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俗人》 1、伶仃巷 滑腻的青苔爬满两侧老旧的屋宅的矮墙,中间是一条不足三尺的逼仄小巷。这里还是背阳地区,让整条巷子既幽暗,又潮湿。 因为这样的环境,少有人会在选择住在这里。 这里是有名的穷人巷,伶仃巷。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无不是为生活所迫,每天为生计疲于奔命的穷苦人儿。 在这里,每天都会有饿死病死的人,每天都会有抢劫杀人的事情发生,凶手堂而皇之地走过。在这里,一碗残羹,就可以引起一阵哄抢,一角烙饼,就可以让人争得头破血流。 在这里,每一个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食能果腹,为了活下去。 这样的愿望,简单而又困难。 看似简单,实现起来,却是一种奢望。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的太阳和你冰冷的身躯,哪一个会先到来。 少年踏入了伶仃巷,左浅一脚,右深一脚,蹦来跳去地找着平坦一些的石板走,免得被年久失修而破损的石板坑崴到脚。 “呼~还好赶得上,要不然就惨了。” 少年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了此时的情况稳定,才长出了一口气。 在每一个穷困地区,都是会出现一群穷徒凶人,专门欺辱压榨他人。穷人一般懦弱,或不愿惹事,或迷信于某一事物,这些穷徒凶人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横行霸道,为祸乡里。 他们仗着身强体壮,人多势众,对伶仃巷人疯狂压榨。有不听话反抗者,他们轻则推搡恐吓,重则打砸搬抢,甚至有过把人活活打死的情况,但无人敢出言指责,或者是上报城管。 就是怕他们到时候卷土重来,报复当事人。 也就是吃准了穷苦人民这样的心理,这群人才如此地肆无忌惮,飞扬跋扈。 说不清这群人,或者说这个组织是什么时候就存在了。反正,就是很早之前,远在这一代伶仃巷人生活在这里之前,就存在了。 尽管官府有出面治理,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除之不尽。 存在之久,压榨之狠,剥削之苦,生活之难,让伶仃巷里的小孩从小就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想法。 以加入他们为荣,为目标而努力。 虽然说有这种想法很极端,但深究起来却不免有些可悲。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有这种想法,不免会让人觉得寒门难出贵子,贫民窟里没好货,难怪会住在伶仃巷这种穷人巷子了。这些小孩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可如果仔细想想,这背后也满是心酸。 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孩,从小不曾见阅一纸圣贤书,没学过一丁点为人处世的道理,每天都生活在一个充满着勾心斗角,污言秽语的恶劣环境中,无时无刻地绞尽脑汁,只为了能填饱肚子,从小就为生计而费心费力。 在这种环境条件下长大的孩子,思想能跟那些端坐在学堂里,手捧圣贤书,学习大道理的孩子比吗? 换句话说,在一池墨水中,你能指望从里面捞出一张纯净无垢的白纸吗? 那群恶徒每天都会出来巡逻一次,现在的时辰也差不多到了,所以少年极怕碰见他们。 要真是碰见了,那包子就只能晚上在梦里吃去了。 少年脚下步伐加快了些,在一个转角处绕了进去,一间矮矮的小房子便映入眼帘。 少年伸手打开了那扇老旧的木板门,如同一尾滑溜的泥鳅一般钻了进去,反手极快地关上了门。 动作熟练异常,看来是老手了。 因为窗户背阳没有多少光线照进来,也没钱点灯,屋子里暗得很。少年依靠微弱的光和记忆里屋内的摆设,摸黑找到了桌子,把怀里的东西放了上去。 黑暗中,少年记忆里床的那个方位突然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哥?你回来了?” 少年抬头,嗯了一声。 在微弱的光线中,隐约能看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爬下床榻,向桌子走来。小鼻子嗅了嗅,“是包子!” 少年不置可否,“阿月呢?睡着了?”手里的动作不停,将包子拿出来,放在油纸包上晾凉。 “刚睡的,没睡多久。”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妹妹的样子,不禁无奈地笑了笑,却也没出声说些什么。 生活在伶仃巷,又是孩子,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吃饭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伶仃巷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都是些老弱病残,幼妇少孺,能够果腹,便已是天大的幸福了。又如何去妄想有什么吃食呢? 能吃就行! 少年也是如此,经常有上顿没下顿,饿着肚子也是寻常事。 他自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肚子已经开始有些疼了。 应该是早些年饿得太狠了,落下了胃病。 “把阿月叫起来吧,免得晚上睡不着觉。”少年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现在有得吃,就行了。 “唔~”从床榻处传来一阵软软的梦呓声,接着,就是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是大哥哥回来了吗?” “起来吃包子了,吃完了要睡觉再睡。”少年轻轻地笑了一下,拿起一个已经不是很烫的包子递了出去。 “耶!包子好好次啊!”先前的那个小女孩接过包子,急急地咬了一口,满足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一脸兴奋含糊不清地说道。 嘴里的动作不停。 从床榻上慢慢地飘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之所以说飘,是因为她走的时候,脚步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跟飘过来没两样。 那是虚弱到一定地步,脚步踩在地上,跟踩在棉花一样,软绵绵的,轻飘飘的。 少年看着这个小家伙,心中不禁一阵震颤,但也只能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正准备拿起一个包子吃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敲门声,又急又猛,一看就是个暴脾气的。 少年看了一眼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 少年的二妹见状,停下了手里和嘴里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少年,两只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刚刚醒过来的小家伙还有点晕晕的,搞不清状况,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上的包子看。 少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拿起油纸包,从中拿出两个包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2、好好活着 伸出手打开门,一大片光亮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围在门口的十几个高大壮汉。 有裸着上身,漏出那健硕的身躯的;有因为打架瞎了一只眼睛,打着眼罩的;有身材矮小,面容猥琐的;有满身刀疤的…… 他们来自官府划分来治理伶仃巷周围区域的组织,阡陌司。 恶人还需恶人磨。 如果让一些文文弱弱的官员来治理,恐怕镇不住那群恶徒。所以官府便组织了一些义勇之士,负责保护伶仃巷以及附近。 少年看了这些人一眼,又转向为首的那个人。 长得身材高大健硕,虎背熊腰,两个少年加一起都可能比不上他。面相不算凶狠,只是严肃了些,显得冷酷。 “鹏哥好,还没吃饭吧,吃点?”少年双手捧上油纸包,语气里满是尊敬。 鹏哥就是那为首之人。 鹏哥看着少年,又看了看那个油纸包,眉头微微一皱,没有伸手去拿,也没出声。 这时候鹏哥身后一个浑身黝黑的壮汉大大咧咧地走了上来,“让老子看看这是啥玩意儿?”用粗糙的手指拨开油纸包的口,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壮汉见了,笑嘻嘻地说:“诶,不错,正好老子饿了,这包子刚好可以对付一口,你小子还挺懂事。” 说着,壮汉的一只手就朝着油纸包抓去。 “啪!”“哎呦!” 鹏哥脸色微冷,收回了刚刚抽打壮汉的手,冷冷地从口中吐出了一个音节:“滚!” 绕是以壮汉黝黑的肤色,被鹏哥抽了那一下,也不免泛起了一片赤红。 可见鹏哥那一下的力度是完全没有收手。 壮汉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地走了回去,还委屈地瘪了瘪嘴。 鹏哥抬眼,看了一眼屋内,便是看见了那个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小家伙,“不是只有你和你妹妹吗?那个是谁?” “是张姨的女儿。张姨半个月前因为肺病走了。我和妹妹商量了一下,就把张姨女儿接了过来。”少年没有隐瞒。 鹏哥点了点头,“你倒是和白老太太一样心善。” 提到白老太太,少年的眼神暗了一下,“奶奶的教导,不能忘。” “白老太太是个好人,你也一样,”鹏哥看了看少年,又扫了一眼桌子上,“四个包子,够吃?” “足够了,有的吃就行。” “你吃俩?” “我回来的路上吃了,妹妹们一人两个。” 少年笑了一下,蜡黄的面色让鹏哥的眉头更紧了些。鹏哥拿过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两个包子,放在少年手里,“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拿着。” 见少年还想推脱,鹏哥语气里多了些严厉,“拿着!” 少年这才接了过来。 鹏哥将油纸包随意地丢给身后的人,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屋内的两个小家伙,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酝酿了许久,鹏哥也只吐出一句:“好好活着。” 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鹏哥就招呼众人离开了。 “鹏哥慢走。”少年朝着鹏哥离开的方向躬了一躬。 见众人远去了,少年这才走回屋内,将门关上,锁好。 屋内又是一片昏暗。 少年走到桌边,将两个包子放下,将有些混乱的思绪整理了一下,然后展露笑容:“吃啊,慢慢吃,还有几个包子呢。” 少年的二妹看着少年有些勉强的笑容,拿起一个包子,塞在少年手里,“哥,你也吃。” 觉得妹妹的语气有些闷闷的,少年开口问道:“怎么了?” 犹豫了一下,将嘴里的包子咽了,少年二妹开了口:“哥,鹏哥为什么对咱们这么好啊?”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们平时的样子,那叫一个凶恶蛮横。怎么对自己家,就这么……温和呢? 少年沉默了一下,继而缓缓开口:“因为奶奶。” 也就是鹏哥口中的白老太太。 原来,这伶仃巷里有一位声誉极好的老太太,生平行尽善事,虽无生育,但常常收留被人遗弃的可怜孩子。 少年就是其一。 白老太太还常常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伶仃巷里的其他人,今天帮东巷的李家缝补衣服,明天给西巷的王家送些吃的。可以说,整条伶仃巷,白老太太都走过。 老人家的善举不仅限于那些穷困人家,就连那让伶仃巷人避之不及的恶徒,老人家见有人有难处,也会出手帮忙。 经常有人会问老人家,为什么那些人如此凶恶,老人家还要去帮他们? 每当这个时候,白老太太都会笑一笑,然后用一句很平淡的话语回答。 “坏人怎么了?他们也是小孩啊,也是需要吃饭的,都是在这伶仃巷里的可怜人,能帮就帮咯。” 鹏哥就是被白老太太救济过的可怜人之一。 那时候的鹏哥,还没有现在这么风光,只是一个小混混。有一次把上头交代的事情搞砸了,领罚,被打得遍体鳞伤,丢在伶仃巷尾淋雨。 碰巧白老太太路过,见鹏哥奄奄一息,心生不忍,就喊来了两个人,帮忙将鹏哥搬回了家。 在那个阴雨连绵的时节,白老太太每天就是一点稀粥,一点残羹,有一点是一点地喂给鹏哥。有时候自己都没吃,将讨来的、捡来的所有吃食都给鹏哥吃。 就是在白老太太这样的照顾下,鹏哥慢慢地康复了。 可以说,鹏哥这条命,是白老太太捡回来的,恩同再生父母。也是因此,鹏哥对白老太太异常尊敬。 后来鹏哥洗心革面,加入了阡陌司,做起了保护别人的工作。 白老太太收养少年后,鹏哥也经常来看望老人家,与少年也慢慢熟识了。 少年的名字还是鹏哥起的。 叫白孤。 随白老太太姓,又是个不知父母的可怜娃,就取了个孤字。 一开始白老太太不是很同意这个名字,嫌太过凄苦了,担心孩子以后命不好。但在鹏哥一番劝说下,才答应了。 名字硬一点,将来生活再难也能挺过去。 而白老太太的那份恩情,鹏哥便是承到了现在。哪怕阡陌司里规矩严厉、薪水不高,鹏哥也是十分照顾白孤他们。 只是,白孤和鹏哥心里都有一个不安的顾虑。 白老太太的那份恩情,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又不肯接受鹏哥日常的物品接济,吃食又一直不稳定,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十六岁的白孤现在只有五尺来高,瘦得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两多余的肉。 蜡黄的脸庞,凹陷的眼眶,发白的嘴唇,就这样一个瘦骨嶙峋,如同大病初愈的人,在伶仃巷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活,在两人心中都不免有些担心。 这家伙,还能活多久? 是的,连白孤自己都是这么想的。毕竟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体条件,在怎样的条件下生活着,自己心里还是多少有点数的。 而且,阡陌司那边,鹏哥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阡陌司明令禁止手下人与百姓私相授受,无论钱财或情义,规矩极严。让鹏哥一直顶着规矩做事,总归不太好。 鹏哥不知道自己还能顶多久,而白孤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其实鹏哥不止一次想把白孤弄进阡陌司里面,这样就算自己偏袒白孤,里面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但白孤却不想拖累鹏哥。 平日里鹏哥已经够照顾自己的了,如果自己应了鹏哥的意思,进了阡陌司,自己的生活或许能好过一些,但日后恐怕得依托鹏哥而活了。 白孤不想那样活着,他想依靠自己而活。 哪怕跟如今一般,看起来一副活不起了的样子,白孤也情愿。 自己打的山泉水,喝起来总归会甜一些。 白孤手里捏着个包子,心中思绪混乱。 在这伶仃巷里,每天都在想着能不能吃上饭,能不能再多看一眼天上的太阳。 家里三个人都是天生的黄莲命,苦到骨子里去了。想去改变,却无能为力。 只能奢望自己的身体能争气一些,能多流连一些日子。 就像鹏哥说的,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听起来让人心安,说起来极其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 真是既可笑,又可悲啊。 这生活,是真他娘的让人无奈啊。 3、不正经的老乞丐 日薄西山,无边的夜幕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吹向大地,卷走了最后的一丝暖意。 伶仃巷,老旧的房屋,生苔的矮墙,被风吹得吱吱作响的破旧木窗,让这条穷人巷子多添了几分凋落。 白孤抬头望了望天空,黑洞洞的,似乎有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躲在黑幕后面,伺机而动,不禁让人生出一种惶恐。 感受着阵阵寒风,白孤打了个冷颤。 晚秋已至,寒冬将来。 “又是这讨人厌的天气啊,烦死个人!”白孤低低地骂了一句。 不仅是白孤,整个伶仃巷的穷人,乃至全部的穷人,都不怎么喜欢冬天。 因为穷。 吃不起饭暖胃,买不起衣服暖身。 夏天还好受些,毕竟热得受不了,还可以穿少点,甚至不穿。再不行就去河里洗洗澡,图个凉快,这都是不用花钱就可以办到的。 可冬天不行啊。 就那个无孔不入、凛冽刺骨的风,就算是那些披着裘衣、抱着暖炉的富贵人家,恐怕都有些遭不住吧? 何况是这些常年就那么一两件衣服的穷人? 这简直是拿刀在刮他们的骨。 而且伶仃巷背阳,不聚热,夏天的时候会比其他地方凉快很多。 这看似是一个上好的避暑因素,却在冬天成了索命的镰刀。 这些年来伶仃巷死去的人的时间,大部分都是集中在冬天。 死于寒冷。 没东西吃,饿死的;没衣服穿,冷死的;没地方住,冻死的……屡见不鲜。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白孤走在街道上,懒懒散散地走着。左脚的大脚趾从布鞋里探出头,吃了一脸的灰。 “再不想想办法,小小她们今天要饿肚子了。” 白小小,就是少年的二妹。 白孤无奈地叹了叹气。 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想买点东西都不行。 上次买那一大包包子的两个铜板,还是白孤从路缝里捡的。 虽然挺不道德的,但没办法,填饱肚子重要。 道德?那是能吃饱饭的人才能谈论的!饿急眼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白孤可是看见过一个曾经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经纶纲常的落魄书生,躺在伶仃巷里连续饿了好几天。有一天实在饿到不行了,居然直接趴在伶仃巷口跟好几条癞皮狗争抢一个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馒头。 往常嘴里有辱斯文的行为,成了活命的稻草。 最后,书生衣袖被扯烂了,脸被抓烂了一半,连手指头都被咬掉一根,才在几条癞皮狗嘴里抢出那一小半馒头,蹲在伶仃巷口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警惕地盯着路过的人,生怕有人出手抢夺他手里头那点馒头。 穷途末路时,最见人性。 街道上人来人往,店铺小贩的叫卖声与百姓们的还价声喧闹异常。白孤一个破落小子走在街道上,如同一支风中漂泊的羽毛。 若有若无,可有可无。 有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无碍。 白孤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他偏过头,看向一个方向。 在一棵老槐树下,横躺着一个老乞丐,脸上盖着一张老叶子,像是睡着了一样。旁边还放着个缺了一角的破碗,里面也横躺着几个小铜板,跟老乞丐的头发一样,稀稀拉拉的。 白孤看着老乞丐,或者说,是看着老乞丐破碗里的铜板,嘴边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老乞丐旁边缓缓蹲下。 他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老乞丐,手却是径直伸向破碗。手腕一抄,碗里的几个小铜板尽收掌里。 白孤嘿嘿一笑,站起来转身就想跑,却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放回去。” “无趣。”白孤瘪了瘪嘴,回过身将铜板物归原处,然后一屁股用力坐到老乞丐旁边,故意激起一阵灰尘,扬了老乞丐一脸。 “咳咳,臭小子!咳咳,要死啦你!”老乞丐立马蹦起来,一边用手擦去灰尘,一边气急败坏地跳脚道。 “谁叫你不让我拿的,小气鬼。”白孤幸灾乐祸地咧了咧嘴,做了个鬼脸。 “我靠,你想偷我的铜板,你还有理了是吧。” “你不是知道吗?这就不算偷吧?” “嘿,你这小子!”老乞丐轻轻地踹了白孤一脚,然后坐到白孤旁边,“你这家伙脸皮真厚,比东城墙还厚!但凡脸皮能刮下来吃,你绝对能养活这一城的人。” “切,可拉倒吧!你也不差啊,上次偷看刘寡妇洗澡……”话说一半,白孤直接被老乞丐捂上嘴,打断了话头:“诶,你小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我那时候只是路过!凑巧看见了而已,懂吗?凑巧!路过!懂吗?” “好好好,路过路过。还有那次,你半夜翻进柳才子的府里,你说去摘葡萄,鬼才信啊,柳才子家今年才种的葡萄,哪有那么早结果!” “切,我就不能提前去看看吗?真是的!”老乞丐歪过头,用手指头点了点白孤的头,“小子,格局小了啊。” 白孤翻了个白眼,“就你格局大,那怎么还在这鸟地方做乞丐?怎么不去当城主,做皇帝?” “那种东西,我才不稀罕呢!硬塞给我我还不想要!现在多好啊,自由自在的,没啥束缚,我就喜欢这种生活。” “要是有机会,我可不想再过这种烂生活了。吃都吃不饱,穿也穿不暖,整天浑浑噩噩的,生活没个盼头,有啥好的!”白孤抓起一根枯得发黄的草,郁闷地叼在嘴边。 还郁闷地哼了两下。 老乞丐看了一眼白孤,没说什么,只是取下腰间的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葫芦,喝了一口。 又喝了一口。 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望向天空,飘过的几朵白云在老乞丐的眼里只能映出些许模糊的影子,似人非人,似物非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孤看见老乞丐这样,也没开口打扰他。 他跟老乞丐认识很久了,老乞丐也不是第一次这副样子,白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他躺下去,也望着天空,思索着今天的吃食要咋办。 就这样,一老一少,一坐一躺,都是一样地望向同一片天空,却是不同的心境。 街道吵闹,树下独静。 有时候白孤会觉得奇怪,跟老乞丐待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时间会很长,会变得……慢了许多。周围也会变得安静许多,仿佛,自身与世隔绝了一般。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过,也很好。 白孤还有点享受这种感觉的。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还是会存留孩童时期的玩心,这种新奇的感觉,正中下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乞丐回过神来,神色莫名,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白孤,也不开口,只是怔怔地看着白孤,眼中有着说不清的意味。 白孤感觉到有奇怪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起初并没在意,只当是有什么闲得无聊的过路人蹲着路边看趣罢了。 但这视线一停到自己身上就不动了,白孤也懒得理会。 这世上总有奇怪的人。 老乞丐就是一个,其他人这样也不足为奇。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视线像是在自己身上扎根,不走了。 白孤很疑惑。 自己身上,长金子了?还是开花了? 一个伶仃巷的穷小子有啥好看的? 白孤觉得,那视线要是换成俩钻头,自个儿这小身板怕是要被戳出俩大窟窿。 所以,他转头,看向那奇怪视线的来源。 然后,他不禁嘴角一抽。 “喂,老家伙,你该不会是个变态吧?盯着我看干嘛?” 说着,白孤还不忘将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但这一次老乞丐很反常地没去反怼白孤,反倒是拿起葫芦,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缓缓开口:“这世间万物,千百种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盼头,各有各的意义。怎么活,如何活,都是各自的事情。” 他停留在白孤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反倒更加灼烈了。 “试问当下怎样,各凭本心而已。没必要去追求完美,自己个儿能过得开心就行了。臭小子,你说是吧?” 有那么一瞬间,白孤觉得老乞丐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许多,仿佛成了一个知书达理,慈祥仁德的老先生。 如果不说下面的一句话,白孤会把此时的老乞丐当做偶像的。 “就像我啊,在这城里每天喝喝小酒串串门,交识各方好友,日子过得多开心,多好,是吧?” 能把半夜翻人墙头这种事情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白孤觉得就在这城里,老乞丐是独一份。 绝对找不出第二人。 还说我脸皮厚?自个儿的也不差好吧? 白孤翻了个白眼,把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丢向老乞丐:“你可要点脸吧,那次被张六旗那家伙打断腿还不给你长记性啊。” 张六旗是这城里掌灯道的铁匠,力大无比,这城内也算是有点名气的人物。有一次年关,老乞丐翻进他家,不知道去干嘛,不巧被张六旗发现,直接打断了腿丢在道上,跟条死狗一样。 老乞丐养了大半年的腿,才勉强能站起来。 当然了,是白孤收留的他。 不然老乞丐就得死在那年的冬天。 老乞丐似乎是被口水呛到了,剧烈地干咳了两下。他拿起葫芦喝了一口,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又喝了一口。 还是觉得干涩,老乞丐又喝了一口。 “张六旗那,那个傻大个,只会蛮力,不讲道理!跟,跟这种人合不来!”提到张六旗,老乞丐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 语气间的颤抖,更像是破防了。 张六旗对于老乞丐来说,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 所以白孤很喜欢用张六旗去激老乞丐。 看老乞丐破防的样子,白孤感觉很好玩。 “谁叫你死性不改,这半夜爬人墙头的爱好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柳才子那些人也就算了,你还去惹张铁匠?你两条大腿拧一起都没他一根胳膊粗吧?他没把你揪住拧成麻花就不错了。”白孤睨了他一眼,眼里满满的鄙视。 老乞丐气得脸都涨红了,却无力反驳些什么。 白孤说的确实是事实。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最后只能憋出一句:“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臭小子计较!” “是你个老不正经的,没话说了吧?” 老乞丐哼哼了两声,没去反驳什么,只是把那只破碗里的几枚铜板倒了出来,手一扫,将铜板推在白孤身前。 老乞丐没理会白孤,起身先是喝了一口酒,然后把葫芦系回腰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嘿嘿一笑,便往东,朝着黄鹂道的方向去了。 伴随着有一步没一踏的脚步,老乞丐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儿。 “遥遥洛水碧波起,蓬头船上有哝语。 原是俏佳人,窃窃闺中密。 小玉舌尖点点滴,说不清,道不明,许多女儿心绪。 紫藕头,绿墙根,白面书生红枕席。 羞!羞!羞!只是坐阁时分,却道巫山,梅花绣绢巾。 炊烟飘起,清河打衣,桑麻树下有鸡鸣。 欲再言,已是胭脂染白玉。 两相顾,皆笑熟芒表皮青。 砚上有墨三两不知重,山间凿石百斤却言轻。 本是人间烟火事,深埋心底不言明,怪哉,怪哉……” 老乞丐的声音慢慢淡了,远了。 虽然白孤听不懂老乞丐哼的是啥意思,但从老乞丐那吊儿郎当的调子里,就听不出这曲儿有几分正经。 “老不正经!”白孤低低地笑骂了一句,便收起面前的铜板,站起身拍拍屁股,也走了。 买饼去。 填饱肚子才重要。 —————— 废了好一番口舌,白孤才让卖饼的大娘多饶了他两个黑面疙瘩。 烧饼给两个妹妹吃,自己吃黑面疙瘩就行。 有得吃就行。 白孤怀揣着一包饼,脚下的步伐快速地往伶仃巷里赶。 伶仃巷离城里有些远,要不是白孤天生脚步快,不然的话换做平常人走一趟怕是得大半天。 但依旧不影响白孤早出晚归。 毕竟身上没钱,得绞尽脑汁去寻些吃食。 费些时间很正常。 没得吃,更正常。 白孤记得上一次吃烧饼,好像是在一个月前吧?小小她们应该会很开心! 想到这,白孤的脚步又快了些,也多了些许欢快。 “我回来了!” 白孤伸手开门,只是这次迎接他的,不是白小小的欢呼声,而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哥,阿月她……” 4、红梅如血 白孤愣了一下,目光立即转向那张老旧的木床。 即使光线昏暗,白孤还是一眼就看清了木床上小小身影的情况。 可怜的小人儿的身体因为病痛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原本苍白的小脸如今更是白了几分。木床边还泼落着几滩血迹,大概是肺病重了,咳得多,吐出来的废血。 现在昏迷在床上,呼吸轻微得几不可闻,仿佛烈烈寒风中的一盏残灯。 白孤强忍着心中的害怕与颤抖,将怀中的烧饼放在桌子上,强行让语气平稳一些:“小小啊,你去东巷头找老刘头,请他来给阿月看一看。其他的我来处理。” 白小小点了点头,心中还是不住地害怕,脚步挪了半天也走不动路。白孤叹了叹气,走过去,安抚了一下白小小,这才让她有了些气力走路。 看着木床上那一小团,白孤心中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要步她娘张姨的后尘吗? 半个月前才刚送走张姨,难道,这又要再走一个吗? 虽然说伶仃巷里死人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对于白孤一个十六岁的懵懂少年,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多少还是难以接受的。 毕竟一个十六岁懵懂少年的心理承受能力,能有多强呢? 在老刘头到来之前,白孤已经将那几滩废血擦去,给小团子喂了一点点水,免得她撑不到老刘头来。 “刘爷爷,您赶紧看看,阿月她怎么样了?”见老刘头来了,白孤赶紧站起身,腾出了床边的位置。 老刘头也没多说什么,坐下便给阿月把脉。 只是刚搭上脉,老刘头的脸上就立马浮现出一丝凝重。 老刘头没有说话,只是额头眉间的皱纹,随着时间的过去愈发深了。 白孤心中着急,但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又是一刻钟过去,老刘头搭在阿月脉上的手还未放开,整张脸也都快挤成一团纸了。 这要是往常,老刘头这副表情估计会让白孤和其他伶仃巷的孩子们笑话很久。但现下,白孤着实笑不出来,白小小也是。 一张因病症难以处理而微沉的老脸,一张因担心无措而忧愁的少年脸庞,一张因害怕慌乱的少女面容,一张因病痛难忍而扭曲的小脸。 一老三少,四张脸庞不约而同地挤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许久难以缓和。 屋子里的气氛很低沉,很压抑。白小小天性活泼,不是很能适应这种感觉,就走到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双臂抱住腿,小小的头埋在其中,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 白孤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碰上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 只能自己去排解,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爷爷,喝口水。”白孤去找了一个自个儿雕的,勉强还算干净的木杯子,给老刘头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接过木杯,老刘头终于放开了搭在阿月脉上许久的手,喝了一口水,就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小妮子的病,很重了。” 虽然早已料到,但白孤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还是不禁颤了一下。他急忙问道:“那,阿月这病,还有得治吗?” “难。”老刘头眉间的皱纹就没松开过,“小妮子这病,是肺病,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我猜得没错的话,小妮子跟前不久肺病死的张家媳妇,有关系吧?” “阿月是张姨的女儿,我见她可怜,就接过来一起住了。” “好孩子!白老太把你教得真好,不过也难为你了。” 白孤小小年纪就得养活自己和白小小,本来就难以为继,生活得极为艰难。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小妮子,着实是难上加难。 “那,阿月这病……” “老头子我劝你,还是早些去准备准备。这小妮子天生的肺病,而且病得太重了,身子骨又弱,只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要是治的话,可以治好吗?” “非常难。至少老头子我没什么办法治,只能用一些药维持她不那么痛苦。但治标不治本,拖得越久,其实小妮子就越痛苦。