便知不能在如从前那般了,每每再同母亲拜佛时,都跟在她身边,诚心像佛祖许愿。说来也是巧,一次我正与母亲拜佛,殿前又进来一位夫人,携着九卷抄好的经书,说要供奉在佛前。” “要是换了之前,将那些经书交于殿前守着的小沙弥就完了。只是那日守在那处的,却是一个新来的小沙弥,听了妇人的话语不答,反而问她,在佛前供奉完了,又当如何?那妇人答道,自然是在拿回去奉于家中。我在暗处听着,也跟着点头,我与母亲此前亦抄过许多佛经,都是这样做的。” 苏云秀听得有趣,只其必有后文,因此急急问道:“后来呢?那小沙弥定是没答应吧?他是如何说的?” “他说,如此女施主虽有功德,但却不是大善。那妇人闻言,自然上前请教,那小沙弥说,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如女施主这般做法,自能求得自身安稳,终究不善。”苏云柔道,“那妇人我也是有些眼熟的,母亲常来我亦常常遇见她,当时位虔诚信众。此刻听了小沙弥的话语,略一思索,便向小沙弥请教该如何做。” “那小沙弥一笑,道,女施主可愿将这些供奉后的经文,散布出去,令他人也受佛法熏陶,得一份善缘。那夫人听后,忙念了两声阿弥陀佛,道,此乃大功德一件,如何不愿,此番能奉小师傅这般点化,却是我的机缘。那小沙弥闻言只闭目合掌,念了声佛号,便不再理会她。” “我因在一旁留心听着,是以也得了这个机缘,后来我与母亲所抄的佛经,具是按此法处理。” 苏云秀听完后,笑道:“听四姐姐的说法,这个小沙弥倒像是个高人!” “世间奇人异事不知凡几,但有那个缘法遇上的却是寥寥,四姐姐能得了这场机缘,必是个有福缘的。”苏云婉又有些惋惜的对苏云悠道,“可惜当时八妹妹不在旁边。” 苏云悠虽有心于苏云婉亲近,但早先便得了苏云柔的吩咐,自是不会将真相说与她知晓,只顺着苏云柔的话往下圆:“是啊,后来四姐姐与我说起此事时,我还后悔了好一阵子,当时不该去看那寺中桃花,应该留在母亲身边才是……” 说到一半,苏云悠忽然停下,睁大眼睛看着苏云婉,问道:“五姐姐怎么知道我当时不在的?” 苏云婉一笑,并不答话,一旁的苏云娇斜了她一眼说道:“你这般爱玩,想来也不会在那安安静静拜佛的!” “你……”苏云悠本欲顶她几句,眼珠子一转,忽悠轻轻放过,笑道:“算了,我不与你这个三年都抄不完佛经的人计较。说我爱玩,你岂不比我更爱玩?” 苏云娇看着她道:“不就是一时不慎,让你知道佛经这事,过都过去了,你还怎还抓着不放。你等着,天长日久的你还怕我抓不到你的丢人事不成?” 苏云悠自认行端坐正毫无漏洞,昂起小脑袋自信满满道:“来啊,我才不怕你呢!” 那可爱的小模样,惹得姐妹们一阵善意的轻笑。苏云婉微笑着,看了伺候在侧的平香一眼,看来她没说谎。 苏云娇的变化,苏云婉心中暂时有了原因,今后除了抓着苏云娇的心思外,还得防着苏云柔,不能再让她们的关系如此亲近了。 第十九章 丫鬟巧心 苏云娇等人聊了许久,各人杯中皆只剩一口残茶,明珠见了便与绣珠平?33??各执一把曲颈雕松鹤银壶,为她们续上热茶。 苏云婉对着给她添茶的绣珠微微点头,算是谢过,又轻轻扫了一眼平香与明珠,偏头问苏云娇道:“因何不见慧珠。” 苏云娇拿起加满热茶的她惯用的白釉绘五色牡丹汝窑小盖盅,张嘴吹了吹,方回道:“我打发她出去了。这天已经够冷了,再瞧着她那冷冷的神色,岂不是更冷,索性将她打发出去了。” “慧珠是个好丫头,就是面冷了些,七妹妹若是嫌她,不如给了我。”如此,也算除去她心中一患了。慧珠这个丫鬟平日里没什么话说,关键时刻却比别人顶用了十倍,最重要的是苏云娇虽是不喜她,但她说的话,苏云娇总能听进去半分的,有她在苏云娇身边,今后恐会坏她好事。 苏云娇闻言目光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苦恼的摇摇头:“慧珠是母亲给的,没有母亲允准,我可不敢随意将她给人。不然,等母亲回来,我去与她说说,让她把慧珠给你,把你的轻罗给我,如何?” 想打慧珠的主意,哼,她才不会让其得逞呢!苏云娇拿眼瞧着轻罗,笑道:“轻罗姐姐可愿到我这开明馆来?” 轻罗苦笑道:“七姑娘莫拿我寻开心了,我笨手笨脚的哪能伺候的了七姑娘。”苏云娇是心思单纯,但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有时也时难应对,轻罗生怕她较起真来,连连看向苏云婉,望她解围。 苏云婉方才不过是那么一说,没想着真能将慧珠要过去,苏云娇能欣然接受,顾氏却不会同意的。何况刚才苏云娇竟要以慧珠换轻罗,如此吃亏的条件她如何能答应? 固然轻罗待她一片忠心,有她待在苏云娇身边收集消息,她能安心,免去一番猜疑,但如此局面能维持多久?苏云娇不懂这些,她身边的人焉能不懂,纵然苏荇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动手,但等顾氏一回来,苏云娇再拧也拧不过她去,最终结果怕是慧珠安然无恙的回到苏云娇身边,轻罗却要折在顾氏手中回不来了,这无疑是断她一条臂膀。 苏云婉一脸难色,暗中思索着怎样回答,旁边苏云秀见了却蹦出来为她打抱不平道:“五姐姐平日待七姐姐不薄,有好东西那一回不是留给你,你非但不知感激,还样样跟她抢。你明知轻罗姐姐自小跟在五姐姐身边,与她感情最好,还硬要跟她抢,你简直……” “九妹妹快别说了,别为了这点子小事伤了姐妹间的和气。”苏云秀还未说完,苏云婉便赶忙将之打断,声音虽轻但却坚决。 “五姐姐,你……哎!”苏云秀还欲再言,却见苏云婉烟眉微颦的对她摇摇头,最终还是将即将出口的话语咽下了,只重重的叹了口气,顺便瞪了苏云娇一眼。心中越加觉得苏云婉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姐姐,而苏云娇则是个自私不懂事还总欺负好人的坏妹妹,更替苏云婉不平,更想与之亲近。 与苏云秀抱有类似想法的还有苏云悠,只是她并非一味认为苏云娇可恶,而是奇怪她怎么好一阵坏一阵的,刚刚答应给她们帮忙时是个好人,此刻与五姐姐抢丫鬟时怎么又像个坏人了? 苏云娇看着明明好好坐在那,却显得身姿柔弱愿意为她委曲求全的苏云婉,心中叹道,果然还是弱者容易得到别人的同情啊! 说起来,苏云婉也是得天独厚,生的一副单薄纤弱,婉转风流,如风拂柳的好品貌,往那一站活脱脱就是一病西施,看着叫人心生怜惜,而苏云娇却不同,明艳华丽,盛气凌人,两人若起争执,大多数人均会向着苏云婉那边的。 “好了,七妹妹不过是玩笑话,几位妹妹怎么还当真了?”见场面有些不愉,苏云柔赶忙开口打圆场,“还是说些逸闻趣事,大家笑笑岂不美?” 四姐姐是真好人啊,苏云娇偏头对她一笑,道:“还是四姐姐懂我。”又往苏云婉怀里一扑,道,“我知五姐姐与轻罗之间的情谊,怎会与姐姐抢她,五姐姐待我这般好,我才不会和五姐姐抢东西呢!”这辈子,说什么也不会再去和她争白观止了! 说完,又抬头回敬了苏云秀一眼:“五姐姐待我好,用不着你来提醒,哼!” 苏云婉温婉一笑,伸出玉指,轻点苏云娇的额头,笑道:“就会吓唬我,别的倒也罢了,若是轻罗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苏云娇嘻嘻一笑,苏云婉又问道:“对了,还没问你打发慧珠出去做什么呢?可是又有什么坏主意,让她替你去办?” 前世,苏云娇虽对慧珠亲近不起来,亦不喜欢她,但慧珠的办事能力却是不可否认的,有些时候不得不用到她。 苏云娇撇了撇嘴,道:“才不是呢,五姐姐想那去了,我不过是叫她去酥香斋给我拿雪颜糕去了。” “雪颜糕?那是什么?”苏云秀从未听过这样糕点,因而问道。 苏云娇便将雪颜糕的由来大略的说了一遍,苏云婉听后暗自感慨,果真是被捧在手上的娇娇女,便是不姓顾也如此上心,秦家若能又顾家的一半便好了。 苏云悠一听有美食,眼睛一亮,盯着苏云娇道:“你可知‘分享’二字作何解?” 苏云娇瞄她一眼,轻叹口气,道:“只怕你今天是没这口福了。” “怎么?你想吃独食啊!”方才还一脸笑眯眯的,闻言,苏云悠的小脸立即一板,又道,“算了,只当我没说,我才不稀罕你那点东西!” 这丫头也太心急了些,苏云娇横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你慌什么?我的意思是,雪颜糕制作过程繁复,慧珠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众姐妹今儿是尝不着了,可不是还有明儿吗?” 苏云悠听言,便知自己刚刚会错了意,只是她那肯向苏云娇低头,红着脸强自硬撑道:“这却是不能怪我的,是你自己没说清楚!” “哼。”苏云娇扭过脸出不看她,苏云柔皱了皱眉,小悠虽不似原来那般见了七妹妹不是嘲讽就是挑刺,但却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七妹妹习惯了,或许不曾放在心上,但小悠若是养成了习惯,对所有姐妹都是这样,那就不妙了。 苏云柔回府的日子不久,但这些天一直与众姐妹一起晨昏定省,对姐妹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微妙关系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既如此,那明日我便等着七姐姐的雪颜糕了。”说话的是苏云秀,她年纪小,对这些甜食的抵御能力自然差些。 苏云娇笑道:“定不会让九妹妹失望的。” 苏云秀知她说话从来的是算数的,既然她已答应,她只管等着便可,无须操心,故而又向苏云柔问道:“四姐姐久居澹州,可还有什么好玩的没有?快说来听听。” 都是小孩心性,对这些好吃好玩的总是兴趣满满,可惜,苏云柔虽在澹州,规矩不如京中严谨,但她不是个好动的,对这种事向来也是不甚留心,如今听苏云秀问起,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件来,只得对她摇摇头。 苏云秀见她摇头,顿觉失望,又转头望向苏云婉,似耍性子般说道:“可我还想听!”苏云婉在她心目中,一向是个无论她提何种要求皆能满足她的厉害人物,因此没得到满足的苏云秀立刻便想到了她。 “这……”苏云婉沉吟一阵,看去是在认真的为她想解决办法,一旁轻罗却突然插言道:“姑娘忘了?姑娘前些时不是才得了一个丫鬟,她最擅长说这些了。” 闻言,平香心中一动,转眼看着轻罗,却见轻罗正等着她呢,见她看来,便向她使了个眼色。平香收到她的暗示,微微对她一点头,便低下头去,那个丫鬟必是五姑娘挑出的眼线,没想到竟这么快,她本以为以苏云婉的心性还需要些时日的。 哦?原来五姐姐是来投她所好来了,轻罗此言一出,苏云娇哪还有听不明白的道理,她倒是要看看能得五姐姐如此信重的是哪一个?苏云娇心思一转,兴致勃勃道:“竟有此人,五姐姐也别藏着了,快叫她出来见见。” 苏云婉一笑:“你别听轻罗瞎说,那丫鬟不过是会说几段书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稀奇稀奇,稀奇的紧!”苏云娇生怕她不答应,赶忙一指平香她们三人,道,“五姐姐瞧瞧,她们可都不会说书,开明馆上下亦没一个丫鬟会的,如何不稀奇?” 苏云秀最爱听说书了,亦与苏云娇一并求道:“就是就是,我身边的丫鬟也不会这些,五姐姐快叫她出来瞧瞧,给咱们说几段书听听。” 苏云悠此刻虽未出声,但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苏云婉,想来她的想法亦与苏云秀一样。 苏云婉摇头一笑,终是答应了她们:“瞧把你们稀罕的,罢罢罢,正好她今日也跟着来了,便应了你们吧!轻罗,去把巧心唤进来吧!” 巧心?原来是她,苏云娇听到这名字一愣,复又释然,也该是她。前世,五姐姐手底下在她身边过得最好的两人,一是平香,二就是这巧心了。 别人只知苏云娇喜爱看些志趣话本,却不知道在选择的情况下,她是懒得自己翻书的。苏云婉送来这么个会说书的丫鬟,正合了她的心意,那时她还为之欢喜了好一阵子,甚至还隐隐觉得对不起苏云婉,又送了她好些孤本古籍作为补偿。 曾今有多欢喜,如今就有多头疼,巧心可是个狡猾难缠且对五姐姐忠心耿耿的丫鬟,不然五姐姐也不会在那么多的丫鬟里独独挑了她出来。 当然巧心也没辜负五姐姐的信任,很快便得了她的喜欢,想来前世没少传些有用的消息回去。此外,若非平香还有几分心是向着她的,有意无意的阻拦,只怕自己还会被她挑唆的更加任性妄为。 苏云娇正头疼该如何才能不漏破绽的将巧心拒之门外,忽然瞥见苏云秀脸上的神色比她还要兴奋许多,心中一笑,九妹妹比她还爱听书呢,无怪如此兴奋,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咦,九妹妹?苏云娇眉梢一挑,计上心来。 第二十章 顺水推舟 眼前的丫鬟一身秋香色滚云纹边小袄,配着一见葱绿素面襦裙,外边罩着一件杏黄色比甲,容貌普通,但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却是灵气十足,一如苏云娇记忆中的模样。 “五姐姐说你擅长说书,可是真的?”苏云娇笑问道。 巧心屈膝一礼,低头答道:“回七姑娘的话,不过是初窥门径罢了,远谈不上擅长。” 苏云娇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说的不作数,你且说一段来,我来品评,若我觉得好,便重重有赏,若我听着不顺耳了,你就等着挨罚吧!” 苏云秀听见,并没有为巧心说话,只是嘀咕一句:“真是任性。” 苏云娇听到耳里,嗤笑一声不去理会她,只看着巧心待她答复。巧心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眼里并无丝毫惧意,思考一会方问道:“不知七姑娘爱听什么?” 苏云娇不耐的看她一眼,还未说话,便听平香笑道:“我们姑娘最爱热闹,你只管捡了最热闹的那段说来听听。”要说平香与苏云娇不愧是多年主仆,两人此刻竟想到一处去了,苏云娇爱热闹,苏云秀更爱热闹。 平香此言不仅得了轻罗满意的目光,更诱得苏云秀越加好奇心喜,一脸期待的等在那边,不过却也惹来了明珠凉悠悠的一眼。 明珠轻飘飘的吐出一句:“姑娘还未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越发没规矩了。” 平香没将她的敌意放在心上,笑了笑不做声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便看姑娘的了。因着明珠是顾玉台给的,苏云娇对她总是怀着一丝敬意,便是前世她对明珠也是收敛三分脾气的,何论如今,故而苏云娇道:“明珠姐姐别管她,一会儿我教训她,现在还是先听听这个丫鬟的书说得如何。” 又是如此!姑娘总是这般袒护平香,说是教训,有哪次动过真格,不过是说给她听罢了。明珠心中气恼,但苏云娇既以发话她又能如何,旁边又有这么多姑娘看着,她只得先行按下胸中这股不平气,之后再寻个机会好好与姑娘一谈。 巧心倒是不受她们影响,思索着说那一段好,不料苏云悠却开口建议道:“不如就是《大闹天宫》好了,那段好!” 苏云娇与平香瞬间眼光一亮,心中暗叫一声好,《大闹天宫》乃苏云秀最爱的段子。 果不其然,苏云秀一听她要说便立刻叫好:“好好好,便说这段,便说这段!” 而一直含笑坐在那的苏云婉,此时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苏云秀,又看了眼一脸单纯的苏云悠,不住痕迹的一蹙眉,事情怕是不能如她预期的那般顺利了。 巧心并未立刻开始,而是看了看苏云娇,见她一副只等着她开口的模样,又用余光瞟了眼轻罗的方向,见了轻罗打给她的手势,她方笑着行了一礼,站直了身子,开始说那段《大闹天宫》。 巧心声音清脆,铿锵又力,语速快慢得当,语调起伏有序,节奏掌握合理,时急时缓,时高昂激动,时平铺直叙,停顿的地方也恰到好处,不光苏云秀苏云悠听得入迷,说道紧张时便跟着紧张,连苏云柔也听得津津有味。 苏云娇泯了温热的牡丹花茶,暗暗猜想,到底是五姐姐花了大功夫培养出巧心来,还是巧心花了大功夫才入了五姐姐的眼? “好!”巧心最后一段说完,苏云秀立即拍掌叫好,又对苏云婉道:“五姐姐是从哪得来的丫鬟,快告诉我,我也去要一个来!” 苏云婉看她毫不掩饰的欢喜神色,心思一转,将早就备好的说辞换了一换:“是外祖母觉得我太闷,才给了我这么个丫鬟,解解我的闷气,若是九妹妹喜欢,我便把她给了你如何?省得她没日在我身边吵吵闹闹的。” 这般说辞,九妹妹定是不会再向她讨巧心了,至于苏云娇应是也不会开口了。不过没关系,下次在找机会便是,先把九妹妹应付过去再说。若是日后,九妹妹因着这个丫头跟在苏云娇身边而与之起了争执,于她而言反倒多了一个挑拨苏云娇犯错的机会。 苏云秀闻言,咬了咬唇,又有些舍不的看了眼巧心,终是没好意思开口讨,只道:“既是这样,那便多去几趟展眉轩好了,到时候五姐姐可千万别嫌我烦。” “怎么会……”苏云婉一句未完,便听苏云婉放下茶盅,不容拒绝道:“展眉轩你是不用去了,想听书便来我开明馆吧!这个丫鬟我很喜欢,我要了!” 苏云娇微微昂头,好似巧心入开明馆一成定局:“五姐姐从来最疼我,这点要求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苏云婉颇为头疼,苏云娇对喜欢之物有种非要拿到手的痴劲,巧心如此得她喜欢,本是件好事,偏偏此时时机不对。 “你没听五姐姐方才的话吗?巧心是五姐姐外祖母给她的,岂能随便给人?”苏云秀最见不得的就是苏云娇这副面孔,顿时怒道。 苏云悠也不喜欢苏云娇这副凌厉模样,更觉她的要求十分无礼,因此也想开口帮腔,刚一张嘴,便被苏云柔暗拧了下大腿,硬是讲话憋下去了。苏云悠转眼去看苏云柔,欲要开口,却被苏云柔狠狠瞪了一眼,苏云悠最听她的话,不敢与她作对,只能乖乖闭嘴,坐在一旁,瞪着苏云娇,以示自己对她的不满。 苏云娇完全不理会苏云秀的怒气,只盯着苏云婉那覆着一层暖和柔光的深幽眼眸,似撒娇似威胁的笑道:“好姐姐,我实在是喜欢巧心这个丫鬟,你就将她给了我吧,你会给我的对不对?”你一定会给我的! 苏云婉双眸中映射出女孩娇俏甜美的笑脸,原本一味娇憨的笑容,此刻却多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凌厉,这样的七妹妹,这样的七妹妹…… 苏云婉心中思绪万千,苏云娇却继续说道:“我也不会让五姐姐吃亏,五姐姐素来喜爱孤本古籍,不如我以此来换,可好?” “好。”苏云婉深吸一口气,应了下来,此刻若是拒绝她,万一她性子上来了,日后再也不收她的东西了,可怎生是好?至于九妹妹,只得另寻他物哄她开心了,“巧心能入七妹妹的眼,也是她的福气。巧心,你今后便跟着七妹妹了。” “五姐姐,果然最疼我!”苏云娇得此答复,满意的笑了起来,又满眼挑衅的看了苏云秀一眼,勾的苏云秀胸中怒火更甚。 巧心本就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此时得了苏云婉发话,立刻便要跪下行礼,给她的新主子磕头。 “慢。”巧心动作一顿,苏云秀横了苏云娇一眼,转头又如苏云娇方才所做一般,拉起苏云婉的手,柔声恳求道:“给她还不如给我呢!五姐姐,我也很喜欢这个丫鬟,五姐姐把她别给七姐姐,把她给我可好?” 苏云婉心中一叹,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而造就这般局面的却是她自己,是她不该邀着苏云秀一并来的,本以为两人皆在她掌控之中,不想最终却是都脱离她的掌控。 巧心纵是机灵,但遇上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望着苏云婉,看她眼色行事。轻罗亦未料到会有这般局面,心里为苏云婉感到担忧,这般局面,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两位姑娘都会与姑娘心生间隙。 苏云柔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看着有些剑拔弩张的苏云娇与苏云秀,又看了看陷在两人中间的苏云婉,顺势扫了眼巧心,暗叹一声,这是个局啊! 而边上苏云悠,趁着苏云柔想问题没留意她的空档,抓住机会,直抒己见:“可是五姐姐已经答应将巧心给她了呀!九妹妹再求五姐姐也是无用。”苏云悠素来有一说一,对事不对人,不满苏云娇的作风是一回事,五姐姐已经将巧心给了苏云娇是一回事,九妹妹向五姐姐讨人又是另一回事。 听见苏云悠的声音,苏云柔暗叫一声糟糕,她一时分心,竟忘了看住她!这样一来,必定惹来苏云秀的怒火,将来她们四房想是更不好过。 苏云秀闻言,怒眉一挑:“我与五姐姐说话,你插什么嘴?”说实话,她从来没将四房的两个姐们看在眼内,连家中奴仆皆可欺负,她自然可以欺负。 苏云悠听后心中很是不服,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正要在顶她两句,却被苏云柔死死拉住了。苏云娇瞟一眼这边的动静,笑着开口:“八妹妹说的没错啊,五姐姐既以将巧心给我,巧心便是我的人了,你若想要她便该和我商量,而不是拽着五姐姐不放。” “是吗?五姐姐。”苏云娇定定的看着苏云婉,目代询问。 苏云婉回望她的眼眸,一如从前的清澈干净,只是她心下已然确定,她,已经不在是从前的七妹妹了。 苏云婉目光一敛,笑道:“巧心如何,全凭七妹妹做主。”而后,又对着有些错愕的苏云秀道,“九妹妹若真是喜欢巧心,不妨与七妹妹好好商量。七妹妹是你姐姐,且素来大方,你若好好与她说她定会同意的,七妹妹,是不是?” 既然这粒棋子已经无望安插在七妹妹身侧,不如就让她去留心五房的动向好了。未来七妹妹要是真与她撕破脸,她需要足够多的盟友,才能与之抗衡。 “真的?”苏云秀不敢相信苏云娇真会相让,但在她的认知里苏云婉说的话从来都是对的。 苏云娇笑道:“你是妹妹,我是姐姐,要我让着你也无妨,只是……” “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吧。”自小便生活在侯府的苏云秀自然明白,凡事都是有条件的,她想要巧心,必然付出代价,就好比刚才苏云娇用孤本古籍与苏云婉换巧心一样。 看来九妹妹还真是喜欢这个丫头呢!苏云娇心思一转,条件立上心来:“说来也容易,不过是要九妹妹请五叔母出手惩罚几个心里没有主子的下人罢了。” 苏云柔闻言,立时知道她打得是何主意,心内感激的同时却又担忧如此是否会得罪苏云秀,甚至是五叔母?毕竟手底下的下人们犯错,主子面上也没光啊。 见苏云柔面有忧色,苏云娇对她一笑,示意她放心,算算时间,五叔母近段时间的心情当是好得很,必不会过多的计较这些。 苏云秀听言,看了看苏云柔与苏云悠,苏云娇话中心里没有主子的下人是指那些人,她心内清楚。对于四房的动向,她也曾关注过,四叔一家的处境,她亦有所耳闻,唯一值得吃惊的是苏云娇与她们的关系竟以好到如此地步了。 苏云秀下意识的去看苏云婉,见她脸上仍挂着微笑,在察觉到她看过来后,笑道:“九妹妹要是真心喜欢巧心,便答应了吧。七妹妹说的那些下人的确该罚,若让他们继续如此下去,最后难看的只怕是五叔母,九妹妹此时替五叔母剪除这一祸患,五叔母定会高兴的。” 苏云秀心下思量一二,倘若换作平日,她是不肯轻易去招惹小蒋氏这位嫡母的,不过因着父亲近几天夜夜留宿在母亲屋里,母亲心内高兴对谁都是三分笑,性子也软和许多,不如就…… 第二十一章 书楼会面(上) 开卷书楼,京中除开皇宫观星台之外最高最大的楼阁。 慧珠站在高大书楼前投下的一大片阴影中,抬头凝视着书楼匾额上苍劲有力,中正大气的“开卷书楼”四字,许久,又将目光转移到门前两幅以狷狂草书写就的门联上“天下风流收此处,人间万卷纳其中”。 当真是好字,好气魄!每每来到开卷书楼,慧珠皆会站于书楼门外先欣赏一番楼上题字,再赞上一句,然后方进入其中。 一入楼中,外边书市的喧哗嘈杂立刻被隔于门外,唯余满楼翻书声。 见得她进来,厅堂中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天祈文风浓厚,天下间会识文断句的女子不在少数,京城中但凡有点家世的姑娘,更是没有一个不读书的。开卷书楼作为京中最大的书楼,时常被女子光顾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是以那小厮见了慧珠,并未犹豫,极为自然的迎了上去。 “姑娘,是来看书的,还是来买书的?”开卷书楼里的书,有些能卖,有些却只能在楼中观看,不得带离书楼。 慧珠正欲答话,便见一熟悉人影走了过来,站定在她身前,对那小厮挥挥手,道:“你去忙你的吧,她就交给我了。” 那小厮早得了楼中执事吩咐,知那人身后的主子来历不凡,识趣的退下了。 “你怎么才来?少爷都等半天了!你就不怕少爷责罚?”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荇身边的乐水,此刻见了慧珠,半是抱怨半是吓唬的问道。 “我得先办完姑娘吩咐的事。”苏云娇先是命她去探望瑶珠姐姐,又让她顺便去酥香斋取一些雪颜糕回来,她办好两件事后方才来到这开卷书楼,“少爷只约了地点,却未定时间,自然是想让我以姑娘为主,也说明了少爷还有其他事情要在此处理。” 慧珠看他一眼,淡淡道:“所以你不必拿此吓我。” 似少爷那等人,怎么会为她们白白浪费半日时光呢? 乐水一噎,慧珠说的没错,苏荇确实另有它事要做,让慧珠来此处会面,不过是顺便罢了。 “行了行了,别的不多说,少爷在楼上,你先随我上去吧!” 乐水听起来有些不耐烦的话语,实则是为掩饰自己的尴尬,慧珠心中暗暗一笑,点头道:“有劳了。” 开卷书楼,共有九层,楼层越高人便越少,三层以下人人皆可入内,四至五层唯有身具功名者方可入内,六层七层,乃有名望的大儒方可进入,而想入第八层则需破解书楼所设三关方可进入其间。这三关就摆在一楼大堂中间,人人皆可挑战,可惜从开楼至今能破此三关者实在寥寥,连京中最出名的四公子亦败退之前。 至于第九层,据说是书楼主人居住的地方,其中所藏书卷具是只于传闻中听闻,甚至未曾在世间留名的珍贵古籍,而想要进入第九层,除了破解那三关外,还需那书楼主人看得顺眼才行。 而此时,开卷书楼第八层,别云小间之内。 两名男子正于其内,一者白衣伏案,运笔如飞,正专心致志的书写着什么,一者姿态随意的靠在一张铺着狐皮椅垫的摇椅上,手中持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翻阅,他的身后低头站在一名面相阴柔清秀的随从。 小间之内很静,静的能听见很轻很轻落笔声与三五不时的翻书声。许久,坐在摇椅上那人又翻过一页书,并未再继续往下看,而是将手中书册放下,闭了闭眼,稍作休息,便向案前那白衣人笑道:“竞山,何不休息一会?” 那白衣人闻言,手中笔未停,头也不抬的淡淡道:“殿下若是累了,自行歇息便可,待我把这点写完在歇不迟。” 那人未将他拒绝的话放在心上,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一般,只是笑笑,起身走至他身侧,拿起他搁于案上那本被翻到只剩最后几页的书册,轻轻合上,看了一眼封面上的书名,嘴角笑意更深:“你上得这第八层,便是来研究这些书的?楼上那人若是知道了,岂不得气死?” 白衣人手中笔一顿,终是抬头,眼角流露出的无奈里混杂着轻柔笑意,道:“娇娇喜欢看这些话本子,奈何其中有些用词实在不雅,我只好将它改改,再与她观看。” 白衣人正是苏荇,竞山,则是林玄清辞官去江南养老前给他留下的字。 “哈,”那人一笑,又道,“你怎不为她写一本,何苦来改这些?以你文采,定能受到追捧。” 苏荇揉揉额角,点了点案上堆着的几册书,道:“太子殿下就别为难我了,这写话本,文墨只在其次,重要的是其中曲折情节,似这等纠纠缠缠恩恩怨怨你侬我侬的****故事,我当真是编不出来。” “原来还有你做不来的事啊。”那人便是当朝太子君子珪,此刻慵懒闲散的模样却是半点也看不出来身为天家皇族的贵气,“长宁也爱看这些,常求着我从宫外偷偷带几本给她,故而我也看过一些,无外乎就是些才子佳人的情意痴缠,分分合合,虽有万千卷,但细想下来却是一个路子。你抄了这么多本,真就编不出一个来?” 苏荇摇头,道:“喜则聚,不喜则散,何苦纠缠。若因外力而无法在一起者,尚可理解,若是门当户对且两情相悦者,如何又横生这许多枝节?而那些因一时欢愉,忤逆父母者更不可取,若是跟对良人,到也还罢了,但我看着,书中那些男子着实非是良配。” 苏荇说的认真,君子珪听得却是无奈,终是叹了口气道:“哎,无怪那位前辈说你命中无妻无子。” 苏荇一挑眉:“无妻无子,反倒清净。” “清净是清净,只是,不寂寞吗?”君子珪问道。 “寂寞?”苏荇笑道,“我有父母,兄长,娇娇,还有你们这群好友,如何会寂寞?” 君子珪看着他温润含笑,带着丝丝暖意的眼眸,问道:“若是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呢?”这世上,谁还真的能陪谁一辈子不成? 苏荇愣了愣,复又笑道:“松竹为友,青山绿水为伴,倒也欢乐。” “如此,也好。”这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人虽不能长久,天地间总有长久之物,纵然不知那些是否是真正的长久,但对于寿命只有短短百年的人,却也足够。 君子珪摇头扶额:“怎么说到这上面来了?还是说些别的吧,比如,定国公的寿宴你去是不去?” 见他完全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苏荇只好将手中笔搁下,答道:“齐宣每天一封请柬往我篁翠居中送,我哪能不去。” 他若不答应,齐宣非把文昌侯府默默无闻的六公子与定国公世子相交甚密之事传得满城皆知不可,旁的他是不怕,他只怕成了那颗招风的大树,惹来有心人猜疑,于太子一方有碍。 君子珪笑道:“他不过是气你随便两幅画就换走他心爱之物罢了。” “那可不是随便两幅画。” 君子珪来了兴致,问道:“怎么,此中有何玄机?” “寿宴上不就知道了。”苏荇并未告知他,只是道,“定国公乃国之功臣,他老人家的六十大寿,皇上定会赐下寿礼,再遣太子殿下祝寿的。” “哦,那我便等着看那画中玄机了。”君子珪此言,便是承认了定国公寿宴那天定会到场,“只是此次三皇弟也是要去的。” “三皇子?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他自己求的?”苏荇问道。 君子珪道:“他自己求的,父皇答应了。” 苏荇略一思索,笑道:“他此行目的当是为了齐家大小姐,听说钟贵妃曾与齐二夫人相谈甚欢,有意聘娶齐家大小姐为三皇子正妃。” 君子珪闻言,眼中笑意有些玩味道:“齐家二房的心倒大,一边想攀着我这边,一边又想拉拢三皇弟。可惜,定国公必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殿下明白就好。”苏荇一笑,又道,“比起三皇子,我现在更关心白家动向,皇上此回命三舅舅为正将,白家大爷为副将去往淮河平定水匪之患,如此一来,白家目的已然达成。” 原还是放手一搏,有胜败之忧,不想皇上竟任命顾秀峦为正将,那么即便是败了也有人镇北侯府在前面顶着,白家的风险小了许多,更何况镇北侯府亦非是浪得虚名,收拾这小笑水匪,实在轻而易举。 至于三皇子更不会因为白家在此战上并无建树,而将白家拒之门外,他要的是白家的决心和白家手上的兵。白家此番,已算表明决心,至于那些兵的优劣,却不在三皇子的考察范围之类,毕竟,对于三皇子而言,练兵总比招兵容易。 君子珪却好像无所谓一样:“三皇弟那边暂且不用去管,他们蹦得越欢越好。” 苏荇知道他的心思,说道:“能让皇上亲自出手固然是好,只是却也不能如此放任不管,还是命人盯着那边的动向为好。” 君子珪点头同意:“那便让‘天网’盯着他们好了。”说及此处,君子珪复又想起一事来,向苏荇问道:“对了,淮河水匪的幕后推手‘天网’可有眉目?” “有,‘天网’碟子探的淮河水匪目前首领秋十三的形貌,与前西蜀名将应秋符十分相似。”苏荇眼眸微微眯起,“其幕后推手当是西蜀余孽无疑。” 君子珪嘴角一勾,笑道:“西蜀的那位公主,的确是个奇女子,能将那些或逃窜,或隐匿的西蜀遗臣都聚集起来,还能一点一点占据淮河这块地盘,这手段,半点不弱于男子呀。她若早生十年,天祈要亡西蜀也不会那般容易。” “她控制淮河,是想以淮河为据点,复她西蜀?” 苏荇笑着摇头:“恐怕这只是她的障眼法而已,她真正的目的,应是另有所图。” 君子珪目光一凝,问道:“图谁?” “北牧。” 君子珪正欲再问,那一直静默的站在小室角落里,面容清秀阴柔的随从突然开口,声音尖细:“主子,有人上来了。” 第二十二章 书楼会面(下) 片刻后,乐水带着慧珠自楼下上来,走至别云小间门前,抬手轻敲,低声唤道:“少爷。” 小间之内,君子珪听到声响的,看了眼紧闭着的雕花木门,对苏荇笑道:“你竟还约了别人?” 苏荇一听乐水声音,便知慧珠已至,又听君子珪问话,并无隐瞒的答道:“是娇娇身边的一个丫鬟。” “哎,你还真是半刻也离不开你那个妹妹。”君子珪一叹,又问道,“怎么?她瞒着你创了什么货不成?”不然,以苏荇的脾气,绝不会私下邀他妹妹的丫鬟一会,探问消息。 苏荇摇头笑道:“非也,应该算是好事。” “哦?”君子珪有些意外,“好事?” 苏荇见他似有好奇,笑道:“太子殿下若有兴趣,留下旁听也可。” 君子珪有些意动,最终还是摇头一笑,道:“算了吧,你那妹妹的事迹我平日里已经听你说得耳朵起茧了,实在不想再听。”他虽与苏荇相交甚好,但这总归是别人的家事,他在旁边听着像什么样子,“好容易才托你的福来到这八层楼,我还是去寻些难见的古籍看看,毕竟错过了这次,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上来。” “随殿下吧。”苏荇自是随他,又道,“不过这开卷书楼的规矩倒也没有殿下想的那般不通变化,殿下身为当朝太子,若是想再上这第八层,料想师兄他也不会拦着的。” 这点,君子珪自然明白,只是:“怕只怕他日后在我父皇耳边有意无意的说两句,让父皇误会我以身份压人,那就不妙了。” 苏荇一笑:“师兄的脾气我清楚,断不会做这档子事,至多,至多只会在殿下身上要点好处。” “那我倒宁愿他去父皇那告状了。”语罢,君子珪拂袖转身,对那随从道,“小夏子,咱们走吧。” 小夏子闻声,默默跟在君子珪身后,苏荇起身,目送他们出门。 而立在门外等候的乐水与慧珠,听得“呀吱——”一声后,一名身着银袍的男子带着一名小厮从屋内步出,乐水一见那人立即低下头去,一动不动规规矩矩的站着,送他离去。 慧珠见了,知那人定是来历不凡,也跟着乐水低下头去,规矩的站在一边,眼角的余光只能扫到那人银色绣金色云纹的衣角,这样的料子与绣工还有选色,莫非是……皇亲?一念闪过,慧珠越加恭谨小心,连呼吸都放亲了几分。 那行动间的银色衣角忽然一顿,停在她身前,慧珠立时感到一道略带探究的目光往她扫了一扫,便听一道磁性含笑的声音说道:“都进去吧,你家少爷等着你们呢。” 话音落下,银色衣角又是一动,缓缓消失在慧珠的视线内,复又等了半晌,乐水与慧珠才抬起头来。 乐水道:“咱们进去吧。” 慧珠点头跟在他身后,并没有去问刚刚那人是谁,因为不管是谁,都不是她能过问的。 带他们两人进入之时,苏荇已然离了书案,来到君子珪之前坐的摇椅边上的紫檀木根雕仙松迎客茶桌旁,拿起茶桌上煨这的茶壶,到了一杯热茶出来,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身去,对着慧珠一笑,将手中热茶往前递了递,道:“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开卷书楼内藏书数万,更有珍本古籍不计其数,故书楼之内灯火管制及严,黄昏闭楼这一规定,便是为了最大数量的减少灯火,防止走水。连灯都不让点了,又何况是生火取暖?楼下倒还好,人多,挤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冷。 只是这第八层,偌大的空间里就只有她们几人,自然冷些。别云小间内虽经过精心设计,能防几分寒气,但也只比外间好上一点,远称不上暖和。 乐水上前接过苏荇手中热茶,递到慧珠手中,又在苏荇的示意下,给她搬了张凳子,让她坐下。 慧珠见此,忙蹲身一礼,道:“多谢六少爷。” “坐下吧。” 慧珠闻言坐下,苏荇也回到书案后坐下,对她笑道:“约你来此所谓何事,你当知晓。” 慧珠恭敬答道:“慧珠知晓,是为姑娘。” 苏荇点头,当初没挑错人,的确是个聪明的,又开言道:“那你便细细说来。” “是。”慧珠回道,“事情要从六少爷当日离开澹州说起……” 慧珠语速平缓,将当日苏云娇醒来,神情大变的追出城去,晕倒在城外,回来后便大病一场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了近半月,病好后性情便改了许多以及此后发生的诸多事宜,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慧珠说的越多,苏荇的眉头便蹙的越紧,娇娇的变化来的太过突然了些,中间似乎连过程都没有,就好像直接换了一个人似的。 待慧珠说完,苏荇仍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他没见过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他也曾因某位前辈之故,窥得那些神异之事的冰山一角,莫非……是换魂一说? 此念一起,苏荇周身寒意顿起,眼中凌厉寒芒迸射,看的乐水与慧珠两人背后冷汗直流,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尤其是慧珠,以为苏荇是因她没照顾好姑娘方才动气,犹豫一会儿正欲上前请罪,不料四周寒意忽散,凝滞的空气亦松动几分。 慧珠偷眼一瞧,见苏荇眸中寒芒以敛,慢慢恢复到一贯的温润平和,如此她才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因无大碍了。 慧珠心中方松,又听苏荇问道:“你把姑娘病中以及病后的情况再详细的说一遍,任何小事都不要漏过。” 是他一时想左了,若真是换魂,那当日醒来之时娇娇便以不是娇娇了,如何会知道他?如何又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追他?应是谨慎小心,多方试探,先弄清情况再说。若说是换魂后会接受娇娇原本的记忆,那以娇娇对他的印象,哈,怕是也不会追出城去,最多维持着基本礼仪做做样子而已。 况且,以他这段时间与娇娇的接触来看,娇娇还是他的娇娇,除了变得懂事了,其余的风格喜好皆如从前一样,连一些娇娇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习惯也没有改变。一个人要模仿另一个人,就算天天与之在一起,细心观察,也并不能装的完全一样,何论是要模仿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呢? 如此一来,换魂直说并不成立,那么最大的疑点就是那场来得莫名的病上了。娇娇身体向来很好,极少生病,就是病了,几天后也会痊愈,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床上半昏半醒的躺半个月。 慧珠仔细想了想,又将姑娘生病时的事重新说了一遍,比之前说的更加仔细:“姑娘意识不清卧病在床时,似乎总无意识的念着什么酒,道士,还有什么梦啊非梦啊,听着倒向是在和人说话,我们听着只当姑娘是被梦魇住了,也并未留意。” “只是……”慧珠黛眉也轻轻蹙起,当时并未留心,如今思之,却觉此事颇有疑点,“姑娘在病好以后,就开始看《庄子》、《南华经》这一类道家典籍了,还时常盯着‘周公梦蝶’那篇发呆。” 道士?庄周梦蝶?苏荇眼帘一垂,他忽然忆起件事来,如真与那事有关,那娇娇的变化应是那位前辈所为。 那时他以七窍凝碧石敲诈了那位前辈的一个人情,那位前辈咬牙应下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笑着对他说,一个人情太亏,不如再送他一份大礼,还言他得了那份大礼后,兴许就用不着他的人情了。 以那位前辈的为人,绝不可能来害他,而以那位前辈的手段,定能算到一些他算不到的事,是以他便应下了。 这么看来,娇娇此番的变化,就是那位前辈说的大礼了? 思及那位前辈性子,再结合慧珠方才说的道士和梦,苏荇摇头一笑,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了。 慧珠说完,想了想又问道:“这些事,可于姑娘有碍?” 苏荇回神对她笑道:“无碍,是好事。” “那姑娘这般变化……” 苏荇安慰道:“放心吧,娇娇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梦?” “嗯。一个……不太好的梦。”苏荇沉吟片刻,复又笑道,“娇娇大抵是被梦里的场景吓坏了,醒来后才会收敛这许多。” 说到此处,苏荇又有些心疼,那位前辈性子恶劣,最爱戏弄人,娇娇梦里的场景定是十分可怕吧。 虽说此事有些神奇,让人难以置信,但这是从苏荇口中说出来的,慧珠自然深信不疑:“如此,慧珠也算是放心了。”她性子再冷淡,与苏云娇相交多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何况苏云娇近期作为,也让她渐渐认同这个主子。 听了慧珠似无意说出的这句话,苏荇十分满意,笑道:“辛苦你来这一趟了,我心中疑惑已解,日后姑娘身边还有劳你多上心了。” 慧珠起身一礼,答道:“姑娘是慧珠的主子,慧珠自该上心,何来有劳一说。” 苏荇一笑,不去管她,思及他们谈话的时辰,道:“石师傅的雪颜糕也该做好了吧?你去香酥斋取了之后,便回侯府吧。”说完,又指了指书案上之前便已改好的几本话本,“随便把这些也带回去,给娇娇打发打发时间,省得她成日待在开明馆里觉得闷。” 慧珠听说,欲言又止,几番思索还是将想说的话按下,上前拿过案上的那几本话本,便行礼告退了。 罢罢罢,既然姑娘已不同往日,之前瑶珠姐姐与她说的那些话,便直接告诉姑娘吧。 第二十三章 巧心后续 当慧珠带着雪颜糕以及一摞话本回到开明馆时,九姑娘苏云秀从开明馆里将五姑娘的一个丫鬟带回了她住的斜晖阁里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文昌侯府了。 这点子小事长辈们没心思去管,听后不过一笑置之,但各房因着天气寒冷而少了许多乐子可寻的姑娘们,却是极有兴趣。 怡情居内。 苏云华以手支头,认真的听着丫鬟探幽说着她探听来的消息,旁边随意扔着的是还差一点便能完工的大红绣金色鸾凤和鸣的嫁衣。 “如此说来,那个会说书的丫鬟本是五妹妹打算塞给七妹妹的了?”苏云华听后思量一番,笑道,“五妹妹真是百密一疏,竟忘了将九妹妹这个变数算进去了。” 苏云华刚一说完,忽又摇头一笑:“也不怪她算漏了,若换做是我这怕亦要犯与她相同的错误,都以为对七妹妹的脾性掌握的十拿九稳,却忽略了那一成的变数,才栽了跟头。不过,七妹妹这让人之举,着实是让人太意外了。” 七妹妹从小到大,但凡是她看上的,没有不弄到手的,更没有放手道理。 探幽道:“我听说,九姑娘是跟七姑娘用条件换的。” 苏云华更为诧异了,以物易物的意思七妹妹自然懂,只是从前皆是别人拿捏着七妹妹心爱之物来换取自身所需之物,而这回竟是七妹妹拿捏着别人心爱的来交换她自己想要的,从被动到了主动。 “你可知是何条件?”苏云华问道。 探幽摇头道:“并不清楚,只略略听闻是和四姑娘有关。”如今的开明馆比以前严谨多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的就打探到消息了。 “四妹妹?”苏云华将她们之间的关系一想,再联系到四房如今处境,便将苏云娇所提出的条件猜到七八分了,“七妹妹也算做了件好事。” 那些下人们也是该罚,让九妹妹去和五叔母说,也确实比其他人去说更加合适些。虽不是亲生,但九妹妹在五叔母面前一贯讨巧,她说得五叔母还能听进去几分,若换做别人,以五叔母的心性,怕是会起逆反之心,到那时四房日子就更难过了。 只是没想到,七妹妹去了一趟澹州回来后,也会算计这些了。一个变聪明了的七妹妹,五妹妹还能如以前一样掌控她吗?苏云华觉得她们两人之间越来越有趣了,哎呀呀呀,好想看她们今后会如何发展,可她就要嫁人了怎么办? 苏云华咬咬唇,吩咐探幽道:“去风露楼请二姑娘过来。” 今儿一定要逼着她答应今后及时往谢家送消息一事。 飞霞苑。 苏云喜坐在妆台前,手中把玩这一支簪子,那簪子正是当初苏云娇与苏云柔姐妹俩选好的十二支簪子中的桃花簪。 方才听说苏云秀在开明馆中换丫鬟一事后,她便一直坐在这儿发呆。 四姐姐八妹妹和七妹妹之间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还好,七妹妹竟会如此帮着她们。只是,这主意到底是谁出的?以她对苏云娇的了解,还是认为四房姐妹在身后出谋划策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正如当日佛经之事一样。 苏云喜兀自一笑,如此四房姐妹虽解了燃眉之急,但也得罪了五妹妹,五妹妹最忌讳的便是有人破话她对七妹妹的掌控了。这样一来,五妹妹只怕会先对付四姐姐和八妹妹,再想办法挑拨她们与七妹妹之间的关系,让双方相看两厌,七妹妹的‘知心人’便又只剩她一人了。 不过事有万一,要是四姐姐她们更胜一筹,抢先挑拨了七妹妹与五妹妹之间的关系呢? 苏云喜笑容一收,将眉头皱起,依四姐姐目前显露出来的手段来看,成功的几率怕是不小,倘若有一天五姐姐与七妹妹的关系真的破裂了,那么五姐姐想继续七妹妹使坏,就一定会另寻帮手。大姐姐二姐姐她动不了,四姐姐八妹妹站在七妹妹那边,九妹妹已经是她那边的人了,如此便只剩她和六妹妹了。 六妹妹又是个百事不管,绵软怯弱的性子,半点不抵用,那岂不是只有她了? 苏云喜想得越深,心便越烦。 斜晖阁。 文昌侯府的规矩,嫡出的姑娘一人一个院子,而庶出的姑娘则每房一个院子,苏云喜是因为二房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姑娘才一人独居,苏云绸却无她那般幸运了,只能和苏云秀挤在一处。 “姑娘。”丫鬟芷兰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九姑娘也太不知事了些,那样的丫鬟也是喜欢就能要的,白白连累了咱们。” “九妹妹如何,却也不是你能说的。”苏云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对面苏云秀的房间,“左不过咱们日后在小心些罢了。” 五姐姐是不会让这么颗精心栽培出来的棋子废掉的,那个丫鬟成不了开明馆的眼线,只能成为斜晖阁的眼线了。九妹妹和七妹妹一样容易挑唆呢。 “是。”芷兰答得不情不愿,她们已经够低调小心的了,以后还要更低调小心,都是九姑娘不好。 苏云绸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情愿,道:“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咱们不比七妹妹惹了祸有人兜着,似咱们的身份,只有低调小心才能有一席之地。” 抛开那波澜暗起的三房不谈,她们五房这边恐怕也有大事要发生。父亲这几日举动着实怪异,母亲是当局者迷,兼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方才看不清,父亲那些举动,分明就是在外边犯了错,又怕母亲知道后动怒,才刻意讨好。 而能让父亲百般讨好母亲的事,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一样了。 “哎。”苏云绸重重叹了口气,或许几天之后她就要多个姐妹或者兄弟了。 展眉轩。 苏云婉一回展眉轩便端坐于榻上闭目沉思,轻罗站在旁边十分忧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姑娘……” 她一句话才刚一出口,苏云婉便已然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瞳孔如被一层浓厚的白雾裹住,看不清真实情绪:“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七妹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七妹妹了。” 即便她极力掩饰,苏云婉也明显感受到她的变化,她们怕是再难回到从前那副局面了。 “那……”轻罗更担忧了,七姑娘既以知晓姑娘的心思,那姑娘日后再想对付她可就难了,还有六少爷那边,往日是顾忌这七姑娘才容忍她们的所作所为,如今七姑娘了悟了,六少爷便再无顾忌了吧。 “哎。”话未说完,轻罗已是一声轻叹溢出口,早知道那年湖边便不去算计七姑娘了。 “因何叹气?”苏云婉看着她,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我们不是早备着这一天了吗?”她从来没想过苏云娇能被她糊弄一辈子,只不过这一天来得太突然了。 “此计不行,还有他计,想毁了苏云娇,何止这一条路。” 声音虽轻,却很有力,轻罗心中的担忧一下消去了不少,既然姑娘如此自信,她也无需担忧太过了,她向来是最信任姑娘的。 苏云婉缓了缓,又道:“巧心这粒棋不能废了,既然去不了开明馆,退求其次,让她待在九妹妹身边同样对我们有利。” 一旦她和苏云娇翻脸,她最需要的便是帮手,纵观整个侯府,唯有九妹妹最易操控。 “是。”轻罗应道,忽又想起一事来,“那平香那边?” “如今还不好说,不过有她娘这层顾虑在,她应不会轻举妄动,就算她已投靠了苏云娇,暂时也不会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来。”苏云婉淡淡道。 “那可要将此事告知李妈妈?” 苏云婉轻摇螓首:“先别忙,万一平香还是我们的人,此举无疑是增添母女俩对彼此的不满。若是因此使得平香狠下心来,断绝这母女关系,那便得不偿失了。” “先等我一会四哥,再谈此事。”苏云婉知道,苏蕴在开明馆里一定埋下了她不知道的暗子,而且定是一个重要角色。 轻罗看了看苏云婉,恭声应道:“是。” 开明馆。 慧珠已听平香将事情始末详细说了一遍,她蹙着眉道:“如此一来,五姑娘必起疑心。” 平香亦是眉头深锁:“想来五姑娘此刻应已当姑娘已经知晓一切,开始着手下一步了。”如此一来她娘岂不危险?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一天早晚都是要来的。”苏云娇叹道,无论是将巧心留下,或者等到日后再挑了错赶出去,都一样会惹来五姐姐的疑心,不如现在直接拿她去与九妹妹交换,拉近她与四姐姐之间的关系。 慧珠听说,又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平香,对苏云娇道:“既然这样,李妈妈的事还是早些告诉六少爷的好。”不知道为何,姑娘与六少爷兄妹之间的关系明明改善了许多,她却仍旧感觉到姑娘不大愿意去见六少爷。 苏云娇看着听了慧珠的话就带着丝丝哀求望着她的平香,闭目一叹:“我明日就去见六哥。” 此事也确实不能再拖了,顺便把四叔那边的事也和他提一提。 平香闻言,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姑娘。” 姑娘既肯去见六少爷,那这些事便无需担忧了,故慧珠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与姑娘说。” “何事?” 慧珠正色道:“开明馆内怕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眼线,而且地位不低。” “哦?”苏云娇秀眉一挑,慧珠将她从瑶珠那得来的消息一字不漏的说给苏云娇知晓。 “难为瑶珠姐姐还念着我。”苏云娇一叹,“这府里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算算日子,五叔的那个私生女也该抵京了吧?哎,那也是个能搅事且跟她不对盘的,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而此时,太安城东门外,一辆灰色的马车正伴着夕阳余晖缓缓往城中而来。 第二十四章 兄妹之间(一)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直至今早方停。苏云娇在去给蒋氏请完安后,便携了平香往苏荇住的篁翠居而去。 经过碧波湖边的那片梅林时,因见林中梅花开得正好,便去里面折了几枝姿妍鲜艳的红梅,欲送去篁翠居,与苏荇一同赏玩。 平香见苏云娇抱着这折来的红梅,而无法拿好手中的手炉,便上前想要接过她手中红梅,熟料苏云娇抱紧那红梅,往后让了一步,笑着对她摇头,又将那有些碍事的手炉塞到平香手中。平香虽不明白苏云娇此举何意,但也不会去强求,只顺了苏云娇的意,拿好手炉,跟在苏云娇身后。 绕过几座院子,穿过几座回廊,转眼已至篁翠居。 苏云娇停在门前,仰头瞧着门上那块匾额上以绿漆写就的如行云流水般的三个大字。她有多少年未曾踏入这间院子了?十年,甚至更久?前世她不懂事,无论六哥待她如何好,她待他却始终是生冷疏离,时常与之发生争吵,无有半点亲兄妹的样子,反倒像仇人似的,恨不得见不到他才好,如何又肯踏足他的居处? 便是有事求他,也只是随便遣个小丫鬟去通知他一声,让他来开明馆一趟。如今细细思来,她踏足篁翠居的次数不过寥寥几次,多半还是在幼时,与他关系还没到后来那种僵硬地步之时。 篁翠居,篁翠居,她对篁翠居的印象便只有这三字了。 “姑娘可要我上前敲门?”苏云娇自从来到这篁翠居,便一直站在门前,半晌不见动静,平香观她神色似有不对,暗忖良久,思及自己娘亲之事,终是开口问道。 听见平香的声音,苏云娇一下从晃神中清醒过来,回身看她,张口欲言,却在看到平香隐有期盼的神色后生生忍下。都到门口了,岂有回返之理?她又岂能自私到因心中有愧,而对他避而不见,若对他避而不见,又何谈弥补? 见苏云娇回过身来又是不动,平香想了想道:“不如,咱们改日再来吧?”苏云娇的异样这般明显,平香自然看的出来,姑娘回京后和六少爷的关系改善了不少,但如今看着却依然有心结未解。 平香思来想去,不知道苏云娇的心结从何而来,只是苏云娇如今这副模样,怎么看着像是……害怕一般?平香百思不得其解。 “不。”苏云娇脱口而出一声不,决不能就这么回去了,这一步早晚是要跨过的。苏云娇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攥紧手中红梅,复又睁眼,坚定道:“平香,去敲门。” 平香依言上去敲门,不久便有小厮将门打开,一看外面站着的苏云娇,直直楞住了,连行礼都忘了,待他回神时,苏云娇已然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里面去了。看着苏云娇的背影,那小厮猛的反应过来,一拍额头,赶紧跟了上去,又随手抓了一个人,命他快去通传。 苏云娇因下了决心的缘故,走得极快,那被抓去传话的小厮只快她一步,乐山刚一从正房出来,苏云娇便已经来至门前。 苏云娇看了一眼面前那与乐水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显得比乐水沉稳多了的乐山,语气及其僵硬的劈头盖脸问道:“我六哥呢?” 这般冷硬且气势汹汹的问话,莫说乐山和篁翠居中其他下人,就连知道苏云娇真实来意的平香的惊了一跳,姑娘这哪像是过来求助的,简直就是来吵架的!思及至此,平香心中有些担忧,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乐山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按下心中些许不满,恭声答道:“少爷在后院寒光亭,七姑娘请在屋中品茗稍等,小的这就去唤少爷过来。” “不必了,我去找六哥便好。” 乐山有些意外,又道:“那小的给姑娘引路。” 苏云娇仍是拒绝:“你只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这……”乐山一时半会也摸不清苏云娇到底要做什么,又唯恐苏云娇久等不到答复而动怒,只得将寒光亭的位置说给苏云娇知晓。 苏云娇听后对他一点头,抬脚便要往后院去,平香正要跟上,苏云娇却停下脚步,回头吩咐道:“我自去便好,你就等在这吧。” 平香听命停步,苏云娇继续往后院内走,等到苏云娇完全消失于众人视线之内,乐山才看了平香一眼,问道:“七姑娘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看七姑娘这身气势,那不成少爷又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惹到她了? 平香抬眼看着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文昌侯府对于嫡子嫡女们的衣食住行从来都是大方的,而苏劲寒夫妇对待自己的儿女更是舍得花银子的。这篁翠居虽不及开明馆大,但该有的也一样不缺,且景致淡雅清奇,与开明馆内的浓墨重彩的奢华全然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各有胜场,难较高低。 苏云娇抱着红梅行走在两排翠竹夹着的铺着鹅卵石的羊肠小道上,左右打量着院中光景。篁翠居倒真不负篁翠之名,这一排排苍翠清幽的翠竹长得真好,再配着那点点雪色,直教人看得眼前一轻复一清,深吸一口气,竹香雪息两相和,甚是沁人心脾,多吸几口,胸肺间的浊气都似散了不少,清清朗朗一片。 如此篁翠居,与她六哥甚是相配,许是受眼前景致的影响,苏云娇纷乱不安的心平静了许多。几个转折,苏云娇暗忖,乐山所说的寒光亭应是就在这附近了吧?又往前走了几步,忽闻竹林深处有模糊琴声传来。 定是六哥在弹琴。 苏云娇唇角轻勾,循着琴声而去。 琴声渐近,竹林渐疏,苏云娇又一转弯,眼前顿时开阔,六角小亭,飘飞的蓝白二色纱幔,映入眼帘,再一定目,寒光亭内人事物尽收眼内。 亭中横着一张琴案,案上摆着三足双耳雕镂空云纹白玉香炉,苏荇坐于案前,双目轻阖,专心抚琴,青烟、衣角、发尾皆随风动,乐水伺立在他身后。 掌下琴声泠泠,案上青烟冉冉。苏云娇并未急着动作,而是立在原处静心听琴,琴音淳厚通透,直入心底,将她心中余下的最后那丝烦躁也给抹平了,轻吸一口气,空气中冷然零星的‘散浮华’更是让她脑中一清,杂思万缕皆散。苏云娇抱着怀中红梅,打定主意,待此曲一完,便去见他。 只可惜,她有心听琴静等,有人却无意于此佳曲。 小厮乐水百无聊赖的站在苏荇身后,真是不懂,少爷为什么带了他来,明明他哥哥乐山才更适合在此处伺候。左瞟一眼,右瞄一眼,乐水心中正盘算着这曲完结该如何脱身,不想四散的眼神却扫到一点鲜红。 咦,有人来了?乐水心中一疑,谁这么大胆子赶在少爷弹琴时打捞?定睛瞧去,大脑突然一空,磕磕巴巴的脱口道:“七、七、七、七姑娘!” 一直留神在亭内动静苏云娇自然看见乐水朝她看来,忙给他打手势,却还是晚了一步,亭中琴声戛然而止。 在听到乐水那声“七姑娘”后,苏荇抚琴的手蓦地一停,悬在半空,又睁开闭阖的双眼,往亭外扫了一圈,便见站在竹林边,抱着红梅,披着大红斗篷的苏云娇,面上顿有笑意浮现,轻声唤道:“娇娇,过来。” 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的苏云娇,闻声,依然还是在犹豫,过去之后该如何说,难道还是如过往那般,直接提要求吗?她,真的是没脸在这般做。 那头苏云娇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动作,这头苏荇却又唤了一声,奈何苏云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听到。 娇娇这是怎么了?苏荇眉山微聚,既然娇娇不肯过来,那他便过去好了,苏荇正欲起身,却听苏云娇大叫了一声“六哥”,直直往亭内奔了过来。 那架势那身姿,站在身后的乐水默默腹诽,唯有视死如归四字方能形容。 “你慢点,小心台……”苏荇提醒的话语还未说完,苏云娇已被亭前台阶一绊,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红梅也落在一旁。 苏荇见此倏然起身,快步走至苏云娇身侧,将她扶起,又蹲下身仔细查看她可有伤着,嘴里念道:“如何跑得这样急,可有伤到?摔得疼不疼啊?也不知道小心些,下次可别跑这么快了,更别在跑的时候将眼睛闭上了!” 本来还疼得将小脸都皱在一起的苏云娇,听了他这絮絮叨叨的一段话,突然笑开了。 听到苏云娇的笑声,苏荇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无奈道:“你还笑!”说着又伸手刮了刮苏云娇的小鼻子。 苏云娇没有躲,只是笑道:“我不过就是摔了一下,六哥怎么就跟个老婆子似的,絮絮叨叨的。” “你呀!”苏荇一叹,将她裙子上的灰尘拍干净,站起身道,“能说能笑的,料想也是无事了,说吧,来篁翠居找我是为何事?”若非大事,她也不肯到篁翠居来。 听他一问,因方那一摔而暂且消散的愧疚不安,再度浮上苏云娇心头,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似乎真的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主动寻他,而相较前世,今生唯一的进步,便是懂得求人的时候要自己上门了。 哈,真是讽刺,明明信誓旦旦的说要改,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我……”三人一时无语,亭中一片寂静,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尴尬,苏云娇努力逼迫自己开口,支吾半晌,却憋不出一句话来。 苏荇见她似一时间难以开口,不舍她如此强逼自己,眼角扫过跌落在地的折枝红梅,弯腰将之拾起,拿在手中笑道:“娇娇是看这红梅开得好,才特意摘来邀我共赏的吗?” 苏云娇看着他,终是点头,最后竟还是他给她搭台阶下。 “顺便,还想听六哥弹琴。”苏云娇本意顺着往下说,却在瞟到琴案上那把阔大厚重,面上涂朱黑两漆,颜色斑斓如一池乱波的古琴时,愧意更甚。 春风吹皱岂干卿,底事当时此定名。应有游鱼争出听,曾翻太液浪花声。琴曰,一池波。 本是六哥心爱之物,最终却毁在了她的手里。 第二十五章 兄妹之间(二) 苏荇闻言一笑,道:“那便随我去书房,我弹给你听。” 寒光亭风光虽好,但这凛冽寒意娇娇如何受的住,若是被这冷风吹病了,岂不是他之罪过?还是去书房为好,那儿暖和,布置也算清雅,娇娇当会喜欢。 苏云娇自是毫无二话的点头同意,如今她是再也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了。 “走吧。”苏荇笑道,一手执梅一手向她伸来,牵起她的小手欲要往前走。苏云娇本欲跟着他往前走,却在瞥见身后乐水正要拿起案上那张‘一池波’时停住了脚步,道:“你且等等!” 苏云娇这一声来的突然,乐水双手一颤,险些将那张名气极大的古琴碰到地上。差一点,还好还好,这琴可是少爷心爱之物,若是摔了……就是少爷不责罚,他自己也会过意不去的。乐水心中松了口气,只是这七姑娘到底想干嘛呀? 于是,乐水抬脸苦兮兮的看着苏云娇,等待她下一步的指示。 苏云娇没去看他,三两步走至琴案前,伸手将那‘一池波’抱在怀中,不容拒绝道:“我来拿!” 乐水从小跟在苏荇身边深深明白,但凡少爷与七姑娘同时在场时,那么七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只要听七姑娘的就可以的。只是这次,乐水还是没忍住的朝苏荇那边看了一眼,却见苏荇全幅心神皆系于苏云娇身上,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娇娇很喜欢这‘一池波’?”先是看着它出神,如今又抢着去拿它,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关于苏云娇学琴练琴一事,苏荇自是知晓,一直都想帮娇娇觅一张适合她的好琴,奈何却无一张能入他眼者,本欲年后一访斫琴名家乐中仙,为娇娇求一张好琴,不想娇娇却好像极喜欢这‘一池波’,不如…… 苏荇一问出口,苏云娇便知他心思,连连摇头,后又点头,而后又是摇头,看得连一向自诩最是知晓苏云娇心思的苏荇都觉莫名,半点头绪也猜不出来,只能一脸不解的问道:“娇娇这是何意?” 苏云娇瞧着他略显茫然的神色,“噗呲”一笑,难得难得,她六哥素来算无遗策,这一脸茫然的样子着实难得。 苏荇不知苏云娇为何点头摇头,但却知苏云娇因何发笑,心中无奈一笑,能逗她开心也算值得了。苏荇有心配合,面上茫然之色更胜方才:“娇娇何故发笑?” 苏云娇笑着答道:“我笑如六哥这般人,竟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哦?”苏荇亦是笑道,“还请娇娇解惑了。” “嗯……”苏云娇沉吟良久,小脚碾着地面,半天才开口道,“我很喜欢‘一池波’。” 娇娇果然是喜欢的,苏荇心下一定,正欲开口将‘一池波’赠与苏云娇,不料又听苏云娇言道:“不过,我更喜欢听六哥弹这‘一池波’。” 苏云娇垂下眼眸,抱着琴的手紧了紧,这么好的琴给她这个半吊子来弹,实在太浪费了,也太委屈这张琴了。 不等苏荇答话,苏云娇又接着道:“六哥我们走吧,我想听你弹琴……然后还有事要和你说。” 苏荇眸光一柔,笑道:“好,咱们走吧。” 篁翠居的书房,还有一个别称,叫竹园小映。说是工匠在建造时曾精心挑选过其地理位置,使得一年四季,无论清晨、正午、还是傍晚,只要有阳光照射的时候,院中翠竹修影皆能映透纱窗,倒映于屋内,千姿百态的竹影,好似身在竹海一般。 苏云娇幼时来篁翠居,最爱的便是这令她啧啧称奇的竹园小映,向来好动的她,能在这间小屋里静静呆上一天,欣赏屋内因阳光而随时变化的竹影。如今再来,明明屋内摆设并无太大变化,却只觉恍若隔世。 一入小屋,正对着门而挂的那幅《寒竹映雪图》,与其两边挂着的“风竹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每映雪”倒是十分应景。 苏云娇问道:“此为六哥所作?” 苏荇笑道:“信手涂鸦罢了,娇娇若是喜欢,我再为你画一幅。” 苏云娇这次并未拒绝,笑了笑,答道:“好啊,不过我不要绿竹,我要牡丹!”理国公府那场大火,带走的可不仅只有两把稀世名琴,还有许多她心爱之物,六哥为她所画的所有牡丹图便是其一。 后来澹州的那三年里,她曾听闻由零散的一幅半张在那场大火中幸免,流传于世,经多位名师鉴定,确定其为山隐居士所做,引起世人又一阵藏画风潮,高价相竞。可惜,那时得了消息的她,再无能力为一幅画一掷千金,只能祈求得之者能够善待它,莫如她一般。 “为兄自然知道,娇娇最爱牡丹。”苏荇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去寻那书案上搁着的梅瓶,欲将手中苏云娇折来的红梅安置好。 苏云娇顺势看去,便见书案上那只白釉刻岁寒三友六方梅瓶里已一仰一府的插着两枝白梅,心内暗道一声失策,她只顾着那红梅好看,却忘了她六哥素来喜欢淡雅,那红梅怕是不和他心意。 而且,那两枝白梅姿态婀娜,瘦枝扶疏,乃极品绿萼,她折来的那枝骨里红虽在珍贵程度上不输它,但论及观赏性却差了不止一筹。 见苏荇伸手欲将那两枝白梅移出瓶外,苏云娇急急道:“六哥这既已有白梅,那枝红梅不要也罢。” “为何不要?”苏云娇的急切听到苏荇的耳朵里,却像是赌气一般,苏荇心念一转,将目光定在手边白梅之上,定是娇娇见这已有这白梅才会与他赌气。 才作此想,苏荇便听那边苏云娇道:“六哥这的白梅极好,我们赏它就好,那枝红梅便扔了吧。” 果然如此,苏荇笑道:“好好的红梅扔它作甚?乐水常嫌我这儿,清清冷冷没半点喜气,娇娇此刻送来的红梅倒是正好,年关已近,摆于屋中添些喜庆,乐水那小子必是高兴,你说是吗,乐水。”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立在墙角的乐水默默腹诽,又见苏荇面带微笑的向他看来,顿时心中一凛,狠狠点头道:“就是就是,这屋里成日惨淡淡的,七姑娘这枝红梅来得正好,日后还要多多益善才是,最好红橙黄绿来一打,什么牡丹、月季、芍药啊,七姑娘……” 乐水本欲接着往下说,却在看到苏荇笑中带刀的眼神时住了嘴,他还想多活两年呢! 这般说辞,若是从前她还会信,如今又怎能不明白是在哄她开心,但这主仆两的小动作她看着实在有趣,不想她六哥还有如此可爱的时候。苏云娇眼珠子一转,故意笑道:“乐水说的这些,六哥真的喜欢吗?若我当真送来,六哥当真会要吗?” 本来已经闭嘴了的乐水,在听到苏云娇如此问后,迅速在心内权衡了一下七姑娘与少爷之间的利弊,觉得此正是他一报少爷对他的污蔑与威胁之仇的大好良机,于是他抢在苏荇前面道:“要要要,少爷自然会要,而且我保证少爷一定会将它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以便观赏!” 说完乐水半点不怯的看着苏荇,笑道:“是吧,少爷?” 苏云娇见此心中暗笑,也将目光投在苏荇身上,目带期待的看着他:“是吗,六哥?” 苏荇先是看了乐水一眼,这个乐水真是越来越记仇了,而后又看着苏云娇,笑着应下:“自然是真的,娇娇只管送来,六哥都喜欢。” 无论是什么花,只要是娇娇送来的他高兴都来不及,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何况,娇娇的意思,是否代表着日后将时常往他篁翠居来一趟?苏荇心下摇头,他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娇娇肯给他送花来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要求她要亲自来。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苏云娇真正听到时却依旧感慨,心内那种酸酸的不舒服的感觉又回来了,愣了一会,上前抱住苏荇右臂,埋头低声道:“六哥最宠我。” 苏荇将手中红梅放在书案上,伸出左手揉揉苏云娇的小脑袋,道:“你是我妹妹,不宠你宠谁?” 声音轻柔,饱含宠溺,苏云娇听着差点模糊了视线,强自将注意力转移在红梅上,悄悄的吸了口气,问道:“那这枝红梅该怎么办?” 苏荇的目光在案上红梅与瓶中白梅之间扫了一圈,微微一笑,拍了拍苏云娇的肩,示意她将自己的手松开,再度拿起那枝红梅在苏云娇眼前晃了晃:“放在一起不就好了!” 说完,顺手将之插入梅瓶之内,又拿起梅瓶旁放着的剪刀,适当的将其修剪了一下,苏云娇凑在旁边看着,原本显得有些凌乱的红梅,三下两下便被修剪得更显韵致,姿骨清奇,与那白梅相映成趣。 兄妹两人其乐融融,那边的乐水却看得忧心忡忡,书案上有一物他之前忘了收拾了,上天保佑可千万别叫七姑娘见着啊! 乐水在心内一个劲的祈祷,但却并没太大用处。 “咦,这是?”苏云娇带着些许疑惑的娇音已传入乐水耳内。 乐水听闻心中悲呼一声,这下他是挨罚挨定了! 第二十六章 兄妹之间(三) 大红的底,烫金万年松的纹,墨色正楷的字,暗红小篆的印章,这是……定国公府的帖子? 苏云娇拿着那张帖子看了看上面工整端正的“定国公府”四个大字,又看了看那个小篆“齐”字的印章,算起来明日便是定国公的寿宴了,只是这帖子文昌侯府只有一张,应在她大伯文昌侯的手中,六哥这怎么会有? 疑问刚起,苏云娇便已了然,她怎么就忘了六哥和定国公世子的关系,这张帖子定是那齐宣送来的。 “六哥?”苏云娇带着些许疑惑的唤道,即便是心中知晓,也要表现的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才好。 苏荇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低头拨弄修理那枝红梅,有两三点梅瓣落于深色的紫檀书案上。 他自然看到了那张帖子,实际上他早先便看到了那张帖子,并未将它偷偷收起的原因,是因为他想让苏云娇发现那张帖子,而他想让苏云娇发现那张帖子的原因,则是因为他想带苏云娇去定国公府。 故而听闻苏云娇的问话,苏荇手上动作并未停下半分,甚至没有回头看,只对着瓶中二色梅花一笑,道:“那是定国公寿宴的帖子,是齐宣给我的,我与他有几分交情。” “齐宣?