还不如早做准备。”老刘头也是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白孤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不过……”老刘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年少时遇见到位贵人,施舍了我几本医书,这才让我学了点医术皮毛。这位贵人似乎也是习医之人,道行也应该比我高深些,他或许有办法。” 白孤闻言,心中涌出希望:“真的?那那位贵人,在哪?” “前些年还遇见过,是在城内的黄鹂道柳絮街口。你可以去那里找找,就是不知道现在他还在不在。”老刘头停了一下,“对了,那位贵人,姓吴。” “黄鹂道,柳絮街口,姓吴。”白孤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诶,对了,老乞丐不是经常在城里鬼混吗?正好他现在好像去了黄鹂道,可以找他问问路。 老刘头将几包药粉拿给了白孤,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说完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刘爷爷。” “还有什么不懂的吗?”老刘头有些疑惑。 白孤从纸袋里拿出两个烧饼,双手递给老刘头:“刘爷爷,这家里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好拿给你抵账的,这烧饼您就将就收下吧。” 望着那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烧饼,老刘头摇了摇头 把白孤的手按了回去。 要是按照平常来说,这烧饼在伶仃巷里都算是十分抢手的食物,连老刘头这种在伶仃巷有些名气的人,也不是经常能吃到。 如果有能吃的机会,老刘头也会如其他人一样去争抢,只是不会表现得太过于难看。 毕竟怕掉价。 人一老,还有点名气,多少是要一点颜面的。 但这次不一样。老刘头可不是为了颜面才拒绝了烧饼,而是出于长辈的关怀。 十来岁的孩子能有什么经济能力呢?那哪来的食物呢? 无非是去乞,去讨,才换来这点食物。 至于偷?那是不可能的。白老太太生前最不喜偷窃,从她手底下长大的孩子,哪怕是在伶仃巷这种恶劣的环境里,也不会沾染上这种恶习。 况且白孤和白小小俩人的状况老刘头又不是没看在眼里。 面黄肌瘦,身形矮小,典型的营养不良,发育不良。 虽然说伶仃巷的孩子大多数是这样的,但白孤确实不良得有些过头了。 十六岁的年纪,才五尺出头,比寻常孩子都矮了一头不止。全身上下多余的肉,老刘头都有些怀疑有没有超过三两。 白小小还好点,毕竟白孤很多吃的都留给她,自个儿就吃剩下的。 有时候直接就没吃,甚至有时候连饿了好几天。 这也是他严重营养不良的直接原因。 白孤见老刘头拒绝,刚想开口,却听见老刘头说话了:“小白,你听我说。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是不吃饭可不行!现在可能没事,时间久了,你这身子骨可撑不住!” “我有吃饭的……又不是天天不吃……”白孤小声地反驳道。 “你还敢说!你看看整条巷子,除了巷子尾李家那个快病死的小子,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哪个不比你高,不比你壮?”老刘头拎起白孤的手,看了看,“你看看你这手,巷子里的女孩子都比你见肉好吧!你再这样下去,你将来的身子会垮掉的啊!到时候想扶都扶不起来的!” 老刘头越说越激动,语气里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还有痛心。 白孤张了张口,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回老刘头,就闭上了嘴。 老刘头叹了口气:“小白啊,虽然生活很辛苦,但也不能忘记吃饭啊。自己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实在不行……”老刘头凑近白孤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后者的脸瞬间变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刘头。 “你也别这么看我,这是目前解决你身体状况最好的办法了,虽然不是很道德,但,”老刘头苦笑了一声,“真到了那种快死了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道德。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道德了。咱们伶仃巷这种小地方,可没有那种舍己为人的道理,更没有心念尘世兼济天下的大圣人。吃饱活着,才是咱伶仃巷人最重要的头等事儿。” 白孤慢慢把头低了下去,显得他又矮了几分。 老刘头站在他面前,看不清他的表情,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自己把道理讲得太深了,白孤一时间没能理解过来,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以后的路,你要自己去选,怎么走?后来如何?结果怎样?你自个儿得有个准备。好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却没想到白孤突然抬起头,咧嘴一笑,“我没事的啦,刘爷爷,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还有小小。”然后将手里的烧饼塞给老刘头,“不过刘爷爷,这烧饼您还是收下吧,不然总是麻烦您来给我们治病,我也不是很好意思。” 老刘头没说话,只是绕开白孤,走向桌子上那个油纸包,将两个烧饼放回去,又把里面的两个黑面疙瘩拿了出来。 白孤很明显地看见,老刘头的脸色沉了下去,变得跟手里那两个黑面疙瘩差不多。 不对,那个的颜色好像浅一点。 而且老刘头本来就黑好吧! 沉默了一下,老刘头开了口:“你就吃这个?” 听得出老刘头语气里的不善,白孤只好干笑道:“这个好吃,抗饿,比烧饼好多了……” 在老刘头越来越锋利的眼神中,白孤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说什么自个儿都听不清。 这理由太烂了,白孤自己都听不下去。 看着眼前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少年,老刘头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开口:“烧饼你还是留着吃吧,这两个黑面疙瘩我拿走,就当是你说的抵账吧。” “还有,以后!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吃饭!”老刘头顿了一下,“每天至少吃一顿!不行的话,就去我那里,吃的可能不多,但至少能保证胃里有东西,身体不会太伤。” 见白孤不说话,老刘头一脸不争气地踹了他一脚,“我就直接说了,你再不注意,你这身子骨撑不到三十岁!” 白孤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蜡黄的脸色黯了一些,小声地说:“知道了。” 老刘头的脸色缓和了些,他也知道刚刚自己是急了点,说的话很打击白孤。 虽然那是事实。 只是不太适合当面跟他说。 至少现在不应该。 “当然了,如果你现在开始好好注意身体,未来的事情也就说不准了。”老刘头拍了拍白孤肩头,安慰道。 只不过白孤接下来的话,直接把老刘头逗笑了,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 “不过刘爷爷您也要注意点,黑面疙瘩可有点硬,小心您那几颗老牙,可别被磕崩了。” “你这臭小子!”老刘头知道,如果白孤开始嘴贫,那就说明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还可以开开玩笑。 看来刚刚的话,这小子没太往心里去。 那就好。 老刘头又跟白孤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白孤走出门口,送了送老刘头。却发现,下雪了。 虽然只是初雪,但下得异常地大。伶仃巷已经变成白色的景象了。 也许是下的时间长。毕竟天已经黑了。 白孤站在门口,抬头。 黑漆漆的天空肆意飘洒着雪花,不断侵蚀着晚秋的余温。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小,起来了,屋子里暖和点,别冻着了。”白孤伸手拍掉白小小身上的积雪。这小妮子也不知道坐多久了,身上这么多积雪,也不怕冻坏了? 白小小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身体还晃了晃。 白孤连忙扶住她。看来是冻僵了。 白孤叹了一下,这小妮子真不让人省心! “你先缓会儿,桌子上有烧饼,你慢慢吃。我先去收拾一下。”把白小小扶进屋子里,白孤就去把刚刚擦拭废血的毛巾脸盆端了出去。 老刘头来的时候还来不及把这些收拾好。 门口的积雪已经有一指厚了,看样子今晚的雪一时间是停不了了。 白孤将脸盆里的血水就随便泼在巷道上,反正雪会盖住的。 又用旁边干净的雪随意洗了洗脸盆,白孤便站起身,准备回屋。 巷道上那一摊血水,被地上的积雪映得更加醒目。白孤不经意瞥见了,脑子里恍惚间想起了巷口墙上的两句诗。 雪落青峰成白首,血溅红梅点枝头。 这是几年前那个被狗咬掉手指的书生写的。 那时那个书生刚刚来到伶仃巷,正好是一个大雪天。估计是来的路上看见不远处山上的几株红梅,又刚刚好与恶狗争食被咬掉手指,书生有感而发,便蘸着血,在伶仃巷口的旧墙上写下这两句诗。 白孤当时看见了,好奇,就去问书生这两句是个什么意思。 书生说两顿饭,就跟他解释解释。 白孤不依,说最多只能两个烧饼。 一大一小就在巷子口讨价还价起来。 最后在白孤据理力争,不讲道理的话语下,以一个烧饼成交了。 白孤只记得,书生一边嚼着烧饼,一边通天彻地地跟白孤扯了一大堆意境、道理,听得白孤一个脑袋两个大。 到最后,还故作高深地跟白孤说了一句。 “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了。” 说完就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白孤。 当时白孤只觉得,这一个烧饼算是打水漂了,白白浪费。 不过现在,白孤倒是觉得,这两句用在巷道上这幅场景,好像还不错? 虽然有点给粪坑镶金边的感觉。 但那两句诗好像还在墙上?咋都几年了,一点色儿都不褪的? 白孤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了,回屋吃烧饼才重要! 大雪天的,好冷。 5、柳絮尽头有长洲 一夜过后,巷道上,积雪哪怕有所消融,也有四指来厚,踩上去基本看不见路面。 只是初雪,雪势便如此凶猛,看来今年的冬天不好过啊。 站在门口的白孤看着路上的积雪,心里满满的忧愁。 家里的那床棉被去年应付都够呛,今年八成是耐不住了。棉衣的话,阿月窝在床上,空出来的棉衣可以给小小穿,应该可以。不行的话就两人一起窝在床上,棉被加棉衣一起盖,也能勉强凑合。 紧了紧身上那件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破旧薄棉衣,白孤心里默默地盘算,如果这个冬天不会冷得太离谱,他体质还不错,抗一抗应该就能过去。 要是实在扛不住了,就去挨家挨户问问有没有多余的棉衣,借来应付应付,回暖了就还。 再不行的话,就去城内问问老乞丐有没有办法,或者去找找看有没有别人家不要了的棉衣,捡回来倒饬倒饬,也应该能应付过去。 思来想去,还是棉被的问题难办。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今年冬天不咋冷呢! 白孤回给头,对着已经醒了,但还赖在床上,裹着被子的白小小吩咐道:“我去城里一趟,看看能不能找着那位吴医师给阿月治病。你要是饿了,就烧点开水,掰点烧饼凑合凑合。记得差不多就给阿月嘴唇抹点水。阿月要是醒了就先给她喂点温开水,再问问看怎么样,想吃点什么。出了什么事就去找老刘头。记住了没?” 昨晚上的烧饼白孤只吃了一个,剩下两个都给白小小留着,以防今天自己找不到吃的,让小妮子饿肚子。 白小小睡眼朦胧,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 “你重复一遍。”白孤着实不太放心这小妮子。 白小小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将白孤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说完又扯了扯被子。 有点冷。 白孤点点头,这才放心出门。 —————— 城里与巷道上的场景还是很不相同的。 同样都有积雪,伶仃巷里就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城里的街道已经几乎看不见积雪了,只剩下一小撮一小堆了。 因为城里有专门清扫街道的人,积雪大部分都被扫走了,方便城里行人走路。 至于伶仃巷,就看看走的人有多少,能不能把积雪给踏掉了。 不过一般,不能。 白孤在热闹的街道上走着,一边朝黄鹂道方向前进,一边留意着有没有什么可以弄些吃食的机会。 虽然说他已经饿习惯了,一天不吃饭也不是不可以。但老刘头的话不得不听,还是要注意点自个儿的身体。 主要是胃里空空的感觉也确实不好受。 白孤打算先去黄鹂道找一下老乞丐,让他带带路。毕竟在这城里也就跟他熟点了。 况且老乞丐在城里久,对路也熟悉,找他最合适不过了。 吊儿郎当地走了半个多时辰,白孤的脚步缓缓地停了下来。他站在路边,眯起眼,看着对面那家名为幺九馆的酒馆。 准确来说,是酒馆门口廊道上蜷成的一团。 那……好像是个人? 旁边蹲着的那个……诶,老乞丐! 白孤立马跑了过去,想都没想直接一脚踹在老乞丐屁股上,“找到你了,老家伙!” “臭小子你要死啊!”老乞丐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又立马跳起来,连忙摸了摸脸,确保没事之后,老乞丐指着白孤的鼻子臭骂道:“你个臭小子,一见面就想踹死我啊!我这张帅气的脸差点就破相了知道吗!?急着去投胎啊!” “这不是找你有事,急嘛。”白孤咧嘴一笑。 “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老乞丐一听白孤有所求,立马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 “昂,就这样,你帮不帮?” “你小子这么狂的吗?求人办事还这个态度?懂不懂的啊?”老乞丐懵逼了,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白孤又踢了老乞丐一脚,“你搁这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要不是我,你早在掌灯道上凉透了。还能在这里逼逼赖赖?” 老乞丐被白孤的话噎住了。 要这么说的话,老乞丐确实欠白孤一个大大的人情。 虽然…… 不过老乞丐懒得去跟白孤多说什么,“你有啥事?”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姓吴的医师,就在这城里。有人还在黄鹂道柳絮街头那里遇见过,你认不认识?” “姓吴的?”老乞丐托起手,思索了一下,“这城里的医师可不止一个姓吴的,你知不知道长啥样?” 这个白孤当然知道了。 早上为了这个,他特地跑去西巷头,把还在呼呼大睡的老刘头生生擂门擂醒,问完了才出发。 “白头发,总是笑眯眯的,穿紫色衣服。”白孤想了想,补了一句:“应该挺老的了,大概跟你差不多,或者比你还老。” 老乞丐嘴角一抽,好小子,这是直接一句话得罪两个人啊。 不愧是你! 但他还是略加思索,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去长洲药馆看看?那里有一个跟你说的差不多的人。” “很老吗?” “你注意点措辞!” “哦。”白孤顿了一下,“反正不比你年轻就是了。” “……”老乞丐不是很想说话了。 “对了,长洲药馆在哪里啊?你认识路吗?”白孤想到一个很重要的点。 “柳絮街走到底,就是了。我在这城里多久了,能不认识路?”老乞丐翻了个白眼,表示白孤的质疑很没必要。 “那就走啊,带路啊,我可不咋认路。” 虽然白孤经常来城里,但仅限于靠近伶仃巷方向的几条街道,柳絮街他到现在只是听过而已,要是一个人去,迷路了咋办。 自个儿饿肚子迷路事小,小小在家可是会着急的!这可是大事! 老乞丐犹豫了一下,“要不等会?” “要干嘛?”白孤瞥见地上躺着的那一团,“你该不会是想等这家伙醒吧?这谁啊?” “你只要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就行了。” 白孤上上下下打量了老乞丐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一团,“就你?你能认识什么厉害的人啊?至于这家伙,是喝酒厉害吧!酒鬼一个!” 这酒气刺鼻得,白孤离着几个身位都快被熏得受不了。 这得是喝了多少啊! 感觉到白孤言语间眼神里的轻视,老乞丐脸都涨红了,“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能认识什么厉害的人?想当年老子也算是风姿卓绝,潇洒自在!剑仙圣贤作朋友,神女仙子为红颜!琼浆玉液不知喝了多少,大江南北也不知道走了几遍!还有……” “那你现在还混成这幅鬼样子?当乞丐?”白孤冷不丁地戳了一刀。 老乞丐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顿时就说不出话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臭小子!打断别人讲话是没礼貌的!” 白孤只是看了老乞丐一眼,“张铁匠最近……” “好的,你赢了,是我草率了!”老乞丐在张六旗这种事情上,不想跟白孤争论太多。 况且,这小子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啊!老乞丐自认说不过他。 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团,“真不再等等?他估计等会就醒了。”老乞丐还是很犹豫。 “咋了?你看上他了?” “滚蛋!昨晚上这家伙请我喝酒,我总不能把他晾这儿吧,这样做不道德。”老乞丐摇了摇头,“况且我还指望这家伙多请我喝几次酒呢。” 后面才是重点。 翻了个白眼,白孤直接一脚飞起,“到底走不走,不走我直接把张铁匠找来啊。” “走走走!”老乞丐无奈,只能蹲下身,拍了拍地上酒鬼的肩头,“兄弟,对不住了啊,下次见面再赔你一顿酒。” 说完,站起身,对着酒鬼的屁股就是一脚。 力度之大,白孤都听到些许的风声。 好家伙,这屁股至少得肿吧? 但地上那酒鬼却是纹丝不动,连呼吸声都还是那么平稳,丝毫没有受那一脚的影响。 白孤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醉死了。 就那一脚,恐怕睡得再熟,都得跳起来捂屁股吧? “走了!”老乞丐把手在发愣的白孤眼前晃了一下,喊了一声。 白孤缓过神,看了看老乞丐,又看了看酒鬼,“这家伙,不会是死了吧?这还不醒?”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这家伙可厉害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那他这是……?” “昨晚上喝太多了,还没醒酒呢,估计还得几个时辰。”老乞丐嘬了嘬牙花子,把昨晚上塞在牙缝里的牛肉丝给扽出来,终于舒服了。 “哦,这样啊,带路!” 老乞丐撇了撇嘴,“无趣!”然后便带着白孤往长洲药馆的方向走去。 留在地上的酒鬼依旧纹丝不动。 —————— “到了。”走街串巷走了接近两个时辰,老乞丐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路对面的一座三层八角楼,“就是这。” 白孤扫了一眼,“我不认字,你可别蒙我。” “牌匾上写着呢。” “我说了我不认字!” 老乞丐嘴角一抽,怎么会有不认字,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你要不问问路人?” 白孤随手拦了个路人,问了一下,这才相信对面的八角楼就是长洲药馆。 长洲药馆,可以说是城里最大的医馆了,规模最大,医师最多,药材也是最齐全的。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流来来往往,看病的,问药的,求职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可以算得上城里人员最为密集的地点之一了。 由于药材数量巨大,从长洲药馆里飘出来的药香味,甚至连旁边的馄饨店都给盖住了。 白孤看了一眼馄饨店,咽了咽口水,随即收回目光。 昨晚上就吃了一个烧饼,早上也就喝了点水,现在肚子里早就已经是空的了。 他怕再多看一眼,就会饿得走不动路了。 一旁的老乞丐不瞎,将白孤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双手环胸,老神在在地说:“还没吃早饭吧?吃碗馄饨?” “我,我不饿!” “骗鬼呢你。”老乞丐也没多说什么,领着白孤走到路对面,“老板,两碗馄饨!” 白孤在老乞丐对面坐下,低下头,一言不发,从裤兜里掏出几根草,开始玩了起来。 这是白孤早上在来的路上拔的。 也是他从小到大一直玩的。 不一会儿,两碗馄饨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丝丝油香味混合着葱花的香气飘飘荡荡,钻进二人的鼻孔里,扫荡着二人空荡荡的胃。 老乞丐也不嫌烫,抓了双筷子就开始吃,“小子,你也吃啊,这家馄饨还不错的。” “我说了我不吃,我不饿。”白孤的声音有点闷,但没抬头,依旧玩着手里的几根草。 “反正我就吃一碗,这一碗你不吃等会就得倒掉。” “那你问一下店家能不能打包。” “干嘛?”老乞丐嘴里还嚼着俩馄饨,突然想起了什么,“给小小吃?” 老乞丐也知道小小,一个个子小,胆子也小的小女孩。 小小这个名字,还是老乞丐给起的。 按他的话说,是人如其名。 白孤没说话,点了点头。 “你吃你的,小小的份要回去再说。你现在打包,等回去的时候还能吃?都坨了好吧。”老乞丐用筷子点了点白孤,“快点吃,凉了不好吃。” “我没钱还你。” “谁要你钱了?”老乞丐翻了个白眼,“我请你!” “我请不回你。” “不需要,你好好吃就行了,不用你请回我。” “那这馄饨我吃不下。” 老乞丐被气笑了,你小子昨天拿我的铜板不是挺好意思的吗?怎么现在一碗馄饨就这么扭扭捏捏的了? “你犯不着跟我装什么成熟老成,也不用跟我讲什么人情世故,没这个必要。让你吃你就吃,哪来这么多臭毛病。你实在过意不去就随便给我编个东西,当抵账了。” “你要什么?” “都说了随便,小小年纪的,咋那么事儿呢!”老乞丐扒拉了一口馄饨,又喝了口汤,啧,美滋滋! 白孤又把头低了下去,手上的动作明显快了很多。老乞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白孤就将一只草编的青蛙丢了过来,然后抓起筷子开始扒拉面前的馄饨。 还没等老乞丐反应过来,白孤碗里的馄饨就已经消失了一半。 好家伙,你这个样子,还说不饿? 老乞丐放下筷子,拿起那只草编的青蛙,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你这蛤蟆,编得真不错。” 还别说,倒是有几分神韵,真不错。 越看越顺眼。 “什么蛤蟆,这是青蛙。蛤蟆太丑了,青蛙好看。” “蛤蟆哪里丑了!好看!”老乞丐莫名急了。 “蛤蟆又黑又肿,还难抓。青蛙就不一样了,好抓,而且肉还好吃!当然是青蛙好看!” 敢情你这是以哪个好吃评判的哪个好看啊? 老乞丐嘴角一抽,“那确实,青蛙好看……” 白孤放下筷子,用手抹了抹嘴,面前的馄饨已经只剩下一个空碗了。 连汤都没剩下…… 老乞丐瞅了一眼,舔得是真干净啊…… 又看了一眼正从他碗里抽回视线的白孤,老乞丐有点无奈,转过头,“老板,再来一碗馄饨!” “我饱了。” “你又欠我一只蛤蟆。” “好。” 有得吃就行,管它青蛙蛤蟆呢,反正都差不多。 白孤就这么施施然坐着,等馄饨。 当馄饨店老板笑眯眯端上一碗馄饨后,只见白孤把碗先向前,往老乞丐方向推了一下,拿起一双新的筷子,把碗里面几个馄饨匀给老乞丐,这才揽回馄饨碗,开始大快朵颐。 “你这小子。”老乞丐见了,也没开口阻止,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白孤的碗又空了。连汤都不剩的那种。 “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嘛。”老乞丐愣了一下,这小子吃东西不用嚼是吧,我这还有小半碗呢,你就吃完了? 这是得有多饿啊。 “年轻人,系这样子滴啦。”馄饨店老板笑眯眯地说,“毕竟在长身体,吃多点很正常不是咩?” “给他再来一碗。”老乞丐不知道为什么,一脸不是很想搭理馄饨店老板的样子。 馄饨店老板没有在意老乞丐的态度,依旧笑眯眯的。 很快,一碗馄饨又端了上来。 白孤又想匀几个给老乞丐,后者立马护住碗:“我已经够了,再多就吃不下了!这碗你自己吃。” “三只蛤蟆下次给。”老乞丐又补了一句。 “好。”白孤再一次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当老乞丐吃完碗里最后一颗馄饨,喝完最后一口汤,抬起头时,发现白孤正坐在对面,无聊地在发呆。 面前三个空碗一字排开,都是一样的干净,一滴汤都不剩。 “吃饱了吗?”老乞丐有点怀疑这小子还能再吃上几碗。 “饱了。” “再给你来一碗?” “还是不了,吃得太饱耐不住饿,而且还要去找白胡子老头呢。” 果然还能吃…… “那就走吧。”老乞丐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起身就带着白孤走向旁边的长洲药馆。 馄饨店老板一脸笑眯眯地跑过来,先收起铜板,数了数,确定数目对了才收进怀中。铜板收完了才收拾桌子与空碗。 才到门口,浓郁的药香便钻进二人的鼻孔里。 白孤惊讶道:“好香的药味啊!” “还行,要是能少点品类的话,还能再香点。这味儿有点杂。” “你确定白胡子老头在这儿?”虽然长洲药馆是很大,但城里也不小啊,找一个人难度可不小。 而且现在离老刘头见到那位贵人都几年了,那位贵人在不在世上还难说呢。 “……如果你描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这儿。”老乞丐想了一下,“谁让你来找吴姓医师的?” “我们巷子里的老刘头,之前帮忙治你腿的那个。” “老刘头啊……”老乞丐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应该没错了,是这里,不过这老头在没在不一定,他喜欢到处乱跑。不过试试运气吧,说不定今天他就在呢!” 说完,老乞丐又想起什么,“要是遇见了,注意点你的措辞!就你那个德行,人家不弄死你就不错了。记住没?” “放心好了,跟你说话才那样,别人我才不会呢。” 老乞丐一时被噎住了。 你这个语气……我还得谢谢你那样子跟我说话? 什么人嘛! 不过老乞丐还是很快平复了心情,“能注意就行,别到时候一起被赶出来就好。” 长洲药馆在外面看已经很大了,进门之后才发现里面更大! 白孤看了一圈,这药馆至少得有半条伶仃巷那么大! 老乞丐拉着白孤的手,径直走向柜台,将一块槐木牌递给走堂,“我找一下你们吴医师。” 走堂似乎不认识木牌,但听见对方要找那位,也不好怠慢,“您稍等,我去通报一下。”说完就去找掌柜了。 老乞丐没在意,转过头,对着白孤说:“小子,这里大吧?” “就是比伶仃巷小点,好壮观啊!” 药馆里面病人医师走堂药客皆有,虽然现在是早晨,人没来多少,看起来稀稀疏疏的,但也有小几百号人。 这要是人满,怕不是得上千人! 伶仃巷里面都没一千人吧? 一个药馆能容纳这么多人,真大啊! 白孤暗暗咂舌。 “能不能有点出息?别整天拿伶仃巷比来比去,格局要大!不然以后出门别人都笑话你没见识!” 白孤撇了撇嘴,倒也没反驳老乞丐。 没办法,这话确实在理。 这时候,一个穿着褐色长衫,略显富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刚刚的那个走堂。 “是二位找的吴前辈吗?不知二位可否有与吴前辈提前知会一二?”掌柜的看着目前的一老一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一个老乞丐,一个破落少年,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找吴前辈的人啊。 平时来的那些人,不说有多达官显贵,福气逼人,至少看上去衣着还算规整。 但面前的这两人……衣着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不过掌柜的还是有点眼力见儿,为人处世也算圆滑。先拿话套一下这俩人,要是真是吴前辈的贵客,那当然是以礼相待,笑脸相迎。 如果不是,自然是请俩人出去了,免得打扰到其他客人。 主要是那块槐木牌,实在是让掌柜的不好拿主意。 毕竟如此行事,少有人为。吴前辈也说过,持牌者可直接去找他,具体是哪几种牌吴前辈也让掌柜的记了眼。 但,唯独没有这槐木牌啊。 “没有,不过吴老头说过,我可以拿着这牌去找他。”老乞丐把手揣了起来,笑了一下,露出几颗发黄的大牙。 “这……”掌柜的犯难了。要知道吴前辈可是长洲药馆最好的医师,想找他的人多了去,每天排队的人可以从东城头排到西城尾。如果带错了人去见吴前辈,这麻烦可就大了。 况且要是吴前辈因此发脾气离开长洲药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掌柜的刚想开口,就听见老乞丐的声音。 “霞衣起长洲,柳絮落街口。你只管把这话转述给吴老头就行,其他的就不劳你操心了。” 掌柜的应了一声,连忙上楼去了。 老乞丐自个儿发话帮掌柜的解了难,后者高兴还来不及呢,还不赶紧去办事? 白孤看了看老乞丐,眼睛里满满的不可思议,“想不到,还能听到从你嘴里还能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真的是难得。” “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我好歹年轻时在外边行走过一段时间,这点骚话还是会说的。” 看着老乞丐脸上那股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骄傲和自信,白孤眉头皱了起来,一脸嫌弃地说:“你可拉倒吧,就你?还是算了吧。” 老乞丐撅了噘嘴,无所谓地说:“你爱信不信。” 对于白孤这种嫌弃加不屑的语气,老乞丐已经习惯了。 虽然每次听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生气,但,活了这么久,还是有点涵养的。 况且,跟这小屁孩生气实在犯不着,传出去多少有点掉价。 不过还是有点生气是怎么回事? 有一点,嗯,对,就一点,不多。 算了,还是找个机会好好揍这小子解解气,不然憋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又跟白孤胡扯了一会儿,掌柜的噔噔噔跑了下来,满脸笑容地对二人说:“原来是吴前辈好友,恕袁某眼拙,怠慢了二位。二位这边请。” 说着,为老乞丐二人带路,上了三楼。 好友? 白孤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老乞丐走。 管他那么多呢,先看看能不能治好阿月再说吧,其他的不重要。 药馆的三楼明显与嘈杂的一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到三楼,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不禁让人将烦杂的心绪安定下来。入眼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走廊弯弯曲曲的,呈圆形向外延伸,房间也顺着走廊依次排列。 这个三楼的排列……有点像蚊香? 楼梯上来就是“蚊香”的中心点。 掌柜的为二人引路,到了三楼便停下了,“吴前辈就在这七十二个房间其中之一,需要二位自行去寻。不过只有三次机会,寻到即是有缘,寻不到,就请回吧。” 因为这三楼全是那位吴医师的地方,所以他便定了这么个规矩——凡是来找他的人,需自行在七十二个房间之中找到他所在的房间,只有三次机会,找到了,方可寻病访事。但若找不到,对不起,你我此次无缘,请下次再来。 虽然规矩很怪,但每天排队来找吴医师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没办法,名声在外嘛。 真是个怪老头。 白孤暗暗地在心里腹诽了一下这位未曾见过的吴医师。 等到掌柜的离得远点后,白孤用手肘碰了一下老乞丐,“怎么办啊?怎么多房间,才三次机会,找不到怎么办?” “不会的,能找到的。” “你能保证?” “能。”老乞丐一脸自信。 然后连开了两间房,里面都是空无一人。 “酒劲儿还没醒?” “这……这,纯属意外!这一次我一定能找到!” 白孤没说话,只是踹了老乞丐一脚,然后自个儿找了起来。 靠人不如靠自己。 而且,白孤的第六感,很准。 他一直很相信他自己的第六感。 走到某一间房前,白孤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去,门牌上写着五十七。 他伸手推开门,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气迎面而来。 白孤跨门而入,老乞丐跟在后面也进去了。 掌柜的在门口轻轻一笑,合上了房门,便下了楼。 房间内没有很冗杂的陈设,一处是喝茶的套具,另一处是看病的套具,两道屏风分别隔开两处,中间则是一套常见的会客座椅。 就是用料不寻常——都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 白孤虽然看不懂,但就看木材的成色,就知道价值不菲了。 真有钱啊…… 老乞丐则是毫不客气地走向桌子,拿了一个苹果就开始啃了起来。然后老乞丐径直走向一道屏风,往后面探了探头。 “诶!吴老头,你还真在这儿!” 闻言,还在惊叹长洲药馆富豪程度的白孤立即回过神来,连忙跑向屏风,见到了那位吴医师。 一方木案后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紫色长袍。虽然年逾古稀,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头白发用玉簪盘起,干净利落,整个人都不显老态。 听见老乞丐的声音,老者放下手中的书,有些无奈:“我就知道是你这老家伙。” “诶不是,你怎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啊?怎么,见到我,你很失望?还是说,你以为来的是谁?” “只要不是你,谁都行。” “……” “对了,这小兄弟是?”老者才注意到一旁的白孤,便开口询问。 “哦对,今天不是我找你有事,是这小子,我只是带他来找你。他叫白孤。” “原来是白小友啊,有什么事吗?”老者的声音淳厚平和,有很强的亲切感。 “您是吴医师?”白孤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还是问清楚点,不然进错门见错人可就不好了。 老者明显一愣,他想不到白孤会问出个这样的问题。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和声道:“正是老夫,你可以叫我吴老。” “吴老,我想请您帮忙看病。” “哦?”老者轻轻笑了一下,一手抚着书,另一只手则虚握成拳抵在嘴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孤,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破落少年。 “你想问哪方面的?” “吴老,我话还没说完整。”白孤向前走了两步,“我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妹妹看病。” “妹妹?”老者脸色顿了一下。 “小小病了?”老乞丐嘴里的动作停了一下,“连老刘头都治不了?” 虽然说白孤这小子嘴巴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但性格还算不错。小小是他捡回来的,自然也是随了他的性格。 而且小小很乖巧,很可爱,老乞丐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家伙的。 “不是小小,是我邻居的女儿。她母亲不久前去世了,就剩她一个人。我见她可怜,就接过来一起住。” “原来是这样。”老乞丐恍然。 难怪这小子最近天天进城找吃的,原来是家里多了一个拖油瓶啊。 老乞丐咬了一口苹果,思考了一下,“吴老头,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老者的脸色平静如常,没有说什么。 白孤有些急了,连忙看向老乞丐。后者无奈,只好走了过去,低下身,一只手搭住老者的肩膀,在老者的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真的?”老者有些不信。 “你看着办。”老乞丐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反正又不关我的事,你爱信不信。 这下子老者陷入了思考了。 见状,白孤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是刘爷爷让我过来找您的,他说你应该有办法治好阿月。” “刘爷爷?”老者迷惑。 “就是他们巷子里的医师,之前治好我腿的那家伙。”老乞丐提醒了一下。 “他说您曾经给了他几本医书,才让他开始习医。他还说你们前几年在黄鹂道的柳絮街头遇见过。”白孤作了点补充。 “是他啊。”老者恍然大悟,双眼虚眯了起来。随即他拿出了纸笔,“你描述一下你妹妹的症状。” 这是答应了? 白孤内心狂喜,急忙开始说了起来。 老者边听边写,不一会儿就得出了结论:“天生的遗传肺病,先前疲于治疗,现已病入膏肓。” 白孤又掏出一张纸,上面是老刘头写的关于阿月的病症。 “肝火上盛,脾胃薄寒,体热生斑,少气不足,血虚盗汗,脉相如葱。” 老者只是看了一眼,就叹了一口气。 白孤心里急得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老者叹的这一口气差点把他急死,“怎么样吴老?阿月她,有救吗?能治好吗?” “有得救,也能治,只是看你有多少诚意。” 白孤迟疑了一下,“吴老,我现在身上没钱,但请您一定要治好阿月。我可以给您做工,做牛做马都行。我,我不要钱,我可以给您做一辈子的工。” 老者抬手,止住了越说越激动的白孤,“小工我有的是,况且你怎么保证你能做得比别人好,我又能信你的话呢?” “这……”白孤瞬间就蔫了。 没钱,没势,没能力,就自己这么一个三无少年,说出来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可信度。况且,做小工他确实不会,需要从头学起。但人家怎么可能会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工呢? 同样的产品,一般人都会选质量更好的。那些个残次品,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不会去考虑的吧? 而现在,自己就是那个残次品,送上门的别人都不要。 这能怪别人吗? 不能。 这只是人之常情。 两个馅饼摆在你面前,让你选一个。你会选那个没肉的馅饼,放弃那个有肉的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见白孤久久没说话,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离去。 “吴老头,真不能再考虑考虑?”老乞丐不得不出言解围。 毕竟是他带白孤过来的,这要是搞砸了,他这老脸以后可没办法在白孤面前支棱起来啊。 “老家伙,不是我不帮忙,是这小子,给不出让我满意的诚意。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 “拿我的命,换阿月的命,您看可以吗?”白孤突然开口了。 却一句话,震住了两个人。 “你确定?”老者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 “确定。” “不后悔?她只是你邻居的女儿,跟你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什么好后悔的。既然我把她接过来,她就是我亲妹妹了,亲哥哥对亲妹妹好,很正常。” “如果她将来忘恩负义呢?” “那是将来的事,而且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她的想法,改变未来她的样子,但至少现在我能决定我自己该做些什么。” “白小友,你这个人,有点意思。”老者突然笑了起来。 “啊?”白孤有点懵,不过老者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欢呼起来:“我可以帮你妹妹治病,也不用你以命换命,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就行了。” “好!别说是一件了,让我做十件百件都行!” 老者没有回应白孤的话,自顾自地说:“城外的故雪峰你应该认识路吧?去那里,帮我采一株老参,就行。” “故雪峰?可以。不过您是要什么样的老参,能给个参考吗?”别说是老参了,正常的参白孤也没见过几回。 “就正常的老参样貌,不过它是紫色的,一般它在的地方都会开紫色的花。不过你要注意点,它一般附近还会有蛇,你小心点。” “额……这老参还挺特别。”白孤还是第一次听有这么……奇葩的参,“那这老参,一般在什么地方长着啊?” “老树根部,大岩石下,或者是阴凉的宽敞山洞。而且一般都是长在地势高的地儿,故雪峰山腰以下的就不要考虑了。” “好。”白孤很快就答应下来,这事儿,听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嘛,手拿把掐的事儿。 “我先开几副药,你拿回去让你妹妹喝,可以缓和一下病痛。等你什么时候拿来老参,我就什么时候为你妹妹正式治疗。” “喔对了,看病症你妹妹应该还能再撑个几个月,老参的事儿你自行安排。”老者补了一句。 白孤点了点头。 “小子,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跟吴老头说一下。”老乞丐突然开了口。 只不过,这语气,有点怪怪的? 白孤心里疑惑,不过也没说什么,就直接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在白孤蹲在长洲药馆门口编了好几只青蛙,又发了不知多久的呆后,老乞丐终于走了出来。 老乞丐出来第一句话就让白孤感觉莫名其妙的。 “小子,去故雪峰的时候当心点,那里的蛇,可厉害着。” “喔,知道了。” “走了,回去再看看那酒鬼还在不在,丢他一个人在那多少有点不道德。” “你才知道?” “嘿!不是你小子急着来找吴老头吗?怎么还怪起我了?” “我又不认识他,怎么处置他是你的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这臭小子……” 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重新走回扫雪街的幺九馆。 6、山道有故雪 天刚蒙蒙亮,白孤就打开了房门。 不管老参好不好找,阿月的病可不能拖。能早一天是一天。 昨天回来的时候,老乞丐愣是给他买了十几个烧饼,让他带回来。说是怕他在山上忘记时间,小小没得吃。 这怎么可能嘛! 然后白孤又厚着脸皮,让老乞丐又买了十几个黑面疙瘩,一起带了回来。 “牲口都不敢这么吃啊。” 这一看黑面疙瘩就是白孤留给自己吃的嘛! 老乞丐不禁摇了摇头,不过他也能理解白孤——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玩意儿啊? 但,理解归理解,老乞丐还是不支持白孤的这种行为。 这是拿自个儿的身体在熬啊!现在还能撑一撑,等到将来……就白孤这么折腾下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将来了。 只是白孤这个死脑筋,不想让他帮得太多,怕欠太多人情,将来还不起。 “要不是你救过老子,老子才懒得理你呢!” “老家伙,你现在是能帮我,我也可以放宽心地接受。只是,这样能维持多久呢?别人的总归是别人的,就算是别人自愿给我,人情还是欠下了。哪怕别人不需要这人情,我自己心里还是会有亏欠感。老家伙,你也知道,我是一个知道回报的人。人情欠得太多,会把我压死的。” “你现在还小,这种事将来再说吧。” “十六岁不小了,有些事情多少还是懂一些的。况且老家伙,你这样,会把我变废了的。” 老乞丐沉默了。 白孤说这话确实在理。一个人如果整天不努力,只想着坐享其成,等着别人的施舍给予,那这个人不长成祸害,至少也是个废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才是上上策。 白孤伸了伸懒腰,又从桌子上拿起那个用破布系起来的包袱,斜系在背上。 包袱里是昨天买的黑面疙瘩,以及前天剩的烧饼。 这些烧饼已经不新鲜了,才不能让小小吃,吃坏肚子怎么办啊? 昨天买的就留在家里让小小慢慢吃。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故雪峰在伶仃巷的东面,所以白孤出门就径直往东而去。他知道有条小路可以抄近道,省点时间。 “你要去哪?” 只是白孤没走两步,就碰见了一个白孤不是很想遇见的人——鹏哥。 “早上好啊,鹏哥。”白孤莫名有些心虚。 “去哪?” “额……散步,我就散散步,没干嘛。” 鹏哥指了指还没散干净夜色的天空,一言不发。 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孤干笑了两声,更加心虚了:“早起散步,对身体好……” 鹏哥瞥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就你小子,要是会注意身体,至于现在这幅鬼样子? 况且,伶仃巷的人会有那个闲心,天还没亮就起来散步?鬼相信啊。 “说实话。” “要去故雪峰上面,采个老参。”白孤小声地说。 “故雪峰?”鹏哥眉头微拧,“现在去那儿采什么参,都下雪了。” 白孤便将阿月的病,以及去找吴老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给鹏哥听。只不过因为刚刚的事情,白孤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很多。 不过鹏哥耳朵灵,还是听得清。 “紫色的老参?还有蛇?”鹏哥越听眉头越紧,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由于天色暗,鹏哥又站在背光方向,整张脸都陷在阴影里,让对面的白孤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见鹏哥不说话,白孤也不敢乱开口,生怕又招来前者的一顿臭骂。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伶仃巷的巷道上,愣是站了小半炷香的时间,站得白孤腿都麻了。 许久,鹏哥才缓缓开口:“你去可以,但你要注意点,别太莽撞,情况不对就赶紧下来。还有就是,雪下大了也赶紧想办法回来,雪大封山可就不好了。” “我,我尽量。”白孤也知道一点雪天上山的危险——昨天老乞丐给他恶补了些上山挖参的知识。 “故雪峰下好像是有条小溪吧?我会让人守在那里,你要是七天还没下山,他们就上山去找你。” “这……不用这样吧……” “你就把那儿当成供给,有需要就去那里拿。”鹏哥拍了拍白孤的肩膀,啧,这肩骨,真特么咯人,“当然了,你最好没事。你要是出了事,我将来还怎么去见白老太太。” 当年他护不住白老太太,再护不住白孤,他就真的没脸再去见白老太太了。 “我尽量……”白孤也不能保证他能安然回来。 本来还对上山挖参信心满满,自从被老乞丐恶补了一些知识之后,白孤不仅信心荡然无存,还开始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下山了。 且不说惊动了冬眠中的蛇会是怎样的后果,就那老参附近长的紫花,是有毒的,不用触碰!而且靠近那片区域就会中毒! 紫花的毒气已经渗入空气中,然后顺着你的皮肤毛孔进入你的身体里,简直防不胜防! 而且上山还有些猎人设下的捕兽陷阱,现在还有积雪掩埋,极其容易中招。 再者,现在已经进入雪季,这要是遇上大雪天,积雪淹道,故雪峰封山,无法及时撤出来,那可就直接困死在故雪峰上了。 整整一个雪季,恐怕等到隔年春暖开山的时候,就只剩一副骨架了吧? 想到这些,白孤不禁打了个冷颤。 鹏哥抿了一下嘴唇,伸手将身上穿着的棉衣脱了下来,递给白孤,“拿着,穿上。” 白孤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 敢情鹏哥是以为他刚刚的那个冷颤,是因为天气冷,冻出来的…… “不用啦鹏哥,我这样挺好的,你还是自个儿穿上吧,这天气怪冷的,别冻坏了。”白孤连忙摆手。 “这天气冻不着我。再说,你觉得是你会冻着,还是我?” 白孤看了看鹏哥那一身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肌肉,再看看自己,怕是仨自己揉在一起都没鹏哥壮吧…… “但我现在觉得还行……” “拿着。” “真不用……” “我说拿着!” 白孤立马双手接过棉衣,然后在一秒之内穿上了。 以鹏哥的性子,事不过三,过了,后果自负。 鹏哥点了点头,这小子还是懂点事的。 “山上危险,你小心点,感觉情况不好就赶紧撤,别逞强。”鹏哥又交代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白孤站在原地,看着鹏哥离去的背影,心头不知道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随即他冲着那个背影喊道:“鹏哥,谢谢!” 背影顿了一下,没说话,又没回头,只是扬起手,挥了挥,掺着缕缕晨光消失在巷子尽头。 鹏哥什么都好,除了脾气暴躁了点,其他地方都是优点啊。 白孤心头暖暖的,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棉衣。 能认识鹏哥,真好! 白孤理了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棉衣——下摆都快到膝盖了,两旁又漏出一大片,跟小孩穿大人衣服一样。 白孤又矮又瘦,鹏哥又高又壮,两人的衣服互换根本就不合适。 不过鹏哥是出于一片好心,而且今年的冬天恐怕真的会比往年更冷,白孤才把棉衣收下。 主要是他怕鹏哥发脾气…… 整理好衣服,白孤便迎着天边偶尔蹦出的一缕晨光向故雪峰出发。 —————— 等到白孤站在故雪峰下,太阳已经展露全貌了,在天上散发光芒,朝地面投放热量。 因为山上常年有大量积雪而不融,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位迟暮老叟,跌坐在此地等待故人,所以得名故雪峰。 尽管现在已经艳阳高照,但站在故雪峰下,白孤还是感觉到一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幸亏有鹏哥的棉衣,不然就原来那件破旧薄棉衣,白孤能不能上去都悬,更别说采参了。 还是鹏哥有先见之明! 白孤沿着山道而行,只是很奇怪,这山道,有人打扫过? 不足三尺宽的山道,两侧的草丛矮树都有积雪掩埋,唯独这中间行走的山道,连半片雪花都不见踪影,只有些许尘土与碎叶。 这未免干净了点吧? 城里有专人打扫过的街道也不过如此吧? 这山,也雇了专人扫积雪? 哪家人啊,这么阔气?雇人扫这么大一座故雪峰的雪。 白孤边走边想,也边走边观察,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大石头或老树。 虽然吴老说紫色老参是长在高处,怎么说也得在故雪峰山腰以上。但白孤就想碰碰运气,这要是在山腰以下找到了,不是可以更轻松,可以更早交差,阿月的病可以更早治好? 而且走得太高,万一真来了大雪天,积雪淹道封山,没办法及时撤出来怎么办? 抱着这种侥幸心理,白孤沿着山道走了许久,直到天黑了都没找一点跟紫色老参有关的痕迹。 就连大点的石头,高一点的树都没有。 还真得去到山腰以上啊…… 果然,侥幸心理不能有。 白孤此时坐在一颗矮树下,双腿岔开,两只手不停地揉着双腿。满脸的疲惫,嘴里还不时哼哼几下,一副累瘫了的样子。 就算白孤的体质好,也禁不住走一整天的山路,不带歇的那种。 不过,也有他本身营养不良导致的体能不足的原因。能这么折腾,完全是靠他天生的强大体质硬撑。不然换成其他人,跟他一样,恐怕走上一个时辰就得累够呛吧? 白孤眼睛望向山路,向上的一边蜿蜒曲折,盘旋起伏,再加上天色渐沉,昏暗的路口仿佛没有尽头,犹如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白孤在心里暗暗计算了一下,现在这个位置,脚步快点的话,明天应该可以到山腰附近,不然就得后天了。 但走太快脚会痛,身体也恐怕吃不消吧?那后面几天怎么办? 况且这山上,可不只有蛇这一种危险啊。 白孤略一思索,心一横,累点就累点吧,早点找到老参才重要。早点找到早下山,对自己好,对阿月好,鹏哥也能安心。 可能现在山下已经有鹏哥的人守着了吧? 白孤无奈地笑了一下,掏出一个早已经冷了,又干又硬的烧饼,慢慢地啃了起来。 今晚天上的星星很亮,一闪一闪的,很像小孩子明亮的眼睛。 白孤望着星空,心绪开始飞扬。 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找多久才能找到老参?吴老这事儿还真不太容易。 不过故雪峰这地儿还不错,就是冬天了下雪没啥好玩的,山道也不好走。 诶,今晚这星星有点好看啊,不知道小小能不能看见?伶仃巷那旮旯应该有点难吧?也不知道小小今天有没有吃饭,阿月现在怎么样了?给小小留的那些烧饼也不知道够不够吃,饿着了怎么办? 早知道多留点了。 等找到老参,让吴老治好阿月的病,又可以跟她们开开心心一起玩了。明年开春的时候,要不带小小阿月俩来这儿吧?看看风景也挺不错的。不然整天待在伶仃巷那种地方也挺无趣的,让她们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也行。 小女孩儿应该会喜欢花的吧?看城里好多小女孩经常拿着花玩,小小阿月应该也会喜欢。就是不知道这地儿明年春天积雪能不能化了,长出花来。不然白来一趟,没什么好玩的就更无趣了。 白孤咽下最后一口烧饼,抹了抹嘴,就打算睡觉了。 只见他动作敏捷,三两下就爬上了矮树。 白孤将包袱系在怀中,免得睡觉的时候压坏里面的东西,还可以抱着,免得掉了。 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香囊,系在腰间。 这是老乞丐硬塞给他的,说是可以驱蚊虫蛇鼠,让他在山上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心被这些东西打扰。 其实白孤是拒绝的。 不仅仅是因为香囊这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是女孩子用的,男孩子用感觉就很奇怪。而且这个季节,山上就算有再多的蚊虫蛇鼠,现在也应该很少出来活动了吧? 主要是,这个香囊……为什么会是粉红色啊! 而且上面还绣了一只巨丑的长着龅牙的绿色兔子,什么鬼啊! 再加上当时老乞丐一脸贱兮兮的表情,白孤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啊。 最后是老乞丐带着白孤去买了烧饼,后者才妥协拿了香囊。 虽然这个香囊长得真的很……别致,但毕竟是老乞丐的一番好意不是?还是要收下的。 不过,嘿嘿,烧饼真好吃,嘿嘿。 揣着那个还是不太能接受的香囊,白孤在树上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慢慢进入了梦乡。 明月高挂,星辰闪动,寂静的山林间忽然拂过一阵清风,扫过白孤的脸庞。 清风吹向山上,摇动了无数枝叶,飘落了无数积雪。 顷刻间整座故雪峰的树木枝叶都动了一下,在夜幕下沙沙作响。 月下有飘雪,山中有清风。 —————— 城里,长洲药馆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有两位老人正在聊天。 赫然是老乞丐与吴老。 老乞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长椅上,嘴里一边嚼着不知什么东西,一边跟吴老说话。 “你个臭老头,心肠真的是蔫坏!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现在这个天气去那鬼地方挖那玩意儿,你还是个人?” 吴老脸上毫无波动,手上沏茶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是那孩子自己说的,以命换命,且不后悔。” “会出人命的!” “就你这种人,会在意这么一个小孩的命?”吴老语气里充满了揶揄。 老乞丐顿了一下,然后幽幽开口:“这小子救过我,又与我交好,做人不能不道德。” “救过你?”吴老冷笑了一下,不过他显然不想跟老乞丐在这点上掰扯太多,“我也只是试试这孩子的诚心而已,况且,这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去给阿月看病对于吴老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白孤没钱,帮他做点事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死了也怪不得他。 白孤可是说过可以以命换命的。 “你不是曾经自诩杏林魁首,立志悬壶济世吗?!怎么现在是这般刻薄的嘴脸?!”老乞丐不禁出言讥讽,语气间更多的是气愤。 “呵!”吴老冷笑一声,“当年炸炉那事儿,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老乞丐顿时语塞,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老乞丐叹了一口气:“当年这事儿……委屈你了。” 吴老得理不饶人:“也别说我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无利不起早,我就不信你对这小子好,没有其他目的?” 老乞丐张了张嘴巴,发现好像没办法回答吴老这句话,只好灰溜溜地耷拉着头,没有说话。 吴老见状,也不再开口了。 他与老乞丐是故交,是好友,偶尔吵吵闹闹,开开玩笑动动手,很正常。朋友之间这样才正常,不然那就不算是深交多年的好友了。 但吴老有分寸,无论是开玩笑,还是拌嘴打闹,都会有个度。 万事万物都有个度,过了,很多时候就会脱离它原本的状态了。 “你再那么袒护那小子,可不是为他好。” “我知道,但,有些事总得去试试,不然会后悔。” 吴老放下茶杯,看了一眼老乞丐,又摇了摇头:“随你,只不过那小子三两重的骨头,可挑不起你那顶破天的想法。” “少看不起人了!就你那老花眼,看走眼的时候还少吗?” “……”吴老有点不想说话了,甚至还有点想动手。 这老家伙,嘴巴真的是越来越毒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毕竟自己的修养比较好。 绝对不是因为打不过…… —————— 不知不觉白孤已经在故雪峰上三天了,别说是大岩石了,连棵大点的树都没个影子。 全是低矮的灌木丛,搞毛啊! 白孤现在蹲在一颗灌木下,头上还挂着几朵雪,百无聊赖且无奈地叼着根不知从哪找到的枯草,双眼无神地看向通往山上的路。 麻了,人麻了。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让白孤不得不止步原地。今天好不容易雪小点了,一路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连点别的颜色都没有,这还找个锤子找啊! 现在路还被积雪堵住了,走都走不了。别说是山腰了,这儿离前天刚山上的地儿都没走多远呢,搞毛呢! 白孤哼哼了两下:“难怪老乞丐疯狂叫我别来,原来这事儿还真不好干啊,现在上都上不去,咋找啊?总不能这老参掉我面前来吧?”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这情况可咋办啊? 要是老参拿不回去,阿月的病可咋整?而且太久没回去,小小会担心的! 还有鹏哥! 啊啊啊啊!咋办啊啊啊啊! 白孤急得抓狂,小小的脑袋死活挤不出一点办法。 虽然说面前这段路的积雪不是很深,也就到膝盖左右,还是勉强可以走的。但谁知道后面的路是什么样的情况啊?路中间会不会有一个大洞?或者坑坑洼洼的?甚至说会有猎人布置的捕兽陷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 这要是不小心踩上去…… 白孤突然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是被冷的,还是被吓的。 白孤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再走走看看。要是上面太多积雪了就撤回来,再想办法。 说不定上面积雪不多呢?甚至不咋有积雪呢? 白孤整了整背后的包袱,又找了根差不多跟他一样高的木棍,就上路了。 并不是说白孤腿酸需要木棍撑着走,这是用来探路的! 积雪那么厚,鬼知道下面藏着啥呢。 就这么一步一抻,白孤从中午一直走到了傍晚,积雪也上涨了一只手掌的厚度,走起来很是费劲。 看了看已经开始昏暗的天色,白孤伸了伸懒腰,就准备找个地儿过夜了。 往四周扫了一眼,白孤好像看到了远处有一团阴影。 白孤眯起眼定睛一看,咦,好像是个老头? 出于好奇和好心,白孤又是一步一抻,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老头那里。 看起来应该是晕倒了。 不过白孤立马就看出了点别的端倪。 “这老头看起来咋有点眼熟呢?”白孤看着老头的脸,微微皱起眉头,我是不是见过这老头啊? 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阵,白孤这才想起来。 “阿嬷之前不是带我来过这儿嘛?这老头好像当时就在这里!” 好不容易想到何时见过老头,白孤这才赶紧把老头扶到路旁没有积雪的灌木丛,免得冻坏了。 白孤又瞥见老头原来晕倒的地方还有一根扫帚,这老头,原来是在山上扫雪的? 啧啧啧,都一把年纪了,还干着这种苦差事,真不容易啊,看来也是跟咱一样是苦命人。 白孤轻轻叹了口气,也在老头旁边坐了下来。 做人啊,哪有轻松容易的啊。 不都是忙忙碌碌,骂骂咧咧地过去嘛。 还记得阿嬷常说的一句话:“这人啊,要开心,要笑,不然这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到最后苦着个脸,脸上皱纹会变很多,不好看的哟。” 白孤慢悠悠地掏出一个又冷又硬的烧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 然后抬头看着天空,边吃边放空思绪。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烧饼都吃完了,白孤还没回过神,倒是一旁的老头醒了,呻吟声把白孤给弄回神了。 “老爷爷,您怎么样?”白孤连忙将老头扶起来,靠在一棵灌木坐着。 虽然在背地里和不知情的时候白孤经常喊别人的歪名或外号,但当面的时候他还是很有礼貌的。 “咳咳,小伙子,你是?”老头缓了很久,这才缓过气来。 “哦,我之前跟我阿嬷一起来这儿采过药材,还遇见过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是白老太太的孙儿啊,记得记得,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啊。白老太太最近咋样啊,身体还好吗?”老头想起那个脸上经常带着笑容,与人为善的老太太,心里头莫名淌过一阵暖流。 “阿嬷她……前几年去世了。”提起白老太太,白孤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落。虽然不是亲生的祖孙,但白老太太对他来说,比亲生的奶奶还亲。 心里难受,头也不禁低了下去。 没有血缘,却更胜一筹。 “什么?!”老头有些震惊。 “阿嬷她去得很突然,也很安详。前天夜里也跟我说说笑笑,天亮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白孤顿了一下,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家里穷,没什么钱,我就只好把阿嬷埋在巷子附近的矮山下,又近。而且矮山另一边有一座小佛寺,也可以让阿嬷沾沾佛光,下辈子投胎能投个好人家。” 老头突然叹了口气:“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了。” 白孤只是摇了摇头:“阿嬷教我很多,我却来不及尽孝,阿嬷的恩情,我还不清。” 白孤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相对软和一点的冷烧饼,递给老头:“老爷爷,我上山三天了,身上没什么吃的,就这种烧饼了,这个软和些,您凑合着填一下肚子吧。” 老头接过烧饼,冰凉的感觉在手掌心传开。他拿着烧饼看了看,又看向白孤:“你就吃这个?” 白孤挠了挠头,干笑了一下:“家里没什么钱,这还是向别人借的。能吃就行,能吃就行……” 老头见白孤那副窘迫的样子,也没再追问什么,“没记错的话,你是叫白孤是吧?” 白孤点了点头。 “好孩子,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白。小白,你还有力气吗?” “有,怎么了?”白孤迷惑。 “起来,背我回我住的地方,晚上风大,容易着凉。”老头缓缓地说道。 白孤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掉落的雪花,蹲在老头面前。 想来老头在这山上扫雪,是得有一处居所,不然平时住哪? 现在老头主动喊白孤背他回去,这不是变相让白孤先去他那里暂住嘛!下雪天冷,白孤这几天晚上睡得也不是很舒服,冷风刮得他很难受。 现在可以去屋子里住,至少可以避避风,有这种好事,白孤怎么可能放过? 见到白孤这幅迫不及待的样子,老头哑然失笑,但也没有说什么,爬上白孤的背就开始指路让他走了。 只是没走两步,白孤心里头就开始犯嘀咕了。 这老头,有点轻啊,不过又矮又瘦,轻点倒是正常。白孤在心里默默想着,苦命人是这样的,有上顿没下顿,瘦骨嶙峋的一大堆。但这老头轻得像没骨头一样,多少有些夸张了。 老头趴在白孤背上,一口一口地啃着冷烧饼,一言不发。但眼睛却盯着某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中雪夜下,一老一少,沉默不语,沿着山道缓行。两人身形皆是佝偻,只是心中各怀心事。 夜色渐深,天黑得白孤都快看不见眼前十米开外的路了,但背上老头的眼睛却是异常好使,不仅能准确地给白孤指路,还能提醒白孤注意脚下的石头,免得两人一起摔个狗啃泥。 白孤有点怀疑人生了,怎么自己年纪轻轻的,视力连一个老头都不如了? 似乎是看穿了白孤的心思,老头的声音悠悠地传来:“算起来,我待在这故雪峰上的时间,恐怕要比你还要大哟。” 白孤有些惊愕:“老爷爷,你在山上这么久了啊?” “是啊,很久啊,一不小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头微微一笑。 “对了,老爷爷,你跟阿嬷认识很久了吗?” 采药材的那次,阿嬷和老头打招呼的时候一副熟识多年的样子,以及刚刚老头听见阿嬷去世的消息,那副震惊的样子,应该彼此认识吧? 老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有点苦笑地说道:“算是吧。” “算是……吧?”白孤很想转过头看一眼老头,让他看看自己眼中满满的疑惑。 啥玩意儿?算是吧是个啥意思嘛? 然而老头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丢出一句以后你会知道的,就闭嘴了。 白孤自讨没趣,也就没继续问下去。 “到了。”老头突然开口。 白孤闻言,抬起头,望了周围一圈,还是泥土山道和树林阴影。 诶?好像已经不是矮树了,开始有大树了耶! 白孤心里有些激动了。 看见大树,那离找到老参又进了一步! 好兆头! 不过老头说到了,咋什么都没有啊?骗我是吧?死老头子心眼真坏! “前面左边有条小道,拐进去就到了。”老头拍了拍白孤的头,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地方,“看见没?就那。” “看见了看见了!我只是夜里看不清路,不是瞎!再这么拍我长不高了怎么办啊?”白孤现在已经严重怀疑老头能看穿别人的心思,不然干嘛突然这么拍自己的头? 这不是打击报复是什么? 但好歹现在是要去老头的居所,晚上还指望他收留自己呢,白孤想想还是算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大雪夜太冷了,白孤实在是不想再睡在外面了。 