定国公世子?六哥何时与他有了交情?”即便经历过一世,但对于从前万事不上心的苏云娇来说,还是有太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比如这个,再比如,卫清绝为何会喜欢她。 “这嘛,说来话长,娇娇若想知道,来日我再与你细说。”那枝红梅总算修剪好了,苏荇放下手中剪刀,仔细端详着六方梅瓶里的双色梅花,越看越是喜欢,赞道,“娇娇折来的梅花真好!” 苏云娇将目光从帖子上移开半分,瞟了一眼那梅花,道:“是六哥手艺好。”若无苏荇的修剪,这红梅插进去,只显凌乱而已。 苏荇背身摇头,笑道:“娇娇送来的红梅若是不好,我手艺再好,亦是无用。”语罢,苏荇不再欣赏瓶中梅花,转过身来,从有些心不在焉的苏云娇手中抽出那张帖子,笑问道:“娇娇明日可愿与我同去定国公府?” 诶?苏云娇一惊,她本以为六哥即便如实告知她帖子的由来,亦会绝口不提寿宴的事,或是找个理由遮掩过去,却不想六哥竟有意带她同去定国公府,这可着实出她意料了。 见她没有回话,苏荇又问了一遍:“娇娇可愿?” “可是要如何去?就只我们两人吗?若是在寿宴上遇到大伯父他们又该如何解释?”去贺寿的人选府里早就决定好了,文昌侯府与定国公府素来少有交集,故而并未全家出动,只遣了大房一家前去祝寿。大伯父接任文昌侯爵位多年,由他携妻儿前往,亦不会失了礼数。 “怕是要让娇娇失望了,我们只去那定国公府,却没法子赴那宴席。”那样的场面,岂是他们两个小辈说去就能去的?齐宣给他送帖子的意图,不过是邀他私下一聚罢了,“六哥有几位好友想让娇娇见上一见,如此,娇娇可愿去?” 虽说是男女有别,但他们皆是正人君子,何况他们此回私下会面一事应不会有人知晓,于娇娇的名声亦无妨碍,既如此,让娇娇去多见识一些人,也是好的。各式各样的人见多了,将后来也不至于轻易被人骗去。 “六哥的好友?”那不就是今后的风云人物吗?上辈子与他们只有数面之缘,这辈子既有这样的机会……,可是定国公寿宴那天,亦是那位姐姐入府之日,那位姐姐与她也有极大的牵连啊。 苏云娇思虑一阵,合掌一拍道:“好,娇娇明日与六哥一同去定国公府!” 太子,定国公世子,平西侯世子,沈家公子与一个对她今后产生影响且对她有莫名敌意的女子之间该选谁,其实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但是老夫人那边?”苏云娇问道,六哥是可以随意进出,但她若要出府,却不得不经过老夫人的允许。 苏荇笑道:“无妨,娇娇只需说要出门选一些衣裳首饰,老夫人想来也不会拦着的。” “嗯。”苏云娇点头,她从前最不耐呆在屋里,每月皆要出门逛上一回,找的理由不是去多宝阁、流光阁选簪子,就是去云裳阁、彩绣坊看衣裳,再不然就是去想容堂挑胭脂水粉,老夫人想必听都听腻了,先还说她几回,后来见她屡教不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她了。 苏云娇愈来愈觉得以前那副娇蛮的性子,给她如今行事带来了许多方便。 苏荇笑道:“此事既定,梅花也已处理好,娇娇既是来听琴的,便该轮到我弹琴了,娇娇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说着,便要抬步往一边琴案而去。 “诶,等等。”苏云娇伸手抓住了苏荇衣袖,“六哥且等等。” 苏荇停步回身,未从苏云娇手中将衣袖抽出,任由她抓着,笑问道:“娇娇何事?” 苏云娇犹豫半晌,咬咬唇道:“我们还是先说事吧,不然娇娇一会定没心思听琴,白白辜负了六哥的好琴艺。” “听娇娇的。”苏荇向来都是由着苏云娇的,这点子小事自然是苏云娇怎么说,他怎么做了,“那我们坐下慢慢说,可好?” 苏云娇点点头,随苏荇移步至书房內辟出的一间用作休息的茶室内,兄妹俩对坐,苏荇挥手让乐水下去,又问苏云娇:“娇娇有何事要与我说?” 苏云娇坐在他对面,手紧紧篡着衣角,看他一眼又迅速将目光垂下,不敢再看,只低着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这是她回京以来兄妹俩第一次独处,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要糟糕许多。 见苏云娇低着头不说话,苏荇只当她是在想如何开口,也不打挠,只静静等着。 室内越静,苏云娇便越是不安,她知道不能再如此下去,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到那时六哥必起疑心,那她又该如何跟他解释她的异状。于是,苏云娇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平香一事上,缓了缓,尽量用正常的声音道:“此事与我的丫鬟平香有关。” “平香?”那丫鬟的来历苏荇自然一清二楚,再结合昨天听到的消息,心中便已猜到七八分了,“怎么她遇上麻烦了?娇娇只管说和我听,六哥帮你想办法。” “嗯。”苏云娇点头,六哥能猜出这些,她一点也不意外,细细将平香投诚和平香娘亲的事说了一遍,她说话时虽强迫自己将头抬起,但眼神却依旧飘忽不定,不敢往苏荇那边看去。 苏荇耳朵里听着苏云娇诉说关于平香的事,心中却更为在意苏云娇的异样,娇娇的状况不对,从娇娇来见他一直到现在,娇娇的情绪起伏已经有好几次了,他原先以为是与她要说的事有关,但现在看来,造成娇娇这些异状的罪魁祸首应当是他。 娇娇看上去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苏荇身子微微往前一探,目光扫到苏云娇捏紧衣角的小手,这个小动作让苏荇肯定了苏云娇确实是在害怕。娇娇从小便是这般,当因为做错事而感到害怕的时候就会紧紧捏着衣角。 娇娇入京以来便一直乖乖待在府中,脾气性子比之前收敛了很多,并没犯什么错啊?而且那错还是与他有关的,苏荇眉心一蹙,脑中灵光一闪,忽的想起了昨日在开卷书楼里与慧珠的谈话,莫非…… 苏荇看了看苏云娇,又想了想那位前辈的性子,松了眉头,十有八九是他想的样子了,那梦果然不是什么好梦,只怕还恶劣异常,娇娇当是被梦里的场景吓坏了吧!苏荇看着苏云娇如今的样子,又是一阵心疼,早知道便不去撩拨那位前辈了。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不知六哥可有什么法子助平香脱此困局?” 听见苏云娇的问话,苏荇将心思一敛,笑问道:“娇娇想要怎样的结局?” 她,想要怎样的结局?苏云娇被问得不明所以:“六哥何意?” 苏荇道:“你想要平香留下,还是想要她与她娘一同离开,去过她们自己的生活,与侯府再无瓜葛,还是想要她与她娘一同留下。” “这……”苏云娇迟疑片刻,从她与平香的感情上来讲,自然是放她与她娘一同离开或是让她们两人一同留在侯府更好一些。 但是,以她对平香娘亲的了解,想让她弃五姐姐与四哥哥于不顾,转而跟着她,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六哥,也无法强行改变一个不为利益只为情义的人的心意。若将平香的娘留在府中,或许她一时无法动作,但只要她的心仍向着五姐姐那边,将后来一定会给自己添麻烦的。 是以,一同留下这条不可行。那一同离开呢?苏云娇也是不愿意的,她不是那种一心为他人着想的人,她很自私,即便平香和她感情甚好,但她也不准备放她离开,与她娘共享天伦。 五姐姐既然已经察觉到她的变化,那便预示着两人离撕破脸不远了,因此她需要助力,平香聪明伶俐,且对五姐姐的了解比开明馆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深,她留下,能帮她许多。 “平香留下,让她娘安安全全的离开,衣食无忧的度过下半辈子。”如今一想,那晚平香会如此赞同慧珠的提议,应也是想到了这些吧。 苏云娇苦笑,她果然不是一个好人。 第二十七章 兄妹之间(四) 许是将大多数心思都集中在平香一事上,苏云娇不经意间抬头,对面那不敢面对的人,已然映入眼帘。 白衣,墨发,清润含笑的眼眸,一切一切都是她最熟悉的模样,亦是他该有的模样。苏云娇看着看着,思绪渐渐飘远,她已经很多年都未曾见过六哥这般模样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六哥清朗温润,纤尘不染的眼眸带上了一层疲惫,如蒙上了灰尘的琉璃。 是从苏家三房落败开始?不,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在她带着一个装满白观止的心嫁给卫清绝之时,那时六哥是不是就已经预见了后来的结局?从那以后,那层灰尘便越积越多,眼底的疲惫也越来越多,甚至鬓角也染上了点点霜华,最后…… 眼前人的模样似乎快要与前世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重合,苏云娇赶紧闭了闭眼,捏着衣角双手攥得紧紧的,不,不会的,六哥不会再变成那副模样,噩梦已经过去了,她已经清醒了,不会的,不会的…… “娇娇?娇娇?”稍显忧虑的唤声入耳,苏云娇猛然睁开双眼,直直对上那双带着轻忧的眼眸,那一刻眼前人与他最后的模样瞬间交叠,苏云娇摇摇头,又小心翼翼的朝苏荇那边看去,待看清以后,苏云娇重重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娇娇,你怎么了?”苏云娇的异状愈加明显,苏荇无法再视若无睹。他本欲装作不知道,只让苏云娇自己适应,慢慢的分清梦和现实,如今观之,此法并不可行,娇娇的状况比他想的更为严重。 看着苏荇微蹙的眉头,苏云娇慌忙开口:“没,没什么,我没事,真的!”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操心了,“六哥不必担心,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对对对,我就是不知道平香的事该怎么办,对,平香……” 苏荇如何看不出苏云娇是在转移话题,但她既不愿与他说,他亦不舍得逼迫,只能暂且将心中的忧虑悉数按下,先将重心放在平香一事上:“平香之事只要不让四哥插手,倒也容易。” “四哥哥?” 苏荇点头道:“是。娇娇莫看李妈妈是在五妹妹屋里听使唤,但其生死自由皆掌握于四哥手中。五妹妹想保的人不一定保得住,四哥想丢弃的棋子五妹妹却一定不会拦着,是以李妈妈之事,只要四哥不动,再以言语相劝,以五妹妹的心性当是不会为难。” “那要如何才能使四哥不动?”苏云娇秀眉微拢,四哥这个人她如今也有所了解,想要说服他,便要用一定的代价来交换。而她手上并没有能让他心动的筹码,更何况四哥对她们可谓是恨之入骨,故所用之筹码恐怕要翻上几倍才行。 苏云娇虽蹙着眉,但情绪却比方才要稳定多了,苏荇稍稍放心,继续将苏云娇的注意力往此事上带:“四哥那边娇娇不必操心,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不插手李妈妈之事。” “什么办法?”苏云娇又开始紧张起来,她可不希望六哥再为她付出什么重大代价。 苏荇带着安抚意味的笑道:“娇娇放心吧,我不过是以一件我不在意之事,去换他一件极想得到之物,这样的交换于我无害,他却不得不答应。” 苏荇既如此说,苏云娇也略微放心了些,六哥向来不会对她说谎的。想了想,苏云娇又问道:“那五姐姐那边又该如何?如何劝之?” 苏荇笑道:“自然是动之以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五妹妹与李妈妈相处多年,李妈妈待五妹妹之好,连平香这个亲女儿都有所不及,五妹妹看在眼里,心里岂会没有半点感动?” 苏云娇细细想来,五姐姐这个人看似寡淡无情,实则是将感情藏得极深,内心深处总归是有一线柔软的,不然前世亦不会劝下白观止,留她一命。 “那便依六哥所言。”苏云娇此语完后,室内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兄妹两人对坐,苏云渐渐压不住自己的害怕与愧疚,越来越觉得无颜面对对坐之人,头都快要低至胸口了,苏云娇清楚她若再不走,怕是会做出惹他心疑之举。 苏云娇打定主意,意欲借故先退,不料却闻苏荇道:“此事已毕,娇娇便该听我弹琴了,娇娇想听什么曲子,六哥弹与你听。” “我……”苏云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她想快点离去,又不忍驳了他的好意,一时竟陷入两难之地。 还未等她想好如何作答,又听苏荇道:“娇娇不愿意吗?” 那样带着些微黯淡失望的语气,令苏云娇更无法拒绝,心中一急,脱口便道:“不是,娇娇并非不愿,娇娇只是在想,要听何曲子才好!” “如此便好。”苏荇笑道,他如何不知苏云娇的心思,只是她的心结却不能不结,与其任由她拖到最后将小事拖成大事,不如今日一并解决了,“方才说了那么久,娇娇也渴了吧?六哥先去泡茶,娇娇边等边想,不用着急。” 单刀直入,娇娇难免会受不住,且先让她饮茶听曲,将心思静下来,再慢慢疏导为好。 苏云娇那话刚一出口便后悔了,然事已成定局,哪有她半分退路,若换做从前一句不说拔脚便跑也不觉任何不妥,可如今她又怎么忍心再叫六哥失望,他都顺了她那么多回了,自己难道一次也不肯顺他? 苏云娇心思正乱,忽听苏荇说要泡茶,她亦没有多想只胡乱的点点头,便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说起来也算是因果报应了吧,从前都是别人不能拒绝她,现在她竟也尝试了一把自己无法拒绝别人的滋味。苏云娇虽低着头,但茶室内的动静还是能感知得到,六哥东一下西一下的到底在干嘛? 苏云娇终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却见苏荇正一门心思的帮她挑选茶具,这边翻出一套来觉得不合适,那边拿出一套来看着不顺眼,苏云娇看着一叹,明明都是最好的了,却还想着要给她好的,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六哥别费事了,直接让乐水送茶进来就好了。” “那怎么行,娇娇当六哥不知道吗,你从不随便饮别人泡的茶。”苏荇只以为她是嫌他动作太慢,又道,“娇娇再等一会,一会就好。” 苏云娇轻叹一声,没有再劝,她是真的很久很久都没喝到六哥亲手泡的茶了,上次与六哥一同品茶是什么时候来着,她还记得当时六哥想给她泡茶来着,可惜她却拒绝了,是为了什么拒绝的呢? 答案明明很清楚,苏云娇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手紧紧捏着衣角,指节都犯白了,那样的答案,那样的记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忆起。 苏荇背对着苏云娇,并未发现她越来越糟的状况。好容易选定了一套满意的茶具,却又在茶叶上犯了难,手在苏云娇最爱的牡丹花蜜茶上顿了顿,终是移开了。 娇娇虽爱这个,但它太过甜腻,静心凝神的功效始终比其他的差上一筹,苏荇皱皱眉,踌躇一会,拿起那个贴着“云雾茶”标签的竹制茶筒,就它了,茶味清雅又不失甘甜,正宜娇娇此时饮用,又是娇娇第二爱的茶,再合适不过了。 苏荇选好茶,又一道道泡茶工序做下来之时,苏云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努力的与自己的思想做着斗争,奋力将那被她不小心勾起的一缕的藏在心底最深处,她不愿记起的记忆按回到角落里。 斗争了好久,她方筋疲力尽的将那回忆按了回去,长呼出一口气来,耳边便听苏荇道:“茶已泡好,还请娇娇品评。” 白釉彩绘的小盖盅递至她眼前,苏云娇此时脑袋已经一片空白,木然接过,直直就往嘴里送,凛凛扑鼻的茶香,醇厚甘甜的茶味,分明是难得好茶,却教苏云娇脸色一白,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杯中清茶激荡一个不小心便要溢出杯外。 “此是何茶?”苏云娇努力维持面色不变,出口的话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是娇娇喜欢的云雾茶。”苏荇答得轻松,苏云娇却听得呼吸一窒,云雾茶,云雾茶,这三字一入耳,苏云娇压在心底已久的害怕与愧疚齐齐爆发出来,唯余最后一丝理智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完全崩溃。 苏云娇全身僵硬的坐在那儿,勉励抬头向苏荇那边看去,想要确定他是否无碍,这已经不是前世了,她重生了,这只是普通的云雾茶而已,六哥就是喝了也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苏云娇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在看到苏荇即将要把那杯中清茶饮入喉的一霎,那曾让她触目惊心,悔之不及的画面瞬间与现实交叠,她再也分不清身处何处,最后那一丝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终于断了。 “啪——”一声脆响,白釉彩绘的小盖盅落地,杯身四分五裂,杯中茶水四溅,恬淡悠长的茶香溢了满室。响声过后,茶室里一片死寂,只闻得苏云娇粗重的喘气声。 苏荇瞥了一眼地上摔得粉碎的茶杯,又看着将他手中茶杯抽飞后,便好似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座椅上喘着粗气的苏云娇,莫非此茶便是娇娇心结所在? 苏荇垂下眼帘,娇娇,茶,犯错,与他有关的错误,害怕还有愧疚,将这一切的串起来,娇娇梦里都发生了什么,其实也不难猜。若无那场梦,以他和娇娇之间的关系,再经有心人多方挑拨,最后走至那一步,也非是不可能的。 第二十八章 兄妹之间(完) 茶室内一片寂静,兄妹俩无一人说话,苏荇靠在座椅上看着那边双眼空洞,失神的望着前方的苏云娇,几度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说,终是轻叹一声,倚在扶手上,以手支额。且先让他缓缓,待他将心绪整理好再言其他。 闻得那声叹息,苏云娇空白的大脑才算回过一点神来,拿眼往苏荇那边看去,便见他低身扶额的身影,心中蓦然一痛,这般模样与他后来心力交瘁的模样有何区别?居然连造就它的原因亦是一模一样,皆是因她之故。 而她居然在亲手缔造了这一切后,仍想着等六哥来安慰,她怎么能这样,明明六哥才是伤的最重的那个。这片残局,当由她来负责收拾才是,可是,要如何收拾?从来都是她惹祸,别人帮她收拾首尾,她从来没管过这些。 所以,要如何做?去安慰六哥吗?如何安慰?告诉六哥自己不是故意的?对对对,告诉六哥自己不是故意的! 苏云娇坐直了身子,鼓足勇气,扯开因干涩而粘黏在一起的嗓子,以生涩喑哑的声音怯生生唤道:“六哥……” 然,等了好半天对面那人一动未动,他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再原谅她?苏云娇想让自己认为他只是没听到而已,内心却又偏偏不断告诉自己,六哥不会再原谅她了。 原谅,原谅,她竟到此时还盼着六哥的原谅? 就像那时,她不断哭喊拍打那扇被关的死死的雕花大门时,心中想的最多的,不是那扇门后六哥的死活,而是不想让他丢下她?原来……她是这样的自私,这样的不堪,即便重活一次,也从未变过,六哥仍旧被她所伤,自己仍旧那般不堪。 明明,明明说好要改的,明明说好要对这些人好的……为何还是这样?为何还是让他们受伤了?苏云娇心中又急又恼,忍不住抽泣起来,她想尽量将声音压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她不想再以眼泪左右六哥,博取他的怜惜,可惜她越想压抑,哭声便越大。 苏荇自然听到了苏云娇的动静,先前那声“六哥”他自然也是听到的,只是不想回答而已,如今哭声入耳,他无法再置之不理,他是伤心于娇娇梦里兄妹二人最后的结局,但娇娇此时的哭声却更让他心疼,真是,劫数啊…… “娇娇,莫哭了。”苏荇抬起头来,看着自家小妹原本粉嫩的小脸现在不仅面色惨白,还泪水纵横,瞬间将那些伤心失望抛于一边,只剩下心疼,哎,到底是没办法真正对她动气。 苏云娇没有停下,依旧在哭,她只顾着哭根本没有听见苏荇在唤她。先前不哭还好,如今越哭越觉得难受,越哭心里的愧疚就越多。 苏荇摇头,娇娇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真哭起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又加大声音唤了两声,苏云娇仍是毫无所觉,苏荇无奈一叹,起身走至苏云娇身前,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伸手揉着她的脑袋,放柔了声音哄道:“别哭了,娇娇,六哥没与你置气。” 温暖的怀抱,温柔的语调,让哭得正入神的苏云娇一愣,霎时忘了哭泣,为何还来安慰她?不是知道了她曾经做过什么吗?为何还要轻言细语的哄着她?为何又是这般轻易的原谅了她?不该啊,不该啊! 方才还在心底隐隐期盼着,等正真到了面前,却只觉更加无颜,她,受之有愧。 苏云娇捏紧了双手,指甲深深陷在掌心的肉里,思量好久,方才一咬牙一狠心,从那令她十分留恋的温暖里挣脱出来。 抬眼,对上苏荇的错愕不解,几息之后,苏云娇偏头闭目,挤出三个字来:“不值得……” 是的,不值得,这样不堪的苏云娇怎么值得那么多人对她好。她就像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鬼,得到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一个愿望被满足后,还想要满足另一个愿望。 六哥待她,视如珍宝,她喜欢的,她要的,没有不给的,可是她这个妹妹又是如何回报他的呢?说起来,他们一家里面,她与六哥相处的时间最长,父亲因为差事常年在外,母亲常年跟随,父亲所任之地皆不安稳,她还小不便带在身边。 三哥幼时也常陪她,只是两人年龄相差太大,她记事后不久,三哥就已经入学,虽然还会隔三差五的前来相陪,但大多只是寥寥问候几句便走,再后来,三哥随父母去了青州,他们兄妹俩便更无见面之机了。 只有六哥,是常年陪她留守京城侯府的,便是入学后,不管学业如何繁重,依然每天抽出时间来陪她消遣,即便偶尔出门游历,去门前也会留下一堆有趣的玩意,供她消磨时光,回来时,又会给她带上一堆礼物,弄得就像是在跟她赔罪似得。 那时候明明兄妹俩的关系还很好的呀,是如何走到最后那种地步的呢?是因为四哥哥和五姐姐不断的挑拨吗?他们能挑拨她,还不是因为她的心中早已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嫉妒的种子。 没错,后来所有事的起因皆在她身,皆源于她心中那一丝莫名而起的嫉妒。她有这样的哥哥是她之幸,也是她的不幸,六哥收敛的很好,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是他的亲妹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多优秀? 她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最爱的便是偷偷的将自己与他做比较,当发现自己什么也比不过他的时候,便越加恼火,再加上那时她听信五姐姐的谗言,总觉得父亲母亲更喜欢六哥一些,那些积压在心的恼火便更大。 从此,六哥待她越好,她待六哥就越差,后来,后来,好不容易等她醒悟了,觉得她那时的嫉妒简直可笑之时,却已经晚了。像她这样心思阴暗,不合格的妹妹,真的不值得六哥如此对待,所以她才会咬牙将其推开。 被苏云娇推开的苏荇,先是一愕,后又一疑,在听到苏云娇说不值得后,方明白了症结所在。苏荇沉吟片刻,看着苏云娇认真道:“娇娇,睁眼,看着我。” 苏云娇不肯亦不愿睁眼。 “娇娇,睁眼,看着我。”苏荇又说了一遍。 苏云娇仍是不肯睁眼。 苏荇眉头一敛,他从来都是顺着她,不愿勉强她,但这次却不能任由她逃避,此结不解,难道要他看着他最疼爱的妹妹带着对他的愧疚,过一辈子不成?苏荇又唤了一次,苏云娇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苏荇眉头锁得更深,目光扫过身后茶桌上的茶壶,犹豫一翻,伸手将之拿在手上,重重往地上一摔,同时厉声吼道:“苏云娇,睁眼,看我!” “啪嗒”一声响在耳边,还不等苏云娇缓过神来,便又听苏荇连名带姓的一声怒吼,苏云娇吓得瞬间睁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总算肯睁眼了,苏荇松了口气,他这辈子第一次吼人,居然是对着娇娇,苦笑一声,还好还好,要是娇娇再不睁眼,他就真的没办法了。 “六,六哥……”苏云娇又开始哽咽,终于还是来了,六哥从来没对她吼过,他这是不想再要她这个妹妹了吗? 一见她的样子,苏荇便知这丫头肯定又想歪了,赶紧道:“娇娇为何觉得不值得?” “因为,因为……”苏云娇压低声音,艰难道,“因为我不好。” 苏荇见她还肯答话,也略略宽心了些,又问道:“娇娇为何觉得自己不好?” 苏云娇咬咬唇,最后破罐子破摔道:“……因为我犯了错。” “因为犯了错,所以觉得不好。”苏荇重复了一遍,再次问道,“那娇娇以为世上几人不犯错?” “不,不一样的……” 苏荇不等她说完,又道:“六哥也曾犯过错误,那是不是六哥也不好,也不值得父亲母亲待我如此好?” “不是,不是。”苏云娇慌忙摇头,这怎么能一样呢,想要解释,心中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忙乱中竟呛了口气,咳个不停。 “咳咳,咳咳。” 苏荇自是听不过去,上前轻轻给她拍背,一面拍一面说道:“六哥犯了错,父亲母亲却依然待我如初,那是因为六哥后来都改了,娇娇犯了错也可以改的。等娇娇改过了,娇娇便还是六哥的好妹妹,娇娇可愿?” “好好好,我改,我都改。”眼泪又模糊了视线,苏云娇疯狂的点头,生怕慢了一步便错失了机会,“只求你们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我什么都改,好不好?好不好?别再丢下娇娇一个人,娇娇真的很害怕。” 前世,爱她的,恨她的,她爱的,她恨的,都走了,她身边只有一个不冷不热好似陌生人一样,不愿对她多说一句话的慧珠。天地苍茫,行人如海,她却只能一人孤零零的前行,所有人都不在了,她真的不想再来一次。 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沾湿了面前白袍,苏荇拍着她后背的手一顿,改为轻抚,用越加温柔的声音道:“娇娇,不怕,六哥答应你,绝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 苏云娇闻言,身子微微一颤,直直扑入他怀中,放肆大哭,似乎要将心中所有后悔、愧疚与害怕统统宣泄出来。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完之后就不会再有噩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云娇总算缓和下来,抽抽搭搭的止了眼泪,定目一看,那件干净的白袍,已然被她的眼泪弄得一片狼藉,小脸腾的一红,不好意思道:“六哥……” 苏荇并不在意这些,笑道:“娇娇,可好些了?” 温柔淡定,好像方才那一切都没发生过,苏云娇红着脸点点头,真是的,前后加起来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竟还哭得这幅德行。 “娇娇,可还想听琴?”苏荇又问道,苏云娇一愣,最终点了点头。 “好,那我去拿琴进来,娇娇先收拾一下。”苏荇一笑,递与她一方锦帕,起身便要往外走。 “诶,”苏云娇本能的伸手想拉住他,却在空中一顿,还是放下了,六哥既已答应不会再丢下她一个人,她便该相信他的。 “娇娇何事?”苏荇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苏云娇摇头:“无事,只是想叫六哥帮我把平香唤来。这屋内一地的碎片,也该叫个人来打扫了。”他们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平香她们定是听到了,现在定不安的很吧。 “好。”苏荇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之后的事苏云娇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她伴着悦耳的琴声,迷迷糊糊的睡去,做了一个很甜很甜的梦,梦里有好多人,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过得非常非常的幸福。(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另对兄妹 竹园小映里,虽有风波,幸未掀起方丈波澜,终是回归浅淡温馨的平静,展眉轩内,看似平静,深处却偶有冰冷暗流涌过,待到平静之后,只余一片苍凉死寂。 “哥哥已然知晓七妹妹之变化。”将昨日发生在开明馆中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猜想,全数告知于自家兄长,却见苏蕴听闻后并无半分惊讶之色的苏云婉言道。 苏蕴坐在苏云婉常坐的罗汉塌上,看了一眼在他下方端坐着的苏云婉,淡淡答了一声:“是。” 虽以知晓会是这样的答案,但苏云婉真正听他说出来时,心中还是一黯,哥哥果然还是未曾全然信任她。他果真还是瞒着她在开明馆内另设了眼线,而且由此可以推测出这个眼线必是个厉害人物,在开明馆内的地位绝对不低。 这么说来,不仅是苏云娇的一切皆在哥哥眼内,连她的一举一动,哥哥也是看在眼中的。 苏云婉轻叹一声,半是嗔半是怨的说道:“哥哥为何不早点告诉小妹?不仅让小妹白走了一趟开明馆,还丢了遭脸。”那时七妹妹心里必是在笑她自作聪明吧? 苏蕴听说,神情自若的笑道:“为兄不过只早妹妹片刻得知罢了,正想着来告知小妹一声,却没想到小妹竟先一步派人请我来展眉轩了。” 说是如此说,实际上苏蕴在回府的第一天便收到了自开明馆内传出的消息,而在苏云娇从镇北侯府回来之后,开明馆内又有进一步的消息递出,那时他便已然确定苏云娇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容易被人哄骗的苏云娇了。 他之所以不告诉苏云婉的缘由,自然是想试一试苏云婉了。身为兄长,苏荇能把苏云娇的性子摸得门清儿,苏蕴对苏云婉的了解自然也是极深。正是因为这份了解,所以他明白,在对待苏云娇一事上,苏云婉与他是不同的。她少了一份狠辣决绝,多了一份不该有的感情。 这份感情何来?却要从苏云婉幼时说起。苏蕴与苏云婉虽是秦氏所生,但在苏云婉五岁之前,兄妹二人并没有长在一起,甚至连单独会面之机也寥寥无几。 秦氏身子弱,又因顾玉台之故常年郁结在心,身子愈发的差,怀上苏云婉之时已有不支之像,后又于生产时,遭逢难产,勉力将苏云婉生下,终是没熬过,走了。四岁的苏蕴,看着再也不能抱着他笑的一脸宠溺的、柔声细语哄他入睡的秦氏,又看了看刚出生的妹妹,对她产生的第一份感情不是有了妹妹的欣喜,而是怨念。 而甫一出生便没了生母的苏云婉自是需要人抚养的,本来老夫人是打算将他们兄妹二人一同接去寿松堂,由她亲自抚养,却不想被顾氏横插一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最后老夫人只将身为男儿的苏蕴接去了寿松堂,而苏云婉则交由顾氏抚养。 当时年幼的苏蕴不明白顾玉台此举何意,暗自猜想她定是因为憎恨母亲,才想要从苏云婉身上报复回来,苏云婉毕竟是他的亲妹妹,苏蕴也为此担心了好一阵。只是,他每每向老夫人问起苏云婉的情况,得到的答案却总是很好。 苏蕴觉得以老夫人对他的宠爱自不会骗他,可又无法相信顾氏会真将苏云婉照料的很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蕴决定亲自去顾氏那边看一看苏云婉。他是父亲的儿子,更是苏云婉的亲哥哥,顾氏于情于理也不能拦着他。 顾氏自然没有拦着他,他顺利的进入了顾氏所居的锦春堂,顺利的见到了苏云婉。长得白白嫩嫩的苏云婉刚睡醒,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碰了碰苏云婉滑嫩嫩的脸蛋,苏云婉也不恼,好似知道他是她哥哥一般,咯咯的对他笑。 见此,苏蕴心中原本因秦氏之亡而对苏云婉的怨怼,忽然散去了许多,有些欢喜有些怜惜,怜惜她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连见都无法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一面。只是尚未等他欢喜片刻,接下来的一幕却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父亲回来了,身后跟着苏蘅,顾氏对他一笑,亲自抱了苏云婉,又叫奶娘抱着苏荇迎了上去。顾氏叫他跟上,他却不肯,只站在远处远远看着,看着他们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看着父亲惯来严肃的脸上带着和蔼笑意,看着顾氏抱在怀里的被父亲逗得直笑的苏云婉,看着看着,他只觉这幅温馨的画面刺目又讽刺。 刺目的是,面对他与母亲时面目森冷的父亲,居然在对着顾氏与她所出的儿子时竟能笑得如此和蔼可亲,明明母亲与顾氏都是他的女人,明明自己与苏蘅、苏荇都是他的儿子,为何父亲态度却如此天差地别。 小小的苏蕴将自己隔离在温馨的氛围之外,用冰冷的目光打量那些人,包括被顾氏抱着的苏云婉。真是讽刺,母亲你看见了吗?你拼尽所有,以生命为代价生下来的女儿,竟在仇人的怀中笑得如此开怀。方才见面时的那一点欣喜与亲切,在这冷冷的讽刺中,尽数抹灭,心中在不存一丝怜意。 那一日小小的苏蕴转身愤然离去,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去看望过苏云婉,仅有的几次见面皆是在合家团聚之时。 转眼已过五年,五年里苏蕴想尽所有办法将秦氏的身影深深刻印在老夫人的心中,教老夫人轻易不能忘记,只觉得唯有秦氏才是她心目中最喜欢、最看重的儿媳。更以此来换取老夫人的可惜,为自己博取老夫人更多的怜惜,引得老夫人对顾氏的不满。 他想利用老夫人来对付顾氏,让顾氏不好过,可惜的是顾氏身后有镇北侯府撑腰,对于老夫人的不满她并不放在心上,而老夫人到底出身低了些,顾忌着镇北侯府的显赫,始终不敢太过为难顾氏,回回雷声大雨点小,令他很不满意。 同时另一边,他想靠着用功读书,来换取父亲的刮目相看的想法也处处碰壁。无论他在学里表现的多优秀,无论他在父亲考效时回答得都尽善尽美,即便教他的先生对他赞不绝口,即便与父亲交好的世叔世伯对他称赞有加,父亲对他永远都只是淡淡。 每每他向父亲请教学问,父亲皆是不答,只叫他静心读书,摒弃杂念,自然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刚开始,他还把父亲的话当真,一个人静心研读,但到后来越读,心思变越是浮躁,他忽然明白这一切不过是父亲的借口!是父亲摆脱他的借口! 父亲情愿那这些时间去解答苏蘅、苏荇两兄弟的疑惑,情愿去陪顾氏说些闺房话,去逗逗顾氏为他新添的小女儿,那个被父亲取名为娇娇的娇贵女孩,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刻。 两件事情的不顺利,使得苏蕴更加不满不甘,可就算他有再多的不甘心不满意,也不能轻易的表现出来,只能将这些深深的埋进心底,继续以那副温良恭俭的面孔面对所有人。 可他那时毕竟还是个孩子,远不如如今城府深沉,那些一点一滴被他压抑再内心深处的不甘与不满,终于在看到与顾氏儿女玩在一处,一脸笑意的苏云婉时,悉数爆发。(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一点善念 自那日以后,苏云婉的笑脸时不时的在苏蕴脑海中浮现,而苏蕴对那张笑脸的唯一感情不是觉得它可爱可亲,是愤怒,无比的愤怒,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苏云婉是母亲的女儿,是他的亲妹妹,而顾氏则是他们的仇人,害死他们母亲的仇人,苏云婉如何能与她的儿女一处玩笑?即便愤怒,苏蕴也是异常冷静的,他冷静的分析了一下缘由,认为定是顾氏从来未在苏云婉面前提起过秦氏,苏云婉定是不知道她们两人之间的干系,才会对顾氏这般亲近。 想出原因之后的苏蕴很后悔,后悔当时一时赌气,将苏云婉弃于锦春堂而不顾,反倒给了顾氏可乘之机。他当年应该想办法将苏云婉带在身边才是,这样如今的他亦会多个帮手,不用再一人孤军奋战了。 思及此处,苏蕴心中又闪过一丝犹豫,母亲临去前曾言,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他与妹妹能平安幸福的长大,无忧无虑,甚至还给苏云婉起了个乳名,唤作无忧。他是否应该遵守母亲的遗愿,不去将苏云婉那虚幻的幸福打破? 苏蕴犹豫了一瞬,真的只有一瞬,一瞬过后,苏蕴勾起了嘴角,他与她皆是秦氏的儿女,如何能只让他承担了这份仇恨,苏云婉即使他的妹妹,便应该与他一同承担才是。无忧啊无忧,你可别怪哥哥狠心,这份仇恨是你命中注定该背负的,从母亲将你生下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的。 至于母亲的心愿?苏蕴轻轻一笑,若不彻底解决了这份恨意,他如何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即以做出了决定,那就该付之于行动,苏蕴决定找个机会将事情始末全部告知于苏云婉。或许是老天助他,他方拿定主意不久,朝廷便下来调令,调他父亲去蜀地做官,蜀地向来动荡,顾氏必不放心,定会跟随而去,但他们绝不会将儿女们带上。 如此他的机会便来了,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顾氏竟快她一步,先将有关秦氏的一切说于苏云婉知晓。还未等他去找苏云婉,苏云婉便先出现在他的门前。 回忆到此处,苏蕴停了停,端起塌上设的小几上的香茗,揭开盖子吹了吹,缓缓的品了一口。苏蕴一边品,一边看着下方听了他回答之后,显得有些忧伤苦涩的苏云婉那纤细单薄的身姿。 苏蕴清楚的记得她来寿松堂寻他的那天也是这般模样,纤细娇小的身躯在阴惨惨的天空下显得尤为可怜,甚至还有些轻颤,脸上的神情迷茫而痛苦,眼底空荡荡的一片,就好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狗。 苏蕴更清楚的记得,在他看见虚妄的幸福被一朝打碎后的苏云婉,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快意,这样才对,怎么能仅让他一人痛苦呢? 或许是兄妹同心,在苏蕴回忆这段过往之时,对苏蕴的不信任而感到涩然的苏云婉亦不禁想起这段过往。 苏云婉记得,那****从顾氏那儿令她茫然而愤怒的一切后,带着一颗交杂着各种情感的心,跌跌撞撞的离了锦春堂,顾氏没有拦着她,也是,顾氏若想阻拦她,又何须告知她这一切? 文昌侯府那么大,宅院无数,离了锦春堂,刚过五岁的苏云婉却觉得哪里也容不下她。她觉得顾氏很残忍,为何要告诉她这一切,要是能一辈子不告诉她这些该有多好。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生母,顾氏想要把自己心中对于母亲的不满统统报复在她的身上? 那之前又为何待她如此的好,让她感受到一个完整的家,感受到了温馨与幸福。苏云婉那时虽小,但却能清晰的分辨出,顾氏待她没有半点假意,全都是出自真心,那为何又…… 是因为这样的报复才更痛快吗?给了她最美好的一切,却又将之生生摧毁,那她离开锦春堂前顾氏的那声叹息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即便是如今的苏云婉也依然摸不着头绪,何论当时只有五岁的苏云婉? 小小的苏云婉带着痛苦、迷茫与疑惑,恍恍惚惚竟来至苏蕴的门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最后会走到这里。苏云婉呆呆的看着苏蕴紧闭的门,那扇门后住着的是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或许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苏云婉鼓足勇气,正欲上前敲门,却见那扇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苏蕴,她的哥哥从里面走了出来,在看见门外站着的她时愣了一下。随即,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脸怜意的拉起她冰冷的小手,用轻柔温和的声音告诉她:“无忧别怕,你还有哥哥,哥哥会保护你,不会将你丢下的。” 他的手很暖,暖到了苏云婉的灵魂里,直至今日苏云婉仍然无比清晰的记得,苏蕴那天握住她手的温暖,她贪恋这样的温暖,只有这样的温暖才能让她觉得这天地间不再是她一个人,她还有哥哥,她还有依靠。 所以她这么多年一直拼尽全力的完成苏蕴交代她的事,只是因为她不想失去这份温暖,只是为何哥哥总是无法完全信任她?就是因为幼时的那五年? “无忧,你为何不说话?”苏蕴品了几口茶,没将茶盏放下,端在手中,问道。 苏云婉一愣,哥哥好久没这么唤她了。无忧无忧,哥哥说这是母亲给她取得乳名,代表的是母亲对她最大的期盼。苏云婉暗自苦笑,她实在有负母亲的殷殷期盼,在她短短的十三年生命里,能称的上无忧的也就只有五岁之前了吧。 “莫非无忧是在怀疑为兄所言真假吗?” 苏云婉迅速回神,摇头笑道:“自然不是,妹妹怎么会怀疑哥哥呢?妹妹只是在想,该要如何处理李妈妈和平香才好。”今儿一早,苏云娇便带着平香去了篁翠居,十有八九是因为昨儿的事,这般看来平香多半已经投诚七妹妹,而七妹妹选择此时去找六哥,多半是为了帮平香解决李妈妈之事。 苏蕴闻言,又问:“平香之事,你可有告知李妈妈?” 苏云婉顿了顿,答道:“还没有。” 苏蕴深深的看她一眼,似叹非叹道:“无忧,还是那般。”还是那般心软!这也是为什么他迟迟不能完全信任苏云婉的原因。此时不过是一个下人婆子,都如此犹豫,日后若对苏云娇动真格的,她又会如何? 当年苏蕴不明白顾氏之举,如今确是明白了。顾氏以五年的悉心教导,在苏云婉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点善念。这么些年,苏云婉虽早已不复当年纯善,心思狠厉,手段狠辣,但苏蕴却看得分明,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善念,仍是根深蒂固的留在那。 所以在苏云婉处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时,她能狠得起来,而一旦将对象换成,入了她的眼,又与她有些感情的人时,她总会心软几分。他们要对付的头号人物苏云娇,便是这样的存在,故此,即便苏蕴知道苏云婉永远不会背叛他,在关于苏云娇之事上仍旧无法对她放心。 无怪她当年要让秦氏的女儿毫无距离的接触她刚生下的女儿,让她们如亲姐妹一般相处了两年。这两年里,苏云娇留不下什么记忆,却让苏云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再往深处一想,这点或可在将来他之计划中产生重大影响,甚至是让他所有布局毁于一旦的善念,也是离间他们兄妹两人最好的利器。这点善念,就像是扎在苏蕴心头的一根刺,即便他知道了所有,也不敢轻易的去信任苏云婉。而苏云婉也有可能因为他的不信任,与他逐渐疏离。 顾氏当真是好手段啊!连他都要拍掌叫好了。 “平香你恐怕是动不了了。”苏蕴淡淡道,“至于李妈妈,也不急,七妹妹既然已经去找了六弟,六弟定会为她想法子保下李妈妈,到时候必会与我来做交易,李妈妈还有利用的价值。” 苏云婉闻言,内心稍稍一松,看来李妈妈的事还有转机,李妈妈尽心尽力照顾她了多年,她虽怒于平香的背叛,但对于李妈妈,她还是希望她能安享晚年的。 “至于,”苏蕴将目光移至手中的茶盏上,看着盏中还冒着热气的青绿茶汤,忽然一笑,道,“至于要不要将平香背主一事告知李妈妈,便交给无忧定夺吧。” 苏云婉抬眼看着苏蕴那张被袅袅茶雾半遮半掩看不清神色面容,心中一紧复又一涩,哥哥这仍是在试探她。 未等苏云婉回答,苏蕴将茶盏搁下,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回谪云斋了。这事无忧可要好生考虑考虑。” 苏云婉自是起身相送:“哥哥慢走。” 送走了苏蕴的苏云婉,独自一人坐在房内发呆,她自然知晓什么才是哥哥最想要的结果,她更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只是…… 正在苏云婉犹豫不决之时,银烛推门进来,轻声唤道:“姑娘。” “何事?”苏云婉抬头望着她,问道。 银烛道:“李妈妈熬了银耳红枣汤送来,说是这汤温补,正合适姑娘现在喝,姑娘可要尝尝?” 苏云婉闻言低眉不语,银烛等了半天也不见答复,看了一眼苏云婉的神色,又想到平香之事,试探着开口:“若是姑娘不愿,我便打发李妈妈……” 银烛话还未说完,苏云婉打断道:“不用了。” “姑娘?” 苏云婉扶额闭目,吩咐道:“银耳汤留下,李妈妈……便叫她回去吧,雪地路滑,你……让个小丫鬟送送她老人家。” “是。”(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后门而入 定国公府正门前,众多达官显贵皆备齐寿礼,前来赴定国公之寿宴,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加之又有喜好看热闹的百姓围在外围远远看着,定国公府门前的路险些都被堵得走不动了。 定国公府正门虽是热闹非凡,但定国公府背后的一处小偏门却是无人问津,冷清多了。一个灰衣小厮立在门口,三五不时的朝远处张望着,像是在等人。 未过多久之后,一辆低调的布帘马车从街巷远处驶来,灰衣小厮抬眼一望,认出那便是他要等的人惯用的马车,顿时满脸笑容,快步自门前台阶上迎了下来,站在台阶底下,静候着马车到来。 马车在他身前停下,他看了眼驾车的人,脸上的笑容更甚,三两步走至车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后笑道:“哎哟喂,苏公子可算是来了,咱们世子爷可是一大早就念叨着了,早早便命了小子等在这接应。” 说完,他又抬头对着充当车夫的乐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乐水亦是笑笑,跳下车来,站在马车边上准备伺候车内人下来。 车内人听了那灰衣小厮的话,发出一声轻笑,自己伸手掀了车帘,一面从马车上下来,一面笑道:“有劳了,让你在这儿吹这么久的冷风,等会儿叫乐水给你买酒吃,暖暖身子。” “不敢不敢,小子哪担得起苏公子这声有劳,都是小子应该的。”灰衣小厮闻言,立即摆手拒绝,抬眼又见苏荇笑而不语,转过身去,望着车内动静。灰衣小厮心中一动,这马车里难道还有其他人? 那小厮疑问刚起,便见车帘一晃,从马车里跳下一个身着杏色小袄,青色锦缎掐牙背心,葱绿马面裙的姑娘来。灰衣小厮飞快的打量了她一眼,这姑娘容貌虽好,可看穿着应是丫鬟无疑,难道她是苏公子的丫鬟不成? 只是苏公子出门在外从来只带乐水或是乐山,今儿怎么还带了个丫鬟出来?不对不对,若只是个丫鬟,如何能使苏公子这般小心郑重?灰衣小厮看着那姑娘跳下车后,便张罗着将下车凳摆好,心中一明,看来正主在后面呢! 待平香将下车凳摆好后,乐水又帮着将车帘打起,苏荇向车内伸出一只手,笑道:“娇娇,下来吧。” 娇娇二字一入耳,灰衣小厮便知车内是何人,心中暗暗感慨道:“原来是苏公子的宝贝妹妹,无怪这么大阵仗!”定目瞧去,羊皮香云小靴,银红刻丝缠枝牡丹纹缎面的衣裙,立着的领边与袖口镶着一看便觉得手感极好的风毛,胸前还挂着个赤金璎珞双鲤抢珠项圈。 如此鲜亮的打扮,不仅不显俗气,反而将苏云娇那张小脸衬的更加玉雪可爱,一身贵气难掩。 苏云娇下得车来,笑着扫了一眼周围环境,道:“这可是我第一次走人家的后门呢,倒也新鲜。” 灰衣小厮自然听见了苏云娇之言,心中微微一讶,这苏七姑娘倒是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样子看着虽是娇贵,但性子好像也没传言里说的那般娇蛮任性。灰衣小厮把心思一定,上前行礼问安:“小子见过苏七姑娘,苏七姑娘好!” “你是?”苏云娇将目光移至他身上,模样普通眼藏精芒,一看便是个聪明人。 不等灰衣小厮回答,苏荇便笑着跟苏云娇解答:“他叫鸣镝,是齐世子身边的小厮。” “鸣镝,鸣镝。”苏云娇念了两声,又对鸣镝笑道,“行了,起来吧,用不着这般多礼。倒是我,不请自来,你们家世子知道了不会将我撵出去吧?” 鸣镝笑道:“七姑娘无需多虑,我家世子爷早闻七姑娘大名,可惜一直无缘一见,姑娘今日肯赏脸前来,世子爷必然欢迎,如何会将七姑娘撵出去?”至多就是意外些罢了,何况世子爷胆色虽加佳,但也不敢与苏公子作对呀。 苏云娇听后点点头,看了一旁站着的乐水一眼,笑道:“你说起话来,可比乐水好听多了。” 乐水听说,只觉莫名,怎么就说到他身上来了,却又不服苏云娇说鸣镝比他好,埋怨的看了苏云娇一眼,道:“七姑娘你不能胳膊肘向外拐啊!” 众人听后,笑了一阵,苏荇最先停下,道:“外面风冷,我们还是先进去再寒暄吧。” 鸣镝自是赞同:“苏公子,七姑娘,请随我来。”虽说府中大多数人都被国公爷的寿辰吸走了所有注意力,但却难免有所疏漏,若是不小心被人撞见,便难以解释了。 “走吧。”苏荇笑道,携了苏云娇的手跟着鸣镝往里走,平香也跟在二人身后,唯有乐水没跟上,他要先去找个地方将马车停好。 许是这次会面是私底下的缘故,苏云娇跟着鸣镝一路皆走的是僻静小道,一路上除了他们再没遇见别人。苏云娇不禁好奇问道:“这边甚少有人来吗?”路边的野草竟长得这般长了。 鸣镝笑着回答道:“这边的院子久无人住,且地势偏僻少有主子会到这来,久而久之,下人们便也懒得打理了。” “原来如此。”苏云娇没有再往下问此处为何无人居住,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有一两件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呢。 “如此倒是方便了我们这些人私下小聚。”苏荇道,又指了指前方,“从那边过去,再走几步便是我们经常小聚的集风阁了,那处是齐世子的地盘,也不用担心被人瞧去了。” 苏云娇“嗯”了一声,加快了步子,她对他们的小聚会可是非常有兴趣,只是…… “六哥,齐世子虽不介意我不请自来,那六哥的其他朋友呢?”苏云娇有些迟疑,昨个儿她心里装着事,脑子一热便说要来,却没想过别人是否愿意她来,毕竟她与他们并不相熟,最重要的是男女有别。 苏荇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道:“娇娇放心吧,他们早想见你一面了,以前还撺掇着我偷偷将你带来呢,只是我一直没应罢了。他们也非是那些俗人,男女之间说说笑笑,只要不出格便无妨。” “如此娇娇便放心了!”听到苏荇如此说,苏云娇才完全放下心来,她此次来,无非是想给那些人留下个好印象,可不想为此弄巧成拙。 (最近有些卡文,所以字数有些起伏,大家不要见怪。)(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集风小会(上) 定国公府,集风阁。 “苏公子,苏七姑娘到了。” 鸣镝将苏荇与苏云娇引入集风阁内,苏云娇一眼扫过阁内陈设,赞道:“此处布置倒是别致,齐世子必是个风雅之人。” 苏荇闻言一笑,道:“他若不风雅,如何对得起他那京城第一纨绔之名。” 京城第一纨绔,苏云娇前世便闻此称呼,齐宣也因此名在京城闺秀的口中褒贬不一,喜欢他的闺秀们极喜欢他,不喜欢他的闺秀们则极不欣赏他之作为,两方人马各处极端,几乎没有中立之人。 至于那时的苏云娇嘛,自然是极不喜欢他的那一派,其缘由,则是因为他总爱和白观止作对,寥寥几次接触中,都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过大概是因着她六哥之故,齐宣也没把她当时那些愚蠢的做派放在心上。 如今细细思之,他好似还帮自己解过几次围,可惜她那时心思全在白观止身上,根本没有听出来,反还差点与他起了争执。 “纨绔与否我不管,娇娇只知道六哥认定的朋友必是好人。”重活一世的苏云娇对苏荇看人的眼光非常有信心,前世便已经证实了一遍不是吗? 对于苏云娇的信任,苏荇自是高兴。一旁鸣镝将他们兄妹俩的对话听在耳里,更觉得外间那些传言不可信,都说文昌侯府七姑娘与六少爷之间关系极差,现在瞧着,并非如此。 “苏公子,七姑娘先请坐。”鸣镝道,又招来一个丫鬟,命她去准备些茶点来。 “慢。”苏荇将之拦下,对鸣镝笑道,“你只管去通知你家世子吧,不用管我们了。这地方我熟得很,你家世子的那些好茶藏在哪,我自是知道的,反正一时半会他们也来不了,不如我亲自泡了,也好消磨些时间,用不着劳烦别人了。” 鸣镝心思一转,听闻苏七姑娘吃穿用度皆是有一套要求的,苏公子必是舍不得苏七姑娘受委屈,也怕他们不明所以犯了苏七姑娘的忌讳。将其想清楚后,鸣镝笑道:“苏公子随意便是,只是若被我家世子爷知道了,怕是要急急赶来的。” 齐宣最喜欢和苏荇下棋,其次便是喜欢喝他泡的茶,鸣镝跟在齐宣身边多年,自家主子的小爱好自然一清二楚。 苏荇听后笑道:“定国公的寿宴,他自然有许多事要忙,一时半会恐怕难以脱身,今日怕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鸣镝知苏荇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笑过一回,便退下去前院找齐宣了,集风阁内只留下了苏荇、苏云娇、平香三人。 苏荇起身,来到一处矮柜前,轻车熟路的将柜门打开,背身问道:“这儿虽无牡丹花蜜茶,但普洱却是极品,娇娇可愿一品?” “好啊。”苏云娇应道,前世她最爱牡丹花蜜茶,云雾茶与最新的碧螺春也能一饮,除此三样外,皆是半点不入口,即便是在澹州的三年里,没有过多的钱财去追求那些好茶,便只用白水。 现如今重活一世,对这些却没了从前的那般执着,反倒生出想试试其它茶叶的想法。上辈子她的固执,纵然使她享受到了最精最好的事物,却更使她失去了更多同样美好的事物,这辈子她不再如此固执,她想试试那些被她错过的美好。 得了苏云娇的回复,苏荇又寻了一套紫砂茶具,取了一个专门用作煮水的铜炉并一只铜壶,与苏云娇对坐煮茶。 苏云娇看着苏荇优雅熟练的动作,即便那时的她与六哥关系极差,但她也有很多事不得不承认,比如六哥确实比她聪明的多,比如她六哥泡的茶的确是她喝过最好的。听方才鸣镝的话意,似乎齐宣也对此惦记不已。 思及此处,苏云娇不由问道:“六哥的那些好友们何时才来?” 苏荇手中动作不停,信手将第一回出的茶淋在紫砂壶上,不徐不疾道:“他们恐怕要等到开宴之后方能至,怎么娇娇等急了吗?” “这倒不是,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苏云娇摇了摇头,又问道,“那六哥觉得谁会最先来啊?” 苏荇略略思索一会儿,笑着答道:“应当是贺兄。” “贺?”苏云娇虽是知道苏荇所言是谁,仍旧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莫非是平西侯贺家的公子?” “正是平西侯府的二公子,贺连山。”苏荇笑道,“娇娇对他可有耳闻?” 京中世家官员外人看着虽多,一时分不清谁是谁,但对于她们这些从小生活在皇城脚下的人,却是一清二楚,贺连山之名她自是听说过。 “只听说他冷面严肃,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苏云娇如实回答,上辈子六哥的这几个好友,她与齐宣接触的还算最多的。 剩下的几个,沈子怀因着与白观止同为京城四公子,她曾见过几面,但多半白观止也在,可想而知,她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白观止的身上,根本没去关注过沈子怀。唯一的印象便是,书生中的书生,读书人的典范。 至于太子殿下,入宫的时候也有过数面之缘,说过几句客气的问话。惟有贺连山,她没 怎么见过,即便是见面也是在有一群闺秀与一群公子的宴席上,从没与之说过话。 苏荇听了,笑道:“贺兄确实面冷了些,对于不熟的人话也不多,但人却是极好的,心也细,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 “是吗?六哥越说娇娇越好奇。”苏云娇对接下来的会面越发兴趣满满,昨天自己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这些人无论其价值还是有意思的程度,都比五叔那个一开始便对她怀有隐隐敌意的私生女好多了,“六哥为何会猜是他先来?” 苏荇见苏云娇一副兴趣满满的样子,笑道:“了解贺兄的人自然知道他的好,但可惜的是,这世上不了解他的人比较多。这宴会之上人虽多,可能与贺兄说得上话的怕是没几个,再加上那些名门公子聚在一起少不得谈些诗词文章,贺兄不耐这些,必是第一个离席的。” “原来如此。”苏云娇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又笑道,“我只道我们女儿家聚在一起爱谈这些,原来你们这些男子聚在一起时也谈这些,我还以为……” 苏云娇话未说完,苏荇便笑道:“娇娇以为如何,谈论政事吗?” “是啊。”苏云娇点头,她就是这样以为的。 苏荇看了她一眼,将泡好的茶递至她身前,棕红色的茶汤看去暖暖的,正适宜这样的寒冬饮用。苏云娇将茶盏捧于手上,水温透过茶盏暖了她的双手,轻嗅一回馥郁茶香,静等着苏荇的解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集风小会(中) “当人们意见不一时,很容易引起纷争的。”苏荇只答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端起茶盏,品起茶来。 苏荇这么稍稍一点拨,苏云娇便已了然。如这样的宴席,参与者必是众多,少不得有家中互为政敌的,若妄言政事,起了争执还算小的,倘若一个不小心出了错,给人留下把柄,恐怕会为家中徒惹祸端。 如此这般,还不如谈论些风花雪月,诗词文章,互相吹捧两句的好,不管心中如何想,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了。只是如此,那岂不是谁文章最好,谁就最易拔得头筹吗?苏云娇心中失笑,无怪京城四公子名气那么大,无怪白观止如此受人追捧。 既知答案,苏云娇也不用再往下问了,只管随着苏荇品茗,是说这普洱的味道,亦是不错,她不讨厌。 兄妹俩喝过一回茶,因见着时辰尚早,恐苏云娇无聊,苏荇不知又从何处翻出一面棋盘并两盒棋子来,与苏云娇对弈打发时间。苏云娇将全部心神沉入棋局之中,倒不觉得难熬,只觉得没下一会儿,便有丫鬟进来摆饭了。 虽上不得正席,但齐宣特意邀他们来,也不可能怠慢了他们。苏云娇扫了一眼桌上菜色,当是与外边宴席上一样的。 苏荇将拈在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看了眼未完的棋局,对苏云娇笑道:“不如我们先用饭吧,此局便先搁下。” 苏云娇笑着将手中黑子一投,道:“就听六哥的。” 兄妹两人正欲起身,便见集风阁的门被人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苏云娇先是一愣,后又朝来人看去,只见此人身着箭袖玄袍,眉目冷硬,看不出表情,从门外大步而入,毫不拖泥带水,十分干练。 苏云娇自然知晓来人是谁,轻轻一笑,果如六哥所言。 来人便是贺连山,本来干净利落的步伐,却在看见苏云娇的一刻停了下来,毫不避讳的扫了苏云娇一眼,又看了眼她身旁含笑的苏荇,心思一动便猜出她之身份来,站在他们身前,用有些生冷的声音与他们打招呼:“苏兄,苏七姑娘。” 平淡无波的声线,丝毫不对苏云娇的到来而感到惊讶,这让苏云娇感到很没意思的同时,又感慨于六哥的好友,当真个个不凡。 苏荇笑着起身,与他见礼:“贺兄。”苏云娇亦是跟着起身,与他道了个万福,想了想若是称呼他为贺二公子,未免太一板一眼,显得生疏了些,于是便道:“贺家哥哥好。” 闻此称呼,贺连山愣了一瞬,随即便接受了,他与苏荇情同手足,苏荇的妹妹唤她一声哥哥也是无妨。 “贺兄怎么这就来了,我还以为至少得等到席中,你才能脱身。”苏荇道。 贺连山闻言,不再去管苏云娇,看着苏荇道:“我先前也是如此以为,却不想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我实在不爱听那些‘才子’之间的相互吹捧,一开席便寻了个理由离席了,反正那些人谈得正起劲,也顾不上我。” 苏荇尚未答话,苏云娇却忍不住“噗嗤”一笑。 贺连山顿时有将目光移到她身上,这幅娇娇俏俏的模样,怨不得苏荇如此宝贝,看着真真是讨喜:“七姑娘为何发笑?” 苏云娇听他问话,也不扭捏,落落大方的答道:“我笑贺家哥哥离席的缘由果真与方才六哥猜的一样,也笑贺家哥哥,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贺连山点点头,又道:“苏七姑娘与传闻中亦是不同。” 不过一会功夫,贺连山便觉得苏云娇比起传言中的那个女子好相处的多,且性格大方不扭捏,应当是个好姑娘才是,再看这兄妹两人的关系,好似也没苏荇曾说的那般差。 苏荇看了眼那一大桌子的酒菜,笑道:“贺兄既还未用饭,不若与我们一同?” “这……”贺连山有些顾忌的看了看苏云娇,见她一脸笑意并不作声,便对苏荇点头道:“好!”人家小姑娘都不在意这些虚礼了,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躲躲闪闪反而落了下乘。 三人落了坐,平香为苏云娇布菜,贺连山与苏荇一边饮酒一边对谈,苏云娇一面吃饭一面留心听着他俩的谈话。 “还是这边更和我心意。”贺连山将杯中美酒一口饮下,道,“可惜齐宣与子怀脱不开身。” 苏荇晃了晃手中酒杯,笑道:“定国公的寿宴,齐宣身为世子自然要忙着招呼客人,就是再不耐烦,他也得笑脸相迎。” 贺连山闻言,嘴角不明显的弯了一弯,方才前院齐宣那副笑僵了的嘴脸,大抵是唯一让他感兴趣的事了:“别说,没他伴着,我恐怕还撑不到这个时候。子怀是京城四公子之一,又是沈祭酒独子,多得是人围着他,就是他想与我说话,也没那个空闲。” 一听“京城四公子”这个名号,苏云娇听得更留心了。苏荇最是留心苏云娇,丝毫情绪也瞒不过他,不着痕迹的瞟了苏云娇一眼,见她似乎对此十分感兴趣,便笑着将话题往这上面引:“京城四公子,今至其三,子怀这边热闹,另两个当也不差。” 除了他四哥苏蕴,理国公府的白观止,谢家的谢留衣都到了,以这两位的名声,恐怕还要压过子怀一头去。苏荇想到此处,忽而一笑,幸亏是男女分席,不能像千金宴那般只有一扇屏风之隔,不然只怕还有热闹。 贺连山又是一杯饮尽,一面拿起酒壶为自己斟酒,一面道:“白观止为四公子之首,自然比子怀更为风光些,只是你那大姐夫,刚一开席便不见人影,走得比我还快,也不知是为什么。” 苏云娇一听白观止之名便是一愣,后又闻得贺连山说起大姐夫,苏云娇才反应过来,这谢留衣便是谢尚书的长子,也是大姐姐要嫁的人。 “大姐姐今日也来了呢。”苏云娇轻声念道,仔细想想这两人应是还没正式见过面吧?最多只是在两家相看的时候,远远的见过一面,或者是在千金宴上相互有所耳闻。莫非……苏云娇突然记起,大姐姐的婚事在婚前好似起过一次小小的风波。 “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去会他的佳人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集风小会(下) “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去会他的佳人啊!”慵懒魅惑的音调从身后传来,苏云娇回头一看,一人身着紫衣,懒洋洋的斜倚在门框上,双眼轻眯,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苏云娇一眼便认出此人便是定国公府的少主人,自诩“京城第一纨绔子”的定国公世子齐宣。 倚在门上的齐宣见苏云娇回头,嘴角的笑意更深,移步走至她身前,将她上上下下来回回,仔细的打量了一翻,那模样看去就是一个流连花丛,以调戏美女为终身事业的的纨绔子弟,若是一般姑娘只怕早就恼羞成怒了。 可是苏云娇非是一般姑娘,更是知道齐宣的为人,所以半点没有躲闪,大大方方的任期打量,甚至更为大胆的与他相互打量。经常以这种眼光看姑娘们,居然没有被打,齐宣这皮相当真不错。 两人互看良久,那边贺连山轻咳一声,齐宣以余光看去,便见贺连山往苏荇方向看了一眼,齐宣顺势瞟去,分明是笑着的,偏偏他却觉得寒意凛然。齐宣呵笑一声,收回了黏在苏云娇身上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道:“娇花妹妹,久仰大名。” 又是娇花?上辈子叫她小娇花,这辈子唤她娇花妹妹,看来她是摆脱不了娇花二字了。苏云娇一笑,开口道:“齐世子之大名,亦是如雷贯耳。” “哈!”齐宣爽朗一笑,又道,“不愧是苏荇的妹子,果真有趣,比外边那些装腔作势的大家闺秀有意思多了。” 苏云娇闻言将脑袋高高抬起,骄傲道:“这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妹妹!” “哟!”即便得了鸣镝的提醒,齐宣此时听闻仍觉些许意外,看看苏云娇,又看看苏荇,见苏云娇面上的骄傲不像是装的,又见苏荇双眸中对着他的寒芒瞬间消散,齐宣摸摸下巴,这两兄妹之间的感情,应当没有苏荇从前说的那般差才是。 不过,苏荇也没理由在这事上骗他,而且传言里也说苏家七姑娘与苏家六少爷的关系势如水火,且苏家七姑娘曾多次公开表示比起苏六少爷,她更希望苏四少爷是她亲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齐宣越想越是好奇,越是好奇越是心痒,下次定找个机会与苏荇好好聊聊。 “你怎么此时就来了?还以为要等宴后才能见到你。”齐宣正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机会,便听身边贺连山问道。 齐宣摇头叹气的拉了张椅子在贺连山身边坐下,道:“老贺你是不知道啊,那边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最重要的是还不能表现在脸上,逢人就笑,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个卖笑的。” 贺连山皱眉道:“那你也不能这么早就溜了吧,定国公老爷子最是疼你,他老人家六十大寿,你也不多陪陪。何况你是定国公世子,你不在谁招呼客人,难道让你家老爷子亲自上?” 苏荇听了,看了眼齐宣笑道:“贺兄不必担心,他有分寸的,再说以他家老爷子的个性,想来也没太把今日放在心上。” 齐宣合掌轻拍,笑道:“无怪我家老爷子总是夸你,你果然是知他的!”又拍了拍贺连山的肩膀,解释道:“我家老爷子知道今日来的人,要么是面子情要么是来阿谀奉承的,没几个真心的,所以根本没把今天当回事,不过是做个场面罢了。我家老爷子就想跟我这个乖孙子安安静静的过个寿辰,所以真正掏心窝子的话,昨个儿晚上就跟我说了。” 贺连山点点头:“原来如此,只是,外边那些宾客怎么办?” “定国公府又不只我一个人,还要我二叔一家呢。”齐宣耸耸肩,毫不在意道,“他们想献殷勤就让他们去献好礼,我倒乐得清闲。” “这样会不会不妥?”贺连山眉头又是一蹙,齐宣将来要继承定国公的爵位,必要的人脉还是要维护的,如何能都交由别人去做。 齐宣知他为何蹙眉,心中有些暖意,面上却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道:“哎,老贺我在你心中就这么拎不清啊?你以为我为何现在才来找你们?那些真心的,对定国公府有用的,我早就安置妥当了,剩下那些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二叔既然愿意就让他们去好了。” 说完也不再理他,对着远处站着的丫鬟唤道:“还不快给爷添副碗筷,爷今儿光给人敬酒了,一口饭都没吃!” “添两副吧。”苏荇淡淡开口。齐宣闻言一愣,后又反应过来,要那丫鬟拿了两副碗筷来,他想起来了,太子殿下奉命送了寿礼来,留到开席之时敬了三杯酒便走了,想来一会儿还要绕回来的。 “你说太子殿下来也就罢了,三皇子怎么也来了?”齐宣匆匆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对着苏荇问道。 “殿下一会来了,你自己问他吧。”苏荇手中的酒拿了半天,却一口也没喝,此时将之放下,往苏云娇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娇娇不用担心,太子殿下人很好的。” “嗯。”苏云娇点着头,心中还是有些紧张,前世她见过太子几面,那一身的尊贵与威压,着实叫她记忆犹新。 “对对对,娇花妹妹别害怕。”那边齐宣也是笑道,“你怎么对你六哥的,一会就怎么对殿下好了,放轻松放轻松。” 明明是好话,但他那副极似嘲笑的样子,看得苏云娇忍不住想顶他两句:“世子与太子殿下相处多年,尚不能像对对待我六哥与贺家哥哥的样子对待太子殿下,我不过只闻太子殿下贤名,从未与殿下相见,又如何能像对我六哥一样,对待太子殿下!” “咳咳,”齐宣一噎,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与太子,一个是臣一个是君,的确无法像和苏荇、贺连山相处时那般没有隔阂。 “咳咳咳,咳咳。”齐宣似乎被噎得不轻,然而在坐各位却每一个同情他的,贺连山冷冷看他一眼,道:“该!” 最后到底是苏荇看不过去,伸手给他倒了杯酒水给他,齐宣接过,一口饮下才算是缓了下来。苏荇见他缓了过来,开口道:“我有一事要先问你。” 齐宣拍了拍胸脯,又轻咳了两声,十分有兴致的笑道:“你竟还有事要问我,快说来听听!” 苏荇看他一眼,道:“没什么,就是方才你进门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云娇凝神听着,这也是她想知道的,齐宣那句话里的佳人是她大姐姐,还是,另有其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众人皆至 “进门时……”齐宣先是一愣,复又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 苏荇问道:“那谢留衣去见了谁?” 齐宣歪着头看着他,笑道:“你如何关心起这个了?我道你只关心娇花妹妹呢,不想你还留心你家大房的事啊。” “父亲母亲常年在外,大伯父大伯母对我们照顾良多,大姐姐待娇娇也好,出了这种事,我自当帮着留心一二。”苏荇道,大房的几个兄妹的确是与他们关系最好的,大姐姐二妹妹对娇娇也照顾颇多,再者,以王家与顾家如今的势态,能帮点忙就帮点忙吧。 “谢公子见的……不会不是我家大姐姐吧?”苏云娇一直听着他俩的谈话,他们的意思怎么听都觉得谢留衣见的人非是大姐姐,而是另有其人。 “哟!”齐宣回头看她,笑道,“娇花妹妹还挺聪明的啊,这就听出来了。” “这么说……”虽是有些惊讶,但苏云娇也不算太担心,因为前世大姐姐与谢公子夫妻之间相处融洽,当是没什么大问题。 