他可不想老参还没找着,自个儿就先在外面被冻死了。 白孤背着老头穿过一条羊肠小道,又走了许久,这才看见一座不大茅草屋。 借着月色,白孤看清了茅草屋的全貌,同时脸也变得有些精彩起来。 准确来说,是三间不大的茅草屋凑在一起,只是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整座。 白孤瞅了又瞅,脸色的精彩程度更深了一些。 说它大吧,三间茅草屋加一起怕是比白孤在伶仃巷里的家大不了多少。说它小吧,又偏偏有个贼大的院子,少说都得是十倍茅草屋的面积。 说它粗糙吧,院子里小凉亭小池塘鹅卵石路是一样不缺,甚至还开辟了几畦小菜园。说它精致吧,屋顶上的好多茅草都摇摇欲坠了,外露的木头柱子长满了青苔,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白孤本来就没什么文化,现在看见这种景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头却是一脸无所谓:“喏,就这儿,我这屋子不错吧?” “挺好的,挺好的……”白孤有些尴尬地陪笑道。 老头听得出白孤语气里的勉强,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这房子什么样子,老头自己个儿能不清楚吗?无非是想讨白孤一两句好听话罢了。 虽然故雪峰景色不错,附近也时常有人过来游玩。但能遇上老头还能跟他说这么多话的人,这么些年还真没多少。 白老太太是一个。 现在的白孤也算一个。 一个人在山上,难免会有些寂寞无聊。这么多年,可把老头憋坏了。现在有人来了,还不得好好把握机会? 对于老头来说,跟白孤逗逗闷子耍耍嘴皮子,都是好的,哪怕是能多陪老头一会儿,都行。 在这山上,实在是太太太无聊了。 白孤将老头背到茅草屋前,就把后者放了下来,让他去开门。 进到屋子里,老头拿起打火石,点燃了两盏灯,照亮了整个屋子。 白孤瞄了一眼,好家伙,煤油灯,这老头还真奢侈。 要知道一壶煤油要两文钱,只能够一盏煤油灯燃四五个夜晚。两文钱啊,都够买十根小蜡烛了,省着点用十个夜晚都不是问题。 只不过,白孤家里的条件可不支持,连小蜡烛都一样。 毕竟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哪顾得上屋子里的照明。钱都拿去换吃的了,屋子里自然是没有人工照明的东西了。 家里的照明全靠自然光,也就是白天的太阳。天黑了,就直接上床睡觉。实在是有事,也只能摸黑了。 而且早点睡觉,就算是饿着肚子,也好受些。 睡过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老头一点就是两盏煤油灯,差不多一文钱就没了啊!那可是俩烧饼的钱啊! 白孤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老头真特么败家! 虽然白孤知道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腹诽别人不太好,但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那个……老爷爷,我今晚能先住这儿吗?就一晚,明天我就走了,绝不会打扰您太久。” 老头转过头,看了看白孤,又把头转了回去,“叫我徐爷就行。而且就算今晚你想走我也会拦着你,先安心睡我这儿,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白孤立马点了点头,并在心里默念了句老头人真好。 有得住就行了,管他那么多干嘛。 这老头,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跟老家伙差不多了。 不过长得可比老家伙好多了,就是矮了点而已。 7、施人与善 老头最后将白孤安排去旁边平时作为柴房的房间里睡觉。 房间虽然有些简陋,但收拾收拾还是可以的,白孤不挑。 尤其是当老头抱着一床有些老旧的棉被进来的时候,白孤眼睛都直了。 虽说这棉被有点老旧,但那可是棉被啊!就这个厚度,相比之下白孤家里的那床被子简直就是一张厚点的纸! 白孤有点愣愣地接过棉被,手不受控制地往棉被上不断地抚摸着,仿佛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长这么大,白孤还没见过这么厚的棉被,就连在城里的垃圾堆里面都没见过。 富贵人家里的棉被,也不过如此吧? 白孤突然回过神来,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徐爷,您……把被子给我了,您今晚怎么办?” 老头只是淡淡一笑,他知道白孤在担心什么:“你手头上这被子是我几年前就不盖了的,我那边有新的。” 还有?! 白孤震惊了,这老头怎么这么有钱?点煤油灯,有这么大的屋子加院子,连这么厚的棉被都不止一床,他不是只是个扫雪的老头吗?钱这么多的? 诶喂,这山上还缺不缺扫雪的人啊?考虑一下我呗! 老头看着白孤一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的样子,心里头莫名有些得意。 “有事就到隔壁喊我啊,我先去睡了。”把手一揣,老头转头就走了。 白孤点了点头。 哈,就算有事,白孤也不敢再麻烦老头了。毕竟人家已经借给自己一床这么厚的棉被了,再去打扰人家睡觉,那可就不地道了。 白孤收拾了一下自己个儿,就上床睡觉了。 这一觉,是白孤有生以来睡得最最舒服的一次了。 即使身下只是一张破草席,但白孤还是睡得异常的香,甚至一觉醒来后背都是汗! 棉被太厚了,哪怕是寒冷下雪天,都让白孤睡出汗了。 白孤坐起身,眼神有些迷离,怔怔地看着盖在身上的棉被,不知道这想些什么。 或者是,睡懵了,在醒觉。 没多久,白孤便起来了,穿好衣服后,又将棉被叠好放在床头。 尽管叠得不咋地。 但至少棉被是老头的,是别人的,还是要重视一些。 这是在别人家,不比在自己家里,不能太放肆。 这是阿嬷的教诲,不能忘。 白孤整理好东西,走出房门,便和老头撞了个迎面。 老头手里头还端着一个锅,从锅盖的缝里不断地跑出些许白蒙蒙的水蒸气,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直接撞进白孤的胃。 白孤直接饿了。 老头看了一眼白孤,看见了白孤又背上了的破布包袱,却不动声色地将锅端去院子里的一个凉亭里,转过头就向白孤招呼着:“吃点?” 刚从暖和的被窝里起来,肚子里又没东西,被寒风一吹,白孤又冷又饿。现在又有一锅好吃的摆在面前,白孤简直走不动路。 当下白孤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老头笑呵呵地给白孤舀了一碗,递了过去。 白孤接过碗,一看,好家伙,大早上的吃这么好? 一大碗的粥,上面漂浮着七八块不小的肉块,蔬菜类反而只有那么一两块碎蘑菇,可怜巴巴地探出头。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胡椒?应该是暖胃增香用的。 最重要的,有肉! 这东西白孤可不常吃啊,谁买得起啊?贵得要命! 白孤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始扒拉碗里的粥。 老头都招呼自己吃了,再拘谨不就辜负了老头的好意不是? 做人嘛,有时候不能太要脸,不然就容易饿肚子。 要脸和要命,总得选一个不是?现实可没那么好心肠,可以让你全都要。 老头瞥了一眼白孤,没说什么,给自己也舀了一碗粥,坐在白孤对面吃了起来。只是眼里噙着一抹难以名状的笑意。 白孤吃得很快,老头碗里的粥还没见落多少呢,他已经吃完一碗了。 “吃多少,自己舀。”老头让白孤自己动手。 白孤就自己又舀了一碗,哼哧哼哧开吃了。 “上山有事?”老头依稀记得白老太太好像是住在伶仃巷吧?虽然不远,但这个天气还上山,没点啥事老头可不信。 白孤干饭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放下碗筷,将阿月生病以及去找吴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老头听。 “是这样啊。”老头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白孤的碗,“你继续。” 白孤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吴老?是云水城里的那位吴医师吗?” “对,徐爷您认识?” “吴医师有点名气,我听说过一些。”老头扒了一口粥,“采参啊,你会?” “以前帮过一些药铺采药材,学过一点。” “现在找得怎么样了?有着落没?” “吴老说大概在大石头下,大树下,山洞里。上山几天了,我也就昨晚上才开始看见有大树,不然啥都没有。”一提起这个,白孤就郁闷了,然后又吃了一大口粥。 化悲愤为食量。 突然,白孤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徐爷您在山上这么久了,有没有见过那种紫色的老参啊?” 老头既然在故雪峰上扫了这么多年雪了,哪怕故雪峰再大,也应该都走遍了吧?应该多多少少见过老参,或有听过见过老参的信息吧? 或许……吧? 连白孤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在老头这里得到什么好用的信息。毕竟紫色的老参,可不多见,应该是值钱的物件,不然吴老这种有名气的医师待在长洲药馆这种大药馆里,还需要这种东西? 有的话直接在长洲药馆里拿不就好了? 物以稀为贵,这玩意听都没听过,应该很值钱。要是老头真有这老参的消息,八成是不会说出来。毕竟是值钱的好东西,谁都不会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吧? 反正白孤自己肯定是不会的。 那可是值钱的玩意儿啊!相当于是钱了!你会把你自己的钱拿给别人花吗? 真以为钱多人傻的笨蛋一大堆啊? 老头答非所问:“现在这个天儿,你就这么上来了,不怕在山上有个三长两短?” “怕肯定是怕的,但阿月的病可等不了,她还等着吴老去救命呢!” “她跟你非亲非故,你却为了她冒险上山采参,你到底图个啥?”老头慢悠悠地扒了口粥,语气也是慢悠悠的。 这一句,听得白孤不由得一愣,扒粥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老头也没什么动作,依旧慢悠悠地扒粥。 只是白孤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反让他顿住了。 “阿月在我家,就是我妹妹。我作为哥哥,对她好,为她冒险,不是应该的吗?”白孤语气很慢,却很坚定,一时间甚至让老头觉得,是自己的常识出现了错误,问错了问题。 “就,你都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或者是,付出了这么多的时间和努力,你能从这其中获得些什么?”老头还是很奇怪,这小子,脑回路有点清奇啊。 “为什么付出就一定要有收获呢?”白孤挠了挠头,表示疑惑。 老头眼皮一抬,突然来了兴趣:“说说看。”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但就是,觉得,额……”白孤想了一下,“人这一辈子总不可能心里想的事情都能够实现吧?那运气得有多好?上辈子得积了多少福啊?要懂得知足!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还全都要。大家又不是你爹娘,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不可能的!” “万一呢?万一就真的有人能什么都要,什么都有。或者是刚好有人真有那么好呢?这世间那么大,不缺万一与个例。” 白孤张了张嘴,想不出半句话能来回答老头的问题。 他低下头,默不作声。 他突然想到老乞丐。 老乞丐就是老头说的那种好人啊!尽管长得有些磕碜,但老乞丐的心还是很好的,经常帮自己,帮了不少忙。 可以说,这几年如果没有老乞丐,白孤一个人是很难很难支撑起自己和小小两个人的生活。 更何况最近还多了一个重病的阿月。 白孤心思澄澈,再加上小时候阿嬷的教诲,他十分懂得活在这艰辛的世道,每个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自私,其实很正常。 哪怕是偶尔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也会带着一定的目的性。 这个是没办法去多言几句的。这是人之常情! 白孤抬起头,看着老头:“徐爷,我只是觉得,带着目的去做事,不好。心不诚,九天神灵,佛祖菩萨是不会保佑你的。” “应该说,有着太过的功利性目的,往往都不会如愿。”老头笑了笑。 “但,这不是正常的吗?很多人都这样,我也一样。去云水城,就是为了找吃的填饱肚子。上故雪峰,就是为了挖参救阿月。做事,没有目的,不是就没了意义吗?” 老头没说话,自顾自倒了一杯水。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桌子上缓缓地写了几个字。 白孤不咋认识字,只认出了第一个字,是“人”。 老头指了指桌子上这行水字:“认识吗?” 白孤摇了摇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头笑了笑,又开口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白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句话啊,自己听过! 但就是,只听过前面的读法,后面那个,咋没听说过呢? “徐爷,这……?” “你自己想想里面的区别。” 两遍读法,其实大致一样,区别就是在于一个“为”字。 一个重声,一个轻音。 “一个念得轻,一个念得用力一点?”白孤尴尬地笑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尽管他知道里面肯定有区别,但,这俩说的是啥白孤都不知道,更别说区别了。 老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将里面的区别说了出来:“一个是为了自己的为,一个是作为自己的为。” 前者是较为大众的说法,也是大众的内心想法。追求功利,百般益己。 后者就很小众了,很少有人这么说,做到的人就更少了。遵循本心,做回本我。 白孤脑子灵光,一点就通:“一个是给自己找好处,一个是做原来的自己,对吧徐爷?” 老头点点头。 “不过徐爷,这跟您刚刚问我的,有关系吗?”白孤迷糊了。 “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这可不应该问我,你自己就是答案。你只是暂时没想清楚而已。”老头扒了一口粥,笑眯眯地看着白孤。 白孤咬着筷子,脑袋瓜子飞速运转着,可就是死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不懂。”白孤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 “你自己不是说了,人要懂得知足。”老头提点了一句。 白孤挠了挠头:“对哦!我都知足了,又何必在意最终有没有收获呢?都不在意有没有收获了,那功不功利什么的也就不存在了。” 其实白孤自己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他都是凭本心去做这些的,再加上平时也没怎么多想,也就一时想不出这其中的关系了。 他脑子灵光,经过老头一提点,也就想通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嘿!又学到一句,回去的时候就又有跟老乞丐炫耀的资本了! 白孤开心地扒了扒粥,脸上满是高兴。 老头看着面前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如此开心的白孤,也不免得一笑。 这小子,真好。年轻,真好。 “小白,你是个好孩子啊!你阿嬷把你教得真好啊。”老头不禁感慨道。 白孤摇了摇头:“阿嬷教得好,我做得还是不够好。阿嬷的有些教诲太过高深了,我现在还不能体会到一点点。” “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还觉得不够好?你有点妄自菲薄了。”看着白孤疑惑的眼神,老头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你看轻自己了。” “阿嬷说过,做人,要施人与善,待人以诚,言语不能假,影子不能斜,就这么几点,我现在是远远做不到的。” 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施人与善,广种福田;待人以诚,万象自生;言真身正,心事即成。好一条律己志铭,你阿嬷对你有大期望啊。” “无非是好好做人罢了,阿嬷也说了,把人做好,比什么都强。” “这个确实,人,容易写,却难做,要做好,更是难上加难。”老头眼里有着莫名的郑重,“所以你阿嬷,是希望你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孤一愣,“就,就一个好好活着、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啊,不用有多好,只要不做坏事就行了。” “普普通通,平凡人?”老头低低地笑了一下,随即又大笑出来,“你知道吗?有多少人也想做这种人吗?这种人,才是最难做的!因为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中的第二种!做自己,顺本心,这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了,没有之一。” 白孤眨了眨眼睛,表示不懂。 老头哈哈一笑:“没事没事,你不懂很正常,你现在还小,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只要保持好你现在这份心态与想法,其实就好了。” “为啥?这样就能成为阿嬷所期望的那种人吗?” “差不多,因为这很难得,以后你就懂了。先喝粥,喝粥。”老头一副捡到钱了的样子,十分开心。 看得白孤一阵迷惑,这老头,怕不是傻了?干嘛搁那傻乐啊?比巷尾那个嘴角天天流着哈喇子,天生脑子缺根筋的八溜子还傻。 啧,别介啊,可别讹上我啊!我可没钱赔啊! 这老头真的是奇奇怪怪的,还是老乞丐正常点。 白孤这般想着,手里嘴里扒粥的动作可一点都没慢下来。对面的老头也一样。 大雪天下,故雪峰上,小院里,凉亭中。一老一少,各自扒粥,却又暗中较劲,看谁扒粥更快,吃得更多。 就像是两个登山者,在暗暗较劲,看谁先登顶。 既幼稚,又有趣。 一切尽在不言中。 8、草鞋带路 吃完早饭,老头让白孤先坐会儿,自己去收拾碗筷。 白孤还想帮忙,却被老头一把按住,各自推脱了一番,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白孤又再心里给老头发了张好人卡。 白孤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就伸手扯了根长长的杂草,开始编织起来。 啧,怎么这杂草这么难拗?咋还比铁皮还难拗啊,不过有这种质量,编出来的东西质量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编双草鞋应该可以穿很久很久了。 往常编的草鞋能穿一旬就已经是顶破天的耐用程度了,普通的基本上一天就破,三天就得换一双了。 所以白孤年纪不大,编草鞋的经验倒是不浅。 前两年还想着编些草鞋去城里卖钱换吃的,结果因为是摆地摊,被小混混讨要保护费,被城内的纠察队驱赶,被强壮蛮横的同行排挤掀了摊子诸如此类的事情时常发生。就算是有人过来问价,也会因为草鞋的质不对价而走开。 接连三个月,白孤愣是一双草鞋都没卖出去。 虽然编草鞋用的蒲苇杂草都是从路边或池塘边采的,没有一分钱的本金,但三个月的时间一双草鞋都卖不出去,让白孤不再对这件事动心思了。 再加上,三个月时间都想着靠卖草鞋换钱,白孤就没想其他办法去换吃食了。迫不得已,白孤只好去了城北的李大善人家,拿着那些没人要的草鞋,腆着脸提出草鞋换吃食的无理要求。 李大善人也是善良宽容,很是慷慨地用十个黄面饼换了白孤的十双草鞋。 两个黄面饼可是值一文钱啊!十个黄面饼可就是五文钱啊!就换了白孤这些没人要的草鞋,白孤都替李大善人觉得不值。 要知道,哪怕是那些杂货铺子,一文钱也能买到三双品质卖相不错的草鞋,买多了还能再便宜些。李大善人这是花了“大价钱”要了白孤的草鞋,吃了大亏。 但就算是不好意思,白孤还是厚着脸皮把那些黄面饼带了回去。而且在那之后的三个月时间里,白孤每天都去李大善人家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换些吃食。 一开始还好,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有烧饼。但随着次数多了,李大善人家接待的仆从有些不耐烦了,将白孤当做那种死乞白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进退的市井无赖。那仆从就渐渐减少置换的吃食。到最后,十几双草鞋也就换来四五个生冷发硬的黑面疙瘩,这是最最不值钱的,一文钱能买一大堆。 人的善意,其实就如同一汪池水。一味的给予别人,早晚都会枯竭。 只是白孤刚拿完黑面疙瘩,转身的功夫那仆从就施了几个热乎乎的烧饼给后面的乞丐。 这次之后,白孤就再也没去过李大善人家换吃食,也打消了卖草鞋赚钱的念头。 奴仆轻蔑的眼神,热烧饼的香味,以及黑面疙瘩生冷发硬的触感,白孤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了。 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块做买卖的料吧。 白孤摇了摇头,撇开这些杂念,专心致志地编弄手中的杂草。 杂草太有韧性了,不小心的话反而会被割伤的。 老头突然凑了过来,轻咦一声:“你小子还会编草鞋呢?” “没办法,不然没鞋穿,出不了门,没饭吃。”白孤低着头,也没回头看老头。 “挺好的,有一技之长,能饱腹就行。”老头笑眯眯地说。 “我不会卖东西,编草鞋只是为了有鞋穿而已。” “要不这样,你给我编几双,我给你带路找参,咋样?”见白孤投来疑惑的目光,老头打了个哈哈:“草鞋再便宜也得花钱买嘛,正好有免费的草鞋我干嘛不要?况且你也要去找参,我给你带路,不是刚刚好嘛。” 白孤点了点头,“徐爷您见过那种紫参?” 老头抚须:“找找看嘛,说不定有呢。” 白孤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便开口道:“徐爷,那就得先麻烦您两天时间了。” 上山已经四天了,再有三天不下山,鹏哥会着急上山的。 两天寻找,一天下山,时间刚刚好。 要是实在找不到,跟鹏哥汇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第二次上山。 找参确实重要,但白孤更不想因为这个让自己出什么事。毕竟家里还有小小和阿月两人需要照顾呢。 老头取出一根烟枪,点燃了里面的烟草,美美地嘬了一口,吐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烟圈之后,才开口:“两天?这么有自信啊,两天时间估计找不了多少地方啊。不多说几天?” 白孤摇了摇头,将鹏哥的事情说了一遍。 “是这样啊,”老头又嘬了一口烟,“那你还不如现在就下山,跟你那个鹏哥说一声,再上来慢慢找,不是更好?” 将最后一小节杂草编进鞋底,白孤把编好的一只草鞋放在石桌上,然后又扯了一根杂草,继续编织起来。他手上动作不停,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怕死,怕突然大雪封山,我回不去,家里两个妹妹没人照顾了。” 老头微微一愣,继而大笑:“哈哈,我都在这山上住多少年了,见过无数次封山了,怕什么,大不了我收留你!” “我没钱。” “给我编草鞋,帮我做事,工钱抵房钱饭钱就行。”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白孤幽幽地说:“主要是我怕连累您,您又年纪大了,要是出现啥意外什么的……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老头一阵无语,且不说他活这么大年纪所积累的生活经验,就上山这些年的经历,想带一个人度过大雪封山还是可以做到的,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儿。 白孤这是对他的一种不信任!这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他扫了一眼白孤,表示不满。 你小子是在质疑我的能力?看不起我? 后者回敬了一个眼神。 是的。 老头嘴角扯了扯,你小子还真不信我啊,亏我对你这么好!你多少说句好听的吧,这么直接老夫很伤心的啊!老夫的小心脏啊! 气得老头闷闷地狠嘬了一口烟,“臭小子!老夫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大米还多,在这山上的年岁比你还大,就算真的大雪封山我也能带你下山!” 白孤抬头,一脸认真地说:“我从小到现在,大米吃得少,也就吃过两次大米饭,五次稀粥。” “咳咳,咳咳。”老头被白孤这真挚的语气呛到了,后者连忙过去帮老头拍背顺气,好一会儿老头才缓过来。 老头被白孤整无语了,闷闷地开口:“今天,都给我待在这里编草鞋,能编多少编多少,明天开始我带你巡山找参。” “好!”白孤嘿嘿一笑。草鞋换领路,这波他血赚。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 “徐爷,话说几双草鞋换您两天陪我一起巡山,您不觉得亏吗?” “夏天巡山脚底生汗,穿布鞋容易汗脚,草鞋清爽些,只是容易坏,要经常换,费钱。现在有免费的草鞋,我干嘛不要?”老头顿了顿,“况且,不拿草鞋抵,你有钱请我吗?” 这次换成白孤无言以对了。 那确实,他的确没钱哈。 白孤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继续编草鞋。 老头看着白孤一副开摆的样子,也懒得说些什么,拿起烟枪继续嗒吧嗒吧抽了起来。 一时无言。 凉亭内,白孤眼皮微敛,专心致志地编着草鞋。杂草坚韧锋利,在白孤手上不断地割出一道道小血痕。只是一小会儿,白孤手上仿佛织上了一张血红色的蜘蛛网。 凛冽的寒风一吹,渗人的冰冷与尖锐的疼痛直钻骨髓里。 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去一旁的雪地,将双手插在雪里,用刺骨的冰冷来抵消伤口的疼痛。顺便可以给伤口消炎,止血结痂。 只是白孤哪怕疼得直嘬牙花子,不停地倒吸凉气,但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一只又一只草鞋不断出现在石桌上。 老头瞥了一眼,磕了一下烟灰:“要是实在太疼,就先歇歇,你这样子怪渗人的。” 白孤放下编好的一只草鞋,呲了呲牙,然后又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徐爷帮我烧壶开水,我想烫烫,手僵了。” 老头又瞥了一眼亭外,快中午了,可以顺便去做饭,“嗯,你等着。” 等老头去了厨房,白孤将双手合在嘴边,用伤痕不多的手掌心相抵,边哈气边搓,试图让冻僵的双手暖和些,好受些。 看着石桌上一……二……三……十五,十五只草鞋,白孤点点头,对这个数量很是满意。 按这个速度,今天大概能做出二十双草鞋,还是有些少了,上山带路这种事情是很辛苦的,况且还是老头这么大年纪的。 哪怕是二十双草鞋,白孤还是觉得老头很亏。 “喏,热水来了。”老头端来一个水盆,背后还残留着一路的水雾。 白孤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水刚烧开就端来了。只不过就这温度,确定手放进去不会直接熟了吗? 老头磕了磕烟灰,笑眯眯地说:“不烫的,我兑了点凉水。” 白孤总觉得老头笑得有点不靠谱,将信将疑地把手伸进水盆。 瞬间,一股万针穿心的刺激感如浪潮般,从两只手上涌向白孤,痛得他直吸凉气。 哪怕痛到跳脚,他也没叫出声来。 老头笑了起来:“哈哈哈,你小子真能忍,这都不叫出声。”然后走回厨房,“你慢慢泡着,我先去做饭。” 白孤现在彻底麻了。 双手,乃至全身,不仅仅是被寒风吹得发僵,更是因为痛,痛到麻木了。 ———————— 伶仃巷里。 白小小刚刚帮阿月擦了身子,正蹲在门口倒掉盆里的脏水。 只是她刚抬起头,就看见转角处站着几个小孩,正死死地盯着她。 白小小顿时有不好的感觉。 虽然是小孩,还是在伶仃巷里长大的,尽管都不高不壮,但对于白小小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已经是抵挡不住。 况且里面有一个小孩,甚至比白孤还要高! 白小小刚想站起身跑进屋里,那群小孩动作更快。只听那个最高的小孩嚎了一声:“快点,抓住她!她家里肯定有吃的!” 几个小孩蹿出,在白小小即将进门前扑住了她,把她压在地上。 白小小猛烈挣扎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其他小孩一拥而入,冲进白小小身后的屋子里,四处翻腾。不一会儿,几个孩子拿着几个烧饼,一件破旧棉衣以及一床不算太厚的棉被。 白小小一见那棉衣棉被,立马挣扎得越厉害了,“你们不许动!不许拿我家的棉衣棉被!放开我!你们这群坏蛋!” 为首的高个小孩走上来,对着白小小的脸就是一脚:“我去你娘的,老子想干嘛就干嘛,要你管。”又看了一眼白小小身上的棉衣,转过头跟后面的小孩说:“她身上的棉衣还不错,扒下来穿穿。” 有两个小孩上前,配合刚刚压住白小小的小孩,准备将她身上的棉衣扒下来。 白小小更加拼命挣扎了。 毕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棉衣了。 这还是哥留下的! 绝不能被抢走! 想到这里,白小小都用出吃奶的劲儿,以致五六个小孩都快按不住她了。 高个小孩见状,皱了皱眉,不由得有点生气。他一步走上前,一脚,就是直接踩在白小小的背上。 用力之猛,都将白小小身下的尘土扬起了一些。 没等白小小叫疼,高个小孩揪住白小小的头发,把她的头拉起一点。然后一拳,直直地打在白小小的后脑勺上。 周围几个小孩都听见了一声闷闷的“嘭”的声音。 高个小孩似乎还没解气,甩开帮忙按住白小小的几个小孩,将她提了起来。 遭受正脸、背部和后脑勺三次重击,白小小此时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更别说发出一丝声响。 高个小孩提着白小小的后脖颈,把她当成沙包一样,连续往她腹部灌了好几拳,这才满意地将白小小随手丢在地上。 吃的也有了,还有棉衣,不错。高个小孩很满意这次的行动。 他振臂一呼,其他小孩便跟着他走了,离开了小屋。 只留下地上满身是伤、如碎瓷小人版的白小小,和躺着床上早就昏迷过去、脸色如雪的阿月。 ———————— 雪夜,残月,故雪峰上。 白孤编草鞋的地方已经搬到屋子里了,因为外面入夜了,风雪大,煤油灯不容易点燃,就只能回屋了。 “第三十七只了,还差三只就二十双了。”白孤咧嘴一笑。 白孤往窗外看了一眼,月亮已经开始西沉了。 “亥时了,很晚了。”门口突然传来老头的声音,“明天还要去找参呢,早点睡吧,养养精神。” “好,徐爷您也早点睡!” 老头站在门口,瞟了一眼白孤屋内那盏煤油灯,心想煤油是不是加多了。 不过也没太多动作,老头就直接回屋休息了。 风雪不止,明月未歇。 屋内小灯亮了一夜。 9、出发找参 老头推开房门,只是往白孤房间瞥了一眼,就走去厨房做早饭了。 等到白孤起床,走出来的时候,老头已经快吃完饭了。 看见白孤出来了,老头也没抬头,依旧低着头扒着粥。只是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碗筷,“快点吃,吃完就赶紧去找参了。” 白孤没说话,也不拒绝,自顾自坐下来给自己舀了一碗粥,吭嗤吭嗤吃了起来。 只是吃完,白孤便抢着去洗碗,说什么都不让老头进厨房。 老头无奈只好让了,反正可以图个清闲。 白孤的动作很快,不用多久,他们便出门了。 “徐爷,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找啊?您在山上的时间比较久,应该会比较清楚一般参都长在什么地方。” “吴医师没跟你说吗?”老头一手杵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当行山杖,一手拿着烟杆子嗒吧嗒吧抽着烟。 真是个老烟鬼。 白孤看了眼老头手里的烟杆子,就移开了视线,“吴老跟我说的是什么大树底下,大石头底下或者是山洞里面比较阴凉的地方,而且会有紫色的花长在附近,还会有蛇,就这样。” “就这样?” “昂。” “就没跟你再多说什么吗?比如什么危险啊,或者是什么需要注意的。” “没有。” 老头无语了,就给了这么一点提示,能找得到那就见鬼了。老头抽了口烟,缓缓的吐出一个烟圈,“我看这吴医师是存心不想让你找参啊。” “为啥这么说?吴老可是个好人啊。”白孤一脸疑惑。 “故雪峰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你说的那种阴凉地方,一找一大堆。要挨个去找的话,指不定得找多久,没个一年半载的恐怕都走不完。还找参,我看他是拿你逗闷子的吧。”老头磕了磕烟灰,继续抽着烟。 白孤沉默了一下,“那紫色的花呢?还有蛇,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地方应该不是很多吧?” “蛇一般都喜欢在阴凉的地方,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参考的点儿。至于紫色的花嘛,这倒是比较少,也就那么几处地方。但它们分布的很不均匀啊,在不同的区域,还隔得很远。不好找。” “那加快点速度,能不能在两天之内走完这些地方?” “老头子我上了年纪,走得不怎么快,基本上不可能。” “那我背着您,这样可以吗?” “这倒是能快很多,但刨去睡觉时间,你就算一直背着我,还是很难呐。” 白孤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那就不睡觉了,一直找。” 这句话差点没把老头送走,一口浓烟直接呛到了,引得一阵咳嗽。 白孤连忙上去帮忙拍背顺气,一边拍一边解释道:“徐爷您理解错我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睡觉。夜晚您就趴在我背上睡觉,您提前给我指好路,我按着指引找就好了,您安心在我背上睡觉就行。” “这样啊。”老头嗒吧嗒吧抽了两口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勉强可以,不过也够呛,毕竟都是有些距离的。而且你不睡觉,精神会很差的,这万一出点什么事,很麻烦的。” “没事,就两天而已,我能撑住。”白孤咧嘴一笑。 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孤一眼,呵呵一笑,“就两天而已?年轻人要爱惜身体啊,别等到老了,身体不行了,就只能跟我一样,在这里默默叹息,年轻真好啊。” 白孤挠了挠头,被老头的眼神跟话语弄得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跟着笑了几下。 “那咱们就先去第一个地方吧,刚好离这儿不远,走吧。” “好。” 白孤蹲下身,把老头背了起来,顺着老头的指引,向着东南方向前进。 大约走了两刻钟,白孤两人就来到了一处山洞前。 山洞并不是很大,只够一个瘦小的人通行,而且还得猫着腰。洞前有许多矮树,这个挡住了部分洞口的视线,所以不仔细看的话会看漏了这个山洞。 让白孤有些兴奋的是,这山洞竟然长着那种紫色的花。 一朵朵紫花从洞内一直蔓延出来,如同一股紫色的洪流奔涌而出,洒落一地。紫色的花朵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艳。 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第一个地方就让我找到了吧。 白孤心喜之下,便径直向山洞走了过去,却被背上的老头喊住了。 “你想死啊!没看见地上有爬行的痕迹吗?那是蛇经过留下的。惊醒冬眠中的蛇,蛇是会发怒的。故雪峰山上的蛇大部分都有毒,这要是被咬了一口,怕是小命儿都不保。你想进去我不拦你,但我还在你背上呢,你别拉我下水呀!” 老头愤愤地拿着烟杆白孤头上一敲,似乎在发泄着不满。 老头用的力不大,所以也不怎么疼。 不过白孤也被敲清醒了。 是啊,这要是贸然进去,找不到参倒是小事。惊醒了冬眠中的蛇,还是毒蛇,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恐怕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这是白孤最不想,也是最怕的结果。 家里头还有两个妹妹呢,一个等着吃饭,一个等着救命,说什么都不能交待在这里。 哪怕找不到参。 毕竟阿月还能再撑几个月。要是实在找不到,那就等雪季过去,没有雪的地面应该更容易找了,而且还不用有大雪封山的担忧。 只不过,到时候阿月的病情可能会更重,哪怕是吴老,白孤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阿月的病。 所以白孤还是想赌一下,争取在这个雪季,大雪封山之前,找到那株紫参,让吴老出手治好阿月。 这才让白孤自己提出两天不睡觉,连夜赶路的提议。 “那现在怎么办?” 进去了,又怕惊醒在洞里冬眠的蛇。不进去,又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参。 白孤有些为难。 “傻。你把鞋脱了,动作轻点,别整个身子完全探进去,给自己留好退出来的地方。发现不对劲,赶紧撤出来。拿上火折子照一下,够看就行,别照太久。太久了,洞内的温度会升高,蛇会提前结束冬眠的。小心点。” “好。” 白孤把老头放下,接着就把草鞋脱了。只是脚刚接触到地上,就被刺激得跳了起来。 只是他还记得洞里有蛇,所以第一时间捂住了嘴,不然就得喊出声来。 “咋了这是。”老头乐了。 “这个地儿,吱哇凉。”白孤的声音有点颤抖。 老头闻言,也是忍俊不禁。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那就搞快点,别冻坏了。” 白孤从早上收拾的包袱里面去出火折子,就向山洞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白孤就折返回来。 老头有些疑惑,“又咋了?” 白孤举起火折子,“这东西,咋用啊?” 老头彻底无语了。 他只好拿过火折子,给白孤演示了一下,“像这样,掀开这个盖子,然后对着这个火口,吹一下,就有火了。不用了的时候,就把这个盖子盖起来,这火就自动熄灭了。明白没?” “明白了。”白孤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还没准备的,或者还没拿上的东西吗?”老头是真的对白孤很无语了。 “没了没了,这次真的没了。”白孤尴尬一笑,连忙向山洞走去,逃离现场。 白孤越靠近山洞,就越能感受到一阵阵阴风从山洞里面吹出来,吹着他心里犯怵。 他连忙摇了摇头,赶紧抛开那些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害怕的没用想法,壮起胆子,猫着腰,就向着山洞里面进发。 只不过,在外面的老头,看着慢慢向洞里挪动的白孤,因为姿势的原因,屁股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在老头的视角里,白孤的屁股正好正对着老头,还撅得那么高,着实是有些不雅。 老头只好慢慢的移开了身位,默默走到一旁,不去看白孤的“妖娆”姿势。 嘴里还一直默念着些东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白孤一步一步地向洞内挪着。挪一步,他就会停下来查看四周,以防真的有蛇在冬眠,不小心把它惊醒了。 一直到外面的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白孤这才掏出火折子,照亮了一下山洞。 白孤往四周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熄灭了火折子,继续向深处挪了几步。 然后又掏出火折子,再次照亮了山洞。 这一次,白孤被吓得差点没拿住火折子。 就在他不远处,有一窝,大概七八条蛇盘着,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在冬眠。身上的花纹都是花花绿绿的,还带着零星的黑斑。 毒蛇! 白孤想起了老乞丐给他讲过的几种常见的毒蛇样子,正好面前这一窝冬眠的蛇,都符合其中一种的特征。 而且,其中有一条十分健硕。其他蛇也就比树杆子粗不了多少,而它一条就能比得上四五条其他的蛇。 它还特别长。其他蛇也就盘个四五圈,而它足足盘了十几圈。 这要是让它醒过来,怕不是能一口就能把白孤给吞了。 白孤现在手脚有点软。火折子也拿不稳,想赶紧退出去,却发现腿脚使不上劲儿。白孤无奈一笑,只好赶紧熄灭了火折子,免得洞里的温度升高,让这窝冬眠的蛇提前结束冬眠,醒过来,然后把白孤当做午饭给吞了。 白哥缓缓地靠近墙壁,扶着墙才勉强站立。他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面前,哪怕没有光亮,面前只是一片漆黑,但那里确确实实盘踞着一窝正在冬眠的蛇。 他现在做的,就是好好盯着这窝蛇的动向,然后赶紧恢复体力,早些撤出山洞,免得真的被咬了。 他是真的怕死。 但世界上又有哪几个人真的不怕死呢? 白孤现在喘气都不敢喘,连呼吸都尽量小声,生怕惊醒面前的蛇群。 过了好一会儿,白孤才感觉手脚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开始试着慢慢撤出山洞。 一步…… 两步…… 三步…… 白孤的动作很轻,也很慢,不敢弄出一丝丝的声响。 直到感觉身子已经出了山洞,白孤才猛的向后退去,整个人也就出了山洞。 整个身子栽倒在山洞前的雪地里。 他连忙起身向老头跑去,一秒钟都不带停的。 直到跑到老头旁边,他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跟一条受了惊吓的老狗没什么区别。 身上早已经是一身冷汗,哪怕现在是下雪天。 老头看了一眼,就大概猜得出洞内什么情况。但他也不说话,等白孤慢慢恢复情绪。 好一会儿白孤才缓过劲儿,心有余悸地跟老头讲述起洞内的情况,“徐爷,您不知道,那里面真的有蛇啊!还是有毒的那种!一窝啊!整整七八条!里面还有一条这么大,辣么长!这要是让它醒了,我可能跑都跑不了。太可怕了!” 白孤越说越激动,开始张牙舞爪地比划起来,试图给老头演绎出当时的场景。 “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吓得腿都软了,使不上劲儿的那种!但我还是很聪明的,听您的话,我赶紧熄灭了火折子,免得蛇醒了……” 老头听着白孤激烈的讲述,看着他夸张的动作,不免得笑了。 虽然看起来白孤的这些行为有些幼稚,还有点邀功讨表扬的感觉。但说到底,白孤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已,还没脱离童稚,还没见识过很多坎坷,还没那么成熟。 他只是表面看上去有点大人样子而已。 他哪里能跟自己这种人比呢?年纪也有,经历、见识过的人事物也不少。别说是几条蛇了,就是山崩于前,老头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不是不怕,而是比这更危险的事情老头都经历过,也就觉得没啥了。 不过听着白孤这么绘声绘色地讲述,倒是觉得挺有趣的。 老头一边抽着烟,一边静静地听着、看着白孤。不说话,只是嘴边一直挂着笑。 他少年时,也好像也是这样的吧? 太久了,不记得了。 年轻,真好啊。 直到白孤讲完了,也讲累了,停下来的时候,老头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山下应该没什么蛇吧?看你被吓得不轻。” “怎……怎么会?”白孤突然死鸭子嘴硬起来,梗着脖子说:“山下还是有蛇的!春天夏天的时候很多呢,我……我只是大意了!” “喔,是吗?那刚刚是个啥情况?”老头看了他一眼,满是揶揄。 白孤脸都涨红了,但愣是憋不出来半个字。随即就像是泄气了的气球一样,嘴里嘟喃道:“这么多蛇聚在一起,换谁谁不怕啊,我这是……正常反应!” 老头磕了课烟灰,笑道:“好了,不逗你了。那洞里除了蛇,有没有你想找的紫参啊?” “没有,我看得很仔细。”白孤摇头。 虽然当时心慌手脚软,但白孤还是将洞内的环境看了个仔细。 那窝蛇所在的地方是山洞尽头处,距离山壁差不多左右五六米的样子。而白孤距离那窝蛇也不远,所以火折子的光能够照到尽头处,让白孤瞧个仔细。 那里,除了那窝蛇,就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就连山壁地面都干干净净的,连根杂草都没有。 白孤很不情愿地扁了扁嘴。 老头见状,便笑道:“咋了,你还想第一个地方就中了啊?年轻人你有点贪心喔。” “为了在意的人,做有意义的事,心急一点,有点小小的幻想,算不上贪心。” “说得好!”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抬头望天,朝天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只不过想归想,现实就是现实,它可不会让你那么如意。” 白孤把头低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很快,他又抬起头道:“徐爷,下一个地方在哪里?” “东北方向,一直走……” 白孤背上老头,重新出发了。 …… 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天上,白孤已经背着老头行走在山道上。 他脚步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吵醒了背上已经睡着了的老头。 老头睡前已经给他说了两个地方在哪里,他只需要照着走就行了。 白孤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一整个白天也就走了五个地方,照这个速度,加上今晚上两个,一天也就是七个地方。明天要是一样的速度,那就一共是十四个地方。 十四个地方……还是有点难啊。 像之前那五个地方,除了蛇就啥都没有了。其中有一个甚至连蛇都没有,把白孤都给看傻眼了。 走了很久,白孤才到了今晚的第一个地方,一个大山洞前。 这个山洞很大,得有三四十米高,在夜里看去,如同一只巨兽张开了它的大嘴。山洞前有一片很空旷的地方,有花有树,就像是这山洞的庭院似的。 白孤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把老头放在了一棵树下,让他倚靠着树干睡觉。 白孤安顿好老头,从包袱里取出一些东西,就开始进入山洞。 因为是晚上,没什么光亮。山洞外还好,有一点月光可以勉强看东西,山洞内就直接是一片漆黑了。 所以白孤在进入山洞内的第一时间,就把火折子点亮了。 山洞里面黑漆漆的,鬼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是没蛇还好,如果有蛇,自己一不小心踩了上去,或者是把路上凸起的石头绊倒,扑在一条蛇身上,那可就遭了。 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往蛇嘴里送啊! 光是想想,白孤都打了个冷颤。 山洞的入口部分没有什么异样,就是山壁上长了点小花小草,然后就没了。 所以白孤通过得很顺利,也很快。 只是越往里走,白孤就越发现不对劲。 地面开始出现了一些凌乱的痕迹,山壁也有一些被腐蚀的缺口。 难道说…… 这山洞,有蛇,毒的,还不少? 白孤顿时紧张起来,前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往前面看看? 可这蛇的痕迹这么多,这么明显,说是没蛇白孤打死都不信。 不然还是……算了? 可这么大的山洞,阴凉也够阴凉,甚至到了阴森的地步。可以说,非常符合吴老说的紫参的生长环境。 就这么撤出放弃的话,白孤有点不甘心。 白孤很纠结。 白孤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揉了揉。不管了,试一下,大不了就跑! 反正自己从小就跑得贼快,到现在还没人能追上自己的! 白孤紧了紧手里的火把子,脚步放得越轻了。同时身子微微往后侧,生怕下一步就碰见蛇,方便立马往外跑。 就这么谨慎地走了许久,也不知道到了洞内的什么位置,只知道很深了。 同时,地上、山壁上蛇爬行过,被毒液腐蚀的痕迹,与死去多时动物的白骨尸骸越来越多。 白孤越走越心惊,丝毫都不敢放松警惕,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连背上满是冷汗都没发觉。 在转过一个平平无奇的转角后,白孤还以为跟刚刚一样,没有什么异常,就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有点不舒服的内衫。 只是,在他抬起头,看清楚面前时,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10、巨蛇 面前,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腹洞,洞口前的白孤宛如大树前的小草般微小,把头仰成九十度才勉强能看到洞顶。 洞内,无数蛇爬行的痕迹,动物的尸骸,碎石杂草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十几条体型不一的蛇随地盘踞,看样子倒是睡得挺安详。 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在腹洞的中央,一坨不知名的东西盘踞,可以算得上是一座小山了。外表黑黄白三色交织,如同一大匹混色的布料。 白孤估摸着这“小山”得有几十米高了。 可这哪是什么小山,分明是一条巨大到不像话的大蛇! 光是一片蛇鳞,就快抵得上半个白孤了! 而此时,这条大蛇正睁着它那双如同窗框般大小的灰色眼瞳,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仿佛对于白孤的到来很不满。 蛇口中不断地吞吐着蛇信子,并发出渗人的嘶嘶声,配合上洞内幽暗阴森的环境,白孤不禁头皮发麻。 虽然在白天的几个山洞岩石处看了很多冬眠中的蛇,已经对此有些心理准备了,不会再像早上那般慌乱。 只不过这次,是一条大蛇!还是苏醒了的大蛇! 现在还死死地盯着白孤,仿佛随时会发动进攻。 白孤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但喉咙还是不住地发干。 现在白孤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字。 跑! 刚浮现出这个想法,白孤就立即转身朝来路奔去。 只是,对于巨蛇的极度恐惧,让他一时间手脚使不上劲,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手上、脸上顿时多出几道伤痕,昨晚上结的痂也被剐蹭掉,鲜血淋漓。 白孤也顾不得疼痛,连忙手脚并用,犹如溺水般拼命划拉。好不容易站起身,白孤立即朝外面奔去,一刻都不带停的。 也不能停。 因为,巨蛇动了。 仿佛是嗅到了鲜血的气息,亦或者是白孤这个外来者的动作让它觉得是在挑衅。巨蛇嘶鸣一声,便冲着白孤游动而去。 巨蛇身躯庞大,力量也不可小觑。只是经过,就将地上的石块碾成了细碎的砂石。 巨蛇横冲直撞,震得山壁沙石掉落,山洞一阵轰鸣。 白孤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这种动静看都不用看,肯定是巨蛇来了。现在不赶紧跑,还看个屁啊! 白孤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两只小腿都快蹬出火星子了,就生怕后面的巨蛇追上来。 巨蛇不慌不忙地在后头追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嘶鸣,似乎是在戏弄白孤。 “淦,这该死的畜生!” 白孤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察觉到巨蛇的戏谑,忍不住怒骂了一声。 但他也不敢停下来。 力量、体型都不是一个级别的,自己回头怕不是要给巨蛇加餐。 打不过这玩意儿啊。 不然他就直接一拳过去了。 白孤攥紧了拳头,娘的,这玩意儿吃什么长这么大啊,怪物啊! 打又肯定打不过,跑呢,那玩意儿都没用全力,自己都快累死了。恐怕巨蛇认真起来,自己瞬间就被吞了。 白孤又骂了一句,从怀里抓了一大把雄黄粉,攥在手里。 一道光亮突然出现在前方,白孤心里一震,快到出口了! 有救了! 与此同时,巨蛇也发现出口就在不远处,知道白孤即将逃离山洞。 山洞内再怎么跑也就那么些甬道,巨蛇闭着眼睛也能跟白孤玩躲猫猫。但要是让白孤出了洞,可就不一样了。 它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出过洞了,对于洞外的环境实在是不熟悉。它天性谨慎,又久不出洞,若是放任白孤逃出去,出于对外界的顾虑,想要抓住白孤恐怕不容易。 况且……它出不出去还得另当别论。 毕竟,它是一条谨慎的蛇。 巨蛇嘶鸣一声,突然加快速度,只是眨眼之间,便已来到白孤身后。 庞大的身躯猛冲之下所带来的破风声与压迫气势,让白孤一个趔趄,险些被掀倒在地。 趁白孤身形不稳,巨蛇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白孤吞入腹中。 虽然许久没见到人类了,玩弄一下也是蛮有趣的。但玩玩就行了,万一让他跑出去了,招来其他人类一起来围剿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还是吞了吧,还可以打打牙祭开开荤。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就在这时,白孤一个侧身,手中的雄黄粉猛地掷出,砸向巨蛇脑袋。 由于紧张,白孤掌心出了许多汗,让雄黄粉吸收后更容易捏成团丢出去。 雄黄粉团正中巨蛇脑门,顿时散开成一道姜黄色的烟幕,将巨蛇大如城门的脑袋笼罩进去。 “吼!” 巨蛇仰天长啸,竟是一声怒吼! 它已经不知道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才长成了如今这般体型。但不管如何,只要是蛇蟒一族,雄黄粉就能一定程度上克制它们。 所以民间也经常拿雄黄粉驱虫避蛇。 虽然白孤丢出的雄黄粉不多,对巨蛇的伤害也不高,但还是令巨蛇感受到一点点的疼痛。 尽管这对它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已经许多没尝到疼痛滋味的它,却是感到一阵羞辱。 它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人类伤到了?! 还是以这种可以说是低级的伎俩。 所以这一声吼声,不仅仅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愤怒。 现在它改变主意了。 一开始还只是想戏弄一下白孤,然后吞了他打打牙祭。 现在,它只想抓住白孤,好好折磨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它猛地低下头,一张嘴,血盆大口便犹如麻袋一样罩在白孤头上,一股窒息感与腥臭味扑面而来。 白孤依旧没有回头,或者说是不敢回头,但他还是感觉到那股窒息的气势。 洞口就只有二十步的距离了! 白孤估测了一下距离,心一横,后腿猛地发力,整个人跳了起来,向着山洞外扑去。 “轰!” 白孤摔了个狗啃泥,吃了一嘴的雪,连鼻子里也呛到不少。 所幸的是跑出来了。 至于巨蛇,由于白孤的起跳,扑出山洞,导致巨蛇一击落空。再加上巨蛇本身力量大,以及自身所带来的惯性,现在巨蛇的半个脑袋直直地扎在土里,只露出一双带着愤恨的蛇瞳,死死地盯着白孤。 刚刚的巨响,就是巨蛇脑袋砸入土里发出的。 只不过巨蛇很快有将一双蛇瞳合起,屏住呼吸,如同死去一般。 白孤连忙起身,又跑出了好几十步,离洞口有一小段距离才敢停下来大喘气。 他心脏砰砰猛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他死死地盯着山洞,对刚刚的事情心有余悸。 再有一次,他可实在受不了了。 那玩意儿,应该死了吧?刚刚那么大的动静,怕是骨头都得碎了。 白孤踮起脚,朝洞内望了望。 好像,没动静啊,真的死了啊? 白孤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要确定巨蛇是不是死了。 如果死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重新进山洞,再次探洞。 他刚刚太紧张,太慌乱了,洞内的环境其实并没有很仔细看,尤其是巨蛇所在的腹洞。 白孤只是看了个大概,并不清楚腹洞里具体还有什么,后面还有没有路。 这些白孤需要探知清楚,说不定,紫参就在这里呢。 当然了,如果巨蛇没死,白孤也拿它没办法,只能带着老头赶紧跑。 早跑一点是一点,能跑多远是多远。 “吼!” 巨蛇突然暴起,犹如地龙翻身一样,一只巨尾将山洞口扫塌了一片,溅起了无数雪石尘土。洞口处顿时一片雾蒙蒙,看不清其中情况。 巨蛇还活着! 白孤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向老头,准备一起跑路。 这玩意儿,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就在他将包袱系好,准备去背起老头的时候,一阵悉索声伴随着一阵压迫感一并传来,不得不让白孤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因为他知道,巨蛇,来了。 11、天雷煌煌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将老头移到更加隐蔽些的位置,在他身边洒了些雄黄粉以及其他驱虫避蛇的药物,这才独自走开。 因为他知道,巨蛇,是冲他来的。 他要独自引开巨蛇,不能让老头受到无妄之灾。 老头是好人,不应该被他连累的。 老头给他带路,一起找参,是帮了他的。 一个帮助了自己的人,自己又有什么道理去害他,连累他呢? 世上就没有这种道理。 至少,在他白孤这里,没有。 白孤一步踏出,手中又多出了一大团雄黄粉。 这次,是跟雪一起揉成的,可以掺多点雄黄粉。 而且,他还加了点料。 在巨蛇注意到白孤的同时,后者用力一掷,那一大团东西划出一道抛物线,再次正中巨蛇脑袋。 “吼!” 巨蛇彻底怒了。 它活了不知多少年了,自身的力量无比强大,周围的蛇也是以它为首,莫敢不从。在这故雪峰上也是排得上号的蛇王,无数年来几乎没有生灵敢这么挑衅它。 而且还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 身为蛇王的尊严,它必须将面前这个人类抓住,慢慢折磨,虐杀而死! 不然,这要是传出去,它是会被同类耻笑的,身为蛇王的威望也会大大受损。 它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它今晚,一定要把白孤抓住! 山林之中,一道小如蝇点的身影快速奔动。哪怕山道上积雪已没过小腿,那道小身影视若无物,速度丝毫不减,更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在其身后,有一道庞大的身影紧随其后 很明显,后者速度更快。 两者之间的距离愈发接近! 白孤往后看了一眼,不禁咬了咬牙。 娘的!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能跑,甩都甩不掉! 白孤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老乞丐先前叮嘱过他的话。 “山里的蛇都跑得贼快。如果遇见了,弄不过它,得赶紧跑!不过你要记得,不能在平地跑,更不能往低处跑,不然很容易被蛇追上。要往高处跑,往山上跑。而且还不能直直地跑,要忽地转弯,时左时右,最好路上有点磕磕绊绊的,这样至少能让蛇没办法那么快追上你。你小子跑得又快,说不定就能摆脱了。” 白孤嘴巴一撇。 虽然老乞丐这老家伙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有些时候还是可以的。无论是帮忙带路找吴老,还是进山前给他置办的东西,都是挺靠谱的。 那就赌一把,信一次老乞丐。 老家伙,你可别坑我啊,不然我死了以后天天大半夜找你去! 脚步一转,白孤身形偏移,开始向山顶跑去。 虽然白孤忽左忽右的幅度已经很大了,但在巨蛇看来,这小子就是在戏弄自己! 挑衅还不够,还敢戏弄于我! 这小子,找死! 巨蛇仰天一吼,一颗漆黑如墨的水球凝聚而出,陡然如箭般射向白孤。 那墨色水球带着冲天的腥臭味,逸散出的些许液体竟将一棵大树融成一滩污水——这分明是巨蛇体内蛇毒凝聚而来! 毒性极强! 似乎是感觉到背后有危险袭来,白孤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扑,堪堪躲过了那颗墨色水球。 “啵!” 水球在地面上炸开,毒性瞬间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大坑,从中散发出剧烈的腥臭味。 白孤顿时被吓得寒毛倒立,这刚刚要是没躲过,现在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甚至连骨头都被化成渣了。 见一击不成,巨蛇恼怒更甚,一甩巨尾,便直直地朝白孤抽去。 声势浩大,破风之声响彻白孤耳边。 “我去!” 白孤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地冲出几十米,十分勉强地再次躲过。 但巨尾拍地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就将白孤掀飞出去,将其重重摔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吃了一嘴的雪和土。 “噗!” 白孤刚想爬起来,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染红了面前的一片雪。 虽然刚刚躲过了巨蛇尾巴的拍击,但其落地之后产生的巨大冲击力的威力也是不小。况且白孤当时离得不远,巨尾落地时的落点就在他背后脚下,冲击力的威力更是直接翻倍,丝毫不亚于巨尾直接拍在白孤身上。 这么一下冲击,白孤只是吐血,只能说明他本身体质极好,换作别人就说不定了。 白孤连忙爬起来,也没时间查看自身的伤势,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山上跑去。 他现在只想赶紧跑,摆脱巨蛇。 要是被它追上来,那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到时候,什么伤不伤的,算个什么事儿? 只不过,故雪峰再高,也有山顶。 要是巨蛇锲而不舍,一直追到山顶呢? 那时候就无路可走了啊。 实在不行,就只能跳山了。 总比死在巨蛇嘴里好得多! —————— “今晚的酒钱你付啊,我没钱!”一道贱兮兮的声音传来,赫然是老乞丐。 与他对坐的,竟是当日醉死在幺九馆前的酒鬼。 “好!”对于老乞丐这幅混不吝的样子,酒鬼似乎习以为常,语气很是平淡。 “对了,你没事来这儿干嘛?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老乞丐剥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随便走走,不行?”酒鬼抿了一口酒,嗯,酒还不错。 “你去哪里我都信,就是这云水城,你来这儿就肯定有事儿。” “就算有事,你也帮不上忙。” “那看来就是有事儿,还是,大事儿。”老乞丐翘着二郎腿,想了一下,突然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吴家?” “差不多。”酒鬼点了点头。 对于老乞丐能猜出来什么事,酒鬼并不意外,毕竟他也就那么几件破事需要处理而已。 “看开点,那件事,不怪你,换谁都无法做得完美。”老乞丐拍了拍酒鬼的肩膀,顺便将手上的油渍擦了个干净。 酒鬼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小言死了,我护不住她,抱歉。” 老乞丐手一顿,“葬在哪里了?” “东阳,只能勉强立了个衣冠冢。” 老乞丐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有个小坟,就挺好的。” 酒鬼见老乞丐不愿再多说什么,他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喝酒。 相顾无言。 —————— “该死!这玩意儿属驴的吧,这么犟!” 白孤此时身上伤痕累累,左手更是有一道与手臂等长的伤口,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灰白色的棉麻内衫已经被染成红色。 现在他整个人犹如一支寒风中的残烛,通体血红,摇摇欲坠。但就是靠着那一丁点星火,硬生生坚持到现在。 白孤从一条小路窜出,来到一处平地上。 只不过他跑了几步,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处平地青草丰茂,树木丛生,竟是一丁点雪都没有! 如今已经是冬季,大雪天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没有雪? 而且,最令白孤惊惧的,是这里,居然是一处山崖! 也就是说,没路跑了! 老天爷啊,你是真不给我活路走啊。 白孤在心里哀嚎一声,又赶紧向山崖边跑去。 实在不行,就只能真的跳崖了,我可不想死在那巨蛇嘴里。而且跳崖,说不定能像那些个故事一样,山崖下面有奇遇,我学有所成能回来暴打巨蛇! 白孤跑到一块大岩石下,躲了起来。 反正这里离崖边也近,如果巨蛇真的冲过来,他就跳下去,也快。 刚有这个念头,巨蛇的脑袋就从树林里探了出来,冲着白孤的方向嘶吼了两声。却是纹丝不动,似乎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白孤这才发现,树林与平地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界限。界限内是平地,青翠如春;界限外是树林,白雪皑皑。 而且界限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巨蛇畏惧,使其不敢僭越一步。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白孤十分作死地走了出来,还用手指勾了勾,仿佛是说:“你过来啊!过来弄死我啊!” 样子十分挑衅与嚣张。 巨蛇暴怒,这人类竟敢如此不将它放在眼里,三番两次地挑衅于它! 这小子,今天,必须死! 巨蛇仰天一吼,随即不顾有什么禁忌,径直就向着白孤冲去。 “我去,玩大发了!” “轰!” 突然,一阵轰隆声从天上传来。 是雷声! 白孤抬头,只见原本难得万里无云的夜空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汇聚了无数雷云,挤满了整片天幕。雷云层层叠叠,阴沉如海,仿佛压在了人们的心头之上。 一道道闪动着的雷电粗如飞龙,游曳如鱼,在低垂的云海之中肆意横行,张牙舞爪。 “轰!” 又是一道雷声炸响,有光亮在一瞬间破开阴沉的天幕,将万里夜空照亮,如同白昼。 白孤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眯起眼。 同时,脑海里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些奇闻异事中的一句话。 “世有天雷,煌煌如昼;凡有妖邪,因果所雠。” 白孤不禁感慨道:“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啊,做坏事真会遭雷劈啊。” 白孤又望向巨蛇,只见后者正立在树林边缘,丝毫不敢动弹。 因为它知道,这雷,是冲着它来的。 凡是生灵,生死福祸皆有定数,强行改变必遭天劫! 巨蛇不知道活过了多少岁月,已经超过了凡蛇的范畴。之前靠着某些机缘的庇佑,才勉强得以苟活于世。如今为了追杀白孤,一时上头,竟将自己暴露在外! 天劫对自己这种逆天之物本就锱铢必较,自己又在外面晃荡了这么久,天劫怎么可能没发现?又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要怪,就怪这人类吧! 若不是他,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出洞?又如何会引来天劫? 都是他的错! 可如今的局面,确实让它进退两难。 只要它胆敢踏入平地山崖,那头上的天劫必定立即劈下,绝对会在它动手斩杀白孤之前将它碾灭成灰。 但若是就此退去,它不甘心啊! 面前这人类小子屡次挑衅自己,无视它蛇王的尊严,本就该死!而且它既然因此出洞了,岂有灰溜溜逃回去的道理?这怕是要被同族笑掉大牙! 它就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巨蛇张开血盆大口,一颗墨色水球凝聚,随即奔射而出。 