果然,齐宣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非是他主动去见别人,而是别人约他,最后苏家大姑娘和二姑娘也来了,几人之间未起什么大冲突。我还听说,苏大姑娘和谢大公子离开时皆带笑意。” 苏荇点点头,既然无事他也不再多问。但秉承着女人天性的苏云娇,却是对此事有些兴趣,又思量着反正在这里说的话传不出去,遂忍不住问道:“约谢公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见苏云娇好似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齐宣却偏偏不想这么容易的就告诉她了,笑道:“娇娇妹妹想知道啊?也行,先叫声齐哥哥来听听,我若听着舒服,自然就告诉你了。”叫贺连山贺家哥哥,叫他却是齐世子,可不能这样! 从某个角度来说,苏云娇的性子与齐宣的性子有些相像,越是让其干什么就越是不想干什么,于是苏云娇并没有理会齐宣,转头对着苏荇问道:“六哥可知此人是谁?” 齐宣见苏云娇没有理他,顿时急了,忙道:“唉唉唉,你问他作甚?他又不知道,还是问我吧,定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苏云娇瞥他一眼,笑道:“方才我还不确定六哥是否知道,此刻却是确定了。六哥肯定知道那人是谁,要不然你也不会如此紧张,齐世子,我说的是也不是?” 苏荇与贺连山闻言皆是一笑,惟独齐宣懊恼的一拍额头:“看着你年纪小,卖相甚佳,竟忘了你是谁的妹妹。”说完,又无比怨念的看了苏荇一眼,“都怪你,一天到晚给我传输错误的观念,害我以为,哎……” “齐世子以为如何?”齐宣刚叹完气,便见苏云娇盯着他,一脸认真的问道。 齐宣一个灵激,赶忙摆摆手,连连道:“没什么,没什么,娇花妹妹还是先让你六哥告诉你那人是谁吧。苏荇,你愣着干嘛,快给娇花妹妹解说呀!” 苏荇笑了笑,齐宣果然是他们几个里面最活跃的一个,有了他的存在,的确有意思了不少,摇头一笑,对苏云娇道:“此人应当是周家二姑娘。” 周家?苏云娇问道:“那个周家?” 齐宣听了,道:“方才还觉得娇花妹妹聪明呢,怎么一下又反应不过来了,就是谢夫人娘家的那个周家。” 原来如此,苏云娇暗暗点头,表哥和表妹嘛,她懂的。 贺连山听后,说道:“好在谢留衣无意,不然就没这么好解决了。” 齐宣闻言却是摇头,道:“怕是也没你想的那般容易,谢留衣无意,周二姑娘却是痴缠,不然也不会明知他快成婚了,还约其会面。我思量着,定国公府这么大,苏大姑娘会这么巧的就遇上了,多半也是她设计好的。” “她为何要把苏大姑娘设计过来?对她又无甚好处。”贺连山不解道,照他的想法,这种事应当想法设法的避着苏大姑娘才是。 “这你就不懂了吧!”齐宣呵呵一笑,“周二姑娘自然是想制造两人之间的裂痕了。你想想,一般姑娘陡然撞见自己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私会会如何?会生气吧,会发脾气吧,那谢公子呢?肯定会解释吧,如若那姑娘不听呢?是不是会觉得那姑娘不通情理,胡搅蛮缠,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然后,”苏云娇接口道,“这两人必然互生裂痕,都觉得对方不好,而造成这一切的周二姑娘再装个可怜,委委屈屈的说上两句,比如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让他俩不要误会,再说希望他俩幸福,然后难为情的跑开,最好还能落两滴泪水。” “如此鲜明的对比,那公子定会觉得周二姑娘委屈,对其心生怜惜,越发就对自家未婚妻不满了。”苏云娇笑道,“只可惜,想法虽好,然我家大姐姐却不是一般姑娘,谢公子想来也不是普通公子。” 齐宣听完苏云娇的一翻说辞后,又上下将其打量一遍,面上十分意外的道:“没看出来啊,娇花妹妹年纪小小,懂的还挺多的。谁教你的啊,莫不是……”说到此处,齐宣用极有深意的目光向苏荇看去。 “不是谁教的,就是我无事之时爱看些话本子,上面都是这样写的。”苏云娇自然是站在自家六哥那边的,垂了垂眼,复又抬起,用与齐宣同样有深意的目光看着齐宣,打趣着问道,“倒是齐世子又是从哪得知这些的?莫非也与我一样,闲暇时爱看话本?” 贺连山听着一笑,又是一杯酒饮了下去,才多大功夫,就呛了齐宣几次了?哎,贺连山为齐宣叹了一声,从来没逃出过苏荇的手掌心也就罢了,怎的连他加娇滴滴的妹子也说不过。看来齐宣这辈子,就栽在姓苏的手上了。 苏荇亦是在笑,伸手将桌上那杯搁了已久的美酒拿起,饮了一口。他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会饮酒,而现在他很高兴。苏云娇对他的维护,以及这般活泼的变现都让他很高兴。看来这次带她来是没错的,娇娇寂寞的太久了,她需要朋友与她说笑玩闹。 本来不论五妹妹安的是什么心,到底还是可以陪着娇娇,但如今看来这两人之间恐怕连面上的和平也维持不下去了。所以娇娇需要新的朋友,但以娇娇的性子,又让他有些担心,四姐姐和八妹妹毕竟是自家姐妹,对娇娇多有包容,但若换成别人呢? 总不能让娇娇只和自家姐妹说话吧,她应该接触更多的人事物,所以苏荇今儿才将她带来。如今看来,前辈给她的那场梦真是帮了她许多,娇娇终是将身上那些伤人伤己的刺收进去了,今天这样的状态,想来娇娇日后与人相处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怎么会看哪种东西,娇花妹妹,我跟你说……” 苏荇一边品酒,一边含笑看着苏云娇与齐宣斗嘴,还有时不时插上几句,损损齐宣的贺连山,却听外面有人朗声笑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苏荇抬眼看去,一声贵气的银袍人面带笑意的大步而入,身后跟着一个看去呆呆的儒袍少年,正是君子珪与沈子怀,他们这几人终是聚齐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皇子来意 一见到君子珪,苏云娇与齐宣便极有默契的停下了斗嘴。齐宣倒还好,君子珪虽贵为太子,但毕竟有着从小到大的交情,极其熟稔的与之打招呼:“殿下来了!” 随后又将目光转移到沈子怀身上,略带戏谑的笑道:“沈小才子怎的也来了,我还道你今日不来了呢!” 沈子怀闻言,愣了一愣,十分不解道:“不是齐兄邀我前来的吗?齐兄既邀我,我亦应允了,如何会不来?” 众人听言皆笑,连见了君子珪有些紧张的苏云娇亦是轻笑,这么认真的语气再配上这般认真却又不解的神态,沈家这位公子真是呆得惹人喜爱。无怪小小年纪便能与白观止、谢留衣、苏蕴并称京城四公子,除了本身的才学,其性情为人怕也是原因之一。 在苏云娇被齐宣与沈子怀的对话引得发笑之时,君子珪便已经留意到她了,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俏生生的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一身打扮贵气十足,果真不负她名中的那个娇字。 “你这妹子果真生得玉雪可爱,难怪你时常挂在嘴边念叨着。”即便他而今仍旧觉得苏荇对他妹子好得太过,君子珪依然笑着对苏荇如此说。 听见君子珪夸自家小妹,苏荇自是高兴,拉着苏云娇上前与他见礼。苏荇见苏云娇仍是有些拘谨,笑着拍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娇娇不用紧张,六哥在你身后,你简简单单的见个礼便好,殿下私底下很随和的。” 苏云娇听话的点点头,极为端正的道了一个万福,道:“苏云娇见过太子殿下。” 君子珪自然不会为难她,微一抬手,笑道:“苏七姑娘,不必多礼,在这里尽管随意些。” 君子珪虽是如此说,苏云娇还是不敢怠慢,她知道君子珪之所以这般亲切,是因为阁中几人皆是他认定的好友,君子珪会如此待她只是因为她是苏荇的妹妹,与她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她没有可以放肆的权利。 “多谢太子。”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苏云娇谢过之后起身,乖巧的退到苏荇身边。君子珪见她如此,心中满意的点头,是个知礼的姑娘,倒不像之前听到的那般任性。 这边苏云娇与君子珪见完礼,那边齐宣已不想再和沈子怀继续方才的话题,他最讨厌和书呆子辩论了,遂将话题转移到君子珪身上来:“殿下来的正巧,我还有事要问殿下呢!” “何事?”君子珪扫了眼那一桌的酒菜,“既然来了,不如就慢慢聊,正好我亦有话要问苏荇。” 苏荇知他想问何事,无非是再续那日书楼未完的话题,笑道:“那便入席吧。” 众人皆是同意,笑着入席,齐宣又命丫鬟端了些菜来,顺便替沈子怀也备了套碗筷,笑道:“你在那席上待得最久,本以为你吃过了,不想却和我们一样,定是忙着与那些才子们吟诗作对去了。怀怀啊,探讨学问是好,但是身体才是最根本的,要是真饿着了,我看你哪还有力气与人念诗辩文。” 沈子怀对着面前一大桌子菜一动不动,良久也不回话,齐宣几乎都以为他是不打算理自己了,却见沈子怀忽然站起身来,对着他就是一拜,吓得齐宣手中酒杯都差点飞出去,张口欲问他怎么了。 却听沈子怀道:“齐兄言之有理,小弟受教了。” 齐宣呼出一口气来,伸手将沈子怀拉回到座位上,道:“受教便受教吧,行什么礼啊!”还来的这般突然。 沈子怀皱眉,虽然齐宣之前所言极有道理,但方才那句他却是不赞同:“齐兄此言不妥,圣人云,礼不可废,齐兄既……” 苏云娇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他俩刚停没多久,便又一次开始的探讨,瞬间觉得日后若与沈子怀说话一定要谨慎,不,是万不得已,一定不要和他说话,书呆子有时候呆得可爱,但他们更多时候是烦人的。 贺连山实在听不下去他们俩越扯越远的话题,只得出手将齐宣扯了出来:“你不是有话要问殿下吗?”又转头对沈子怀道,“子怀还未吃饭吧?既然子怀说齐宣言之有理,便不要饿着肚子与他辩论了,吃饱了再说。” 沈子怀顿了顿,道:“贺兄之言亦是有理。”说完也不再揪着齐宣不放,拿起筷子,专心致志的吃菜,补充体力。他是真觉得有点饿了,别看他之前只是动动嘴,实际上那些诗词文章也是极耗心神的。 见沈子怀安静下来,齐宣冲贺连山点点头,以示感谢,又问君子珪道:“方才便想问殿下了,三皇子那边又是闹的哪出啊。” 三皇子之前也有过拉拢他们齐家的举动,但在齐老爷子摆明姿态,明确拒绝了之后,三皇子那边便停了一切拉拢的动作,甚至在朝堂上隐隐与齐家作对,怎么今天又放软了态度,还上赶着为他家老爷子贺寿。 君子珪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放下酒杯,偏头看着坐在他身旁的苏荇,无奈叹道:“又被你说中了,他果然是不知道的。” 苏荇笑了笑,不说话,齐宣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什么?你俩又抛开我们这一堆人密谋了些什么?” 齐宣嘴里一边说,脑袋一边转,以当年老爷子的态度和三皇子的性子,此番肯来定国公府贺寿示好,除非是齐家对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但他们家老爷子的性子,他更是清楚,既然站定了太子,便绝不会改,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 “不会是我二叔出了什么幺蛾子吧?”齐宣虽是在问,心中却是无比肯定,他二叔和二叔母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君子珪与苏荇皆不出声,齐宣明白自己说对了,叹了口气,问道:“他们与三皇子达成什么协议了?” “详细的并不清楚。”苏荇开口道,“只有消息说,命妇进宫贺皇后千秋之时,齐二夫人曾与钟贵妃单独会面,二人相谈甚欢。想来,左不过是为了齐家手上的兵权。” 齐宣接道:“而最能让我二叔母高兴,大概就是我那堂妹的婚事与堂弟的前途了。” 齐宣有些气恼,二叔这回真是做过了,想投靠三皇子,又想借着老爷子攀着殿下这边,简直就是玩火,此事殿下已然知晓,若是他想法偏一点点,对他们齐家心生间嫌,他们齐家恐怕难以保全。 见他一副恼火的模样,苏荇淡淡道:“你恼什么,既知他们的盘算,事情便也容易了,只消看着他们莫要再让他们胡乱动作便是。” “苏荇说的是。”君子珪笑道,就算没有与齐宣的这段交情,光凭一个定国公便足以让他信任,“此事可大可小,只要先一步将之掐灭,造成不了多大影响。三皇弟这次来的突然,我想定国公已然生疑,我们都能想到的,他老人家不会想不到。” “听你们如此说,我倒是更不明白三皇子的来意了。”贺连山插言道,“定国公老爷子若是因此生疑,那岂不是对他不利?” 苏云娇暗中跟着点头,是啊,三皇子既需要齐家的支持,那么与齐二老爷私下密谋便是,齐老爷子既然摆明了不可能支持他,又何须画蛇添足一般前来贺寿,反惹齐老爷子生疑,察觉到他与齐二老爷的密谋。 “这嘛,怕是一场误会。”苏荇笑道。 “误会?”齐宣一挑眉,道,“三皇子莫不是以为我二叔的意思,便是我家老爷子的意思吧?” 苏荇笑着点头:“应是如此,不然三皇子当也不会巴巴的求了皇上,让他与殿下同来为定国公贺寿。” “不会吧。”这样的答案实在让齐宣难以置信,“若真是如此,三皇子日后不得恨死我二叔啊。” 君子珪笑道:“虽然难以置信了些,但这却是唯一的答案,那么便只能选择相信了。” 贺连山向来冷肃的面孔听到此处,竟是一笑,又为自己斟了杯酒,道:“真是有趣。” 他们觉得有趣,苏云娇听着却觉得无比滑稽,按照他们的意思,三皇子这是自己把自己送入死局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居然是一心想攀上三皇子这棵大树,然后得到好处的齐二老爷? “听着荒谬,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苏荇解释道,“齐二老爷想得三皇子的信任与看重,必会将自己说得最要些,最好的方式便是尽力模糊他自己与齐家的界限。齐二老爷毕竟也是齐老爷子的亲儿子,他说得模糊,三皇子便极有可能认为,与他合作不仅仅是齐二爷自己的意思,更有可能是整个齐家的意思。” “既是齐家的意思,三皇子自然欣喜,自然会使劲向齐家示好,而齐老爷子的六十大寿,正是个好机会。”说道此处,苏荇一笑,道,“我想三皇子这回必是送来不少名贵寿礼吧?” 齐宣点头:“确实如此。”想到现在应还在席上与他家老爷子‘相谈甚欢’的三皇子,他忽然有些想笑。 君子珪笑着接过话题:“正是因此,三皇弟要来我也没拦着他,甚至尽量早的离席,方便他与你二叔,以及定国公交流感情。”当然也更加方便定国公老爷子明察秋毫! 苏云娇深深感觉到,三皇子这是被算计了啊!如此一来,不但定国公会发现他与齐二老爷的私下交易,想必,长明宫里的那位亦会对他此举疑心甚至不满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将计就计 听完所有起因经过的齐宣叹了口气,道:“如此,我那二叔今个儿晚上又该被我家老爷子一顿收拾了吧!” 君子珪一笑,他知道齐宣这般说是为了向他表明齐家的态度,好让他安心而已。此举虽能叫他更为安心,但也令他为之叹息,果然幼时的关系再好,交情再深,当他们慢慢长大,逐渐明白了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后,还是不可避免的划下了一道鸿沟。 不然以齐宣的性子,不会特意去跟他解释这些,甚至还是如此隐晦的解释。 坐在这张桌上的人,除了苏云娇外,都是相互了解极深的,齐宣的话与君子珪的笑其中所蕴含的些许微妙皆能理会在心。一时间,竟是谁也不知该往下说些什么,原本融洽的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苏荇扫了一眼再坐诸位,笑道:“无论定国公老爷子如何收拾齐二老爷都行,只是暂且不要让三皇子那边知晓就好。”单以了解程度而言,他或许是此中最了解君子珪的一个,所以此时由他来开口转移话题最为合适。 君子珪闻言看了苏荇一眼,复又对齐宣笑道:“我也正是此意。” “殿下是想将计就计?”苏荇既已给出了台阶,齐宣自然不会傻到揪着刚才之事不放,顺着往下接道,“让齐家假意投靠三皇子,博取三皇子的信任,方便日后行事。” “不错。”君子珪点头,正色道,“此事倒是歪打正着给了我等一个机会。”若无这场乌龙,按他三皇弟的疑心,想在他身边安插人手也是不易。 气氛略一缓和,桌上几人又说开来,贺连山道:“这样却是最好,顺着齐二老爷与三皇子铺的路往下走,既能得到我们想要的,又能免去三皇子一派对齐家的打压。” 齐宣亦是点头,如此自是最好不过。他原先亦作此想,若盲目的与三皇子翻脸,告诉他,他被骗了,以三皇子的心胸,嘿嘿,他们齐家怕是不会好过。只不过碍于君子珪,实在不好开口,不过君子珪此时既自己提出来,他当然是乐意之至。 “此举,除却免去对于齐家不必用的麻烦,还能掣肘三皇子的新盟友。”苏荇拿起酒杯,再次泯了一口酒,笑道。 君子珪将之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称奇,苏荇的性子以古井无波来形容最为恰当,这世间少有事情能撩拨起他的情绪,而他对苏荇的了解,苏荇只有在心情极度愉悦或是极度压抑之时方会饮酒。 认识他这么久,君子珪只见过他饮过两次酒,第一回是在他们这几人相交之时,第二回则是在林相告老离京之时,此回应是第三回。看来他今天兴致很高啊,君子珪摸摸下巴,那酒在他来之前就动过了,所以他一定错过了很多事。 “新盟友?你是说白家?”齐宣眼珠子一转,嘴角一挑,又恢复他那吊儿郎当的纨绔子样,“有意思了。” “是有意思。”贺连山点头,三皇子如今最欠缺的便是兵权,而齐家与白家手中皆握有一定的兵权,但谁手中的兵权更重却是一目了然之事,“如此,白家恐怕难以达到心中所期了。这一手也算为将来除去一个大敌了吧?” “远谈不上除去,至多只能算是暂时掣肘罢了。”苏荇却是摇摇头,不急不缓道,“白家既然攀上了三皇子,就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三皇子一时误会信了齐家的投靠,白家却是旁观者清,没那么容易就信的。何况,于三皇子而言支持者自是多多益善的好,也绝不会就此放弃白家。” 齐宣剑眉一敛,问道:“既如此,那将计就计的目的到底为何?” 苏荇笑道:“削弱白家的力量。” “何意?”简单直接,贺连山一贯风格。 苏荇一笑,解释道:“白家与三皇子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三皇子想要白家手上的兵权,而白家想要的便是借着三皇子手上的资源,提升自己家族的力量,双方可谓是各取所需。但若是齐家在此时介入,他们两者之间的平衡便被打破了。” “有了齐家的存在,三皇子便不用处处受制于白家,白家若想继续与三皇子合作,就只能不断降低自己的要求,甚至还要花费更大的心力,让三皇子看到白家的价值。如此,白家便无法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实力,将后来对上也会更容易些。” 齐宣听完后点头细思一阵,又问道:“只是这样一来,白家必会想法子针对齐家,最简单的便是挑拨三皇子对齐家的信任。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他要挑拨,也要看三皇弟是否会信。”君子珪笑道,“三皇弟这个人疑心虽重,但也固执己见,凡是他认定之事,旁人很难改变,只要做戏做得像一点,得了他的信任,白家想要挑拨也不容易。” 贺连山上下扫了齐宣一眼,道:“你不如白观止,你们齐家还不如他们不成?” 此言一出,齐宣顿时拍案而起:“不要拿我们齐家与他们比!还有什么叫我不如白观止!爷比那小白脸强多了!你倒是说说,爷那点比不上他了!” 贺连山并没有因齐宣的愤怒而退缩,淡淡丢出一句:“心怡他的小姑娘比心怡你的多多了。” 齐宣一滞,这是令他难以反驳的事实,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服气,冷哼一声,道:“那是因为那些庸脂俗粉没品位,但凡有点眼光的,哪会看得上他!” 闻言一直致力于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苏云娇一顿,抬头向齐宣看去,她上辈子迷了白观止一辈子,岂不就成齐宣嘴里的没有品位的庸脂俗粉了? “齐世子此言差矣。”苏云娇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她承认她上辈子瞎眼了,爱错了人,但她绝不承认自己是个没品位的女人! 苏云娇一出声,桌上所有男人都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君子珪面上仍挂着微笑,并没有因苏云娇的随意插话而感到丝毫不悦,反而兴致勃勃的在一旁看着,苏荇的这个妹子,他亦是闻名已久,今日一见,十分好奇。 苏荇微微一笑,他知道苏云娇为何突然插话,他家娇娇,最爱的便是白观止的诗词文章了,最不喜欢的便是别人对她的品位有所质疑,不想齐宣竟一下子犯了两条,这叫娇娇如何忍得? 贺连山偏过头去,与苏荇相交这么久了,他那宝贝妹妹的兴趣爱好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但愿齐宣一会儿能收着点,别吵得太过,一不小心惹到了苏七姑娘身后的某人。 而从开始便一直在吃东西,没有参与任何讨论的沈子怀,此刻终是停下筷子,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慢吞吞的擦了擦嘴,一脸正直的开口道:“齐兄此言有误。”(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观之则止 齐宣听了苏云娇的话,不怒反笑:“哈,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一个喜欢白观止的小姑娘,是我失言了,还请苏七姑娘见谅。” 这话说的客气,苏云娇却看得分明,他面上虽笑着,眼底却满是嘲讽,连对她的称呼都从娇花妹妹变成了苏七姑娘。原来齐宣从这个时候就已经这样不喜白观止此人了,她还当齐宣是因后来之事才看白观止不顺眼。 苏云娇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之举了,白观止此时与她已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了,她又何须如此在乎他人对他之评价? “齐兄此言有误。”见苏云娇半晌不言,沈子怀顺其自然的接了下去。 “呵,你又有什么话说?”齐宣嘴角笑意更深,看去妖邪的厉害。紫衣墨发,眼角凌厉,唇边笑容如妖似魅,这样的齐宣看在苏云娇眼里,却教她凭空想起一个人来,一样的紫衣一样的魅惑,将来她极有可能与之对上的那个人。 沈子怀并未因齐宣隐隐的怒气而有丝毫退却,直直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若论势力,理国公府自是不如定国公府。若论齐兄与白兄,亦是各有千秋,实那较高下,但若单以诗词文章论之,齐兄不若白兄多矣!” 闻得沈子怀此言,在坐诸人皆是轻笑,齐宣即便再气再不服,也无法反驳他的话,因为那就是事实。比起诗词文章,他齐宣何止不若白观止,简直差他千里。 苏云娇亦是轻笑,又偷摸着打量沈子怀两眼,六哥的好友果然没一个笨人,这沈子怀看着耿直呆愣,不想竟如此会说话,难怪他日后入御史台弹劾了不少人,却依旧安安稳稳,甚至还步步高升,少有人会去刻意针对他。 大抵是那些人都知道和一个书呆子较劲没意思,和一个说话好听的书呆子较劲尤其没意思吧。就好比方才,听着像是在说齐宣比不过白观止,实则上呢,他只点出了齐宣于诗词文章一道上不如白观止,而齐宣,对于诗词文章的态度向来最是不屑的。 果然,齐宣听了此言,眼里笑意浮现,瞥了一眼沈子怀,笑道:“算你此言有理。” 沈子怀呆愣愣的点头,理所当然道:“小弟所言皆是事实!” 齐宣心中之火,已是散去九分,剩余那一分,全系于苏云娇身上,因此,齐宣并不准备放过苏云娇,转头望着她问道:“还请苏七姑娘指教,我所言何差之有?莫非亦如方才子怀所言?” 苏云娇心中默默摇头,齐宣这性子这么就像个受不得人说他不是的小孩子呢?苏云娇轻叹一声,道:“我说齐世子所言有差,非是指世子与那白公子如何如何,纯粹是为了世子口中那些闺秀们鸣不平罢了。” 是的,苏云娇仔细想了想,她方才之所以会有那般表现,与齐宣如何说白观止并无关联,只是单纯的不想成为齐宣口中的庸脂俗粉。她喜欢白观止,是因为白观止足够优秀,一个女子为一个优秀的男子而心动,如何就庸俗了? 听到此处,苏荇一笑,与他所料不差,只不过听娇娇话意,似乎对白观止没了从前那种疯狂的喜爱?此种变化,起于何因?是长大了不再喜欢白观止的文风了,还是因为其它的? 苏荇带笑的眉眼微微一凝,最好是因为娇娇长大了,口味变了,不然…… “哦?为她们鸣不平?”得了解释的齐宣,已然恢复之前万事无所谓的浪荡子模样,但仍是十分好奇苏云娇的说辞,“娇花妹妹快说说,你世子哥哥我在诗词上可以被白观止比下去,但绝对不能在女人缘方面输给他。” 他倒是坦荡,苏云娇心中一笑,面上却故作忧愁的叹道:“如此,世子怕是比不过他去了。” 齐宣自然不肯服输,眉毛一挑,问道:“娇花妹妹此言何意?” 苏云娇接着叹气:“世子爷是不知道,我们女儿家生来便不及你们男子自由,成日待在屋***我们消遣解闷的少之又少,还大多都是沉闷事物,惟有诗词一项,却是千变万化,姿色万千,令我们爱不释手。所以我才言,世子怕是比不过他去了,因为,没有什么比写得一手好诗词更讨我们女儿家欢心的了。” 齐宣听完嗤笑一声,苏云娇知他又要反驳讽刺,如何肯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言道:“白公子是京城四公子之首,文采风流少有人及,如我们这般少与外人接触的闺秀们,看了这样的文章,自然心生向往。再加上他品貌家世具好,如何不对他心生仰慕?世子又何以能言我们,庸俗?” 苏云娇既说“我们”自然亦将自己包括在内,她便是这样一点一点,慢慢的慢慢的对白观止产生好感的。才华是起因,人品家世是辅因,两者相和,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会喜欢上白观止是很正常的事。 即便重生一世,苏云娇仍觉得当初会喜欢上白观止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后来的越陷越深亦是再正常不过,因为白观止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前世的她,骄傲自负凡事都要最好的,这样的她又怎会随随便便的喜欢上一个人呢?再说,她的兄长、表哥包括后来的卫清绝具是当时数得着的优秀男子,即便苏云娇那时不是很喜欢他们,但他们也足以提升苏云娇看人的眼界。 在如此情况下,苏云娇依然一路不回头的喜欢上了白观止,便足以证明白观止的出色。 “还有,”苏云娇想了想,继续道,“除了诗词我们也爱看些话本,而话本中最好的男子都是身着白衣的,所以在每个姑娘们心中都住着一个白衣飘飘的谪仙人。” “所以娇花妹妹的意思是,我要赢他,不光要会写诗,连穿着打扮也要改?”齐宣戏问道,他自诩最了解女儿家心思,实际上却并不怎么懂,看了一眼安坐在旁的苏荇,“你六哥也是成天白衣的穿着,怎么不见有姑娘喜欢他?” 见他莫名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苏荇笑道:“我又不是你,何须她们喜欢。” 齐宣闻言,想也不想的顺着往下接道:“我也不需要她们喜欢!” 贺连山早在此处等着他,闻言便道:“既然不在意,你方才又因何揪着苏七姑娘不放?” “我……” 苏云娇耳边听着他们几人斗嘴,心思却飘到了前世与白观止初见之时。那时,她闻他之名已久,对他的神往亦是已久,那日的淮河之上阴云惨淡,他雪白的衣袍如光般耀眼,驱散了满目阴霾。 他立于船头之上,白衣猎猎,恍若九天谪仙,他微笑着向她走来,不疾不徐,闲庭信步般,他修长有力的手向她伸来,将瘫坐在地的她扶起,温文尔雅语含笑意的对她说,没事了。 只那一眼,便已深陷,随后近半月的嘘寒问暖,无限体贴,更是换来她半生沉迷。 “若照苏七姑娘的说法,钟家那二位小姐岂不是要被白观止迷得团团转?” 苏云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想耳畔忽听有人问话,登时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见问话之人是君子珪,心中一紧,不敢怠慢,细思一翻方恭敬答道:“寻常女子当会如此吧?只是未知……?” 钟家那两位小姐她并不了解,不过按她的经验,若是白观止救她们与白观止前世救她之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那两位小姐怕是难以脱身了。 此时齐宣也懒得再和贺连山斗嘴,回头说道:“我听说钟家那两位小姐亦是极爱诗词之人。”说完又“啧”了两声,摇头叹道,“看来老天爷也挺眷顾他们白家的。” 君子珪一笑,未将齐宣之话听在耳里,而是不知怎么的心思一动,又向苏云娇问道:“若钟家两位小姐将来真的无法脱身,苏七姑娘觉得她们会后悔吗?” 后悔吗?本来还惊讶于君子珪的一问再问的苏云娇,听了这个问题,却是陷入了沉思。此问是君子珪想问的,亦是苏云娇一直想问自己的,她后悔当年爱上了白观止吗?后悔吗? “应该是,不后悔的吧。”思考良久的苏云娇,终于轻笑着答道,带着淡淡的不确定,只是这些不确定是给钟家两位小姐的,毕竟一个人无法代表另一个人。 但若换做是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不后悔! 苏云娇后悔过很多事,但她从不后悔会爱上白观止,因为他是一个值得爱的人,他对她的不好,并不妨碍他的好,她也没理由因为他对她的不好,而全然否认他的好。 其实要说他们两人之间谁最可恶一些,应该是她更可恶些。若不是她的百般纠缠,也许很多事情都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为何当初偏要那般纠缠?明明知道他喜欢的另有其人,是的,苏云娇从来就不笨,很多事情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她太固执,太固执,最后的结局怪不了别人,要怪就只能怪她莫名其妙的固执。 所以如今的苏云娇最后悔的是自己明知是错却偏要固执的沉沦,而非是爱上白观止。 她今生不会再爱白观止,亦不是因为前世的种种,而是因为她找到了更爱的人。至于,今生要以何种态度去面对白观止?苏云娇一笑,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观之则止吧! 就这样看着他,欣赏着他的诗词文章,以最平常的心态去对待他就好。 我很喜欢这样的苏云娇,很喜欢曾今被苏云娇喜欢的白观止,也很喜欢苏云娇如今的态度,观止观止,观之则止。(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凉州西蜀(上) 在察觉到苏云娇回答完君子珪的问题后情绪稍有不对,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苏荇心中更疑,却又不好过问,只得先行按下,待到日后再行观察,随后又将话锋一转,对君子珪道:“齐家之事既定,殿下可还想再续那日未完之事?” 君子珪点头笑道:“自然是要说个明白的。” 苏荇一笑,道:“其实也是简单,淮河那边不过是刻意为之,为的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罢了,她真正的布局当放于北牧。”语气平淡,神色自如,好似说的不过是件寻常事罢了。 君子珪闻言,沉吟片刻方道:“确实,淮河的动静太大、太突然了,极大程度的转移了天祈对蜀地的关注度。而且若单以对抗天祈的几股势力而言,北牧的确是最有实力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双方若是合作便能形成一个互补关系,于陈瑶冰而言,其中收获最大的利益。 他们两人说的有来有往,其余之人却听得没头没尾。苏云娇此时已回过神来,将所有心思系于他们的谈话之上,根据前世所经历之事,她能模糊猜到他们所言是何事何人,但想要知个完全,却是不能。 苏云娇有心一问,可碍于君子珪,又不敢轻易开口,只能默坐一旁,结合前世细细揣摩他们方才的话。 苏云娇心有顾忌不敢开口,齐宣却没这个顾忌,果断将白观止一事抛于一旁,对着他们两人便直直发问:“你们在说何事?没头没尾的,看来你俩之间果然如我刚刚说的,另有密谋!” “我与殿下所言何事,你便当真不知?”苏荇看着他,笑道。 齐宣被他笑得莫名心虚,挺了挺背,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道:“也不算全然不知,但肯定不如你们详细。” 苏荇继续盯着他看,齐宣与之对视。半晌,终是齐宣先受不了,挥挥手,道:“唉唉唉,纠结这些干嘛,时间宝贵,还是说些有用的吧!快快快,将你们知道的细细道来……好吧,就算我听得明白,不还有人不明白呢吗?” 齐宣说这话时,还特意瞟了一眼端坐在旁的明显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的沈子怀以及低头无言的苏云娇。 苏云娇自然知晓齐宣指得是她,下意识的抬眼,目带请求的朝苏荇看去,不过在微微一顿之后又迅速将目光收了回去,回到此前低头不言的模样。 真是的,怎么老也改不过来!苏云娇在心中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番。 习惯性的想要别人满足她的要求!明明说好了要为别人多想一些的啊,哎,看来以后还有多加留神了啊。但愿刚才那一下没被她六哥发现吧,毕竟此事也算机密了,齐宣不介意她这个‘外人’知晓,但是太子殿下呢? 可惜,苏荇是个观察入微的人,对于苏云娇这个亲妹子的一举一动更是丝毫也不肯放过。将苏云娇所有举动收入眼后,苏荇忽然微微一笑,手中酒杯往口中一送,又是一口美酒入喉,看起来心情十分的好。 君子珪留意着他的神色与动作,又不着痕迹的朝苏云娇方向看了一眼,亦是一笑,果然与他方才所想无差,苏荇的好心情定是与苏云娇有关的。 而苏云娇亦是勾起了君子珪的好奇,苏云娇今日这番表现与他听来的大有不同,虽说那些流言有夸大其词之嫌,但苏荇总不会为此骗他吧?往常总能从他言辞中听出苏云娇对她这个兄长的漠不关心,如今见之,当是十分挂心,十分为其着想才是。 君子珪又想起那日书楼苏荇所言的变化,好奇更甚,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人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只是,固然君子珪再好奇,这也不是他该去问去管的。君子珪摇摇头,笑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既想知道,便让苏荇说给你们听好了。” 君子珪会如此说,是因为在他眼中,此事的确不是很隐秘的事,何况今日在坐之人亦是他信的过的,对他们,他无需保留。至于苏云娇嘛?只能说,被苏荇带来的苏云娇,他是选择相信的,他相信苏荇是不会害他的。 有了君子珪这一句,齐宣更是无所顾忌,一个劲的催着苏荇快说:“殿下都如此说来,你也被在藏着了,快给我们说说!” 苏荇先是思索一翻该如何说起才能让苏云娇听得更明白些,而后才缓缓说道:“此事起于淮河水匪的突然动作,我与殿下皆是疑心其后有人操纵,遂着手调查此事,查到淮河水匪目前首领极似当年西蜀名将应秋符。” “淮河水匪与西蜀余孽有所勾结也在意料之中,此番不过是坐实了而已。不过你又为何说西蜀那位公主所图在北牧呢?”贺连山发问道。 苏荇一笑,道:“因为有人查得她如今人在凉州啊,以这位公主的性子,与西蜀余患目前的条件来说,她若真以淮河为根据地,必然要亲自坐镇的。” 凉州?苏云娇闻此二字心中一动,她此时便去了凉州,那卫清绝会不会早与她相识?若真与她相识,在见识了那般出众的女子后,他是否还会喜欢自己?苏云娇有些心慌,她至今都不知道当初卫清绝是因何喜欢自己的。 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今又浮上心头,她一味的想要与卫清绝好,但倘若今生的卫清绝不再喜欢她了呢?是如前世对白观止般死缠烂打,还是……放手? 苏云娇今生虽极不愿再于感情上勉强一个人,但要是真要她轻易的选择放手,她偏偏又很不甘心!她是真的喜欢上了卫清绝啊! 苏云娇的胡思乱想并未打断苏荇的话语,他接着往下说道:“而且她此回行动比之前都要隐秘,要不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我们恐怕也难查到她的身份行踪。她这般谨慎,必是有大图谋的。” 贺连山听后沉吟片刻,又问道:“凉州对来往之人搜查甚严,尤其是如此临近年关,她既去了凉州,卫家那边可有所反应。” “反应吗?”苏荇喃喃念了一遍,又笑道,“我若说她是跟着卫清绝一同进的凉州城呢?” “什么?”齐宣闻言一惊,难以置信道,“卫家那小子莫不是不知道她之身份吧?还是……听说那位西蜀公主也是为大美人,他莫非……” 苏云娇心思正乱之际,忽听齐宣此言,连脑子也不过,直接飙出一句:“齐世子是当天下男儿具与你一样吗?” 此言一出,苏云娇便知自己与适才一样反应过激了,只是这回她并不后悔,直直与齐宣对上,半点也不退让。没办法,今生她就是听不得有人说卫清绝不好! 齐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说得一愣,缓了半晌才道:“我不过就是随口猜猜,娇花妹妹如此认真作甚?”奇了怪了,方才白观止之事,苏云娇发怒还有据可寻,但此回又是为何?难道她也崇拜卫清绝不成?可是,这两人一在凉州,一在京城,并无交集啊? 齐宣纳闷的同时,苏荇也心有疑惑,娇娇何时这般在意卫清绝了?她应当是连他之名也没怎么听过啊?转眼看着苏云娇说完那句后便梗在那儿不说话,苏荇摇摇头,暂将这些疑问放置一边,还是先替娇娇解围再说。 苏荇笑道:“我外祖一家对卫家极为推崇,母亲也甚为欣赏卫清绝。” “哦。”齐宣点点头,想来苏云娇应是听着他的英雄事迹长大的,难怪会有如此反应,“娇花妹妹,你欣赏的人还挺多的呀!”而且跨度还这么大,白观止与卫清绝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六哥既以替她解围,也无需她再多言,冷冷“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再理会齐宣,心中却在盘算着,一会儿如何该要如何解释她与卫清绝之事。 “所以,卫清绝对她的身份到底知道与否?”贺连山没有管苏云娇与齐宣的小插曲,问苏荇道。 苏云娇之难已解,苏荇自然也回到话题中来,听了贺连山的发问,毫不犹豫的回道:“他当是知晓。” “既如此,他又为何让她入凉州,还将其带在身边?”贺连山皱着眉,甚为不解,总不能真如齐宣说的那样吧。 苏荇听了却是笑道:“我以为就是知她身份,卫清绝才会将之带入凉州的。” “哦?”齐宣挑眉问道,“这话怎么说?” 苏荇笑而不语,贺连山思索片刻后,恍然道:“你方才既说她所图在北牧,以凉州与北牧如今形势,那卫清绝莫非是想……利用她?” “正是如此,这卫清绝可是个厉害人物。”苏荇点头,眼中精光一闪,虽然还未与他碰面,但对他的事迹耳闻已久,在江南之时也曾接触过一次,总之卫清绝是他非常欣赏的人,真想早日与之碰面。 听闻苏荇说卫清绝厉害,苏云娇低头偷笑,她最爱听别人称赞卫清绝了,尤其是这种称赞还是从她家人口中说出来之时。 苏荇对卫清绝不加任何掩盖的赞赏,众人自是看了出来,君子珪笑道:“难得见你如此看重一个人,将来他入京城,我必要好好结交一翻。” “结交自是要结交的,不过这都是日后之事了,日后之事日后再谈,还是先说说,他要如何利用那位公主吧。”苏荇欣赏的人,齐宣亦是十分感兴趣,只不过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凉州、北牧、西蜀将会变成何种局势。(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凉州西蜀(下) “他自然是想利用西蜀之力,乱北牧之局。”苏荇正容答道,眼中赞许更甚。 齐宣闻言,奇道:“北牧之局早已乱得不成样子,还去搅它做什么?”北牧耶律皇室与拓跋氏之争,齐宣早有耳闻,那两家的局势已然乱成那个样子了,天祈只静观在侧,等着坐收渔利不好吗?为何偏要去插上一脚? “乱是乱,但可惜,他们乱中有序,两家之间非是一味强争,各自有各自的底线。”君子珪摇头道,都是明白人,知道有天祈这个第三方在身旁虎视眈眈着,谁也没敢动真格的,就怕一时不慎,着了天祈的道。 “当年老师与穆先生之谋,虽让北牧自起内乱,令天祈从中谋取大利,却也造就了如今三方的僵局。”苏荇声音淡然。 天祈暗中支持拓跋氏,拓跋氏固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却又顾忌天祈会趁着他与耶律氏两败俱伤之际收得渔利,耶律氏知道拓跋氏身后有天祈的影子,这么些年也没将其逼入绝境,两家之间虽是争斗,却自有默契。若此时天祈先一步动手,只怕会促成两家联合,于天祈不利也。 “怪不得呢!”不过二三言,齐宣便以明白过来,“如此,这等僵局算是破了。” 他明白了,苏云娇却还有些茫然,虽然几日前刚从外祖父那边听来一段与之有关的秘事,感觉摸到了一点边缘,却又无法完全摸清,欲要张口问个究竟,却惊觉时机不合适。 太子殿下能容她在边上听着已是不错了,哪由得她随意多言,她要知足,乖乖闭嘴才是最好。至于其它,还是等回府后再行问过六哥好了。 贺连山亦是点头,西蜀一入局,三方的诡异平衡算是彻底打破了,端看谁耐不住性子先一步动手了。只是,贺连山又蹙眉问道:“可若是西蜀与北牧两氏联手,先来攻打天祈,又该如何是好?他如何保证北牧是乱,而非合呢?” 苏荇听言,轻笑一声,颇有豪气道:“此乃一场豪赌,听天由命罢了!” 若苍天垂怜,赌赢了,则天祈赢,若苍天不怜,赌输了,天祈便只能血战到底了。 贺连山眸光一沉,赞道:“不论结果如何,卫清绝当真是好胆魄啊!” 苏云娇在旁听着,心有异议,那些国事她不懂,但对于卫清绝,她自问还是了解几分的。做了一年的夫妻,足够让苏云娇看出,他绝不是一个只会听天由命,做毫无把握之事的人。很多时候他看似兵行险招,实则另有后手。 苏云娇了解卫清绝,齐宣更是了解苏荇,听完贺连山之语,当即一拍脑门,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贺连山道:“不是吧老贺,你你你,你居然信了!” “什么?”贺连山被齐宣这莫名其妙的问话弄得有些茫然,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齐宣看他良久,终是摇头一叹:“哎,那卫清绝咱们不了解,自不去管他,可是他呢。”伸手一指苏荇,“多年兄弟了,你居然还没摸清他的性子,那是一个靠天意的人吗?那是一个会欣赏单纯赌徒的人吗?回回皆说是赌,哪回没有把握啊!哪回没有后手啊!” 这话说的,连与苏云娇一样默默坐在旁,许久未曾开口的沈子怀都跟着点头。贺连山一愣,忽然松了眉眼,道:“是我疏忽了。” “莫要听齐兄胡言。”苏荇一笑,很是真挚的说道,“其实,这世间有很多事我都是没把握也猜不着的。” 齐宣只将“不信”二字写了满脸,君子珪见了笑道:“你莫要如此,他的确有很多事料不准的。”君子珪一瞥旁边苏云娇,比如有关此女之事。 可惜,齐宣仍是不信,苏荇虽是无奈,却没心思管他。 “所以,他卫清绝有何后手?”这几个人里,贺连山永远都是最不会离题的那个,不过显然,从他的行动看得出来,他对于齐宣方才的话也是认同的。 苏荇叹道:“有没有后手我不知道,但把握应当是有的。毕竟他自小长在凉州,对北牧的认知定是远超于我们。不然也不会如此莽撞的做下决断。” “应是有极大的把握才是。”君子珪正了正脸色,道,“否则父皇又如何会同意他如此做。” 齐宣闻言一惊,道:“等等,皇上?” 见他面现惊容,君子珪笑道:“怎么,你以为此等大事父皇会不知吗?” “这……”齐宣闻言一怔,他的确没想过皇上会知道这些。 与齐宣同样反应的还有苏云娇,她也以为这些事皇上都是不知道的。上辈子,她也曾见过皇上,和和气气的,没什么大架子,看去就像个邻家大叔,还跟她开过几句玩笑,半点也没有天下至尊的样子,更无从体会他的智慧。 是以一直以来在苏云娇的心中,皇上与寻常人并无太大不同,而今听得君子珪此言后,苏云娇有些意外,却又不太意外,觉得此在情理之中。毕竟,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能是什么简单人物不成。 至于皇上为何会在她面前是那样的表现,苏云娇一直以为是皇上的性格原因,直到很多年以后,苏云娇才知道,那仅仅只是因为她是顾玉台的女儿罢了。 “皇上乃天子,天下之大,何事不知。”苏荇说完,又问齐宣道,“齐兄可还记得,定国公老爷子对皇上的评价。” 齐宣点头,他当然记得,他家老爷子说的很多话他都记得,只是这些话他多是听过就过,没太将它们听到心里去。 “看来还是我家老爷子厉害呀!”齐宣感慨道,他家老爷子在很久之前便对他说过,一定要对皇上长存敬畏之心,切莫因皇上游戏随和的态度而松了神,皇上他呀,心里头敞亮着呢。 如今观之,皇上确如他家老爷子所说。想到此处,齐宣又是一阵感慨:“当然皇上更厉害就是了,哎,想想从前我在皇上面前的表现,我感到非常担忧啊。” 君子珪听说,笑道:“无需担忧,父皇常言你是真性情,对你很是欣赏。” 齐宣听了,却忙道:“殿下别说了,别说了,越说我这心就越慌。咱们还是聊正事,聊正事!咱们说到哪了?” “说到卫清绝的把握。”贺连山接道,“卫清绝自小长在凉州,对北牧情势了解透彻,做出这项决定也不意外,可难得的是皇上居然也应了。不管怎么说,此事关系重大,一个不慎就可能动摇国之本,皇上竟如此信任他?” 苏荇笑着回道:“西北三州乃国之大门,这样的地方,皇上焉能放一个不信任之人把守?皇上对卫清绝的信任我倒觉得甚合情理。”既然已将如此重任交于一个人,那便给予他最大的信任好了,枉自猜疑,不仅会令此人畏首畏尾,如履薄冰,更有甚者,甚至会生出逆反之心。 “可是……”贺连山依然皱眉,他还是觉得此事太险了,皇上如此轻易就答应甚为不妥。 苏荇看着他,知他症结在哪,忽而一笑,对他道:“贺兄以为,西蜀余患为何会留存至今?” 此言一出,再坐诸人除却君子珪以外,皆是一惊。苏云娇尤为震撼,若真如她所想的那般,那这局未免也布的太早了吧。她所以为的意外应变,竟全是别人早就算计好的,此局谁布?当真教人佩服。 齐宣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道:“这……莫非也是林相的手笔?” 苏荇摇头,齐宣松了口气,要真是这样,那就有些恐怖了,算的那么深。只是不想,他刚一松气,便又听苏荇道:“这应是表舅舅的主意。” 表舅舅?齐宣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苏荇说的是谁,良久,叹出一口气来,苦笑道:“我只记得林相,却忘了还有一位更厉害的人物!他们当真是,当真是……” 说道此处,齐宣又是一叹,还有什么事是他们算不到的吗?他先前还想着自己生错了时代,若能早生个十几二十年该有多好,看风起云涌、能人辈出,一展自己所长,现在想想,心中依然敬畏,但却觉得生在当下挺好的。 至少不会一不留神,就被别人算死了! 沈子怀亦是感慨道:“莫怪父亲常说,我们这一辈是幸福的!” 苏荇将他们的话听了,笑道:“其实也没你们想得那般玄乎,老师曾言,凡事都是有变数的,这世上就没有能完全算准的事。” “那林相那些奇谋何解?”齐宣反驳道。 “哈,”苏荇一笑,定定的看着他,言道,“老师说,那不过是他比别人幸运些罢了。” 齐宣还想反驳,却又无话可对,林相既已这般说了,他还能怎么反驳。只是,齐宣深深明白,上天的眷顾固然是林相成功的一部分,但却绝不是全部。 见齐宣无言,苏荇又道:“关于西蜀的事,也无你们想的那般神,表舅舅当年不过是留了一根线,到底要不要用,要如何用,还得看皇上,以及当下的局势。” 即便苏荇如此说,苏云娇依然觉得他们简直像神一样,都是极厉害的人物,而与她抱有相同想法的人,很多。 “无论如何,如今这样的结果,四伯若能得知,必然甚为欣慰。”君子珪笑道。众人皆以为,他说的欣慰是指现今的局面,惟独苏荇明白,君子珪指的是皇上的信任,与这么多年、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的兄弟情谊。 他那位表舅舅啊,今生最重一个情字。 (想要评论!)(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忽闻入蜀 “既然如此有把握了,凉州那边也不用我们操心了。”齐宣说着,伸了个懒腰,往椅背上歪歪斜斜的一靠,“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就行了。” 熟料,苏荇听后却是摇头。齐宣看着他问道:“怎么,还有不妥之处?” 苏荇道:“非是不妥,只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浪费了。” “浪费了?浪费什么?”齐宣没反应过来,不知他所言何事,那旁苏云娇却灵光一闪,前世六哥曾在年后出了一趟远门,难道……,但愿莫如她所想,太危险了! 苏荇还未解说,便有听君子珪正色问道:“此事父皇允了。”是陈述,而非问句,他清楚苏荇既然如此说,他父皇十有八九是允了的。 “允了。”苏荇点头,又道,“此时正是大好时机,陈瑶冰首尾难顾正是我们见缝插针的好机会,皇上心里想来也是不愿放过的,就是我不自请前去,皇上也会命别人去的,如此还不如我去。” “去哪?”齐宣一顿,忽然睁大眼睛,惊道,“莫非你要去蜀地?” “然也。”苏荇点点头,比起齐宣的一惊一乍,他表现的甚为平静,好像要入蜀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陈瑶冰人在凉州欲寻合作之机,应秋符镇守淮河吸引天祈目光,如今蜀地群龙无首,正是打入他们内部,探听消息埋下棋子的好时机。” “风险太大了!”贺连山的眉头皱的比哪一次都深,“她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蜀地必已安排妥当,难保不是个圈套,就等着我们往里跳。” 沈子怀亦是郑重道:“苏兄三思啊!”苏云娇也跟着点头,心里祈祷着苏荇能改变主意,即便她知道希望很渺茫。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六哥与她十分相似,决定要做之事,就一定要做,极难改变。 他们的反应,早在苏荇意料之中,他笑了笑,从容答道:“你们当我是一时冲动才会做此决定吗?我自然是已有完全之策,才会想着入蜀,你们实不必如此担心。”想了想,他又言道,“此时的蜀地,当比从前还安全几分。” “怎么说?”贺连山问道,难道那位公主真的就半点后手也没留吗?这可不像她的作风。 苏荇胸有成竹道:“陈瑶冰即便想在蜀地布局,也没那个条件给她布,她能做的,只有利用利用人心的猜忌,布布障眼法,教人们举棋不定罢了。” “蜀地那边,究竟是何情况?”问话的人是苏云娇,本来她不该多问,但此事涉及她六哥之安危,她于情于理都该多问一句。 苏云娇隐隐的关心,让苏荇心中甚暖,放柔了声音将此问细细答了:“娇娇放心吧,蜀地的情况好着呢!陈瑶冰面上虽说已完全将西蜀遗臣掌握在手,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总有那么几人是不愿冒着生命危险,跟随她复国的。” 苏云娇思索一阵,虽然她对此关注极少,但六哥说的十分在理,总有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而且将天祈国力与蜀地的势力一对比,明眼之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差距。西蜀余患心中应该也是没底的,不然陈瑶冰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跑去北牧寻求合作。 “从前陈瑶冰与应秋符在时,迫于他们的威严可能没表现出来,此时他们不在,且一时半会回不来,他们便要开始动心思了。”苏荇继续道,“他们想要摆脱如此困境,正好予我合作之机,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的确是个大好机会,只是苏云娇还是无法放心,道:“有人有异心,但也有人是忠心的吧?若是一个不慎,被他们发现,又该如何?” 苏云娇越说越是不放心,陈瑶冰此去北牧虽是放手为之,但也能从侧面证明对于蜀地她还是比较放心的,何况若非大部分人对她是完全忠心的,就算天祈有意放水,西蜀余患也难以存活至今。 “的确有大部分人是忠心的、想要复国的。”苏荇言道,“只是娇娇你知道吗?他们这忠心,也是分两种的,即便最终目的相同,过程中也难免发生歧义。何况,那些西蜀遗臣之所忠,将导致最后的结果。” “六哥是何意?”此次苏云娇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齐宣听说,却是挑眉问道:“我听闻那些人中有一部分人对陈瑶冰以女子之身居尊位,非常不满,你所指可是这个?” “正是这个。”苏荇道,“同样是想光复西蜀,有人对陈瑶冰心服口服,亦有人不服她是女儿身,不甘居于石榴裙下。再者,陈瑶冰当初召回西蜀旧臣之时没少用不光彩的手段,导致那些人的怨念不满更甚。” “以往陈瑶冰在时,畏惧她的手段,没人敢吱声,如今她离了蜀地,这些人怕是要会有不小动作。到时,三方忙着相互周旋、争权,哪还有心思管我这个外人,所以我说此时人蜀是最好的。” 贺连山又道:“陈瑶冰积威甚深,那些人即便不满于她,也未必敢跳出来,况且你亦言他们忠于西蜀,但西蜀皇室如今只余陈瑶冰一人,他们就算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是以依我看来,这两方怕是斗不起来,光靠那些存有反心的,也恐怕难成大事。” 苏荇闻言一笑,眼眸里闪过不明意味,轻轻抛下一句话来。 “若是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呢?” “西蜀皇室犹有活口?”冷肃如贺连山也难免吃惊,转眼朝君子珪方向望去,见他仍是一脸温和浅笑,心中便以笃定,此事应是如当年西蜀一般,早已谋划好的。 “这……”沈子怀亦是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是齐宣,可能是今日之内受到了太多次冲击,觉得发生何事也不奇怪了,半点惊容也无,只催着苏荇,要他说说其中经过。 与他同样不惊讶的还有苏云娇,她因为前世之故,早就知道了还有一个名叫陈天水之人的存在。 苏荇既已将此事揭出,就没有在隐瞒的意思,悠然如叙闲话般的开口道:“当年表舅舅攻破西蜀,下令西蜀皇室一个不留,除却早早就被西蜀皇后送去宫去的陈瑶冰,西蜀皇室无论嫡脉旁支,但凡沾了一点边的皆往于天祈屠刀之下。至此以后,世人皆以为西蜀皇室只得一位公主幸存,却不知还有一人也活了下来。” “是谁?”齐宣问道。 “是一位皇子。”苏荇笑道。 “皇子?不可能,父亲与我说过,西蜀的五位皇子皆丧命天祈刀下,他亲自监的斩,绝不会有错漏。”贺连山当即摇头道,当年西蜀之战贺家亦在其中,个中细节自然要比旁人知晓的多。 当年贺家可是经过反复核对,确认了所有皇子的身份才将他们斩杀的,若真留下一个皇子,岂不是他贺家出了差池? “唉唉唉,老贺老贺,你先别激动。”齐宣“刷”的将那扇写了“京城第一纨绔”的折扇打开,使劲给他扇风,可惜贺连山不领他的情,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将那折扇挥开,冷冷道:“我不激动,这扇子你自己留着扇吧。” 苏云娇盯着那扇子上的字,从前只闻其名,她还当是说笑,原来还真有这把扇子啊?齐宣这脸皮的厚度,真叫她拜服。哦,还有在大冬天随身携带扇子的那个什么什么样,也挺叫她拜服的! 她往日只以为她的做派已经够那个什么了,不想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强中更有强中手,是她之过,小看了天下英雄! 齐宣也不恼,将扇子一收往手心一拍,笑嘻嘻道:“是说那西蜀皇帝是出了名的好色,有那么一两个私生子也没什么奇怪的,是吧,荇荇?” 荇荇?苏云娇第一次知道她六哥还有如此称呼。荇荇、荇荇,苏云娇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感觉莫名的可爱,只是不知怎么又有些想笑,才一弯嘴角,忽然想到六哥就在她旁边,忙又将之强压了下去。 苏荇将苏云娇所有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叹,今后在娇娇面前越发威严不起来了。斜了一眼始作俑者齐宣,到底没为这种小事和他计较,只稍稍冷了声音,摇头道:“这你却是猜错了。” “啊?” 苏荇问他道:“你可知当年西蜀有一人宠冠六宫,连西蜀皇后都要避其锋芒,使得那皇后之位等同虚设?” “这我当然知道了!”齐宣顿时来劲了,合掌一拍,对于各朝各代的美女佳人,他向来都是如数家珍的,“万贵妃之艳名,我怎会不知?听说她最擅舞蹈,舞姿可谓是人间无双,有道是……” “那你可知,当年天祈攻蜀之时,她正身怀六甲?”苏荇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他清楚的知道,当齐宣谈起美人之时如无人打断,他便会一直说下去,从一个美人到另一个美人,历朝历代所有说的上名号的美人,都要一一点评一番。 “什……什么?”齐宣蓦然顿住。 “那你可还知道,西蜀国破之日正是万贵妃临盆之日。”(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双星布局 齐宣瞪大双眼,这等秘闻他从不曾听说过,别说是万贵妃产子了,就连万贵妃有孕一事他亦是第一次听闻。 “那……”齐宣语无伦次的猜测道,“怎么会?万贵妃……,那当时那个孩子,是……是端王,他……皇上是知道的?”齐宣抬头向苏荇望去,苏荇点了点头,证实了齐宣的猜想是正确的。 “难怪,难怪此事贺家不知。”贺连山摩挲手中白玉酒杯,“怕是除了端王与皇上也没几人知晓吧?”顿了半晌,贺连山又问道:“以端王的手段瞒下此事,我不意外,只是为何当时连万贵妃有孕一事也无人知晓?” 君子珪听了,笑着答道:“无非是些后(和谐)宫阴私。”他自幼长于深宫,对于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早已见怪不怪了。 万贵妃与西蜀皇后甚是不和,且西蜀皇后膝下出了陈瑶冰外只有一个病恹恹的儿子,如此万贵妃有孕后,想方设法的瞒着皇后也在情理之中。她一人的力量或许不能做到这些,但要是借助了西蜀皇帝之力呢?想把此事瞒下,应也不难。 在座都是聪明人,君子珪一说自然都明白,齐宣摸着下巴道:“他若以这样的身份回归西蜀,啧啧,那可就有热闹看了。陈瑶冰只怕要在对外前,先把这内部矛盾解决掉,不过基于方才荇荇说的,就算她能顺利解决,元气也要大伤啊!到那时西蜀就更不足为患了。咱们要对付西蜀不就轻而易举了!” 贺连山斜他一眼,道:“哪有那么容易,你都能想到的事,那位公主能想不到?知道了会落得此等结局,她又如何会去做?将光复西蜀之机,生生掐断在她自己手上?” “那你说她该如何?什么都不做吗?”齐宣问道,“你可别忘了,她母亲与万贵妃之间可谓是深仇大恨,她能忍得了‘仇家’的儿子骑在她头上去。” 陈瑶冰再厉害又如何,在西蜀那些老迂腐眼中到底是登不上台面,承不了祖的人。万贵妃那儿子就不一样的,既是正统又是男儿,就是他在没本事,也会有相当一部分臣子追随他。到那时,陈瑶冰地位难保。 “不能忍,也要忍。”苏荇淡淡道,“于她而言没有任何事是比复蜀更重要的,在复蜀面前,其它任何事皆能抛于一边。何况陈天水的出现,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契机,西蜀遗臣中有人因她是女儿身而不服她,她若能将陈天水利用好了,未尝不是给她解决了一个麻烦。” “何况,陈天水一身本领,如能将之哄好,也能为她将来所行之事提供不少方便。如此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陈瑶冰是绝对不会和他翻脸的。于西蜀大局而言,她母亲与陈天水生母之间的恩恩怨怨,何足道哉?” “所以,问题关键在于陈天水是如何想的。”贺连山一句直击重点。 苏荇笑道:“不错。” 齐宣闻言,问道:“适才听你所言,好似对陈天水亦是有所了解,怎么,你与他见过?”当年那孩子既然是被端王救下的,苏荇与其见过也没什么奇怪的,“不如给我们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西蜀抱有何种想法,可会听信陈瑶冰之言,受其利用?” 苏荇笑着摇头:“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与陈天水并没见过。” “那……”齐宣还欲在说,却被君子珪打断:“我却是不担心这些的。” 齐宣看他,君子珪笑道:“我虽也不曾见过陈天水,但我却知四伯教出来的孩子,必定是明事理的,他既明事理,便能辨是非,天祈与西蜀之间岂会因个人感情而盲从?” “殿下所言极是。”苏荇道,西蜀若要复国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一个不慎就要从太平年代回到战乱年代,如此结果,相信从小养在表舅舅身边的陈天水必然想得到,以他多年的耳濡目染,以及深埋在心底的理念,苏荇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们对他还真是要信心。”贺连山没他们这么乐观。 沈子怀并不赞同贺连山的话,他道:“贺兄错了,殿下与苏兄非是相信那陈公子,而是相信端王爷!” 贺连山顿了顿,又道:“固然端王将他教的再好,但西蜀毕竟是他的家,当年死在天祈利刃之下的都是他的血亲,如此血海深仇岂能轻易放下?何况,人心最是难测,此时是一种想法,不代表以后皆是这种想法。” 不想,齐宣听了却是笑道:“他们是什么人,贺兄还不了解吗?他们是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没见过面之人身上的人吗?”齐宣说着,指了指苏荇,“贺兄以为他为何入蜀?小弟以为,自然是去布局的,若是能成,想来日后陈天水做何决定,都无法左右大局。” 苏荇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的确是去蜀地布局的,本是想着如何弱化陈天水对西蜀的影响,尽可能的在他将来与陈瑶冰对局之时起不了太大作用,让其成为一粒“废子”。但在他得了‘天网’最新传来的消息,说陈天水与陈瑶冰相处并不亲近,陈天水或可离凉入蜀后,突然改变了主意。 或许可以在后面推其一把,加大其对西蜀的影响力,最好大到能动摇陈瑶冰的位置。不过此法却不如他此前的想法好掌控,变数太大,但却胜在有趣,他喜欢有趣的事。当然,最终如何,还得等他与陈天水一会后再说。这也是他为何要亲自入蜀的原因之一。 “看看,看看,这表情,绝对是被我言中了。”齐宣指着苏荇,对贺连山言道。 他们更关心后手,苏云娇更关注的还是她六哥的安全问题:“这些暂且不谈,我只问陈瑶冰万一回了蜀地,该如何是好?六哥也说,陈瑶冰手段强硬,那些西蜀遗臣皆对她畏惧有加,她若突然回来,六哥岂不是会陷入险境?” “这也是一个问题。”齐宣闻言,收了笑脸皱着眉,谁也不敢保证陈瑶冰回蜀的时间,“正如娇花妹妹所言,她要是与北牧谈得顺利提前回蜀,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苏荇却不在意,十分轻松的笑道:“你们还忽略了个人。” “谁?”齐宣不明,可苏云娇却脱口答道:“卫清绝吗?” 苏荇看她一眼,娇娇与卫清绝之间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下意识的想着人去调查,想想却又作罢,如何能在自己亲妹妹身上用上这种手段?娇娇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隐私,还是等她自己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吧。 “然也。”苏荇道,“凉州那地方,也不是她陈瑶冰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卫清绝又不是摆设。况且,北牧的乱局一旦陷了进去,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脱身的道理?你们且放心,卫清绝还等着在她与北牧之间谋利呢,哪会这么快就放她离开!”(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聚会尾声 闻言众人皆是默然,苏荇见了笑道:“此事皇上已经应允,西蜀一行已成定局,你们与其再劝,不如祝我此行顺利。” 良久,君子珪方举酒一敬,笑道:“如此,便祝竞山此行顺利。” 苏荇虽如此说,但君子珪却知此事有无父皇的应允皆是一样,苏荇认定了的就是认定了的,再难更改,父皇之所以会准,八成也是明白他的坚持,遂随他之意。 见君子珪动了,齐宣亦是将酒杯举起,满脸调笑:“我常闻西蜀多美人,兄弟我暂无缘一见,但我知道你画画得极好,便等着你那美人图了!”说完,走至苏荇身边,拍拍他的肩,“千万要画仔细了!” 苏荇抬眼看他:“我几时答应要给你画美人图了?” 齐宣神色不明的一笑,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两幅画……多谢了。” 苏荇亦是低声言道:“既是谢我,为何还要我替你画图?” “一码归一码,谢归谢,不过让你就这么坑走我那套兽首玛瑙杯……我这心到现在还疼着呢!”那套玛瑙杯他才拿到手上几天啊,碰都没舍得多碰,就这样被拿走了,还是他自己交出去的,齐宣想想就觉得心里堵,“两幅图哪里够啊!” 君子珪再旁听得摇头,看来齐宣还未领会画中深意啊!不过好在定国公老爷子必然是看得懂得,他老人家看懂了就行了,至于齐宣……看着一脸笑意的苏荇,君子珪抿唇一笑,心中暗道,这样的不动声色,莫不是把齐宣当成他妹妹了吧? “齐兄须知做人要适可而止,最忌贪得无厌。”苏荇先是一笑,紧跟着又问道,“说吧,你想要几幅?我画与你。” 本来听了前面那句以为他又要推脱,不妨后面来了这么一句,齐宣一愣,今儿怎么这么好说话了?如此,反倒叫他有些过意不去。齐宣有些犹豫,苏荇静等着,也不吹促,那套玛瑙杯的确是好物,最重要的是娇娇喜欢的紧,以那两幅画换之尤显不足,确实是齐宣亏了。 这样好说话的苏荇却让齐宣不好意思下手了,只是就这么放过他又实在觉得可惜,齐宣挠挠头,若非了解苏荇的性情,他几乎都要以为苏荇是故意的!犹豫半晌,齐宣心思一定,开口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此时若拒就显得我矫情了。我那套玛瑙杯一共十二只,一杯一幅,你就再替我画十幅好了。” 送上门来的机会,就没有放过的道理!苏荇以往敲诈了他那么多次,他敲诈他一次又怎么了? “好,十幅便十幅。”苏荇爽快答道。 “爽快!”齐宣又往苏荇肩上一拍,“放心吧,兄弟也不会让你吃亏的,日后我若得了什么好物,都先行送给娇花妹妹赏玩,但凡娇花妹妹看得上眼的,只管拿去,如何?” 苏云娇闻言向苏荇看去,苏荇笑道:“齐兄好意,我若推说不要便是驳了齐兄的面子,既是如此,我便厚颜领了齐兄这份情。” 苏云娇随即起身,对着齐宣行了一礼,朗声笑道:“那云娇也先行谢过齐世子了,只盼得世子日后说到做到,切莫勾将云娇的兴趣却又突然舍不得了。”苏云娇说着小脸一苦,叹了口气,“哎,云娇是姑娘家,面皮薄,更没有那么多好画与世子爷做交易的。” 齐宣摸摸鼻子,道:“娇花妹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哪有这般斤斤计较?娇花妹妹不妨去四处打听打听,爷向来大方的很,只怕你到时候还不好意思收哩。” “世子爷果真不了解我啊!”历经前世,早就在尘世里练得一副厚脸皮的苏云娇笑道,这种上门的好事,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当然,很多很多年以后的苏云娇发现,当时的她低估了齐宣的大方程度,更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 齐宣闻言一笑,心中却觉有哪里不对。 边上的贺连山闭目摇头,又掉坑里去了! 苏荇都不打算设陷阱了,他居然自己主动送上门去,自己挖坑自己跳!贺连山无言,贺连山拜服。 不过托齐宣的福,贺连山此刻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没方才那般沉重,对苏荇道:“你切放心去吧,京城这边有我们,料想他们一时半会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贺连山口中的“他们”所指是谁,苏荇自然知晓,他道:“三皇子要蓄积实力,白家与齐家的‘加盟’够他消化一段时间的,何况时机未至,他若动得太勤了,于他有害无益。他如今惹眼够了,也该沉静一会了,不然你要皇上如何看?” 苏荇顿了顿又道:“三皇子那边有齐家在,暂且不用理会,只将之盯牢就好。至于其它,我倒真还有几件事需要你们替我留心的。” “跟我们你还客气什么,只管说!”齐宣大手一挥,无比豪气,语罢又将目光一转,移至苏云娇身上,上下打量几眼,嘿嘿笑道:“你莫不是让我们替你看着娇花妹妹,不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 苏荇看了眼苏云娇,也不避讳,笑道:“这亦是其中之一。”虽然娇娇懂事了许多,但他依然放心不下,年后各家聚会又多,今日你邀我赏花明日我请你听戏的,娇娇从前那副脾性,也没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在那种场合上极容易被人下套。 “果然。”齐宣一笑,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好了,有我在呢,谁敢欺负娇花妹妹。” “六哥,我哪有那么容易就别人欺负了?”,苏云娇听得无奈,她那般飞扬跋扈的性子,怎么就被他们说得跟个胆小怯弱的小姑娘似的,“听起来我好像很没用的样子。” “就是就是,”齐宣顺着苏云娇的话笑道,“依我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她把别人欺负了该如何是好。我观娇花妹妹这脾性,不像是个会任人欺负的主。” 这又是在说她娇蛮霸道了?苏云娇轻哼一声,道:“能如何是好,世子爷既已答应我六哥替他照顾我,我若真闯了祸,自然也是世子爷替我兜着了!怎么世子爷怕得罪人不成?若是如此,世子爷此刻便不要答应。” 齐宣听后不恼,反倒觉得苏云娇真实可爱,指着她对苏荇笑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她果真不是个会受欺负的。我不过说了才那一句,就换来她这许多句。”说完又回过头去对苏云娇道,“你也用不着激我,你若真闯了祸,来找我便是,你看我怕不怕他们。” 苏云娇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京中豪门千千万,世子爷确定自己都惹得起?” 齐宣看了眼君子珪笑道:“就算我惹不起,还有殿下呢,京中豪门千千万,有谁敢不卖殿下面子的?” 君子珪闻言笑而不语,不答应也不拒绝,苏云娇一时摸不着底,偷眼望向苏荇,想从他那讨个主意。苏荇见了,目光在君子珪与苏云娇之间转了一圈,而后对苏云娇笑道:“只要不是娇娇故意挑事,该殿下出手的时候,殿下自然会出手。” 六哥这是在提醒她,太子殿下不喜欢自找麻烦的人?苏云娇思绪一闪而过,随即起身又是一礼,却比方才对着齐宣那个郑重多了。 “云娇谢过太子殿下。” 君子珪笑道:“七姑娘不必客气,竞山好友与我相交多年,又帮我良多,于情于理他的妹妹我不能不管。七姑娘今后若有什么难事,派个人去太子府通穿一声就是。” 苏云娇闻言暗暗腹诽一句:“莫要吓人了,岂敢轻易劳您大驾!”面上更是慎重,脑中急思该要如何作答,就这么答应显得太心大,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可要是拒绝又等于是驳了太子的面子,也不合适。 正当苏云娇准备再偷偷向苏荇问主意时,忽听齐宣道:“这可不行,我都说娇花妹妹归我管了,殿下此时再言这些,岂非弄得我好像真是什么都摆不平似的?太没面子了,不行,绝对不行!” “那你想如何?”君子珪笑问道。 齐宣嬉笑一声,也不问过苏云娇,直接将此事定下了:“哈,这样好了,娇花妹妹若是闯了祸就来找我,我若是不慎也闯了祸再去找殿下。殿下以为如何?” 君子珪看他一眼,摇头一叹:“我看你应下此事也不是为了什么兄弟情谊,不过是想在惹事之时多一个靠山罢了。”没想到才见这一面,齐宣便对苏云娇就这般上心,为她解围。不过通过几次简短的交谈,可以看出苏云娇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勉强对得起苏荇妹妹这个身份。 齐宣听后,没去管其它的,只对着苏云娇道:“听到了吗?这就算同意了。看看我对你这么好,不如叫声哥哥来听。”他依旧对苏云娇的称呼耿耿于怀,贺连山是贺家哥哥、沈子怀是沈家哥哥,凭什么轮到他就是齐世子! 苏云娇听言一笑,又迅速收了起来,故意将笑脸一板,狠狠道:“哼,想得美!” 虽都是六哥的好友,但她和齐宣说话时可比和其他几人轻松随意多了,苏云娇思来想去,将一切归结到齐宣那一身风流纨绔兼十分不着调不靠谱的气质上去。 “不叫便不叫吧,我也不是那种喜欢勉强别人的人。”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齐宣又道,“但娇花妹妹总该向我说声谢吧?” 这倒是应该的,先不说别的,就光是刚才替她解围,她就该说这声谢。苏云娇正欲开口,又被苏荇拦下:“娇娇且慢。” 苏云娇偏头看他,不解其意。齐宣亦是看他,颇有不满道:“好好的,你打什么差?” 苏荇看着齐宣笑道:“不该是娇娇谢你,应该是你谢娇娇才对。” 看了半天戏的贺连山亦是点头:“正是如此。” “我?谢她?”齐宣指指自己,又指指苏云娇,“这是何道理?” 贺连山瞥了齐宣一眼,轻“呵”一声,道:“如非苏七姑娘,殿下如何会答应你的要求?你借着苏七姑娘达到你的目的,如何不该谢她?” “贺兄此言有理。”连沈子怀也参合进来。 虽然他们在为她说话,苏云娇却觉得这样不好,有些强词夺理了,想了想开口欲言,不料那边齐宣却是一拍脑袋,道:“哎呀哎呀,我演的这么好,娇花妹妹都快信了,没想到竟还是被你们看出来了,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君子珪一笑,淡淡道:“自当是好生谢过苏七姑娘了。” “嗯嗯嗯,殿下说得极是,说得极是。”齐宣点点头,一脸是笑的看着苏云娇,“多谢娇花妹妹,多谢娇花妹妹!” 说完又立即扭头,对着苏荇几人抱怨道:“难得有人把我当好人就快信了,你们就不能不拆穿吗?” 苏云娇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心中默默决定,以后再参与到他们几人的聚会之时,在没有问过六哥之前,绝对不要自作主张随便说话!谁知道他们哪句真哪句假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聚会落幕 一阵笑闹过后,贺连山又问苏荇道:“你既言此为其一,那其二、其三呢?” 苏荇道:“这其二、其三,却是与我家四叔相关。” “苏四老爷?”齐宣将这个名在口中念了一遍便明白了其中因由,一双笑眼对着苏云娇道,“闹了半天还是娇花妹妹的缘故呀!”说罢,瞟了眼苏荇,叹出一口气来,“真真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呀,论起当哥哥来,我何时才能比过你?” 苏云娇听着,心里很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她什么时候才能让六哥不这么操心,四房之事交他,平香之事也交他,她何时能帮六哥一回?而不是像现今一样,只能做一个随时会增加负担的包袱。 “想要在这方面比过我,你首先得有一个好妹妹。”苏荇笑道,伸手摸了摸苏云娇的头,眼里的骄傲自豪毫不掩饰,“说句心里话,你别介意,你家那两位姑娘和我家娇娇没法比。” “是是是,我家那两位没法比。”齐宣也没辩驳,不知是真做此想还是懒得与之起争,只顺着苏荇的话意道,“要我说,不光是我家那两位,哪怕是整个京城的姑娘统统加起来,在你眼里仍旧比不过娇花妹妹的半根头发!” 对于齐宣的夸大其词,苏荇毫不客气照单全收,理所当然道:“她们本就比不过。”语落,又对苏云娇笑道:“我家娇娇是最好的。”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的,苏云娇自然也是喜欢,但是这般不辨是非一味强夸的夸法,还是叫她脸红,深觉不好意思,半是羞半是恼道:“六哥这话说过了!” 她如何,她自己心里清楚,京中闺秀如何,她同样是门清儿,比她好的大有人在。不说别处,就说文昌侯府,大姐姐二姐姐,甚至还有五姐姐,哪个不比她强。出了文昌侯府的门,她就更不值一提了。 每每长辈们闲时谈起她们这辈的小姑娘,或说人贤能、或说人高才、抑或说人德佳,甚少会提起她,偶有提到说得最多的便是她的出身,似乎她除了那高人一等的出身,再无可提之处。哦,不对不对,差点忘了,她还有一样也常被人提起,那就是她娇蛮任性的坏脾气! 反正少有人会赞她就是,以前她还为这些生过闷气,害得她的父母、兄长、外祖一家为了让她高兴,每天每日换着法儿夸赞她,可惜那时她却并不稀罕,只觉得他们烦人。 只是不想。苏荇这回没顺她之意,盈了满眼笑意的对她摇头,柔声道:“不过的。” 苏云娇听着,只觉得心里暖洋洋喜滋滋的一片,不过随后又暗呸了自己一声,怎么就这般没羞没臊的不要脸,居然还欢喜雀跃!是以,苏云娇低下头去,脸色更红,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般的厚脸皮。 “哈哈,哈哈!”齐宣不明苏云娇的内心,只当她是被夸的害羞了,因此抱着肚子哈哈大笑道,“哎呀哎呀,娇花妹妹害羞了!怎的脸皮这么薄?我还当你不知‘害羞’二字如何写呢!” 齐宣一语,正好戳中苏云娇内心深处,惹得苏云娇猛的一抬头,狠狠一眼瞪去,嗔道:“论及脸皮厚度,小女子怎敢与世子爷相较!” 她再不要脸,也不如自称“京城第一纨绔”的某人不要脸! 齐宣正欲反唇相讥,不料被贺连山拦下:“你也真是闲的,去逗一个小姑娘。有这会子的功夫,还不如先听听苏荇所托何事。” 齐宣眼里仍是盈满笑意,却没再继续纠缠,从善如流道:“荇荇所托何事,也别磨蹭了,直说吧,兄弟几个定替你办好。”笑话,惹急了苏云娇他不怕,但万一闹得过头了,一不留神惹到了她身后的那个‘护妹狂’,可就没他好果子吃了。一个聪明人,一定要懂得见好就收。 小打小闹是怡情,只要不触碰底线真伤了苏云娇,苏荇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如有人能与苏云娇斗斗嘴玩闹几句,替苏云娇解解闷,他反倒求之不得。 “我所托有三事,这三事是我曾代表三房答应四房的。”既然齐宣不愿再继续,苏荇便将话题转回正题,“本来是想待四叔回京后,在慢慢替他谋划,不想生此变故,便只能请诸位好友相助了。” 齐宣笑道:“难得你有事请我们相助,快快说来,别说是三件了,就是三十件咱们也替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贺连山与沈子怀齐齐点头,君子珪亦是在旁认真听着。 苏荇跟他们也无需客气,直接了当道:“其一,我四叔想要任命于朝廷;其二,我四叔母想要治好身子,为四叔延嗣;其三,我四叔想为八弟请一名师,指点学问。此三事可谓四房最大心愿,可我如今无暇多故,四房又性急不愿多等,只好交由几位好友了。” 齐宣将三事听完,笑道:“我还当是什么难事,只这三件倒也容易,都用不着我与老贺帮手,只怀怀与殿下就能将此解决。苏四老爷有功名在身,别的不说,走走沈世叔的门路,去到国子监当名讲师也是不难,至于苏八公子之事,也可以请祭酒大人帮个忙。” “以沈家在秀林的身份地位,想替人寻一名师还不容易?实在不行,便让沈世叔收下他好了,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沈世叔都收了那么多学生了,不多他一个。” 苏荇闻言笑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如何确定沈世叔就一定会答应?” 齐宣左右看了他两眼,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在考我?” 苏荇听后一笑,也不再多问,转而对沈子怀道:“子怀意下如何?” 沈子怀一拱手,道:“举荐名师一事我现在就可代父亲应下。至于苏四老爷入职国子监一事,还需与父亲商谈,最迟三日后给苏兄答复。” “有劳子怀了。”苏荇举起身前被搁置已久的酒杯,敬了沈子怀一杯,沈子怀回敬一杯。 “如此二事已成!”沈子怀虽是如此说,但在座除苏云娇外皆是心知肚明,依沈祭酒的脾性绝对不会放过这次与他们,当然更多是与苏荇结下善缘的机会,齐宣接着道:“那么只余医治苏四夫人一事了,哈,这就更容易了,请个御医去瞧瞧不就完了。” 苏云娇一叹,摇头道:“可惜,我们府上是不会大动干戈为四叔母请御医的。”老夫人巴不得四房断了传承呢!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君子珪笑道,“既然不能请到府上,便让苏四夫人自行上门求医。”说着,看着苏荇道,“便让苏四夫人找个时间,往济和堂一趟。” 济和堂?这个名字苏云娇亦有耳闻,不过是一家医馆而已,太子殿下既特意推荐四叔母去那,想来其中另有文章。 果然,苏云娇才做此想,便听苏荇道:“殿下既肯牵线,请得吴神医出手,四叔母定能无碍。” “小事而已,若你亲自上门,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将你拒之门外的。”君子珪道。 苏荇一笑,道:“却没殿下来得那般容易。” “哦,你倒会省事。”君子珪一挑眉,问道:“我有一事要问你。” “殿下请说。” 君子珪道:“我知你不去烦文昌侯是何缘故,只是为何不让苏四老爷去御史台?” “苏四老爷的性情我亦有所耳闻,此地当是最为适宜的,如今恰好又逢御史台内部调动,不如就此替苏四老爷在御史台谋个职位。何况,适才听你之意,苏四老爷应是个心存抱负的,你此刻只替他在国子监谋个清闲讲师,不怕他心有怨言,怪你三房么?” “御史台内中人选,荀相心中已有定案,虽说荀相与咱们是一边的,但如此贸然插手,驳了荀相的面子,实是不美。”苏荇摇头道,君子珪的考量确有道理,可惜君子珪对他四叔了解不深。 “况且,”苏荇又是摇头一笑,“御史台那地方虽比三省六部干净些,却也干净不了多少,现今又正逢纷争之际,突降一个外来人员,恐怕会惹人不满。我四叔性子最是耿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一个不好,少不得就会受人排挤。” “若再严重一点,有人因此怀恨在心,设计陷害……四叔便真仕途无望了,甚至还可能使侯府受牵连。”苏荇与苏劲竹虽只有寥寥数次接触,但已把他的脾性大致摸清了。 御史台那些御史中,最直最愣的尚知必要时刻须得做做戏,说些软话,但他四叔……至少现在是做不来的。 “与其这样,倒不如先让四叔去国子监。一来,相比荀相,沈祭酒与我们更相熟,二来,四叔对待做学问上,向来极为认真,虽是严厉,但自有学生能品出他的好来,结个善缘亦是不错的。” “是以,我才想让四叔暂时先在国子监待个一两年,趁着这段时间看看四叔的情况如何,若是好,将来在想法子将四叔调入御史台也是不迟。” 苏云娇边听边点头,六哥考虑果然周全,不过,按照她的前世经历来看,四叔的确如太子殿下所言,对此安排并不是很满意。苏云娇本想回府后,旁敲侧击的跟苏荇提一下,却又改变了主意。 她六哥有那么多事要劳心,也是时候该她帮着分担一点了,四叔的心结便由她来设法解决好了。苏云娇也不怕自己办不成,六哥既然已将自己托付给了这群人,那么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她就不信这一桌的聪明人想不出一个法子来。即便真到那时,出于各项原因,不好向他们开口,不也还有她外祖一家吗? 君子珪听后,沉吟片刻,道:“也是如你所说,罢罢罢,此乃你之家事,我们也不便多过问,便按你说的去做。” 齐宣拍着胸脯接道:“保证给你办好!你也用不着说谢,只回来后请我们喝酒就成!” 苏荇笑着饮下一口酒,爽快的应了一声:“好!” 众人亦是叫好,此三事算是解决,之后又闲说了几句其它的。苏荇因带着苏云娇不能留得太晚,便与他们告辞,带着苏云娇先行离开了。 马车上。 “娇娇今日玩的可好?” 一路上,心神全被该要如何劝说苏劲竹一事占据的苏云娇,蓦然听到问话,一惊之后迅速回神,使劲点头道:“好!” 自然是好,此次聚会可比她上辈子参加的各种形形色色的宴席聚会,要好玩多了,自在多了。方才临走之时,都舍不得走了。 苏荇笑道:“娇娇喜欢就好,今后若有机会,可要再去?” “要要要。”苏云娇赶紧点头,凑过去拉着苏荇的手臂,满脸是笑,“若真有机会,六哥可不许抛下我,偷偷一个人去了!” 苏荇轻笑着抬手,勾起食指在苏云娇鼻子上刮了一下,道:“怎么会,娇娇把我想成什么了?” 苏云娇嘻嘻一笑,兄妹俩良好的氛围,也感染了坐于车内一角的平香,跟着他们笑起来。通过今日这次聚会,平香更加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安心,今日屋中那些人她虽认得不全,但她却清楚知道他们来历具是不凡。 六少爷能有这样的人脉,说明他的实力比她想得更厉害,甚至极有可能超出他的想象范围。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行至文昌侯府的侧门前,苏荇与苏云娇下车往寿松堂而去,打算先给老夫人请个安,再回各自居所。 只是,一路走来,苏云娇渐渐感到府中气氛不对,思索了好一会才忽然想起一事来。苏云娇不由暗骂自己一声,真是的,昨儿还记得清清楚楚,今儿怎么就忘了!前世的今天,府中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直接死于她手的第二个人,来了。 (前面稍微做了些调整,看过先行版的建议再看一遍。这一段剧情总算告一段落了,下一章又有新的人物要出现,应该能猜到是谁吧。女主短期内不会再出门,要给女主加戏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风动漾波 “娇娇,你方才吃了酒,又一路颠簸,不如先去一边暖阁整整衣裳,吃杯茶散散酒气,再去给老夫人问安可好?”苏荇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暖阁,笑道,“老夫人慧眼如炬,你若如此前去,少不得被老夫人盘问一翻。” 苏云娇顺势看去,点头道:“也好。” 苏云娇心中清楚,这不过是托词,连她都察觉得到的事,六哥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兄妹二人心照不宣的带着乐水与平香往暖阁而去。 那处暖阁本就是供人赏景时歇脚用的地方,时常有主子们过来小坐,因此,顾守在阁中伺候的小丫鬟们见了苏荇与苏云娇前来,并无意外之色,各自停下手中的活计,有条不紊的替他们备上茶水,而后侍立在侧,静候吩咐。 苏荇将她们一眼扫过,抬手一挥,示意她们退下:“我与七姑娘只是来此歇歇脚,用不着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丫鬟们闻言,屈膝一礼,从房中鱼贯而出,还十分贴心的替他们带上了门。 见那些丫鬟们都退下了,苏云娇方才问苏荇道:“六哥可察觉到府中异样了?”面对六哥,她没必要隐瞒什么,越是隐瞒越容易有破绽,六哥知道的就越多。 “娇娇果然也察觉到了。”苏荇对上苏云娇的眼,丝毫不对苏云娇的话感到意外,在他看来苏云娇从来都是最聪慧的,且对周遭环境及他人情绪变化亦是十分敏感。 苏云娇看着那扇被丫鬟们带上的朱漆雕花门,问道:“六哥何不将她们留下,问问府中情形?” 苏云娇说话时苏荇正揭了茶盅上的小盖拿在手中把玩,听她问话,手中动作一停,笑道:“五叔母那性情娇娇也是知道的,府中下人何人敢妄议五房是非?何苦叫她们担这挨罚的风险?” 苏云娇沉吟片刻,六哥所言有理,五叔母极其厌恶有人背后说他们五房的是非,若是有谁多嘴,不慎被她知道了,免不了一顿狠罚,皮开肉绽都算是轻的。无故拖这些小丫鬟们下水,实在不好。 思及此处,苏云娇思绪一顿,双目蓦然大睁,六哥怎知此事与五房有关? 苏荇半天没感觉到苏云娇的动静,抬眼看去,便见苏云娇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中的惊色他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苏云娇见他看过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问。 苏荇自然清楚她为何如此,更清楚她想问什么,笑道:“这也不难,娇娇若再留心些,同样能看出来。” “留心什么?”这里只有他兄妹二人,苏云娇不用顾忌任何事,只管敞开了问,“六哥是因何推出如此结论的?” “人。”苏荇眸光沉了沉,面上闪过些许意味不明的神色。 “人?”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苏云娇愈发好奇了。 苏荇笑着点头,又道:“娇娇可留意到我们出府与回府时,守在侧门的门子不是同一拨人?” 苏云娇摇头,她哪里会去留意这些在她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 “怎么,有哪里不对么?”苏云娇问道,“他们不是有换班一说吗?不是同样的人,也很正常啊。” 苏荇有些无奈,娇娇对府中这些事,还真是半分不上心,只好与她解释道:“确有轮班之说,不过却不在此时。府中门子素来以掌灯时分为界限,分做两班轮流值守,如今时辰未至,却已换了一拨人,岂不说明他们发生变故。” “六哥就是以此推测出来的?”苏云娇道,这也太跳跃了。 “自然不是光凭这一点,这不过是个开头。”苏荇说完后又问道,“娇娇以为,那些门子为何会换人?” 他们自己有事,才与别人换了?才做此想,苏云娇便在心中将之否决,听六哥的意思,那些门子分明都换了,六七个人呢,总不会这么巧,一起有事吧?嗯?若要说一起有事,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不是什么好事了罢了。 “莫非是他们犯了错?”苏云娇猜测道。 “然也。”苏荇点头笑道,一气将所有人都换掉,除此之外,不做他想,“那娇娇又以为他们犯了何种错误,才使得六人同时被罚?” 这个简单,苏云娇答道:“他们既是门子,那无非就是两种错,要么是放了不应该的人出去,要么就是放了不应该的人进来。”话一说完,苏云娇又打趣了一句,“莫不是受我之故?” 苏荇知她说的是玩笑话,也不当真,只道:“娇娇说是两种,我却以为是后者,他们放了不应该的人入府。” 知道此事前因后果的苏云娇,自然知晓苏荇说对了,但是:“六哥何以如此肯定?” 苏荇道:“府中男子出行并不受限,进进出出也无人会管,而下人们偶尔偷摸着进出,就是被查了出来,也不至闹出这般动静,至于伯母叔母她们若有事要出府,只消与老夫人说一声,犯不着偷偷摸摸的,连累这些门子。” “如此便只剩府中姐妹了,大姐姐二妹妹一早就随大伯母出门,去了定国公府,娇娇觉得三姐姐会随意出门么?四妹妹、五妹妹呢?六八九三位妹妹呢?” 苏云娇摇头摇头再摇头,文昌侯府的姑娘们,只有她一个敢偷溜出门的。 “但即便确认了他们放了不该放的人入府,六哥又凭什么断言那不该之人与五房有关,四房不行吗?” 苏荇笑道:“娇娇说笑了,四叔一家方入京不久,小心都来不及,怎会去做这等引得老夫人震怒之事。”侯府也不是所有人说进就进的,今日入府那人若非有人带领,想必早被挡在门外了。四叔性情虽直,但还能看清自己的处境,如何会犯这种错误。 “何况,我们侯府也不是旁人想进就进的,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若无府中之人引荐,那些门子岂会轻易放他进入?如此,那人来时定是有人领着的。而且,我想这人心里定是明白他带入府的那人,极有可能引起老夫人的怒火,但他依然如此做了,说明他心有依仗。” 苏云娇听后接道:“依仗?如此说来不可能是二伯与四叔了。” 这府中能与底气儿跟老夫人作对的,要么有过硬的后台,比如大伯母和她母亲那样的,要么就是在老夫人跟前十分得宠之人,仗着老夫人对他的宠爱,为所欲为。 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就只有她五叔了。 苏云娇想清其中关节,话锋一转,又问道:“六哥既说是五房,干脆再猜猜,今儿来的人是何身份?与五房有何关联?”都猜到这了,不妨再继续猜下去,她想知道六哥能否猜出那人的身份来历。 苏荇看她一眼,道:“你若想知道,不如我现在就叫人来问问?” “唉,我就想听六哥猜嘛!”苏云娇笑道,“再说了,六哥刚刚不是才说了么,何苦累她们下水,害她们担那受罚的风险。” 见苏云娇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苏荇摇头一叹,娇娇何时对这等事如此感兴趣了?似无奈道:“如若猜得不准,娇娇可别怨我。” 苏云娇满意一笑:“怎会!” 苏荇只得随了她的意,道:“照一路上丫鬟下人们虽噤若寒蝉,但仍忍不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与老夫人的愤怒来看,此人身份于侯府来说定是不堪的。” 苏荇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再结合这几天请安时,频频得见六妹妹眉萦郁色,以及五叔与五叔母最近的异常……此人极有可能是五叔的外室,抑或子女。” 听苏荇说出这个答案来,苏云娇不觉得没有意外,倒是对他口中说的六姐姐与五房异状深感兴趣。前世她只觉这事来的突然,不想竟是早有预兆,甚至还有人察觉。这般看来,六姐姐也不简单啊! 苏荇看着苏云娇仍是一脸兴致满满,只以为她想知道更多更具体的细节,想了想,笑道:“六哥不才,只能猜到这了,娇娇若想知道此事详情,六哥便只好替你找人一问了。” “问谁?” “如此大事,若问一般人怕也是一知半解,知之不全,想要知其各种细节,便要找个‘大人物’来一问。” “六哥所言有理。”苏云娇边听边点头,府中若真有重大变故发生,下人们基本上只能捕风捉影,最后他们得出的版本往往与事实相去甚远,况且按照时间来看,此事发生未久,尚未完全流传开,一般的丫鬟下人至多听到些细枝末节,不仅起不了多大用处,还容易被其误导。 “那么六哥口中的‘大人物’是何人?”苏云娇好奇道。 苏荇也不卖关子,伸手将乐水招了过来,对他吩咐道:“你去探探老夫人屋里的立春可有空闲,若她得空就叫她过来一趟,若她脱不开身,你便找个人打听打听四少爷、四姑娘、九少爷之中可有人在寿松堂。” 乐水得了吩咐,立时出了暖阁,往寿松堂探底去了。 “原来是她。”闻得立春之名,苏云娇了然笑道,“立春姐姐确实算得上是侯府里的‘大人物’了,况且此事发生在老夫人房里,问她最合适不过了。” 站在苏云娇身后伺候的平香听得苏荇说出立春之名时,微微一讶。立春乃是老夫人身边最得意的丫鬟,几房夫人也与她处的融洽,府中各处管事更是高看她一眼,对她素来尊敬,故而侯府里的风吹草动少有她不知道的,甚至知道的比府里的某些主子还多些。 平香实在未想到,老夫人房里与六少爷有来往的竟是她。说来也真是巧了,她先前替四姑娘办事时,正好知道老夫人房中的立秋与四少爷、四姑娘多有来往。 至于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嘛,平香一笑,就好比六少爷与四少爷一样,难得和平共处,命中注定了的对手。 平香不由再次感慨,真是太巧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风歇絮落 “只是,六哥何时与她有了来往?”苏云娇一边问,一边在心中摇头,即便比旁人多活一世,她不知道的事还是太多了。 苏荇随口答道:“我曾帮过她一次,她便投桃报李了一次,算是有了交情。此后又与她做过几次交易,几番来往,这才熟了起来。娇娇今后若有事,也可去寻她,不过,”苏荇顿了顿,笑道,“不过娇娇可要准备好足够的筹码。” “哦?”苏云娇轻哦一声,“六哥之意是……” 苏云娇才只说了半句,便被苏荇挡下:“娇娇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说出来。” 苏云娇笑着点头,道:“六哥放心好了,娇娇从不是小气的人,今后若真与她有所合作,必然是愉悦的。” 苏云娇从来都是骄傲的,占人便宜的事她一贯不屑为之。除此之外,苏云娇更是不喜欢轻易欠人人情,等价交换,完事两清才是她最喜欢的方式。立春想要足够的筹码,她亦想付出足够的筹码,苏云娇想,她们应该会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苏荇听言一笑,道:“六哥相信娇娇会处理好的。” 兄妹俩刚说完立春,乐水便已将立春请至此间。 “少爷,立春姑娘已经请来了。”乐水身子往旁边微微一让,将跟在他身后的穿着葱绿色绸面鼠皮里子小袄,带着两三支鎏金镂空云纹簪,面若春杏的丫鬟让了出来。 那丫头便是立春,她对着坐在上首的苏荇与苏云娇万福一礼,道:“六少爷安好,七姑娘安好。” 语态平和,神色轻松,动作优雅流畅,不卑不亢十分自然,完全没有一般丫鬟见到主子们时的拘束感。苏云娇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这立春确有她的不凡之处。 “这套虚礼便先收下吧。”苏荇看着她,笑道,“府中发生此等事,我还道你要忙着伺候老夫人无法抽身,本不指望你来,不想你竟得空来了。” “六少爷说笑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夫人虽是震怒,但五老爷终究是老夫人最偏爱的儿子,老夫人还能为此气他一辈子不成?”立春回道,半点不为苏荇已知此事而感到惊讶,“再说,六少爷若是不指望我来,就不会让乐水来请了。” 对立春的最后一句话,苏荇并未有任何表示,眉梢微不可查的一挑,道:“哦?老夫人已经消气了么?不愧是五叔啊,这么快就平了这一头,不过那一头,恐怕不如这般轻易了。” 立春朱唇微启,溢出一声轻叹:“岂止不如这边的容易,简直是难难难!” 静坐在一旁听了半晌两人极有内涵的话的苏云娇,终于抓着机会,心情颇好的拿自己调笑了一句:“可比我变得平易近人还难?” 立春闻言未见惊容,看了苏云娇一眼,见她眉眼含笑,流目一转,又向苏荇看去,见他面上同样带着轻笑。立春在心中略一思量,摇头道:“却无这般难。” 此语本为试探,话音刚落,立春便集中十分精神紧密观察苏云娇的动向,只要她表露出一丝不悦,她便立即补救。毕竟,她从不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惹怒了苏云娇的下场,她是见过的。 “哦?那是怎么个难法?”苏云娇扬眉一笑,神色间未见丝毫动怒的迹象,立春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七姑娘自澹州回来,真是变了不少。 提着的那口气松了,立春言语间更加轻松从容。闻得苏云娇之问,立春笑道:“只与五老爷收心一般难。” “哎。”苏云娇幽幽叹出口气来,“虽不及我那个,但也是世间极难的了,日后恐是不得干休了!” 立春丹唇一动,正欲再言,却是微微一顿,将本来要说之话按下,淡笑不语。五老爷与五夫人是主子,主子们的事,她一个丫鬟何敢说三道四。 “今后之事,谁又能说的清?”苏荇未如苏云娇那般在意,言道,“总归是夫妻,此事虽是五叔之过,应不至闹得太过离谱,想来老夫人也是不答应的。”老夫人为了侯府的名声,绝不会袖手旁观的看着五叔与五叔母闹得太过。 苏云娇闻言不语,心中却是默默摇头,六哥纵是再如何聪慧,也弥补不了他于男女感情一道上的欠缺。五叔母就是太念着夫妻二字,才不肯罢休,即便迫于老夫人的威压,面上不露,可心中的怨怼何曾少了半分,不过越级越深而已。 五叔母本就易妒,再加上那个变数,隔三差五撩拨挑衅,忍到最后,以五叔母刚烈的性情,是何等结局不言而喻。不过,苏云娇闭目轻叹,这辈子多了她这个变数,五叔与五叔母应也不至于走到前世那般惨烈的地步。 如六哥所说,这些都是后事,此时多想也无意,苏云娇又问立春道:“听你所言此事因闹得挺大的,但我观府中似乎已归平和,未曾掀起大波,不知是谁收得场?” 前世她虽在现场,有心想看个热闹,但由于老夫人不同往常的震怒,她们兄妹几个在一开场就被遣出了寿松堂。只记得那人与她的母亲最后被安置在了飘絮阁,她与那人再次见面却是很久之后了。 立春伸出两根葱玉似的手指,比了个“二”,苏云娇看后了然,也只有二叔母有那个功夫和能力来替这场闹剧收尾了。 “当时,几位夫人并少爷姑娘们正给老夫人请安呢,本来说说笑笑好好的,五老爷便带着两个女子直直闯了进来了。五夫人一见五老爷身后跟着两个陌生女子,登时变了脸色,正要发作,只是,谁也没料着,老夫人竟比五夫人还快一步。” “老夫人已经很久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立春一面回忆当时的场景,一面感慨,上一次还是在府中谣传三夫人害死秦夫人之时。 “不光屋里的姑娘少爷,丫鬟下人吓到了,连几位夫人也是被震到了,五夫人连生气都忘了,愣在一旁,四夫人坐在一边手足无措,还是二夫人反应快,连忙要屋中的丫鬟下人将几位姑娘少爷带了出去。” “几位姑娘少爷一出去,老夫人再无顾忌,愈发怒不可遏,指着五老爷的鼻子让五老爷把那母女二人撵出去,不然以后就别进文昌侯府的门。哎,偏偏五老爷也是个不服软的,非要和老夫人来硬的,不肯也就罢了,还顶了老夫人几句,把老夫人气了个仰倒!” 说到此处,立春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好在老夫人无有大碍,不然可真就不好收拾了。 “老夫人被五老爷气的说不出话来,还没等缓口气呢,五夫人又发作了,又是哭又是闹的……哎!”立春叹了口气,五夫人那样子连她一个丫鬟都看不过去了,总之,寿松堂前厅里已经找不出一件完好无损的瓷器了,“眼看就要越闹越不成样子了,亏得有二夫人在,好说歹说终是在事情闹大前给他们拦下了。” “那母女二人如今被安置在府中何处?”苏荇问道,他深知老夫人再怎么怒也不会对五叔动真格的,又有二叔母这个明白人急于将此动静压下,在旁边替他们打圆场,这场闹剧多半是五叔赢了。 “二夫人命人将飘絮阁收拾了出来,暂时将她们安置在那里,说是等大夫人回来,再行商议。”立春答道。 苏荇点点头,飘絮阁位于侯府东北方一个小角落里,与府中各处正房相隔甚远,仿佛飘于海外的一座孤岛,鲜少有人注意到它,已有多年未有人住。如今,既要顾着老夫人又要顾着五叔,选来选去府里唯有此处最为合适。 还是和前世一样啊,苏云娇又问道:“那老夫人现在如何了?” “一时半会恐难消气,却也比方才好多了。”立春回道。 “如此……”苏云娇偏头看着苏荇,以眼神相询问安一事。 苏荇笑道:“去不去是我们的事,见不见是老夫人的事。老夫人就是没心思理我们,我们还是要去一趟的。” 苏云娇心中亦是赞同,守着这些礼法,总不会有错的。 见兄妹俩商定好后,立春看了眼苏荇,道:“六少爷既已知道了想知道的,那……” 话未说完,意已先至,苏云娇听在耳朵里,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心中一笑,这就向他们要报酬了?果然是个爱做公平交易的人,她还以为她会碍着情面缓一缓呢!不过也好,一事归一事,两清之后谁也不欠谁的,下次再有交易或是与别人有交易,也好少些顾忌。 苏荇自然知道她的规矩,爽快笑道:“你有何事需我帮忙,直说吧。” 立春一笑,她最喜欢和爽快人做交易,张口欲言,却见苏云娇一抬手,将他们拦下:“慢!” 立春与苏荇做过多次交易,这是唯一一次还有个苏云娇在场的,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虽教立春摸不着苏云娇的脉络,但她也不怕苏云娇毁约。因为在她眼里,苏云娇同意与否不重要,只要苏荇答应了便可,而苏荇已经答应了。 “七姑娘有何指教?” 苏云娇不答,只是看着她笑,立春被笑得不明所以,问道:“七姑娘因何而笑?” 听她发问,苏云娇止住了笑,道:“我笑你这么个聪明人,竟找错了债主!”不等立春再问,苏云娇又道:“想要知道这件事的人是我,你找我六哥作甚?想讨报酬就来找我讨!” “这……”立春迟疑片刻,看了眼那方不言不动的苏荇,略一思量,复又笑道,“是立春疏忽了,幸有七姑娘提醒,不然讨报酬就该变成欠人情了。好,这份报酬,我便向七姑娘来讨!” 只要能给她想要的,七姑娘,六少爷有何区别,再说七姑娘与六少爷本就没有区别,七姑娘做不来的事,六少爷能不帮忙? 苏云娇痛快道:“你只管说来!” 立春也不扭捏,毫不拖泥带水的将自己想要的说来出来:“府中饭菜这么些年都是一个口味,再好也吃得腻味了,老夫人近来越来越没有胃口了,这厨房里的厨娘也该换换了。厨房里管事的何妈妈岁数也大了,不知能否……” 立春拿眼看着苏云娇,苏云娇会意,在听了身后平香低声提醒她何妈妈是五叔母身边的人后,笑道:“正好,那些饭菜我也吃得腻味了,此举正合我意。” “如此便等七姑娘的好消息了。”立春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她要的已经要到手了,也不打算多留,施然一礼,道:“老夫人那边还要人呢,我也不能离开太久,该回去了。” 老夫人此时正需有人劝慰开导,她可不想让立秋得了便宜。 “去吧,去吧,你且去吧。”苏云娇手一挥,叹道:“哎,还是老夫人有本事能调教出如你这般丫鬟来!” 立春本已退到一半,闻言却是一顿,抬头往苏云娇身后的平香的身上一瞟,笑着留了句:“七姑娘赞缪了,开明馆才是‘藏龙卧虎’啊!”方才退走。 苏云娇一愣,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啊!她是单纯在夸平香慧珠等人,或是另有所指……联想到慧珠那日从瑶珠那里带来的消息,拔除开明馆内眼线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立春走后,兄妹俩又坐了一会子,方才往寿松堂而去,果如苏荇所料,老夫人并没有心思见他们,只派纪妈妈传话,打发他们回去。 苏云娇带着平香回到开明馆后,又听慧珠将那母女二人之事说了一遍,即便已经知道了,苏云娇仍听得饶有趣味。 不知今生再相见是何等场景,真是期待与你的再见呢,苏、蔻、绯!(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姐妹齐心 那日搅起的风波已在大夫人的镇压下完全平息了,侯府如今的状况皆如往常一样,并未因府中多了两人而起太大的变化,而那两人,在老夫人与五叔相互妥协之前,暂以“远客”的身份,客居于侯府之中。 这日苏云娇刚与众姐妹一同去寿松堂给蒋氏请完安,走在回各自住处的路上,还未分散,就十分凑巧的与那人遇上了。 自打苏蔻绯来了文昌侯府,苏云娇便一直期待着与她见面,原以为还得一段时日,却不想竟这么快。 苏云娇看着眼前一身素雅布裙高她大半个头,豆蔻年华,容貌昳丽的少女,对上她那十分玩味的眼神,心中长叹了一声,果然还是不行啊! 苏云娇以为重生一次,很多事都会发生改变,也确实有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但显然苏蔻绯并不包括在内。 即便没有了那样糟糕的初见,苏云娇今生第一次与苏蔻绯会面,仍旧是厌恶的,而且,苏云娇再次对上苏蔻绯的眼睛,那隐藏在深处的似看透一切后的讽刺嘲弄和不屑,想必她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亦和前世相同吧! “哪来的丫鬟,真没规矩,见了主子也不知道行礼!” 对于苏蔻绯的存在,姐妹中大多数人持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态度,但也有人一开始便是针锋相对的.比如,苏云娇回头向说话的苏云秀看去,挺直的腰板,微抬的头颅,轻蔑的眼神以及这十分不友好的态度。 还如前世,冤家一对。 也怪不得九妹妹,她听闻五叔母已在老夫人劝诫下,不再与五叔吵闹亦不再去找飘絮阁那母女二人的麻烦了。想来,五叔母那满腔发不出的怨怒都宣泄到六姐姐跟九妹妹身上了。 无论苏蔻绯如何,边上的苏云悠听着,觉得苏云秀这话说得太过,想要劝劝苏云秀,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可话到嘴边,硬是被自家亲姐姐苏云柔给瞪了回去。苏云悠瘪了瘪嘴,很委屈的将头偏到一边,暗自决定待会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不管了。 苏云柔长舒一口气,在她看来,让苏云悠郁闷着,也比让她乱说话强。 苏云秀话中主角苏蔻绯,闻言一扬眉,移开了停留在苏云娇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苏云秀,若说苏蔻绯看苏云娇的眼神是不屑是嘲弄,那么苏蔻绯看苏云秀则是……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内。苏蔻绯带着些许轻佻意味的温婉一笑,正欲开口,却又闻冷肃女声轻叱: “九妹妹才是越发不懂规矩了,来者是客,自当以礼待之,你胡言妄语,失礼之至,怎可容你?当罚抄《礼记》三遍。” 苏云娇听言暗笑,不管二姐姐平日里看她们这邦人多不顺眼,对外的时候还是义无反顾的站在自家姐妹这边的。瞧,二姐姐这满口的客呀礼呀的,明显没把苏蔻绯当自己人,只是未知九妹妹能否领会其中深意? 苏云秀闻得苏云婥此言,越加气恼,最近几日她因苏蔻绯之事已经过的够不顺心的了,今日遇到正主想刺她几句,发泄发泄,不料竟被二姐姐教训了,还要罚她抄书。一口闷气堵在心头,苏云秀怎肯罢手,张口就要反驳,左手背却忽然一疼。 苏云秀不用看也知道掐她的是谁,定是她那位只知道息事宁人的六姐姐!之前下定决心今后再也不听她的了,但已经听了她这么多年的了,一时间哪改得过来,尤其是在这种突发状况之下,下意识的就把话咽下去了,只很不服气的瞪了苏云婥一眼。 苏云婥冰冷宁静的眼眸没有半点回应,宛如没看见一般,压根不去理苏云秀如何,只轻轻往与苏云喜、苏云婉站在一处看戏的苏云华那瞥了一眼。 站在旁边看足了戏的苏云华,在接到苏云婥的眼神后,果断放弃了继续看戏,担起了大姐的职责,撑起一张端庄贤淑,亲切柔和的笑脸,上前问道:“蔻绯姑娘可是在飘絮阁内待得闷了,方才出来赏景的?” 赏景?苏云娇扫了一眼周围环境,侯府冬景虽好,此地却是光秃秃的一片,要赏景也不会到这来。依她看,苏蔻绯来此是为赏人还差不多! “确是被云华大姐姐说中了。”面对苏云华,苏蔻绯将方才对着苏云娇与苏云秀的嘲弄不屑收敛了许多,即便她极力掩饰,明眼人都能瞧出她待这三人的不同来。 “小妹早就听闻侯府风光秀丽,如今既客居飘絮阁中,怎么也不愿错过,就想着出来看看,长长见识。”苏蔻绯笑着回道,你既言是客,她便紧扣这一客字,她既是客,想观赏一下府中景致也不为过吧? 苏云华看着不慌张、不露怯,自始至终一张笑脸对人的苏蔻绯,心思一凝,此女倒不似一般乡野女子,这不慌不乱,不卑不亢的样子反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而且,苏云华唇角一弯,笑得愈加温婉,此女不光有些小聪明,脸皮还挺厚,府中尚未承认她之身份,竟上来就以姐妹相称。 “你来此地赏景?未知赏得是何景?云娇不才,还请蔻绯姑娘指教。”既然还如前世般相看两厌,苏云娇也懒得和她客气了,直接插言道。 “哈!”苏蔻绯还未答话,那边本在生闷气的苏云秀,忽然笑出声来,口气轻嘲的道出一句,“七姐姐不知么?人,亦景也。”哼,苏蔻绯到这个时辰到这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堵她们,探探她们的底吗? 一对上苏蔻绯,九妹妹就变成直肠子了!苏云娇默默感慨一句,又看着苏蔻绯问道:“是如此么?” 即便目的被戳破,苏蔻绯依旧不恼不怒,淡笑着与苏云娇对视,否定道:“非是如云秀九妹妹所想,侯府这么大,我又初来乍到,不熟路径,一时走岔了路罢了。” “哦?”苏云娇蛾眉一扬,就等着她这句呢,“如此说来,便是丫鬟们的失职了?” 苏蔻绯初来侯府,老夫人不喜欢,五叔母不喜欢,众姐妹不喜欢,仅仅只靠五叔一人疼宠也难在府中生存下去,是以前世苏蔻绯在府中丫鬟下人的身上下了极大的功夫,与他们处的极好,还有不少人对她感恩戴德。 如此,即便是老夫人也不敢轻易将她赶走,再残酷的手段也抵不住流言,流言可畏,他们这样的人家最惧这等于他们不利的流言。 所以,苏云娇决定先坏坏苏蔻绯的名声再说。 一听这话,苏蔻绯顿觉不妙,暗叫一声糟糕,正欲开口,却是迟了一步,被苏云华抢了先。只听苏云华笑道:“年关将近,府中诸事繁忙,一时间顾不过来,倒让这些小丫头怠慢了蔻绯姑娘。”说着,施施然一礼,又道:“我替她们给蔻绯姑娘赔个不是,还望蔻绯姑娘不要怪罪才是!” “不敢不敢。”苏蔻绯急忙道,“与她们无关,是我嫌人多想清静才不叫她们跟着的。”这几日相处,好容易与飘絮阁的丫鬟下人们关系有所突破,她可不想一下子又被打回原点。 “蔻绯姑娘果然宽宏大量。”苏云娇眸光一敛,都撞在她手上了,怎肯轻易饶过,“然那些躲懒的下人,还是要罚的。你说是吧?二姐姐。” 苏云娇偏头看着苏云婥,众姐妹里唯独她有一说一,不夸大不掩饰。这话若是拿来问九妹妹,她肯定是想着如何把此事闹大,报她连日受气之仇,若是问其他姐妹,纵然心中对苏蔻绯也是不喜,但明哲保身,估计不会轻易趟这趟浑水。 苏云婥淡淡瞥了苏云娇一眼,一眼便看穿了苏云娇所有想法,凉凉道:“按规矩是该罚。” 苏云婥此言一出,苏蔻绯心中明白,此事已成八分,但她仍不愿放弃,尽力补救:“她们是听了我的吩咐才没跟上来的,非是她们之过……” 她的话还未说完,苏云秀便抢到:“蔻绯姑娘不懂府中的规矩,我们这与别处不同,规矩就是规矩,犯了错自然是要罚的。再者,没及时劝下姑娘本就是她们之过。” 这是在嘲讽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啰?苏蔻绯心中冷哼一声,她的来历岂是她们这些笼中之鸟能想象得到的,她见过的东西,她们怕是连想都想不出来,哼,就这样,居然敢瞧不起她! 见苏蔻绯面色颇为不善,苏云华也不想将此事闹大,没在继续纠缠,只笑道:“罚是必然要罚的,不过怎么罚,还得等我将此事禀明母亲,在由母亲定夺。”说完,又上前一步拉过苏蔻绯的手,在她耳边小声安慰道:“蔻绯姑娘放心吧,我母亲向来明理,此事既事出有因,量母亲也不会重罚。” 苏蔻绯听了,这才将面色缓了下来,这文昌侯府除了五姑娘苏云婉以外,也就只有苏云华能看,只可惜,她的结局……若是她不挡她的路,她或可出手帮她一把! 苏云华如此说,苏云秀却另有打算,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告知给小蒋氏,给苏蔻绯一个教训。如今小蒋氏正愁没理由收拾苏蔻绯母女二人,她若把此事递上,必能讨得小蒋氏欢心,日后也会更看重她些。 至于大夫人,反正现在是由小蒋氏管家,即便是大夫人也不好轻易插手,何况,大姐姐婚期将近,大夫人哪有心思管这些。 苏蔻绯笑道:“素闻大夫人贤名,想来是能体谅的,小妹便也放心了。” 这话之意思是,母亲若是罚了飘絮阁里的那帮丫鬟下人,便不贤了?苏云华不经意的看了眼一旁的苏云秀,弯了弯嘴角,母亲是不会为此罚人,但别人嘛,她可说不准。 “蔻绯姑娘既言出来赏玩,不知想去何处?不如由我作陪。”苏云华又笑道。 苏蔻绯心中一喜,她正想熟悉熟悉侯府地形,有苏云华做向导,却是再好不过,正要答应,又听苏云娇道:“依我看,大姐姐哪也别去,还是先送蔻绯姑娘回飘絮阁吧!” “七妹妹这是何意?”苏云华笑问道。 苏云娇不懂何为含蓄,往苏蔻绯身上一指,示意道:“喏,蔻绯姑娘这身衣服如此单薄,倘若再在这寒风中吹一会,怕是要病倒了。是以大姐姐还是先将蔻绯姑娘送回飘絮阁,加件衣服再言其它。” 这副柔弱好欺单薄瘦弱的模样,做给谁看呢?五叔母没好好安置你们母女,大伯母岂会有错漏?给了你们温暖厚实的衣服,你们不穿,偏要穿着这身寒酸的衣裳在寒风里晃悠,无非是做给五叔看,借此告诉他侯府是如何亏待你们,博得他的同情,勾起他的逆反之心,使得五叔对你们言听计从。 可她苏云娇偏偏不想给苏蔻绯这个机会,即便此刻苏蔻绯并未做损害她利益的事,但她就是不想苏蔻绯如愿,原因无它,看不惯耳! “七姐姐所言有理。”苏云秀亦是附和,她比苏云娇更看不惯苏蔻绯的样子,“若是蔻绯姑娘真因此病了,知道是蔻绯姑娘自己追求缥缈的气韵,嫌那冬衣累赘,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侯府连件冬衣也不愿给呢!”这话说得比苏云娇的更为露骨。 “哦?两位妹妹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苏云华依旧是一张笑脸,就是目光沉了沉,别的都无所谓,只苏蔻绯母女二人是她母亲安置的,可别因此坏了她母亲的名声。 苏云华含笑的目光转到苏蔻绯身上,一阵寒风吹过,苏蔻绯脊背一凉。 “未知蔻绯姑娘意下如何?”苏云华笑道,“咱们女子身子弱,年轻时或不觉什么,但若为一时之快而伤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蔻绯皱了皱眉头,她今日来此一是为了见见侯府这些姐妹们,二是为了见见她父亲,让他看看他女儿的‘近况’,故穿成这样,若是现在就回去加衣裳,那她先前不是白白在寒风里吹了这么久? “走啦走啦,我看就这么着吧。”苏蔻绯还在犹豫不决,苏云华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上前亲切的挽过她的手,一面拉着她往飘絮阁的方向走,一面笑道: “我知道姑娘家都是爱美的,蔻绯姑娘若嫌母亲送去的那些衣裳厚重难看,不若我做主将我二妹妹做衣裳的料子拿来,与你重做几身。我看她与蔻绯姑娘的着装极为相似,都爱这种飘逸出尘,仙气渣渣……咳,仙气凛然的风格。只苦了蔻绯姑娘暂且将就几日……” 望着苏云华与苏蔻绯远去的身影,苏云婥冷笑一声,又扫了身后众姐妹一眼,留下一句:“热闹看完了,该散了。”便自顾自的回风露楼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静水生波 苏家几个姐妹并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一切,皆落于转角暗处的两人眼中。 看了全程的苏蕴与苏荇,没有想过让苏云娇等姐妹们知晓他们的存在,极有默契的同时转身,往不远处假山上的一座凉亭去了。 “我以为七妹妹自澹州回来,性子应改了不少,不想还如从前一样任性。”一入凉亭,苏蕴便开口道。此地离众姐妹聚集之地有一段距离,又颇为偏僻的躲开了众姐妹回房的所有路线,也不怕被她们碰上。 “有足够的底气,任性一点又何妨?娇娇又不是没有分寸。”苏荇未曾把适才苏云娇寻衅苏蔻绯一事放在心上,反倒对苏蔻绯的态度尤为不满,敛眉道:“我很不喜欢那位苏姑娘看娇娇的眼神。” 那般露骨的不屑与厌恶,也不怪娇娇会出言挤兑。原本五房的事与他无关,但如今看来,那位苏姑娘的来历还需好好调查一翻。有点防人之心,非是什么坏事。 苏蕴并不在意苏荇对苏蔻绯的态度,他着重听得只有苏荇前一句话,这是摆明了告诉他七妹妹今时不同往日了?要知道,苏荇纵然极疼苏云娇,但对苏云娇的所作所为从来不置一词,而今这般评价……果然是变了。 苏荇观他神色,淡淡道:“四哥无须多疑,正如四哥所想。” 都已经心知肚明了,面上那层遮掩的薄纱挑与不挑,有何分别? 苏蕴看着他,笑道:“你知道的,我生性比较多疑,总想要得到更多的证实,才肯安心。” “常怀疑心之人,即便得到再多的证实,也难安心。”苏荇言语更淡,父亲和五妹妹给的证明还不够多么?苏荇不想多言,话说三遍淡如水,这么多年明里暗里说得已经太多了,那层魔障终究还得他自己窥破。 偏头望向亭外,此处所处之位颇高,能将小半侯府之景纳入眼内,苏云娇姐妹们聚在一起的地方正好能看到,看了一眼她们的动向,苏荇道:“日前与四哥所言之事,四哥考虑得如何?” 苏蕴顺着苏荇的视线看去,懒得关注其他姐妹,只将苏云婉与苏云娇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内,末了又收回目光,道:“你知道,我无法拒绝,也没理由拒绝。” 苏荇将视线转回,对苏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便往外走,边走边言道:“既如此,小弟尚有它事处理,便不奉陪了。” 苏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等等,有一事要问你。” 苏荇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苏蕴道:“只为了七妹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这样的交易,你不觉代价太大了?”说着,又看一眼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个娉婷身影,讽笑道:“我非是无忧,不会受你感化。” “我自然知道四哥与五妹妹不同。”苏荇偏了偏头,道,“只是同为父亲的儿子,你能更好些,父亲心中亦会欣慰。何况,你所言之代价,于我而言不过小事耳!我保证,明年秋闱没人会抢你的风头,秦家亦会对你越加看重。” 父亲会欣慰?苏蕴冷哼一声,正如他自己所言,听了苏荇的说辞,未有丝毫触动,只读出了一股轻视。心火不受控制的上涌,苏蕴冷声道:“你就不怕我最后超出了你的掌控,然后报复你们?” “我从未掌控过你。”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四哥若想报复,尽管来。”苏荇回过头去,踏出凉亭,不再停留。 徒留苏蕴一人静坐亭中,面色阴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将苏氏兄弟放下,且说说苏家众姐妹。 苏云华连拖带拉的拉走了苏蔻绯,苏云婥冷冷丢下一句话,亦转身回了风露楼,留下剩余几人面面相觑。 “母亲吩咐的几样活计尚未做完,我便先回斜晖阁了,诸位姐妹失陪了。”不料最先开口的竟是一贯低调默然的苏云绸。 按理说,身为侯府小姐,压根没什么活计可做,但谁叫苏云绸摊上小蒋氏这么个嫡母?尤其是小蒋氏最近心情极差,九姑娘苏云秀嘴甜些,以往更没少奉承小蒋氏,还略略强些,但素来以沉默示人,口齿笨拙的苏云绸,可没那么好运了,近来正被小蒋氏可劲的折腾呢! 对苏云绸的情况,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见她要回去,也不强留,相互致礼告辞。 苏云绸正欲离去,却又看了眼苏云秀,轻声问道:“九妹妹可要随我一同回去?” 苏云秀本想去哪个姐妹屋里与她们一同说笑玩耍,此刻一听苏云绸的问话,又改了主意。小蒋氏近段日子都不怎么顺心,她还是装个乖,好好待在斜晖阁里与苏云绸一同做绣活,免得一不小心惹出什么动静来,碍了小蒋氏的眼。 “我随六姐姐一同回去。” 苏云绸与苏云秀离开后,便只剩下苏云喜、云柔云悠二姐妹、苏云婉以及苏云娇了。 苏云娇本欲与云柔云悠一道,去她们屋里坐坐,关心关心八弟弟入学一事,顺便点点四叔到国子监任职讲师一事,让四姐姐与四叔母提提,若是四叔心有不愿,帮忙从旁开示开示,免教两房之间生了间嫌。 谁想,苏云婉忽然笑着邀约道:“七妹妹许久未去我的展眉轩了,不知今日可有闲暇去坐坐?” 苏云娇黛眉轻皱,心下犹豫,她以为自巧心一事过后,再难踏足展眉轩。 见她犹豫不决,苏云婉又笑道:“日前淘来不少上好的牡丹花蜜茶,早想邀七妹妹来尝尝,不想一直不得空闲。七妹妹不是最爱喝我亲手泡的牡丹花茶么?我亲手泡与你,不知七妹妹可愿一品?” 苏云娇抬眼望着她,一如既往的婉柔笑颜,说不出的生疏隔阂,姐妹心间一道鸿沟不知何时已然划下。或许从一开始就有,只不过近来才将覆于鸿沟之上那层薄土拂去了。 “再者,”说到此处,苏云婉言辞一顿,面上的笑容却未有一丝变化,“我们姐妹俩很久没说私房话了。”苏云婉上前一步,凑到苏云娇耳边,低声道:“我有许多话想说与七妹妹知晓。” 话说到此,已经很明白了,苏云娇不再犹豫,点头道:“也好。” 也好,有些话说清了也好,她正好也有话想对苏云婉说。 至于四叔之事,苏云娇看了眼边上的苏云柔与苏云悠,两姐妹见她看来,一个对她展颜一笑,一个噘嘴望天,苏云娇摇头一叹,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更日再于她们详说。 收回目光,苏云娇面上扬起一贯娇俏肆意的笑容,十分亲密的挽过苏云婉的手臂,如一亲密无间的好姐妹般,似是撒娇般道:“展眉轩的茶点惯和我意,五姐姐亲手泡的牡丹茶更是深得我心,既得五姐姐相邀,那我便厚着脸皮去展眉轩蹭茶点吃!我要是一不小心吃多了,五姐姐可别心疼气恼,将我赶出去!” “怎会!”苏云婉伸出一根玉指,亲昵的点了点苏云娇的额,一如往常不见丝毫异样。 将这姐妹俩的动作从头看到尾的苏云喜,心中暗自摇头,从前只知五妹妹是个能掩能藏的主,如今一见,七妹妹竟也不逊半分! 苏云喜偷声一叹,这府里能称得上天真单纯的人又少了一个!转眼一瞧那边一听“茶点”后便面露羡意的苏云悠,又深觉欣慰,好赖不是没有! 苏云娇与苏云婉一同往展眉轩而去,苏云柔与苏云悠也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与苏云喜别过,便径直往柳氏房中去,陪柳氏说话解闷了。转眼间,只余苏云喜一人。 苏云喜一人静立,细细思量方才苏云娇与苏云婉之间的对话。 听五妹妹方才那意思,似连遮羞布也不想要了,直接要与七妹妹摊牌了,那么五妹妹与七妹妹之间便是敌对关系,且再难转圜了。 这两人若是斗起来,大姐姐二姐姐肯定置身事外,七妹妹有四妹妹帮衬,五妹妹则有五房的两位妹妹……不对,因是只有九妹妹才对,六妹妹一定会选择装聋作哑。 为了求胜,五妹妹定会设法拉拢她,照五妹妹往常抓人把柄的手段……苏云喜双拳紧握,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可千万莫叫她查出那件事来。若五妹妹真以那事要挟,她怕是逃不脱了。 时隔多年,那事的痕迹,她早已抹去,五妹妹当是查不到的。 苏云喜吐出一口浊气,自我安慰一翻,又将思绪转移到另一件事上。由于小蒋氏越来越变本加厉的“欺压”,她母亲金氏亦越来越不满小蒋氏的所作所为,府中厨房里发生的诸事,更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金氏不愿再退让,不知与老夫人房里的立春做了什么交易,立春竟答应金氏想法子使绊子换掉厨房的管事何妈妈。联系到近几日开明馆时不时往厨房找事挑刺,苏云喜一挑眉,莫非七妹妹与此事亦有牵连? 苏云娇莫名其妙的插手,令苏云喜费解的同时,又令她感到省事,以七妹妹那脾性,她突然针对某一个人或是看好某一个人,都不会有人觉得意外,连老夫人都懒得多管,如此谁又会将此事联系到二房身上呢? 有苏云娇顶在前面,分散小蒋氏的注意力,于金氏来说岂不省心省力?(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何亲何仇 自别了苏云喜三人后,便一路无话的苏云娇与苏云婉来至展眉轩。 进了花厅,苏云婉吩咐轻罗将那日前得的牡丹花茶拿来,又命银烛去小厨房里几样茶点来。待茶点与茶具都备好后,苏云婉抬手一挥,示意她们下去。轻罗和银烛会意退下,苏云婉便开始一心一意着手泡茶,姐妹俩之间仍是无话。 苏云娇坐在黄花梨木交椅上,抬眼打量着四周。算上前世苏云娇已经很久很久没踏入过展眉轩了,可这里的陈设却叫她半点也不觉的陌生,一切的一切她都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苏云娇不由一叹,她叹气的原因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了。 放眼望去,屋内的一切没有她不喜欢的。帘帐是她偏爱的红,各类家私是她钟爱样式,其上所雕刻的纹案是她钟爱的牡丹花,屋内燃的香是她惯用的沉水香,连刚刚呈上来的茶与点心亦是她喜欢的。展眉轩的这间小花厅,活脱脱就是开明馆内小花厅的翻版! 一个人的所有喜好能被另一个人分毫不差的记下,并付诸实践,那么这个人是何其有幸?苏云娇显然是个有幸的人,还不是一般的有幸,因为这样对她的人不止一个。她的父母、她的外祖、她的兄长、她的表哥、还有后来的卫清绝,甚至包括假意做戏的白观止……当然眼前的苏云婉也是一个。 苏云娇看着苏云婉,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的看着,看着她将一把风干的牡丹花瓣丢入刻蜻蜓点水纹细嘴圆肚单耳壶内,看着她将烧好了的水倒入缓缓倒入壶中,看着花瓣被水势冲开,在透明的琉璃壶内激荡起舞,绚丽夺目。 袅袅雾气从壶内升起,苏云娇盯着那雾气,曼妙婀娜,似梦似幻的雾气仿若随风而起的轻纱,一下一下撩拨在苏云娇的心上,缭乱了苏云娇的心绪。 其实,重生至此,苏云娇都未完全想好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苏云婉,是恨、是怨、是宽容、是原谅、或者是不去理会?好像都不太合适。苏云娇对苏云婉是复杂的,先是喜再是恨,再后来是无悲无喜的空,最后是自以为释然后的看淡与放下,直至如今再见,却又是无边无际的迷茫。 苏云娇是个纯粹的人,纯粹的人往往不擅长处理复杂的问题,尤其是复杂的感情问题,所以苏云娇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喏。”既然要事相谈,姐妹俩就不能一直沉默下去,苏云婉先开了口,她将盛着牡丹花茶的琉璃盏推至苏云娇面前,笑道,“七妹妹试试,可否喜欢。” 熟悉轻柔的声音令苏云娇飘远的深思渐渐回拢。 苏云娇顺着茶盏一路往上看,隔在轻烟般茶雾后的苏云婉的脸,有些朦胧,而她脸上那双,如幽潭般清幽常含郁色的眼里所蕴藏的,苏云娇从未辨清的情绪,此刻愈发难以分辨。 苏云娇敛了目光,端起身前溢出馥郁香甜的琉璃盏,浅尝一口,闭目细品,良久方睁眼,赞道:“好茶!” 苏云婉未及回话,苏云娇赞声之后,紧跟着的却是一声轻叹:“有五姐姐这般姐妹,娇娇何其有幸。” 苏云婉面上挂着的是惯有的笑容,听她此言,面色不变,只是笑道:“有我这般姐妹,娇娇何其不幸。” “如何不幸?”苏云娇问道。 “如何有幸?”苏云婉亦问道。 方见松动的气氛,又是一滞,姐妹俩互相沉默,半晌后,换做苏云娇先开了口。 苏云娇对上苏云婉清幽的眼,回道:“喜我所喜,哀我所哀,善解我意,体贴入微,宽和大度,知书达理,谦让有加,相伴十载,姐妹情深,谓之有幸。” “哈。”听闻此言,苏云婉眸光未动,摇头讽笑后,凛然不让的与苏云娇对视,坦坦荡荡毫无躲闪,“喜你所喜,哀你所哀,是为顺你心意,博你信任;体贴宽和,谦让有加,是故作讨好,换你言听计从;十载相伴,所谓情深,不过是手段,只为挑拨离间,更好利用。你所幸者,不过是阴谋算计,刻意安排下的产物,所以不幸。” “如此答案,七妹妹可还满意?”依然是平素里婉柔的笑容,所言之语,却冰冷犀利犹如冰锥,字字锥心刺骨。 饶是早有准备的苏云娇,也不由一怔,虽已料到此番过后,她们之间再难挽回,却不想苏云婉竟坦白的如此彻底。苏云娇苦笑,这般毫无掩饰,这是在告诉她,她连最后的虚与委蛇都不想要了吗? 苏云娇没有移开与她对视的眼,只轻叹一声,好似这样就能将所有的犹豫摇摆叹出体外似的,道:“如此,我们便是敌人了。” 语气很轻,目光也很轻,明明灭灭,摇摇摆摆,很是挣扎。 四目相对,与苏云娇的挣扎不同,苏云婉寸步不让步步逼紧,收了笑容,冷了语调,淡淡道:“我们,本就是敌人。” 早知会是如此结果,心中仍觉不甘,苏云娇犹豫再三,问道:“我们,为何会是敌人?” 这话,似在问苏云婉,又似在问她自己。 “因为有恨。”苏云婉如深潭般清幽的双眼,凝结了满潭寒冰,映衬的她眉间鲜红的朱砂愈加凄艳诡谲。 “恨从何来?”明知其中缘故,苏云娇也不知道为何还要再问。 苏云婉嗤笑一声,道:“从父母处来。” 想来真是讽刺,她们因父母之故而成了姐妹,也因父母之故而成了敌手。 “上辈人的恩恩怨怨,与我们何干?”之所以一问再问,到底还是不甘就此相逢敌场罢了。苏云娇重活一世,总是下意识的想要挽回曾经的遗憾,此时的不甘,胜过前世十倍。 “理是这个理,但知道了不一定能做到。母亲的恨与怨,身为儿女岂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母亲的死,四哥放不下,我亦放不下。”相较于苏云娇的不甘,苏云婉却是干脆果断,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 如此回答,苏云娇只觉更是不甘,扬眉反驳道:“秦夫人之死,与我母亲何干?我母亲绝不会做害人性命之事。” 她自己的母亲,如何不清楚?她母亲岂是那等为了情情爱爱而伤人性命的人?她母亲从来都是高傲的,根本不屑去做这等事!若非父亲与母亲是真心相爱,向来信奉你既无心我便休的母亲,如何会答应与秦氏一同嫁给父亲? 秦氏的悲剧,源于她的痴缠,说到底是她自己不愿放过自己,才酿成了最后的悲剧。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只是,”苏云婉看着她,冷笑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即便你母亲碰都没碰我母亲一下,但你可知,这世间情字最杀人。父亲、母亲、顾夫人三人之间,孰对孰错,我都不管,我只知我母亲因此而亡,我便因此生恨,何须再多言?” 几近偏执的话语令苏云娇低头扶额,与苏云婉对视的目光终于移开,屋内又陷入一轮沉默,很久之后,忽听苏云娇低声道:“你我真就做不得姐妹了吗?” 当苏云娇问出这句话时,此前积累下的所有不顾一切与之为敌的坚定,已然悉数瓦解在这一点一滴的不甘里。 苏云娇曾以为与苏云婉算计她那么多次,要与之为敌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即便苏云婉对她别有算计,但仍改变不了她很重要的事实,苏云娇恍然间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几乎参与了她人生中所有的喜和悲,每一次的大悲大喜,都与她脱不了关系。 而苏云娇并不知道,当她移开视线之后,在她所出那句话之时,苏云婉眼中寒冰逐渐消融,嘴角噙上了微不可查的轻笑。 果然如她所料,苏云娇还是不够坚定。与苏云娇相处这么多年,苏云婉比苏云娇自己更了解她,所以当她看到苏云娇那是的目光时,便知她并非如她自己所想的那般坚定。 苏云婉默然一叹,其实,这场决裂里,舍不下何止苏云娇一人。 但,那又如何? 苏云婉又记起那日苏荇与她说的话,他说,不求你放下仇恨,只求你不要举棋不定,一味犹豫,那样于你于娇娇都不好。既然放不下,那恨便恨了,怨便怨了,干脆果断,才是你与娇娇最好的选择。 她听后沉默良久,方郑重点头,道,我,明白了。 苏荇一笑,又道,以后你与娇娇便是敌手了,那在你与娇娇挑破这层轻纱之前,可否请你再照顾她一次? 明明话语里没有半分压迫威胁,却教她无从拒绝,不由自主的点了头,道,如何照顾? 苏荇闻言,面上浮现她如今依然没参透的笑容,道,哦,也没什么,就是请你在与娇娇决裂之时表现得比她更坚定些,更不留余地些。只有这样,娇娇才能真正的下定决心,切记切记,只有你坚定了,她才能坚定…… 最了解苏云娇的,还要数六哥哥。苏云婉摇摇头,眼里消散的寒气复又升起,平素温柔的声音变得更加冷酷:“从你母亲与我母亲同时踏入文昌侯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便注定做不得姐妹了。” 像是被刺到了一般,苏云娇猛然抬头,既然苏云婉已决意如此,她若再犹犹豫豫,没个决断,就显得软弱可笑了。 “如此,我们便是敌人了!” 一样的话语,不一样的心境,既然已经无法挽回,那又何必纠缠,不如就此放手,与她堂堂正正的来场对决,输赢各安天命,如此也不枉她重生一场! 苏云娇再次是对上苏云婉的双眼,这一次她的眼里没有动摇,苏云娇与苏云婉,两个人,两双眼,一样的坚定。(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了断恩怨藕丝连 “好!”苏云婉合掌叫好,眸中冷色渐退,赞道,“不愧有着顾氏血脉,拿得起放得下。” 苏云娇勾唇一笑,依旧是娇憨少女的模样,眼里却多了一丝凌厉,回道:“五姐姐亦是不遑多让,果似秦家人一般,够狠够绝。” 想想看,她们勉强能算第四代了吧?宁国公秦长观与镇北侯顾随舟,秦篌英与顾北苑,秦婳与顾玉台,再到她们,秦家与顾家似乎天生八字不合,总处于对立面。不过,苏云娇很清楚,这种局面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两家之间最终只能有一家存活,而且依目前的势头来看,胜负便掌握在她们这代的手中。 苏云娇默默一叹,前世由于她这个小推手的关系,导致了顾家秦家双亡的结局,这一世……苏云娇收了叹息,眼神愈加明亮,她绝不允许憾事再发生。 “赞缪了。”苏云婉轻笑回应,她丝毫不把苏云娇似赞还讽的话语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这世上只有够狠够绝的人才能生存的下去,也只有够狠够绝的人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呵。”苏云娇呵笑一声,不想再与她继续进行这毫无用处的对话,话锋一转,不遮不掩直截了当的问道:“既已撕破了脸面,五姐姐打算下一步如何动作?” 苏云婉那淡淡袅袅的含烟眉一蹙,转瞬却又舒展开,微微摇头,你我至此已成敌手,你竟还如此简单直接,也不想想你问了我就会答么?答了就是真的么?娇娇啊娇娇,看来你还未彻底改变!不知为何,苏云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情绪,是欣慰?是羡慕? 见苏云婉半晌没有回话,苏云娇也不着急,甚至颇有闲情的品着手中的牡丹花茶,她知道她的这个问题,苏云婉一定回答得,而且一定不会骗她。苏云娇继续一边品茶,一边等着苏云婉的答复,她很有信心。 苏云婉看着苏云娇十分有信心的模样,有些失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得来的信心? 苏云娇的信心自然不是凭空而来,苏云娇的信心是苏荇给的。 不久前,苏云娇曾在六哥苏荇面前表示了,她对于她和苏云婉撕破脸之后的担忧。她说,若维持现今的局面,五姐姐想做什么,她尚有迹可循,但倘若挑明了立场,她就完全不知五姐姐要从何下手了。 苏荇点点头,道,所以呢? 由于面前之人是最疼爱她的六哥,苏云娇自然不用跟他客气,比用方才问苏云婉更直接几倍的语气问道,所以六哥能猜到五姐姐下一步要做什么吗?告诉娇娇,娇娇也好做个准备! 苏荇似有无奈摇头,叹道,我是你六哥,不是她四哥,如何能猜到她心中的想法? 重生一世的苏云娇对他的说辞深表质疑,鼓起脸颊,眯着眼,看着他,大有不说就不依的架势。 苏荇依然摇头,六哥真的不知道。 苏云娇不再做怪象,恢复了表情,问道,那该怎么办? 虽是重生了,看清了许多事,看开了许多事,但是不擅长的还是不擅长,她前世被保护的太好,对于这些阴谋算计真的玩不来。她怕自己一不留神,又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利用了。 苏荇看着苏云娇,忽而一笑,十分随意道,娇娇既想知道她下一步的打算,不如直接问她好了。 苏云娇一愣,问她?问谁? 苏荇笑而不语,苏云娇猛然反应过来,皱眉问道,她会告诉我?不说都那样了,就是换做以前…… 苏荇却很是认真的点头,她会说的。 苏云娇问道,六哥何以如此肯定? 想要重新开始,就得还清从前啊!苏荇这话说得又快又轻,苏云娇压根没听清,于是问道,六哥说什么? 苏荇笑眯眯道,我说人生在世,多半靠猜啊!娇娇放心,我大多数时候,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苏云娇一眼瞪去,六哥! 苏荇收了玩笑,伸手揉了揉苏云娇的头,朗声一笑,正色道,不逗你了!因为五妹妹是个有底线,且自我要求颇高的人。不过,这招只能用这一次。 苏云娇沉吟一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了这般说辞,苏云娇觉得自己好似摸到了一点边。况且,六哥说的话,她自然的是信的,于是便有了方才那句问话。 果然,沉默良久的苏云婉突然吐出一口浊气,道:“我准备先着手解决平香与李妈妈一事。”说完,便移开视线,不再看着苏云娇,亦端起自己身前的茶,品起茶来,也罢,全当还她从前的情了,毕竟骗了她那么多次。 苏云婉端起了茶,苏云娇便放下了茶,问道:“五姐姐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苏云婉轻笑着反问:“娇娇以为我会如何处置?” 苏云娇逼视着她,冷冷猜道:“杀?威胁?抑或,挑拨离间?” 苏云婉笑得有点苦涩,原来在你眼里,我是如此的不留情。苏云婉微微一叹,神色微讽,罢了,也怨不得人,心狠手辣绝不留情,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这次…… “娇娇这回可是猜错了。”清清浅浅的笑意,柔柔婉婉的声音,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惆怅,苏云婉道,“我与李妈妈主仆多年,感情甚笃,平香是她唯一的女儿,做出这等事来……我也不想叫她老人家伤心,并没有将事情告诉李妈妈的打算。待年后,便编个由头送李妈妈离开,至于要送往何处?” 说到此处,苏云婉抬眼看着苏云娇,道:“便是娇娇的事了。” 恍惚间,苏云娇竟觉得从前那个苏云婉又回来了,沉吟片刻,没去接话,反而问道:“五姐姐如此做,就不怕四哥哥不满?” 这算是关心么?苏云婉阖了阖言,道:“他即将此事交给我,那我怎么处理都与他无干了。”想必,四哥早已料到她会做此选择了吧?又要令他失望了么?苏云婉轻要螓首,继续说道:“何况,四哥已经用此事换来他想要的了,余下这些小节于他而言,已是可有可无。我没兄妹之间的感情,也无娇娇想得那般薄弱。” 听她如此说,苏云娇没有准备深究下去,每个人都有旁人不容置喙禁忌,转而问道:“那平香呢?” “平香?”苏云婉念了一遍,笑道,“她不已经是你的人了,我还能把她怎样?她是个有主意的,没了李妈妈,我控制不了她,娇娇只管放心用便是。” 苏云娇听罢点头,郑重承诺道:“五姐姐亦请放心,我不会亏待李妈妈的。” “这,我自是信得过的。”苏云婉淡淡道,抛开苏云娇的为人不谈,苏云娇既然要重用平香,那她如何也不会亏待了李妈妈。 