既然无法近身,那就远程射杀! “又是这招……” 白孤人都麻了。 刚刚追杀路上巨蛇不知道用了多少次这招,自己身上大多数的伤都是被水球炸裂,迸溅而出的碎石割伤。 甚至有好几次差点中招了,要不是他反应快,现在恐怕已经是一滩血水了。 就在白孤准备逃离原地,躲避水球时,天空之中雷声炸响,一道天雷猛地劈下,将那颗墨色水球包裹起来,瞬间化成烟雾散去。 白孤一愣,还能这样的? 巨蛇灰白的蛇瞳仿佛第一次亮起了神采,满是惊愕与不可思议。 天劫,竟然在帮助一个小小的人类?! 怎么可能?! 无论是在古经圣典的记载,还是民间的奇闻怪谈,或者是它作为蛇王所了解到的认知中,几乎没有过这种事情的发生。 有的,无一例外都是那些天之骄子,奇人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手遮天。 面前这又瘦又矮又小的人类,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人啊,连个边边都沾不上啊! 天劫这是疯了吧? 就在巨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天空的雷云似乎听见了巨蛇心中所想,一阵翻涌,一道粗如手臂的天雷便径直朝巨蛇劈去。 天雷速度之快,只是一瞬,便劈中了巨蛇,炸起无数火花与鳞片。 “吼!” 巨蛇痛苦地发出怒吼,随即直直地倒了下去,压倒无数的树木,砸起无数的雪花与尘土。 白孤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巨蛇,就这样,死了? 被雷劈死还真的有啊。 白孤突然反应过来,巨蛇死了,那不是好事吗? 最重要的,就是小命保住了,不用再跑了。 然后,就是巨蛇的尸体了。 蛇的全身上下都是宝哇。 蛇胆清热解毒,蛇鳞可以做甲胄,蛇肉活血祛湿,蛇血可以滋阴健脾……普通的蛇都有这么些作用,更别说这么大的一条蛇了。 哪怕跟老头一人一半,那都能大赚一笔! 嘿嘿,要发财了! 想到这里,白孤不禁笑出了声,连忙跑了出来,奔向树林。 在白孤眼里,那不是巨蛇的尸体,那可是一地的钱啊! 美好的生活,我来了。 白孤笑眯眯地跑过去,张开双手,仿佛是要拥抱理想中的美好生活。 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树林中窜出,杀向白孤。 竟是巨蛇! 巨蛇还活着! 白孤一惊,却也来不及后退了。 巨蛇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食白孤。 锋利如刀的獠牙已近在咫尺! 白孤甚至能闻到巨蛇口中浓烈的腥臭味了。 “这玩意儿是真狗啊!” 白孤已经绝望了,他仰起头,学着那书上说的英雄末路时的语气,长叹一声,“吾命休矣!” “轰!” 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如打桩一般直接轰在了巨蛇头顶,将其重重地砸在一旁的地上,活生生捣出了一个大坑。 白孤在惊愕与凌乱之中,被强大的冲击力掀飞了出去,直直地撞到一块巨石上才摔了下来。 “什么情况啊?”白孤不禁一阵胸闷,有一口淤血吐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刚刚那道突如其来的天雷同样把他轰懵了。 诶,不是,这天雷这么会找机会的吗?英雄救美? 那我不就成了……诶不对!怎么回事啊喂…… 白孤再次凌乱了。 与此同时,天上雷云再次翻涌,重度轰下了数道天雷,每一道都准确无误地轰在巨蛇的七寸处,差点将巨蛇活生生地撕成两半。 伤口最深处,已经可以隐隐看见巨蛇疯狂跳动的心脏了。 “吼!” 巨蛇吃痛,仰天一吼,吼声有些嘶哑 同时带着愤怒!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它还是一位蛇王! 哪怕你是天劫,我也不是软蛋! 似乎是感受到巨蛇的愤怒与不服气,空中雷云只是一个翻涌,十道天雷便直直地落了下来,直劈巨蛇。 十道天雷在空中相互交织,汇聚成一道极为粗壮的雷柱,直接将巨蛇给笼罩了进来。 醍醐灌顶! “我靠,这怕不是有点痛喔。”白孤在一旁看得瑟瑟发抖,无论是巨蛇还是天雷,只要他稍微靠近点,都会被一碰就死。 神仙打架,他这凡人可不想遭殃。 突然,雷柱中的巨蛇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卷起无数的碎石尘土四处飞扬。 同时身上隐隐有紫光浮现,抵挡着雷柱洗礼。 一块飞石不偏不倚,直直地往白孤脑门上拍了下去。 白孤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一个倒栽,白孤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这石头是那畜生故意的吧?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仿佛看见了天上的天雷愈发猛烈地砸下,那个数量……得有个几十道吧…… 12、看风景 黑暗中,似乎有一点光亮闪动,然后逐渐放大,形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随即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犹如一个巴掌将白孤给扇醒了。 白孤的双瞳缓缓聚焦,怔怔地望着天空。 天好蓝啊,一朵云都没有…… 云……雷云……巨蛇! 白孤猛地回过神,连忙看向四周。 他还记得在昏过去之前,巨蛇似乎还在与天雷对抗,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万一巨蛇扛过来了…… 只不过白孤扫视了四周,并没有看见巨蛇。倒是地上出现了好几个黢黑的大坑,以及散落一地的鳞片碎渣。 想必大坑是天雷轰击所留下的,至于鳞片碎渣,应该是天雷轰击巨蛇,后者掉落的。 就这么看,巨蛇恐怕不好受,不死也得脱层皮。 啧啧啧,活该,叫你追我! 遭报应了吧。 白孤四处张望的视线落在不远处。 那里,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老头。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白孤起身,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差点站不稳。 啧,起猛了。 听到有动静,老头停下手里的烟杆,偏过头看了白孤一眼,“醒了啊。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还好,就是头还有点疼,胸口有点闷。” 巨蛇你挡雷就好好挡,乱动什么啊,搞得石头都拍我脑门上了,疼死了。 老头磕了磕烟杆,又抽了起来,“没事就好。” “对了徐爷,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山洞离这里可不远呢。 老头指了指背后的树林以及山道,“我一醒来就没发现你人,山洞里面也没有。山道只有这一条有痕迹,我就顺着找来了。” “这样啊。”白孤捡起一片蛇鳞,递给老头,“徐爷,您帮忙看看,这是什么蛇啊?” 对于白孤手里这片冬瓜大小的蛇鳞,老头只是瞄了一眼,“陀舍古蛇,一种大妖蛇。” “没听说过。”白孤摇了摇头,“这玩意儿能长这么大啊。” “如果放任它成长,它可以一口吞掉一座大山。”老头顿了顿,“比这故雪峰还要大的山。” 白孤一脸不可置信:“徐爷,您别逗我了。这种事情只有在书上故事里才有,怎么可能真的有啊,您真爱开玩笑。” “你没看见这蛇?” “有啊。” “你见过正常蛇能长这么大?” “那倒是没有……万一刚好山上伙食比较好,它才长得大呢?”这话说得白孤都有点不自信了,越说声音越小。 “这世界很大的,你不知道、没见过的多了去,不稀奇。” 白孤眨了眨眼睛,表示不明白。 老头也没再解释什么,只是指了指这处山崖,“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吗?” 白孤摇头。 老头当然清楚白孤不知道,只是提个话头而已,“书上说雨脚云根,更洗一枝花;山眉水眼,岁月从不老。风景很美的,可世上能真正停下来看看风景的,能有多少人呢?又能有多久呢?” “可能,都有事儿吧?”白孤在老头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腮。 “是啊,太忙了。有的人为了生计奔波劳累,有的人为了利益相互算计,也有的人浑浑噩噩度过一生,都有着各自的想法给过各自的人生。但人生不过百来年,很快就过去了,就那么匆匆忙忙地度过一生,很没意思的。” “为啥?” “你想啊,无论是为了生计奔波劳累,还是为了利益相互算计,不都是无心顾暇其他美好事物吗?更别提浑浑噩噩过一生的了。那这样的一生,算得上是有意思吗?值得回味吗?” 白孤从双手托腮换成单手托头,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老头见状,也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良久,白孤才抬起头,开口道:“每个人都有不同,那为什么他们的人生一定都要有意思呢?没意思就不是人生了吗?” “算是啊,但不算完整,不精彩,不美好,是有缺失、会有遗憾的人生。” “我书看得不多,也都是些传说故事而已。但我只记得有一句话,平淡是人生的一种味道,遗憾更是人生的调味剂,无论多少,波澜壮阔或者平淡如水,都是一种久久不能忘怀的味道。” 老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味道!好一个调味剂!这句话是从哪本书上看的,有时间我也看一看。” 白孤神色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我是在城里的说书堂听来的,我也不确定是哪本书上说的。” “哪一家?” “就城南的蚁堂,当时是唐先生讲的。” “唐先生?” “大家都喜欢听他说书,又只知道他姓唐,所以就叫他唐先生了,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老头点了点头,“有时间去看一下。”又转过头看了看白孤,“咋地,不着急找参了?还这么放松地搁这儿坐着?” “这不是听徐爷您说的,要停下来看看风景,人生才精彩。”白孤笑着说。 “你小子别贫,说实话。” 白孤将手里的鳞片举起来,看了看,“我不知道我晕了多久,睡了多久。那紫参又不是那么好找,而且阿月的病应该还能再拖几个月。所以我准备等会就下山,先回去报个平安,回头再找个时间上来找参。” “想法很好,就不怕大雪封山回不去,或者是上不来还得等上几个月?” “怕啊,所以我只能加快脚步咯。”白孤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白净的牙齿,“到时候可能还得再麻烦徐爷您了。” “记得带点山下的东西上来,我岁数大了,虽然能下山,但也麻烦。”老头磕了磕烟杆,“最好是烟丝,山上这些没味儿,抽着容易犯困。” “好嘞。” 老头缓缓起身,指了指一地的鳞片,“把这些捡起来,有用。捡完跟我走。” 白孤点了点头,照做了。 一座茅草屋前,白孤有点疑惑,“徐爷,您带我来着干嘛?” 老头自顾自地走进茅草屋,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才开口:“这是我在山上的一个歇脚地儿,有时候巡山累了就可以歇一下。”又指了指内屋,“里面有洗澡的地方,你先去洗一下,不然一身的泥土汗渍血腥味,下山不舒服。” 白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老头真真是个好人! “里头有内衫,换一下,免得吓到别人。”老头出声提醒。 白孤嘿嘿一笑。 确实,虽然现在白孤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但当时受伤伤口流出的血都将内衫泡透了。 现在还有点湿漉漉的。 一身的血腥气。 等白孤清洗了一番,换好衣服出来后,发现老头换了张躺椅躺着,半眯着眼睛,美美地抽着烟杆,好不悠闲。 见白孤出来,老头指了指桌子,“喏,要走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带上。” 白孤这才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多了几样东西。 一个小包裹。 一个信封。 一个陶罐 白孤走了过去。 “包裹里面是你刚刚捡的蛇鳞,我整理了一下,你可以拿去卖钱。信封是给那位吴老的,你找个时间帮我送一下。别偷看啊!”老头顿了一下,“那个罐子里面的东西,是我之前巡山的时候捡到的,我给晒干了,可以放久点。到时候你可以给那位吴老看一下,是不是那紫参。” 白孤打开陶罐,里面躺着一根细细的、长长的干干巴巴的枝条。 就像是……一根老树枝。 也像老萝卜干条。 唯一奇特的,它竟然是紫色的! 由于晒干了,没了水分,色泽暗了几分,看起来就有些紫得发黑了。 不过,看起来也更像老萝卜干条…… 白孤拿着陶罐,心中一阵复杂,“徐爷,这……” “我知道,不用谢,心里记得就行。”老头摆了摆手,一脸自得。 白孤无奈,“徐爷,我是想说,这玩意儿,难道不是染了色的老萝卜干吗?这,我怎么好意思拿去给吴老看啊。” 老头老脸一抽,“让你拿去你就拿去,不会有事的!” 白孤只好悻悻收了起来。 开个玩笑而已嘛,怎么就翻脸了啊。 不至于,不至于。 白孤很快就把东西收好了,一个不算小的包袱,远超过上山时的重量与大小。 不过白孤感觉还好,能承受。 “那徐爷,我就先走了哈。”白孤给老头道了声告辞。 “沿着门口这条路,一直直走,然后左转,再走一段就到山脚了。”老头给白孤说了如何下山,又半眯起眼睛,“走吧,我就不送你了。走的时候别关门,我等会还要回去呢。” “好!徐爷,我走了!” “去吧。” 白孤背起包袱,便沿着老头说的路走了。 老头躺在躺椅上,悠哉游哉。 突然,本来应该走远的白孤重新出现在门口,他咧嘴一笑:“徐爷,您还没告诉我那山崖叫什么呢?” 老头一愣,随即大笑,“赋闲。歌赋的赋,闲人的闲。” 白孤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边笑边倒退着挥手,“好的,徐爷我记住了!下次来一定要再带我去那里,风景挺好看的。” “好。”老头点头。 白孤转身,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直至不见。 老头抽了口烟,嘴边的笑意久久未能散去。 不知下山人,已是山中客。 —————— 白孤看着山脚边几棵老树,不禁转头,回看那座高大,满身雪白的大山,又是一笑。 老头,好人呐。 世上的好人还是不少的。 又看了两眼故雪峰,白孤便向着附近的那条小溪走去。 鹏哥跟他约好,会派人在那里等他。 只是,白孤没走多久,就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 白孤心头一暖,加快了脚下步伐。 高大人影也看见了白孤,连忙飞奔过来。 来人正是鹏哥。 只不过,还没等白孤说话,鹏哥就开口了。 一句话,就让白孤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整个人如坠冰窟。 “小小,出事了!” 13、变故 白孤愣在当场,嘴唇忍不住地发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鹏哥知道白孤想问什么,双手反托住白孤,免得他听后晕厥倒下,“前天下午,阿光巡街的时候发现小小倒在门口,全身是伤,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内衫。屋里的被子棉衣全被抢光,吃的也一样,都没了。” 阿光就是那天被鹏哥抽打的黝黑壮汉。 白孤头脑一阵晕眩,而鹏哥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崩溃。 “小小全身多处骨折,脑袋也受到创伤,到现在都还没醒。屋里的那个阿月……死了,是被冻死的。” 白孤手脚一软,倒在鹏哥怀里。 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 他就上山一趟,怎么家里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小小昏迷不醒,阿月……没了。 怎么会这样! 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去看看,鹏哥一定是骗我的!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小小和阿月一定没事的! 不可能是这样的! 白孤一脸慌乱,手脚忍不住地颤抖,扒着鹏哥默默地站起身。 鹏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甩开手。 白孤整个人倒在雪地里。 鹏哥想过去扶起他,但白孤已经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摇晃地朝伶仃巷的方向走去,像个酩酊大醉的醉汉。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只是白孤还没走出去多远,就突然跑了起来,速度飞快,丝毫不亚于被巨蛇追杀的时候。 鹏哥一惊,连忙朝前面不远处小溪的手下大喊道:“给老子追上他,看好了!要是小白出了什么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手下连忙朝白孤追去。 可白孤从小就比常人的奔跑速度要快很多,何况是现在在无意识下用了全力。 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鹏哥的手下用尽全力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孤越跑越远。 “一群废物!”鹏哥怒骂一声,连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 白孤飞奔到家,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凄惨样子。 原本应该禁闭的大门如今敞开着,其中半扇还有些损坏,摇摇欲坠。屋内,只剩下一张支离破碎的桌子,四张缺胳膊少腿的椅子,以及一张空无一物的木床。 其他的东西都没了。 棉衣,被子、食物。 白孤临走前留给白小小和阿月的东西全没了。 白小小和阿月也不见踪影。 白孤一下子瘫软在地。 鹏哥带着手下姗姗来迟,一个个都喘着粗气,就没见过这么能跑的小子! 鹏哥看见白孤这副模样,心有不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孤猛地转身,双手紧紧地抓住鹏哥,双眼瞪圆了盯着他,嘴唇不停颤抖,一阵嘶哑的呜咽声从白孤嗓子眼里吼出,但就是蹦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犹如一只急躁的小野兽。 那是极度的悲伤与愤怒导致的。 鹏哥反握住白孤的手,想让他冷静一下,“听着小白!小小我已经送到老刘头那里,他现在在想办法!阿月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只好立了个小坟,把她葬在白老太太旁边。” 白孤还是忍不住地颤抖,只不过情绪比刚刚缓和很多。 但依旧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咽声。 鹏哥拍了拍白孤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在我面前哭,不丢人。” 白孤摇了摇头,又挣扎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步伐蹒跚而又坚定。 是老刘头家的方向。 他要去看看白小小,这是他的妹妹,白小小不能再出事了!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哪怕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鹏哥看着白孤瘦小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头微微一偏,声音冷了几分,“那几个杂碎抓住了没?” “抓到了五个,但还有几个没有。”黝黑壮汉,也就是阿光走出来汇报了一下。 “嗯?”鹏哥眉峰蹙起,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鹏哥你听我解释。没抓到的几个小子,其中有三个是别的帮派的。另外一个,有点来头,听说是出自一个大家族。现在跑回去,躲起来了。所以不是不抓,是不好抓。”阿光赶紧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生怕说慢了让鹏哥动火。 “别的帮派,还有大家族?”鹏哥眉峰拧得更紧了,这事儿,还有点不好处理啊,“你先把那几个杂碎带过来,到老刘头那里集合。” “是!” 鹏哥吩咐完这些,连忙快步赶向老刘头家。 就白孤那个样子,指不定在半路上出啥事。 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老刘头抬头望向本来就开着的大门。 他在这伶仃巷行医,免费为这些苦难人治病,就是图个医者仁心。所以除了睡觉时间,他家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突发重病,找不到他人。 哪怕是去采药,或者上别人家上门看病,他也会留着一张纸条,写明自己去了哪里,让别人好找。 此时,站在老刘头家门前的,正是白孤。 老刘头看见是白孤,和蔼一笑,“小白来了啊,进来坐进来坐。” 白孤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门口。 “唉,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你先进来再说。”老刘头知道白孤为什么这副样子。 不就是因为白小小嘛。 在自责自己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上山,还去了那么久,放心把白小小和阿月两个小女孩丢在家里。为什么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不在二人身边,以至于让二人受到如此伤害。 白孤在内疚,在自责,在悔恨。 如果当初自己把阿月寄托在老刘头这里,把白小小一起带上山呢?如果自己再等等,再做个几天的准备呢?或者说,可以带两人去让老乞丐帮忙照看一下,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些事情的发生呢? 可是,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看见白孤这幅样子,老刘头蓦然大怒,将手里的那块甘草拍在桌子上,“白孤!你他娘能不能清醒点!还是不是个爷们?娘们唧唧的样子摆给谁看呢!你现在是白家唯一的男人,能不能拿出点男子气概?你要是垮了,整个白家也垮了!白老太太一辈子的好人,难道就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吗?!” 白孤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水,“刘爷爷,小小她……” 没等白孤说完,老刘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把你那不值钱的泪水收起来!哭能解决事情吗?这是懦夫的表现!把你这副鬼样子收起来,想好了再滚进来说话!” 说完,老刘头就走入里屋。 白孤连忙朝脸上抹了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跨步走进老刘头家里。 里屋,有着三张木床,都是老刘头平时接待重病垂危的患者。而此时,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木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或者说,是一块用绷带包起来的大团子。 只有依靠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鼻子以及一双手脚,才能勉强认得出面前这个如同木乃伊的大团子,是个人。 是白小小。 白孤看着面前木床上的大团子,几度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刘头撇了一眼,“如果还想哭,就滚出去哭够了再进来,别在这里摆出这副鬼样子!我看着烦!” 白孤只好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悲郁的情绪硬生生憋了回去。然后白孤重新抬起头,问道:“刘爷爷,小小她怎么样了?” 语气仍然有些颤抖,但已经平和许多。 老刘头转身,蹲下,背对着白孤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但不影响他的回答,“小小她身上伤势很重。后脑勺遭受到猛烈的撞击,虽然不重,但脑震荡是逃不掉的。脊柱中段有些许损伤。最重的伤集中在胸腹部,所有的肋骨几乎全断,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大量内出血。得亏发现得及时,再晚一些人就没了。” 白孤越听越心惊,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但他还是努力保持镇定,“那,小小她,什么时候能好?” 老刘头停下手中的动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在我这里,一年能醒。” 白孤沉默。 老刘头继续开口:“如果能去好一点的医馆,有医术高明些的医师接手治疗,小小确实能更早醒来,伤也能好得快些。”老刘头顿了一下,又继续找着什么东西,“比如城里的那位吴医师,找他给小小治的话,能好得快很多。” 似乎是被猜到心中所想,白孤惊了一下,随即连忙问道:“真的吗?” “用的药好、贵,伤也就好得快。去吴医师那里,其实大差不差,快也没快到哪里去。”老刘头一盆冷水当即就泼了下来。 不过这也是事实。 老刘头是免费给人治病,又是一个人,上了年纪,采的药自然也就没那么多,那么好,药效也就不高。 反观吴老所在的长洲药馆,家大业大,人数众多。又处在城里,还是最大的药馆。每天人来人往的,需求量大,要求也多,竞争也激烈,备的药自然就又多又好。 当然了,治疗环境也要好很多。 白孤把头低了低,“钱的事,我会去想办法。” 老刘头冷哼一声,“你知道需要多少钱吗?你就想办法。” “那……” “钱的事情,我来解决!” 14、算账 一阵中气十足从门口传来。 是鹏哥。 老刘头看了一眼鹏哥,“就你那点家底,把你卖了加一起都不够!就别强出头了。” “那我就去借!” “呵呵,你能借多少?一百贯?一千贯?一万贯?我告诉你!小小的情况是无法用铜板计算的,就连白银都不行!至少得用黄金!而且还是个天文数字!你现在就只是一个阡陌司小头目,能有多大能耐呢?借?你就是去打砸抢,都凑不齐这笔钱!别做梦了!” 老刘头越说越激动,最后都跳起来指着鹏哥的鼻子说了。 鹏哥一时间陷入沉默。 确实,以他现在的能力,实在是无法凑出这笔钱。 可,白孤有困难,白小小遇难,他无法袖手旁观啊! 白老太太的恩情以及临终前的嘱托还历历在目啊! 老刘头却突然话锋一转,指了指旁边的木床,“小白,脱掉衣服,趴到这上面去,我给你上点药。” 听到这话,白孤不由得一愣,自己身上的伤可没跟其他人说过啊,老刘头怎么知道的?看出来的? 鹏哥眉头一皱,“小白,你受伤了?!” “小伤,小伤,应该不用吧。”白孤有点尴尬地笑了。 “别磨磨蹭蹭,娘们唧唧的,快点!”老刘头开口催促。 “脱了!”鹏哥更是直接,语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孤没有办法,只好在两人胁迫的目光中慢慢地脱掉一件件衣服,身上的伤口也一道道地展现出来。 伤口如蛛网般交织密集,大大小小驳杂不一,尤其是是左手上那一道与手臂等长的伤口,醒目异常,让人不想注意都不行。 “你管这叫,小伤?!”鹏哥的声音逐渐用力,已是动了怒。 白孤尴尬一笑,连忙趴上木床,不敢再看鹏哥。 “单论这些的话,确实是小伤,都只是皮外伤,好得快。他手臂上的伤口,大概一个月也能好,简单。”老刘头敷药的动作不停,嘴巴也没停,“麻烦的是他体内还有内伤,这个才难治,寻常药物没法治。” “这么严重?”鹏哥一惊。 老刘头点点头,“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其实已经伤到五脏六腑了。尽管程度不重,但随着时间推移,留下的隐患可大了去。” 说到这里,老刘头戛然而止,不再说话。 鹏哥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白孤就将如何进入山洞惊动巨蛇,被巨蛇追杀,最后巨蛇受到天雷轰击的过程简述了一下。 只不过白孤隐去了自己被飞石砸晕的部分,太丢人了! 鹏哥听得脸色几度变化,最后他黑着一张脸,“小白,下次你上山,我跟你一起去。” “哼,你跟着去?”老刘头冷笑一声,“小白能脱身,完全靠的是他速度快。你呢?跑也跑不快,打又打不过,去了就是给小白拖后腿!” “我……” “你现在到底能使出几分力,你心里清楚。”老刘头结束敷药,拍了拍白孤,“好了。” 白孤悻悻地爬起来,有几分幸灾乐祸。 鹏哥吃瘪的时候可不常见,今天连续看见两次,概率堪比在路上捡到银锭!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训斥声与哀嚎声。然后,黝黑壮汉阿光就走了进来,“鹏哥,人带来了,该怎么弄他们?” “小白,你的意思呢?”鹏哥把这个问题抛给白孤。 显然,他是想让白孤自己处理这些人。毕竟,被伤的人是白小小,是白孤的妹妹,让他这个哥哥来处理,才合情合理。 而且,如果让鹏哥自己来处理的话,恐怕这些人都不用来到这里,直接就地解决了。白小小重伤至今未醒,阿月被活生生冻死,这些人就应该血债血偿,不过分。 白孤坐在木床上,一脸疑惑,“谁啊?” “当时闯入你家,抢走东西,打伤小小的人。现在只抓住一些人,就在门口。其他人跑了,现在还在找。” 白孤闻言,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双手攥紧成拳。不过还是强忍着情绪,让语气不那么激动,但还是有些咬牙切齿,“让他们去阿月坟前跪着!让他们忏悔!” 阿光看向鹏哥,后者微微点头,这才走出屋内,喊了一声。 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与哀嚎声一起越来越远。 屋内安静下来。 老刘头转身去收拾药箱,动作很轻盈,一点声响都没有。 鹏哥站在原地,看着白孤,在等着他的反应。 而白孤,则是呆呆地坐在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犹如一座雕像杵在那里。 许久过后,还是性格直爽的鹏哥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便率先开口打破:“小白啊,人已经带过去了,然后呢?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啊。” 白孤依旧一动不动。 鹏哥无奈,只好问向老刘头,“刘老,您……” 话还没说完,老刘头就抬手打断了他,“我的意见不算数,这事儿你还是得找小白,他说了才算。” 鹏哥无可奈何地一拍脑门,一个甩锅,一个不说话,这一老一少真的…… “走吧。”白孤冷幽幽的声音响起,面无表情,随即就走了出去。 老刘头和鹏哥皆是皱起眉头,这样子的白孤,他们从未见过。 老刘头赶紧拉住鹏哥,“看着点小白,免得他想不开!” “好,我知道!”鹏哥点点头,连忙追了上去。 老刘头眉头依旧紧锁,看了看床上的白小小,又看向门外,若有所思,忧心忡忡。 —————— 矮山下。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犹如亡灵的嚎叫。半指大的雪花肆意飞卷,如同一个个巴掌一样盖在每个人的脸上。 山下,有两座坟。 一大一小。 两座坟前,跪着五个半大的小子,在寒风大雪中瑟瑟发抖,一脸的鼻涕泪水混在一起,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旁边,有几个壮汉守着,监督着他们。 阿光就在其中。 不远处,有好几个中年男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满脸着急。却又畏惧几个壮汉,不敢上前。 一阵轻微脚步声响起,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来。 正是鹏哥和白孤。 几个壮汉见到鹏哥,立即齐刷刷站直,大声道:“鹏哥好!” 鹏哥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都放轻松点。 那几个中年男女看见白孤,立即把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还不时看向白孤。 白孤面无表情,直愣愣地走向两座坟。 他先走到那座稍大点的坟前,跪了下去。 碑文刻的是,“祖妣白乙之墓”。 白乙,是白老太太的名讳。 白孤先是磕了三个头。 “奶奶,我来看您了。” 又磕了三个头。 “奶奶,我没好好保护小小,我没遵守好咱们之间的约定。” 又是磕了三个头。 “奶奶,阿月死了,我没保护好她,我是不是好没用啊?” “奶奶,我想你了。” 白孤最后再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奶奶,今天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不说了,等下次吧,下次来咱再好好说。” 白孤走到旁边的那座小坟,碑文上面刻的是,“家妹张白月之墓”。 张是阿月的本姓,白是白孤的姓。 白孤收留了她,理应改为白姓。只是白孤没有强求,想着让阿月以后自己选择。 但,还是没等到那个时候。 鹏哥为阿月立坟的时候就擅作主张,把阿月的名字定成了张白月。 张是本姓,白是恩情,月是寄托。 天上明月今夜白,人间百花至此开。 白孤抬起手,轻轻摩挲着那块小木碑,眼中满是苦涩。 阿月,是大哥哥不好,是我来晚了。 白孤闭上眼睛,聆听着寒风呼啸,感受着大雪拍脸,整个人无声无息,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很久,白孤便转身,看向跪成一排的“罪魁祸首”。 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鼻涕眼泪和雪花混成一起糊在脸上,再加上瘦黄的脸颊,就像是一个个泥娃娃。 但脸上就是没有一丁点忏悔的意思,也没有要认错的态度。 这完全就是因为阡陌司的人把他们抓到这里,他们畏惧阡陌司众人才哭成一片。至于闯入白家打砸抢的事情,他们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做错了,更没有一丝的忏悔之心。 白孤认出了这五个孩子的身份。 巷头林大娘家的儿子,今年十五岁。 东巷李叔家的二儿子,今年十一岁。 西巷王大婶家的大儿子,今年十岁。 北巷陈大妈家的小儿子,今年十岁。 巷尾丁伯家的小儿子,今年八岁。 都是与白孤、白小小差不多大的孩子,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白孤冷笑了一声,“你们,知道错了吗?” 几个半大的小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最后,还是年纪稍大的林大娘家的儿子开了口:“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干嘛把我们抓来这里,快点放我们回去!” “没有做错什么……”白孤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大笑出声,“所以你们闯入我家,抢走我家的被子、棉衣、吃食!打伤小小,让她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害阿月被活活冻死,让她小小年纪就躺在这里!这些你们没做错?你们都觉得没有什么关系是吧?” 白孤越说越激动,连眼睛都红了几分。 这时,聚在不远处的几个中年男女连忙跑了过来,正是几位“罪魁祸首”的父母。 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开口说道:“小白啊,你先别急,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西巷的王大婶嘛,记得。” “诶,我就说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应该是记得我的……” 白孤抬起手,打断了王大婶的话:“我被奶奶捡回来的时候是五岁,我当时已经记事了,你可从来没抱过我。我记得你,是因为当年你重病,王大叔想省钱,不想给你请医生看病,还不给你吃的。是我奶奶去给你送一口吃的,要不然,你当年就饿死在病床上了。” “你……”被揭了老底,王大婶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将王大婶护在身后,“小白,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没礼貌!” 竟然开始指责起我来了? 白孤冷冷一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东巷的李叔啊。我记得你,当年要不是我奶奶给你缝的衣服,你恐怕都活不过二十岁的除夕夜吧?” “你——!”李叔也被白孤的话呛到了。 主要是白孤说的都是事实,他们也无法反驳。 上来就想要套近乎,不就是想拉进一下关系,好为他们的孩子开脱嘛。白孤这些年看过许多了,又不是傻子,自然是一眼看穿。 既然一开始就没想过好好认错,承认事实,那也就没什么好谈的。说得再多也只是浪费口舌,还不如直接挑明了。 反正跟这些人也不熟。 所谓的邻里邻居,平日里也没怎么打招呼,看见别人家有口热乎饭,倒还会羡慕嫉妒恨,巴不得下一刻那家人就遭殃,好让自家能上去分到些东西。 在伶仃巷,可没有那些和和美美的邻里关系,都是各自为营,勾心斗角。 这几家的家长,也只是因为孩子被抓才聚在一起,不然平日里都是陌生人,甚至还是仇人。 大家只是邻居,还是那种陌生人关系的邻居,就不必那么客客气气了。 打伤白小小,害死阿月,这事儿本就该血债血偿!没有商量的余地! 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家人,也一样! 套个近乎就想把事情糊弄过去,恶不恶心啊! 所以白孤现在说话才那么尖酸刻薄。 倒也不是他本性如此,但你作为家长,一上来就是想套近乎唠家常,以便后面好糊弄事情。 有这样解决事情的吗? 要是他们一开口就承认错误,那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倒好,套近乎不成还反咬一口说我没礼貌。 那对不起,这事儿今天还就没办法善了了。 既然你们教不好、不会教孩子,那我就替你们给这群家伙上一课! 这时候,年纪稍大的丁伯连忙出来打圆场,“小白啊,咱这样,你呢,火气稍微降一降,别太冲动了。我们呢,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各家的孩子突然就被抓到这里来了,做父母的心里肯定着急不好受,你理解一下哈。” 丁伯原本也算是富贵人家,读过几年书,混迹过文林官场。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才沦落到这伶仃巷。 再加上他年纪稍大一些,人情世故、察言观色这些能力都要比其他几位家长要强得多。他清楚现在绝对绝对不能惹怒白孤,后者现在有阡陌司撑腰,要是一个不小心惹毛了他,那几个孩子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所以首先,得服软。 以退为进。 白孤微微眯起眼睛,“丁伯,我记得您也受过我奶奶的恩惠吧?” 既然丁伯的态度还不错,那白孤也自然不会太过分。 我有礼貌,但要分人。 我可不是路边的狗,见谁都会摇尾巴。 该算的账,还是得算。 15、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丁伯一愣,还是实话实说了,“啊对,当年是白老太太借钱给我,让我讨了婆娘。后来我婆娘难产,还是白老太太来帮忙的。” “那就行。”白孤点了点头。 丁伯一头雾水。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白孤却转头将矛头对准了其他两个家长,“林大娘,陈大妈,我奶奶也帮过你们家不少忙吧?需不需要我提醒提醒。” “不用了,不用了。” “我还记着呢。” 白孤点了点头,然后往旁边走了两步,让身后白老太太的坟展露出来,“你们五个人,都受过我奶奶的恩惠,是不是?” 五人不知道白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点了点头。 “都是直接,或间接欠了我奶奶一条,甚至更多条命,是不是?” 五人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也就是说,我可以让你们,去做一件或几件事,来偿还你们所欠下来的命,是不是?” 五人心中不安更加强烈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没办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格。 “那我再问,打人杀人,是否需要血债血偿?” 五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再答了。 他们其实知道自家孩子做了什么,只不过还是想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毕竟真要追究起来,他们的孩子恐怕一个都跑不了。 丁伯刚刚服软的话语,也只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而白孤现在这个问题,则是把选择抛给他们了。 回答是,那他们的孩子都将难逃一死。 回答不是,指不定会惹怒白孤,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这个是死命题! 在寒冷的大雪天,几个家长被白孤这个问题急得都出了汗。 都是冷汗。 都在害怕自己的孩子因为自己的回答而遭遇不测。 这时候,其中一个孩子跪得腿麻了,也被寒风吹得受不了了。他哭着大喊道:“爹,快救我!我不想跪了,我要回去!我想家了!” 是丁伯的小儿子。 丁伯听着儿子的哭喊声,心痛如绞。但他清楚,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事情跟白孤谈清楚。 在那之前,任何其他的动作,都有可能害死自己的孩子。 几个孩子本来都被折磨得快崩溃,当有一个孩子哭了,其他孩子的心理防线也就跟着一起崩溃,也跟着哭喊起来。 一个壮汉听不下去了,上前就是几巴掌,直接就把几个孩子给扇懵了。紧接着又掏出几块布团,塞入各自嘴里,不让他们再哭喊。 本来他们的手脚都被绑着,以防他们逃跑。现在好了,相对自由点的嘴巴也被限制了。 几个孩子只能在心里默默哭喊。 但旁边的几个家长可就忍不住了。 自家孩子被打了,做父母的能忍住? “你们怎么可以乱打人?” “畜生啊你们!” “你们这么大个人打小孩,你们丧尽天良啊,不得好死!” 李伯更是护子心切,直接冲上去想把儿子救出来。却被鹏哥一脚踹在胸膛,整个人飞了回去,摔在雪地上。 鹏哥的目光如刀,冷冷地剐过几人,“你们要是想谈,就好好谈。不然,我就直接把这几个杂碎的脑袋拧下来!” 白小小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多少有些感情。至于阿月,虽然跟他不熟,但也看着乖巧。这样的两个女孩一个重伤未醒,一个活活冻死,他心里也不好受。 而且,他也从来没见过现在这样的白孤。 那么伤心,那么愤怒,那么……绝望。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坚定地站在白孤这边,支持他做的一切。 不论对与错。 不管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都是如此。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丁伯出面打破沉默:“小白,咱这样,这里风大雪大,太冷,不太适合谈。先回去,咱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也别动手动脚的,伤了和气多不好。” “丁伯,您说这话违心不?伶仃巷里面有暖和地方吗?况且,和气?伶仃巷是什么地方,您比我住得久,应该比我清楚吧?”白孤不禁嗤笑一声。 “老丁,跟这小子废什么话,咱们去报官!让官府治治他们!”王大婶一脸忿忿不平,说话间还瞟了一眼阡陌司众人。 白孤笑了,“可以啊,去吧。我还担心这事儿处理起来太费劲儿了,正好让官府来,名正言顺,把这群家伙砍了也是天经地义。去啊,赶紧去啊。晚了,衙役可就都回家了。” “小白啊,咱再商量商量,就不能有个更好的方法解决吗?”丁伯真的无语了,怎么会有这群猪队友啊!明明让自己一个人慢慢从中调节就好了,非要横插一脚,搞得现在僵持不下,都快谈崩了。 不然的话,现在估计都可以带回孩子,回家睡觉了。 “更好的办法?比如呢?赔钱吗?你们又能有多少钱?你们五家加起来都没有十贯钱吧?这连治小小的病都不够!” 丁伯瞬间哑火。 白孤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呢,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 “说来听听。”丁伯眼前一亮,有办法就行,那就说明有得商量。 “你们五家呢,都受过我奶奶的恩惠,都欠过我奶奶几条命,这一点没错吧?”白孤突然粲然一笑,“那好,我要你们现在,把欠我奶奶的命还来。不用多,一条命就够了,剩余的以后再说。至于怎么还呢,很简单,现在就在这里,你自己和你的孩子选一个去死,另外一个可以活着回家。既还了我奶奶一部分的恩惠,也可以偿还小小与阿月的血债,是不是很简单啊?” 五人的脸色瞬间苍白。 鹏哥众人心中悚然。 白孤这个办法……太狠毒了! 甚至可以说是恶毒! 利用前人的恩惠,来要挟他们用命来还,让他们在自己与孩子之间做选择! 白孤就是要让他们在人性与亲情之间做选择! 他就是要将伶仃巷人骨子里深藏着的自私搬到明面上,血淋淋地撕开给大家看! 你们不是担心孩子嘛,不想让孩子受罪受苦,那你们就去死! 不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要么自家的主心骨垮掉,要么自家的后代断绝。 无论是哪种选择,都能将各家推入深渊。 白孤就是要在他们心里留下阴影,让他们在以后的日子天天遭受良心的谴责! 就算是今天他们能安然无事地回去,往后的日子可就不一定能安生。 陈大妈颤抖着手,指着白孤,“小……小白,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白孤洒然一笑,丝毫不在意陈大妈的指责,“怎么样,各位,做好选择了吗?没有的话,那我就替各位做主了。” 王大婶悲呼一声,哭喊道:“他们还只是孩子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丁伯闭上眼睛,一脸绝望。 这下子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真的是猪队友! 蠢! 果不其然,白孤原本挂着笑意的脸突然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漫天风雪也为之一滞。 他蓦然爆发,“孩子?!就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就不是,对吗?!小小她今年才十岁!十岁!现在躺在老刘头家,重伤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还不知道!阿月,她今年才七岁!七岁啊!现在就躺在你们面前这小小的坟里,死了!她们比你们的孩子都要小,你们的孩子是孩子,那她们呢?她们算什么?她们就不是孩子了吗?啊!” 白孤越说越激动,眼中不知何时滚下两行泪,眼瞳却是赤红一片。 在这漫天风雪里,看着很是渗人。 五人都被白孤这幅样子吓得后退几步,更多的是心虚! 他们忘了,他们是护子心切,可白孤今天也是要为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 这件事,本就是白孤占理。 尽管很不想给猪队友擦屁股,但为了自己孩子,丁伯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小白啊,你王大婶不是那个意思……” “丁伯!”白孤打断丁伯的话,“你要是想再当和事佬,那好,我就先把你儿子杀了。到时候你还想再当和事佬,就让你当个够!” 白孤这次是真正动了火。 丁伯这种和事佬的性格,他最是厌烦,说白了就是墙头草。平时看看也就算了,反正也只是讨乐子。今天劝到自己头上来了,之前看他态度还可以,也就没太在意。 至于现在?不好意思,你再多说一句我连你都杀了! 见五人都不说话了,白孤阴沉着脸,但却笑了一下,“还没做好选择?没事,你们不着急,我也不着急。就是再这么拖下去,你们孩子能不能顶得住,可就不好说了。” 只见五个跪着的半大小子,已经摇摇欲坠了。尤其是丁伯的小儿子,年纪最小,已经昏过去了。只是他背后插着一根棍子,捆着他的绳子系在棍子上面,才勉强让他保持跪姿。 “白孤!你奶奶当初帮助我们的时候可没想着要我们回报,白老太太不是这种人!”丁伯一急,连忙搬出白老太太。 “我知道啊。”想不到白孤很大方地承认了,“你们既然不要脸皮地想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就不许我强行要你们偿还恩情?再者说了,这件事情,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就是现在把这群家伙杀了,官府朝廷、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说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你一直在说我们的孩子去你家打砸抢,导致两人一死一伤,那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我们孩子做的!”丁伯这时候又开始耍无赖了,为了孩子,他今天舍了这脸皮又如何? “呵呵。”白孤冷笑一声,转头看向鹏哥,“鹏哥,阡陌司杀恶人需要理由吗?” “不用。”鹏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白孤要做什么。 “听见没。”白孤笑得眯起了眼睛,可这表情让五人心里愈发害怕了,“阡陌司要杀恶人,不需要证据。要证据,去报官啊,官府会给你们的。不过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们孩子得死,你们各家在这伶仃巷,恐怕也没脸再住下去吧?” 五人越想越心惊,事实确实会像白孤说的那样。就算是找不到证据,就凭伶仃巷在外的风气口碑,败诉的也只会是他们。 最终,他们实在是想不出一丁点好办法,纷纷跪了下去,向白孤求情。 白孤摇了摇头,“我说了,现在决定你们孩子死活的,是你们自己。” 三个妇女遭受不住这种压力,都哭了起来。 丁伯脸上表情挣扎,似乎内心在做激烈的斗争。不一会儿,他脸色微白,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不忍,“我选择,我儿子。” 其他四人带着不解的目光看向他。 白孤也有些惊讶,不禁笑问:“你选你儿子?是想让他活呢,还是替你去死?”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丁伯没想到白孤这么绝,他满脸绝望,缓缓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我儿子,任你处置!” “老丁,你疯了?那可是你儿子啊!”李叔连忙扯住了丁伯衣角,一脸不可置信。 老丁可是这伶仃巷里为数不多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不是人的选择?! 丁伯猛地转头,瞪着李叔,红着眼眶,双手紧紧抓着李叔,“我知道!我知道!可怎么办呢?现在要么我死,要么他死,总得要一条命去填!他是我儿子没错,但我也是他爹啊,难道我就不心痛吗?我痛啊!把心剜出来丢进油锅,再拿出来一刀一刀凌迟的痛啊!可我能怎样呢?我也是我家重病在床的婆娘的老伴儿!是我其他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的爹!是家里生活的顶梁柱!我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我要是死了,三个孩子就会像白孤一样小小年纪都得去学会讨生活,去受尽别人的冷脸白眼,天天吃不饱穿不暖,自顾不暇!我的婆娘,他们重病的娘也会因为我的死,孩子的自顾不暇,而活活病死,活活饿死!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丁伯越说越激动,眼中有热泪滚滚而出。他一把甩开李叔,声音歇斯底里,几近疯狂,“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难道我就不是这种情况吗?我跟你一样!还比你更绝一点!我婆娘早就没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三个孩子。我要是死了,他们也得去讨生活,去看别人的脸色,甚至活不下去!可那样,我就得选择我儿子死吗?不行啊,他是我儿子,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父子。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活下去,亲手选择让他去死呢?我做不到啊!”李叔同样,也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这时候,王大婶嘟囔了一句什么,白孤听不见,但离得近的丁伯和李叔却听见了。 脾气不好的李叔直接扇了王大婶一巴掌,大声骂道:“你个贱婆娘!自己怕死,又怕回去被自己男人打骂,不敢选也就罢了,还敢来看不起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老娘当初生你的时候是把脑子落在肚子里了吧?明明自己去死就可以保下孩子,家里还有男人可以支撑生活,还在担心什么?你就是怕死!你也配做孩子的娘?!我呸!” 李叔破口大骂的时候,还不忘踹了王大婶一脚,说到最后还啐了她一口唾沫。 王大婶当即炸毛,上前与李叔扭打在一起,其他三人连忙上去拦架,乱成一团。 白孤乐得看他们狗咬狗,就当是看乐子吧。 伶仃巷平日里这种场景,也不少有。 小时候一有发生,他经常跑出去看,都被白老太太拎了回来。还说他这样不好,经常看别人的笑话,也总有一天别人也来看自己的笑话,现在有多开心,到时候就有多难过。 白孤当时不懂,只是后来去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看了一会儿,白孤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要是想吵,就回去吵,别来这里烦我。还有,决定好谁死了吗?现在就只有丁伯做了选择,其他人呢?要不我帮你们做决定?” 五人顿时安静下来,丁伯脸色微白,其他四人神情各异,都没再说话。 见状,白孤转头,“鹏哥,带刀了吗?” “带了,现在就要吗?”鹏哥一挥手,一个壮汉从腰间取下一把朴刀,准备递给白孤。 白孤伸手制止,“我就不拿了,不会用,等会还得请这位大哥出点力,帮我个忙。” “好说好说,小白兄弟放心好了,杀人我最在行了,保准一刀下去,不用第二刀!” 白孤摇摇头,“不是杀人,是砍人。” 壮汉一脸疑惑,杀人和砍人,有区别吗? 白孤看向五人,一脸微笑,“既然五位叔伯婶姨下不定主意,那就不用了。” 五人一惊,白孤良心发现了?愿意放过我们了? 丁伯则是一脸茫然,之前做的决定、下的决心,都白费了? 只不过,白孤接下来让他们当场崩溃,“我就不杀你们孩子了,你们的命我也不要了。我等会只砍去你们孩子的双手,因为他们这五双手,都参与了我家的打砸抢,所以必须留下来!砍完双手,他们就可以领回去了。至于后面的死活,就跟我无关了,就看你们能不能保住他们了。” “喔,对了,老刘头会止血,但他愿不愿意帮你们,就说不定了。毕竟,他也挺喜欢小小这孩子的。除了老刘头之外,离这里最近的医馆,也得二十多里吧?要去的话速度要快喔。”白孤微笑着补充了几句。 只是这微笑,落在五人眼中跟恶魔没什么两样。 林大娘白着脸,颤颤巍巍地求情道:“小白啊,能不能再……” “我这是通知你们,不是商量!”白孤打断林大娘的话,转身向刚刚拿刀的壮汉说道:“那就麻烦这位大哥,按照我刚刚说的,只砍掉这五个家伙的双手就行,不必取他们的命。” 壮汉脸色古怪。 你这……跟直接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就算能活下来,今后也是个废人。 这小子,够狠! 不过壮汉也没废话,抽出朴刀,向五个孩子走去。 五人见状不禁慌了起来,连忙上前要阻止壮汉。 鹏哥眉头一皱,踏出几步,挡在他们面前,拦住他们,“再上前一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五人一滞,当即不敢再上前。 “啊!” 壮汉手起刀落,五滩红色撒在雪地上,五双小手随之也掉落在地。 五个小孩顿时晕死过去。 五人红着眼,怒斥白孤:“这样,你满意了吧?!孩子我们可以带走了吧!” 白孤笑了笑,“可以。”又转头向壮汉开口,“把这五双手臂砍断!” 壮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又补上了几刀。 这是连接回手臂的机会都不留啊! 真狠啊! 五人微微一愣,但也没办法管这么多了,连忙跑过去,抱起各自的孩子就往医馆赶去,生怕再晚一秒就耽误了孩子的伤势。 看着五人狼狈的背影,白孤不由得一笑,随即脸色慢慢变得平静,仿若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鹏哥走到白孤身边,看了看五人远去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一地的血迹,“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白孤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开口。 “就不怕他们报复?” 白孤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开口。 他抬起头,看着开始西沉的太阳。 世界上不能直视的两样东西,就是太阳与人心。 太阳,有时普照大地,有时炙烤人间,直视最为伤人眼。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也最经得起推敲。 白孤摇了摇头。 书上啊,写得真对哇! 16、蛇鳞 白孤当晚就回了自己家。 他拒绝了老刘头和鹏哥的留宿邀请。 哪怕现在家里连一块布都没有,睡觉换衣服都成问题。 可那又如何呢? 这里到底还是自己的家,无论怎样,睡着都安心。 他知道,去了老刘头或是鹏哥的家,或许能有厚被子盖着睡觉,有厚衣服穿在身上,有吃食填饱肚子。但那有什么用呢? 终究比不上自己家来得安稳。 老话说得好嘛,金窝银窝,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窝。 可以说是很应景了。 白孤把包袱卸下,就直接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 和衣而睡。 一夜风雪呜咽声。 —————— 清晨,老刘头打着哈欠,打开了大门,开始了新的一天。 只是,当他把门打开的时候,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屋外,直直地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头上、肩上、身上都落了不少雪,就连眉毛都挂了霜,看来是站了好一会儿了。 但老刘头也只是微微一愣,看了一眼来人,只丢下一句话就走回屋里。 “进来,别冻着了。” 来人正是白孤。 白孤走进屋内,没有在前堂坐下,而是继续往里走,进了里屋,坐在了白小小的床边。 白孤伸出左手,想握住白小小缠满绷带的手,却悬在半空中,几度颤抖,久久不敢落下。 最后他左手握拳,轻轻放在了白小小的身边。 他怕不小心弄疼白小小了。 老刘头从后院端出一个锅,冒着热气,“过来吃点东西。” “不饿。” “那你就滚出去,吃完饭再回来,免得在我这里饿死了。” 白孤下一秒就坐到了桌子前,先给老刘头舀了一碗,再给自己搞了一点,拿起筷子就开吃。 就是这个粥的颜色……为什么是绿的? 老刘头似乎知道白孤心中所想,“我加了点草药,补血养气,滋阴壮阳的。” 白孤神情古怪。 “专门给你弄的,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觉得我还需要补吗?” “您老当益壮。” “我是正经人。”老刘头一脸严肃。 “嗯对对对,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白孤一脸玩味,憋着笑。 老刘头放下碗,语气严肃,“不过说真的,你现在身体状况确实很糟糕。不仅气亏血虚,而且你体内还有内伤,伤及五脏六腑、经脉窍穴,这些要治好,不比小小的伤势简单。” “可我现在,除了身上有点疼,好像就没其他感觉了啊。” “很正常,你只是普通人,这种伤没太大感觉不稀奇。”老刘头给自己添了点粥,继续吃了起来。 “普通人?”白孤察觉到老刘头话里的重点,“难不成还要特殊的人?” “呵,有啊,外面一大把呢。还有,难不成你觉得你还不够普通?” “您不要转移话题!” 老刘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白孤撇了撇嘴,老刘头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喜欢话说一半的性格挺吊人胃口的。这一点,很不好! 他刚想继续喝粥,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取出一块东西递给老刘头,“刘爷爷,您帮我看看,这玩意儿有用吗?” 老刘头扫了一眼,“陀舍古蛇的蛇鳞?你哪来的?” 白孤挠了挠头,“就是昨天说的那条巨蛇,我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就只剩下一地的这玩意儿。” “可以说有用,也可以说没用,要看谁用,怎么用。用对了是好东西,用得不好,就是块废料。”老刘头想了想,“至少你现在用不上。” “那这玩意儿值钱吗?”白孤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还行。你得找到识货的人,尤其是迫切需要的,你就可以狠狠地宰上一笔。” “能卖多少?一个铜板?两个铜板?五个就顶天了吧?”白孤把蛇鳞随手一丢,扔在桌子上,“也就那样,还得去找识货的人,还不如不要。” 老刘头摇摇头,“不止。”又伸出一根手指,“它值,这个数。” “十个铜板?” 老刘头摇摇头。 “一百?我靠,能有这么多?”白孤眼睛都亮起来了。 “你稍微放开了说,不止。” “一千铜板?这可是十贯了啊!一块破蛇鳞值这么多啊!”白孤已经将蛇鳞重新揣回怀中了。 “不止。” 白孤迟疑了一下,“刘爷爷,您该不会是在开玩笑,拿我逗闷子吧?还不止啊?那这破玩意儿到底值多少啊?” “如果你后面遇见识货的人想买,你就一直竖着一个指头,对方无论出什么价,你都不用惊讶,只管摇头。一定要等对方第三次刷新他们的出价极限,你才能点头,不然你就亏了。至于你想卖给城里的吴医师,也可以,直接让他直接出个良心价就行。”老刘头放下碗筷,吃饱了,“哦对了,起价,要以黄金做单位,不然别人会感觉你这是假的。” “黄……黄金?!”白孤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铜板是最小的货币面值,一百枚铜板就是一贯钱,一百贯就是一两银子,一百两银子就是一两黄金。 以黄金为单位……那岂不是上百万铜板?! 这玩意儿这么值钱啊! 早知道就多捡点了! 老刘头点点头,“可惜你只有一片,不然能更值钱。” “什么意思?” “这玩意儿又不是什么千百年难遇的东西,算不上物以稀为贵,当然是越多越好。你可以理解成麦子果树,结出的粮食果实越多才越赚钱。” “懂了,要配套卖是吧。”白孤想了一下,“那如果多的话,能值多少钱?” “如果能有个两三片,差不多……五百两黄金。”老刘头看着白孤惊讶的表情,“一片。” 白孤不敢置信地看向怀里的蛇鳞,“一片,五百两黄金?!” 我靠,赚大发了呀! 就算是走遍天下,这识货的人白孤也得找出来! 此时白孤看向怀里蛇鳞的眼神,炙热得仿佛要喷出火来。 这哪还是蛇鳞啊,这不分明是我白孤拼死保护的宝贝嘛,是明晃晃、金闪闪的钱啊! 老刘头无语的表情写在脸上,“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只有一片蛇鳞,况且你就算是去到城内,识货的人恐怕也是几乎没有。所以,就别做那一夜暴富的痴心妄想了。” “谁说我只有一片的!”白孤立即从包袱里取出好几片蛇鳞,放在桌子上。 老刘头看了一眼,本想认一下是不是都是陀舍古蛇蛇鳞,却在看清楚蛇鳞颜色的时候变了脸色,“这蛇身上,有三种颜色?”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白孤被老刘头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点疑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喔,对了,那巨蛇的眼睛是灰色的,这个也算吗?” “这个倒是无所谓,陀舍古蛇的眼睛本来就是灰色的。”老刘头盯着桌子上的蛇鳞,若有所思。 “是这蛇鳞有什么问题吗?”这下子换成白孤紧张起来了。可别是这三种颜色的蛇鳞不值钱了啊!别吓我啊! 老刘头知道白孤心中所想,摆了摆手,“放心,这玩意儿还是很值钱的,比刚刚我说的还值钱。三色的陀舍古蛇,就开始不多见了。” “那能值多少?”白孤兴奋地搓了搓手。 “反正比我刚刚说的价钱更高。况且你这里还不少,能值更多。”老刘头看着蛇鳞,眼里有着思索之色。 白孤咧嘴一笑,连忙收起一些蛇鳞,留下三片,“既然这些蛇鳞这么值钱,那我就先去找吴老看看能不能换钱!这三片蛇鳞您收下,就当是以前您那么照顾我的谢礼了。” 老刘头把蛇鳞推了回去,“我一个老头子留着这些干什么,又没用,还不如让你都拿去换钱。你要是有心谢我,回来的时候去城南的糕点铺子,给我带点米枣糕回来,就行了。” “那好!您等着我哈!”白孤收起蛇鳞,跟老刘头挥了挥手,就跑了出去。 应该是去城里找吴老了。 “这小子……”老刘头看着白孤离开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目光凝重地望向一个方向。 目光如炬,忧心忡忡。 那是故雪峰的方向。 17、污蔑 老槐树、城隍庙、小酒铺…… “奇怪了,跑哪里去了?”白孤将老乞丐平日里经常去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白孤站在路边,思考着还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没去找。 “喔对了!幺九馆!老家伙搞不好去那里跟那个酒鬼喝酒去了。” 白孤突然想起那天去找老乞丐让他带路,就是在幺九馆门前找到的。 当时那酒鬼醉死倒在地上,老乞丐还踹了他一脚,愣是一声不吭。 那一脚,看起来挺狠的。 看着人潮络绎不绝的幺九馆,白孤暗暗咂舌,这城里的酒馆生意这么好啊,每天生意都这么好,岂不是赚翻了! 找个时间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打工,赚份外快。 白孤在门口等了好久,都没看见有老乞丐的身影,“这老家伙,该不会真在这里面喝酒吧?” 又等了一小会儿,白孤决定先混进幺九馆里看看情况,实在没有就撤。 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浪费时间吧。 白孤看准时机,悄咪咪地跟在一伙大汉身后,溜了进去。 进到幺九馆里,白孤才发现这酒馆还挺大。 一楼大堂的酒桌呈围合式摆放,将中间的柜台给包围了起来。上百张酒桌椅子排列整齐,材质呢,也不算太好,看起来就只是寻常的松木。 中间的柜台倒是与寻常店铺不一样,是一个“回”字型的柜台,方便招待客人。中间还立了一个“工”字型的木架,摆放着各种酒水佐食,以便各个方向的客人都能看见、点单。 左堂边上还有一条楼梯,想来楼上还有场地做买卖。 白孤在大堂里面转悠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老乞丐的身影,“这老家伙跑哪去了啊?” 该不会,在二楼吧? 