说至此处,今日目的已成,苏云婉正欲端茶送客,不料苏云娇忽然开口道:“既如此,我打算年后便送李妈妈离开,在那之前,不妨让我们在做一段时间的姐妹。” 苏云婉一愕,不明白苏云娇这是要唱哪一出? 对于苏云婉的惊愕,苏云娇视若不见,妙目含笑道:“眼看年关将近,不若先安安稳稳过了今年再说,善始善终,你我今后还不知会如何,如此,也好给自己留个回忆。五姐姐,意下如何?”说至最后,苏云娇竟面露恳求之态。 苏云娇突然如此说,话中的理由占据了一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却是因为她的准备还不充足。苏云婉今日之举来得太快,实在有些出乎苏云娇的意料,若如此顺她之势走下去,吃亏的便是自己了。 故,苏云娇需要打乱苏云婉的节奏,拖上一拖,最起码得留下梳理开明馆的时间。只是,要如何拖?苏云娇苦恼之际,再度想起苏荇说的话。 苏云婉适才与她说,情字最伤人,而六哥亦曾告诉她,世间三万六千字,惟有情字最能动人心。 那时苏荇笑得颇为高深的对她言道,若一个人不为利所动,不妨试试以情动之。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要弄清楚,此人是否真的无情。若是他真无情,你便无需如此做了,但若他只是装作无情…… 苏荇顿了顿,笑意更深,那么越是装的无情,你便越要处处留情,你与留情,他便越觉亏欠,他越觉亏欠,关键时刻自然越难下手。如此,双方才能留下一丝挽回的余地。 当时,苏云娇只觉苏荇意有所指,如今忽逢此等局面,苏云娇才明白,原来“他”便是“她”呀!于是,苏云娇妙目一转,计上心来,才有了方才所言之语。 苏云婉看着面有不舍,十分诚恳的苏云娇,终是轻叹一声,道:“便依你最后一次。” 聪慧敏锐如苏云婉,怎会看不出苏云娇想拖时间的打算,只是……罢罢罢,不论顾秦之间如何,她们俩之间,总归是她亏欠得多一些,就依了她这最后一次。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只当是博个好彩头了。 再者,苏云婉眼神暗了暗,在她面前的这个苏云娇,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她并不了解的苏云娇,那么也就是说,从前那一套已完全行不通了。她需得另设新局才是,苏云娇此举,无疑也是给了她更充足的时间准备。 这也是她之所以会答应的如此轻易的另一个原因。 见她答应,苏云娇目的已成,也不在多留,随手扯了个理由,离了展眉轩,返回开明馆。 当务之急,是拔出开明馆内的隐患,然后想法子观察展眉轩内的动向,看看苏云婉到底会从何处下手,她好防备着。其次,还有四叔的事,也需尽快找个时间与四姐姐一谈,哦,答应立春的事,也不能拖得太久,此事或可与二伯母有关。 若处理好了,可能又添一助了,若办砸了,二伯母虽不会怪罪,但心底肯定嫌她碍事,恐会在心中暗暗给她添上一笔。 哎,苏云娇心中哀叹一声,清闲的日子算是到头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来去如风梁上客 篁翠居,竹园小映。 苏荇端坐于书案前,提笔而书,挥毫落墨,不徐不疾,十分惬意。屋内很静,静得能听见落笔时的“沙沙”声,屋内很冷,因为窗子是开着的——好在没有刮风,不然就不是冷,而是冻人了! 因为没有刮风,所以连冷,也是清清静静的冷。窗外白雪映青竹,顺带着也将屋内映照得分外明亮。屋内陈设本就以白色为主,被雪光这么一映,更显纤尘不染,净净白白的一片。 是以,被此间主人搁于案前的博山炉上冒出的一缕青烟,便成了这净白浅淡的世界里最浓烈的颜色。特别,却不突兀。 冉冉青烟直直向上,越往上越淡,像一根笔直的丝线,不知过了多久,倏然,那道笔直的丝线,微微弯曲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原状。窗外依旧没有风。 案前专心书写的人,笔尖微微一顿后,又继续专心致志的书写,仍旧是不徐不疾,却比之前更为惬意。屋内依旧很安静。 能打破此间安静的只有此间主人,苏荇搁笔,等待着纸上墨迹完全干透,似乎是等得有些无聊,心血来潮似的开口道:“你就如此喜欢这儿?” 屋内除了苏荇外,并无他人,苏荇这话亦不是对着人说的,他是对着房梁说的——幸好屋内没有人,不然一定以为他疯了。 果然,屋内没有人答话,苏荇有些无奈,又对着那房梁道:“分明是正人君子,为何偏去学那‘梁上客’?” 依旧没有人答话,苏荇摇摇头,眉眼间的无奈更深了,第三次对着那房梁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自言自语很有趣?” 还是没有人答话,纸上墨迹已干,苏荇无奈一叹,不再对着那房梁讲话,小心翼翼的将纸这好,放入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里。正是此时,屋内忽闻“哈”的一声,是笑声,是人的笑声,但不是苏荇的笑声。那笑声是从书房上空的房梁上传来的。 苏荇手中的动作不停,更没抬头去看方才的房梁,只是说道:“你果然是觉得有趣!” 这次没有沉默,房梁上传来爽朗清正的男音:“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总显得特别傻,而一个聪明人这样傻兮兮的自言自语,让我觉得非常有趣。” 末了,又补上一句“看你这种聪明人之中的聪明人犯傻,尤其有趣。”语中带着笑意,似乎他真觉得非常有趣。 “哦?”苏荇听言,自然不会动气,只将眉梢一挑,笑道,“这世间能令任兄感到有趣的事,少之又少,此番倒是我的荣幸了。” 房梁上传来少许动静,也不知梁上那人干了什么,只见梁上露出一块雪色衣角来。 “啧啧!”梁上那人啧了两声,叹道,“哎,一听你这话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我去做?打架?杀人?还是去听墙角?千万别是后者,那些话题太无聊了,很容易睡着的。” 苏荇抬头,看着梁间那块衣角,笑道:“都不是,只是想让任兄帮忙送封信。” “送信?”梁上之人微微一讶,有些不情愿道,“这种小事无需我出手,你不是有‘天网’么?” 苏荇说道:“只有任兄去,我才放心。” “这封信很重要?”梁上的声音收了刚才的玩玩闹闹,正经了起来。 苏荇轻轻“嗯”了一声,道:“非常重要,故而只能交托给任兄。” 梁上之人听罢,沉默片刻,又是一笑,道:“我倒要看看是如何重要的信,值不值得我走这一趟。” 话音未落,一阵风过,苏荇按下额角被吹起的发丝,眼前已站了一人,手中拿着他刚放好的信封。 那人也不管苏荇同不同意,毫不客气的拆开信封,将信抖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越往后看,神色越为收敛。苏荇没有阻拦,他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但他并不觉得可耻,因为任清都想做的事,这天下间没几人能拦得住的! 任清都看着信,苏荇则看着任清都。 眼前的男子衣着十分单薄,雪色衣衫,外边罩着件浅灰色轻纱袍,这样冷的天里,穿得这样单薄,足可见其功力高深,不畏寒暑。随意的往那一站,不觉失礼,反叫人品出几分闲云野鹤的意味。容貌不算出众,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极为不凡,眉眼虽是宁和,但深处却掩藏着少有人懂的孤傲不羁。 任清都的信还未看完,苏荇已然开口问道:“任兄当时为何会加入离经堂?” 任清都头也不抬的随口答道:“因为它厉害啊。” 苏荇哑然,确实与云门、玄机谷并称武林三大圣地的离经堂的确厉害。 “那为何不去玄机谷?”云门隐世已久,玄机谷与离经堂一样不问出身来历,只问实力,在苏荇看来,相较离经堂的诡谲叛逆,玄机谷更符合任清都那一身气韵。 “规矩太多,我嫌烦!”随意依旧。 苏荇摇摇头,笑问道:“既然任兄讨厌规矩,那时为何与我定下五年之约,受我约制?是为了燕兄?” “也不全是为他,那时候也你交换的条件有很多,最后之所以会选择帮你做五年的事,是因为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有趣的人身边往往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而我最喜欢有趣的事,为了它们,那些破规矩稍可能耐。” 任清都看完了信,抬头看着苏荇,将信拿在手中晃了晃,笑道:“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而且比我想象得还要有趣。” “如何,可值任兄走这一趟?”苏荇笑问道。 任清都将信件还原,随意的往袖间一塞,身形一动,再度返回房梁之上,而后才慢悠悠的丢下一句:“凉州马上有大热闹瞧了,我替你去看看,回头讲给你听。哦,这封信嘛,顺便帮你送去好了。” 苏荇仰头看着房梁,郑重道:“还请任兄务必将此信亲自交到卫清绝手上。” “我办事,你放心。”梁上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他要问我此信是谁所书,我该如何说?” 苏荇微微一讶,道:“以任兄的武功,难道还会被发现吗?” 梁上传来任清都颇为不耐烦的声音:“我就不能正大光明的送去他府上吗?我又不是燕灵都,总爱藏在暗处装神秘。” “是么?”苏荇盯着那根房梁,口吻中略带不信。 任清都自然知道他的不信从何而来,遂解释道:“我这可是和燕灵都半点关系也没有,若说有关系,却还是和你有几分关系。” “我?”苏荇一笑,道,“任兄倒是说说与我有何关系?” 任清都躺在房梁上,头枕着自己的双手,把腿一翘,硬生生把房梁躺出了高床软枕之感,他道:“若不是你隔三差五让我去听墙角,我又哪里能发现这房梁的妙处,既清静自在还能听到好多有意思的事。”说罢,一叹,“如今却有些离不得它了。” “如此,任兄当感谢我才是。”苏荇道。 “几天不见,你这脸皮越发厚了。”任清都道,“你还是赶紧告诉我,该如何说吧。” 苏荇想了想,方道:“‘松良旧友’即可。” “松良旧友?”任清都把这四个字在口中念了一遍,笑道:“看来又是一段我不知道的故事了。” “日后若有机会,在说与任兄知道。”苏荇说道,“只不过,任兄真打算与卫清绝见面?” “不行么?”任清都侧过身来,一手撑着头,往下看,“提前替你瞧瞧,若是合适,拐来做你妹夫怎样?” “娇娇还小。”苏荇笑道,言语间并未明确的拒绝。 “啧。”任清都一挑眉,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真有这打算?我可跟你说,那卫清绝也是一厉害人物,虽然还差我很远,但燕灵都不接的那几张单子里,有他的一份。” “不厉害,如何护得住在乎的人。” 任清都见苏荇面上丝毫没有惊讶之色,问道:“你知道?” “不知道,但不意外。”苏荇又道,“说了这么久的燕兄,也不知他近来如何了?” 听他问起燕灵都,一直躺着的任清都忽然翻身坐起,脸上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说起燕灵都,他最近肯定过得很有趣,因为他遇到件很有趣的事!” 苏荇摇头笑道:“燕兄遇到任何事都不会觉得有趣,是任兄觉得有趣才是。” 任清都点头承认,道:“我的确对那事十分感兴趣。”说完,又看着苏荇道,“说来也巧,那事,或者说是那人,与你所谋还有些关系。” 苏荇眸光未动,淡淡道:“燕兄与陈天水对上了。” 任清都瞟他一眼,道:“有没有人与你说过,太聪明的人,通常死得比较早?” 苏荇笑着与他对视,回道:“我只记得任兄说过,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 “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不妨猜猜结果如何?”任清都凉凉道。 “我不懂武功。” 闻言,任清都一笑,正欲开口,却又听苏荇道:“我虽不懂武功,但能勉强一猜,两人不相上下,不过陈天水比较吃亏。” “……你是在报复我方才笑你傻吗?” “任兄高慧。”(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江湖庙堂暗生波 “哈!”任清都一笑,他俩若再纠缠下去可就没玩了,遂明智的将此话题截断,转而道:“你猜得不错,陈天水如今确实稍逊灵都一筹……” 任清都的话尚未说完,苏荇便笑着接过:“但也仅仅是如今而已。燕兄混迹江湖多年,又是收银取命的杀手,常年在生死边缘打滚,陈天水长于深山,少与人接触,更无与人过招的机会,他欠缺的只是经验。待过些时日,只怕结果就不是如此了。” “哟!”任清都往下探了探头,道,“你对陈天水这么有信心?灵都也不是好惹的,这般结果,也有一部分是他轻敌的缘故。” 苏荇摇头道:“不是我对陈天水有信心,是陈天水没有不强的理由,他必然是要立足顶峰的人物。”说至此处,苏荇顿了顿,抬头望向极其随意的坐在房梁之上的任清都,意味不明的笑道:“待到那时,未知任兄会如何?” 顶峰只有一个,不能站两个人。两人相识一年多,苏荇如何不知此人掩于随意之下的执着与斗志? 半面隐于阴影之下的任清都,听得此言,眼眸一亮,似有万道锋芒疾划迸射而出,然却转瞬收敛,打了个哈欠,道:“此时尚早,等他能三招击败燕灵都,我在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悠闲随意一如方才,不见半丝异样。 “相较于这个,”任清都又道,“另一个问题才是我们,哦,不,是你,需要思考的。” “任兄是指,请燕兄杀陈天水之人?”苏荇没有再望着梁上的任清都,因为他脖子有些酸,“比起这个,我以为与任兄说话的方式才是最迫在眉睫的。” 每次都是如此,他未免也太吃亏了。 任清都笑了,笑得非常愉悦。 “我觉得这样挺好,我就喜欢别人仰望我的感觉!” 苏荇闻言一笑,却不再抬头,只将话锋转会原处:“陈天水方一入世便急着想杀他的,只有西蜀的人。” “西蜀,曹关鸾。”任清都丢下一个名字,又问道,“可是他那个便宜姐姐指使?” “曹关鸾确为陈瑶冰一派。”苏荇淡淡道,“但他这么做,却不是陈瑶冰指使的。” “为何?” 苏荇答道:“陈瑶冰不会这么蠢。西蜀两边阵营,一边支持陈瑶冰掌权,一边反对陈瑶冰掌权,本就有人对她不满,她若轻动陈天水,岂非逼那些人反击?如今又值紧要关头,陈瑶冰哪有心力去与他们斗?为了大局,陈瑶冰只会对陈天水主动示好,换得那些人的满意。” “哎,”任清都摇头叹气,“弯弯绕绕这么多,还是江湖中人干脆,看到不顺眼的,一刀杀了完事,干净利落!” 苏荇对于任清都所言江湖人的行事,不予置评,只是道:“陈瑶冰何时看陈天水不顺眼了?” “不是吗?”任清都言道,“我虽身处江湖,但西蜀皇宫里的那些事也略有耳闻,那位公主打小就和万贵妃不对付,这样的她真的能和陈天水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弟?” 苏荇说道:“若西蜀还在,或许不会,但如今西蜀不存,在复国面前,陈瑶冰能放弃一切仇怨。陈天水如今对她而言是一统西蜀内部的契机和阻力,只要陈天水不完全脱离她的掌控,她不会动他。” “啧,麻烦。”任清都晃晃脑袋,又道,“如此说来,是那姓曹的自作主张?按你的说法,陈瑶冰岂非要拿他开刀?” “雷声大雨点小罢了。”苏荇言道,“曹关鸾也算是西蜀那些人里比较有用的一个。相较与这个,我比较在意他是如何与燕兄联系上的。燕兄难得请,曹关鸾的职位并不大,若说是以银钱驱使……没有陈瑶冰的支持,他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 “等等!”任清都将苏荇的话截断,微微诧异道,“那姓曹的大小也是个官,两万两黄金都拿不出来?”反正他是不信的。 苏荇颇为无奈的叹道:“在天祈,他们只能叫匪。天祈派去蜀地的官员也不是废物,岂容他们肆意收刮银钱?陈瑶冰纵然有来钱的本事,但大多用于招兵买马,分到他们手上的能有多少?” “哦!”任清都勾了勾嘴角,笑道,“想来这也是西蜀内部局势不稳的原因之一吧。” 小命没有保障,又得不到太多的好处,试问有几个人愿意这样一路走到底的。 苏荇闻言点头,道:“任兄所言不错。故而曹关鸾能如此轻易的请动燕兄的理由便只剩一条。” 任清都眼神微闪,竟与苏荇同时言道:“离经堂!” 苏荇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缓缓踱到书房另一边放置作画工具的柜阁前,一面挑选作画工具,一面道:“不想离经堂竟与西蜀有了牵连,看来离经堂野心颇大。” “哈,这算什么?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离经堂与庙堂中人亦有来往。”任清都一笑,清朗的笑声里没有欣喜亦无嘲弄,仿佛离经堂的这般作为皆在意料之中,“都说江湖庙堂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哪那么容易摆脱干净。何况离经堂这种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想往高处走,也是常态。” 语罢,又瞟了眼下方苏荇的动作,不解的问道:“你拿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画画。”苏荇取出一卷玉版宣,铺在早就备好的画案上,比好尺寸便开始裁纸,边裁边解释道,“前几日答应娇娇给她画扇屏风的。” “喂喂,我们现在是在谈正事,能否暂时忘掉你家小妹?”任清都有些不满。 苏荇手中动作不停,想来是没把任清都的话放在心上,任清都纵然有些不满,也不至于为这些小事动气,只又言道:“你就不想知道,离经堂中与庙堂有所勾结的是谁?” “哦?看来任兄此前一行,收获颇丰。”苏荇依旧未停下动作,小心翼翼的将玉版宣裁好后,方才笑道,“无论是谁,也不是我这边的人。听任兄话意,离经堂中那人地位应是不低的,此事离经堂堂主可曾知晓?” “应是知道的。”任清都略一停顿,接着笑道,“不过他只管大事,如今这个地步他还不至去插手。” 纸以备好,接下来便是笔与墨了,苏荇将大大小小十多支比,依次悬于笔架上,放于最顺手的位置,不徐不疾道:“他都不去管,我自然也无需过问太多,只要他不与朝中之人勾结即可。至于殿下方面,只需叮嘱‘天网’加强戒备足矣。” 离经堂在江湖武林势力在大,于朝廷而言用得最多的还是他们的武功,利用他们做一些见不得光的暗事,诸如刺杀、搜集情报、栽赃一类。然离经堂固然能人不少,但“天网”却也不是好惹的。 任清都撇撇嘴,道:“朝廷有‘天网’,江湖亦有‘百晓楼’,他们岂会不知‘天网’的存在?你还是谨慎些好,比起你们江湖人手段单一些,却也不是笨蛋。” 听闻百晓楼,苏荇手中动作略微一顿,复又摇头一笑:“也不知是谁常在我耳边言道,整个江湖都没个聪明人!百晓楼之大名,我怎会不知,只是,”一直未曾抬头的苏荇忽然抬起头,对着半倚半靠于梁上的任清都一笑,道:“任兄就认定了百晓楼会偏袒离经堂多些?” “嘶。”任清都抽了口凉气,斜眼看着下方苏荇那狐狸般的笑容,十分诚恳的说道,“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啊!” “诶,任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苏荇复又低头,不再看任清都。只站于画案前,将眼闭上,心中构思着此画的布局,该于何处落笔,该于何处收笔。 “便是如此,我还是要奉劝你小心些。”任清都敛容道,“那人在堂内地位不低,手下能人不少,不可轻忽。此次他们怕是闹出些大动作,全当投名状,不妨告诉你,他们的人已经入京了。” “我就怕他们的动作不够大。”苏荇仍闭着眼,未将眼睛睁开,“到时候还要我给他们添油加火。” 透彻如任清都,如何不知苏荇所想,点头道:“也好江湖事江湖了。”末了,又戏谑一笑,道:“看来你们殿下这回要吃些亏了!” “有时候吃亏未必是吃亏。” “喂喂,”任清都在梁上对着苏荇案上之物指指点点,“别管这些了,先去给你们殿下开张补血的方子吧,看你的样子,他是不见血也得见血了。” “我又不是大夫,开什么方子!”苏荇终于将眼睛睁开,道,“任兄既言他们的人已然入京,想必也是知道来者是谁了?” 任清都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我只知道来的是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苏荇问道。 任清都眼神亮了亮,说道:“听说是个很美很聪明的女人。” “哦?那我就放心了。” “为何?”任清都不解。 苏荇淡淡道:“很美很聪明的女人,自然很引人注目,不怕认不出来。” “……”任清都摸摸下巴,似乎说得很有道理,“听说她还很冷情很狠毒,手腕非常的厉害。” 苏荇悠然道:“京中男子很绝情很薄幸,手段也非常的厉害,对付她,岂不正好?” “那我便等着看了!”看着提笔开始作画的苏荇,任清都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的画这么好,不如也送我十幅八幅,日后我若囊中羞涩,正好拿去换钱。” “不送!” 不想苏荇竟断然拒绝,任清都立时问道:“为何?觉得糟蹋?” “非也。”苏荇九成九的心思都投入到作画上,随口答道,“物以稀为贵,再好的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山隐居士之画若流传十幅,绝对比流传百幅更有价值。” 任清都虽是心血来潮的一问,但苏荇拒绝的如此干脆,还是叫他有些失望,闷闷的躺回梁上,懒得言语。 不料,又听下方传来声音。 “所以,一幅就好。” 半晌,梁上之人朗声一笑:“哈,好兄弟!” 苏荇在底下静心作画,任清都在梁上静静躺着,嘴角带着笑意,双眼直直望着房顶,似要穿透那层房顶,直观碧空白云。 良久,嘴角笑意更深,哈,这山下果然比‘云深不知处’有意思多了,陈天水啊陈天水,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小人自有恶人磨 文昌侯府,开明馆内。 苏云娇坐于里间窗下的书案前,搁下手中的笔,留心着窗外的动静。边上磨墨的慧珠见此,看了苏云娇一眼,随即放下手中松烟墨锭,退至一旁,双手交叠垂于身前,微微垂首,亦静心凝神听着窗外动静。 窗外隐约传来尖锐凌厉的训斥声,没过几句话,只听“碰”一声碎瓷之音,紧接着便有啜泣呜咽之声入耳,苏云娇往窗外一瞟,一道纤细的背影正往开明馆外疾奔而去。 “哎,倒牵连她无辜遭罪!” 苏云娇刚发出一声感慨,就见门上挂着的厚重的红毡帘一动,引得吊于毡帘两侧的翠玉玲珑发出一阵清悦声响。猩红的毡帘被一只白皙的素手掀开一角,一个人钻了进来,面上带着笑意,抬眼一见苏云娇便道:“这是做丫鬟的本分,姑娘怎么说是遭罪?” 苏云娇横她一眼,道:“本分?我何尝这样骂过你了?你又何尝守过这样的本分?我不过是叫你说她两句,吓唬吓唬她,何苦骂得如此尖刻?”说罢又摇摇头轻叹,“自从李妈妈一事得以解决后,你便像去了缰绳的马儿,越发收不住性子了!” 那掀帘而入之人正是平香,此刻听了苏云娇所言,略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哎,早知如此,就不揽这‘唱黑脸’的差事了!唱得好了,还要挨骂。” “呸,”苏云娇啐她一口,“又胡言了,我几时骂过你了!这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我如何不知骂得越狠,何妈妈就越心疼,越忍不住去找五叔母,但也不至回回把人家骂得哭着跑回去吧?长辈主子们的争端,将她一个小孩子拉进去,也算是殃及池鱼了。” 看着还是一团稚气的苏云娇说“小孩子”,平香忍不住“噗嗤”一笑,何妈妈那女儿可比姑娘还大两岁呢! 一笑过后平香又迅速装出一副哭丧脸,挤眉弄眼道:“我的姑娘诶,我这哪里称得上狠?这还不及当年青姑姑训我时的一成呢,是那丫头自己受不住。” 苏云娇张口欲言,平香见了忙朝慧珠那边一努嘴,道:“喏,姑娘不信,就去问问慧珠。” 苏云娇立时转头看向慧珠,慧珠淡声道:“早闻何妈妈将自己的闺女养的金贵,如今见了,果真如此。平香所言不错,丫鬟就该守着自己的本分,那丫头有些分不清了。” 既然慧珠都如此说,苏云娇只好暂将此放下,对着一脸得意的平香轻哼一声,又道:“咱们这几次三番的挑衅,何妈妈也该忍不住向五叔母求援了,老夫人想来对此亦有耳闻了,到时再配合着闹一场,立春就该如愿了。” 那日立春提出条件,想换掉厨房管事何妈妈,苏云娇答应了。但她玩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阴谋算计,最后只好用了个最简单的法子来对付何妈妈,那便是——闹。文昌侯府,开明馆。 闹得越大越好,要让全府都知道七姑娘苏云娇对厨房何妈妈不满,最好还能惊动老夫人。一旦惊动了老夫人,依照老夫人的脾性少不得罚她一顿,但那又如何?她挨罚,何妈妈亦逃不了,用一顿不重不痒的罚换来好几人想要的结果,苏云娇以为并不吃亏。 此法最为简单直接,但敢用此法者,纵观整个文昌侯府惟有苏云娇一人。 托她那骄横脾气的福,府中上下谁人不知七姑娘喜怒无常,刚刚还和你有说有笑的,一转脸就成横眉冷对了,连是哪里招了她也不知道。 久而久之,大家渐渐对苏云娇突如其来的脾气习以为常,除了一二人外,无人会去深究苏云娇发脾气的原因。所以当苏云娇连日里使人去厨房闹事,挑何妈妈之错处时,压根无人去想苏云娇为何如此做,就连何妈妈亦是莫名其妙,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可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何妈妈也不是个绵软性子,一次两次就罢了,三次四次就有些忍不住了,尤其是当苏云娇拿她女儿出气时,就愈发难忍了。 “如今只等着她去跟五夫人告状了。”平香笑道,“再等五夫人那出了乱子,二夫人就该给姑娘递青枝了。” 苏云娇一笑,她这做姑娘的不济事,手底下的丫鬟却都厉害的很,那日立春条件一出,第二日平香便打听到了立春提它的原因——为了还二夫人的人情。故而,苏云娇才想着再将此事往前推一把,给二伯母示个好。 “五叔母近来如何?”苏云娇问平香道。 作为一个聪明的丫鬟,平香自然能读懂苏云娇话内更深层的意思,于是摇头道:“想来还在为那对母女心烦吧,如若不然,怎会连给府中下人发新衣一事都忘了。”说完,竟是一叹,可怜巴巴道:“可叹我还巴巴盼着新衣裳穿呢。” “你的衣裳还少啊?”苏云娇一瞪眼,“我赏你的那些,还不如府里发的不成?” 平香见她虽是瞪着眼,面上却犹带笑意,根本不惧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姑娘给的那些自然比府里发的强出几倍,不过,新年穿新衣,为得就是应个景。要是……姑娘此时再赏我些,我保管不惦记着那些衣裳了。” “好哇,你这小蹄子,事没办成就要讨赏了!”苏云娇笑骂道,“不过……” 苏云娇顿了顿,平香自是捧场的问道:“不过什么?” “哈,”不知想到了什么,苏云娇忽然一笑,眸光闪了闪道,“你若肯陪我去厨房大闹一场,我便重重有赏。” 平香一愣,方道:“姑娘是不想在等了?” 苏云娇轻点螓首,笑道:“姑娘我也想轻轻松松过个好年嘛!能尽早解决的事,就尽早解决好了。” 平香、慧珠闻言皆双双皱眉,一时无话。好在苏云娇已不在是那个一意孤行的苏云娇了,见她们如此,遂出言相询:“如何,不行么?” 按照苏云娇的想法,此时正是个好时机。一来,如今恰逢年关,府中要事繁多,迎来送往,聚会宴席,容不得半点差错。二来,五叔母近来因苏蔻绯母女一事烦心,情绪多有不稳,心思分散,无法全心于家事上,错漏之处良多,方才新衣一事便是一例。 如此,即便老夫人再如何偏心五叔母,这等时候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只要老夫人不一个劲的偏心,这一局二伯母可说是稳操胜券。 倘若她在此时出手,那么她对二房而言便更为重要一些,也正好可让侯府避过上一世过年期间,因五叔母而导致的丢人事件。 慧珠与平香对视一眼,沉吟许久,方开口道:“可行。” “不过。”尚未等苏云娇说话,慧珠便接着道,“得先支会立春姐姐一声,也好让她有个准备,不至于惊慌失措,慌忙应招。” 最好还能找着机会添油加醋一翻,慧珠可是知道,立春为了给何妈妈一事做铺垫,没少在老夫人跟前说何妈妈坏话。但很多时候前戏做得再多,临场之时的表现才是最为关键的。 “应当如此。”这等建议,苏云娇自是欣然接受,又对慧珠道,“既是你提的,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是。”慧珠行礼应声,随后便退出屋内,挑选合适的人选往寿松堂报信了。 苏云娇又拿眼瞄着平香,问道:“你呢?” 之所以再三询问,是因为平香要做的事与慧珠不同,是有风险的。老夫人纵然不会为一个厨娘真罚她,但要收拾一个丫鬟还是很容易的。 “慧珠姐姐比我聪明,她既说可行,那便是可行了。”平香笑道。 “我是问,你呢?”苏云娇又问了一遍。 “我嘛,”平香勾了勾唇,“不瞒姑娘,我最近做多了恶人,多少有些上瘾了,正想来场大的呢!” 苏云娇看她一眼,仍是提醒道:“这件事的后果,你可考虑清楚?” 平香与苏云娇对视一眼,不在意的笑笑:“有姑娘在前,我还怕什么。” 苏云娇若是那种出了事,就把丫鬟推出去顶罪的主子,平香如何会为她而背叛了苏云婉? “哦?”苏云娇挑挑眉,故意问道,“万一我护不住你呢?” 平香默默腹诽,姑娘护不住,还有六少爷呢!姑娘不会不管我,六少爷更不会不管姑娘。面上却笑得一脸认真道:“哪也不怕,咱们人多势众。” “人多势众,人多,势众。”苏云娇眸光沉了沉。 “是啊!”平香浑不在意的点头道,“去闹事自然要多带几个人去,气势上决不能输给别人。”多几个人,若老夫人真要杀鸡,正好可以推卸责任,说不准还能一举两得呢。 苏云娇与平香自有默契,稍一转念,便明白她之盘算,遂开颜笑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人,记得要那些能‘闹腾’的!” 毕竟谁是能“闹腾”的,只有平香知道。 “这便去,这便去,姑娘莫急。”平香忙笑着往外走,谁知刚走至门口却停下脚步,回头又对苏云娇笑问道,“姑娘,咱们一会往渡春堂方向绕去厨房可好?” 渡春堂,苏家二房夫妻所居之地。 “不是说了,要人多势众吗?” 再说,既然此事与二伯母息息相关,怎能不让她这个主角知晓? 更新速度缓慢,看文需耐心 第五十四章 戏厨娘娇女问罪 当苏云娇带着一帮丫鬟浩浩荡荡往厨房而去时,渡春堂内,金氏刚给苏芩训完话,正与心腹富贵家的说话。 “芩儿这孩子总是不让人省心,成日里懒懒散散的,只看账本的时候精神,也不知道多在书本上费些心思。”金氏说一句叹一句,儿子是她生的,他是何想法,她这个当娘的如何不清楚? 富贵家的身为金氏心腹,主子是何心思,自然亦是一清二楚,故劝道:“二少爷聪明伶俐,该懂得道理都懂,不过是一时心里难受,转不过弯来。要我看,夫人也别将二少爷逼得太紧,以免适得其反啊。” “他心里难受,我心里就不难受了!”金氏一拍案几,眉头锁得更紧,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着富贵家的诉苦道,“你以为我这做娘的,就真想逼着自己的儿子做他不喜欢的事吗?但凡我不嫁进这侯府……” “夫人!” 富贵家的高声一喝,说至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金氏仿佛泄气了般,幽幽叹道:“芩儿聪慧懂事,天生对账目敏感,别人学十天的,他只消学一天,别人算不清的,他都能算清。若他生在旁的人家,想承我金家家业,出门行商,也是极好的,可惜,哎!” 金氏又是一叹,可惜她嫁到了京城,嫁入了文昌侯府,这儿的人都生了双高高在上的势力眼,对商贾出身之人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纵然面上不表现出来,心底总归是看轻的。 说实话,天祈对商贾不似前朝那般严苛,甚至一直都在强调商贾的重要性,比之前朝,如今商贾们地位不知高了多少。从此点来讲,天祈的商贾无疑是幸运的。不过,金氏轻轻摇头,感叹道:“江山易改,人心难变啊。” 即便金家胜过那些落魄世家几倍去,也无济于事,轻蔑还是轻蔑。 金氏方感慨完这一句,就有一个穿着半旧鸦青绸面小袄,耳戴银环,颜色俏丽的丫鬟急匆匆的进了来,行至她跟前就是一礼:“夫人。” 金氏扫她一眼,问道:“何事这般匆忙?” 这丫鬟叫锦芙,是她身边得用只人,早些年便被她调教的沉着冷静,此刻如此,必然事出有因。 “夫人,方才守在渡春堂门口的小丫鬟来说,七姑娘带着一堆人气势汹汹的往厨房方向去了,看那阵势,怕是要闹出大动静来!” 许是方才来的疾,锦芙回答得同样有些疾,一口气将话说完,又深吸一口气,唤道:“夫人,你看七姑娘此番是……” 夫人、立春、七姑娘三人之间的交易,她是知道一些的。锦芙偷眼看着金氏若有所思的神色,并没把未完之语下说去。 “夫人,七姑娘莫不是在帮咱?”富贵家的试探着问道,心中颇觉不可思议,但若苏云娇非是有意帮她们,也没道理非要从渡春堂门口大摇大摆的过。 金氏沉吟良久后笑道:“不想七丫头去了澹州一遭,竟伶俐了这许多。” 锦芙与富贵家的对视一眼,相互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些许诧异,夫人所言之意,是指七姑娘此举并非无意,而是有意帮她们二房一把。 既已想通,金氏不再迟疑,即刻站起身来吩咐道:“锦芙,随我去寿松堂,富贵家的你将此事说给锦蓉知晓,随便告诉她,若我们一个时辰后尚未回返,便去荣春堂与大夫人通个气。” “诶!”富贵家的应道,目送金氏与锦芙离去后,便也出了房门,寻锦蓉去了。 放下往寿松堂去的金氏不管,且说说苏云娇这边。 当苏云娇带着一帮丫鬟来到厨房之时,正逢厨娘婆子们的休闲时刻,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嗑着瓜子唠唠嗑,苏云娇举步而入时,她们正说得投入,一时间竟无人察觉苏云娇的到来。 苏云娇冷冷扫了眼四周环境,即便文昌侯府的厨房比一般人家干净整洁许多,但厨房依旧是厨房,免不了污渍油腻。本以为早该对这些无感,谁知这副身子娇贵异常,竟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 苏云娇带来的丫鬟尤为伶俐,一见苏云娇皱眉,立即有人眼珠子一转,高声喝道:“没看到我们姑娘来了吗?还不过来行礼!” 少女尖细颇显锐利的嗓音,叫厨娘们吓了一跳,有个别不禁吓者,双手一抖,落了一地瓜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厨娘们心生怒气,纷纷抬头,一见站在她们眼前之人是苏云娇,刚起的那点子怒气悉全数散去了,你推推我,我看看你,终是齐齐来至苏云娇跟前,请安道:“七姑娘安好。” 苏云娇眯着眼将她们打量一遍,见她们一个个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不由讽笑道:“平日里总听人说你们如何泼辣,如何耀武扬威,今儿怎地这般乖觉了?我不过是个小姑娘,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厨娘们互看一眼,心知苏云娇来者不善,都不大愿答话,生怕殃及池鱼。 要问她们为何如此畏惧苏云娇,除却苏云娇那扬名在外的脾气外,盖因苏云娇这几日频频使人来厨房找茬,一会说想吃这个,一会又变了挂说想要那个,好容易给她做好了送到开明馆去,尝都未尝,就命丫鬟给泼了,问其原因,却是嫌色香味之色没做好,看着不顺眼,要她们重做。 这帮厨娘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哪受得了这般折腾,自然想着如何推脱,预备着拿她们最常用也是最实用的一招应付苏云娇,说厨房里的东西皆是有份例,意思便是不能如苏云娇这般瞎折腾,甚至隐隐有抬出长辈压苏云娇一头之意。 谁知苏云娇听后不仅没有生气,反送了一百两银子来,那意思很明显了,而后厨房上下叫苦不迭。渐渐的厨房里有人看出,苏云娇似是刻意在针对何妈妈,指明了叫她做,又亲点了她的女儿送。 看清了这一点,厨娘们自是不肯再跟着遭罪,但凡是何妈妈吩咐下来的有关开明馆的活计,人人推脱,就算何妈妈拿管事的头衔压她们,她们也是不动的。甚至,为了不让何妈妈到五夫人跟前,告她们黑状,还主动将何妈妈手上其它的活计揽过去,好让她专心于七姑娘身上。 何妈妈倒是不想如此,但奈何“盛情难却”啊!再后来,何妈妈的女儿每天哭着回来几次,众人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情,顺便背地里下赌,赌这场闹剧能持续几时。但她们谁也没料到,苏云娇竟会亲至。 “哈,”苏云娇冷笑一声,“没成想,我竟恐怖如斯,你们竟连回话都不敢了么?”冷眼一扫,喝道:“尽管将你们欺压那些小丫鬟的气势拿出来啊!想来你们暗里也没少骂我吧?今儿姑娘我心情好,给你们个机会,说个痛快,你们竟不珍惜么?” 见苏云娇生气,厨娘们互使了几个眼色,终于推出一略微发福的妇人出来。 那妇人满脸赔笑道:“七姑娘说得是哪里话……” 话才刚一出口,便被苏云娇身边的平香打断,只见她柳眉一扬,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姑娘说错了!” “嗯?”苏云娇重重“嗯”了一声,眸中凛凛寒光朝着那妇人压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那妇人急忙摆手否认,光洁的额头上急出一层细细的汗来,心中暗骂自己,怎地一着急就忘了七姑娘最不喜人说她有错,“七姑娘怎么会有错,七姑娘不会有错!” “那你们呢?又是如何想?”苏云娇将目光转到余下之人身上,似笑非笑的问道。 众厨娘连连答道:“不是七姑娘的错,不是七姑娘的错。” “很好。”苏云娇勾唇一笑,然底下厨娘并未放松,果又听苏云娇问道:“既然不是我的错,那你们倒是说说,是谁的错?” “你的?”苏云娇随手一指,还没等被指那人反应过来,苏云娇便将玉指一移,又指向另一个人,“或者,你的?” “还是,”苏云娇顿了顿,看着那微微发福的妇人,偏头一笑,一派天真模样,“你的?” 众厨娘不明所以,谁也不敢随意回话,一时无语。 见她们都不说话,平香看了苏云娇一眼,道:“姑娘问呢,还不回话!” 磨蹭半晌,依旧不见有人回话,苏云娇一见,偷偷给身旁平香使了个眼色,而后提高了声音,道:“说啊!” 苏云娇一开口,接道眼色的平香立刻接下,放软了声音道:“是谁的错,便说是谁,有什么不好答的?何苦惹得我家姑娘动气,莫非是怕说了后,有人暗地里给你们使绊子不成?放心,有我们姑娘顶着,保你们无事!”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那发福的妇人,脑中灵光一闪,和着七姑娘还是冲着何妈妈来的! 她微微抬头,便见苏云娇正含笑看着她,她捏了捏拳头,一咬牙,道:“是、是,是何妈妈的错。” 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般,苏云娇笑意更深,对她点点头,轻声道:“很好。” 微微发福的妇人,略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厨房怕是要变天了! “既如此,”苏云娇眸光一敛,笑道,“你便去把那‘罪魁祸首’请来吧。” 那妇人一愣,事已至此,她只能选一边站定了,最后狠了狠心道:“是,七姑娘稍等,我这就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妈妈虽有五夫人做靠山,但五夫人还不知道在哪呢,七姑娘可就在眼前!再有,她与何妈妈本就处的不好,借此机会踩她一脚,何乐不为? 第五十五章 闹厨房娇娘明栽赃 苏云娇坐在厨娘们特意给她搬来的铺着灰鼠椅搭的红杉木交椅上,丫鬟与厨娘们一字排开,站于她身旁两侧,颇有升堂问审的架势。 苏云娇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垂首而立的高瘦妇人,半晌后方开口问道:“你便是何妈妈?”她从不涉足厨房这等地方,不知道何妈妈是何模样实属正常。 “是。”答得还算恭敬。何妈妈好歹是做过管事的人,平日里气焰再嚣张,也懂得在主子面前收敛。何况,从田嫂子一脸幸灾乐祸的来找她,说是七姑娘有请时,她便更为肯定苏云娇是来找麻烦,此刻应对起来自然愈加恭敬小心了。 “我问你,你方才为何不在厨房?” “回七姑娘,这不年节将至,府里宴席一场接着一场,我得了五夫人的吩咐,正加紧研究菜单菜式呢!厨房里头太吵,才想着去个僻静地方静思,正拟了一半,七姑娘就来了。” 何妈妈早料到苏云娇有此一问,来时路上已将腹稿打好,应答起来十分自如。 “哦?这么说是我多心了。”苏云娇一笑,妙目往何妈妈衣裙上一瞟,问道,“未知何妈妈是几时去研究菜式的?” “这……” 何妈妈一怔,微有迟疑,苏云娇怎容得她有思考的时间,当即语气一变,高声厉喝道:“说!” 何妈妈没防着苏云娇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大跳,来不及多想,慌忙开口道:“一……一个时辰以前。” 苏云娇再次瞟了何妈妈的衣裳一眼,干净整洁,哪像是在厨房做了半天事的人?冷笑一声,也不点破,只又问道:“如此说来,此前你一直都在厨房啰?” “自然是在厨房的。”前言既出,何妈妈只得顺着往下说。 苏云娇玩味的看着她,问道:“谨慎些吧,你可知欺骗我的代价?” “我怎么会骗七姑娘呢?我此前一直都在厨房忙活呀!”何妈妈陪着笑脸,忽又想起一事来,连忙道,“七姑娘忘了,琳姐儿刚刚给您送去的花折鹅糕,就是我亲手做的哩!” 苏云娇轻呵一声,秀首微摇,微带恼意道:“你若不提那花折鹅糕倒罢了,你既提了,我便要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了。” “那糕点做得不合七姑娘口味么?”提起那道糕点,何妈妈亦被勾起满肚子火气,直为自己女儿心疼,她好生生的闺女,这些天,天天都要从开明馆里哭着回来几次。她有心指使别人替她女儿去,怎奈何七姑娘亲点了要她女儿去! “七姑娘若是觉得不满意,我重做便是。”然,再如何不满,也只能将这口气压下去。 闻言苏云娇未语,一旁平香却是将眉一挑,说道:“哟,看这情况,那小丫头回来没和您说七姑娘说了什么?”说完,又笑道:“她莫不是躲着哭去了,还没回来吧!” 何妈妈心里“咯噔”一下,她家女儿她自己清楚,还未等她开口分说,便又听平香道:“无怪我们姑娘交代之事,你们总不能及时完成,我还当你们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又仗着五夫人撑腰,不把我们姑娘放在眼里呢,未料到症结在此,却是我想岔了!耽误主子的事,那丫头合该重罚!” 饶是何妈妈有几分机灵,此时却不知如何应答。她不想自家女儿受罚,也不能说她不把苏云娇放在眼里,一时之间又是紧张又是为难,竟急出一身汗来。 她着急,苏云娇可没打算让她在此问上为难太久,她还有第二个难题在等着她。 “你女儿的事,我没那心思去管,却也不能就此放过,便将这档子事交给该管之人去管。” 何妈妈听说,心中稍松,如今府里明面上管事的是五夫人,即便七姑娘请得大夫人插手,她亦可去向五夫人求个情,疏通疏通,想来大夫人也不会因为一个小丫头轻易就与五夫人翻脸。 只不过,何妈妈又将眉头皱起,七姑娘会有这么好心? 果然,又听苏云娇道:“我现在只与你说那花折鹅糕之事。你身为厨房管事,厨艺就算不是最好,也该是拔尖儿的吧?” “七姑娘,夸赞了。”说起厨艺,何妈妈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当初她就是凭一手好厨艺抱上了五夫人这棵大树的。 苏云娇不管她如何说,只拿眼在边上站着的厨娘们身上一扫,见她们其中有好几人都面露不屑,便知这何妈妈厨艺只在其次,主要功夫还是花在逢迎讨好上。 “我可没夸你。”苏云娇凉凉一句,“你且将那花折鹅糕的做法说给我听听。” 何妈妈心有警觉,但一时半刻间也琢磨不透苏云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惟有如实将那花折鹅糕的做法说了一遍:“每磨细粉,用胭脂糯米二分,玉梗米八分为则,一拌粉,置粉盘中,以梅花泡水细细洒之,以捏则如团,撒则砂为度……后制为花卉样,点染胭脂,放于小笼内蒸之。” “蒸好后,在以霜糖撒于其上……”(此法,改于随园食单,雪蒸糕) 苏云娇边听边点头,待何妈妈说完后,便道:“既然此法你已烂熟于心,那在做时可有疏漏之处?” 何妈妈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任何差错,拍着胸脯道:“姑娘,这道糕点我少说也做了几百上千遍,绝不会有任何错漏。” 苏云娇做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奇了怪了!依照此法做出的花折鹅糕,口感应是软糯柔滑而不黏腻,如脂块一般,怎么我吃着却是黏腻粘牙,细细尝之,竟觉内中松散如沙。何妈妈,这该如何解释?” 苏云娇抬眼看她,满满当当的疑惑不解里隐含一丝嘲弄,她虽不通厨艺,但却精于品尝,嘴是出了名的挑剔。上辈子不知尝了多少美味佳肴,品评了不知多少大师手艺,如今让她来挑这何妈妈的错,实有大材小用之嫌。 “这……”何妈妈支吾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做法上无所偏差。”苏云娇眼睛眯了眯,忽然笑开,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问题定出在食材上!” 苏云娇笑得犹如一个寻到宝藏的孩子,何妈妈却半点也笑不出来,急急反驳道:“怎会是材料出了岔子!” 何妈妈暗中着恼,早知如此,方才便承认是工序上一时没留意,出了纰漏,总好过七姑娘将这事翻了出来!这要是捅了出去,纵是背后有人参与其中,但最终还是要让她这个小人物来顶罪。 “哦?你的意思是指我故意找茬啰?” 苏云娇登时冷下脸来,何妈妈瞧在眼里,竟有几分瘆得慌,这般神情实在不像是十岁小姑娘该有的,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句话来。 苏云娇倒是不介意,反而笑开了,说道:“没错,我就是来找茬的,就是来找你何妈妈的茬的!” 何妈妈一愣,果然还是冲着她来的,由此看来七姑娘的目的并不单纯,想来是不能善了。自救已是无望,如今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五夫人身上了,好在她来此之前已经使人去通知五夫人了。 “七姑娘说得如此直白,就不怕……” 何妈妈话未说完,便闻苏云娇嗤笑一声,道:“说得明白又如何?你还能反咬一口不成?”苏云娇紧盯着何妈妈,直盯得何妈妈不敢与她对视,方一勾嘴角,笑问道:“这些事,何妈妈就真的没做过么?” 何妈妈不发一语,苏云娇敛了眸光,轻飘飘丢出一句:“都翻出来,你们替我验验,若是不好,便砸了吧。” 这话来的突然,且造成的后果甚为严重,别说厨房里的一众厨娘婆子,便是苏云娇带来的丫鬟,一时间也不敢动作。 “我说,都,砸,了。”苏云娇幽幽扫了一圈,一字一句重复道。 丫鬟们仍是不敢轻动。 平香见状,一步踏出,手臂一挥,将一边案上搁着的一篮鸡蛋扫到了地上,“啪啪啪”的摔了个稀烂,而后一扬眉,高声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出了事有姑娘呢,你们还怕些什么?” 有了平香这句话,再思之苏云娇从前行事作风,那些丫鬟们顿时有了胆气,跟着平香一齐动手,将厨房里所藏各色食材悉数收了出来,噼里啪啦没几下子,整间厨房除了苏云娇周围三尺,再没个干净地方。 何妈妈见了这般动静,瞳孔一缩,也没了顾忌,抬眼对上苏云娇,厉声问道:“七姑娘就不怕老夫人责罚吗?!” 苏云娇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轻蔑,仿佛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没去理她,只唤了声:“平香。” 平香听到唤声,也不知从哪拎出两坛酒,走至何妈妈身前,随手指了两个身材壮实的厨娘,道:“你们过来将她按住!” 两名厨娘,对视一眼,未曾犹豫太久,便按照平香的吩咐,齐齐上前,合力将何妈妈按住。 以劣充好赚取油头这等事查了出来,她们谁都跑不脱,即便真有人没有参与其中,也会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只是,如今观苏云娇的举动,似是只想拉何妈妈一人下水,既是这样,那她们还不如乖乖听七姑娘的话,将罪责全部推倒何妈妈身上。 “你们……”何妈妈隐隐猜到苏云娇要做什么,又急又怒,死命挣扎也挣脱不了,只能拿眼睛狠狠瞪着那两名厨娘,似要在她们身上登出百十个窟窿来。 然,两个厨娘不为所动,偏头避开何妈妈的目光,其中一人道:“何妈妈还是莫要挣扎,也好少吃些苦头。” 另一人却淬了一口,道:“你管她作甚。” 苏云娇冷眼旁观,要说这何妈妈也是无甚人缘,事到如今连个帮她说话的都没有,都只在旁边幸灾乐祸,看得不亦乐乎。照此下去,就是没有她和立春这个变数,何妈妈这管事早晚也是当不下去的。 见那两名厨娘已将何妈妈按住,平香又唤来一个厨娘,将手中的就递到她手上,道:“统统给她灌下去!” 第一个做出决定者,难,而后从之者,多而易。那厨娘没有半分犹疑,拔了酒塞,捏着何妈妈的下巴,就往里灌。 平香一边满意的看着她们的动作,一边道:“七姑娘先头吩咐厨房之事,久等未见回音,故亲至厨房,一询花折鹅糕之事,却不见管事何妈妈。遂使人寻之,未料何妈妈不仅偷奸耍滑,还白日酗酒,七姑娘本不欲追究此事,谁想……” 苏云娇扯下腰间一块玉佩,往地上一砸,顺势接过平香的话。 “谁想何妈妈心生不满,加之不慎被七姑娘撞破以劣充好之事,遂与七姑娘起了争执,未及几句,便借酒发疯冒犯了本姑娘。众丫鬟心急护主,拉扯间不慎砸坏搁置在厨房里的不少食材。何妈妈酒意上头,恼羞成怒,才闹得不可开交。” 语罢,往此间所有丫鬟、厨娘身上巡视了一圈,问道:“你们,可听明白了?” 此时在场之人已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能不明白。 第五十六章 妙女合谋计成真 立夏领着苏云娇及跟着她的一帮丫鬟、厨娘们进入寿松堂时,苏云婉刚好带着轻罗自正房走出往外而去。 两方正巧碰上。 苏云娇与苏云婉均停了脚步,相视一笑,姐妹间见了个礼。 一礼过后见苏云婉微笑而立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丫鬟立夏知她恐有话要与苏云娇说,识趣的边上移了几步。苏云婉见此一笑,凑至苏云娇耳畔,眼神却停驻苏云娇带着的丫鬟们身上,低声赞道:“娇娇好一招借刀杀人。” 苏云娇但笑不语。 苏云婉眉头轻颦,心思一动,念及方才突至的二夫人以及随后而来的五夫人,方松眉笑道:“是我看错了,该是‘一石二鸟’才对!” 苏云娇闻言一笑,没有接茬,而是笑道:“妹妹日前从六哥那顺了些极好的云雾茶,我知五姐姐素来爱这个,待会给五姐姐送去可好?” “难为娇娇记得,便先行谢过娇娇了。”苏云婉极其自然的接了下去,好似她们从一开始就是说的这个,“只是我这做姐姐的,也不能白占了妹妹的便宜,这样吧,我便把那本新得的文集送与娇娇,就当做回礼了。那也是娇娇极爱的。” “我便知五姐姐不会亏待于我!” 她极爱的文集?莫非是白观止的? 苏云娇面上笑容不变,心弦却是一动,此举是偶然,或是有意为之?曾经的她无法拒绝有关白观止的一切,五姐姐是知道的,白观止无法拒绝有关五姐姐的一切,是她后来知道的,但这样的怪圈是从何时开始的,如今的苏云娇仍是不知。 内中如何心绪千转,于外间不过一瞬,苏云婉未发现苏云娇的分神,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夫人还等着呢,娇娇快些进去吧,我亦要回展眉轩了。” 苏云娇颔首,苏云婉见了一笑,带着轻罗转身离去。苏云娇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她眼内,方回头对立夏道:“咱们进去吧。” 无论如何,还是多留神为上。 而那方,刚踏出寿松堂的苏云婉便停了步子,跟随在她身后的轻罗问道:“姑娘,可是要回展眉轩?” 苏云婉秀首缓摇,道:“许久未去飞霞苑与三姐姐说说话了。” 赴往寿松堂的苏云娇一派轻松写意,留在开明馆内得了消息的明珠,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慧珠看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明珠,冷淡如她,此刻亦有些无奈道:“姑娘不会有事的,明珠姐姐且放宽心吧,老夫人不会拿姑娘怎样的。” 姑娘到底是侯府千金,老夫人在头痛也就罚个抄书,禁个足,顶多再饿姑娘一餐。 “放宽心?要我如何放宽心?平香也就罢了,本身就没个好心,当时你既在场,怎么也不拦着姑娘!”听言,明珠听了脚步,心中却更为着恼,“我何尝不知老夫人不会重罚姑娘,但姑娘这般肆意妄为,日后可怎生是好?还有姑娘的名声,将来……哎!你也不拦着!” 慧珠看她又是叹气又是跺脚的,再听了这番话,忽然福至心灵,说道:“明珠姐姐原来是担心这个?这个明珠姐姐就更该放心了,咱们姑娘不会没人要的。” 明珠横她一眼,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办吧!偏偏六少爷也不在!我还道姑娘从澹州回来懂事了些,不想还如从前一样。” 慧珠见她没有否认,劝慰道:“这样的名声对姑娘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至于六少爷,姑娘就是挑着他不在才去的,六少爷再如何宠着姑娘,也不能陪她一辈子,有些事姑娘总该学会自己解决的。” 明珠听了不语,慧珠又道:“姑娘这回没有胡来,姑娘是真的长大了。明珠姐姐若仍不放心,不妨去跟青姑姑讨个主意?” 比起明珠担心这些,慧珠更在意苏云婉下个局会布在哪里。方才平香去唤那些丫鬟时,她们明显没有质疑,也就是说五姑娘没有将她与姑娘翻脸一时告知那些人,为何没告诉?当这是念着最后一丝姐妹情谊,或是另有所图? 还有就她最近的观察,她原先所怀疑之人似乎并无异常,是疑错了人,还是她听到风声隐藏了起来?慧珠眸色微沉,若真是她想错了,那么瑶珠姐姐说的那人到底是谁呢? 没注意到慧珠的分神,明珠摇头一叹,道:“不必了,你话都说到这了,虽没告诉我姑娘此举为何,但想来是事出有因。哎,罢了罢了,身为姑娘的丫鬟,我对姑娘应该多些信心,也不去烦青姑姑了,便在这泡好茶,备好点心,等着姑娘回来吧!砸厨房可是件体力活,想来姑娘定会饿的。” 至于被明珠所担心的苏云娇,此刻正红着眼眶,仰着脸,一脸倔强的立在寿松堂正厅之中,身旁跪了一地的丫鬟、厨娘。 坐在罗汉塌上的老夫人看着她,十分恼火兼头痛,她有九个孙女,就数这个最让她心烦!最可恨的是,碍于这丫头另一层身份——镇北侯府唯一的外孙女,她还不能罚的太重,回回只能是雷声大雨点小。早知道,当初就死活不该让顾氏进门! “所以,七丫头认为自己做得没错?”老夫人沉声问道,哪家姑娘能做出砸厨房这等事来! 苏云娇仰着头,不肯说话。 蒋氏不满苏云娇,小蒋氏更是恨她恨得牙痒痒,荣哥儿的事还没算清,今日竟又让她将那事撞破,小蒋氏简直怀疑苏云娇是有意和她作对,此刻见她不言,遂道:“七丫头也太莽撞了些,有什么就该先和我们这些长辈说,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虽是一片好心,传出去也是不好听的!就连老夫人亦是面上无光。” “依儿媳看,七丫头这事做得太过,还是要罚上一罚!” 这话说得老夫人暗自点头,看着小蒋氏的目光甚觉欣慰,要不怎么说自家人知心,还是自己这侄女最知她,在她心里,脸面永远都是首要的。 小蒋氏之言虽得老夫人之心,可惜边上的金氏亦非善茬,怎容得小蒋氏就这样把老夫人带走,立时开言道:“七丫头到底还小,做事不周全冲动了些也合情理,日后在慢慢教导便是,五弟妹不也说七丫头是一片好心,何苦硬要罚她?” “若不罚她,侯府颜面何在?七丫头一人这般肆意妄为,看在外人眼里,指不定以为是老夫人管教不周,整个侯府的姑娘都这般肆意妄为!” 老夫人闻言不语,只看向金氏,那目光很显然是认同小蒋氏所说。 金氏未见压力,反而一笑,小蒋氏不解,发问道:“二嫂笑什么?” “我笑五弟妹怎么也跟个孩子似的。”金氏摇头一笑,神色极为诚恳的对小蒋氏说道,“五弟妹此回却是错了,闹出如此动静,想法子压下去才是正理,五弟妹怎能添油加火,将之闹得更大?” “二嫂此话何意?”小蒋氏自是心中不服,问道。 老夫人却是眉头一皱,之前刚对小蒋氏深感欣慰,如今又是微微摇头,小蒋氏终究还是没这几个媳妇聪明。 金氏笑道:“五弟妹若此时罚丫头,岂不坐实了这事儿?我看,只当没发生过,把那几个丫鬟厨娘暗中办了完事。五弟妹御下甚严,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出的。” 小蒋氏冷哼一声,金氏摆明了是冲着她来的,这话说的,若万一传出些什么,岂不是都要怪在她头上。 小蒋氏开口欲言,不料金氏又道:“何况,此事追其原由,到底还是何妈妈欺下瞒上,以劣充好,谋求私利惹出来的,与七丫头本无多大关系,不过是恰好被她撞破了而已。”言至此处,金氏扭头对着老夫人道:“要儿媳说,如何处置何妈妈才是当务之急。” 这才是正头,休想借着七丫头躲了过去! “至于七丫头一事,容后再议也不迟。”说罢,金氏瞟了一直沉默不言的苏云娇一眼,苏云娇立即接道:“就是啊,要不是她们,我哪会把厨房砸了……” 半分娇蛮,半分委屈,九分倔强,再配上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硬是叫人生出几分怜惜,连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也软了一丝。 惟独小蒋氏见了,心中气极,却又不敢多言,生怕惹得那何妈妈一时情急狗急跳墙,把她抖了出来,只能在心中暗骂金氏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狠狠瞪了眼苏云娇,这丫头也不是个好东西! 果然,老夫人闻得金氏言论,面上一沉,将方才对着苏云娇的矛头,调转到厅中那个歪歪倒倒,怎么也跪不稳的身影上。看了她半晌,老夫人眉头皱的愈深,终是满怀怒意的开口:“立春,去给她醒醒酒!” 就这情形,已教老夫人信了方才那些厨娘所言之九,如此之人,如何能管好厨房!思及至此,老夫人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小蒋氏,嫁入侯府这么些年了,还是为这些蝇头小利所动。 那歪歪倒倒的身影正是何妈妈,饶是她有些酒量,被苏云娇那两坛烈酒疾灌下去,也是受不住的,此刻神志不清,根本不知身在何处,发生了些什么。 立春得了老夫人吩咐,无需客气,眼睛一扫,拎起一壶边上放凉多时的茶水,走至何妈妈身前,兜头一泼。如今正是寒冬,即便寿松堂内烧着地龙,这一整壶凉水泼下去,还是叫人直哆嗦。 “何妈妈可是醒了?” 被这凉水一激,何妈妈总算恢复了几分神志,狠狠摇了几下头,再一抬头方看清了眼前站着的是谁。 “立春姑娘……”何妈妈喃喃叫了一声,一转眼老夫人阴沉的怒容,金氏隐含深意的笑,小蒋氏的怒瞪,以及苏云娇红红的眼眶下,一闪而过的诡异笑容齐齐撞如何妈妈眼内,惊出她一身冷汗来,她想起刚才在厨房了发生何事了! “何妈妈可是全醒了?” 顺着立春葱绿色绣早春梅的袄裙一路往上看,直至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何妈妈愣了半晌,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借众势尘埃落定(上) “既然清醒了,那我问你方才七丫头说你偷奸耍滑、白日酗酒、贪赃府中银钱可是事实?”老夫人寒声问道。 何妈妈一惊,立即反应过来,想都不想“砰砰砰”一连好几个响头磕下,嘴里喊道:“老夫人,冤枉啊,冤枉啊!那些绝非事实,是有人故意陷害!老夫人切莫听信他人妄言!” 头磕的极响,喊也喊得声嘶力竭,苏云娇听着却是冷笑连连,事已至此莫说你是真做了,便是真冤枉了你,这口黑锅也只能由你来背了! “何妈妈上来就喊冤,不如说说是如何个冤法?”苏云娇开口便不依不饶道,“你说勿听他人妄言?是指本姑娘吗?本姑娘如何妄言了?是妄言你偷懒了,还是妄言你酗酒了,还是妄言你贪赃府中银子,谋取私利了?何妈妈倒是说清楚啊!” 语罢,抢在何妈妈开口之前,苏云娇收了那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无比乖巧的对老夫人言道:“老夫人明鉴,孙女平常虽是任性,但也绝不撒谎,先前所言句句属实,当时在场之人皆可作证!” 金氏也跟着帮腔道:“七丫头放心,这府里谁能瞒过老夫人去?老夫人心里头敞亮着呢,谁是谁非自有定夺。”几句话说得老夫人十分受用,接着,金氏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何妈妈,道:“何妈妈您也别光喊,若真觉冤屈,便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老夫人自会评判。” 何妈妈趁着她们说话之时已将说辞想得七七八八,此刻听了金氏之言便道:“回老夫人,我日前得了五夫人吩咐,正于厨房后院细思年节各种菜式,不想田嫂子忽来院中唤我,说七姑娘亲至厨房,要找我过去问话……” 何妈妈话未说完,便闻“哈”的一声轻笑,老夫人一皱眉,看向苏云娇稍有不满道:“七丫头何故发笑?” 苏云娇乖觉的答道:“回老夫人,孙女是笑平日里总听人说何妈妈是何等的精明干练,不想却是如此看不清形势,人证物证具在,竟还敢撒谎,实不该是聪明人所为。”都到了这一步,不思如何把大头推到别人身上,仍纠缠于旁枝末节,着实不聪明啊。 何妈妈听不得苏云娇之言,急道:“老夫人,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苏云娇嗤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发问:“你既言所说句句属实,那我问你,你说你就在后院之中,那为何田嫂子去唤你时用去了那么长时间?你又为何会醉醺醺的来至我跟前?若不是你白日酗酒,莫非……”苏云娇将眉一挑,勾唇笑道:“是我给你硬灌下去的不成?” “七丫头不知道,非是何妈妈故意饮酒,只是她有个习惯,喜欢在专研菜式时用点小酒,助于思考。”小蒋氏忽然开口为何妈妈解释道。 闻言,苏云娇不语,金氏淡淡一笑,她就喜欢小蒋氏这种关键时刻拎不清,昏招迭出的对手。 小蒋氏见无人言语,正欲再言,熟料老夫人狠狠一眼瞪来,小蒋氏赶忙闭嘴,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都咽了下去,不敢多说一句。 老夫人摇摇头,当真是一点长进也无!如此情形就该想法子与何妈妈撇清关系,她倒好赶着上去帮忙说情,生怕别人不知何妈妈是她的人。 老夫人与小蒋氏之间的动作,苏云娇瞧见了只做没瞧见的,一门心思揪着何妈妈不放。 “就是真如五叔母所说,何妈妈应也不至喝的那般醉吧?何妈妈可还记得我当时问过你些什么?我问你是几时去后院的,你回答我说是一个时辰前。我又问,一个时辰前你在哪?你说一直都在厨房忙活,如今我把这话再问你一遍,你的答案还如方才一样吗?” 何妈妈惟有硬着头皮道:“我自然是在厨房的!” “呵!”苏云娇冷笑一声,眉梢轻挑,道:“你撒谎!若你一直都在厨房忙活,怎的衣裳那么干净,连半块油污也无?难道何妈妈思考菜式之前还有个习惯,要换身干净衣裳不成?” “我……我,”何妈妈眼珠子一转,把心一横,顺着苏云娇的话往下说,“便是如七姑娘所说,我……” 苏云娇更觉好笑,根本不给她继续说的机会,打断道:“那你是在何处换得衣裳?这衣裳又是哪来的?总不能是在后院里吧?” 何妈妈一时无言,金氏见此,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找个人问问不就完了。” “老二媳妇说的有理。”老夫人一点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一排厨娘,沉声问道:“方才是谁去叫的何妈妈?” 田嫂子听了,叩了个头咽了咽口水,努力使自己看去镇定些:“回老夫人,是我。” “你说说,你在何处找到何妈妈的?”老夫人问道,一旁小蒋氏到底耐不住,跟着补了句:“你可要想好再说!” 这咬牙切齿的语气,让田嫂子瑟缩一下,下意识偷瞟了眼苏云娇,见她昂首挺胸,成竹在胸,又瞄了眼一脸淡笑的金氏,咬咬牙,照实说了:“回老夫人,我是在何妈妈屋里找到何妈妈的!” 此刻她若动摇了,不仅七姑娘饶不了她,何妈妈若因此侥幸无事,以其心胸,下来后决计不会放过她的,还不如一条路跟着七姑娘走到底好了。 老夫人听完,又将目光转回到何妈妈身上,道:“你还有何话说?” 问完后,老夫人心中不由得怨起小蒋氏来,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岂是能倚重的?若非她偷懒耍滑,又不懂得维护人际关系,今又怎会让七丫头扯出那档子事来? 没错,小蒋氏与何妈妈所做的一切老夫人皆是知道的,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小蒋氏所得绝大部分都拿去贴补娘家了。蒋家亦是她的娘家,蒋家如今的景况她心里清楚,是以未加阻拦。 “我,我无话可说。”何妈妈低下头去。 “那我说的那些,你可认罪?”苏云娇问道。 何妈妈听言,忽的抬起头来,对着老夫人嘶声喊道:“偷懒耍滑,白日酗酒我都认,只请老夫人明鉴,那以劣充好之事,我真的没做过,全是七姑娘因不满我之手艺,而胡乱猜测的啊!” 反正厨房里那些东西皆已被七姑娘砸了个稀烂,任谁也看不出来什么,而那些厨娘为了不受连坐,想来也不会主动将此事供出来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何妈妈定了定神,老夫人也不希望此事被扯了出来! 苏云娇一愣,有些惊讶于何妈妈此举,但随即又回过神来,她虽没料着何妈妈这手,但也无甚好怕,遂撇嘴道:“你既撒了一回谎,撒第二回谎也是不奇怪的!” 何妈妈自然不去理会这些,只问道:“七姑娘如此说,可有证据?” “厨房里的那些不就是证据?”苏云娇嘴上如此说,眉头却是一蹙。 “那些东西均被七姑娘砸了,如何能辨好坏,只能任由七姑娘说!”唯一之机,何妈妈当然不会放手,力争道,“老夫人,我真的未曾做下那等事,分明是七姑娘因我没有做好她吩咐下来的差事,才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的!” 说罢,又往那帮厨娘们身上一指,道:“老夫人要是不信,便去问问她们,她们天天与我一起待在厨房,我做什么自是瞒不过她们的!她们中亦有人是负责采买的,每日买了些什么,他们最清楚不过!” 厨娘们皆是噤若寒蝉,包括田嫂子在内,无一人敢说话,这等事情只有傻子才会说知道。 “那便是无有证据了?”老夫人淡声道,听不出喜怒。 老夫人的态度似有不对,苏云娇心中一动转眼瞥了金氏一眼。金氏见她看来,眼神往老夫人与小蒋氏身上来回一扫,苏云娇顿时明了,原来老夫人是知道此事的! 那老夫人是想轻轻放过啰?不管别人如何,反正苏云娇是不愿意的,为了以后行事方便与五姐姐交好且看她不顺眼的五叔母必须下台!苏云娇做好决定,回望金氏一眼,对她笑着点点头。金氏亦回她一个微笑。 “既是如此,此事……”老夫人话未说完便遭苏云娇打断。 “且慢!”苏云娇道,“老夫人,何妈妈做这等事必是时日已久,纵使今儿孙女一时冲动砸尽厨房所有食材,但先前府内众人所食各种饭菜,想必皆是以此做成的,其中口味偏差定是有人尝得出来的。”话至此处,苏云娇抬头问金氏道:“二伯母,未觉丝毫不妥?” 金氏摇摇头,笑道:“哎呀,七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伯母我是个俗人,从不讲究这些,若是突然变了,我兴许还能品出些什么来,若是日积月累一点一点的改变,我还真没那个本事尝出来。”说着,拿手往小蒋氏身上一指,“你不妨问问你五叔母,她比我懂得多些。” 小蒋氏呵笑一声,道:“我是没尝出什么变化来,想是七丫头在外头待得太久,突然回来一时不习惯府中饭菜的味道吧?” 苏云娇看都懒得看她,直接将此问抛给了老夫人:“云娇知道老夫人见多识广,衣食住行皆有讲究,对这些最是擅长,还请老夫人评评,看云娇说的可对?” 第五十八章 借众势尘埃落定(下) 打从苏云娇将“口味”扯出,老夫人的面色便有些沉,一时没有发话,苏云娇见了,心知可行,遂心思把定,顺势将此话题往立春身上一推。 “当局者迷,二伯母方之言甚是在理,这日积月累一点一滴的逐步改变的确难以察觉。不过立春姐姐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素听老夫人夸你心细,不知立春姐姐可曾察觉到老夫人近来于饮食上有何异样?” 立春闻言,细思一阵,而后摇头道:“老夫人未有异样。” 何妈妈心中暗笑,七姑娘此回可是失策了,她再贪也不敢去打寿松堂的主意,熟料,何妈妈之心尚未完全放下,立春便又蹙着眉,很是担忧的补了一句:“只是……老夫人近来胃口不好,越来越不思茶饭。” 此话之中包含的意思多着呢!苏云娇看着老夫人愈见阴沉的脸色,便知自己目的已成,老夫人断不会再将此事轻轻放过了,等二伯母再添一把火,也就差不多了! 小蒋氏听得立春所言,面色亦是为之一变,老夫人是她最大的靠山,她没料到何妈妈居然胆大包天连老夫人也敢糊弄。 而何妈妈则脸色一白,方才隐隐得意之色,已是杳然无踪,嘴里不可置信的念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寿松堂所用食材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怎会如此?定是有人陷害,何妈妈猛然抬首,张口欲再喊冤,却见站于她身前的立春对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何妈妈顿时明白,原是早有预谋! 何妈妈身子一软跌坐在地,看来是逃不脱了,侧眼往小蒋氏方看去,见小蒋氏一见她之目光便狠瞪她一眼,以示威胁,而后迅速偏过头去。何妈妈又看了看坐上的老夫人,苦笑一声,这时候若将小蒋氏供出,不仅无济于事,恐怕还会适得其反啊! 老夫人仍没发话,阴沉的面容足以显示老夫人的愤怒,老夫人不说话,谁也不愿多言,场面很是压抑,便在这时,丫鬟立冬进了来,通报道:“大夫人来了,正等在厅外。” “她来的倒是快。”老夫人闭了闭眼,终是开口,“让她近来吧!” 不一会儿,一位梳着圆髻带着玉簪的****走了进来,走至老夫人身前恭敬一礼,柔声请安道:“儿媳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她一眼又看看满屋子的人,怒由心起,语气不善道:“请什么安啊,这一屋子的人,要我如何安好!” 将怒意发泄一同,老夫人歇了歇,方又问道:“你既来了,该是知晓府内发生何事了,厨房那边如何?” 对于老夫人的态度,王氏早已习惯,未有分毫不满,不慌不忙答道:“儿媳一听到消息便遣人去厨房看了看情况,如今已派人将厨房收拾好了,临时又命几名采买去街上买办食材,已无大问题了。” 老夫人听言略一颔首,这个大媳妇虽也不得她喜,但办事能力确实没的说,于是抬手一指厅下站着的跪着的一干人等,道:“余下的便也都交给你了,我累了。” 苏云娇与金氏巴不得如此,小蒋氏却是心里咯噔一下,看老夫人的样子是不想再管了? “是。”王氏恭声应道,对老夫人之举毫不意外,只又问道:“可否先容儿媳问一句,七丫头所言可是真?” 老夫人往身后软枕上靠了靠,漫不经心道:“是不如从前了啊。” 王氏明了,盈如秋水的双眸往何妈妈身上一扫,思考一会,便道:“何妈妈革去厨房管事一职,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 “其余之人,对何妈妈之行为知而不报,但念其情有可原,且为铸成大错,便罚三月月钱,以儆效尤。” “然,厨房重地不可一日无首……”王氏顿了顿,不经意的看了眼金氏,随后目光一敛,接着道,“田嫂子此番无畏强权,表现甚佳,且又是府中老人,任职厨房多年,人品手艺皆为上佳,这管事一职便交由田嫂子接任。” “多谢大夫人。”真是意外之喜,田嫂子立即叩首谢恩,面上喜色难掩。 王氏对她轻轻一点头,又向金氏与小蒋氏问道:“如此决断,二弟妹与五弟妹可有异议?” 语气婉柔,却是不容质疑。 金氏得了好处,自是无有不满,可小蒋氏却极不乐意,怪声怪气道:“大嫂的决断,我等自是听从,只是大嫂别忘了,还有一批闹事之人未曾处罚!”说着,小蒋氏往苏云娇处撇了撇嘴,自己吃了亏,怎么也要拖着她一起挨罚! 王氏眼眸未动,从容笑道:“自然也是要罚的。”扫了那些丫鬟一眼,道:“主子一时冲动,你们非但不曾劝阻,反而跟着起哄,虽为护主,却也太过了些,便罚你们半年月钱!” 苏云娇听后,面上顿现不满之色,撅起嘴嚷道:“她们都是我的丫鬟,自然是要听我的,这都是我的主意,大伯母罚她们作甚?” 看去有与王氏针锋相对之势。 小蒋氏见了一笑,又给加了把火:“大嫂这罚的也太轻些,这帮丫鬟哪能记得住?下次必是要再犯的。” 苏云娇是真不满假不满,尚未可知,这小蒋氏却是真的不满意。 “五弟妹以为如何?”王氏问道。 小蒋氏冷笑一声:“依我看,七丫头身边她们是不能再待了,没的就把七丫头带歪了,不如就把她们罚去涤衣园,让她们吃些苦头,也好长些记性!” 那些小丫鬟一听小蒋氏之言,顿时慌了神,纷纷喊着七姑娘,指望苏云娇为她们求情。 苏云娇看着她们,心中不为所动,面上却更显急怒,不管不顾的冲着王氏喊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伯母只管罚我好了。”随后,又扭头对上小蒋氏:“我知五叔母心里不舒服,也用不着拿着她们撒气,直接冲着我来便好!” 俨然一副不依就闹到底的架势,上头的老夫人看在眼里,十分厌恶苏云娇的做派。 “七丫头,怎么说话呢……” 眼见苏云娇就要与小蒋氏起争执,老夫人忽然开口道:“就依老五媳妇所言,罚她们去涤衣园!”说罢,冷冷看了苏云娇一眼,道:“七丫头勿要多言!” “老夫人!”苏云娇还欲再言,却被小蒋氏截断:“老夫人,我以为七丫头也是要罚一罚的,何妈妈之事虽能算七丫头一功,但功不抵过,砸厨房一事实在太过!” 见老夫人出言相助,小蒋氏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王氏与金氏互一对视,皆是叹气摇头,心中却是在喜大局已定。 老夫人眉头微皱,似有犹豫,不想此时王氏竟道:“是应该罚。” 苏云娇低头暗笑,又与王氏暗暗对了个眼神,而后重重一哼,愤然言道:“是我带着这帮丫鬟闹事的,她们既然都挨罚了,我当然也是逃不脱。不过,光罚我一个也不公平,五叔母该陪我一起!” “我为何要陪你挨罚?”小蒋氏心中有种不祥之感。 苏云娇笑着解释道:“我挨罚一来是因为我行为出格,二来,则是为我御下不严,纵容丫鬟胡作非为;可是何妈妈归五叔母所管,何妈妈比我那丫鬟更加胡作非为,五叔母没管好她,自然也是要受罚的!我看五叔母这些时也辛苦了,不如就让五叔母歇息一阵,好好思考下该如何管理下人,可好?” “你……”小蒋氏气极,不想苏云娇竟敢将主意打在这儿,“府中大事,岂容你这黄毛丫头妄言!” “五叔母何必生气,云娇也是为您着想。”苏云娇笑得十分关切,“我观您眼下乌青,定是最近烦心事甚多,心神不宁而导致夜里失眠,心神恍惚,是以才会有所不查,纰漏良多,使得那些下人们钻了空子。” “等等。”小蒋氏怒道,“何来纰漏良多?七丫头,话可不能乱说!” 金氏忙开口帮腔,替小蒋氏说好话:“是啊,五弟妹做事向来细致,何妈妈一事不过是意外,七丫头切勿胡言啊。” “难道二伯母的丫鬟就没跟二伯母抱怨过今年的新衣尚未发放吗?”苏云娇很是不解,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问小蒋氏道,“莫非是云娇弄错了,新衣一事不归五叔母管?” “这,”小蒋氏一字方出口,便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因为她确实将此事忘到天边了,若不是苏云娇现在提起,她压根就记不起来。 老夫人虽未说话,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小蒋氏因着那苏蔻绯母女乱了心,近期表现着实令她不满意,但小蒋氏毕竟是自己的侄女,老夫人仍是不愿将她换掉。 正在老夫人犹豫当口,金氏笑道:“年关将至,府中事物繁多,五弟妹一时不慎亦可理解,七丫头不用如此认真。” 金氏的话听着像是在帮小蒋氏说情,但老夫人听着却又是另一番想法了。 “七丫头,说的在理。” 金氏一听,笑意更深,她想要的已然达成。老夫人是极要面子之人,自然不容许在外人面前出现任何差池,过年间人又多,小蒋氏已经不能让她老人家放心了。 “老夫人!”小蒋氏没料到老夫人会如此说,惊道。 老夫人这次没有理会她,而是沉思一会,道:“七丫头便罚在开明馆内禁足抄经,直至新年。老五媳妇……便先歇一阵,把房中之事处理好再说。” “至于,管家一事。”老夫人看向王氏,道,“华姐儿的婚事也忙得差不多了吧?” 提起女儿,王氏眼波一柔,笑道:“都已准备妥当,剩下的无需儿媳再操心。” 老夫人点点头,道:“年间一切家务,便劳你费心了。” “老夫人言重了,都是儿媳分内之事。”王氏笑着应下,无惊无喜极有大家风范。 老夫人不在看她,转头对金氏言道:“老二家的也多帮着些。” “是。”得了老夫人这句话,金氏喜在心里。 “行了。”老夫人一摆手,叹道,“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声音一般无二,然内中谁喜谁忧,各人自己清楚。 当然,苏云娇定然是欢喜的那一方,即便没能逃得了一顿罚,但如此结局她已经甚为满意了。 文昌侯府内这场小小的风波,至此,已是完美收场,而在离京千里之外的某一处,一个勉强算是美妙的初见正在发生,还有在那以北的更远方,也有一场微妙的谈话即将展开。 娇娇同学也是演技派啊 最近可能是大宋提刑官看多了,总觉得这几章有种升堂问审的架势啊 第五十九章 陌上人独立,公子自成双 天祈地大物博,城池繁如天上星子,且各有特色,有胜于景者,有胜于人文者,然中有一城却以道路通达而闻名。因其往东是为京城,南行则至江南,西临西蜀,北通凉州,八方通达,故得名,八方城。 八方城外有一山,名曰青障山,山中有一村落,名曰青障村,因山中遍植翠竹,村里人多以伐竹制竹为生,无有大富,却以清平乐三字胜之。 是日,村中一老汉伐竹归来,推着一独轮车行在山间小道上。老汉看着载满一车的绿竹,心中欢喜,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心里想着待回到家中,将这绿竹制成竹器,择日至集市上卖个好价钱,在去陈记换些糖给自家孙儿吃。 自家小虎头可是跟自己念了好久的,老汉越想越乐,脚下步伐不由加快几分。然世间祸福相依,更不乏乐极生悲者,山里昨夜下了场雨,而今山路尚未干透,犹显湿滑,那老汉未曾留意脚下,一个不稳滑了一步,手中车随即脱手,连带着老汉亦是身形不稳,往前扑去。 眼看着那老汉就要摔倒在地,连老汉看着越离越近的黄土地,心内直呼完了完了。 然而一阵清风拂过,老汉只闻“哗”的一声,不受控制的身体忽然一停,眼前的黄土地被一片蓝取代。那是一片如天如水一般蓝,恍惚间,老汉以为自己看见了天。 山道上有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在出神。老汉盯着那片“天”出神,而那片“天”的主人则看着前方的车出神,最终还是那片“天”先回过神来,低头笑问道:“老人家,没事吧?” 听到问话,老汉才算清醒,借着扶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重新站定,方看清那片“天”原来是个人。 蓝色长衫,背负黑铁匣子,眉眼温暖和煦,如冬日暖阳,看去莫约十七、八的年轻人。 “多谢这位小兄弟了!”老汉赶忙道谢,许是受了年轻人温暖笑意的感染,又或许天性如此,老汉虽与他只是初见,却半点不显生疏,“要不是小兄弟,老汉我怕是只能等着人来寻我了。” “举手之劳罢了,老伯客气了,敢问……” 话未说完,便闻老汉一声惊呼:“哎呀!” 年轻人话一顿,关切的问道:“老伯怎么了?可是哪里伤着了?”边说,边将那老汉仔细打量了一翻,并未见着伤处。 年轻人眉心一敛,莫非是内伤?抬手便往老汉腕间探去,方一碰到手腕,却闻老汉叫道:“我的车啊!我的竹子啊!” 原是如此,年轻人释然,温暖笑意再度浮现,将身子一让,伸手一指,笑道:“您瞧,那可是您的车?” 老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辆载满青竹的推车正稳稳当当的停在山道中间,顿时大喜,道:“太好了,老汉的车没丢,我还以为要摔下山去呢!” 说罢,三两步跑到车边,年轻人笑着摇摇头,亦跟在其后。 “咦?这是?”老汉将车检查一番,发现车上竹子一根未少,车轮间竟还多出一节长长的竹片来。那竹片一端插入地面,一端卡在车轮之中,正是因为它,车才未滚出去。 “大概是有人不经意间掉的吧。”年轻人弯腰将竹片拔出,凝视一番后,笑道,“今日多亏有它。” 老汉只在乎自己的车,没有心思去纠结竹片的来历,于他来说,车没丢就是好的。 “一时兴奋,竟忘了小兄弟。”老汉一拍脑袋,问道,“小兄弟方才要问老汉什么?” 年轻人一笑,将手中竹片一扔,问道:“想请教老伯,八方城如何去?” “从这条路下山便能看见了!”老汉大手一指,又回过头来,“小兄弟……人,人呢?” 清风再拂,竹叶成阵,天水一般的蓝早已飘然远去,山道间惟余一老汉,推着车,哼着曲,走在回家的路上。 八方城虽不大,南来北往的人却多,人多,城内的酒楼、客栈、茶馆自然也多 饕香酒楼前,一年轻人驻足其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似乎走得慢了点,午时方入城,正赶上用饭的时辰,一连入了六家酒楼,皆是客满。 如若此间仍是客满,干脆便在路边买几个包子应付应付好了,年轻人摇头一笑,举步而入。 年轻人不知道,他一至酒楼前,他的所有举动已然尽纳于他人眼底了。 酒楼内可谓是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人们一边喝酒吃饭,一边高谈阔论着自己的经历。 年轻人举目望去,心道,看来这家酒楼的生意也和前面几家一样好啊,高朋满座,想是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客官是来吃饭的?还是约了人?”有小二上来招呼道。 “吃饭。” 小二听言,又见他一副江湖中人打扮,却无草莽之气,气质不俗,背上背的也不知是何物,泛着冷冷寒芒,笑容虽随和,但怕也不是个好惹的。遂点头哈腰,笑着赔不是道:“这位客官,对不住了,小店今日客满,请客官去别家吧!” 果然啊,带笑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无奈,年轻人正欲转身出门,耳朵一动,嘈杂的人声中忽闻细微破风声。 年轻人面色一凝,袖袍一动,抬手直奔店小二面门而去。 “客官,从这出门往左拐,有间酒楼,是……”店小二话才说了一半,突见面前温暖和煦的年轻人抬手向自己打来,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店小二想都不想便将眼睛闭上,准备挨打。 老掌柜说得果然没错,笑得越是好看的人越是难惹。 店小二此刻已是别无所求,只盼着那位客官下手轻些。 等了良久,店小二都未等到想象中的疼痛,除去耳边不知从哪传来“咻——”的一声外,未有丝毫异样。店小二梗着脖子,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睁开眼来。 面前的年轻人依旧笑容和煦,只是他的手却停在自己耳边。 店小二斜眼看去,一只指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正稳稳扣着一只酒杯,杯中盛满了酒,一滴未洒。店小二认得,这是他们酒楼里的酒杯。 年轻人收回手,低头看看手里装满酒的酒杯,又抬头看看楼上,最后看着眼前的店小二,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道:“似乎有人要请我喝酒。” “客……客、客官,里边请!” 酒楼二楼,仍是坐满了人,但比之楼下却要清静些。 年轻人端着酒杯上得楼来,扫视一圈,举步走至坐在栏边两个目光呆滞,傻傻看着桌子当中的书生旁,俯身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笑道:“对不住,让两位受惊了,这桌酒我请了。” 说罢,不待那两个书生回神,复又抬步往里走去。 里边有一张酒桌设于窗下,桌上有酒有菜,还有一把缠满白绫的剑。桌前有一人,白衣灰袍,头枕双臂,背靠椅背,为了靠的舒服,整个人往下滑了一些,双脚极为不雅的翘在桌上,面上还盖着一顶斗笠。 姿态极不雅观,但肯定很舒服。 年轻人自幼习武,五感敏锐,胜于常人,是以在他走至离桌前那人只有三步之距时,年轻人笑了,他知道眼前人为何请他喝酒了。 他嗅到了竹香,来自青障山的竹香。 “你我非是初识。” “但是初见。”语调慵懒,像是刚醒未久。缓了一缓,桌前那人才慢吞吞的伸手,拿掉遮于面上的那顶斗笠,而后睁开了眼。 整个人都是懒的,惟独那双眼,犹如坠于深湖中的寒星,宁静却熠熠生辉。 很有意思的人,年轻人笑了笑,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桌上,顺势坐到那人对面,抱拳一礼,道:“陈天水,未敢请教兄台大名?” 那人不答,眯起眼看他,不知在看些什么。 陈天水不甚在意,自顾自解下负于身后的玄铁剑匣,将其靠于桌旁,正欲放手,指尖竟是一颤。 阵阵剑鸣入耳来。 手微顿,眼轻垂,陈天水轻轻拍了两下剑匣,如同安抚闹脾气的孩童。 那人终于也动了。只见他打了个哈欠,放下一直搁在桌上的腿,稍稍坐正了身子,一手支着头,一手随意一按,正好按在那把缠着白绫的剑上。 剑鸣已歇。 “任清都。”那人开口道,目光落在那方玄铁剑匣上,“你有一把好剑。” “任兄亦然。”陈天水看着那把以银丝绣流云暗纹的华贵白绫,缠裹严实的剑,笑道。 “哈!”任清都朗声一笑,不再谈论这些,而是抱怨道,“你来的真慢,我都等得睡着了。” “一路风光甚好,故脚步迟了些,不想任兄久等了。”不过初见,言谈间却如相交多年的老友。 “所以,你是在看?” 陈天水点头。 “看什么?” “看山,看水,看人。” “感觉如何?” “很好。” “哪里好?” “山好,水好,人……”陈天水笑了笑,“亦好。” “那么,接下来呢?” 陈天水想了想,道:“我想继续看。” “那就继续看。” “你想看哪?”任清都又问道。 “先去西边看看,然后再去东边。” 西边有西蜀,东边有京城。 “祝你旅途愉快!” 陈天水笑着点头:“任兄又欲往何方?” “北方。” “去看?” “非也,我是去送信。”任清都摇头叹道,“可怜我天生劳碌命,和你是不一样的。” “送信?”陈天水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能请动任兄去送信者,不知是何人。 像是看出陈天水所想,任清都道:“往西走,你会遇到他。”语罢,眯起眼,笑着怂恿陈天水道:“见了他,直接给他一剑,或许你将来能少些烦恼。” 陈天水面色稍异,道:“任兄知道我是谁?” “你是陈天水。”任清都轻描淡写道,随后又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我认识燕灵都。” “燕灵都?” 任清都瞥了他右手手臂一眼,陈天水明白过来,道:“原来黑衣冷面兄,叫燕灵都。” “黑衣冷面,概括的很好。”任清都竖起了拇指,复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瓶扔给陈天水,“给你。” 陈天水接过,拿在手中把玩一会儿,不解道:“此是何物?” “燕灵都的剑有些特殊,没有它,你的伤不容易好。” “多谢任兄。”陈天水谢道,那道伤至今尚未完全愈合,不想其中还有这个缘故,日后若有机会,定将此人情还上。 任清都看他一眼,眉梢一挑,道:“你若想还情,还在一个叫苏荇的人身上就好,我不需要你的人情。” “为何?” 任清都偏头看着窗外无有定象的白云,神情有些莫测,仿佛看透了一切,道:“世事如棋,此刻你我一桌喝酒,日后却有谁说的准?若有一日,你我相杀,我不想你为此手下留情,因为那样我就打的不痛快了!” “既如此,何必赠药?” 任清都伸了个懒腰,拂袖起身,拿过桌上的白绫剑,道:“我也不想你真杀了他,他人很好的,杀了,是损失。” 陈天水笑道:“原来他,便是苏荇。” “行了行了,就到这吧,我还要赶着去送信,你我有缘再见。” “任兄……” 陈天水才一开口,任清都身形已滑出窗外,闻声也不回头,只丢下句“别送了”便没有半分留恋的远去。 陈天水望了半天窗外,又看看眼前的残羹冷肴,忽然一笑。 “哈,原来是我请你喝酒啊!” 料敌先机谋初动(内有男主!) 八方城以北,渡过截澜江,翻过云苍山脉,再往北行数百里,便至凉州。 边境三州,凉州占地最广,位居正中,青州、幽州护其左右。青州以凤还山为障,幽州则以黑水河作防,三州之中,独凉州需直面北牧铁骑,故其兵力为三州之最。 凉州城外百里,便是铁门关,凉军扎营于此,抵御外敌入侵。 军营帅帐之中,有三人议事其内。 一人蓝衣劲装,立于主位旁,面对架上所挂舆图,面色沉静,器宇轩昂。虽未及弱冠,却沉着冷肃,毫无半点稚气,叫人看着心安。此人正是新任镇国公——卫清绝。 其下对坐二人,一人名唤敬丹臣,年愈花甲,纶巾儒袍,儒雅敦厚,面容慈和,饱学睿智;一人叫做周横玉,而立之年,云衣广袖,头戴羽冠,面如冠玉,凤眼狭长,三缕清须更添几分仙风道骨,此二人同为镇国公府幕僚,颇得卫清绝信任。 卫清绝道:“眼下局势,二位先生如何看?”头未偏,身未转,目光仍是停留在那副舆图上。 敬丹臣与周横玉互视一眼,敬丹臣先道:“老夫以为,耶律氏此前两次进犯不过是为试探,接下来这场,才是重点。日前老夫曾听闻耶律氏增兵两万,命耶律莽为主将,辜季明为军师,耶律氏此番恐有大动作,国公当慎重行事。” 卫清绝淡淡道:“父亲新丧,我接任镇国公未久,尚未能完全掌控凉州,北牧欲趁此机,讨些便宜,亦合情理。何况今年乃是耶律氏出兵夺粮,其不光需要粮草,更需一场大胜来振奋人心。” 周横玉笑道:“近几年耶律氏不仅未在凉州手上讨得好处,更闻其于北牧境内,亦处处受制于拓跋氏。倘若再无一场大胜,耶律氏的人心怕是要散了。” “拓跋氏之气焰,更胜往前。”卫清绝眉头一蹙,前人谋略他略知一二,拓跋氏能和耶律氏分庭抗衡,不足为奇,但若而今这般逼得耶律氏处处退让却是有些过了,内中恐怕另有因由。不过眼下非是追究它的好时机,只能赞缓一二,待他把夺粮之事解决了再说。 遂,卫清绝问道,“既是如此,二位先生有何建言?” 敬丹臣道:“耶律氏声势虽大,但老夫以为,其不足为惧。原因有二,其一,北牧境内尚有拓跋氏虎视在侧,故其必不敢与我凉军轻较生死;其二,拓跋氏盘踞北牧边城多年,耶律氏出兵,可谓远道而来,必然人倦马乏,加之粮草匮乏,后继不足,势必不能久战,故其人马越多,于我方反更益。” “是以,国公只需坚守粮草,不予耶律氏可乘之机,下令众军以防守为主,不得轻易出战,与耶律氏消磨下去,如此用不了多久,其兵自退。” 卫清绝听罢点头,并未言语,此计稳则稳矣,却非是最合他意。 周横玉暗中观察良久,此刻见他不语,随即一抚清须,朗声笑道:“敬老先生所言持重,但我以为,太过保守。” “哦?”敬丹臣闻言并无不喜,慈和一笑,谦虚请教道,“越之若另有高见,何妨说来一听?” 周横玉笑道:“敬老先生言耶律氏急需一场大胜收服人心,我以为,国公亦然。而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 卫清绝亦是不语,只侧了侧头,以余光瞥向周横玉。 敬丹臣静思片刻,而后点头称是:“越之所言有理,是老夫思虑不周,忘了凉州局势与国公处境。依越之之意,当如何做?” 周横玉凤眼微阖,道:“以粮草诱杀之。” “甚好!”卫清绝眼眸一亮,终是开口赞道。他讨得皇上允准,独上江南秘征粮草便是为此。 敬丹臣道:“粮草何来?耶律氏虽不至死拼,但必然准备充足,若是以假乱真,偷梁换柱,恐怕难以成事。”说至此处,敬丹臣看了卫清绝一眼,道:“国公既言甚好,可是早有准备,军中粮草不止面上那八千石?” 卫清绝转过身来,对着敬丹臣歉然一礼,道:“亦珣非是有意隐瞒,还望敬老先生海涵。” “国公何须介怀?此等大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敬丹臣一笑还礼,毫不在意,“只是未知余下那些粮草可已安置妥当?” 卫清绝颔首,道:“敬老先生放心,已然安置妥当。” “这便好、这便好。”敬丹臣不去问粮草安置何处,而是笑道,“如此一来,耶律氏定上钩耳!” 不料,周横玉却摇头言道:“不,此中仍有变数。” 敬丹臣略一沉吟,肃然问道:“越之所指,莫不是军师辜季明?” “正是此人。”提起此人,周横玉悠然面色,亦显严肃,“有其作为军师,把领全局,此计十有六七是不成的。” “此人通晓兵法,能谋善断,有他在的确是个麻烦。”敬丹臣眉间一紧,额上皱纹愈见深刻,“应当设法将其调离此地,但如今时间紧迫,一时半刻要做到这点,甚为不易……” 卫清绝听言,不见忧色,只对敬丹臣道:“敬老先生放心,周先生既提出此议,当有解决之法。你我不妨听听周先生的妙计。” 敬丹臣闻言释然。 周横玉笑道:“若想解此难题,却也不难,就是手段见不得人些,比不得敬老先生堂堂正正。不知国公是否要用?” 敬丹臣并无介怀,反是劝道:“战场之上,何论阴谋阳谋,只要能取胜,便是好计。越之何须在意这些。” 卫清绝更是直接,道:“先生可是想遣人暗杀?” 周横玉颔首:“正是。若将此人除掉,不仅益于眼下,日后亦省下许多麻烦。” 言罢,周横玉看向卫清绝,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道:“那人叨扰国公府这多时日,是时候出力了。” 卫清绝心知,周横玉所指乃是西蜀公主——陈瑶冰。 陈瑶冰,便是此前跟随她一同自澹州回到凉州的郑水遥。如今她正被他以“做客”之名,安置于镇国公府,不得随意进出,以便监视。 凉州城外,她要如何,他不管,但入了凉州城,便由不得她了。 她为何而来,卫清绝心内有数,想与北牧接触不是那么容易。 “待此事商定,我便回镇国公府,与之一谈。” 敬丹臣皱眉,语含忧虑:“此非儿戏,国公当慎之又慎。” 西蜀公主身在凉州,且与镇国公合作,此事一旦泄露,定会被有心人利用。倒时若被扣个通敌叛国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卫清绝一摆手,道:“敬老先生勿忧,陈瑶冰身份特殊,即便她应下此事,亦珣亦不会轻举妄动。” 敬丹臣是看着卫清绝长大的,深知他的脾性,知他如此说,便不会胡来,稍稍安心了些。 “国公……”此回,换做周横玉皱眉了。 “周先生要说什么,我知道。”话意出口,便被卫清绝打断,“我非是那等下不了决断之人。我在等一个消息。” 周横玉何等聪明,思绪一转,便已猜到卫清绝要等的消息来自何处。 “国公欲等至何时?若是国公没等到,又该如何?” “七日,最多只等七日,七日不至,此计便作罢。”卫清绝寒目轻闭,复又将之睁开,眼中寒芒更甚,“但辜季明仍是要死,陈瑶冰……不能活着走出凉州!” “好!”周横玉高喝一声,眉目一松,又恢复到之前的悠然自若。他意在北牧,西蜀不过是附赠,卫清绝既肯杀辜季明,那西蜀如何,西蜀公主如何,与他何干? 卫清绝道:“那这七日,便先用敬老先生之计,先拖着吧,也好磨一磨他们的士气。”言罢,卫清绝又问道:“如何排兵布阵,二位先生可有腹案?” “耶律莽少谋好勇,性急莽撞,且好大喜功,无论辜季明死于谁手,势必先疑我凉州。此时再以粮草诱之,必然上当。介时耶律莽为替辜季明报仇,为挽颜面,更为免去回朝耶律氏对他的责罚,定将亲率大部分兵力夺粮。”周横玉道。 “耶律氏此次来人共计七万,耶律莽若亲自出征,少则领兵三万,多则领兵五万。”敬丹臣道,“我方应当以防守为主。” 卫清绝略一思索,便道:“我军之中,夏侯将军帐下最擅防御,便着其领兵一万,镇守粮仓。” “甚好!”周横玉拍掌赞道,“夏侯将军遇事沉稳,经验老道,最宜当次大任。” 卫清绝回身看着那副舆图,目光落于凤还山附近的粮仓上,又道:“告知夏侯将军不必与其周旋,且战且退,如此耶律莽定会沾沾暗喜,以为我军抵挡不住,为求战功必然追击,到时再令夏侯将军将之引入凤还山中。” 周横玉笑道:“后方则可令连将军领一万重骑拦截,以防援军。” 敬丹臣道:“至于主军可兵分两路,一路自耶律莽阵后截杀,一路从其阵腹冲阵,使耶律莽与大军分散,迫其深入凤还山中。” “待到凤还山中……”卫清绝盯着舆图上所绘的凤还山,道,“若陈瑶冰能出手,我方只用堵在凤还山出口便可,若她不能出手,我军则入山与青州军汇合,合力诛杀耶律莽。” 而后三人又商议了许多细节,待一切拟定后,忽闻一声长啸自帐外传入。 卫清绝闻声,对敬丹臣、周横玉一礼,便朝帐外走去。 行至帐外,卫清绝抬头一望,便见一只神俊矫健的海东青盘旋于头顶碧空之中。 卫清绝嘴角微不可见的一勾,将右臂一抬,空中那只海东青便疾速俯冲而下,稳稳落于卫清绝臂上。 卫清绝伸手抚了抚它的羽毛,自它身上取下信笺,右臂微抖,海东青振翅而去。 待看过信笺中的内容后,卫清绝招来一名令使,递与他一只令箭,道:“我有急事需回镇国公府,军中军务由夏侯将军暂代。” “是!” 铁门关外,有人欲策马回城。 凉州城中,有人正携剑入城。 国公府内,有人咬牙而待,满腹怨怒。 第六十一章 欲行诱敌计,先探佳人意(女主情敌上线) 镇北侯府,一处小院内。 卫清绝停步于正房门外,抬手一挥,待门前守卫尽数退下后,方推门而入。 “终于肯来见我了?” “是你邀我一谈。”卫清绝冷眼看向坐于窗下之人,漠然道。 那人一身紫衣,姿容魅惑,闻言展眉一笑,似喜还怨道:“我邀你,你便回?看来是我想错了。你把我扔在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见我。” 言语间犹带几分暧昧,卫清绝不为所动,漠然依旧:“我亦有事找你一谈。” “哦?”紫衣人眉一挑,站起身来,来至卫清绝身前,笑得愈加暧昧,“清绝寻我何事?” 听她唤“清绝”二字,卫清绝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却未有多言,直道来意:“我要你杀辜季明。” 紫衣人一怔,退开几步,眼角依旧带笑,只是敛了那略带邪意的暧昧。 “为何是我?” “因为你是陈瑶冰。”卫清绝声如古井,不起一丝涟漪,仿佛这不过是个寻常路人之名。 陈瑶冰没有着急回答,也没有惊讶,卫清绝何等聪明,猜到她身份是迟早之事,其实,在她踏入这间小院之时,她便知道他知道了。 “你是如何猜到的?” 卫清绝看着眼前一身宽松男装的陈瑶冰,道:“从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女人。” “这我知道。”陈瑶冰笑道,不然方才她也不会做出那等姿态,“天下女人何其多,你凭何偏猜我是陈瑶冰?”她自觉掩饰的很好,所以她很想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卫清绝瞥了一眼陈瑶冰墨发间垂下的一段紫,淡淡丢出三个字:“暮山紫。” 陈瑶冰微顿,复又一笑,莹白纤指伸入发间,解下那一段紫,拿在手中,轻轻一晃。 “原来是它啊!”陈瑶冰摇摇头,墨发披散,那段紫是她用来束发的发带。 “是我不小心。不过,你倒是好眼力,居然识得‘暮山紫’。” “西蜀蜀锦天下闻名,一匹值千金,其中最名贵的非是名头极大的‘赤霞金’,而是少有人知的‘暮山紫’。”卫清绝踱到窗前,看着窗外,背对陈瑶冰,“‘暮山紫’数量极少,每年至多能得三、五匹,珍贵异常,其法更为西蜀宫廷秘法,故惟有皇室中人能用,几乎不曾流于外界,知其者甚少。西蜀国破后,这‘暮山紫’就更无人可知了。” “那你又何以知晓?” “恰好,镇国公府库房里有一匹,我曾见过。”卫清绝侧首,“‘暮山紫’再如何珍贵,亦曾被蜀王当成贡品献于天祈。” 陈瑶冰眸光转寒,心头微微有些怒意。 “这是事实。” 仿佛感觉到她的怒意一般,卫清绝冷冰冰一句瞬息将她之怒火浇灭。 逝者已逝,来者可追。陈瑶冰冷声而坚定道:“总有一日西蜀会在我手上强大起来,介时天祈王朝不复存焉!” 卫清绝听了,没有任何嘲讽,更没有担心,他对天祈有绝对的信心,根本不屑嘲讽,不会担心,故而只道:“如此,你必须杀辜季明。” “为何?”陈瑶冰忽觉好笑,“我此行目的,想必你也清楚。我是来结盟的,不是来结仇的。” “所以,你更要杀辜季明。”卫清绝道,“结盟之意义,在于各取所需,若无他们所需,你如何结盟?” 陈瑶冰道:“我有兵马,且于天祈境内消息灵通,能提供他们想要的各种情报,如此还不够么?” “不够。”卫清绝道,“即便如今北牧国内两大姓氏斗得厉害,但北牧兵马强壮仍是不争的事实,你那点人马不足以勾起他们的兴趣。何况,北牧人一贯认为北牧铁骑甲天下,根本不把其它军队放在眼里,你若贸然与之合并,依北牧人骄傲排外的天性,多半会受到排斥挤压。” 陈瑶冰思量一翻,开口道:“杀辜季明于我有何好处?” 她非是固执己见之人,北牧是何情形,卫清绝比她清楚。倘若真如他所言,北牧人不屑她的兵马,光以情报结盟,西蜀的重要性就太轻了,达不到她的预期,得不到她想要的利益。 卫清绝回过身来,看着陈瑶冰道:“既想与北牧结盟,就要给他们最需要的。” 最需要的?陈瑶冰垂下眼眸,心思非转,良久方道:“你想要我,取而代之?” “正是,你给了他们需要的,他们才会给你需要的。”卫清绝缓声道来:“北牧虽勇武,擅于骑射,却不思智谋,不擅谋略。北牧朝堂之中难得几名智者,辜季明一死,更是不堪,你若能以此结盟必受看重。” 陈瑶冰心中一动,却未急着应下,而是问道:“于你又有何好处?” 卫清绝帮她,必有所图。 卫清绝坦然道:“耶律氏此次来犯,动作颇大,耶律莽为将,辜季明为军师,若能杀了辜季明,我便能轻松赢下此役,安定人心。” 陈瑶冰沉吟片刻,又道:“辜季明此时若死,北牧必疑你凉州。” “天祈北牧仇深似海,再添上一笔,亦无伤大雅。”卫清绝冷声道,“何况真正动手的是你们西蜀。” 陈瑶冰呵笑一声,道:“如此一来,我便有把柄在你手上了。” “我亦然。”卫清绝道,“西蜀公主滞留镇国公府一事,一经泄露,于我更加不利。” “哈,这么说来,倒是我赚了。”陈瑶冰轻嘲一笑,仍是没有答应,只问道,“辜季明身处对方军营,定是被保护周全,清绝啊,你要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杀之?” “你非是弱女子。” 陈瑶冰笑道:“直闯三军取敌首级这等事,我也做不来啊。” “素闻西蜀公主手下,能人辈出。” 陈瑶冰无奈一叹:“可惜,此番是我一人独上凉州。” “你确定?” 陈瑶冰对上他的眼,点头:“我确定。” “既如此,”卫清绝看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凤还山中之人,以及凉、青、幽,三州之内莫名多出的那些来历不明的商队便可杀了。” “卫清绝,尔敢!” 陈瑶冰眸中清光转厉,杀机暗浮,卫清绝冷然回应:“我时间有限,没心思与你虚与委蛇,此事你应是不应。” 陈瑶冰冷眉一挑,眼眸中邪气满溢:“我若是不应呢?” 卫清绝不语,陈瑶冰身体骤然紧绷,寒光一闪间,剑尖已至咽喉。 “杀你!” 剑尖距离咽喉不过一根头发丝的距离,陈瑶冰却半点不惧,笑问道:“杀了我,你就不怕我的人给你添麻烦?” 卫清绝道:“你化整为零带来之人,不过五六千,我凉州驻军三十万,有何可怕?” “哈!”陈瑶冰笑着抬手,拨开剑尖,看着卫清绝一字一句道,“我,应,了。” “呛啷”一声,卫清绝收剑回鞘,淡然道:“如此,便商议一下如何动手吧。” 陈瑶冰应了声好,忽见卫清绝面色微变,正欲问声怎么了,却闻屋外传来一声清朗长啸。 卫清绝推门而出,陈瑶冰想了想,举步跟了上去。 镇国公府某处,白衣灰袍人携剑而立,剑未出鞘,面前已是歪歪倒倒躺了一地人。 那人看着围在他四周,越来越多的满脸警惕,却无丝毫惧色的守卫,很是无奈的将此前说了很多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找卫清绝,我真的真的是好人。” 言罢,举步欲往前行,守卫们自是不让,毫不犹豫的冲上去,那人叹气,心中暗道:“早知如此,便不走正门了!” 不过转瞬,已有三人自左、右、中冲至面前,举刀便砍,那人足下不动,稍一侧身,避开当中一人,同时大袖一扬,直接将左侧来人击飞,而后手臂一动顺势扣住右侧来人手腕,指尖微一使力,右侧那人只觉一阵剧痛,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虽未叫唤一声,刀却已然落地。 而那之前被避开之人,尚未回身,便觉背后有一物重重袭来,两人齐齐飞出,倒在地上不得动弹。 眨眼间,又是三人倒地。然而即便如此,守卫们依然无所畏惧,越来越多的人冲了上来。 那人顿感头痛,抬手欲击,却闻一声沉喝。 “住手!” 一声住手,方才还拼命往前冲的守卫,顿时停了动作,退至一旁,整整齐齐的站好,静候指令。 被围在中间那人放下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向他走来的卫清绝,道:“你就是卫清绝?” “正是。”两人之间相距七步时,卫清绝停步,拱手一礼,道“未敢请教兄台大名?” 虽然地上躺了不少守卫,但卫清绝看得出,此人并无敌意。 那人一笑,爽朗道:“任清都。” “久仰大名。”卫清绝未涉江湖,然,离经堂第一高手任清都之名却有耳闻,“不知任兄,来此何事?” 两人素无交集,江湖里传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任清都,若是无事,怎会来此?何况还如这般‘登门造访’? “送信。”任清都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拿在手中晃了晃,“早知道送个信如此麻烦,当时我一定不会应他。” 卫清绝眉梢一动,何人有此本事能请动任清都给他送信?心念急转,心中有了一个猜测,神色微变。 “观你神色,猜到是何人了?”任清都敏锐异常,任何微小细节皆逃不过他的眼睛。 卫清绝摇头:“我与他未曾谋面,亦不知他的名姓。” “你可以猜嘛!猜猜他会用何种身份,给你写信。”任清都道,“他经常夸你,你若是猜不中……”任清都又将手中信件一晃,挑眉笑道:“此信便不给你了!” 卫清绝沉吟片刻,而后眸光一闪道:“松良旧友。” “信归你!” 疾风扑面,卫清绝手一抬,信已在他两指之间,再一抬眼,任清都已至身侧。 “美酒、美食、美景。”任清都侧头看他。 卫清绝收下信,道:“任兄一路辛劳,亦珣自当为任兄接风洗尘。” “上道!”任清都一点头,直径往国公府里走,随意的好似自己家一样,只在路过陈瑶冰时微微一顿。 任清都看着一身男装,披头散发的陈瑶冰。陈瑶冰亦看着任清都,手却缩进袖中,扣住一样东西。 任清都凑近了些,陈瑶冰的手扣得更紧些,二人之间颇有剑拔弩张之意。 “任兄,可有不妥?”卫清绝道,陈瑶冰还有用,他暂时不希望她有任何差池。 任清都摇头一笑,继续往前走,嘴里用很小却足够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不男不女的,啧啧,现在的姑娘家家都是些什么爱好?” 第六十二章 渠心亭伴君饮酒,将欲行琴声暗传 凉州风不止,京城又大雪。 皇宫,太液池,渠心亭。 亭中有二人,正赏着这片冰池雪色。 亭外白雪纷飞,亭内炉火正旺,苏荇拨弄了一下炉中炭火,笑问道:“火好了,酒何在?” “不急,不急。”另一人闻言笑道,“年轻人,不要心急,慢慢来,慢慢来。” 此人拥着玄色狐裘,油光水亮的皮面,一看便知非是凡品,而从狐裘内露出的绣着金色龙纹的衣角,更使此人身份昭然若揭。 天祈境内,能在衣上绣金龙纹的,惟有当今圣上——君书临。 苏荇笑笑,不回话。皇上看着亭外纷飞的鹅毛大雪,感慨道:“这雪下得真好!” “瑞雪兆丰年。”苏荇抬头看了一眼,笑道,“来年收成必然是好的。” 皇上看了一会雪,又回过头来,对着苏荇问道:“如何,今年把你家那丫头带进宫来瞧瞧?母后早年便说要见,奈何你母亲总是推脱。” “娇娇还小,母亲怕她不懂事,冲撞了贵人。”就依娇娇从前那性子,如何敢轻易带她进宫?不过,如今嘛…… “听说,最近那丫头把自家厨房给砸了?”皇上双眼轻眯,看着苏荇,促狭道,“如此行事作风,你果真教妹无方!” “事出有因。”苏荇看了眼红泥火炉,话锋一转,“酒再不至,火便要烧过了。” 皇上微一侧首,往岸边看去,而后笑道:“来了!” 有一內侍,手中托着托盘,匆匆往亭中行来。待至亭中,內侍正欲行礼,皇上一挥手:“免了吧!” 內侍手中托盘上共有两物,一者是酒,一者则是……苏荇嗅了嗅,打趣道:“皇上对天下事洞若观火,宫中各位娘娘,对皇上的一举一动,亦多有费心。” “所以她们是妃。”皇上摇头一笑,酒与汤,哈,到底还是阿仪知他,“酒留下,你下去吧。” “是。”那內侍将酒放在亭中石桌上,躬身垂首退下了。 苏荇取过酒,置于小炉上煮着,方道:“皇上若想见娇娇,便见。” “这便对了。”皇上对苏荇的表现甚为满意,“如此,朕也好替她挑个好夫婿。” 苏荇轻咳了一声,道:“此事尚早。” “无妨,先留意着。”皇上笑言道,“你母亲早就与朕说了,要朕给她挑天下最好的男子做女婿,当然,前提是不能姓君。” 苏荇听后笑道:“娇娇那性子,确实不宜入宫。” “朕也舍不得她入宫,多有活力的小姑娘。”皇上顿了顿,忽然问道,“你看白观止如何?京里好多小姑娘都喜欢。” 苏荇眼帘轻垂,道:“不如何。” 皇上听了,也不见怪,反问道:“朕听说那丫头很是喜欢他,你拒的如此干脆,就不怕她将后来恨你?” “恨便恨,她恨我,总比任由她毁了自己一辈子要强。”苏荇淡笑道。 皇上听后却是叹了一句:“你虽是林玄清教出来的,这性子到底还是随了他。”叹过之后,又问道:“你就如此看不上白观止?朕瞧着他的才学,能为皆为上品。” “非也。”苏荇道,“竞山所言不如何,非是针对白观止,而是指理国公府。” 皇上顿了一顿,眉色微冷,道:“理国公府,是不如何。” “皇上知道。”苏荇无有半点惊讶,他向来认为,天下间没有任何事能瞒过皇上的。 “世间有几人不觊觎神器?老三是皇子,身后又有人支持,难免会起些心思。”皇上以手扶额,揉了揉额角,叹道,“身为人父,自然是希望他们都好。”但他除了是父亲,还是天祈帝王,必要之时恐怕不得不做一些帝王该为之事。 天祈皇帝君书临,行十一,能登上帝位,不知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他那十位兄长,而今惟有安王一人,能正大光明的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余下的,便是活,亦不能让人知晓。 “太子与三皇子各有各的命数,皇上,不必太过在意。”苏荇劝慰道,“且太子多似皇上,宅心仁厚,不会罔顾手足之情。” “宅心仁厚?竞山,你错了。”皇上摇摇头,面上犹带笑意,却晦测莫名,叫人看不真切,“朕留他一条命,并非仁厚,更非是顾惜手足之情,而是折磨。朕如何肯让他如此轻易就解脱。” “他不恨,朕恨,他不想报复,朕来。”皇上语气越淡越冷,面上神情便越加难以看清,“反正,他从来都拧不过朕这个皇弟的。” 亭中一时静默,只听得亭外呼呼的风雪声。 “表舅舅他……”苏荇犹豫再三,终是暗自一叹,看了眼那炉上煮着的酒,道,“皇上,酒好了。” 皇上愣了愣,随即一笑,敛了那副莫名,又是一派尊贵慈和。 “谈这些,实在有负此景此酒。”皇上看着苏荇将煮好的酒倒入桌上的玉碗中,浓厚凛冽的酒香溢满亭间,深吸一口气,赞道,“如此寒冬雪景,就当配这千里醉!” 言罢,举起玉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热酒烫过喉,豪气胆边生,此酒饮下,皇上只觉有股热火自喉头一路烧下,燃便全身,四肢百骸都舒坦了,不由再次赞道:“好酒!” 苏荇笑着陪饮,一碗烈酒,涓滴不剩,品位一番,方开口道:“皇后娘娘送来的这坛千里醉,厚烈异常,只怕就是在凉州亦是难得。” 不待苏荇动手,皇上又自斟了一碗,饮过之后,好似想起些什么,问道:“提起凉州,卫清绝如何?” 听闻卫清绝的名字,苏荇眼眸一亮,道:“他如何,待他入京后再说。” “你呀你。”皇上笑着摇头,伸出手指,凭空点了几下,道,“好!就等他回京后再说!”语罢,皇上又道:“都说到这了,你还不打算主动告诉朕,你给他的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我与他的谋划皇上既都清楚,又何必再问?”苏荇一笑,“不过是让他,随机应变,便宜行事罢了。” 皇上微微阖目,道:“如此大事,卫清绝不清楚你的身份,单凭一封无名的信,心中定仍存顾忌,不敢放手施为。故而,那封信中必另有玄机。” “皇上英明。”便是被戳破,苏荇也无惧色,依旧笑道,“信中内容无甚可奇,就是所用信纸难得。” 苏荇既说得如此明白,皇上怎会领会不了?皇上笑道:“依朕看,那信纸也不难得,难得的是纸上那个印章。” “皇上所言甚是。”玉玺的印章,自是难得。 “林玄清辞官之前,从朕这骗走的三张……纸,都留给你了?” 苏荇道:“如今只剩两张了。” “留给你,也比留在林玄清手上强。”皇上斜他一眼,“你小子可要善加利用,莫如这次一般白白浪费了。” “谢皇上教诲!”苏荇一笑,那封信果然没有送错,皇上果然是同意的。 “罢罢罢。”皇上摆摆手,忽又一皱眉头,“得你之信,卫清绝能放开手脚,未知西蜀那个小女娃会做何反应?” 苏荇道:“皇上放心,卫清绝自有办法控制她。” “如此朕便等着看好了,不要让朕失望。”皇上微微颔首,再次斟了碗酒,道,“那小女娃既已陷在凉州,你打算何时动身入蜀?” 苏荇回道:“本欲初一便动身,但我得到一个消息,所以推迟到上元节之后。” 皇上未有多言,只是嘱咐道:“蜀地凶险,你要多加小心,朕会下道密诏,蜀地大小官员任你差遣。你记住,于天祈未来而言,你的分量重于如今西蜀。” “竞山自当谨记在心!” “好,闲话便说至此处,陪朕饮酒赏雪吧。” 苏荇瞥了眼酒壶,笑道:“千里醉虽好,但后劲太大,皇上不宜多饮,适量为好。” 皇上瞪他一眼,斥道:“扫兴!” 苏荇却仿若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饮酒。 酒过三巡,皇上欲独占剩下半坛美酒,遂以苏荇太过啰嗦为由,挥手让他滚蛋。 苏荇带着一身酒气跟在小內侍身后,往宫外走去。 “劳烦小公公了。”苏荇笑道。 走在前面的小內侍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话,吓了一跳,忙道:“不劳烦,不劳烦!”他早得了师傅吩咐,知道苏荇不一般,不能得罪,要敬着。 苏荇又问道:“还不知小公公如何称呼?方才送酒的,也是小公公吧?小公公是侯公公新收的徒弟?”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小內侍一愣,但他毕竟机灵,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的答道:“公子叫奴才小印子就行,方才是师傅命奴才去送的酒。”这等同于变相承认了,他与侯公公的师徒关系。 苏荇点点头,道:“侯公公是个有本事的,你好好孝敬他老人家,日后有你的好处。” 小印子眼珠子一转,知道苏荇这是在提点他,赶忙笑着道谢:“多谢公子提点。” “是侯公公眼光好。”真是个机灵的,苏荇正想与他再说几句,忽闻远处传来一阵琴声,不由侧耳静听,几息过后,却是轻笑一声,而后又是摇头。 小印子看得不解,便问道:“公子何故发笑?” “没什么,只是想起我家小妹了。”苏荇眼眸含笑,“那弹琴的女子,与我家小妹是一个性子。” 小印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苏荇是如何听出弹琴之人是女子,又是如何断定那女子是什么性子的? 就在苏荇听到琴声的那一刻,身处文昌侯府开明馆内,看着慧珠上回自开卷书楼里带回来的闲书,消磨时光的苏云娇忽地眼皮一跳,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不管在哪里看的,希望能把评论留在起点。 第六十三章 近佳节姊妹小聚,何人醉叔侄偶逢 苏云娇动作渐收,静坐于塌上小几前,眉头不由自主微敛,又是这种不祥之感。这种感觉她在重生前一共遇见三次,一次亡父,一次亡兄,一次则是卫清绝战死沙场,次次皆非好事,此回又是预示何事? 苏云娇眉头深锁。 “你怎么了?”察觉到身侧之人的异样,苏云悠放下手中书籍,抬头问道。方才还手舞足蹈的,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因见苏云娇不答话,苏云悠眼珠一转,一眼斜去,微讽道:“莫不是你终于发现一边看书一边比划有多蠢了?” 苏云娇看她一眼,仍不答话。苏云悠一笑,拿过苏云娇身前那本书,瞥了眼书名,道:“《江湖逸闻》?看这等闲书也就罢了,它又不是武功秘籍,怎么还连比带划的?就算真是武功秘籍……”苏云悠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以你之天资悟性,是决计练不成的!” “哈。”苏云娇轻笑一声,劈手将书夺回,顺势伸手往苏云悠所看之书上一点,嘲讽道:“八妹妹何故笑我?八妹妹亦是同样啊,无论如何,皆做不到书中所言,贤良淑德,仪态端方。似你这急躁性子,竟痴迷于《贤媛集录》?奇哉,奇哉!” “你!” 两姐妹斗起嘴来。一旁做着针线活的苏云柔则笑着摇摇头,真是冤家!若换做在澹州之时,苏云柔定会出言阻拦,但如今到了京城,却是变了,只管看着她们闹。 谁叫如今惟有此地才能供她们放松片刻了,罢了罢了,小悠憋得久了,且容她松快松快。 二人正闹得起劲,忽闻一声清悦脆响,苏云娇扭头一望,便见绣珠掀了门帘,探头进来,笑道:“姑娘,大姑娘、二姑娘来了。”言罢,打起帘子,往旁边一让,有二人自她身后,款步而入。 见了那二人进来,苏云娇三人忙下得塌来,欲与之见礼。当先那人一见,快步上来,将她们拉住,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这般礼数周全反倒生疏了,尽管随意些吧!”大姐苏云华既如此说了,苏云娇三人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姐姐、二姐姐今儿怎么得了空闲到我这来?”苏云娇问道。对大房的两个姐妹,她素以尊敬为主,并不如何熟稔,双方平日见了不过就是打声招呼,说些客套话儿,怎地今个儿突然跑到她这开明馆来? 苏云华一笑,无有隐瞒,答得大方:“开年便要出阁了,心里头舍不得众姐妹,方想趁着在时多亲近亲近。忆及往昔七妹妹这儿来得少些,便拉着云婥来了。”苏云华又冲着云柔云悠微微一笑,道,“不意四妹妹和八妹妹也在,却是凑巧了!” “人多,才热闹嘛!”苏云娇伸手一招绣珠,“去取些热茶糕点来。” “诶!”绣珠一应声,便下去了。 “来来来,都到塌上坐,咱们姐妹围在一处说说笑笑才亲近。”苏云娇一面说,一面推着苏云华往塌上去。苏云华也不恼,顺势坐到了最里边,笑言:“那就客随主便了。” 苏云悠方才听她说出阁之事,心中有些伤感,虽然她们接触不多,但苏云悠心里对苏云华这个大姐姐可是极喜欢的,此刻见她坐到里边,忙跟着脱了绣鞋上得塌去,坐到苏云华身边,嘴里道:“就是就是,如此才亲近,大姐姐我坐你旁边可好?” 苏云华自无不允。苏云柔看了一眼苏云悠,暗暗叹了一声:“这丫头啊……”随即也跟着坐到塌边。 待姐妹几个坐好后,苏云娇见苏云婥仍站在那儿不动,目光落于她屋里新换的那扇画屏上,稍一犹豫,开口唤道:“二姐姐,二姐姐?” 苏云婥闻声回望,正欲开口,就听苏云华道:“七妹妹这儿的屏风换新的了?我记得以前画的是‘牡丹争艳’。” “呀!”苏云悠惊呼一声,看着那扇画屏,“要不是大姐姐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屏风上的画换了呢!”之前画得是牡丹,而今画得还是牡丹,苏云悠腹诽一句:“果然是个牡丹痴!” “凭你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能看出来才怪。”苏云娇白她一眼,懒得跟她多话,遂向苏云华道,“大姐姐的记性真好。” 苏云悠不甘寂寞,问道:“好好的,换它作甚?之前那画挺好看的。” 苏云娇道:“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新年新气象,‘花开富贵’寓意也好。” “寓意确实好。”苏云柔颔首一笑,此前的‘牡丹争艳’好是好,但那个‘争’字终究是锋芒太盛,不及这‘花开富贵’来的祥和。她一贯认为,女儿家最好不过一个‘和’字。 “寓意好,画工更好。”如霜雪般的声音,此间除了苏云婥还能有谁?苏云婥一句说完,目光再次停驻在画上,意欲二度开口,谁料被苏云娇抢了先。 “我六哥画的,自然是最好的!” 一音一字溢满了骄傲,眼角眉梢神气活现,苏云婥深深看她一眼,淡淡道:“你知道便好。”语罢,不再去看那扇屏风,莲步一移来至塌边,冷眸一扫,便往苏云娇旁边坐下。 苏云娇顿感周身一凉,似是旁边坐了个雪人,侧目一望气如霜雪白衣素裳的苏云婥,一时间竟发起愣来。她与苏云婥算得上是相看两厌,而且以苏云婥看她不惯居多,往日里连多看她一眼都不屑,今日怎就改了性子,偏往她身边凑? 苏云婥何等敏锐,苏云娇什么想法她能看不出来?只是她根本不在乎苏云娇如何,瞟了一眼塌上的小几,道:“在看书?” 不过随口一问,其他人不觉什么,独独苏云悠,莫名觉得心慌,更生出一股学生看闲书被先生抓个正着的荒谬感。怎会如此,苏云悠很是困惑,分明她看的不是闲书啊? “《贤媛集录》?”苏云悠身子一僵,苏云婥看她一眼,眉头微蹙,不知是觉得书不好,还是不解苏云悠的反应,过了半晌方道:“看看便罢,无需跟着学。” 此话若换做别人来说,苏云悠定会与其争辩,但说这话的是苏云婥,苏云悠听了不仅没起争辩之心,反而松了口气,适才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下来。身侧的苏云柔没说话,只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心中暗道:“二姐姐这身威压,连小悠这躁脾气都能镇得服服帖帖的,无怪众姐妹平日里都敬着她,她说的话无人敢不听。” 另一侧,苏云华亦握着苏云悠的手,以示安慰,同时给苏云婥递了个眼色,可惜苏云婥正看着另一本书,没有瞧见。 “二姐姐以为此书如何?”苏云娇笑问道,与苏云悠不同,她半点慌张也无。托卫清绝之福,她应付这等‘雪人儿’颇有心得,“是不是很有意思?”似这般人啊,没脸没皮的缠着就是了。 苏云婥正对着书中两个名字出神,玄素与阅江山,是两把剑的名字。据书中所载,玄素象征出世,阅江山则取阅览江山之意,代表入世,二者合二为一,即可入得登仙台,开启通天之门,其主便能白日飞升。 “二姐姐,若真觉有意思,就拿去看好了。”见苏云婥半晌不说话,只盯着书看得入神,苏云娇试探着提议。 “啪”的一声轻响,苏云婥将书合上,转头向苏云娇道:“如此便多谢七妹妹了。” 这反应,反弄得苏云娇一愣,视线移至那本书上,二姐姐今日极为反常,莫非,那本书里有何玄机不成?书既是慧珠给她的,改日问问她此书的来历便是。 “此书,甚有意思。”玄素,阅江山,她曾听人说过,与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还有一个地名,叫做云门,苏云婥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用词极雅,字也好看。” 苏云婥不着痕迹的瞟了眼屋中那扇屏风,若她没看错,字与画当出自一人之手。 开明馆内种种暂放一旁,且说苏荇带着一身酒气回了文昌侯府,本欲直接回篁翠居,不想半路碰见了五老爷——苏劲霜。 “六侄儿这是往哪儿去?”苏劲霜满脸笑意的与苏荇打招呼,显然心情极好,待察觉到苏荇一身酒气后,略带诧异的问道,“六侄儿喝酒了?” 无怪他会诧异,毕竟苏荇从未在侯府诸人面前喝过酒,是故侯府上下均以为他是不沾酒的。 苏荇笑笑,随便扯了个理由:“适才与几位好友会面,拧不过他们,硬被灌了几杯。” “原是如此。”苏劲霜一点头,向苏荇道,“六侄儿啊,你听五叔一句,这喝酒呢还是要多练练的,身为堂堂男儿,岂能不会喝酒?” 苏劲霜向来认为,美酒与美人是一个男人生命中不可或缺之物,遂又笑道:“除了美酒呢,这美人啊,亦是……”话才说了一半,苏劲霜忽然住嘴,不好意思笑笑,“一时激动,差点忘了六侄儿出生时的批命,是五叔失言。”末了,啧了两声,低声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苏荇不欲再继续此话题,一眼扫向苏劲霜怀里夹着的锦盒,那锦盒上所印标记,苏荇十分熟悉,几乎每月都要陪娇娇去逛一次,故而问道:“五叔是去了多宝阁?” “六侄儿好利的眼!”苏劲霜将锦盒打开,递到苏荇眼前,道,“五叔知你常陪七侄女挑这些东西,快帮五叔瞧瞧,小姑娘可喜欢这个?” 苏荇看着锦盒中那副珍珠头面一笑,真是巧了,日前他才送了娇娇一副一样的,不过他给娇娇的那副上面缀着的珍珠是粉色的,而眼前这副是蓝色的。异色珍珠,最是珍贵,五叔此回定花了不少银子。如此贵重的头面,如今五叔大概只愿给他那‘义女’吧! 苏荇摇头失笑:“五叔不是最精此道,怎反倒问起侄儿来了。” “这不是不一样嘛。”苏劲霜挠挠头,女儿和侍妾如何相比,“六侄儿只管说好是不好?蔻绯她,可会喜欢?” “五叔一番心意,蔻绯姑娘自然会喜欢的。”果然是给她的,苏荇眸色微沉,那位姑娘很有几分手段,短短数日,就从‘远客’变成了‘义女’。 苏劲霜张了张嘴,想要纠正苏荇的称呼,却见苏荇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忙问道:“六侄儿,怎么了?” 苏荇扶着额头,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离,道:“无事,那酒的后劲似乎有些大。” “这样啊。”苏劲霜道,“那六侄儿赶紧回屋歇着吧!喝醉了都是这样,睡一觉就好了。” 苏荇点点头,行了一礼:“多谢五叔关心,侄儿便先行一步了。” “去吧去吧。”苏劲霜挥挥手,“我也要往飘絮院去了。” 叔侄俩各走各的,苏荇一路返回篁翠居,眼里早已恢复清明,哪还见半分迷离。 一入篁翠居,便直往竹园小映而去,不料乐山正等着他,一见他来,立即上前低声道:“少爷,西蜀密报。” 第六十四章 钓鱼台公子悠悠,开明馆姐妹融融 “果然有人按耐不住了。”竹园小映内,苏荇放下手中信笺,笑道。信上所言,陈瑶冰离蜀未久,西蜀太师严拂光便主动找上门来,意欲弃暗投明。 乐山垂首请示道:“是否要予他相应回应,以安其心?” “不急,传讯过去先吊着,让他们急一急。”苏荇一摇首,将信笺扔于一旁炭火铜盆内,不过一瞬便烧得干净,道,“待我入蜀后再作打算。” “是。”应声之后,乐山犹豫再三道,“少爷真要独身入蜀?蜀地凶险,属下愿与少爷同往。” “你去了,谁替我看着篁翠居?”苏荇笑道,“放心吧,西蜀不知我身份,不会跟一个孤身游历的小小书生过不去,何况我尚有‘天网’作后盾。程老先生几乎将蜀地名胜走了个遍,不也安然无恙。” 乐山还是有些担忧,欲要再劝,却听苏荇道:“此行,我会带上一池波。有一池波在手,自保足矣。”乐山这才放心。 见他放心,苏荇又道:“交代你之事,办的如何了?” 乐山答道:“人已经来了,我将她暂时安置在城西小院内,吩咐她不要随意走动。” 苏荇颔首:“很好,让她先将那身杀气卸了,再来见我。另一件呢?” 乐山转身,自屋内一处书架上取下一方木匣,置于苏荇身前的书案上,道:“所有东西都在这了。” 苏荇打开木匣,匣中放着一卷微微泛黄的卷宗,卷宗透着极淡极特殊的墨香。纸与墨,皆非比寻常,乃‘天网’专用,防潮防腐利于长久保存。卷宗面上写着一个名字,代表此卷之中记录着此人的生平,从出生到如今,事无巨细。 苏荇扫了眼那个名字,将其拉开,细细观之。 “苏蔻绯,天祈永州惠水乡十里县人氏,生于靖和七年八月廿一日,其父据察为文昌侯苏冷泉五子苏劲霜,其母姜氏,闺名佩香,乃‘巧绿班’班主之妹。其生性木讷,不善言辞,少与人言。家中清苦,然三餐无虑,时遭舅家欺凌,幸无大碍,左右邻里,……” 一路看下来,虽无有异状,但卷宗上所言,与苏荇所识之人却是大相径庭,其中定另有因由。苏荇心思一动,莫非此女亦如娇娇般,有那等奇遇不成?眉峰冷挑,继续往下一观究竟。 又过几行,苏荇眼光忽凝。 “靖和十八年六月初九,其于池边浣衣,不慎落水,幸救之。大病三日,混沌不清,即醒,性情大变。慧黠外向,谋划缜密,胸有沟壑,城府颇深,改头换面,仿若他人,甚异。”此等状况,极似娇娇,但又略有不同,娇娇还是娇娇,她则更似‘借尸还魂’,已非本人。 苏荇皱眉沉思,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娇娇之变,全因知悉未来,此女之变,亦可能是因其故,方性情大变,不妨改日试她一试。苏荇眉头一松,笑意初显,若真如此,不定还能从其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苏荇接着往后看,笑意渐深,病愈之后的她,似乎奇遇连连。 “靖和十八年六月十九,舅母原氏至其家,欲成姻缘,遭其撵出。原氏不甘,数日后又至,欲行强迫,其祸水东引,反陷表姐,原氏愤愤而走。”“靖和十八年九月,永州城内一偏僻茶楼,行将倒闭,其救之。援以无数无所闻之奇人异事于楼中说书人,加以宣扬,满城沸然,原为门可罗雀,今作车水马龙,其自茶楼分利颇多。” 苏荇见此一笑,从未有人听过的故事么?倒可以找来说与娇娇,她必然欢喜。苏荇一目十行,往下扫去,忽地眸色一冷。 “靖和十八年十一月初二,其自永州反回,路遇一重伤男子,救之。藏于家中地窖,悉心照料,男子伤愈,自行离去。据察,此人乃江湖血榜第七,楚无回,于皇子璋座下听差。”不管有心无意,此女竟与三皇子有了联系,观卷宗后面所示,那楚无回似是对她有了情意,非是好事。 苏荇手指一动,卷宗已全数拉开,匆匆读完余下,此女虽又做几件奇事,招了几朵桃花,却不能引起他之重视,可先将其放置一旁,静观其变。他观此女非是安稳之人,日后必有大动作。 乐山静立一旁,见苏荇合上卷宗,问道:“少爷,可要给七姑娘送去?” 苏荇言道:“不必了,放在篁翠居中便可,娇娇若需要,自己会来取。” 乐山不明七姑娘何以知晓此事,但苏荇既如此说,那就自有其道理,无需他多操心,恭声应下,又问道:“少爷,可要插手此事。” 苏荇含笑摇头,道:“我尚有几桩要事待办,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姑娘家的事情,便交由她们自行解决好了,等上升到男人之间时,我再插手也不迟。再者,我即将离京,放任娇娇一人在家,岂不无聊?总得给她找些趣事,那位蔻绯姑娘正好可以留给娇娇玩玩,以解寂寥。” 乐山迟疑道:“只是,七姑娘……” “安心,一个小小‘义女’而已,你家七姑娘应付她绰绰有余。”就是一时不慎疏忽大意,其他姐妹难道是摆设不成?相较而言,她们总归和娇娇亲些,即便有人另有心思,也会有人明理的。比如,二妹妹。 而此时,苏云娇正与姐妹们谈得起兴,根本不知道自家哥哥给她备下了一份‘大礼’。 “好漂亮的活计,四妹妹这做的是什么?”苏云华瞅着苏云柔搁在身边之物,笑问道。 “是书袋。”苏云柔递给她一看,“八弟弟开年便要入学了,我先给他预备着,免得到时候慌乱。” “慌乱?府里哪里就缺了几个书袋!我看分明是四妹妹疼八弟弟,才巴巴的亲自动手缝这书袋。”苏云华接过一观后,揶揄道。料子挑的是松花布,又厚又耐磨又不打眼,针角细密,内中阁层设计亦费了一翻心思,好一片慈姐之心啊。 苏云柔闻言轻笑:“我只盼着他好好念书罢了。” 苏云娇耳朵听着她们说话,手也没闲着,自小几上的钧窑白瓷盘里拿了一个黄澄澄的蜜橘,剥了外皮,细细拈去橘络,撇下两瓣留给自己,碰了碰苏云婥的手肘,将剩下一大半递了过去。苏云婥看着她递来的蜜橘,冷眉一扬,顿了一会儿,方才面无表情接过。 苏云娇满意一笑,又伸长脖子,往苏云华那边瞧,一面瞧一面道:“对对对,定要让八弟弟用功读书,日后好孝敬四姐姐,以报这‘书袋之恩’。大姐姐快给我瞧瞧!” “喏!”苏云华往她那边递了一递,又伸出一只手来接过苏云柔给她的,自苏云婥那边递了一圈的蜜橘,撕下一瓣,剩余的全给了身侧翘首以待的苏云悠。 苏云悠欢欢喜喜接过,未有片刻迟疑,直往嘴里扔了两片,一口咬下,立时眼睛一亮,赞了句“好甜”,又向苏云娇问道:“这是什么橘子?这么甜!你从哪来的?” “我外祖家送来的,说是从南疆进贡来的无籽蜜橘。”苏云娇只顾欣赏苏云柔做得书袋,头也不抬便道,“你若喜欢,待会儿我让平香给你送一筐去。” 苏云悠不答,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苏云柔,苏云柔捂嘴一笑,道:“如此,就多谢七妹妹了!” “谢什么!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苏云娇把那书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赞道:“此等活计,四姐姐就舍得做给八弟弟了。”言毕,促狭的瞄了苏云柔几眼,贼兮兮笑道:“别人再不肯给了吧?” 苏云柔双颊泛红,秀首低垂,纤手藏在底下不停揉着衣角。其实这书袋她不止给八弟弟做了,还给……别人也做了一个。 与之对坐的苏云婥观其神色,似有所思。 而苏云娇,知晓她何以如此,娇笑一阵,直笑得苏云柔抵不住,抬头回嘴:“七妹妹若是上学,我自是肯给你做的!” “上学,上学,开春了,姐妹们都要上学哩!”苏云娇笑眯了眼,“四姐姐可千万莫忘了,妹妹就等着姐姐的书袋呢。” 听说,那边苏云悠急了,生怕苏云柔忘了她,一把将手中蜜橘塞进嘴里,晃着苏云柔的手臂,忙不跌叫道:“姐姐,姐姐,先给小悠做!先给小悠做!” 众人皆笑,苏云华笑着替她拍背,生怕她呛着了,苏云婥一贯冷如冰的面上亦添了暖色。笑过之后,苏云婥冷不丁开口,道:“沈大人任职国子监祭酒多年,素有名望,教书育人很有一套,八弟弟既有幸拜在他门下,便督促他一门心思做学问,今后自有好处,切莫教他因可有可无之事分了心,移了性。” 不说别处,光是这侯府,就有太多东西乱人心思了。 “云柔谢过二姐姐提点。”苏云柔认真应下。 苏云悠却是不以为然道:“二姐姐你不知道,我八弟弟读起书来,最是心无旁骛,在澹州时便是如此,打他进学起,整天除了书就是书,都不愿跟我玩了,断不会分心的。而且……”说至此处,苏云悠笑了起来,“近些时日,父亲每日都盯着他念书,哪有功夫分心啊!” 苏云婥闻言,未有言语,倒是苏云华轻轻颦眉,劝道:“你们也当劝劝四叔,别逼得太死。”一味读死书,也是不美,活学活用,方是正理。 “母亲和我们都劝过了,父亲非但不听,反训我们一顿。”苏云悠瘪瘪嘴,半无奈半埋怨道,“父亲最近好像心情不好,动不动就生气。” “哦?”苏云娇略一思忖,猜出几分缘故来,面上仍是问道,“四叔为何心情不愉?” 苏云悠张口欲言,却见苏云柔看了过来,微微对她摇头。苏云悠硬将到口之话咽了下去,欲以“不知道”糊弄过去。谁料,竟听苏云婥冷然道:“四叔是为了任职国子监讲师一事,心生不悦?” “怎会!”苏云柔匆匆否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云婥不可胡言,长辈之事,岂容我等晚辈非议。”苏云华之语半含训斥,三房与四房之事,不必她们大房多言。 苏云婥扫一眼犹带笑意,却目露不可的苏云华,又斜睨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苏云娇,良久,方对云柔云悠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罢了,路总归要一步一步走,最忌操之过急,稳扎稳打方见真章,你们,多劝着些。” “嗯。”苏云柔心生暖意,点头应下,不曾想二姐姐看着冷冰冰,难以亲近,竟也是个热心肠。 苏云华眼带笑意看向苏云婥,苏云婥冷冷偏过头去。 “不说四叔了,四叔母的身子如何了,可有好些?”苏云娇另起了一个话题。 “我闻四叔母畏寒,屋内炭火可还够用?”苏云华关心道,“若是不够用,只管派个人和母亲说一声。” 一提柳氏,苏云柔心情顿好,面带喜色,笑言:“够用了,多谢大姐姐关心。母亲最近访了一位名医,吃了几贴药,身子渐有起色。给母亲看病的老大夫还说,若按他开的方子,好好调养几年,母亲必能大好!可把我母亲高兴坏了。” “真的?”听说柳氏身体有所好转,苏云娇同感高兴,心中暗道:“太子殿下介绍之人,果真医术高明!”济和堂么?她记下了。 “如此便好。”苏云华握着苏云悠白嫩嫩的小手,拍了几下,道,“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就来告诉我,若我不在,就和你二姐姐说去。八妹妹可记下了?” 苏云娇一笑,插言道:“再不济便来开明馆,告诉我一声亦可。” 闻言,苏云华目光一转,不动声色瞥了苏云娇一眼,纵观今日表现,七妹妹真是变了,都会体贴人了。 不,随即又是否定,苏云华眸光深沉,或许,没有改变,这才是七妹妹最真实的模样,幡然醒悟后,卸去所有伪装,最初的模样。 “记下了,记下了。”苏云悠连连点头。 苏云柔神色感激,道:“怎敢劳动诸位姐妹!” 二人之语,打断了苏云华的思绪,她笑言:“无碍的,治好四叔母之病,才是正经。” “大姐姐所言极是。”苏云娇自然赞同,“都是自家姐妹,客气个什么!” 关心完柳氏,众人又随意扯了些府中之事,充当谈资,诸如“三和五最近走得有些近”、“五房那边又闹起来了”、“九妹妹已不满那位蔻绯姑娘至极”、“那位蔻绯姑娘又作妖,五叔被哄的团团转”、“老夫人不耐烦管他们了”一类。 屋中气氛正浓,不想慧珠突然进来禀报:“姑娘,老夫人那儿来人,说要姑娘去一趟。” 众人停了笑闹,屋内顿时一静,苏云娇看着面色肃然的慧珠,问道:“可知是为何事?” 慧珠摇头,说不知。 苏云娇皱起眉头,老夫人怎会无缘无故突然找她?平日里不是嫌她碍眼,看都不愿看么? 苏云华瞟了眼主仆俩的神色,思量一会儿,开口道:“不若,我陪七妹妹走一趟?”要是老夫人发难,她可顺势帮苏云娇挡了,也好结个善缘。 苏云娇回望苏云华,稍有迟疑,终是点头道谢:“那就多谢大姐姐了。” 大姐姐若跟着去,兴许能少些麻烦,毕竟大姐姐深知老夫人脾性,而老夫人,在侯府众多姑娘里,除了五姐姐,最疼的就是大姐姐了。 见她们已经商议好,苏云柔扫视一圈,道:“既然老夫人命人来请,咱们也都散了吧!” “好,你们先散了,我陪着七妹妹去给老夫人请安。”苏云华一笑,起身下塌,向苏云娇道,“我们快些过去吧,莫让老夫人久等。” 苏云娇正要点头,忽听慧珠道:“姑娘且慢,来人传话说,老夫人特别嘱咐,要姑娘穿得整齐些。” 嗯?众人互视一眼,均露疑色。 第六十五章 除夕至亲友说义女,敌友辨蔻绯陷婉计 光阴弹指过,匆匆又是两日,转眼已至除夕。 每逢此佳节,京中大小人家,不分高低贵贱,具是灯张彩结,喜气洋洋,孩童们穿好新衣,心底盘算着一会儿讨了压岁钱,去街上买糖吃,大人们比寻常宽和了好几倍,备好屠苏酒,贴着对联,换了桃符,满面笑意的看着嬉笑玩闹的孩子们,迎接新年。 千家万户,一片欢喜祥和,但其中也有例外,比如,文昌侯府开明馆中某朵‘娇花’,一大清早便闹起来别扭。 苏云娇躺在那张极舒适的雕花拔步床上,勉力睁开半只眼,迷迷糊糊看了一圈,瞬间又合上,侧身往床内一翻,裹紧了被子,含糊不清道:“唔,还早呢……再让我睡会儿。”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几乎听不清了。 床头候着的明珠慧珠交换了个眼神,无奈摇头,换做平日姑娘赖个床也无甚大不了,偏偏今个儿是除夕,要早起祭祖,姑娘决不能迟到缺席。明珠俯身,推推苏云娇的肩,伏在她耳畔柔声唤道:“姑娘,姑娘,该起了,今个儿还要祭祖呢,可不能迟了。” “嗯,嗯。”苏云娇哼哼两声,眼皮子就像黏在一起似的,无论如何,就是睁不开,身体更是软绵绵的,没劲起来,挣扎着动了两下,却是裹着被窝缩得更紧了。 按说苏云娇回京后,每天准点到寿松堂给老夫人请安,早把那懒床的毛病改得七七八八了,而今如何又犯了?说来也不怪她,两日她实在是太累了,从早到晚,从睁眼到闭眼,甚至连梦里,都是在学入宫的各项礼仪,片刻不得停歇,如今好容易消停了,苏云娇精神一松懈,怎么也起不来了。 明珠没办法了,回头望向慧珠,示意她想个法子把苏云娇弄起来。慧珠尚未动作,平香便走上前来,碰了碰慧珠的胳膊,递去一块热乎乎的湿帕子,又朝床上努努嘴。慧珠会意接过,弯下腰,用帕子给苏云娇擦脸,助她醒神。 明珠见此,瞥了平香一眼,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好一番折腾,苏云娇总算悠悠转醒,虽然看去仍是一副失神的模样,但好歹肯配合明珠等人的动作。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当被明珠急吼吼推出门去后,苏云娇才算真正清醒。 正房门前,开明馆内所有丫鬟婆子,依次排好,一见苏云娇出来,便齐齐给她拜年。苏云娇看着眼前,因前次厨房风波,以及后面几次动作,少了接近一半的丫鬟下人,面上笑着说了一声:“赏!”心里却想着,年后该补几个丫鬟进来了。 身后明珠将准备好的赏钱拿出来,与青姑姑一起发给众人,众人得了赏钱眉开眼笑。苏云娇没再去管她们,而是紧了紧斗篷,拿好手炉,领着绣珠慧珠往寿松堂去了。 还未进门,就听得寿松堂内笑语连连,守在门外的丫鬟珍珠见了她来,忙笑着替她打帘,冲里面喊了句:“七姑娘来了!”转脸又对苏云娇嘻嘻笑道,“七姑娘,新年好呀!” 苏云娇懒懒地不愿说话,给了她一个笑容,便往里去。后面跟着的慧珠则从袖中掏出一只做工精致的小荷包,一把塞到她手中,道:“七姑娘赏你的。”罢了,方和绣珠一并跟进了屋。 “多谢七姑娘!”珍珠笑眯眯的谢过,见她们都进去了,迫不及待将荷包打开,倒出两粒‘如意吉祥’的金鏍子,顿时眉眼一弯,心道:“还是七姑娘出手大方。” “云娇给老夫人请安。”苏云娇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顺便扫了一圈堂中众人,五叔一家尚未至,还好她不是来的最迟的。 苏云娇来时,老夫人正与身边的苏云婉说说笑笑,此刻正在兴头上,又念着是过年,不仅没对来得稍迟了些的苏云娇冷脸,反是给了一张笑脸,道:“与你的兄弟姐妹玩儿去,别拘着了。”末了,又补上一句,“明个儿,可不能迟了。” “诶。”苏云娇应了声,自去边上寻兄弟姐妹们说话了。 “你怎么才来?”苏云悠这个小冤家,见了苏云娇必要嘲讽两句,“定是犯了懒病,折腾着不肯起床。” 众人一阵善意轻笑,苏云娇也不恼,笑道:“随你怎么说。” 苏云悠见自己的攻势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没有任何效果,心中不服气,小脑子一转,又道:“如何,你那临时的佛脚抱得怎样了?分明是你的事,反连累大姐姐跟着遭罪,早知那日便该拦着大姐姐,让你一个人去见老夫人。” 苏云娇全然没与她搭话之意,回身向苏云华敛衽一礼,郑重道:“此番多谢大姐姐了。” “谢什么?都是应该的。”苏云华摇头笑道,“我与教习嬷嬷教得那些,七妹妹可都记下了?”语罢,又促狭的接了一句,“不然,咱们今日再复习复习。” 苏云娇一个灵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道:“记下了,记下了,都记下了。”说着,上前拉过苏云华的手臂,告饶道:“好姐姐,今日除夕佳节,就让妹子松快松快,别提那些事了,我保证,明儿进宫朝贺不会出岔子。” 苏云华掩袖一笑,道:“我不过是说笑,你竟真急了。” 而另一处,与苏荇对弈的苏慕,听了那边的笑闹,看着面前淡笑之人,问道:“宫中规矩森严,明日朝贺之人又多,个个皆为高官贵爵,七妹妹那性子,你不担心?” “担心个甚?”冰雪之音,非是苏荇,而是一边观棋的苏云婥,“七妹妹不是小孩子,何时耍性子,何时收敛,她分得清。” 苏慕诧异转头,瞪大眼睛看着她,道:“二妹对七妹妹,怎么……” “大哥看不明白么?”即便是至亲,苏云婥依旧无多余情绪,淡声道,“便是大姐和我有了差错,七妹妹都不会有差错。咱们侯府护不了,镇北侯府还护不了么?”何况,太后的旨意来得突然,其中定有蹊跷。 苏云婥瞟了眼一直淡笑不语之人,她因老师之故知道一些他人不知道之事,所以她敢断定,除了镇北侯府,七妹妹身后必要他人相护,或者说,三叔母身后有人护着。 “这……”苏慕觉得自己又被妹妹鄙视了,欲开口再言,却听苏云婥道:“此局已毕,你让开,我与他下一局。” 苏慕闻言,低头一看黑白交错,乱中有序的棋局,又是平局,不由叹道:“何时我才能赢一盘?” 苏云婥凉凉道:“大哥不如先研究如何输棋。”只有脱离了掌控,才有赢的机会。 苏慕摇首让座,不料苏荇道:“二妹妹不急,祭祖时辰将至,你我这局棋,不妨先寄下。” 苏云婥一怔,对上苏荇含笑双眸,颔首道:“可。” 说话间,屋内忽然静了一下,三人回首望去,原是五叔一家到了,再往后一瞧,便知屋内为何而静了。 苏慕最先感慨道:“此时将其带来,五叔,当真喜爱这个女儿。” “是‘义女’。”苏云婥纠正道,“大哥观此女如何?” 苏慕沉吟片刻,方道:“心机深沉,会做人。” 苏云婥冷声道:“若是会做人,今日便不会跟来,若是心机深沉,如何能被你看出来?” 哪怕苏慕经常遭到苏云婥的抨击,此刻也有些抹不开面子,轻咳两声,微微恼道:“你不要总小瞧你哥好不好!” 苏云婥侧头不言,苏荇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一圈,道:“我想大哥之意,是指此女自以为心机深沉,自以为会做人。” “对对对,我正是此意。”苏慕点头道。 “那你呢?”苏云婥问道。 苏荇笑道:“此女是个‘奇人’。” 苏云婥听罢,冷眉一挑。 这边兄妹三人谈得融洽,那处苏云娇亦在同姐妹们叽叽喳喳。 “五叔此番,是何用意?”苏云柔眼神停于苏蔻绯身上,诧异开口,莫非是想带着那位姑娘祭祖不成?老夫人能答应?转眼朝老夫人那边一瞄,方才还被二伯母与五妹妹哄得高兴的老夫人,此刻已然拉下脸来。 苏云娇蹙眉,心头疑惑,前世五叔可没带她来,如今是怎么了?是五叔一时兴起,还是苏蔻绯刻意安排?苏云娇越想越觉得不对,依照她对苏蔻绯的认识,她不可能不知道此时跟来,对她而言,并无好处。 “你们瞧她头上戴的,听说九妹妹为此生了好大一场气。”三姐姐苏云喜挨过来,低声道,“后来,不知五叔从何知晓了,不但没安慰,还训了九妹妹一顿,说九妹妹气量小、善妒,硬逼着九妹妹跟她道歉。” 苏云华、苏云柔和苏云娇一听,心思一转,气量小、善妒?这是指桑骂槐啊,无怪前几日五叔母又闹了起来。 “不就是一副珍珠头面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前个儿得了一副一样的,改日便给九妹妹送去,叫她犯不着为这点子小事怄气,气着了自己,不划算。”苏云娇不屑道,她从不与人戴同样的首饰,何况那个人还是苏蔻绯,干脆拿去送给苏云秀得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大方的。”连苏云悠都看得出那珍珠头面价值不菲。 苏云娇斜她一眼,道:“八妹妹,我大不大方,你该最清楚才是。”重生之后,但凡有好东西,何时少了她那一份。 “哼!”苏云悠轻哼一声,将话锋一岔,问道,“那位姐姐这时跟来,就不觉得尴尬么?” “依我看,人家未必想来呢。”苏云喜此话不知是何意。 不过却叫她说准了,苏蔻绯确实是不想来的。 跟在苏劲霜身后的苏蔻绯很无奈,本欲留在飘絮阁装可怜,博同情,不想她方露出一丝委曲求全之色,苏劲霜竟突然提出要带她一起过年。她连忙婉拒,奈何苏劲霜态度强硬,非要带她来。苏劲霜是她在侯府中,唯一的靠山,绝不容有失,无奈苏蔻绯只好顺他之意,硬着头皮跟来了。 堂中小辈如何嘀咕猜测都只是说说而已,如何处置还要看长辈们的意思。 此前说得热闹的金氏早停了下来,与苏劲川静坐在一边,轻易不再开口。嫡枝之事,哪轮到他们庶脉评说。 那边一向重礼的苏劲竹倒是想开口,却让边上柳氏死活拦住了,老夫人脸色都难看成那样了,老爷再随意插手,岂不是给老夫人添堵,上赶着找罪受。 “五弟这是何意?”第一个说话的是大老爷,现任文昌侯苏劲松。 苏劲霜自小对两个嫡亲哥哥皆有些惧意,此刻听大哥苏劲松问话,不由缩了缩脑袋,打哈哈道:“蔻绯毕竟是我女,咳咳,义女,不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飘絮阁。” 苏劲松看向苏蔻绯,两道寒芒如利剑般往其身上一射,苏蔻绯被看得发毛,但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凡,定了定神,不卑不吭与之相对。苏劲松收回目光,暗道:“此女非是善类。”而后,欲再开言,边上王氏却偷偷一掐他之手背,示意他看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阴沉,呼吸有些急促,身旁苏云婉正一脸担忧的为其拍背顺气,并低声劝道:“老夫人,动气伤身!何况,这大过年的动气,不吉利。” 老夫人本想发作,但一听苏云婉之言,又念及过年,终是将气按下了,没发作出来,只是仍沉着脸,问苏云婉道:“婉儿以为该如何处理?” “这……”苏云婉为难一翻,看了看下面站着的苏蔻绯,咬咬唇,道,“婉儿要是说了,老夫人可不能生气。” 老夫人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一些,瞧着一脸难色的苏云婉,毕竟是她最疼的孙女,心头一软,缓了语气道:“婉儿只管说,祖母不生气。” “蔻绯妹妹既是五叔义女,祭祖是不能让她去的。”说着,苏云婉歉疚的看了一眼苏蔻绯,又对老夫人道,“但五叔所言亦有道理,若留蔻绯妹妹一人,实在显得咱们侯府不懂礼数,所以依婉儿看,不如我们先去祭祖,待回来后,再邀蔻绯妹妹一起吃年饭。” 老夫人一思量,又瞧着苏劲霜可怜巴巴的模样,良久方道:“就依婉儿!”言罢,也不多作停留,站起身来,苏云婉赶忙扶着,只听老夫人道:“众人随我去宗祠,她……便留在寿松堂,立秋,好好伺候,莫怠慢了!” 她,指得自然是苏蔻绯。 “老夫人放心去吧。”立秋应道。 老夫人领着众人往外走,经过苏蔻绯时,冷冷看了她一眼,苏蔻绯赶紧让开,而扶着老夫人的苏云婉,却对她微微一笑。 苏蔻绯见她方才为自己说话,此刻又如此待她,心头一暖,向她投去感激一眼,不愧是温柔善良的五姑娘,为了报答,这辈子她一定不会让那个苏云娇搅了苏云婉的好姻缘。 苏云婉与白观止,才子佳人,多好的一对。至于未来皇上,就归她了! 苏云婉见了,心中冷笑:“上钩了。”面上却是不显,只又轻笑着对她点点头,便随着老夫人出去了。 后面苏云娇看着苏蔻绯感激的神色,暗骂一句,蠢货! 第六十六章 良将守边家国忧,娇娥闹春丝丝愁 京城在过年,千里之外的凉州自然也在过年,城内自不必说,连那驻扎于铁门关外的凉州军营里,也少了几分肃穆,添了一丝年味。 敌人也是人,不会选在大年三十偷袭,这是两军之间几十年的默契。驻扎了快两个月,神经紧绷的将士们,今日可以稍稍放松一下。巡守、放哨的轮值班次几天前便已安排妥当,余下之人,围坐于一堆一堆的篝火旁,吃着‘年饭’——伙夫营得了国公爷指示多放了些肉,可惜没酒相配。 不过,朴实的将士们已经很满足了,他们操着五湖四海的口音,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说理想,说报复,说将来上了战场立了功捞个官当当,说等攒够了银子,回了家取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惹来众人一阵哄笑。 有凉州的,说凉州特产‘千里醉’如何如何好,等回城后寻个机会,定要喝上几坛,喝他个一醉方休。有不是凉州的,说着家乡的山啊水啊,说家乡的小娘子温柔秀气贼水灵,凉州的听了不依,说凉州的姑娘爽朗大气,那才叫好看哩。 期间,有人来了兴致,或打拳,或舞剑,或者唱一支家乡的歌,将士们听着看着,无不叫好,倒也热闹。 而此时,只在一开始和将士们说了几句话的镇国公卫清绝,正于军营不远的一处山坡上,默然仰望夜空中几点寒星,不知为何事出神。他身旁,有人一身紫衣躺在铺好的狐裘上。 那紫衣人,便是陈瑶冰了,她翻了个身,以手支头侧卧着,盯着闷声的卫清绝,到底没忍住,指了指地上的酒坛,开口道:“喂,我是邀你出来喝酒的,别光顾着看星星啊。” 卫清绝收回目光,转过头直视陈瑶冰,冷冷道:“孝期,禁酒。” 陈瑶冰一愣,轻咳两声,略为尴尬道:“咳,我忘了,抱歉。” “你会忘,说明你心绪繁杂,神思不宁。”卫清绝没有继续追究,转了话锋,淡淡问道:“你何时杀辜季明?” “就快了。”陈瑶冰随口一答,而后唇角浅勾,道,“怎么?这便等不急了?你不是一贯很有耐心吗?” “此事,迟则生变。”卫清绝冷声道,心中暗忖,陈瑶冰百般拖延,必另有盘算。 “啧啧,不仅如此吧。”陈瑶冰一笑,坐起身来,捞了一坛酒在手中,拔了酒塞就往口里倒,饮下一大口,挑眉赞了句“好烈的酒!”,随后又道,“如此着急,清绝,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卫清绝不言不动,仿若没听见。陈瑶冰见了一笑,凑过去盯着他的侧颜,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为了那‘三州都护’之位。”末了,又低声轻喃:“你生的可真好看!” 目光有些迷离,伸手欲去触碰,卫清绝倏然回头,寒眸中两道犀利冷芒,凌射而出,陈瑶冰一顿,瞬间清醒,没事人般放下手,言道:“不想清绝亦爱权势,我还道你清心寡欲,淡泊名利,原是我错了。” 卫清绝敛下眼中冷厉,恢复到平静无波的冷淡,道:“生于红尘,何能免俗。” “哈哈哈。”陈瑶冰大笑三声,诚心邀约道,“既如此,你我不如合作。” “你我本就在合作。” “此合作非彼合作。”陈瑶冰微一摇首,看着他的眼睛,真挚道,“你反了天祈,与我合作共复西蜀,功成之后,我嫁于你,你来做这天下之主可好?” 卫清绝没有一口否决,而是道:“现今局势,你何以为胜?” 陈瑶冰笑道:“你若肯助我,胜算自增。” “即便侥幸,功成之后,陈天水如何处置?”卫清绝又道,“他若在,西蜀旧臣绝不会让你指染皇位半分。” 陈瑶冰展颜笑道:“此事容易,杀了便是,你我若真联手,又岂有那帮迂腐老儒说话的余地。”言及于此,陈瑶冰眉心微冷,神色间犹露三分不满,然而转瞬掩去,嫣然笑道:“如何,与我联手,共夺天下?” 卫清绝轩眉一皱,道:“还是不行。” “为何不行?”陈瑶冰问道。 卫清绝看她一眼,淡淡道:“我不喜欢你。” 笑靥一僵,隐有破碎之嫌,陈瑶冰冷笑一声:“呵,那你喜欢怎样的女子?” 卫清绝抬头凝望空中寒星,他喜欢怎样的女子?缓缓闭上眼,灯下倩影浮上心头,顾盼灵动,娇俏稚气,手指一探,那根金簪犹藏袖中,心中自嘲,仅此一面,竟深刻至此,如斯难忘? 不,她既是苏家七姑娘,那便不止一面,卫清绝睁开眼,原在那时便生好感。 久久不见答复,陈瑶冰觉得有些没意思,只以为他于这方面尚无想法,正欲另寻话头,不料却听,清冷男声道:“总之,不是你这样的。” 陈瑶冰忽地一恼,欲要顶他两句,谁想一抬眼,便见其眼中冰雪微融,似有笑意,不觉一愣,双眉拧在一处,莫非,他真有喜欢的人了? 陈瑶冰犹在思索,便又闻卫清绝道:“我要三州都护之位,此役对我尤为重要,必须赢得又快又好,所以,你最好别耍任何花招。” 陈瑶冰此刻心情很糟,她不喜欢卫清绝喜欢别人,十分不喜,卫清绝可以不喜欢她,但绝对不可以喜欢别人。故而,她没好气的答道:“放心,我会让你如愿的。” 清绝啊,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这些天她恢复了自由,有人给她递了消息,加之她又与辜季明取得联系,前后几番思量,她以为此人还是不死的好。 言罢,陈瑶冰背过身去,自顾自的喝酒,不愿再理卫清绝。 卫清绝看着她的背影,冷了目光,无论西蜀是否真的动手杀辜季明,辜季明皆要丧于西蜀之手。 若说于铁门关外观星饮酒,还有卫清绝作陪的陈瑶冰心情很糟,那么跨越祈牧边境,连星星都没得看,只能听着耳边呼号,领略如刀般北风的某位江湖人士,此刻心情则可谓是,糟糕至极了。 大过年的,不仅没肉,还没有酒,更可恶的是,居然还要露宿荒郊野外! 在心中第一百五十七次骂着卫清绝,第三百零八次骂着远在京城文昌侯府里,排行第六的某人后,某位任姓江湖人士,暗自感慨,看热闹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随后,眉眼带笑,咬牙曰道:“事后再与你二人算账!” 可惜,他心中骂的再如何厉害,也丝毫影响不到,远在京城的某人。 “六哥何故发笑?”坐于苏荇对面的苏云娇奇道,低头看了看棋局,是她那步下错了么? 苏荇抬眼,对苏云娇摇摇头,笑道:“无事,不过是想到一位好友罢了。” “六哥的好友?”苏云娇落下一子,问道,“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在做何事,哎呀呀,瞧我,今儿能干何事?自然也是在过年吧!” “嗯,一边过年一边骂人。”苏荇笑意更深,扫了眼棋盘,道,“娇娇赢了。” “啊?”苏云娇微愣,迅速看了眼棋局,果见五粒黑棋直直连成一条线,顿时拍手笑道:“我赢了我赢了!”一手抓过搁在苏荇旁边的几个金锞子,得意的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的了!” 苏荇但笑不语,倒显得比自己赢了还高兴。一旁苏云悠受不了苏云娇那股得意劲,鄙夷道:“你得意个什么,明摆着是六哥哥让着你的。” “哟。”苏云娇斜睨一眼,“方才也不知是谁赢了六哥,笑得比我还开心。” 苏云悠小脸一红,哼了一声,道:“不看你下棋了,我与她们玩投壶去。”说罢,起身往云华、云喜那处去了。 苏云娇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与苏荇道:“六哥,我们再来一局?” 不料,苏荇竟是摇头拒绝:“娇娇啊,你真想把我那点金锞子赢光才肯罢休?”伸手一点苏云娇额心,道:“小丫头,与她们玩去吧,都往那边看几次了?真当你哥没人陪?” 苏云娇还欲再缠,又听苏荇笑道:“喏,棋友这不是来了么?” 苏云娇扭头一望,只见苏云婥向这边踱来,待她停步站定,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看向苏云娇,不容反驳的开口道:“我与他下一局,你去那边玩。” 与之对视几息,苏云娇啥也没说,无比乖巧的让位,寻苏云悠她们去了。 “怎么我说的,娇娇就不听呢。”苏荇请了苏云婥入座,边收拾残局边道。 苏云婥冷冷的目光看着他,认真道:“打她一顿,她就听了。” 苏荇只当没听到,收拾好残局,笑问:“黑子白子?” “黑子。” 苏云娇晃晃悠悠的凑到众姐妹身边,望向不远处壶中插着的几枝箭矢,问道:“哪位姐妹投得最好呀?” 苏云悠闻声回头,道:“你怎么也来了?” “二姐姐要与六哥下棋,直接把我撵下来了。”苏云娇很是无奈,上辈子与这辈子她都不敢与二姐姐硬杠。 “该!”苏云悠淬她一口,方答道,“三姐姐每发每中,自然是她最好。九妹妹也不差,几轮下来,就只有两三支没中。”语罢,吁出一口气,“没想到,九妹妹这么小,投壶竟玩得这么好!” 二人说话间,苏云华移步过来,笑道:“七妹妹过来了,快来和我们一起玩。” “好啊。”苏云娇本想拒绝,但想想还是答应了,睃巡一圈,不见苏云绸身影,便道:“六姐姐呢?” “她呀,陪着老夫人她们在外边听戏呢,她就是个‘戏痴子’,旁的都不爱,就爱听戏。”答话的是苏云秀,此刻她一脸得色,显然赢得很开心,“来来来,七姐姐陪我们玩两局。” “来就来,怕你啊!”苏云娇笑着拿过箭矢,“大不了就是与你们做个陪衬。” 苏云秀听得舒服,哈哈一笑,拉过她的手,低声道:“放心,用不了七姐姐做陪衬,有人垫着底呢。” “这话怎么说?” “七姐姐瞧那。”苏云秀一努嘴,苏云娇顺势瞧去,那边苏蔻绯正拿着枝箭矢跟苏云婉请教,“那位姑娘玩了几盘,可是一枝未中,也只有五姐姐性儿好,肯教她。” 苏云娇一笑,道:“哦?如此我便我放心了。” 姐妹们一并玩了好几局,有丫鬟进来通报,说快至子时了,老夫人让都出去,等着放炮仗,看烟花。姐妹们听了,忙放下手中玩的,你挽着我,我拉着你往外间去了。 惟独苏云娇又蹭回苏荇身边,想叫他与苏云婥一起出去。 那局棋已完结多时了,兄妹二人默默对坐,竟是苏云婥先开了口:“想让我帮你看着七妹妹,你帮我一个忙。” 苏荇笑道:“二妹妹请说。” 苏云婥偏头,视线落于轩窗外挂着的大红灯笼上,淡漠道:“我不想嫁人。” 苏荇尚未答复,苏云娇已至,笑嘻嘻跑到苏荇身边,挽过他的手就往外拉,道:“要放烟花了,六哥快陪我去看!”顺便向苏云婥招手喊道,“二姐姐也快来!” 苏荇被她拉着起身,并未马上出去,而是朝苏云婥笑道:“不如先去看烟花,一年才这一次。” 苏云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满脸兴奋的苏云娇,点头道:“也好。” “当——”“当——”“当——”新年钟声响过。 “碰——”“碰——”“碰——”文昌侯府,烟花爆竹齐响。 早盼着看烟花的苏云娇,此时却回头,对着身后的苏云婉发呆。 苏云婉放下捂在苏云娇耳朵上的手,轻咳两声,移开视线,看着天空中灿烂烟火,道:“看烟花吧。” 七妹妹爱看这些,却又怕响声,回回都是她帮着捂耳朵,如今七妹妹正好站在她身前,想也未想,下意识就替她捂上了。 苏云娇亦回过神来,不再看着身后,抬头望天,五彩斑斓的烟花,绚丽夺目,不觉愣愣出神。 卫清绝啊卫清绝,如今的你,又在做什么?也像我一样,在看烟花么? 第六十七章 大年初一娇娘入宫,广仪偏殿闲话家常 大年初一,天尚未明,方睡下没多久的苏云娇,已在丫鬟们的轻声呼唤中醒来。与昨个儿赖在床上,迷迷糊糊不愿醒不同,今日的苏云娇醒得极快,丫鬟才唤一声,便乖乖起来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待一切收拾停当,苏云娇对着屋内落地穿衣镜中的人影,满意一笑。 明珠上前道:“老夫人当起了,姑娘不如去寿松堂候着?” 苏云娇回身笑道:“不急,且先等等。”垂眼瞧着自己身上的茜红衣裙,暗道:“若是此时去了,老夫人见了,非打发她回来换衣裳不可。还是过会子再去,到时出发在即,老夫人也无暇多故了。” 明珠稍加思量,便知苏云娇是何主意。原来,自那日宫里来人后,老夫人除了强压着苏云娇学了两日宫廷礼仪,更是早早就叮嘱了,入宫时该作何种打扮,甚至亲自为苏云娇挑选了一套淡雅衣裙并各项首饰。 只是,苏云娇今日衣着,非但不是老夫人所选,而且还大相径庭。明珠不由担忧道:“姑娘如此做,老夫人恐会不高兴。”苏云娇一笑,道:“无妨,天家喜欢了,老夫人自然就欢喜了。” 依照前世经验,皇后娘娘素喜淡雅,老夫人给她挑的那身月白梅纹襦裙,雅致而不失娇俏,本是极好,苏云娇原也打算照老夫人的来,却不想六哥日前,竟给她送来了这么一身茜红滚边绣牡丹花湘裙。苏云娇不解其意,再一打探方知那日来府中传信之人,乃太后身边的邵芳邵公公。 苏云娇前世见过皇上、皇后,却是无缘一见太后。今番太后宫中来人,是否意味她此次入宫,主要是太后想见她?思及太后与顾家的关系,苏云娇以为极有可能。所以,六哥送来的这套衣裙,应是太后所喜。 苏云娇未多犹豫,便选定了这身。她之想法甚为简单,既然皇后娘娘与太后之间相处融洽,那么太后是皇后娘娘的婆婆,婆婆喜欢了,儿媳自然不能不喜。至于外间传言,太后与皇后娘娘一样爱极素淡雅致……苏云娇只信她六哥。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果如苏云娇所想,一迈进寿松堂,未及行礼,便得了老夫人一通吼,抬眼一看,老夫人高坐堂上,正气咻咻地瞪着她。苏云娇一蹲身,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回老夫人,皇后娘娘虽喜爱素净,但如今正是过年,故孙女以为还是喜庆些好,皇后娘娘胸襟博广,气度非凡,断不会因这些细枝末节心生不喜。” “你……”老夫人本就因苏云娇到得晚了,略有不满,再瞧见她那身红红火火,更是险些气得仰倒,如今听了她这番话,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着三品侯夫人诰命大妆的王氏深深看着苏云娇,眸光几转,立即上前笑着相劝:“老夫人,依儿媳看,七丫头之言确有几分道理,平常便罢了,这逢年过节的,谁家不盼着喜庆些,图个彩头,天家,更是如此了。”说着,又给立春使了个眼色,立春见了,凑到老夫人身前,轻声提醒道:“老夫人,时辰到了。” 老夫人听罢,皱着眉瞪了苏云娇一眼,挥挥手犹带怒意道:“罢了罢了,原没想着让你给侯府争什么脸面!此事姑且作罢,只你入宫后,倘若有何差池,我绝饶不了你!” 观老夫人动了真气,苏云娇将周身盛气一敛,乖巧柔和道:“是,孙女必当注意,不给侯府丢脸。”老夫人这才满意些,若不是邵公公特意提了苏云娇,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带苏云娇入宫的。 “老夫人,早些动身吧。” 得了老夫人肯首,王氏笑着搀着老夫人往外走,后面的苏云华、苏云婥举步跟上。 “走吧,七妹妹。”走至苏云娇身侧,苏云华一把牵起苏云娇之手,边走边低声问道:“六弟的主意?” 苏云娇颔首,问她道:“大姐姐可知内中玄妙?”苏云华摇摇头,随后又笑说:“我虽不知六弟弄何玄虚,却知晓他断不会害你,七妹妹安心听他的就是。” 走在二人之后的苏云婥,目光盯着苏云娇那身茜红湘裙,若有所思,她老师曾言,镇北侯小妹,昔日懿宁太后,少时至爱牡丹。 外命妇进宫朝贺,皆从皇宫西侧西毓门而入。交之往日落针可闻,今日可谓“喧嚣”——天未清明,一辆辆马车,载着各家各府的命妇,陆续而至,侯在门外,等着开宫门。 待西毓门开,又有专门的内侍领着命妇们,往内宫仪和门去。至仪和门外,命妇们方下得车来,再由宫女们带到皇后娘娘所居的广仪宫偏殿,等候传召。 广仪宫偏殿,宫女们奉上各式茶点供命妇们享用,等待传召的命妇们亦没闲着,相互间少不了礼仪性的问声好,之后平日里交好的几家则会聚拢一处,低声交谈。 镇北侯府的褚老太君,位高年重,加之性子爽利与镇北侯府的威名,在一帮老命妇中人缘向来不错,这种场合总少不了有人上来攀谈,以往除了那些实在瞧不上的,无论是谁来,褚老太君皆会或多或少的说笑两句。只是今日褚老太君却一反常态,频频出神,毫无攀谈应酬的闲心。 好在跟来的江氏与赵氏都是八面玲珑之人,知晓褚老太君心不在焉,帮着一一应对下来,没让人觉得轻慢。当然这并不代表没人看出褚老太君的心不在焉,只是许多不甚相熟者不好去问更没必要去问。 但总有那么几个熟悉,无太多顾虑而想知道答案之人,比如年轻时便于褚老太君是手帕交的平西候老夫人。 “老姐妹,今个儿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心不在焉的?”平西候老夫人笑问,随后又有几分担忧道:“莫不是身体不适?老姐妹可别硬撑!”作为几十年的老姐妹,平西候夫人虽是知晓褚老太君自幼习武,体魄强健,但终究年纪大了,到底比不得年轻,难免有些担忧。 褚老太君听是她问话,稍稍回过神,淬她一口,笑骂道:“好好的,又咒我!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听闻你前些日子痛风又犯了?怎样,可好些了?送去的那些药材可都用上了?” “早好了。我这病,每到这寒冬腊月总要犯上几回,无甚大不了的,老姐妹无需操心。”平西候老夫人笑道,“要我说你也别往我府上送那些药材了,平西候府虽比你镇北侯府差一筹,但怎么也少不了这些药材啊,你送来那些,我那用得了,还不是白白糟蹋了!怎的,难道你还盼着我,天天犯病不成!” 褚老太君瞪她一眼,道:“你可真是年纪越大,越牙尖嘴利,我分明记得你年轻时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文文弱弱的,话也不多,更别提如现在这般打趣了。” “老姐妹还不知道我吗?竟说出这话来。要说啊,咱们几个里面,惟有阿纪才称得上是大家闺秀。”说着平西候老夫人一叹,有些伤感,“可惜,去得早了……说起来,她还是咱三里边最小的呢。” 闻言,褚老太君亦是一阵感怀,咬牙骂了句:“都怪那修国公闻家太乱了些,阿纪性子软和,身子弱,那经得起那等折腾。好不容易熬过来,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人……也不行了。哎!” 见褚老太君被带得颇为感怀,平西候老夫人忙道:“不提了不提了,都赖我,好好的提这些陈年旧事作甚?亏得有阿纪,闻家如今的子嗣还算不错,即便难成大材,守着这祖宗的基业,倒是绰绰有余。阿纪若能得见,必当欣慰。” 褚老太君轻叹一声,敛去悲容,提起精神,点首道:“阿纪当年挑了个好儿媳,王家的女儿哪有差的?” “诶?”平西候老夫人又道,“差点忘了,玉台的大嫂亦是王家女。如何,她们轴嫡之间处得可好?王家姑娘个个通透灵秀,想来不会多为难玉台。” 褚老太君道:“她二人无有利益冲突,顾、王两家亦无间嫌,怎会处不来?”说罢,褚老太君眉生不屑,道:“我瞧着,苏家几个媳妇都不差,就是我那亲家母,小家子气了些!” 平西候老夫人忽而一笑,摇头无奈道:“十几年了,还没放下呢?秦氏之事,都过去了,我看玉台那小两口挺好的,有镇北侯府撑腰,况且玉台又机灵,她家那老夫人如何欺负得了玉台?” “欺不欺负得了是一回事,欺不欺负是另外一回事!”褚老太君将眼一眯,“我就是见不得她把秦家那已去的闺女当宝的模样!若只如此,倒也罢了,反正我家玉台也用不着她来喜欢,只是,我却不明白,同为苏家血脉,秦家生的就是宝?我家玉台出得,就是草不成?” “闹了半天,老姐妹原是替自家外孙不平。”平西候老夫人笑颜相劝,“她那做派,老姐妹还不清楚?你家外孙女的性子,她如何喜欢得来。”苏云娇之名,平西候老夫人亦有耳闻,只是无论外界传得多么夸张,她皆以为她老姐妹的外孙女,差不了! 不想,褚老太君闻得此言,却向她摇头一笑,道:“怎么?你以为我说得是娇娇?” “不是么?”平西候老夫人奇道,除了名声不怎么好的苏云娇,顾玉台生的两个小子她都是见过的,皆是难得之人,这样还有何不满的? “呵。”褚老太君讽笑一声,正欲开口,却闻孙媳赵氏忽言:“老夫人快看,谁来了!” 闻声,平西候老夫人竟是先褚老太君一步转头,一见被宫女带进殿来的,文昌侯府一行人中,那个茜红衣裳的娇俏小姑娘,心下便明老姐妹方才为何出神。 “怪不得呢,原来你那宝贝外孙女也来了!” 第六十八章 观朝贺太后整仪容,闻诗会娇娇强应邀 第六十八章 广仪宫,皇后居所。 广慈宫,太后之所居也。 当今太后安氏,出身非显赫,品貌非绝佳,才情非无双,为人很低调。曾幸得君顾,却未享盛宠,先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从未集其一身,这样的女人,最终成了太后。甚至于很多很多年之后,她还成为了天祈史上寿命最长的太后。 安太后年轻时便低调,当了太后年纪大了,愈加喜静,近些年更连宫中大小庆典都极少露面,只爱守在广慈宫中侍花弄草。独独今日,安太后一反常态,竟对每年如期进行的命妇朝贺,颇有兴致。 “用那支翠玉如意吧,慈和些。”安太后端坐妆台前,看着铜镜中拈着八宝赤金簪,作势要往她头上插的手,偏了偏头,含笑道,“听说来了好多小姑娘,别吓着她们。” 眉头舒展,因为笑着,眼角细纹又深刻了几分,鬓角的霜华,渐浅的发色,均昭显出安太后不再年轻的年龄。但此刻,她说话时,宁如平湖的眼底泛起丝丝涟漪,却如少女般狡黠。 给安太后梳头的,从前叫做翠微,如今被宫人尊称一声翠嬷嬷。 翠嬷嬷自幼跟随安太后,历经不少风雨,主仆情分深厚,故言谈之间不似外人拘谨,从善如流的换了簪子,打趣道:“奴婢瞧着,如今的小姑娘们胆子大得很,哪里就能吓得着她们?太后娘娘,总爱操这些心!” 安太后笑而不语,翠嬷嬷熟练流利的替安太后理好发髻,边感慨道:“难得见太后娘娘有此等好心情。”安太后平日也笑,但终究不如眼下开怀,翠嬷嬷清楚安太后为何高兴。 发髻终于盘好,安太后回过头去,望着翠嬷嬷,笑道:“翠微啊,哀家昨夜梦见幼时之事了。” 翠嬷嬷霎时明了,安太后之开怀,原来还有这层理由,顿了顿方一笑,道:“是个好兆头呢,太后娘娘今日定逢喜事。” “承你吉言了。”安太后笑了笑,心情极佳,“时辰将至,该往广仪宫去了。” 此刻广仪宫偏殿中,苏云娇刚与外祖家打过招呼,向平西候老夫人请了安,目光便被一众闺秀吸引了去。褚老太君见了,摇头一笑,到底是爱热闹的小姑娘家!顺着苏云娇的目光看去,褚老太君道:“娇娇不认得她,那是钟家老夫人,那两个小姑娘便是她孙女了。” 活了两辈子的苏云娇自然认得她们,点头说道:“钟家姑娘的名字,娇娇亦有耳闻。”苏云娇偷偷一指立在钟老夫人右手边,杏衣娴静之女,道:“杏色衣裳,身量高挑的那个当是姐姐,钟盈。”言罢,手指一偏,对上钟盈身侧张扬灵动之人,道:“洋红裙子,活泼好动,应是妹妹,钟亭。” “娇娇知道她们?”褚老太君微微诧然。 苏云娇挑了挑眉,神气活现道:“当然,外祖母可别小瞧了娇娇!她们二人,虽不在京城,却也是名动江南的才女,不提在澹州,就是这京城时,娇娇也没少听人提起她们。” 闻得苏云娇之言,平西候老夫人恍然,拉着褚老太君道:“无怪你家娇娇知道,做姑娘时,最爱说的便是这些声名远播的才子佳人,哪个不是又欣赏又羡慕的!” 褚老太君一眼斜去,道:“万勿将我与你等混为一谈,我那时便看不上这些,弱不禁风,风吹就倒之人,更遑论欣赏羡慕。” 平西候老夫人不去理她,只向苏云娇道:“娇丫头我与你说,你外祖母当时初入京城,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哪里懂得这些女儿心思?只一个劲揪着你外祖父不放,硬缠着人家比武!我们当时都等着看笑话呢,谁想……”说着,瞟了一眼褚老太君,抬手轻抚胸口,暗道:“哎,真是可惜了镇北侯啊!” 此话入耳,苏云娇愣了愣,她从未听过外祖父与外祖母当年还有这段,心中暗自琢磨,外祖父与卫清绝皆是武将,难道她亦要去学学武,以便在武力上折服对方?苏云娇对比了一下自己与卫清绝,觉得这十分不现实。 “说起来,当年老姐妹与镇北侯到底哪个赢了?”平西候老夫人问道,“你最后嫁给了镇北侯,应是他赢了?” 褚老太君忽而一笑,道:“胡说,他这辈子都没赢过我!” 平西候老夫人微微一顿,立即大彻大悟道:“我懂,我懂,姐妹我都懂。” 看着褚老太君忍不住又瞪了平西候老夫人一眼,苏云娇笑着摇头,贺连山那样不苟言笑,冷硬之人,不意却有平西候老夫人这样有趣的祖母,不知他们祖孙相处起来是何等模样? 言谈间,苏云娇方才说及的钟亭已向她们所在之处走了过来。苏云娇瞧着渐行渐近的洋红丽影,略感诧异,她过来作甚? 钟亭走至苏云娇近侧停下脚步,但苏云娇只道,钟亭并非为她而来,因为钟亭看了她一眼——三分骄傲、七分不屑。以此种目光视人,不是为了吵架,就是不愿之说话,好似多说一句,便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此刻她们身处广仪宫偏殿,又是初相见,如钟亭这般聪明的少女,自是不会当着诸多长辈的面,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的。那么缘由便只剩后者。 苏云娇才不会去深究钟亭因何看她不爽,看她不爽之人实在太多了,若一个个追究下去,岂不是得把她累死?再说,世间本就有人天生不和,比如当年的端王与林相,再比如,现下对势的二女。 苏云娇向来信奉以眼还眼,从不是息事宁人之人,你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敬。回敬一眼,八分娇蛮,二分嘲弄。 二女对视,谁也不肯让谁,一时间僵持不下。 那边平西候老夫人瞧在眼里,侧头对褚老太君低语:“如此场景,何等眼熟。” 褚老太君并不介意钟亭之举,呵呵一笑,道:“傲气十足的小丫头啊!” 对视许久,钟亭恼意渐起,率先收了阵仗,怎就和此女纠缠起来,险险忘了正事。留下一声轻哼,敛下面上不屑,换上谦和笑意,举步朝着苏云婥那处行去。 “原是来寻二姐姐的。”苏云娇看着钟亭的背影,心中暗道,“她倒还如从前,见谁都带三分傲气,惟独对二姐姐心服口服。” “这位可是文昌侯府的苏二姐姐?”钟亭敛衽一礼,谦虚探问,全然不复方才的骄傲神色。 苏云婥还了一礼:“正是,不知钟二姑娘寻我何事?” 声音虽有些冷淡,可钟亭完全不在意,甚至露出点点兴色,道:“亭亭于江南时,便已闻得苏二姐姐才名,苏二姐姐所作《词解》与《曲说》,更令亭亭赞叹,每每读之,爱不释手,流连忘返,心向往之。可恨苏二姐姐远在京城,无法与之一会,共研书卷奥妙,幸喜家父调任京城,亭亭随父上京,今朝终得机会与苏二姐姐一晤。” 苏云婥听罢尚未言语,旁边苏云华已是笑出了声,道:“阿婥当真才名远播,都传到江南去了。” 苏云婥未见半分欣喜得色,依旧冷淡淡道:“钟二姑娘,赞缪了。不过是些小道,何足一晒。” 苏云婥越是如此,钟亭心中越发钦佩,暗思片刻,直诉来意:“方才亭亭与京中姐妹相谈甚欢,提及府中腊梅正盛,临时起意,便邀诸位姐妹初七于府上一会,赏梅寻诗。今见苏二姐姐亦在,亭亭便自作主张,特来一请苏二姐姐,未知苏二姐姐可肯赏光?” 钟亭姿态摆的极低,苏云娇看得直摇头,对她与对她二姐姐之态度,简直判若云泥! 苏云婥才名极盛,却甚少参和这些诗社,若换了一般人,她定然退拒,但钟亭言辞真挚,态度诚恳,且钟家势大,又凭借钟贵妃与三皇子之故,一时风光无二,加之钟亭乃钟大人最宠的小女儿,她……不能因为个人喜恶,得罪钟家,损了文昌侯府利益。 “阿婥就应了吧!”苏云华看了眼苏云婥,笑道,“正好,也让我借你的光,与京中众姐妹聚聚,你是知道的,开春后,我再想与众姐妹这般相聚,怕是难了!”说罢,又对钟亭言道:“钟家妹妹,不会只想请她吧?” 钟亭心知此事已成,喜形于色,捂嘴巧笑,道:“怎会?苏大姐姐若愿,实乃亭亭之幸。素闻文昌侯府姐妹,个个才貌过人,小妹巴不得你们都来呢!” 她说这话时,苏云娇已然走了过来,一听此言,眉梢轻挑,故意道:“钟二姑娘这话可是真心?” 钟亭登时眉山一蹙,有些不悦,暗暗埋怨自己,怎就忘了她? “苏七姑娘,亦喜欢作诗?”其中意味,再明白不过。 只是明白又如何?苏云娇就是想给她找些不痛快,勾唇一笑,道:“我爱热闹,这种热闹事,我岂能错过?钟二姑娘,不会不欢迎我吧?” “七姑娘要来,钟亭亦当扫塌以待。”钟亭剜她一眼,她自然不欢迎,但话即出口,又怎能收回? 见二女之间气氛不对,苏云婥冷目一扫苏云娇,苏云娇顿时收了那副怪腔怪调,立在旁边不再言语。苏云婥移开视线,对钟亭微微颔首:“那便如此,初七那日,便叨唠了。” 钟亭闻言,立将苏云娇抛至一边,满面欢喜应道:“亭亭回府便去写帖子。” 苏云娇咂咂舌,变得可真快。 说话间已过数时,有女官入得偏殿,传召觐见。 第六十九章 念旧人幻影终空,晓苦心却从我心 “你,叫什么名字?” “安……安、安庭雅。” “很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妹妹了,以后有谁欺负你,就和我说,我替你教训他们!” “妹、妹妹?” “来来来,叫一声苑姐姐来听听。” “苑姐姐?” 苑姐姐,苑姐姐…… 安太后望着叩于殿前的俏丽少女,目光深远迷离,半晌,薄唇轻起,似乎低声换了声什么。 皇后谢氏坐于安太后手边,察觉安太后异样,侧耳细听安太后所唤为何,顿时心思一明,心念几转,纤手轻抬,对跪在殿下的文昌侯府三姐妹道:“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三姐妹得令起身。 谢皇后苏云娇笑言:“你便是文昌侯家的七丫头吧?你这两个姐姐本宫都是见过的,你这丫头本宫还是头一次见,从前想宣你一见,具被你母亲推了。” 苏云娇方一起身,复蹲身一礼,不同往日随意,柔声柔气,规矩十足道:“回皇后娘娘,臣女从前年幼,母亲怕小女不知事,冲撞了皇后娘娘,故不敢令臣女进宫拜见。这两年,母亲本欲携臣女入宫觐见,熟料父亲调任青州,母亲随之去了青州,臣女又因身体之故,于澹州调养,年前方得回转,而今方有幸得见皇后娘娘圣颜。” 不知何故,苏云娇能以平常心应对皇上,但面对皇后时,却神经紧绷,步步谨慎,出口之言,亦要在脑中多过几遍。观苏云娇应对得体,一直提心吊胆的蒋氏略感宽慰了些,她生怕苏云娇不知天高地厚,一时起了性子,惹恼了皇后娘娘,迁罪侯府。 谢皇后听说,颔首轻笑,道:“你倒是不错,走近些,本宫瞧瞧。” 苏云娇依言,上前几步,站定于谢皇后三步之前,微微抬头,眸光下垂,不敢直视其面。谢皇后上下打量几番,方开口笑道:“生的可真好,俏生生的,真招人喜欢。”说罢,回头看向安太后,道:“母后觉着呢?” 安太后仍有些失神,未听见谢皇后的唤声,身后翠嬷嬷见状,俯下身在安太后耳畔轻呼两声:“太后,太后……” 安太后这才回过神来,收起眼中茫然惆怅,眼神一凝,对苏云娇招招手,笑说:“过来哀家这边,也让哀家瞧瞧。” 安太后语气慈和,教苏云娇一听便心头一松,不复刚才面对谢皇后之时拘谨,挪移几步,来至太后面前,施了一礼,道:“太后娘娘,万福。” 安太后对苏云娇要比谢皇后对苏云娇热络很多,伸手招她过来,亲热道:“哀家早知玉台有个宝贝闺女,可直到今日才见面,快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闻此,苏云娇稍一犹豫,偷眼张望了下安太后身后的翠嬷嬷,见她含笑点头,苏云娇方举步再往前。 待走至安太后跟前,安太后一把拉起她的手,苏云娇没料着,被惊了一跳,她虽知晓太后和镇北侯府的关系,然这般是否太热情了些?苏云娇不免有点忐忑不自然,不过她那点子不安很快便消散了。 因为安太后看着她的目光非常温柔,不是长辈看晚辈的和蔼,是纯粹温柔。苏云娇恍惚觉得,太后看得不是她,是通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一个令她思念已久之人。 苏云娇好奇心被勾起,能使得一国太后如此之人,是谁,和她很像吗? 安太后将苏云娇从头到脚,分毫不拉,细细看过一遍。 双刀髻?与苑姐姐初见时,她梳的便是这种发髻;茜色衣裙?苑姐姐最开始时,亦喜爱这些颜色鲜亮的衣裳;牡丹?苑姐姐钟爱之花卉。还有那一般人看后,只觉讨厌的骄傲神情,简直与苑姐姐一模一样! 难道这世上真有转世一说?安太后越看越觉心喜,面露兴色,出言问道:“哀家观你这身行头,云娇丫头可是极爱牡丹?” 此问一出,殿下之人心思各异。蒋氏顿时眼皮一跳,暗自祈祷苏云娇照她教的说,千万顺着安太后喜好作答,莫傻乎乎真答自己的喜好。早猜到内中玄机的苏云婥却希望苏云娇能如实应答,而之前在偏殿时就与苏云娇隐有不和的钟亭,则心有不忿,不明白苏云娇何德何能,竟得皇后、太后如此关注? 一声云娇丫头,令苏云娇心生亲近,反复思量,终是没按蒋氏教的答,只照实回道:“回太后娘娘,世间百花,臣女唯爱牡丹一种。” 这般答案听得蒋氏心中恨恨,咬牙暗怨:“七丫头越发不服管教了,回去后定要好好和她立立规矩!” 蒋氏心中暗恨,安太后却极为满意这个答案,和善一笑,追问道:“为何唯爱牡丹?” “嗯……”苏云娇想了片刻,发现想不出为何,灵机一动,眨眼笑道:“回太后娘娘,因为好看!” 殿下钟亭嗤之以鼻,如此理由,当真庸俗之至! 安太后听说一愣——苑姐姐当年答案虽是不同,却也差不离,一样纯粹直接。她记得那时,苑姐姐给她的答案是:牡丹乃花中之王,要爱便爱最好的。 “好好,牡丹好。”安太后连道几声好,惹得殿中命妇们心思活络起来,以往只闻安太后喜欢摆弄花草,广慈宫中奇花异草无数,惟独不见牡丹芳踪,且安太后本人偏爱素雅花卉,诸如茉莉、水仙之类。 故外人纷纷猜测,安太后厌其色彩浓艳,富贵太过,不爱牡丹。但今日观太后神色,似乎并无不喜。那广慈宫中为何无其踪影?众人心下疑问,却不敢多问。 旁人不知何故,皇后娘娘身为太后儿媳,如何不知?安太后非是不爱牡丹,而是过于珍惜,不愿示于人前罢了。 “云娇丫头,平日都爱做些什么?”越问,安太后越觉得苏云娇与苑姐姐相像,仿佛为了证明什么,安太后又问道。 答了许多问题,苏云娇愈加放松,回道:“臣女平日常与姐妹们一处消闲,也爱读些诗书。”算起来,她当是侯府众姐妹里活的最自在悠闲的一个了。 诗书啊?安太后垂了垂眸,苑姐姐后来因先帝之故读了不少诗书,可她明白苑姐姐从来不爱这个。顿了顿,安太后复问道:“云娇丫头可喜欢跑马打猎?” 此回与前几次不同,神态语气中带了几分急切。叫苏云娇听得一慌,下意识想点头,顺着安太后,回答喜欢。 话到嘴边,偏又顿住。 事到如今,苏云娇自然看出,安太后是把她当成另一个人的寄托,想在她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若是就这么顺势应下,太后必然高兴,今后对她定更加看重,于她而言好处多多。可是……苏云娇黛眉微蹙,她便是她,她不愿做别人的替身!何况,苏云娇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安太后,太后待她如此和蔼,她怎可期满? 遂,苏云娇深吸一口气,断然否认:“回太后娘娘,臣女尚未学会骑马。” “怎会?”安太后先是一诧,不可置信,随之而来的便是期盼落空的失望,历经沧桑的眼眸更见深邃,仿佛刹那间老了好几岁。 苏云娇瞧在眼里,竟感涩然酸楚,内心一揪,不禁埋怨自己方才答得太过直接,思虑不周,神思飞转,搜肠刮肚欲寻出些言辞劝慰,倒不想谢皇后先她一步。 “女儿家安安稳稳的,亦是不错。不是吗,母后?” 安太后思怀何人,谢皇后心知肚明。惠懿太后昔日盛名,她尚在闺中之时便颇多耳闻,即便未曾谋面,但惠懿太后的心性脾气,也能道个七七八八了。 若以一物喻之,谢皇后以为当是烟花。绚丽璀璨至极,然稍纵即逝。 有了时间缓冲,又闻谢皇后之言,安太后心绪逐渐平和,方才眼里的沧桑失望亦逐渐收敛。最后,安太后闭目一叹,年轻时常被称赞豁达通透,而今老了,怎反不如当初,生了执念? “是哀家执迷了。”苑姐姐就是苑姐姐,独一无二的苑姐姐,世上再无人能与之相较。逝去了,就是逝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即便真有轮回,回来之人,亦不是她安庭雅的苑姐姐了。 待安太后睁眼,望向苏云娇的眼神依旧温柔,却退去了之前执念,温和笑道:“云娇丫头很好,哀家希望云娇丫头,一直这么好。” 见安太后释然,苏云娇亦吐出一口浊气,弯眼一笑,道:“谢太后!” 至此,安太后与苏云娇之间的这段小插曲算是完结,新年朝贺继续进行下去。继苏云娇过后,谢皇后又点的几家姑娘上前说话,安太后亦象征性询问了几句。待朝贺结束,各家命妇自内宫回返各府,谢皇后等命妇散去,又恭恭敬敬将安太后送出广仪宫。 谢皇后本欲送安太后回广慈宫,却被安太后拒绝。 “皇后适才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安太后扶着翠嬷嬷的手,站在广仪宫门口说道,“哀家有翠微陪着就行了。” “母后……”谢皇后仍是不放心。 安太后一笑:“你担心什么?这皇宫哀家比你待得久,难道还能走丢不成?”说着转眼一扫,身后跟着的一帮宫女內侍,道:“何况,还有这么多人跟着。” “那……”谢皇后犹豫过后,没再执意,行礼恭送,“臣妾恭送母后。” 安太后带着翠嬷嬷与一干人等离了广仪宫,却为回转广慈宫,而是去了久无人居,空闲了二十余年的曦华宫。 “你们便在外头等着吧。”安太后甩下包括翠嬷嬷在内的一众內侍宫女,独自一人踏进了主殿,清芳殿。 芳殿香犹在,卿辞廿三载。 景依旧,物依旧,曾于殿中说着痴话,做着美梦的两个少女,一个苍老了年华,一个远离了人世。 安太后转过屏风,来至里间,绕过那盘下了一半的棋局,离了那张才绣了开头的绣架,驻足于临窗书案下。 书案上有幅画,画上有两个人,一人翠衫飞扬,眉也飞扬,一人黄衣浅淡,眼也浅淡。 安太后移了张交椅坐下,与案后交椅相对,倒盯着那幅画上的翠衫女子看了很久,而后抬头对着案后那张无人座椅一笑,无声倾诉。 ——苑姐姐,你猜庭雅今日见了谁? ——谁呀?快快从实招来! ——庭雅见了小台儿的女儿。 ——小台儿的女儿?她怎样?有没有像我? ——她很好,很像苑姐姐呢。 …… ——苑姐姐…… ——嗯? ——庭雅希望她能过得比你我都幸福…… 和光暖照,景依旧,物依旧,人,仿若也还在。 第七十章 乐无事几日清闲,还恩情十年黄香 自那日朝贺归来,苏云娇便无所事事了很久。除却初二与六哥一起去了趟镇北侯府,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便一直待在家中。 文昌侯府里倒是迎来送往,宾客繁多,但皆与苏云娇关系不大。每每府中来了客人,苏云娇不过是奉蒋氏之命,出来见上一面,最多陪着说几句家常话。非是苏云娇待人不用心,而是那些贵妇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苏云娇身上。 有大姐姐、二姐姐、五姐姐珠玉在前,又有三姐姐、九妹妹能说会道,谁又愿搭理她这个不招人喜的小姑娘?至于跟随长辈前来的各家闺秀们,亦是甚少有人愿意招惹她。既然别人不愿理她,苏云娇也懒得搭理别人,反倒乐得清闲。 如此观来,这几日中唯一值得一提的,似乎只有那张钟府送来的赏梅帖了——钟亭的动作倒是快,头天说了,第二日帖子变送上门了。 这日,苏云娇一如既往,与谢家来客见了礼后,便寻了个由头,回房躲清闲。 因在年中,苏云娇有意让开明馆内的丫鬟下人松快松快,兼年前厨房一事,遣散了不少丫鬟婆子,故此刻开明馆内只余几个小丫鬟,格外清静。苏云娇身边更只留了二等丫鬟聆香伺候,连慧珠、明珠都被她找了理由遣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外一阵响动,门上玉玲珑“玎玲”一声脆响,平香摔帘进门,一眼便瞧见坐于塌前的苏云娇,笑道:“姑娘果然在屋里躲清闲!”末了,又对守在暖炉边,替苏云娇烤蜜桔的聆香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聆香看她一眼,也不言语,学着她点了点头,当做回礼。 苏云娇抬起头来,道:“急匆匆的,回来拿银子的?” “姑娘英明!”平香一面笑,一面转到塌头矮柜前,开了柜门,捞出几两碎银并一串铜钱,拿在手里掂了掂,颇为满意,复看向苏云娇,笑问:“姑娘闷在屋里做什么呢?” 苏云娇摇摇手中书册,道:“初七诗会,姑娘我得临时抱抱佛脚。” “姑娘哄我!”平香知她甚深,只当她在说笑,不肯上当,绕至苏云娇身后一瞟,顿时奇道:“咦?姑娘何时在意起这个来了?” 苏云娇将手中诗集放下,侧头瞄着平香道:“旁人怎么想,我皆不在意,但不知为何,偏就不想让钟亭顺心。她道我无才,作不出诗来,我偏要作几首给她瞧瞧。” 许是天生不和,抑或是最近实在太闲了,想找点乐子,苏云娇就想同钟亭“玩玩”。似钟亭那等人品高傲之人,便是与之不和,也绝不会使些卑鄙手段报复,因此苏云娇才敢放心大胆的与她对着干。 平香一听,忍不住道:“姑娘之任性,真是丝毫不减。”好好的,非要去惹人家。 苏云娇斜睨她一眼,盯上平香手中银钱,反击道:“还说我呢,你的玩性不也不减当年?你可悠着点,别把家底都输光了,好歹……”苏云娇嘴角一挑,压低了声音,“好歹跟自己留点嫁妆。” 平香听罢,也不见脸红,大大方方道:“平香将来若真出嫁,姑娘还能不给压箱底子?再说,我可是去办正事的,又不光是去玩。” “正事?你有什么正事?”苏云娇一边问,一边向聆香看去。打从平香进来,聆香便一直留意这边动静,此刻见苏云娇一眼看来,立时会意,将炉上蜜桔安置好,就蹲身一礼,退出房间。 “她倒是乖觉!” “若非她仍有嫌疑,姑娘可重用她。”,平香见她退去,方道:“平香的正事,当然是帮姑娘探听府中各方各面的消息啦,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可都是为了姑娘好。” “又不是战场,还兵法呢。”苏云娇并没拒绝平香的做法,她清楚,人与人之间的交锋,很多时候拼的就是手中掌握的信息量。知道的多了,自然便懂得从何处下手。 “可打听到什么有用的?”苏云娇问道。 平香收了收面上笑意,道:“五姑娘与三姑娘往来愈发密切了,比照飞霞苑中各个丫鬟的说辞,我猜想三姑娘当是有什么把柄拿在五姑娘手中,至于是何把柄,三姑娘藏得隐秘,一时半会间料想难以打探。” “三姐姐行事缜密,此等密事,又岂是我们轻易便能知道的,慢慢打探着就是,不必急于一时。我想着,能要挟三姐姐的,无非就是那几样,依着这个方向一点点查便可。”三姐姐苏云喜在意之事除了前程,便是玉姨娘了。 “是。” 苏云娇又问:“除此之外,可有其他?” “飘絮阁那位亦与五姑娘有所往来,而且听说,那位姑娘最近似乎在撺掇五老爷在十三那天,带上她一起去龙相寺。” “嗯?”苏云娇眉一蹙,心生疑,按照侯府惯例,每年十三都要全府出动,去龙相寺还愿,自除夕之事过后,苏蔻绯当知收敛,为何会缠着五叔硬要参合进来? 苏云娇心下正疑,又闻一声清响,方才退出去的聆香进了来,苏云娇有些不悦,正欲发作,却听聆香通传道:六少爷来了。 花厅内,苏荇从容品茗,身后站在一个体态娇小,容貌平平的丫鬟。 “六哥怎么来了?”苏云娇踏入花厅,一见苏荇便笑道。 “见你不在前面,便过来看看。”苏荇放下手中茶盏,微笑回应,“怎么不在前边同姐妹们一处玩,娇娇不是最爱热闹么?” “今日来的皆是谢家人,摆明了是来瞧大姐姐的,娇娇懒得凑那个热闹。” 苏荇看她一眼,叹道:“当心被老夫人责怪。” 蒋氏爱热闹,重脸面,最爱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子贤孙孝,其乐融融的样子,娇娇这样,纯粹是不给老夫人脸面。 “六哥放心,老夫人才没空搭理我。”刚开始还狠狠说了几次,但自常家两个姑娘来了后,老夫人就没心思理会她了。苏云娇感慨道:“常家两位姐姐很得老夫人喜欢啊!” 原本只是来拜见一下京中姨祖母,不想竟被老夫人一留再留,留到了今日。苏云娇看着,老夫人之意,怕是要让她们在侯府过完整个年。 “常家姑娘,应是要在侯府常住了。”苏荇淡淡道。 “嗯?”苏云娇欲问因由,却见苏荇无意多说,便转言笑道,“六哥还说我呢,六哥自己不也天天往外跑,不见踪影,六哥就不怕惹老夫人不喜?” “你我是兄妹,六哥自然与娇娇一样。”对于他,老夫人也不想多管吧? “为何?”苏云娇一直不解,老夫人对六哥为何总是冷淡疏离,厌恶她是应该,不喜六哥却是何故?难道只是因为六哥至今没有功名?苏云娇觉得原因并不在此。 苏荇淡笑道:“娇娇以后会知道的。” 苏荇既如此说,苏云娇自不会再追问,“哦”了一声,又道:“六哥这几天到底去做什么了?每回找你,都听乐山说你外出有事,不在府中。” “抱歉。”苏荇摸摸苏云娇的头,语带歉意,“六哥年后离京,还有些事要办,故不能陪着娇娇。” “六哥有事便去办,不用在意娇娇的。”苏云娇语罢,又问,“那不知六哥今日前世,是为何事?” 苏荇看着她,笑道:“无事便不能来吗?” “六哥明知娇娇不是这个意思!”妙目一横,却是注意到苏荇身后竟还立着个丫鬟,不由一惊,问道:“咦,这是篁翠居中那位姐姐,娇娇怎没见过?” 六哥身边丫鬟不多,得用的只有黄雀姐姐一个,这个丫鬟能跟着六哥来开明馆,想是不凡。可是,方才那么久,为何都没注意到她,怎么仿佛她整个人都不存在似的? 苏荇并未回答,而是道:“娇娇观她如何?” “嗯?”苏云娇心思一动,“六哥之意是?” “我见开明馆少了不少丫鬟,便自作主张替你寻了一个,娇娇若喜欢便留下,若不喜欢便罢了。” 此即是苏荇今日来开明馆的主要目的。 苏云娇闻言一笑,道:“六哥送我之人,自是不凡,娇娇又不傻,为何要拒绝?”说着,打量了苏荇身后并不起眼的黄衣丫鬟几眼,问道:“却不知这丫头名姓,有何特别之处,值得六哥巴巴给我送来?” 历经诸事,苏云娇如今勉强有几分看人的眼光,这丫鬟虽一直沉默,无甚存在感,但苏云娇能隐隐品出她之不凡来。此女与她之前所见所有丫鬟皆不相同,换而言之,这是一个不应该做丫鬟的人。 “她叫黄心,既然跟了娇娇,便按开明馆之规矩,改作黄香吧。”言下之意,便是只让她做个二等丫鬟。 苏荇一句说完,此前一直不言不动,默默站在苏荇身后,一身黄衫,被易名为黄香的丫鬟终于动了。只见她几步走上前来,万福一礼,拜于苏云娇身前,音色微凉道:“黄香见过七姑娘。” 她叫黄心,为还恩情,愿为十年黄香。 第七十一章 君欲远行客敌国,最关心痴人福祸 苏云娇在打量黄香,黄香也在暗自观察苏云娇。 身披浅粉流霞缎,头戴飞云挽月钗,项悬赤金如意长命锁,足踏杭绸千层绣花鞋,锦衣华服,眉眼精致,十足十侯门公府里头不识人间疾苦的娇娇小姐。黄香眼睫低垂,与成日刀口舔血的自己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苏云娇举步来至黄香面前,亲自扶她起来,笑言:“凡六哥赏识之人,必有所长,就是不知你精擅何项?”苏云娇又瞄了她两眼,道:“我猜定与我这开明馆里的丫鬟不一样。”不然,六哥也不会将她送来。 短短几句话,黄香便能品出苏云娇的聪敏之处。她素来信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面前这小姑娘,勉强对得起恩公妹妹的这个身份。黄香眼眸一眨,正欲答话,却被苏荇抢先一步。 “也无甚稀奇,不过是会两手武艺,能护你几分周全罢了。” 有些事一旦沾上,轻易无法摆脱,或多或少要染些是非,加之娇娇那易生事的性子,没这么个人守在她身边,他还真难以放心。 听闻黄香会武,苏云娇眸光一亮,极为兴奋,但在听了能护她周全之后,敏感如苏云娇,竟嗅到了一丝危机感。 “京中最近是否有事要发生?”苏云娇看着苏荇,问道。 “京中一直都有事发生。”苏荇回望苏云娇,浅笑道,“不过皆与娇娇无关就是了。” 苏云娇低下头去,默然一阵,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笑道:“那是从前。” 她明白苏荇所言何事,却并不打算从中抽身,因为她希望这辈子能活得比上辈子更精彩些,如此方不算辜负。何况,殿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既有后世之记忆,便真心想要给他们添一丝助力。虽不见得有多大成效,但至少能让他们避开些许陷阱。 苏荇看她良久,终是无奈一笑,道:“就是知道你不肯旁观,才送了她来。” 不曾后悔带娇娇去赴那场小会,只是总也放不下心,即便有万全之策应对,该有的担忧仍免不了,谁叫眼前这个,是他从小便视若珍宝的妹妹。苏荇轻叹一声,又道:“娇娇玩归玩,可别掺和的太多。” 苏云娇听了微怔,心里很是无奈,看样子六哥还把她当小孩子在哄,摇摇头,展颜笑道:“知道的知道的,六哥就放心吧,娇娇不是小时候了,会把握分寸的!”说完也不等苏荇再回话,又急急道:“与其说这些,六哥还不如告诉我,这些天都去做什么了?” 方才一直忍着没问,想来应是和那些事有关吧? “你呀!好奇心这般重,知道了与你有何好处?”刮了刮苏云娇的鼻子,苏荇到底没瞒着她,“我不过是为年后第一场朝会,串串门,再与人交代几句离京后的事宜。” 如此一来,苏云娇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问道:“近来可有何大事?” “钟老大人年后接任吏部尚书,凉、青、幽三州都护之位,卫清绝一时半刻拿不到手了,易大人告老还乡,其职位应会由白益之白大人接手。”苏荇悠然道,“这几样,可算娇娇口中大事?” 苏云娇听罢,不由皱起眉头,卫清绝那边她倒不怎么担心,三州都护早晚是他的。只是,钟家与白家…… “娇娇忧心何事?钟家、白家,”苏荇目光一凝,含笑问道,“抑或卫清绝?” 将最后一句忽略,苏云娇道:“之前不是一直传谢尚书调任吏部,钟老大人接任礼部尚书么?怎么一下又改了。还有白家这样是否太过明目张胆了?”那易大人乃三皇子的老师,白家既接其位,不就等于宣告大众,上了三皇子这条船,再无转圜余地。 苏荇解释道:“朝堂之事,本就瞬息万变,钟老大人之事实不足为奇。再者,如今朝中多数人是不愿钟老大人去礼部的。” “为何?”苏云娇一时有些糊涂,“相比礼部尚书,吏部尚书不是权力更大,更难掌控么?” 苏荇听后一笑,道:“无怪娇娇会如此说,你不知道,在朝中礼部尚书还有一个别称,叫‘储相’。是以,即便有钟贵妃和三皇子在,钟家也休想指染礼部尚书一职。” “哦?”苏云娇稍感惊讶,“原来朝堂里头还有这么多讲究!” 苏荇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方道:“官场之中,门道极多,娇娇若有兴趣,我今后慢慢讲给你听。” “好啊!”苏云娇欢喜应下,又问,“那白家那边呢?这表忠心是否表得太露骨了点?”按她之想法,白家似是而非的隐于台面下,不否认不说破,于白家于三皇子才是最好的。 “娇娇应当知晓其中缘故,不过白家的确急躁了些。” 嗯?苏云娇双眉一蹙,细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因为齐家!” “正是,在齐家刻意引导下,三皇子求才心切越来越重视齐家,对白家不如当时亲近,白家无奈之下,才会走出这步。”苏荇道,白家此回也是憋屈,明知齐家不安好心,却无法言说,只能暗自承受,出此下策。但依白家行事作风,应有后招,当知会殿下与齐宣小心提防。 “原是如此。”苏云娇感叹一句,至于白家是否会反扑就无需她去提醒,她都能想到的事,六哥怎会想不到。 苏荇看了苏云娇一眼,忽然笑道:“问了钟家,问了白家,如何不问问卫清绝?” 意料之中惹来苏云娇一眼飞瞪,苏荇摇头笑笑也不说话。苏云娇轻哼一声,狠狠道:“偏不问他!” “不问便不问。”苏荇一笑,又问道,“上元节那日,娇娇是愿与总姐妹一起赏灯,还是想和我出去一趟?” 苏云娇想也未想,便问:“去哪?”和姐妹相处的时间多着呢,六哥这边错过了,可就是错过了。 “笑风月。” “笑风月?笑风月!” “怎么,不愿意?”苏荇笑问。 苏云娇赶紧摇头,生怕错过了,急急道:“没有没有,娇娇要去娇娇要去,六哥到时可别变卦。”京中最著名的风月场,她上辈子就想去见识一番,可惜那地方不是女子能去的。苏云娇复问道:“要如何去?可要乔装打扮。” “不必。”苏荇笑道,“娇娇放心,只要娇娇别自己说漏嘴,六哥保证不会知道有人知道娇娇去过那里。” 苏云娇兴致勃勃,听了这话,立即道:“放心放心,我才不会这么傻,将此事说出去!”语罢,又叽叽喳喳的问了苏荇好些问题,苏荇一一耐心解答。兄妹相谈正欢,却见平香走了进来。 因苏荇也在,平香不敢如在苏云娇身前那般嬉笑随意,规矩行礼,肃容道:“姑娘,六少爷身边的黄雀姐姐传话过来,说是二姑娘请六少爷至聚芳阁一会。” “知道了,你告诉她,我一会过去。”苏荇道。 “是。”平香应声退下,临走前瞟了眼立在厅中的黄香。黄香似有感应,与之对视一眼,眼神冷漠,无任何情感。平香心头微惊,知她来历不凡,心思一转,压下心头慌乱,回她一个笑容,便迅速退出厅外。 二人之间的小动作,苏云娇没有看到,苏荇却皆察于眼内,手指极随意的往桌上一敲,黄香脑中一振,抬眼望向苏荇,眼中已是一片平和。 然而这一切,苏云娇丝毫未觉,只问苏荇道:“二姐姐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吗?” 苏荇点头道:“算是吧。” “六哥有法子解决吗?”连二姐姐都解决不了的事,一定不是一般的事。 说到此事,苏荇也略感头疼:“有是有,只是有些麻烦。论理来说这种事,我本不该插手。” 苏荇如此一说,苏云娇更加好奇,在她的印象里,六哥对除了与她有关的所有事都是一副举重如轻的模样,而今却似有难色。 “到底是何事,竟连六哥亦如此说。” “到时娇娇自会知道。”苏荇有些无奈,“不过此事一过,娇娇日后有何难事,都可找她帮忙。” 原来还是为了她啊,苏云娇叹道:“六哥废心了。” 苏荇也不答,只道:“行了,二妹还在等,我先往聚芳阁去了。”说着便要起身,又看了边上黄香一眼,对苏云娇道:“黄香便交给你了,你也别因为我就对她特殊,该怎样就怎样。” “知道了知道了,”苏云娇随口应下,“六哥快去吧,别让二姐姐久等了。” 待苏荇离去,苏云娇便将平香和聆香唤了进来,向她们介绍道:“这是黄香,今后就是咱们开明馆的人了。”说完又指着平香,对黄香道:“她叫平香,你若有事,只管找她,她若敢偷懒推脱,你便来和我说,我来罚她。” 平香听了登时不依,道:“姑娘我是这样的人吗!” 苏云娇只当没听到,继续吩咐道:“便把她和聆香安排在一起吧,至于调香,让她搬去和涉香住一起。” “如何,”苏云娇偏头看着聆香笑道,“你可有意见?” 聚芳阁。 苏云婥独坐阁中,一身素衣冷淡,与阁中浓艳色彩对比鲜明。 身在阁中,心却已经不在了。 这是苏荇踏入阁中,见到苏云婥的第一感。因此,他顿住脚步,缓了缓方道:“几日不见,二妹愈发出尘了。” “你终于来了。”苏云婥回首望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除夕夜晚与你所说之事,你可有办法?”之所以不问答不答应,是因为她清楚,为了苏云娇,他绝不会拒绝。 苏荇未正面作答,而是道:“你能护着她到哪一步?” 她,自然指的是苏云娇。 苏云婥对上他的眼,郑重且自信道:“你不在时,这府里无人动得了她。” “若是娇娇自己惹祸,你会如何?” 苏云婥淡声反问:“而今的七妹妹,当真还是那个万事不懂,由着性子来的七妹妹?” 苏荇这才笑道:“二妹所求之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只看你要的到底是何种结果。” 第七十二章 避姻缘佳人问妙计,为小妹公子听琐事 “结果?” 苏云婥冷眉纠缠,一时没有答复。这几日府中不少名门女眷登门造访,闲谈之余,探问她母亲心思,欲结亲者大有人在。母亲虽无明确意向,一一搪塞过去,但她仍被搅的心烦意乱,只顾眼前急迫,邀了苏荇前来,未曾想过以后如何。 见她不答,苏荇一叹,道:“二妹向来慎重,轮到此事上怎与娇娇一样,光顾眼前,也不为过自己今后考虑。”苏云婥蹙着眉,仍是不语,苏荇看着她,正色道:“你不想嫁人,容易,找个名气大的和尚道士,随便说几句不好的,或是直接遁入空门都行。可如此一来就没退路了。” 苏云婥垂眸静思,苏荇接着道:“我知你眼界高,寻常人难入你眼,但天下英才何其多也,难保日后不会遇上一个喜欢的,你此时决断轻易,那时又该如何?” “我……”听着这略带说教意味的话语,苏云婥心中有些暖又有些恼,张口欲驳,忽地话锋一转,问道,“为何你像是断定我不会选择一人孤身到老一般?” “非是断定,而是不希望你如此选择。”苏荇放缓了声音,见苏云婥似要辩驳,苏荇复言:“孤独一生,没个人陪着,是很寂寞的,我只是想你考虑清楚而已。” 二人相对无言,苏荇也不急,好整以暇的安坐静等。良久,苏云婥闭目一叹,道:“随缘吧。” 苏荇闻言微笑。 经此对话,苏云婥来时焦躁的心绪,已经平复,眉山舒展,问道:“既得答案,你欲如何?” 苏荇一派悠然,颇有几分胸有成竹之意,言道:“二妹今日着急寻我,料必已受其扰。我先问你,大伯母对此作何反应?” “母亲……,”如今苏云婥心思已定,听苏荇提及王氏,联系近日所见所闻,竟觉出几分端倪来,“母亲对此事多有应付,似乎并不如何上心。”今番细想,母亲于此事上,对她与对大姐的态度,全然不同。难不成,母亲早知她的心思? “果如我所料。”苏荇笑道,“知女莫若母,大伯母是你亲母,又心细如尘,你所思所想,大伯母如何察觉不出来。大伯母既采取如此措施,我想,她当是向你表态,此事她已默许了。”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苏云婥仍感惊讶,要知道即便天祈民风开放,男女婚嫁之事不若前朝严苛,但一个女子如有不肯嫁人这等出格行为,亦会被视为另类,惹人非议。而她母亲,身为当朝丞相幼女,自小循规蹈矩,恪守礼仪,遇上此事竟如此豁达,着实出她意料。 “母亲,为何?” 苏荇却是悠悠道:“常人难以接受实属正常,但大伯母接受起来要比旁人容易许多,二妹莫忘了,此事大伯母也是经历过一回的。” 苏云婥心知苏荇所言何事,不由叹息,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怎忘了那事,与老师当年闹出的动静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的老师曾是京中一名奇女子,今于城外一处清净道观修行,自号落霞居士,俗名王秋泓,正是她母亲嫡亲长姐,她的大姨母。 “当年理国公府嘴上虽未说什么,终究还是对落霞先生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落霞先生后来选择跳出红尘,修行于京郊素合观内,除了自身意向外,未尝没有王相迫于多方压力,出手干预之故。” 苏荇视线落于苏云婥身上:“二妹自幼跟随落霞先生学艺,不仅习得一身文采风流,连性情也学了七、八成,如今若不遂你心意,强行逼迫,早晚会步上落霞先生后尘。落霞先生半生寂寥,大伯母皆看在眼里,哪里舍得自己女儿落得那般结局。” “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是一声叹息,聪慧如苏云婥如何不懂这言下之意,“母亲那边我知道该如何做,那父亲那边呢?” 其实,这等事只要得了父母同意,便会容易不少。 “就算母亲肯帮着劝说,父亲也难同意。”她父亲苏劲松,外表温润圆滑,内里却极为刚正,只怕是难了。 谈及苏劲松,苏荇面上显露一丝犹豫。苏云婥斜睨他一眼,凉悠悠道:“别装模作样了,有何解法,直说便是。” 苏荇微微一笑,道:“大伯父那边,可请落霞先生出手。” 苏云婥对上他噙着暖意,黑白分明的眼眸,沉默半晌,方微颔螓首,道:“我知道了。” “余下之事,便无需我多言了吧?”苏云婥不是娇娇,不需要他从头至尾善始善终,只需提点一二,给出思路,其他的她能自行解决。 “此番,多谢。”言罢,苏云婥又道,“作为回礼,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 苏荇微笑示意,只听苏云婥道:“你最近成日不见人影,有多久没关注府中之事了?” 苏荇不甚在意的回道:“有二妹替我盯着府里,何需我多费心神。如何,府中有何变动?” “呵,府里的事,对你来说都不算大事吧。”苏云婥观他神情,冷笑一声。不料苏荇立时反驳道:“此言差矣,与娇娇有关的,于我而言皆是大事。” “放心,与七妹妹无关,五妹妹近些时日忙着和那位蔻绯姑娘套近乎,又要安抚九妹妹,一时半刻间也抽不出手来算计七妹妹。倒是那位蔻绯姑娘……要么不动,一动就是大动作啊。” “她?她怎么了?”忆起竹园小映中被束之高阁的那卷卷宗,联系她与楚无回的关系,以及这段时间对苏蔻绯本人的感官,苏荇双眼微眯,猜测道,“她不会是想与我们一同去龙相寺还愿吧?” 苏云婥没有惊讶,只平静的问:“那日龙相寺有事发生?”毕竟是女子,困于宅院内,知道的不如男子多。 苏荇道:“本来无事,她去了,恐怕就有事了。” “她意图何在?”苏云婥眉头一颦,“我总觉得此女很不一般,她想要的,绝对不仅仅是认祖归宗这么简单。” “她之目的嘛。”苏荇顿了顿,伸手在苏云婥眼前比了个“三”。苏云婥见了目光瞬寒,苏荇方收回手道:“我想,无非就是为了攀高枝罢了。” “她好大的心,好大的胆,那些人,岂是她能招惹的!”苏云婥眼寒语更寒,说完却又心生疑惑,问苏荇道,“她是如何知晓那日三皇子会往龙相寺?”此事莫说是她,就是她父亲与外祖父也未必知道,苏蔻绯一个自穷乡僻壤来的丫头怎会知道? 苏荇一笑,道:“二妹不是言她‘不一般’么,此便是她的非凡之处了。好像许多事,她都事先知道一样,二妹若是无事,不妨多和她交谈交谈,说不定就能知道点什么。” 听完这段极具暗示性的话,苏云婥深深看他一眼,道:“大姐比我合适。” “哦,烦请二妹带我谢过大姐了。” 苏云婥点点头,又言:“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似有软化。” “何故?” “巧绿班。” 听闻“巧绿班”之名,苏荇一挑眉,道:“府里请的戏班?原来是她撺掇的五叔。看来,这戏班的戏唱得不错。” “是极好,不然六妹妹亦不会听得如痴如醉。”六姑娘苏云绸不仅是个‘戏痴’,还是个很有水准,要求级高的‘戏痴’,“更不会让老夫人在诸府女眷面前,出了把风头。我让饮露查探过,苏蔻绯与那姜班主关系匪浅。” “这么容易就让你知道了?她行事应相当谨慎才对。”姜?或许是此女的表亲。 苏云婥嗤笑一声,道:“入了这府,便无秘密可言,只要想知道的,都能知道。何况,苏蔻绯虽是谨慎,那姜班主却性急了些,听饮露的说法,二人之间,情谊颇深。” 苏荇淡淡道:“男欢女爱本事常态,无甚惊讶。” 苏云婥却摇头道:“我看不过是单纯利用。那姜班主能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巧绿班’做出声色来,料想也是有些本事的,你说他是看不出来,还是甘心被利用。”言罢,不待苏荇回答,便又道:“总之,情爱令人盲目。” “二妹要说的就只这些?” “还有一事要与你说。”苏云婥道,“四叔带入府来的孙公子,你可曾与其接触过?” “孙绍?我去澹州时,四叔向我提起过他,可惜一直无缘一见,说是四叔好友之子,也数次听闻四叔夸其才学,更似有意将四妹妹许配给他。”孙绍如今虽同四叔一齐住在府里,但深居简出,苏荇近来亦诸事缠身,无暇多故,“娇娇归来时也提起过他,鉴于这许多原因,我便安排他与八弟弟一同拜入沈祭酒门下。” “你觉得此人如何?”苏云婥问道。 苏荇未加思索,回道:“我未曾与他接触,不好评价。二妹认为他有问题?” “原先我与他不过是匆匆见过几面。”苏云婥起身在室内踱了几圈,最后停于轩窗之前,背身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此人心术不正,所以我对他颇有留意,他与四哥、八弟关系都不错。而且,我总感觉,他与四妹妹之间,和那苏蔻绯与姜班主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 苏云婥边说边微微回头,看着苏荇,似笑非笑道:“七妹妹极喜欢四妹妹,四妹妹若是有事,七妹妹定然伤心,你最见不得七妹妹伤心吧。” 苏荇叹了口气,抬手揉揉太阳穴,无奈道:“奈何我也是身不由己,此事只好等我回京后在着手解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是请二妹多多留意了。” 见他眉间半真半假的露出些许倦色,苏云婥到底心软些,臻首应下,后又觉得自己好像很吃亏,冷哼一声,道:“你十六离京,定又惹得老夫人一场气!” 苏荇耸耸肩,面上的神情表示出他的不在意。 “明知道如何让老夫人消气,为何不去做?” “出风头的事,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做,就不和人赶在一起了。何况,我即便做了,老夫人对我,也未必会有太大改变。” 苏云婥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出一句:“随你。” 第七十三章 赴诗会双姝同乘,起无明冤家聚首 第七十三 正值年节,名门士族相互间不是你来拜我,就是我去访你,不仅说话是一个套路,连各家戏台上唱的戏,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出。 这令苏云娇深感无聊,乃至有些厌烦,想找点乐子,奈何她已明白些事理,无法再凭借喜好,肆意妄为,只得强撑笑脸,打起精神,逼迫自己应付来来往往各路神佛,实在顶不住了再寻个借口找个清静地待着。 可喜的是,忍了这许多天,总算盼到一个她期待已久的日子。 苏云娇坐在马车里,挑帘张望,在府中闷了太久,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东瞅西瞧,漫无目的,却也起劲。 一双眼正铆足了劲搜寻新奇事物,不料忽有一人打马从她眼前行过,苏云娇顺势望去,虽只得背影,看着倒有几分眼熟,本欲细思,却被一道清凉女音打断了思绪。 “钟家不好惹,如非必要,别去招惹钟亭。” 苏云娇放下车帘,不再去想方才那道背影,回头看着苏云婥,奇道:“二姐姐怎知我要去招她?” 苏云婥不愿作答,收回目光,冷冷一笑。 “好吧,我又问了个蠢问题。”苏云娇叹出一口气,深觉扫兴,有时与聪明人相处,真是相当无趣。 沉默一会,苏云娇突然又起了精神,扬眉笑问:“二姐姐不是一贯不到最后关头从不多言,今个儿怎么转了性?” 车内除了云婥云娇,还有两个随行丫鬟——餐风和慧珠。二人素以伶俐见长,又为各自心腹,听着姑娘们谈话,皆只颔首一笑,便底下头去,默坐一旁,一副万事不入耳的模样。 苏云婥见了,颇为满意,说话间少了许多顾忌。 “交易条件,看着你。” “哦,原来如此。”纵然好奇苏云婥与六哥之间到底进行了何等交易,可六哥既言日后自能知晓,苏云娇便耐心等待,未去追问,反而道,“难怪二姐姐非要与我同乘,除了提醒我这个,还怕我被五姐姐欺负了去?” 钟亭开宴,当然不会只邀一两人,一同赴宴的还有苏云华和苏云婉。两辆车,照说应是苏云华、苏云婥一辆,她则与苏云婉一辆,但临行前,苏云婥一言不发硬拉了她同乘,让她为之一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交易讲究诚信。”苏云婥神情漠然,“即便你对五妹妹已有防备,她要对付你依然简单。” 苏云娇闻言撇嘴,觉得自家被苏云婥小瞧了,张口欲驳。 却是苏云婥抢先一步,冷声冷语道:“看清了她之面目,那她之手段呢?知她非是善类,手段阴狠,但她能狠到何种地步,你可了解?如何布局、如何诱你入局、又如何一步一步将你导入困境,这些你可知晓?你以为她是个面上安分守己,私底下亦同样安分守己之人,你命人盯着她,焉知你的一举一动,不在她眼皮子底下?” “不管你们之间做下了何种约定,我只知道她就算手闲,心也不会闲着。”话说至此,足够明白了吧?苏云婥向苏云娇瞥去。 苏云婥素来少言,如今这一大段话直砸得苏云娇头晕眼花,同时心中一凛,只感先前安排犹是不够。 依仗重生,以及前番与苏云婉所做之约定,她最近的确有些松懈,竟忘了苏云婉极擅长捕捉那些易被人忽视之处,然后将它们最大化。二姐姐或许不知,但她却明白,她要防备之人远不止五姐姐一个。 说是谋而后动,可时不待我,若还如这般松懈缓慢,那她需防备之人,极有可能先她一步连成一气。 见苏云娇面色微变,苏云婥方将视线移开,心内微微点头,听进去了,便还可教。 车内一时静默,等待苏云娇收敛了心绪,方又露出笑脸,诚恳道:“多谢二姐姐提醒!” 苏云婥轻轻颔首,不再看她,显然是不想再谈。但苏云娇岂肯轻易放过,眼珠一转,道:“小妹愚笨,看不清实属正常,二姐姐是府里边最有智慧之人,五姐姐弄何把戏,自然逃不过二姐姐之眼,不知……” 话才说了一半,苏云婥冰冰一眼扫来,直看得苏云娇闭了嘴,硬生生将想说的话咽下,很没出息了赔了个笑脸,欲转头继续研究窗外风景,不再打搅她。谁料,竟听苏云婥悠悠道:“教你如何提防抑或对付她,不在交易条件内。” 苏云娇回头望着苏云婥。 “还有,府中最有智慧的,是六哥。” 言下之意,是让她去问六哥啰?苏云娇蹙起眉头,一双盈盈大眼盯着苏云婥不放。 苏云婥以为她是不愿劳烦苏荇,便道:“放心,他非但不会觉得心烦,反会乐在其中。” 不想苏云娇却是螓首缓摇,继续盯着她看,还上下打量起来,小手托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苏云婥不明所以,以静制动,任由她打量,半晌,苏云娇忽做恍然大悟状,笑道:“二姐姐说这么多,莫不是也讨厌五姐姐?” “嗤!” 苏云婥修眉一挑,瞥向声源处。 餐风迅速埋头,心中暗叫不妙,一时不妨,竟没忍住,回去定又要被罚抄书了!不过,这七姑娘倒是有趣,猜中了姑娘心思,还这般……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 “耶?我说对了么!” 满面飞扬狡黠,换来却是,极度淡漠。 直至抵达钟府,下车换轿,苏云婥皆无意回答此闻,苏云娇自也无须她回答,笑盈盈随在她身后。 与苏云华一道,快了她们一步的苏云婉见她二人如此景况,眼波一动,上前浅笑问道:“不知二姐姐与七妹妹一路都说了些什么,这般高兴?” 苏云娇听了,笑容更艳,一把挽过苏云婥玉臂,笑说:“我们姐妹之间,自有灵犀,便是一句不说,亦是开心。” 手挽得死紧,苏云婥想抽都抽不出来,横她一眼,便就由她去了。 “过了年就是不同,阿婥长大了,懂得照顾妹妹了,我也就放心了。”那边苏云华捂嘴,笑得戏谑。 她说这话本意是逗逗苏云婥,奈何苏云婥不买账,好似没听见般,丝毫不见反应。 苏云华顿觉无趣,歇了心思,转而望着云娇三人言道:“对了,我方才在马车上,似乎看见大哥亦往这边来了,妹妹们可曾留意?” 苏云婥摇首道:“我只知大哥今日要出门访友,但不知他要往何处,大姐既然看见了,十有八九便是在此了。” “小妹亦未曾留意。”苏云婉先是摇头,想了想又言,“倒是四哥,昨日与我说今日要出门,还神神秘秘不肯告诉我去处。”说着,又是一笑,“我猜,八成是在这了!” 她非是不知苏蕴来了钟府,不过是随波逐流,如是说罢了。 “哦?这却是巧了。”苏云华一笑,又看向苏云娇,问道,“六弟不会今天也出门吧?” “他哪天不出门!”苏云娇语带抱怨,叹道,“虽然不知道他去那,但我敢肯定他不是来这。”六哥若真是来钟府,定会跟她一路,保驾护航。 不过提起这个,苏云娇忆起方才车上所见之人,好像也是往钟府方向走得。 “别管他们了,钟姑娘还等着我们呢。”苏云婉一指旁边等候的丫鬟婆子,言道,“快些上轿,随她们进去吧。” 苏云华点点头,回身又对那些仆妇微微颔首,浅笑道:“劳烦了。” 仆妇们道一声不敢,有条不紊的回礼。 等到苏云华与苏云婉都上轿启行,苏云娇亦拎起华裙,准备上轿,却见苏云婥仍是站在身旁不动,不由唤了一声:“二姐姐?” 苏云婥仍是不动,苏云娇秀眉一蹙,正欲上前,忽闻其轻声冷言道:“比起受人利用之人,我更厌恶利用人之人。” 哈?此言来得突然,苏云娇尚未明其意,已见苏云婥拂袖上轿,故而亦未多想,举步入了轿中坐稳,令人抬着往府内去了。 为了此宴,钟亭颇费了一翻心思,特意命人将梅园暖阁收拾出来,笔、墨、纸、砚、琴、箫、茶、酒、花笺、投壶,应有尽有,为得便是尽快与京中闺秀熟络起来,结交几个好友。当然钟亭也不否认,此番她是存了让自己出场风头的小心思。 她衣饰华美,环佩玲珑,穿梭于各家千金之间,享受着众人欣赏赞叹的目光,心情妙不可言。 但当她见到苏云娇之时,这些享受与美妙,统统化为了愤怒。 她甚至隐隐觉得羞辱。 钟亭不寻常的举措,使得阁中气氛一滞,众人停下嬉闹,目光落于钟亭及苏家姐妹身上。然后目光开始变化,有了然,有担忧,有奚落,有讥讽——钟亭此前做派,并非所有人都喜欢,不过是碍于家世敢怒不敢言罢了。 有些人就等着看她出丑,就像钟亭等着看苏云娇出丑一样。 不说阁中其他人,就连苏家四姐妹此刻亦是心思各异。苏云华身为大姐,想的自然是如何化解这桩尴尬;苏云婥微讶后,果敢否决了方才她在马车上的言论,八字不和实乃天生,根本不存在谁招谁。 而苏云婉,则看到了又一枚可利用的棋子,虽然这枚棋子可能不那么好掌控。至于苏云娇?比起与钟亭极为相像的衣着头饰,她更关心今日都来了那些人。 美目流转。 荀家姑娘,谢家姑娘,赵家姑娘,王家姑娘,韩家姑娘,宁国公秦家姑娘,修国公闻家姑娘,修宁县主,嗯?齐水帘居然也在? 苏云娇双掌轻拍,望向钟亭,笑眼弯弯道:“真是热闹呀!” 于是钟亭更怒。 第七十四章 书令斗气心思异,梅园何人逞风流 轩窗小炉,萧瑟婉转,拂袖盈香,美酒助兴,佳人雅趣,连珠叠句。 撩袖执壶,清亮玉液斟满嵌玉镀金酒盏,端于鼻前轻嗅,嗯,果然好酒!苏云娇餍足眯眼,晃了晃手中琼浆,看着眼前一切,异常享受。很久没参加如此聚会了,很久了。 “秋千。《陆平原集》:‘采千载之遗韵。’‘遗韵’双声。” “七妹妹,快到你了,你可想好了?”苏云华回身一碰苏云娇臂弯,低声提醒道。 “如何?可需我帮忙?”另侧苏云婉听了,亦轻声相询,目光纯善,俨然一副好姐姐模样。 “多谢大姐姐提醒。”苏云娇小品一口醇酒,谢过苏云华,转首又向苏云婉笑道,“劳五姐姐费心了,不过,不必了。” 苏云婉一笑,便也作罢。 三人耳语间,又过几人,转眼那签筒便到了苏云娇手上,钟亭一双利眼也随之落到了她身上,似笑非笑道:“苏七妹妹,愚姐静候佳句,可别让我等失望啊。” 笑容十分挑衅,摆明了是为了看好戏。钟亭何以如此,在场诸人心知肚明,无非是想报方才那同衫之仇,欲将此前压下的怒火宣泄一翻,好让苏云娇丢个脸。 苏云娇拨弄筒中玉签,身为事主,她如何不知钟亭心思,这‘叠韵双声飞书令’恐怕就是为她行的。此令原风行于江南,直至钟家进京后,方逐渐于京中尚行,最后能成天下文人墨客最尚之戏,钟亭与其兄钟绘功不可没。 叠韵双声飞书。叠韵,两字同归一韵,如‘扶苏’‘黄杨’;双声,两字同归一母,如‘长春’‘云烟’,而飞书,则是指说过之后,再添一句经史子集之类,句中或含叠韵,或含双声。此令看似不难,但如苏云娇这般没有足够底蕴,最多临时抱个佛脚之人,实难玩得顺畅。更何况,钟亭为了出气,还特意规定用过之书不准再用。 如此情况,直叫苏云娇暗叹,之前那些书都白看了! 见苏云娇久久不言似被难住了,钟亭心中十分痛快,也不管向她使眼色,意欲阻拦的钟盈,只道:“苏七妹妹莫不是想不出来了吧?想不出来就说啊,又不是什么要紧的,难不成大家还能笑话你不成?” 苏云婉自刚才便一直观察苏云娇神色,她很好奇苏云娇会做何反应,若是以前必定恼羞成怒,而今却不知了。 苏云娇仍是不语,低头拨弄玉签,却不肯抽一根出来,屋内一时静了下来。那方钟盈见此,娟眉一蹙,心中思忖,身为主家若让客人下不来台实在失礼,欲出言替苏云娇解围。可惜,姐妹多年,钟亭哪能不知她的心思,生怕被搅了局,抢在前头言道:“痛快一点,说不出便罚酒,我观苏七妹妹似乎挺喜欢那酒的……” “呼,我就知道亭姐姐是个爽快人,就等你这句话呢!既然亭姐姐都这么说了,那娇娇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爽快的将签筒一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末了还回味无穷的眯了眯眼,道,“还是亭姐姐最疼我,知道小妹爱这杯中物。” 此话来得突然,又出乎钟亭意料,好似一拳挥空,令钟亭不由一愣,看去有些无措。 苏云娇一眼瞥去,对她之表现尤为满意,正欲再逗她几句,却闻慧珏县主忽道:“我观两位妹妹还真是有些缘分,性子像,喜好像,连长相……也有几分相似,还处得这般好,日后说不定就能成知音的!” 众人皆笑,却无一人接话。 慧珏县主身份尊荣,又得皇上眷顾,便是明目张胆的得罪人,也无人敢将她怎样,但她们就不同了,贸然接话,指不定就被人记恨上了。说起身份地位,在场哪个不是公卿贵族出身? 钟亭愕然,抬眼去望慧珏县主,她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了这位,这话分明就是故意的。 边上钟盈一叹,她到底比钟亭年长几岁,之前又做足了功课,知慧珏县主是被人捧惯了,不满小妹在方才行令中越俎代庖,抢了她令官的风头。 “知音啊?”惟有苏云娇敢于此刻参一脚。她是光脚不怕穿鞋,反正都已经被两边记恨上了,也不怕再得罪。她冲着钟亭笑道:“亭姐姐我们合该是知!音!” 知音二字咬得尤其重,目光还特意往钟亭衣裳上瞟了两圈,生怕别人忘记了,那条特意挽上的宝蓝色披帛下,与她同样耀眼的绯红。 谁要与你是知音啊!钟亭险些怒吼而出,也不再去想何处开罪了慧珏县主,只想操起手边果盘,一把扔在苏云娇面上! “好了好了,苏七妹妹既已罚酒,咱们便接着行令吧。”见自家妹妹情绪波动愈发大了,钟盈连忙出声,语落又问了慧珏县主一句,“县主以为如何?” “亭妹妹以为呢?”慧珏县主不答,转而去问钟亭,显然心中仍是不悦。 气头上的钟亭猛然被点名,一愣之后本欲答话,却又觉得不妥,不由瞄了瞄钟盈,征求她之意见。 自家妹妹,岂能不救?钟盈无奈,朝慧珏县主身侧那个身材瘦削的幽静女子悄悄使了个眼色,望她能出手一助。场间能可劝下慧珏县主的,惟有与之交好的宁国公府大姑娘秦也颦了。 秦也颦接到眼色,淡淡一笑便出言道:“县主是令官,自然是县主做主。姐妹们难得一聚,当尽兴才是。” 慧珏县主瞧她一眼,这才作罢:“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继续吧!” 钟盈松了口气,心下对秦也颦十分感激,而钟亭听了秦也颦之言,也摸到脉络,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只暗中狠瞪了苏云娇一眼,便收敛了许多。 众人接着行令,苏云娇则转头对着苏云婉似笑非笑道:“你家秦表姐与慧珏县主倒是处得极好,不知她待五姐姐你如何?” “大表姐待我一贯是好。”苏云婉含笑回敬:“娇娇莫不是想挑拨我与大表姐的关系吧?” 苏云娇摇摇头,你二人之间,何须她来挑拨? 苏云婉一笑,眉间朱砂平添几分温婉:“那,娇娇究竟想与我言何事?” 苏云娇凝视她若久,方幽幽言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她待你有多好?如你待我一般么?” 待我如待你?此言似有深意,苏云婉尚未来得及细思,便被一阵叫好声打断,耳边苏云娇已是在叹:“都说‘以德服人’,二姐姐偏偏是‘以才服人’!” 看着扔掉一身矜娇的钟亭,不顾被抢去风头的慧珏县主,以及众人赞叹的目光,苏云娇感慨万千。二姐姐不愧是二姐姐,把所有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她要是能有二姐姐一半厉害就好啰。 “韩妹妹,请。”面对众人称赞,苏云婥不为所动,淡然的将签筒递给下家韩素英。 韩素英正容接过,挑来选去良久才抽中一枝玉签,她极是紧张甚至不敢去看,就怕自己答不上来,惹人笑话。可惜,天不遂人愿,韩素英鼓起勇气一观签文,立时脑中一片空白,呆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边上与她颇有几分交情的闻鹿鸣,没看出她神色有异,见她抽了签便兴致勃勃的凑过去,问道:“韩姐姐抽中了什么,快让我瞧瞧……药名双声?这却有几分难了。” 闻鹿鸣蹙眉,她知道这位好友不擅韵学,所研经典也不像他人那般广博,不免为她担心。 “我……”韩素英被她一闹,算是回过神来,抬眼一望,见众人都看着她,不由玉面一红,几番搜肠刮肚仍是想不去,便偷偷向旁边闻鹿鸣投去求救眼神。 闻鹿鸣自然不会不帮,正欲提醒一二,不料竟被钟亭看去,只听她高声道:“闻姐姐可不许帮韩姐姐作弊,不然就罚你喝一海!” 慧珏县主心情刚缓和,又生出几分不悦,正要说话,却见秦也颦对她摇头,想了想还是忍下了。 “小妹!”见钟亭又胡乱抢话,钟盈轻斥一句,暗暗着恼。且不说慧珏县主,韩素英之父如今亦是钟家意欲拉拢的对象,今日请了韩素英来便存了与其交好之念,怎能如此这般。 韩素英小脸涨得更红,一双手不安的绞着衣摆。她家世算不得高,故而于场中诸位并不相熟,除了闻鹿鸣外基本都是点头之交,一时半刻间竟无人帮忙,而她素性胆小怯懦,心思颇重怕被人看轻,无法如苏云娇般洒脱认负,只得硬着头皮僵持。 其实前番若有其他人不会认输,她也不至这般,奈何唯一答不上的偏是那个以蛮横霸道,不讲道理,不学无术出名的苏七姑娘。 在座有几人见得这等情况,皆起了上前解围的心思,不熟归不熟,以不至交恶,能帮则帮,就当结个善缘了。 只是有人快了她们一步。 苏云娇离了坐席,拎着酒壶跑到韩素英身边,笑道:“韩姐姐定如我一般更爱这酒,有心学我,却不好意思说……来来来,酒我给你带来了,小妹敬姐姐一杯。”苏云娇斟满一杯酒,递至韩素英跟前。 “这……”韩素英一愣,知其是在帮自己解围,但,韩素英又看了看手中玉签,不知该不该接这杯酒。 苏云娇瞥了那玉签一眼,不由分说把酒杯往韩素英手中一塞,又一把将她手中玉签夺了过来,略为强硬道:“韩姐姐只管陪我饮酒便好,至于这酒令……” 苏云娇眼珠子一转,伸手朝闻鹿鸣一抛,笑道:“就交给闻姐姐好了!” 闻鹿鸣笑着晃晃手中玉签,道:“我可接了这令,却不知诸位姐妹肯不肯答应了?” “七妹妹胡闹,诸位莫要理她,就由闻妹妹接续吧。”苏云婥左右一瞟,适时出声,钟亭原想借故发难,闻言亦歇了心思。 慧珏县主亦点头道:“就依了苏二姑娘之言。” 如此韩素英才松了一口气,看着苏云娇满是感激道:“多谢苏七姑娘解围。” “谢我作甚?”苏云娇摇摇头,笑道,“钟亭定下这规矩,本意是为刁难我,不想竟将韩姐姐牵扯进去,为你解围是应该。” 为韩素英解围,此为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发现场中格局有点,余者姑且不论,有二人比较特殊,一个是齐水帘,还有一个便是韩素英了。 前者回来,她倒不意外,而后者,依照常理,如今日之宴,当是不会请她,要请也不会只请她一人。如此看来,韩素英会到场,应是有人故意为之。 韩素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言道:“总之还是要谢谢你的。” 苏云娇闻言一笑,回到自己坐席上,摒弃外物,一门心思观察起此间众人来。 有人远远将她举动看在眼里,侧首对一边端丽女子抱怨道:“枉我小姑姑前日回娘家,还一本正经的叮嘱我,要我帮衬着苏七姑娘一些,当时我满口答应,岂料竟无我用武之地。” 那名端丽女子名唤荀丽主,是荀相幼女,她听后一笑,道:“苏七姑娘十分聪慧,先前只是不懂事,现在好了。”言罢,复道:“倒是缃妹妹,不宜轻涉是非。” “谢过丽主姐姐关心。”说话之人名叫赵缃,乃是苏云娇大表嫂赵氏的大侄女,“不过,我方才还以为丽主姐姐会去替韩姐姐解围呢。” 荀丽主道:“原是要去的,她既去了,便不用我去了。” 赵缃笑道:“我就知荀姐姐心善!” 又行过几轮,不知是为何因,总之有人不愿在继续下去,转而提议要去梅园赏梅,众人皆是附议。本来钟亭便是已赏梅为名下得帖子,可不能光顾着酒令,而忘了正事。 钟盈见了,招了个丫鬟过来,附耳言道:“你去和大少爷说,就说那梅园我要征用了,让他引着客人去别处。”末了,方转头对众人笑道:“姐妹们且等一等,我先命人去梅园收拾收拾,我们再行过去。” 苏云娇无所谓赏不赏梅,比起梅花,显然她对人更感兴趣。 她却不知,此刻钟府梅园正有人与她抱着同样的心思。 不过那人可比苏云娇段数高多了,一面分析格局,猜测钟家用意,一面与人谈论经典,吟诗作对,游刃有余,两不耽误,别是一般风流写意。 第七十五章 公子借酒游梅园,且看谁家姻缘乱 钟绘抬手挥退传话小厮,继而扫视一遍场中诸人,见诸人赏梅兴致已淡,便站起身来高声言道:“诸位,酒过三巡,虽作诗文十数首,在下却观诸位犹有未尽之意,然则梅已赏罢,若再继续,亦是无趣,故在下提议不妨移步他处,再论诗文。” 末了,钟绘一笑,接着道:“在下府中有一‘磨镜湖’,湖上有一‘纳海斋’,斋中所藏典籍颇丰。此处既可赏寒湖霜雾之景,又可一论圣贤文章之精妙,岂不美哉?” “哦?早闻钟兄家中藏书甚多,许多孤本古籍更是难得,不想今日竟得缘一览,倒是我等运气。”钟绘话音方落,便有人接话。 说话之人,名叫聂广,乃翰林侍讲学士聂仕明之子,自幼便与钟绘交好,后来钟绘去了江南,亦不曾断了书信来往,如今钟绘回京,又跟在他身前,甘为马前卒。 客随主便,明眼之人皆可看出其中另有缘由,自然不好强留,纷纷道好。 “诸位,请。”钟绘将手一引,欲带众人往纳海斋而去,却忽闻有人喊了声“且慢!” 钟绘回头,望向喊话之人,问道:“沈贤弟有何异议?” 沈子怀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弟只是想问问可有人看见齐兄了吗?” “这……”众人四处张望,互相探问,发现还真没人留意齐宣动向。这却不能怪他们,谁叫齐宣一来便出口得罪了大部分人。 待后来诗会开始,诸人皆将注意力转移到诗文上,齐宣没兴趣参合这些,只管在旁独饮。他不去扰人,人也乐得不去管他。何曾想过今欲寻他,却无人知其下落? 钟绘眉头一皱,换做别人还好,怎么偏是齐宣?一会儿,那满园子的姑娘要是有谁不小心,被他冲撞了,最后丢脸的还不是他钟家。再者以定国公世子爷那风流性子,万一生出点事来,今后他们钟家的帖子,谁还敢接。 他还是不明白,祖父明知齐家不怀好意,此番为何定要请了齐家人来。 “不如钟兄先带诸位往纳海斋,我留下去寻齐兄?”聂广看了看钟绘面色,建言道。 也只能如此了。钟绘正想答应,却见一人向他走来。那人面容俊美,一身白衣,袖口镶着金色流云纹滚边,衣袍随行而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白兄!”来人正是理国公府白观止。 自打白观止在淮河之上救了钟家,钟绘便一直对他心存感念,其后经历几番畅谈,钟绘更是对他心服口服,佩服之至。此刻见他走来,出言问道:“白兄有何见教?” 白观止微微一笑,拍了拍聂广的肩,道:“你随钟兄去吧,我去寻齐宣。” “这点小事,怎敢劳动白兄……”见其眼神不容拒绝,聂广才说了一半的话,不觉没声了。 “若聂兄去寻,齐宣未必买账,还是我去为好。” 聂广一笑,知道他说得是实话。钟绘有些犹豫:“只是……” 白观止知道他担心什么,笑道:“钟兄请放心,我与齐宣虽一贯不和,但他未必会愿与我起大冲突。” 钟绘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他,于是道:“有劳白兄了!” 众人随着钟绘往纳海斋而去,留下白观止一人,谁都没说什么,惟有沈子怀临去时望了白观止一眼,若有所思。 放下此边,再说那头,钟亭一行人出了暖阁,一路向梅园行来,路上有说有笑的,倒是比在暖阁时还热闹几分! 钟盈与秦也颦随在慧珏县主两边,走在最前方引路,后面跟着苏云华苏云婥,以及钟亭和谢望月。谢望月拉着苏云华,加深‘姑嫂情谊’,钟亭则缠在苏云婥身边,不知说些什么,一脸兴奋。 她们身后是荀丽主与赵缃并着王芷君,三人凑在一起,似在点评钟府风景,落后一步的齐水帘偶尔也会凑上前去,说上几句。而在她之后,谢探月与苏云婉亲密的挽在一起,低声耳语,交换着各自的小秘密。 闻鹿鸣拉着韩素英与她们离了一段距离,二人聊得颇为开心。 苏云娇独身一人落在最后,从侧面证实了,她的人缘确实不咋地,若换做以前,她定要闹脾气,而今反觉乐得清静。苏云娇饶有兴趣的打量前面一行人,方才在暖阁离尚不分明,此刻却是一目了然。 谁与谁关系好,谁想与谁关系好,根本不用她去想,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钟盈待慧珏县主礼遇异常,是否代表钟家意欲拉拢安王府?就以前世而言,安王是真本分,可安王世子就未知了。 回府后或可一问六哥。苏云娇眼神一移,落在秦也颦身上,宁国公秦家虽然现在态度不明,日后却是入了三皇子阵营,还成了三皇子的股肱之臣。若非理国公白家有白观止,秦家定能压他们一头。 谢家、荀家立场分明,邀她们来,不过是面上情分,而齐家,她估摸着这两边都是心知肚明,只看谁更胜一筹罢了。至于她们苏家,她只能说苏家三房的立场,不能代表苏家的立场,更何况即便是苏家三房,心也是不齐的。 四哥从小更亲秦家,定不会站在他们这边,不然当初亦不会逼着五姐姐嫁给三皇子。 苏云娇抬头看着走在她前面的二人,心中暗自分析,闻家夫人乃王相次女,王相立场一贯不偏不倚,想来她是不愿闻家参合进去。要是闻家铁了心要往里参呢?仅凭王家女一人之力恐难挽一家之危啊。 但若王相出手呢?苏云娇摇摇脑袋,闻家变数颇大,一时间难以确认暂不去想。苏云娇又把目光向韩素英挪出,很明显钟家是想拉拢户部韩侍郎。 就苏云娇所知,兵部是顾家天下,荀相与刑部尚书交好,礼部本就有谢家落子,谢大人又即将成为礼部尚书,钟家早晚也能把吏部掌握在手,秦家经营工部已久,只有户部…… 想到这,苏云娇不免有些奇怪,户部基本等同金钱,有了户部在手,不管作甚至少钱是不会缺的,所以为何偏是户部遗世独立,未入任何一方势力之手? 还有钟家既欲指染户部,又为何不从户部尚书下手,而是盯上韩侍郎?是想送他上位,亦或利用他架空户部?可户部能在诸方争权中,以如此姿态生存这么些年,那个‘老好人’尚书大人,真就那么容易对付? 苏云娇弄不懂,她也不需要弄懂,懂了又如何,这等层次的争斗岂是她个小姑娘能插得进手的?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她不懂的疑点告诉给六哥就行了,他们会知道如何做。 似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韩素英蓦然回头,正好与苏云娇的目光撞到一处,二人皆是一愣。 韩素英停下脚步,看着一人落在后面的苏云娇,咬咬唇,站在那儿很是犹豫,像是有话说,又不知从何开口。 闻鹿鸣见好姐妹不走了,也停了步子,瞟一眼苏云娇,又瞟一眼韩素英,她笑了笑,上前一步握起韩素英的手,笑兮兮道:“韩姐姐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似是从闻鹿鸣那儿得到了鼓励,韩素英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向苏云娇道:“苏七妹妹,不妨和我们一起吧。” 说完便拿小鹿似的双眼,紧紧盯着苏云娇,有些怯意,有些期待。 她这能算交到朋友了么?苏云娇愣了愣,方笑道:“好啊!” 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韩素英虽胆子小了些,但是个善念的好姑娘,闻鹿鸣性格大方,颇有些侠气,总之苏云娇感觉不错。她想,她也是该交些朋友了,毕竟得道者多助,只身一人,很难成事。 苏云婉面上一直在和谢探月说话,暗地里却留心前后动向,察觉身后有异,便回首望了一眼,面上顿时浮现欣慰的笑容。 谢探月见此,亦跟着看去,而后感慨道:“你可真是个好姐姐!” “娇娇的脾气谁不知道?好容易有人与她处得来,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为她感到高兴。”苏云婉笑道。 “我就是知道这些,才佩服你能和她处这么久,还处处为她着想。要换做是我,早恼了她了,休说做姐妹,做仇人我都不愿意,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才好!有时候,还真替你觉得委屈。”谢探月叹道,“婉婉啊婉婉,你要做我姐姐多好!” 苏云婉抬袖掩嘴,轻轻一笑:“别想了,我比你小,要做也只能做你妹妹。再说望月姐姐不好么?你就不怕我把这话告诉她。” 谢探月冲她一吐香舌,道:“婉婉疼我,才不会告诉大姐呢!话说回头,你家七姑娘自澹州回来,脾气好像好了不少,果然不吃亏,长不大。” 苏云婉淬她一口,道:“什么呀,娇娇一直都好,就是不善表达而已,我可不许你说她坏话。” “好好好。”谢探月连连告饶,“你就听不得别人说她,处处护着她。”言罢,又是一叹,“虽说她讨厌是讨厌,可我有时候也挺羡慕她的。” “这从何说起?”苏云婉问道。 谢探月目光转向他处,幽幽言道:“她喜欢什么都能堂堂正正的说出来,也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我呢?终究只能藏在心底了。” 苏云婉一时沉默,谢探月喜欢的,或许连对她亲姐姐谢望月都不曾讲过,却对她讲过。 “你们家世般配人也般配,谢夫人又疼你,依我看你俩没准最后真在一起了。”苏云婉宽慰道。 以往谢探月听她这么说还能心存遐想,高兴高兴,而如今,她却唯有摇头叹道:“没可能了,大姐亲事去年便已定下,我的也差不多定下了。” 大抵只能在心底藏一辈子了吧,谢探月郁郁想道。 不知为何,苏云婉忽觉心中一松,随即又蹙起眉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不该有这样的反应。那人是她日后算计苏云娇的一枚重要棋子,她不能对一枚棋子产生任何感情! 见苏云婉蹙眉,谢探月只当是因她之故,抛了郁郁之色,反笑着安慰道:“都怪我,好好的说这些!婉婉你也无需为我担心,母亲那么疼我,定会给我选户好人家,我嫁过去不会受苦的。你放心,我分得清现实,不会做什么蠢事的,你要相信,我未来会过得很幸福的!” “嗯。”苏云婉点点头,正欲再言,却闻“哎呀”一声,就见谢探月抬手按在右眼上。 “怎么了?”苏云婉连忙问道。 谢探月闭着眼,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吹到我眼睛里了。” “我瞧瞧,你别乱揉。”苏云婉上前,按下谢探月双手,伸手轻柔地拉开她的眼皮,仔细看了起来。 后面闻、韩、娇三人见了,赶了上来,皆问怎么了。谢探月睁着一只眼解释道:“没什么,估计就是沙子吹到眼睛里了,小事小事。”末了,还呵呵笑了两声,示意她们不用担心。 苏云婉看后,方道:“还好,吹吹就行了,你别动。” “嗯。” 苏云婉轻轻给她吹了几下,成功将那颗细沙吹了出来,但还是刺激到了眼睛,留了些眼泪。谢探月伸手欲擦,又教苏云婉拦了下来:“别用手。” 说着,苏云婉自袖中取出一方绣帕,边替她擦眼泪,边问:“如何,感觉可好了!” 闻鹿鸣与韩素英注意力皆在谢探月身上,而苏云娇则是一直留意苏云婉,自她一取出帕子,苏云娇便发现了那帕子上所绣竟是她最爱的牡丹。苏云娇将视线自手帕,移到苏云婉脸上,心中猜想,五姐姐又在算计什么? 谢探月眨眨眼,笑道:“好了好了,多谢婉婉!” “噗嗤!”闻鹿鸣忍不住一笑,“探月姐姐你还说谢,你这眼睛红红的,活像被人欺负哭了。” 谢探月一戳她额头,叉腰笑道:“只有你这小丫头才会被人欺负到哭,我才不会呢。” 闻鹿鸣不依,二人斗了几句嘴,又笑闹起来,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苏云婉笑着“劝架”,二人非但不理,反而乐在其中,还欲拖了苏云婉下水。 拉扯间,无人发现,那方牡丹帕悄悄自苏云婉袖中滑落。 第七十六章 真才子欺月藏香,假纨绔一戏红妆 钟亭孤身一人漫步林间,心情极为烦躁。 今日简直诸事不顺,先是苏云娇,后是慧珏县主。她本计划好要与众姐妹赏梅吟诗,再趁机和苏云婥讨教一二,不料她方一提出,便被慧珏县主驳了回去,说要玩“斗花”。 慧珏县主能驳她,她却不能驳慧珏县主,即便她是主人家,但慧珏县主身份尊贵,众人自是迎合她。因此她也只能按下心中诸多不满,甩开旁人,独自寻花。 满园美景,钟亭却无一处看得顺眼,越走越是气闷。一忍再忍,终是顿住脚步,使劲一踢脚下石子,狠狠“哼”了一声。 就在此时,身后竟传来一声轻佻男声。 “哟!娇花妹妹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 钟亭愕然转身。 而另一处,白观止遍寻不到齐宣,眉头微皱。听动静各府小姐应已进入梅林之中,若再寻不到齐宣,恐怕连他也要受到牵连,白观止不由提起十二分警惕,加快了脚步。 一面留心声响,一面四处搜寻,无意间却瞥见某棵梅树根脚旁似掉落了什么东西,白观止稍加思索,抬步走了过去。俯身拾起,却是一方雪白丝帕,边角上绣着艳丽牡丹,栩栩如生,便是连白观止这般看惯了好物件之人,亦要赞声好绣工。 定是哪位粗心大意的小姑娘落下的,白观止一笑,还好是被他碰见,若是换了齐宣,未必会有坏心,但总归要戏弄人一翻。这样鲜艳的牡丹,其主人该不会是那位‘名满京城’的苏七姑娘吧? 自初一朝贺之后,苏七姑娘酷爱牡丹一事,已是人尽皆知了。正当他就要断定这方丝帕之主身份之时,忽然嗅到一丝幽幽兰香,极是浅淡,却又萦而不散,他一愣,此是梅林,何来兰香? 白观止将目光定在手中丝帕上,犹豫片刻方凑近一嗅,确是有其上传来,一个钟爱牡丹之人,随身丝帕上为何会沾染兰香?而且,如此幽静的兰香,令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亦如空谷幽兰般的清幽倩影。 白观止心中蓦然一动,不会是她吧? 正想着,突闻“哗啦”一声轻响,白观止猛然回神,不好,有人来了。白观止本欲暂避,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得慌忙将丝帕塞进袖中,再装作若无其事的回身。 他方一回身,一道丽影就从林间探了出来。 谢探月本是与苏云婉一道寻花,未料走至半途却见苏云婉神色不对,缠磨了半天,方从她口中知晓,原是弄丢了块帕子。谢探月细细一想,当是之前打闹时掉的,里边有她一部分责任呢! 苏云婉虽说无碍,但她却不放心,都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她清楚这女儿家的随身之物,要是被有心人捡了去,是能惹出大麻烦的。于是她拍了拍苏云婉的手,丢下句“婉婉放心,咱们分头行事,你去寻花,我去替你找帕子”,便一个人跑走了。 苏云婉在后头唤了几声,见她不应,也就由她了。 谢探月按原路寻了半晌也不见踪迹,心中难免着急,刚绕过一棵梅树,猛地一抬眼,竟见眼前站了个人,看身形似乎还是个男人! 这儿如何会有男人?莫不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谢探月惊了一跳,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张嘴欲唤人来,未料竟闻眼前男子不慌不忙的唤了声:“谢姑娘。” 声音温柔低醇,煞是好听。 谢探月一愣,唤声卡在喉头,她眨了眨眼,定定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白衣翩翩的超逸男子,半晌方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谁,不禁玉面一红,将捂在心口的手放下,低声唤道:“白、白公子?” 白观止对她一揖,笑着赔礼:“是在下失礼,吓到谢姑娘了。” “没没没,没事,是我自己胆子小。”谢探月慌忙摆手,还了他一个万福,方不解道,“只是白公子为何会在此?”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谢姑娘替在下保密。”白观止一笑,目光深深的凝视谢探月。 谢探月觉得自己有些发晕,只能傻乎乎点头,向他保证道:“白公子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白观止摇头,道:“在下信得过谢姑娘,倒是谢姑娘又为何在此?” “婉婉丢了方帕子,我替她回来找。”话一出口,谢探月便知说错话了,捂着小嘴,暗暗埋怨自己不争气。不过,谢探月偷瞟一眼白观止,白公子是正人君子,就算被他知道了,应也不会有事吧? 白观止见状,笑道:“我自也当替谢姑娘保密。”婉婉?果然是她,白观止掩在袖中之手,紧紧一抓那方丝帕,那丝幽香似又浮上心头。 得了保证,谢探月放下心来,她就知道白公子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那,不知白公子可有……” 白观止眸光一沉,不着痕迹的将丝帕往袖中藏了藏,方抬眼对着谢探月浅笑摇头,道:“我未曾看见。” 谢探月皱眉,喃喃念道:“奇了怪了,这应是最后一处了。” 白观止心绪一转,拱手一礼,道:“谢姑娘请自便,在下先告辞了。” “哎!”谢探月回过神来。 “谢姑娘可还有事?”白观止笑问道。 “我……”谢探月欲言又止,心念几度飞转,此处只他二人,是个表露心迹的绝好机会,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她望着眼前超逸人影,鼓起勇气将心一横,已是做下决定。 “谢姑娘?”她正要开口,却闻白观止唤了一声。 “啊、啊?没、没事,白公子请吧。”话都到嘴边了,怎么出口的还是这句?谢探月懊恼一叹,罢罢罢,她都要定亲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益? “谢姑娘,请自便。” 白观止冲她一点头,转身离去。 红梅白衣,终究只能留在心底。 望着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谢探月在原地立了许久,忽觉释然,其实这样也不错啊。 她摇头一笑,俯下身去,继续替苏云婉寻找遗失的手帕。 苏云娇背靠假山,抬头望天,心中异常无奈。还有完没完了?她腿都站麻了,这两人还没吵完啊?早知道就不来凑热闹了,跟闻姐姐、韩姐姐寻花多好。 假山后,有二人正以言语互殴。 “下流!无耻!登徒子!” ——又是这三个词,钟亭你能不能有点新意? “哟哟哟,小美人儿脾气这么爆?没关系,小爷就喜欢你这款,来来来,在骂两声,小爷爱听!” ——这腔调,齐宣你是故意的吧? “哼,不要脸!” ——果然是故意的!还有钟亭,直接一巴掌上去完了,废这么多话做甚,这两人也是闲的! 苏云娇转过身,透过假山石洞,对着山后那两人就是一个白眼。 钟亭狠瞪了一眼齐宣,见他一身酒气,衣衫微乱,发髻松散,没个站相,将头一偏,低声念了句“粗野匹夫”,又道:“本姑娘才不和你这等人说话!” “是么?”齐宣一挑眉,“也不知方才是谁和我吵了这么久,还自诩大家闺秀,吵起架来与街边泼妇何异?” 钟亭杏眉一立,怒道:“你……,你既欲行那无耻之事,本姑娘自当出来阻止。” “无耻之事?阻止?”齐宣上下打量她两眼,邪邪一笑:“小美人儿要如何阻止,‘以身饲狼’么?”末了,行至钟亭跟前,弯下腰,盯着她粉玉似的面颊看。 钟亭一惊,心生退意,但又生生忍住——决不能在他面前输了阵仗,抬头挺胸,硬着头皮装出一副强硬姿态:“你要如何?我不才不怕你。” 齐宣摸着下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缓缓立起身来,“刷”的一下将手中折扇打开,边扇边道:“美则美矣,可惜尚未长开,小爷对你没兴趣。” 钟亭松了口气,心中冷笑,她便知,齐宣再狂也不敢在她钟府撒野。一眼扫过那把折扇,看见扇面上‘京城第一纨绔子’那七个字,钟亭讽笑:“这种词也好意思提在扇面上,当真不要脸至极。” ——词虽不要脸,字却极好,狷狂洒脱,也不知是求谁帮他提的。 “小爷提得都是实话,总比人自以为是甚么‘京城第一公子’来的好。”齐宣凤眼微眯,想到那姓白的他就不爽。 钟亭一愣,思索一会儿方明白齐宣所指乃是白观止,遂驳了一句:“白公子之才华人品,众人有目共睹,如何能说自以为是,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齐宣不屑道:“酸?他有什么值得我酸的。” 钟亭只当他是辩解,便道:“你就是嫉妒白公子比你有本事,比你受人赏识!” 不想齐宣听了竟是哈哈大笑,钟亭摸不着头脑,被他笑得着恼,狠狠道了句:“你笑什么!” 齐宣收了笑容,正色道:“无,不过是想奉劝钟姑娘一句,看人不要只看表面。” 见惯了他没正形的样子,突然变得如此正经,钟亭一时怔怔。 “好了,说了这么久,钟姑娘该离开了。”齐宣不待她反应,又道,“我不在乎清誉,钟姑娘也不在乎名节么?” “这是我府上,凭什么我走!”钟亭一眼飞瞪,见齐宣站在那不动,好似没听到一般,“你……”本欲喊人,将他撵走,可那样就闹大了,于她于钟府都不好。 僵持了半天,钟亭跺跺脚终于决定自行离开,谁料,齐宣竟把她叫住:“等等,你可知你哥他们去哪了?” 原是被他们甩下了呀,钟亭冷笑一声,道:“兄长他们去了纳海斋,出了梅园向东走,便能看到了。” 齐宣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钟亭仍不放心,一步三回首,半是警告半是威胁:“我告诉你,不准在梅园乱逛,更休想招惹其他姐妹!” 齐宣斜她一眼,忽而笑道:“我连小美人你都看不上,又怎去招惹她们?” 钟亭有些恼,又有些愉悦,最后横他一眼以示警告,才放心离去。 “等等。” “你又怎么了?”钟亭脚步一顿,恶狠狠回首,很是不悦。 齐宣抬手一抛,笑道:“送你。” 钟亭下意识拿手一接,定睛一看,竟是一枝梅花,枝条清瘦,红梅错落。钟亭刀眼凌利,怒道:“这本就是我家的东西!” 真是不解风情,齐宣摇首感叹,待钟亭离去后,方瞥了身后假山一眼,淡淡道:“别藏了,出来吧。” 第七十七章 最是活泼无赖儿,羡煞如玉真君子 “能让她碰上,齐世子不会是将她认成我了吧?” 娇俏身影自假山后转出,齐宣本欲作答,一见之下却是乐了,折扇一合指着苏云娇,笑说:“娇花妹妹,瞧你这模样,莫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苏云娇先前与闻、韩二人一路嬉闹,来时为了藏匿行迹,又被梅枝勾乱了头发,加之先前在暖阁里喝得那些酒,此时形容还真与齐宣有几分相似。只见她眼珠一转,也跟着笑道:“这我却是不知,不如我帮你去问问我六哥?” “欸,这就不好玩了!”齐宣斜眼挥扇,眼神却无意间瞥见苏云娇手中酒壶,不觉一惊,讶然道:“娇花妹妹,你……喝酒?” “嗯。”苏云娇轻点螓首,纤指勾着壶耳在齐宣面前晃了晃,弯眉一笑,“下次请世子爷喝酒,不知世子爷肯赏脸否?” “娇花妹妹请客,本世子岂敢不赏脸?”齐宣一笑,又问道,“只是,你六哥不管么?” 苏云娇眨眨眼,小手一摊,言语间似有些无奈:“我尚未开口,他就笑着叮嘱我,不可常饮,不可多饮。” 那次饮酒不慎被六哥撞见,她本拟认个错,再向六哥保证戒了这嗜好。谁知,她才放软语气唤了声‘六哥’,六哥便一点她额间,笑说,‘凡事皆有度,不可常饮,不可多饮,特准娇娇偶尔一醉。’言罢便转身离去,徒留她愣在原地,听侧畔平香感慨,‘知姑娘者莫过六少爷啊!’ 齐宣听了,嘴角一抽,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叹了句:“他还真是……” “不说这个了,既然都遇上了不如就和我说说你那边都有什么好玩的。我算了算,今儿来的人可是不少。”苏云娇笑着打听,“我听闻‘京城四公子’都到了,想来应是极热闹吧。” “趣事?”齐宣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若有趣事,我还能跑这来睡大觉?连个说话之人都无,我简直快被他们闷死了!” 齐宣会有此言,苏云娇并不意外,毕竟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起去,但稍一转念,又觉不对:“沈家哥哥不也在,他不与你说话么,还是你哪里将他得罪了?” “我要真得罪了他,他只会缠着我,跟我说一大堆道理,直到我肯认错为止。”想到沈子怀那呆呆木木,还死缠着不放的性子,齐宣不由浑身一寒,“娇花妹妹不知,这其中另有缘故。我们几人私交虽好,却从不摆在台面上,除我与老贺外,余者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出于场面的点头之交。” “何以如此?” “自然是为了松懈敌手,不仅是我们这些小辈,各家长辈也是一样,甚至还特意营造出一副文武不和的氛围。” “难怪我外祖家平日看去似与荀、谢、沈家无甚往来,原是如此。”苏云娇一点头,旋即忆起方才所见,便道,“说起这个,据我观察,钟家才是重文轻武呢。”言罢,又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包括一些自我分析,一一说给齐宣知晓。 齐宣听了,吹了声口哨,赞道:“哟,不错嘛,竟然看出来了。钟家对武官的轻蔑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即便而今为各种目的所趋,有心想改,一时半刻间也难以改得过来。” 苏云娇闻言颔首,确实老的掩饰得过去,小的可就藏不住了,钟亭刚才对齐宣之态度,已能说明一切了,故又道:“文武相轻,自古皆然。钟家一向自诩世代诗书,礼仪传家,会如此,实属正常。既然钟家更重文,那我倒想知道,钟家在文官中间势力如何?” 齐宣没有着急作答,而是笑问:“娇花妹妹既对此感兴趣,为何不去问你六哥,他知道的可比我多。莫非是你二人又吵架了?” 苏云娇杏眼一横:“劳您费心了,我们兄妹好着呢!他要操心之事太多了,我不愿拿这些去烦他。”六哥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来是为了入蜀、以及一些她不知之事多方奔走,策划安排,她就不去分他的心了。 齐宣盯了她半晌,极认真道:“这让他听了,估计感动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苏云娇冷眼瞪去,齐宣朗声一笑,收了目光,正儿八经的答道:“钟家的力量比你想象得要大得多。钟家长年外放,其势力在京或许不显,但于金陵淮河一带,却可说是独霸一方了,大凡是想在江南混出头的,哪个不得抱紧钟家的大腿。” 苏云娇眉头一皱,钟家支持三皇子,她们家站太子这边,两方可谓是死敌了,听到自己的敌人势力强大,她自然不高兴。 “所以呢,你与钟二姑娘斗斗嘴就罢了,别真把人家得罪死了,就算她自个儿没那心思,难保她家人不会多想。”齐宣说完,又补了一句,“虽说早晚都是你死我活,但也要等做好万全之备后,在开始斗吧,你说是不是呀,娇花妹妹。” “是是是,世子爷教训的是。”苏云娇嘴上应着,心中却默默腹诽,我看得罪她也不比我得罪的少!末了,苏云娇又道:“世人皆道,人走茶凉,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钟家此次回来,轻易不会在回去了,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两淮一带他们真的还能牢牢把控在手?要知道天下粮税多出两淮之地。”苏云娇指了指天,“能答应么?” 皇上此番将钟家调回,未尝不是存了削弱钟家于江南两淮一带的影响力。 齐宣刚欲作答,却闻苏云娇接着道:“好吧,暂且不去揣测大人物的心思,就说说你们把,你们能答应么?” “当然不能答应了。”齐宣摇头,笑得一派轻松,他对苏云娇眨了眨眼,道,“娇花妹妹且放心,江南那盘棋上,早就有人落子了。” 苏云娇眼珠子一转,撑起一张讨好的笑脸,道:“世子爷不妨给小妹透露透露。” 齐宣折扇缓摇,果断拒绝:“不可说、不可说,说多了可就没意思了。” 苏云娇又求了两回,见齐宣仍是不应,也就作罢,转言又道:“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哎!”齐宣重重叹了口气,半是玩笑半是抱怨道,“早知娇花妹妹问题这么多,我方才便该装作没发现你,早点儿走掉好了。” “你若不想答,随时都可以走,我不拦着你。”苏云娇笑眯眯道。 “现在不拦着,回去就跟你哥告小黑状,你以为我不知道!”齐宣一挑眉,先是恶意猜测一翻,而后又是一笑,“行行行,还有何问题统统说来,本世子一并帮你解决。” “齐世子足智多谋,才高八斗,甩那白观止不知道多少条街,小妹这点子小问题定是难不倒世子爷的。”苏云娇吹捧两句,听得齐宣连连点头,尤其是听到苏云娇说白观止不如他甚多之时更是低声念道:“不愧是娇花妹妹,有眼光、有眼光!” 苏云娇一笑,方道:“我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有人有一样东西,我很喜欢的东西,人尽皆知的喜欢,而拥有它的那个人并不喜欢那样东西,可她偏偏整日将那样带在身边,请问她的目的为何?” “她与你处得不好?” 苏云娇摸着下巴,道:“算是吧,按她之言,我俩有仇。” “她之言?所以你不这么认为?”齐宣开始好奇,苏云娇所言之人是谁。 “这非是重点。” “好吧,既然都说有仇了,肯定不是单纯的炫耀那么简单,她定是想设计害你。” “这我知道,关键是如何解。” “此物贵重否?” 苏云娇一想那方手帕,至多是绣工精致些,算不得什么,便摇头道:“不过是寻常之物罢了。” “那便容易了。”齐宣笑道,“你只需将那物弄得天下皆是即可,最好京中小姐人手一份,越大张旗鼓越好,如此就没人以为那物是你的了。” 苏云娇眼睛一亮,正欲开口赞他两句,不料齐宣神色忽变,匆匆向她道:“你快走,有人来了。”苏云娇一愣,一时没有动作做,这满园的女眷,要避也该是他避才是。 而齐宣像是知她所想,在她未有言语之前,便先言道:“听脚步声,来者当是男子,估计是钟绘派来寻我的。” 苏云娇顿时明了,不再迟疑,冲着齐宣一点头,转身小跑着离去。 苏云娇的身影方消失于眼内,一道人影便从梅林间转了出来,齐宣瞧见来人微微一讶,随后讽笑道:“我只当来得是钟绘的跟班,不成想来的竟是白公子你,白公子何时开始自甘堕落了?” “一般人怕是请不动你。”白观止淡然道,齐宣对他素来没句好话,他也不屑与之做口舌之争。 “呵,我看没那么简单吧?”齐宣冷笑一声,眯着眼往白观止身上上下一巡睃,欲寻出些许端倪。 不意白观止却是大方承认:“我确有事欲与齐兄商量。” “哦?”齐宣一挑眉,眼神渐冷,“我却不想听你说。” 齐宣如此态度,白观止丝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自顾自往下说:“定国公府待三皇子既并非诚心,愚弟便想请贤兄退出这场争端。”三皇子纵不愿相信定国公府另有居心,钟家却是极清楚,而其至今未有任何动作,也不知是在谋划些什么。但不管他们谋划些什么,白家是不愿在等下去。 谁都知道三皇子想要为何,于此面上,理国公府确比不上定国公府。如今钟家回京,三皇子之势力更上一层,不少人隐隐动了投靠之心,若白家再不得重视,时日一久,怕是难以达到当初预想。 他着急,齐宣可是一点不急,一派悠闲道:“慌什么,等本世子玩够了,自然会退出去的。还有别兄啊弟啊的,本世子何时与你称兄道弟了!” “齐世子就不怕到时无法脱身吗?即便齐家自有妙法,但平白惹了三皇子敌视,想也不是好事吧?”三皇子睚眦必报,齐家处境可想而知。 齐宣却不以为意道:“早晚是要得罪的,白公子难道以为我齐家此时抽身,三皇子就不会敌视了么?” 白观止笑道:“齐家若肯此时抽身,白家自会给予相应补偿。” 齐宣并未立马答话,而是细细思索一翻,片刻后方道:“此乃你之意,还是白家之意?” 白观止一愣,此事尚未与家中商议,惟有如实答道:“是我之意。”随后又补上一句,“但我有信心说服家父家祖,他们必会答应。” “话不要说得那么满。”齐宣挥着折扇,悠然问道,“即便我应下此事,但我开出的条件,你们未必能满足。” 见他似有松口,白观止立时接道:“无论是何条件,白家一定尽力满足!”从长远看,日后吃亏不如此时吃亏。 齐宣折扇一停,看着白观止,似笑非笑道:“我能代表齐家,白公子真能代表白家吗?” 一句话戳中白观止痛处,令他不由苦笑,莫看他在外间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却并无什么权力,空有一番锦绣谋略,却暂无地可施。而齐宣……这便是他羡慕所在。 “所以,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来吧。” 说完点足一跃,朝着纳海斋方向,大笑而去。 白观止抬头看着齐宣如风远去的身影,轻轻一叹,这亦是他羡慕所在。 第七十八章 新春临古寺,一签照人心 第七十八章 转眼已至正月十三。 因着老夫人蒋氏笃信佛教,每年这日,皆会带上全家一齐往龙相寺烧香拜佛,祈求一年平顺。这不,今儿一大早老夫人便携了一大家子出门,浩浩荡荡往龙相寺而去——除了大老爷与远在青州的三老爷三夫人,几乎一个未落,连那苏蔻绯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硬是跟了来。 天祈境内佛道昌盛,龙相寺就落于城外释华山上,因内中和尚颇有几分门道,连宫里的贵人娘娘也常来参拜,是以终日香火不断,人群来往络绎不绝。但即便是如此,今日这龙相寺门前之人也显太多了。 有些不寻常啊,苏云娇望着寺门前摩肩接踵的人群,扭头去问身侧苏云婥:“二姐姐可知发生何事?” 苏云婥螓首轻摇,脸上淡漠的神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只听她漠然言道:“不知,不过……”瞥了眼前方老夫人处,正见一小沙弥迎了过来,微笑着与老夫人见礼,随即收了目光道,“马上就有答案了。” 果然,不出一会儿,众人便明了其中因由——原是寺中了尘大师要择有缘人宣讲佛法,才惹了这许多人往龙相寺来。 “龙相寺里的和尚向来有些门道,可我只听过方丈了缘大师之名,这了尘大师我却从未听闻。”苏云秀一边随着众人缓缓往寺内行去,一边与边上苏云绸说道。 苏云绸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亦不曾耳闻,但那了尘大师既也是‘了’字辈的,想来本领也不会比了缘方丈差多少吧?” “我亦如此想。”苏云秀笑着附和,一双眸子亮闪闪地,满是好奇。她扯着苏云绸,正欲把自己的猜想说与其知晓,不意竟听身后有一人插言道:“两位妹妹不知,这了尘大师可是了缘方丈的师兄,论起本事,比了缘方丈还有厉害几分!若能得他指教……” 那人话未说完,苏云秀已是一眼瞪去,狠狠道:“叫谁妹妹呢?谁是你妹妹!我与六姐姐说话,你岔什么嘴!” 能叫苏云秀如此恼怒者,惟苏蔻绯是也。 “我是见云秀妹妹似有好奇,方才将这些说与妹妹知晓,本是一番好意,但妹妹既然不喜,我不说就是。”苏蔻绯柔柔一笑,恰如净莲迎风而立,温柔大方,不卑不亢,自有风骨,将苏云秀衬得更是蛮横不知礼。 一直留心此处动静的苏云娇,回头一望,眼神在二人身上溜了一圈,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一旁苏荇见了,了然一笑,轻声笑言:“娇娇是觉得似曾相识?” 苏云娇小嘴一撇,满脸不屑,道:“哼,我才没她那么笨呢!” 这里的她,说得自然是苏云秀,而苏蔻绯……苏云娇回望一眼,比起五姐姐,更可谓相差甚远,不然前世亦不会落得那般结局。 “但,我身处京城都不知了尘方丈来历,苏蔻绯又从何知晓?”苏云娇心生疑问。前世便是如此,苏蔻绯好像知道许多寻常人不知之事,行事更是诡异莫名,种种举动都似奔着一个目标而去。 后来,苏云娇方知她之目标乃是三皇子,思及此处,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推测,莫非今日三皇子也在龙相寺? 苏云娇心一凛,眉一蹙,冷声对黄香吩咐道:“盯着她,别教她做出些出格之事。”特意将黄香带来,就是为此。 “是。”黄香顺从应声。 旁侧苏荇见此,未有阻拦,微微一笑,抬眼朝苏云婥处看去,却见苏云婥亦向他看来,二人一个对视,相互间一点头,便收了目光。 彼处,苏云秀渐渐品出些许不对来,苏蔻绯之做法硬生生将她衬低了几分,于是更加火冒三丈,张口就要与之再争,却让苏云绸死死拉住了。 “再与她争,愈发落了下乘。”苏云绸死拽着苏云秀,皱着眉头说道,语罢便不再言语,只不言不动盯着苏蔻绯看,眼神清清淡淡,既无不满也无不喜。 苏蔻绯觉得无趣,心知事至此处便了了,莫看苏云秀平日常说苏云绸胆小怯弱,一副看不惯的样子,可每回事到临头却总又乖乖听话。苏蔻绯摇头一笑,罢罢罢,今儿本也不是为这来的,她还有大事要办,若是闹大了,对她也无好处。 于是,她看了看前方渐行渐远的众人,又瞟了眼仍旧站在原地,完全不准备挪步的两姐妹,笑了笑,言道:“我先行一步,二位妹妹自便。” 苏云绸一路目送,待见她走远了,方将目光收回,与犹自愤然的苏云秀解释道:“老夫人此刻心情大好,你若于此起了争端,势必引得老夫人不快。老夫人不快,母亲则不喜,更遑论一直护着她的父亲?九妹妹,忍忍吧!” “哼!”苏云秀气哼哼的一甩衣袖,到底没在做出什么来。苏云绸见她模样,心底暗叹一声,几番犹豫,还是将话说了出来:“不单今日,平日里……也莫要在与她起争了,你越是争,越是输。” “可我偏咽不下这口气!”苏云秀咬牙切齿,清秀面容变得有几分狰狞,自打苏蔻绯进府,她明里暗里不知与其争过几次,没一次争赢了的,哪还看不出来这些。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可就是、就是看不得她那得意的样子。 苏云绸一顿,颇觉无奈,九妹妹这性子倒与七妹妹有些像,但奈何却没人家那命。 龙相寺可谓天祈第一寺,规模宏大,气势恢宏,无需刻意描金绘银,寺中自蕴龙象之气。 苏云娇随众人踏入正殿,第一眼便落在大殿中央那尊高大庄严的金身佛像上。 那是尊释迦牟尼佛,宝相庄严,衣袍线条生动流畅,手捻说法印,佛口微张,眼眸半垂,似正与众生说法。苏云娇不由抬头细观,那双佛目竟是生动异常,轻垂的视线饱藏无数慈悲。 佛像看着她,如同佛祖看着芸芸众生,苏云娇不觉心生敬畏,赶忙低下头去,心中默念一句“阿弥陀佛”,与众人一起,随着老夫人虔诚拜佛。 待老夫人敬完香后,姐妹们便闹着要求签,许是到了佛寺,老夫人脾气平顺了不少,见此,也没责怪她们失礼,只摇头笑着说了句:“到底还是些小姑娘,只当玩儿呢!”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倒是边上金氏听了,心中一动,暗道:“这龙象寺的签,惯是灵验,一会儿我也该去文殊菩萨面前拜拜,也求一支签,问问葚儿前程!” 自己的娘,自己知道,苏葚一望金氏表情,便知自己的母亲在想些什么,深深一叹,又是一阵头痛。身旁苏慕,笑着拍拍他的肩,半是安慰半是调侃道:“别愁眉苦脸了,二叔母也是关心你嘛!大哥我是过来人,挺过这关就柳暗花明了!” “只怕过来这关,还有下一关,无穷无尽。”苏葚苦笑一声,“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志不在此,又不似你与四弟天生是块读书的料子,每日每夜对着那些‘之乎者也’简直苦不堪言啊!”说至此处,又是一叹,目光落在苏荇身上,满是羡慕道:“兄弟里,我最羡慕的就数六弟了,想做甚做甚,多自由。” “确实自由。”说起苏荇,苏慕亦是感叹。 没人理会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慨,小姑娘的心思都集中在了手中签筒上。 苏云华祈求文昌侯府与谢府家宅安宁,苏云婥瞥她一眼,规律的摇着签筒,希望苏云华能如愿以偿,求支好签,苏云喜则想求支姻缘签,愿自己能说户好人家,苏云柔求得是柳氏安康,小弟学业有成,苏云婉不知自己要求什么,拿着签筒只为应个景,与她同样的还有一向低调的苏云绸。 苏云悠和苏云秀,则纯粹想求支上上签,尤其是苏云秀,一边闭目使劲摇签筒,一边在心中默念“一定要比她的好、一定要比她的好”,而她心里念着的那个“她”,面上虽与众人一同求签,内心却是十分鄙夷苏家姐妹求签的行为,认为世上根本没有神佛之说。 至于苏云娇,一面闭目晃着手中签筒,一面低声念叨着:“上上签、上上签,求佛祖保佑边疆靖平,国泰民安,保佑家严家慈健康长寿,保佑三哥一切顺遂,保佑六哥此去一路平安,保佑……” “啪嗒”一声轻响,似竹签坠地。 苏云娇的动作戛然而止,半晌方睁了一只眼,往身前地下瞄去,见果然有支竹签落在地上,不由有些失望地嘟囔了句:“啊,我还没说完呢!” 跪在她身旁的苏云悠听了,“噗嗤”一笑,又立马板起一张小脸,老气横秋的说道:“七姐姐,做人不可太贪心。”说完,她咳了一声,接着道:“还不快看看是支什么签?”虽已极力掩饰,但仍掩不足语气里的好奇与催促。 苏云娇拾起那支竹签,翻过来一看,顿时愣住。 眨了眨眼,苏云娇暗中猜测,要么是她眼睛出问题了,要么就是佛祖真嫌她太贪心! 见她愣住不动,苏云悠早已忍不住凑了上来,她只以为苏云娇是抽到了下签方才如此,再待她定睛一看,却是惊呼出声来:“这是什么签,怎么什么都没有。” 那支签上倒也非是什么都没有,只是没有签文罢了。原来刻着签文的地方,被换成了一幅笑呵呵的弥勒佛图像。 苏云悠嗓门本就不小,诧异之下,声量更大,一呼出声,不止苏家姐妹围了过来,连殿内其他人,也有不少围过来凑个热闹看个稀奇的——要知道,自从龙相寺建立以来,还真没听说过有谁抽过这等无字签。 “七妹妹遇上什么事了?别又惹上些不好的事。”见不少人往苏云娇那边凑去,苏蕴瞥了眼无动于衷的苏荇,问道,“你不过去看看?” 苏荇面上并无忧色,只淡淡回了句“四哥费心了”,旋即笑道:“娇娇福泽深厚,即使遇事,也是好事。” 他既如此说,苏蕴亦不再多问,只是冷眼观察着苏云娇那方的动静。 被围在人群中间的苏云娇颇为尴尬,不禁埋怨起苏云悠来。一向迟钝的苏云悠,似乎也察觉到此举略显不妥,可要她给苏云娇致歉却又觉得别扭,最终动了动嘴唇,便将头扭到一边,只三五不时以略带歉意的目光瞟她一眼。 苏云娇无奈一叹,看了看手中竹签,罢了,还是先寻寺中禅师问问,此签做何解吧! “发生何事?”正听禅师说法的老夫人闻见动静走了过来,脚步未停目光便已落在苏云娇身上,厉声喝问:“七丫头又惹祸了?” 一听这话,苏云娇忿忿的同时又感到丝丝委屈,张口欲为自己辩护几句,却见苏云婉笑着迎了上去,扶过老夫人的手,她柔声道:“老夫人误会了,娇娇可没闯祸,惟是遇上了一件奇事。” 老夫人听说,汹汹气势稍稍缓和,瞥了眼犹自跪在蒲团上的苏云娇,又问苏云婉道:“哦,是何奇事?” “适才姐妹们求签,求佛祖庇佑府中平安,不想娇娇竟求出了道无字签。” 苏云婉方一说完,老夫人刚平复的眉头,再次皱起:“无字签,怎会有无字签,我却从未听说过!”老夫人眉头皱的更深,看向苏云娇的目光愈加不善,这丫头就是个祸星,莫不是同六小子一样,命格不好? 一想到苏荇与苏云娇,老夫人又恨起顾氏来,若是没有她,如今也不会有这些事,当初就该死活拦着不让她进门!还是秦氏好啊! 忆起秦氏老夫人不由怜爱的看了眼扶着自己的苏云婉与站在远处的苏蕴,秦氏这两个孩子也是极好的,一个温柔贴心,一个懂事上进。 将老夫人几番神情变化看在眼中,苏云娇深深望了眼苏云婉,五姐姐呀五姐姐,你可真会说话。 苏云娇正思索着如何替自己开脱辩解,手中竹签却突然被人抽走,眼前出现一条白底蓝莲纹襦裙。苏云娇顺着裙摆往上看,只见苏云婥拿着那支竹签,若有所思的站在自己身前。 “二姐姐?”一声二姐姐刚唤出口,就见苏云婥理都不理她,极为罕见的勾勾唇,转身冲苏云婉道:“五妹妹说得对,这是奇事,更是好事。” “好事,自然是好事。”好似自一开始便是如此认为一般,苏云婉笑着点头,十分温柔的望向苏云娇,看得苏云娇有几分恍惚……这眼神,莫不是跟六哥学的吧?还真是像呢,如果忽略掉眼底那层薄冰的话。 “娇娇福缘深厚遇上的自然都是好事了!”及坚定的语气,言罢,苏云婉轻轻垂目,轻轻道:“不似我……” 声音极轻,却清晰而准确的飘入了老夫人的耳朵里,更惹老夫人几分怜惜。 “只是,”苏云婉又道,“妹妹愚笨,不曾参破其中玄机,还请二姐姐解惑。” “这签上,写的明明白白,何须参破。”苏云婥声色清冷,神情中有几许不屑,不知是不屑那签上玄机,还是不屑苏云婉作为,“不过就是……” “阿弥陀佛——”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苍老佛号打断。 苏云娇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老僧自殿后转了出来。 那老僧内着黄色海清,外披红色袈裟,一手拈着佛珠,一手持在胸前,步履沉稳,面容慈和,两道白眉垂下,苏云娇看着他立时想起了佛教中的长眉尊者,心中暗道:“这龙相寺不愧为天祈第一寺,寺庙也罢,佛像也罢,僧人也罢,皆是深具佛性。” 不待苏云娇多想,那老僧已是来至苏云娇身前,对她一笑,更显慈眉善目。苏云娇瞧着他,无端想起曾读过的小说话本,挑眉笑言:“大师莫不是要说,我与佛有缘?” 那老僧笑得越加慈和,点头道:“姑娘果然与佛有缘。” 苏云娇想了想,试问道:“大师该不是想渡我出家吧?” 老僧没有否认,只是问道:“姑娘可愿?” “不愿!”苏云娇斩钉截铁道。 “为何?” 苏云娇俏皮的一眨眼,昂头笑道:“我还要嫁人哩!” 第七十九章 福高三宝逢,清净人自扰 “施主,这边请。” 苏云娇闲庭信步般跟在引路的小沙弥身后,一双明眸轻飘飘慢悠悠的打量着周遭风景,初时尚不觉得,犹带几分悠然惬意,不想越往深处走,越是目不暇接。 明溪流泉,映带左右;苍木奇藤,交织成趣;更有木鱼声声,梵唱阵阵;惹得苏云娇一双美目之中异彩连连。 至此方知,这龙相寺内别有洞天。 “还要走多久?”苏云娇好奇问道,目光也暂且从山间风景转至前方引路的小沙弥身上。那小沙弥比她还小,莫约七八岁模样,生得一张圆脸,极是可爱,她记得了缘方丈唤他——明心。 明心停步,侧过身来,双手合十唱了声“阿弥陀佛”,不徐不疾答道:“施主勿急,就快到了。” 他说话时神态宁和,苏云娇看着他那张圆乎乎肉嘟嘟的小脸,只觉他之行为与其年龄相貌十分不符,心下好奇他是同谁学的,小小年纪竟如老僧一般,一时又猜测,难不成龙相寺的小和尚都是这般模样,那未免太无趣了些。 苏云娇边在心里盘算一会儿见了了尘大师,定要给他好好说道说道关于寺中小和尚的问题,给他提提意见,边示意明心继续领路。 越走,越是静,走着走着木鱼声没了,走着走着诵经声没了,走着走着,苏云娇心底的杂念也没了。 明心止步,二人驻足于一条幽深小径前,苏云娇瞟向径边一块青石,石上四字:须弥幻境。 自打苏云娇被请去见了尘大师之后,老夫人仅仅叮嘱了几句家常话,便放了一帮少爷姑娘自行游玩,自己则去听了缘方丈讲经去了。 老夫人前脚刚走,苏蔻绯便迫不及待的寻了个借口脱身,带着从老家带来的贴身丫鬟水荇,急急往放生池方向而去。由于她在苏家人缘着实不好,故而除了早早得了苏云娇吩咐的黄香见她一动,便悄然跟上,也惟有苏云婥尚留心一二。 苏云婥冷眼瞧着她远去,回首便对丫鬟饮露使了个眼色。饮露立时会意,拔脚跟了上去,远远坠在其后。 苏蔻绯之动向无人在意,苏云婥的一举一动却有人看在眼里。 苏云婉本与苏云秀说话,见饮露追着苏蔻绯去了,眼眸一转,三两句将苏云秀搪塞过去,侧头低声吩咐轻罗道:“你也去瞧瞧。” 说完刚一抬眼,竟正与苏云婥的视线撞上,苏云婉浅浅一笑,大大方方与之对视。 “素合观与龙相寺相去不远,我欲前往,拜访老师。”苏云婥无心理会苏云婉,收了视线,与苏云华言道。说来也奇,以佛寺闻名的释华山上竟还隐藏着一座道观,而且与龙相寺挨得极近,几乎是比邻而居。 “也好。”苏云华深深看她一眼,知她此去为何,暗自一叹,又道:“素合观素来冷清,先生久居于此……阿婥陪先生说说话也好。” 素合观虽与龙相寺比邻,但一者恢宏,一者简陋,一者喧嚣,一者冷清,一道一佛,一静一动,一阴一阳,如此相生相对,倒也暗合天数。 苏蔻绯与苏云婥的离去并未引起太大波澜,甚至早有人盼着她们离去,这二人一者讨人厌,一者严厉冷肃,有她们在实难玩得尽兴。 抛开她们不谈,再说苏云娇处。 苏云娇跟着明心小和尚往那幽径里走,越走道路越是狭窄,渐渐只容一人通过,光线逐渐晦暗,夹道的山石上爬满了碧色藤蔓,张牙舞爪似与路人示威。按说此等光景,应当叫人心悸才是,但苏云娇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倒愈行便愈觉心思空明。 不知走了多久,忽闻明心一声“到了”,苏云娇下意识一抬眸,霎时眼前一亮,视野顿开,此间风光一一映入眼帘。 其间地势犹如一只海碗,环岩为壁,幽潭为底。如若仅是这般,也算不得什么奇景,可待苏云娇细细观来,却不由呆立当场。 那山壁上雕满了栩栩如生的佛陀,他们或站或卧,或拈花或持钵,或低眉或怒目,形态各异,仿佛他们不仅仅只是一幅壁雕。苏云娇尚不及赞其鬼斧神工,实非人力所为,便又被另一桩奇物吸引了目光。 千佛壁雕尚有能工巧匠竭毕生心力造出来,那这长在水中的巨大菩提,恐怕惟有“神异”二字方可形容。至此,苏云娇已然明白,此地主人定非常人! “阿弥陀佛,师父就在那儿,施主请——” 往哪请?水中央菩提树下有方石台不错,白衣僧者就坐于其上,但这水中无路,更无舟可渡,教她如何过去? “敢问,……”回身欲求渡法,却发现明心已不在原处。几时离开的?她竟不知。苏云娇摇头苦笑,无奈轻叹:“好歹告诉我该怎么过去啊!” “施主如何来的,便就如何过来。” 清亮嗓音自远处传来,苏云娇转眼望去,白衣僧者背对着她,端坐石台之上,不动如山。 她是如何来的?当然是一路走过来的,了尘大师之意,莫非是要她从这水面上一步一步走过去不成?未免也太过离奇了! 苏云娇于潭边徘徊良久,那僧者自说了那句话后,不见任何动静。 犹豫片刻,苏云娇站定潭边,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潭水,深吸一口气,终是下定了决心。重生她都见识过来,这小小的潭水又奈她何?再者,出家人不打诳语,慈悲为怀,她便不信,若真有事,那僧者能置之不理。 抬脚,一步迈出。 “啪嗒。” 一声细微声响蓦地在苏云娇耳畔响起,未及判断,只觉脚下一软,眼前一花,待她再定目时,已来到了石台之上。苏云娇微张着嘴,愣愣望着远处岸上,久久不能回神…… 素合观,三清堂下。 身着灰色道袍,怀抱拂尘的女冠闭目趺坐于蒲团之上,她的面前未供奉神像,只挂了一幅字,上书“离境坐忘”。 苏云婥垂首低眉,静立于女冠身后,态度极是恭谨。 良久,那女冠终是开口道:“你已做下决定?” 声音如同深山里头一泓清泉,清清冷冷,不沾尘,不掺情。 “是。”苏云婥眉眼更低,“还请老师成全。” “你意已定,我自不会阻拦。”女冠略一侧首,露出半张脸来,杏眼纤眉,即便肌肤不再白皙细腻,眼角已爬上细纹,却仍端庄秀雅。唯一不足,是顾盼间少了些生气,如一潭死水,如,这陈旧的道观。 “那便请老师助我。” 那女冠似是轻叹了一声,回过头去,道:“你父母若是为难,便请他们走一趟素合观吧。” “多谢老师。” 女冠一挥拂尘,淡声道:“去吧。” 须弥幻境内,苏云娇已回过神来。 她回神后的第一件事,非是一睹僧者的真面目,而是伸长脖子往水里看——她想知道,那棵菩提树是否真飘在水里。 令她失望的是,水中似有一团浓雾遮掩,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苏云娇不由纳闷,此水看去极清,不该如此。 “啪嗒”又是一声轻响,这次苏云娇听清了,是佛珠转动的声音。 “施主请再观。” 苏云娇闻言再看,水中浓雾应声忽散,露出原本面目。 原非一潭幽碧,而是五彩斑斓,水清极深极,一眼望不见底,仿佛接连着另一个世界。水中之景,更是奇幻,先前使她牵肠挂肚,以水为壤,漂浮在水中盘根错节的菩提树根,以不再能吸引她的注意。 壁上有千佛,水中亦有千佛,惟妙惟肖,比之山壁之上,生动百倍。红鲤成群,翛然畅游;金莲吐瑞,绽于水底,更有七色虹光自潭中射出,直冲九霄。 苏云娇顺势望去,白云低垂,云水相接,碧空如洗,瑞气万千,一时间整个须弥环境如入神佛之境。 此时,苏云娇已从最初的惊讶逐渐平静,她回身看向那凤目微阖,面容极是妖冶的僧者,思考许久,吐出一言:“问僧者,是佛是妖?” 内心早有准备,故而不曾感慨他过分年轻的容颜,只觉得那过分妖异的面容,与佛家庄严宝象相去甚远。 “施主以为?” 那菩提不知何时已开满了雪白的菩提花,清风拂过,僧者抬手接住飘落的雪色花瓣,抬眸而笑,刹那间,妖冶尽褪,唯余满身渡世慈悲。 苏云娇默然无语,她一生所见美人无数,无一人如眼前人这边,妖冶如斯,清圣如斯。 “大师见我,是我与佛有缘?”耽误了这么就,也该进入正题了。 “信佛者,皆与佛有缘,拜佛者,亦与佛有缘。”了尘将花瓣放入水中,任它随波逐流,又道,“施主,请坐。” 苏云娇依言跌坐与蒲团至上,问道:“那为何偏要见我?” “施主与贫僧有桩因果。”示意苏云娇看向身前小几,上面除却木鱼,还放有三物,“施主请看。” 玉佩、插着一截柳枝的白玉盏、一串佛珠,苏云娇瞄了眼,并未瞧出任何异样,故又问道:“敢问大师,此三物有何玄机?” 了尘伸手按在那块玉佩上,轻轻往前一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与那玉佩融为一体,只听他道:“此玉乃贫僧好友所托,点名要交给施主,了尘不过代为转交,其中用意,恐怕只能请施主自行参悟了。” “点名给我?”苏云娇颇为意外,拿起玉佩细观,试图能看出些端倪来。 半掌大小的玉佩,用红绳穿着,底端还缀着流苏,通体莹白剔透,触手生温,辨不出材质。玉上一面雕山川日月,一面刻玄纹异符,角落里还小小的刻着一个篆书“娇”字。看起来是有人特意给她做的,但会是谁?她总觉得此玉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苏云娇反反复复瞧了许久,没瞧出个所以然了,便又问道:“冒昧请教,不知大师所言‘好友’,又是哪位高人?小女是否认得?”她想了想,身边应该没人会以这般曲折的方式送东西给她。 “自然认得。” 哦?苏云娇秀眉一挑,道:“可否告知小女,小女也好当面致谢。” 了尘转动手中念珠,笑着摇头:“好友言施主与他缘分不浅,时机一至,自会相见,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他非此玉之主,不过同贫僧一般,受人之托罢了。” 世外高人,就是喜欢装神秘!了尘既已如此说,苏云娇也懒得深究,收好玉佩,将话题转到白玉盏上:“这又是何物?” 了尘停了手中念珠,拿起盏中柳枝,往盏口轻轻一点,刹时间,白璧凝珠,不多时便汇成半盏清露。 “杨枝露,还请施主一品。” 苏云娇双手接过,白玉盏传来清凉触感,细呷一口,满嘴甘甜,半盏饮完,一身舒爽,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杨枝露、杨枝露、难道是观音娘娘的杨枝甘露不成?苏云娇心情大好,狡黠一笑道:“叫这么个名,莫不是仙家之物?喝了强身健体,百毒不侵,如此小女可是赚到了,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施主说笑了。” 苏云娇本也是玩笑话,未料了尘竟未正面回答,不由心下一动,眸光一转,正巧对上一双极美凤目。苏云娇顿时一愣,她怎么觉得,那双慈悲凤目里藏着一丝胜她百倍的慧黠? “咳咳,”苏云娇收回目光,一把拿过几上那串琉璃佛珠,“这佛珠呢?也是给我的?”末了,又补上一句,“最后一件了,大师总该告诉我它的真实用途了吧?” 了尘缓缓开口道:“此琉璃佛珠常年供奉于佛堂之上,沐佛光受香火,能避灾挡劫,祛秽辟邪,也可算得上是一件法器了。” 苏云娇一边把玩着佛珠,一边道:“听起来,这串佛珠最有用。” “但此物并非是给施主的。” 苏云娇把玩佛珠的手一停,微微一讶,随即道:“既不是给我,为何要在此时拿出来?” 了尘凤目一合,一手持印在胸,一手转动佛珠,悠然道:“因为,此物是给施主想给之人。” 苏云娇定定看着手中那串琉璃佛珠,似被琉璃光泽吸引了神思。 想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