但看上二楼的客人打扮,高低都是有个钱袋子的,楼上应该都是包厢雅座,消费低不到哪里去。 老乞丐能消费得起?怕不是要被扣在这里刷盘子还债。 白孤想到这里,尽管还不相信,但还是打算上楼看一下。 就在这时,门口处走进了一个穿着粗布长衣的男子,肤色浅褐,头发散乱,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但一双眼睛,却是清澈异常。 男子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两壶酒和一盘花生米。 白孤皱眉,认出了男子。 是那天的酒鬼! 他应该认识老家伙,知道他在哪里! 白孤走了过去,施施然坐在男子对面。 酒鬼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花生米。 白孤试探性地敲了敲桌子,试图引起酒鬼的注意,“你,你好啊。” 酒鬼依旧不理他。 白孤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认识老家伙?就前几天跟你在这里喝过酒的,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找他有点事儿。” 酒鬼终于抬眼扫了一下白孤,然后又垂了回去,“你认识老怪啊?” 酒鬼的声音出奇地好听,温和敦厚,与他的外表相去甚远。 “反正那天我看见他站你旁边,你躺在地上,一身酒气,叫都叫不醒。”白孤想了想,“他瘦瘦矮矮的,背有点驼,一嘴黄牙,皱纹有点多,头发有点少。长得很猥琐,还喜欢开荤腔。” 酒鬼轻轻点了点头。 是他没错了。 “那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不过老怪前两天走了。” “死了啊?这么突然?”白孤被惊住了,随即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命很硬的啊,怎么就死了啊。”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变化也大得让白孤有些喘不过气。本来还想着找老乞丐带路,顺便互相调侃一下,放松放松心情。结果现在听到老乞丐死了,白孤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从今以后,就很难再找到一个像老乞丐这样的人了,能谈心,能扯皮,能调侃,能互相帮助。 虽然是老乞丐帮他居多。 这样的人,其实在白孤心里,已经算是好朋友了。 书上说,这就叫忘年之交。 现在听到朋友死了,少了一个平时能谈心逗闷的人,白孤还是挺难过的。 酒鬼嘴角抽了一下,“他只是离开了这里,不是死了。” “哦,是这样啊。”白孤立马收起了难过的表情。 真的是,话就不能说清楚点吗?害得我白高,啊不对,白难过了! “那他去哪儿了?好端端,干嘛要离开呢?”还想着找他带路,把蛇鳞换成钱后请他吃一顿饭呢。 毕竟总是让老乞丐接济他和请他吃饭,次数多了,虽然白孤表面不说,心里还是不好受。 欠了人情,总得还,不还就说不过去了。 “一个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怎么,找他有事?” “嗯,不过现在不用了,有他没他,差不太多。”只是有老乞丐,去长洲药馆见吴老会方便很多。 酒鬼喝完一壶酒,突然抬起头,盯着白孤,“你叫什么?” “白孤,白简霜的白,独孤楘的孤。” 两个名字都是白孤从说书堂那里听来的,前者是风华绝代的一代女帝,后者是闲散逍遥的浪荡剑客。 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很强! 强到可以一掌打翻城池,一剑劈开大海。 只不过白孤只把他们当做虚构出来的人物,现实中哪有这么夸张的人啊。 城池那么坚固,大海那么宽阔,怎么可能有人能把他们打翻劈开呢? 但这并不妨碍白孤把他们当做偶像。 谁心里还没几个想成为的人呢? 白孤想的很简单,就是如果能变得跟他们一样强的话,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还可以行侠仗义,到处游玩,多好啊! 可惜这只是想象而已。 “白简霜,独孤楘?有意思。”酒鬼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丢给白孤,“这是老怪离开的时候要我转交给你的,说你一定会找到我,这东西你也一定用得上。” 白孤定睛一看,是槐木牌,那天老乞丐带他去找吴老出示的那块! 老乞丐这人,真不错。 “那就多谢了,我还有事,你慢慢喝,我先走一步哈。”白孤美滋滋地接过槐木牌,道了声谢,起身走了。 酒鬼依旧埋头喝着酒,吃着花生米,似乎白孤从没来过。 不多时,一位青衫男子慢慢走来,坐到了白孤刚刚的位置上。 嘴角含笑,儒雅随和。 酒鬼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今天我高兴,你这顿酒,我请了。” “就不怕我等会点大单?” “我说了,今天你这顿酒,我请了。”青衫男子含着笑,目光落在酒鬼腰间,又重新转回,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慢慢喝,时间还长,这里的酒你喝不完的。” 说完,青衫男子就走了。 酒鬼盯着青衫男子离去的方向,默不作声,指间的一颗花生米却悄然而碎。 —————— 白孤四处打听,到处乱窜,终于在三个时辰后走到长洲药馆门前。 没有老家伙,这地儿还真难找。 白孤暗自腹诽了一句,就直接走了进去。 跟上次老乞丐一样,白孤径直将槐木牌递给一个小走堂,“我找一下你们吴医师。” 这个小走堂显然不是上次那个,不够机灵,不认识白孤,也不认识槐木牌,直接就将木牌扔了回去,摔在地上,“去去去,哪儿来的穷小子,滚一边去,别来这儿装大头糊弄鬼!” 白孤微微一愣,心里虽然有火,但也压着不爆发。白孤默默地捡起槐木牌,重新递了出去,“去找你们掌柜的看一下,他认识这木牌。” “装大头装上瘾了是吧?你现在赶紧给我滚,不然我叫人把你丢出去了!”小走堂又将槐木牌丢了出去,这次直接丢到了大门口,磕到门槛上。 槐木牌没事,门槛反倒是裂开了一条缝。 小走堂心里一惊,开始慌张起来。 大门,也就是门面,就是一家店铺的脸面所在。一个人,破相了走在路上,总归不好看。做生意也一样,门面受损,每天人来人往的,烂着个门脸,这不就是相当于让人进门之前先踩一脚烂泥巴吗? 何况是长洲药馆这种大药店? 哪怕行医之人不在乎这个,但还是为人服务。 你自己心里是这么想,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药店终归是药店,本质上还是商人买卖。商人重利轻别离,无利不起早。烂了门脸,肯定会让人心生芥蒂隔阂,从而影响到客流量。 像长洲药馆这种全城第一的大药馆,每天的客流量不说上万,少说也得有几千。 要是因此影响了长洲药馆的客流量,就小走堂那点工钱,恐怕一辈子都赔不起! 甚至会因为巨额债务而连累家里! 不信,得想个办法,绝对不能让这个责任落在我身上。 小走堂心思电转,猛地抓住白孤的手,大喊一声,“你这破落户,竟然敢打烂本店的门槛!来人啊,快来人,抓住他!” 从槐木牌砸裂门槛,再到小走堂大喊出声,这个过程不超过三个呼吸。 整个大堂几百人,有一部分刚被槐木牌掉落的声响吸引过来,就看见小走堂抓着白孤的手,其余的人则是被小走堂的声音吸引过来。 所以现在整个大堂的人都一致以为长洲药馆的门槛,是被白孤这个破落小子弄坏的。 小走堂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就知道今天这黑锅,白孤背定了! 卧槽?什么情况?! 白孤懵了,怎么就成我的错了? 还没等白孤反应过来,就有两个大汉走过来,跟拎小鸡一样把白孤抓起来,双脚悬空,防止白孤跑路。 “说吧,是要私了赔钱,还是要公了报官?”小走堂见形势对自己有利,底气也足了,一脸的嚣张。 小人得志。 白孤在两个壮汉手中疯狂地挣扎,见实在挣不脱,也就不挣扎了。他忿忿道:“明明是你丢的,怎么赖上我了?讲点道理好不好?” 小走堂一声冷哼:“明明就是你这破落户想赊账,我不肯,你发飙,拿那块破木牌想来砸我,被我挡住飞了出去。你现在倒好,不承认事实,还反咬一口,污蔑我。大家替我做做主啊,不然我就一个小走堂的,可担不起这种罪名啊!” 说着,还委屈哀嚎起来。 白孤愣了。 怎么还有比他还不要脸的人啊!演技还这么好! 真的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时候,一位身穿蓝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国字脸,大浓眉,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 他看了看小走堂,又看了看白孤,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走堂立马说了事情经过,只不过是他自己改编的版本。 蓝袍男子眉头紧了紧,“那块木牌是你的?” “对。”木牌是老乞丐托酒鬼转交给他的,那东西就是他的了。 “宋管事,您看,这不就结了嘛。”小走堂立马出声,生怕白孤定不下这黑锅。 被叫做宋管事的蓝袍男子没理会小走堂,只是伸出手,往下压了压,声音也压低了些,“把他放下,先送到后院,我等会过去。这样影响多不好!” 朝着小走堂一瞪,“今天你才第一天走堂,就发生这种事儿,你也一起过去!” 又转身向着大堂内的各位看热闹的客人拱手作揖,同时换上一副勉强算是和善的笑脸,“让各位受惊了,今日长洲药馆一切药材八折,还请各位见谅。” 最后还不忘吩咐替换当值走堂,让手下赶紧去修门槛,别耽误了买卖。 宋管事看了一眼掉落在门槛旁的槐木牌,思考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捡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宋管事才往后院走去。 18、再见吴老 长洲药馆的后院是一个极大的晒药场,放着许多的架子,就是为了平时晒药。 对于药材的择、砍、切、捣等一系列工序,也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以至于整个后院的药香味比前面的大堂更浓、更重、更杂。 当宋管事来到后院时,发现白孤和小走堂相对而立,都是一脸怒气。两人剑拔弩张,都恨不得跳上去给对方两下。 活像两只发疯的小野兽。 要不是有两个壮汉拦着,恐怕现在都打成一片了。 周围围着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医馆工人。 宋管事走上前,两眼一瞪,“都很闲是不是?干活去!” 那些工人这才悻悻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干活,只是眼睛还是不时地往这边瞟,离得近的还时不时地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 宋管事暂时不想搭理这些工人,径直走到四人面前,对着两个壮汉说道:“放开他们,让他们打去,打完了咱再处理事情。” 壮汉照做。 只是二人却几乎同时收起了架势。 这也并非他们不想打,只是各有原因。 小走堂是因为畏惧宋管事。 整个长洲药馆谁不知道宋管事是出了名的是非分明,雷厉风行?谁要是犯了错落在他手里,那你可就遭殃了。 况且,你真以为宋管事叫打架就真打啊,还是当着他的面。当然了,你可以试一试,只不过后果嘛,你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领导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你要是得意忘形看不清形势,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白孤则是想赶紧处理完事情,去见吴老,让他看看能不能帮忙把蛇鳞换成钱,好让他赶紧回家看白小小。 老刘头还等着米枣糕呢。 宋管事见二人收手,就开始处理事情了,“你们俩,谁先说?” 小走堂抢先一步:“我!我先来!就是他!想在咱药馆赊药材,我不肯,他一气之下想拿木牌砸我,被我挡住了,木牌就飞出去砸坏门槛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宋管事脸色一沉,“你就不能让他砸到你吗?你觉得一块木牌能把你砸死吗?还是你觉得你的头比药馆的生意还值钱?他把你砸了,药馆的门槛不仅可以不用坏,你的头顶多就是一道伤,还可以留下伤痕,报官的时候可以更加有理。这个你都不懂?啊!现在被你这么一搞,不仅药馆门槛坏了,生意受影响,还会被人诟病,留下话柄!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管事看了一眼白孤,“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孤双手环胸,“我要见吴老。” 宋管事眉头皱起。 小走堂立马怪笑一声,“就你?吴医师是身份何等尊贵的人,是你这破落户想见就见的?你也配?” 白孤没有理会小走堂,只是看着宋管事,“我说了,我要见吴老。” “你找吴老什么事?吴老他老人家很忙,我可以代为转达。”宋管事沉声道。 白孤摇了摇头,笑道:“你只需要拿着那块槐木牌,然后跟吴老说有一个叫白孤的,从故雪峰回来了,来找他,就行。” 宋管事眉头更紧了,从怀里掏出那块槐木牌,“是这个?” 白孤点了点头。 宋管事沉思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我去通报一声,如果你是在耍我,你今天走不脱!”转头对着两个壮汉吩咐道:“看好他们!” 说完便走了。 小走堂给白孤翻了个白眼,“就你这种货色,还想跟吴老攀上关系?别痴心妄想了!等着被收拾吧!” 白孤压着怒火,“你还是想想你等会怎么解释,受罚才能轻点。” 小走堂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宋管事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他走到白孤面前,双手将槐木牌递上,“吴老让你上去。” 小走堂看着宋管事的动作与话语,懵了。 这家伙,怎么可能会收到吴医师的邀请?! 那砸坏门槛这事儿……岂不是瞒不住了? 情急之下,小走堂连忙出声问道:“宋管事,您,您是不是搞错了?” 宋管事双眼一瞪,“你的意思是,我糊涂了?还是吴老糊涂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走堂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解释。 白孤拿回槐木牌,不想再跟小走堂多争执,“宋管事,走吧,别让吴老等太久。” “好。”宋管事点点头,又转头瞪了一眼小走堂,“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就带着白孤去找吴老了。 小走堂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这次,得遭大殃了。 宋管事领着白孤上了三楼,,把他带到某一个房间前便停下脚步,“吴老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白孤点点头,“谢谢。” 白孤推门而进,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 宋管事在走廊上等着白孤进入房间,才缓缓关上房门,下楼了。 “白小友,来了啊。”吴老坐在木案后,微笑道。 白孤绕过屏风,站在木案前,弯腰鞠躬,“吴老。” “听说,刚刚在下面有点小误会?”吴老指了指椅子,“别那么拘谨,坐。” 白孤坐下,点了点头,“是的,有个小走堂说我拿槐木牌砸了药馆的门槛,要让我赔。” “你不赔,就争执起来了?” “吴老也认为我会拿着老家伙的槐木牌乱搞吗?”白孤不敢对吴老翻白眼,就只能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吴老。 不能喷你,我还不能阴阳你吗? 吴老也被白孤这眼神整得有些尴尬,只好勉强一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的,您会相信吗?” “说说看。” 白孤低下头,不说话。 吴老无奈扶额,难怪老家伙说这小子一句话能呛死人,果不其然。不过他活了这么久,对于白孤的心思,他也是知晓。 不就是想要个保证嘛? 多简单的事。 “好了,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怎么样,可以说了吗?”吴老摇了摇头,苦笑道。 这小子,真难搞。 白孤这才抬起头,“您说话算数?” 吴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算数算数,言出必行!” 这小子,还在质疑我的人格,真的是。 “我刚刚拿着槐木牌,到柜台说要找您,那臭小子不信,就把槐木牌扔了,还骂我破落户,我没当场打他就不错了。我捡起来,让他再来通报一声,还说了让上次那位袁掌柜来看看,他认识这木牌。结果他还是不信,又把木牌丢了,这次就把药馆的门槛砸了。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抓住我的手,大喊大叫,说是我把药馆门槛砸了。我都懵了好不好?后面的事,相信吴老已经知道了。至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相信您也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我不好多说什么。” 这还叫不好多说什么啊。 吴老轻轻一笑。 都在暗戳戳地点我了,还想再多说什么? 教我做事吗? 果然,能跟老家伙混成一片的人,都是有趣之人。 用老家伙的话来说就是,性子不合拍的人,都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可以,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吴老取出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便折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这时候,一个侍女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原来是给吴老的水壶添水的。 吴老指了指托盘上的纸条,“把这个拿去给宋管事,他知道该怎么做。” 前半句是对侍女说的,后半句,是说给白孤听的。 吴老撇了一眼。 白孤低着头,自顾自地玩着手指,装作啥也没听见。 “好了,事情我已经叫人去处理了,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可以了吧。”吴老笑眯眯地说道。 “希望您能说到做到。” “这个你放心,我说出来的话,都能做到。”吴老给白孤沏了一杯茶,“尝尝,磷溪的单枞。” 白孤嘬了一口,烫到了,连忙吐着舌头散热。 吴老笑了一下,“单枞茶,最是要沸水冲沏,然后趁热饮下,才最见其香气。你不知道这一点,也喝不惯热水,被烫到也是正常的。” “有点涩,喝不惯。”白孤将茶水吹了吹,把剩下的全部喝了。 吴老喝的茶,能差到哪里去?肯定很贵! 就算再难喝也得喝了。 喝到就是赚到,多喝一点就是多赚一点。 吴老也不怪白孤不懂茶,毕竟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能喝到什么好东西呢?平时八成连水都少喝吧?看这皮肤干燥的。 “你来找我,有事?听宋管事说,你是从故雪峰回来的?”吴老终于切入主题了,这才是他正在关心的东西。 紫参。 白孤点点头,“在故雪峰上找了几天,有点发现,您看看是不是。” 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陶罐,递给吴老。 吴老迫不及待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封口,却只见一根干干巴巴的、紫黑紫黑的……干树枝? 吴老愣住了,随即将这根“树枝”拿出来,放在手里仔细地、反复地看。 脸色,也从失落,平静,震惊,惊喜,再到最后的笑容满面。 他望向白孤,语气里有些急切,“还有吗?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发现吗?” “没了,就只有这个。这还是山上的好人给我的。” “好人?给你的?”吴老有点疑惑。 “嗯,他应该是山上的扫雪人,在故雪峰住得久了,对地形很熟悉,还是他带着我一起找的。” 吴老皱起眉头,“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太清楚,他只是让我叫他徐爷。” “徐爷?”吴老心里犯嘀咕了,这故雪峰上,可没什么人啊,能是谁啊? 该不会……是他吧…… “喔对了,徐爷还有一封信要我转交给您。”白孤又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吴老。 只见吴老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纸条。待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吴老的身躯不由得一颤,继而呆呆地坐在原地。 白孤见吴老呆在原地,心里疑惑起来,同时也对信的内容好奇。 写了啥啊?咋吴老看完这反应啊? 吴老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地将信纸折起来,放回信封。又将那根“树枝”放回陶罐,盖上封口。 吴老最后将二者放在一起,放在了背后柜子里。 “白小友,你妹妹阿月的病,过两天我会去看的,放心好了。”吴老又换回了平时的那副神态,一脸温敦。 “吴老,那个,就是紫参吗?”白孤随即又有些失落,苦笑一声,“不过,您可能不用辛苦走一趟给阿月治病了。” “为什么?你那么费劲,去一趟故雪峰,不就是为了给你妹妹治病吗?怎么?” “阿月死了。” 吴老眉头一皱,“不应该啊,无论是你描述的情况,还是你带来的病症纸条,你家阿月都应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啊,怎么会这么突然?” 白孤就将那群家伙闯入他家打砸抢,打得白小小重伤昏迷不醒,阿月被活活冻死简述了一下,听得吴老也有些同情。 “节哀。”吴老思索了一下,“你说你的另外一个妹妹,伤得挺重?详细说说,我应该能帮上忙。” 白孤眼睛涌出希望,“小小她现在最重的伤是在胸腹部,所有的肋骨都断了,内脏受损,还有大量的内出血。脊柱中间也受伤了。还有其他的皮外伤、脑震荡等等,全身上下就没一处好的。” 说着说着,白孤的语气开始有些颤抖。他低下头,紧紧地攥着双拳,视线模糊。 吴老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这情况我能治,找个时间吧,最好就是把你妹妹送到我这里来接受治疗。一来我可以更加精准地掌控伤情,二来,长洲药馆的环境、药材也不差,治起来也快很多。” “可……我没钱……”白孤想了想,“我有点东西,吴老看看能不能一起抵账,要是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吴老轻轻一笑,摆了摆手,“不用,就凭那个陶罐里的东西,足矣。” “那个,是紫参?紫参很值钱吗?” “反正,治你妹妹的病,绰绰有余。” 白孤一脸惊讶。 听老刘头说,要治白小小的伤,是得以黄金做单位,还是一笔天文数字。 那根“树枝”,就算是紫参,那充其量也就一根参须的量吧?竟然能抵治疗白小小的费用? 这紫参未免太值钱了吧! “放心,言出必行。”怕白孤这小子不相信,吴老又补了一句。 白孤尴尬一笑。 “吴老,您这里收不收蛇鳞啊?” “蛇鳞?这得看什么蛇了,很多蛇的蛇鳞没啥大用的。” “那,陀舍古蛇呢?”白孤从包袱里取出一块蛇鳞,递给吴老。 “这东西,你从哪来的?”吴老仔细看了看,不免有些惊讶。 陀舍古蛇的蛇鳞,这小子竟然能弄到? “捡的。”白孤咧嘴一笑。 吴老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捡的?谁信啊!这玩意儿要是这么好捡,那就真见鬼了。 不过白孤说的也没错,这陀舍古蛇的蛇鳞他确实是捡的。 当然了,是拿命捡的。 白孤也没这一点上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蛇鳞,“吴老,这玩意儿,能在您这里换钱吗?” “敢情你小子想卖蛇鳞啊?你知道这东西有啥用吗?” “不知道,我也不会用,知道了也没用。还不如换点钱生活。” “也行,你有你的想法。这样吧,你说说看,想卖多少钱?” “我不太知道这东西的用处,只有您知道。所以,我不说价,你开个良心价就行,我都可以。”白孤嘿嘿一笑。 “你这小子。”吴老用手指点了点白孤,哈哈一笑,“这样吧,六百两黄金,怎么样?” 白孤内心狂喜,这可比老刘头的报价还要高出一百两黄金啊! 赚翻了! 白孤连忙点头,“可以可以,非常可以!” 然后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大堆蛇鳞,然后咧嘴一笑,“吴老,您再帮我看看,这些一共值多少钱?” 吴老眼皮子一跳,这小子,这是掉进蛇窝进货,然后跑来我这里出货了吧? 就这一堆蛇鳞,起码也得二十几片吧? “吴老,我数过了,这里有二十九片。加上您手里的那一片,一共是三十片。” 好小子,有备而来的是吧。 吴老扫了一眼,有些惊讶。 还是三色的。 三色陀舍古蛇,这小子拿了蛇鳞还能活着回来,真是福大命大。 “这么多的蛇鳞,亏你想得出来跑到我这里卖钱。”吴老有点无奈。 “是刘爷爷出的主意,他说要么得找识货的人宰一刀。要么就来找您,让您出个良心价就行。我懒得去找识货的人,就直接来找您了。” 还真是这老小子出的馊主意! 吴老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蛇鳞,“他应该也跟你说了,单片蛇鳞价低,多片蛇鳞价高。刚刚说的六百两,只是单片的价钱。既然你选择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高品质的蛇鳞,那我也不好意思按刚才的价钱。这样吧,我先出个价,一片八百两黄金,一共是两万四千两黄金。如果后续有卖家出高价买下,我再给你补些差价。” 又想了想,吴老补充道:“凑个整数吧,三万两黄金,毕竟这蛇鳞的品质还不错。” 白孤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万两! 黄金! 发财了! 白孤此时心脏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样。 他从小到大不要说见,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钱。而现在,这笔巨款就要进到他的口袋里,他如何不会激动。 这好比经常考零分的人,突然考了一次满分,心情该是如何激动。 不,这可比考满分还要激动! 这可是三万两黄金啊! 白孤咽了一口口水,以缓解一下干涩的咽喉,“那,吴老,这笔钱什,什么时候能拿到?” 白孤激动得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吴老将手里的蛇鳞与木案的放在一起,微笑道:“放心,等会下楼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账房拿就行了,一定分毫不差地给你。” “那就好,那就好。” 白孤想了想,“吴老,要不等会我拿两万两就行了,剩下一万两,留给小小吧,到时候她来这里治伤,可能会给您和药馆添麻烦,这一万两……就当是看病和补品的钱。” 吴老轻轻一笑,“你啊你,你这是在看不起长洲药馆的能力,还是看不起紫参的价值,还是说,看不起我的医术啊?” “不敢不敢,我哪敢啊,我只是怕添麻烦而已。” “你就放心好了,长洲药馆家大业大,来十个白小小都行。” 一个小女孩而已,能有多大的麻烦? “那就好。”白孤点了点头,笑容满面。 小小的伤有得治,那就好。 往后的生活也有盼头,那就好。 能这样,就很好了。 19、蚁堂 当白孤走出长洲药馆,站在路边时,他一脸茫然,仿如隔世。 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事实。 进长洲药馆前,他还是只是个穷光蛋。 出来之后,他就已经是拥有三万两黄金的富豪了! 三万两黄金啊! 这得可以去吃多少烧饼,买多少棉衣,盖多少房子啊! 白孤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内心无比激动到无法遏制的表现。 他终于可以,让小小过上好日子了! 只不过,奶奶和阿月就没那个好福气了。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没能享受白孤挣来的好日子。 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小小治好!不然,就算是有这三万两黄金,也是没用。 万贯钱财换不来家中一人。 千百山水比不上乡里茅屋。 这是从蚁堂,也就是说书堂那里听来的。 当时讲的是一位浪迹江湖的剑客,落魄过,富裕过,走遍天下后,才觉得家乡的小巷茅屋,田垄芦苇才是看不厌的天下美景。村头巷尾的男女吵闹,孩童嬉笑才是听不完的人间天籁。 而家中至亲,更是世间万物不可替代的唯一。 最后他魂归故土,与父母葬在了一起。 生前轰轰烈烈,是一位一人一剑走江湖的剑仙。 死后他只是父母的孩子,以剑做碑,长眠于小山坡上。 白孤当时对这位剑客,或者说,是剑仙,很敬佩,也很喜欢,听故事听到入迷,以至于忘了回家的时间。等到反应过来,赶回家的时候,白小小已经饿昏过去了。 就那一次后,白孤再也不敢再去蚁堂听书了,生怕又忘记回家时间,饿坏白小小。 至于现在嘛…… 时间还早,糕点铺子在城南,蚁堂也在城南,而且正好顺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故事可以听听。 再不济,也可以去拜访一下唐先生。 白孤没读过书,但知道了很多字,很多词语,很多书上的人物和道理,也知道了很多的人情世故,这都要归功于这位唐先生。 听说唐先生是位秀才呢! 怪不得这么有文化。 白孤便朝着糕点铺子的方向走去。 去拜访人家,怎么可以不带点东西去? 城南是云水城的繁华区域,全城十分之七八的店铺商家都汇聚于此,热闹非凡。 杂耍、小吃、医馆、说书、集市…… 城主府也坐落于此。 虽然说城南繁华,但这热闹所带来的就是人数庞大,鱼龙混杂,经常发生一些打架斗殴、杀人放火的事件。尽管城主府与城中的巡卫军、保卫队下足了功夫,极力遏制此类事件,但也时有发生。 毕竟,云水城原住民本来就多,每天进出城门的人员也不少,实在是难以彻底杜绝。 因为长洲药馆在城东偏南的地方,所以白孤很快就到了糕点铺子,但只是先买了点绿豆糕和糯米糍。 去听说书,都不知道要听到什么时候。等回去的时候再给老刘头买米枣糕,免得不新鲜。 绕过两条街,白孤才又看见那块熟悉的牌匾。 蚁堂。 作为城里规模最大,说书先生最多、最好,待遇福利最高,配套设施最齐全,同时也是最正规的说书堂,蚁堂在刚建立的第一年,就直接成为了云水城的第一说书堂。其人气、名声、好评都让城内其他的说书堂望尘莫及。 连暗中诋毁、恶意中伤都无法撼动蚁堂一分一毫。 反倒是因此,有三家说书堂直接被勒令整改,关门大吉。 从那以后,就只要没人敢对蚁堂再生出任何非分之想了。 那三家说书堂的前车之鉴没看到吗? 好好争个第二就好了。 至少还能说自家比蚁堂只差一点,有个心里安慰。 蚁堂的说书先生做一休二,每个月的工钱还比其他说书堂的高。而且包吃包住,吃的是每天八菜一汤不重样,住的是城里排得上号的青屿客栈。 还有其他补贴。 谁家说书堂能这么给啊? 这导致许多有才华、有实力的说书先生都跑去蚁堂了,也间接导致其他说书堂无力与蚁堂对抗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云水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人家蚁堂财大气粗,给得起,赚得多不也是正常的?有本事你们其他说书堂也一样呗,又不是不让? 就看你们舍不舍得下血本了。 人才,也是要吃饭的,光靠那点情怀和画大饼,终究是留不住的。 白孤走进蚁堂,在一楼兜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就径直走上三楼。 三楼,是唐先生的常驻地,每次他来说书,必是爆满。 刚走到楼梯口,白孤就看到了许多人站着,得快挤到楼梯口了。 白孤心中一喜,算上赶上了。 他疯狂地挤开人群,钻到了一个可以看见和听到台上人容貌与声音的地方。 果然,真是唐先生! 一位身穿蓝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台上侃侃而谈,似乎一切事物都了然于胸,信手拈来。他双鬓微白,但神采奕奕,丝毫不显老态。 虽然他只是一个说书先生,但更像是一个历经风雨,仍旧愿意笑看人间的读书人,只是岁月在他的鬓角留下了些许痕迹。 唐先生正在讲落花扇萧遥的故事,正好讲到他失踪前的那场大战。 “只见那萧遥身受重伤,却依旧驾御宝扇,一下又一下地发动进攻,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势,势要把巨妖斩杀。巨妖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见萧遥如此拼命,也不敢不全力抵挡。一击过后,巨妖趁萧遥旧力刚竭,新力未生,直接祭出一件法宝,在半空引爆,自己却连忙遁走。可怜那萧遥啊,就这么被法宝爆炸产生的波动给直直打中。天地间顿时失色,烟雾缭绕。待到一切平静时,早已不见落花扇萧遥的踪迹。可怜一代风流落花扇,从此之后再不见其踪迹,再不听其风声。” 男子话锋一转,“众人皆以为其已死,也有人觉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只是失踪了。各位贵客是怎么想的呢?可以思考一下,楼下前台处有记事牌,写下你们的想法,换取一份小礼品。想法新奇者,老规矩,蚁堂将赠送一张听书免费券,可以免费体验一场听书。今天的讲书就到这里,下一场是大后天的申时,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男子站起,朝着众人一作揖。 众人也是与唐先生或挥手,或还礼作揖,或高呼一声,用着各自的方式道别。 男子目送着众人离去,等到走得差不多了,才返回座位开始收拾东西。 只是,他的余光似乎看见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往这边走来。 他转身,看着台下那双还带着些许稚气的眼眸。 他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才发现台下那小家伙好像不高。男子想了想,便直接坐在了台边,还需要微微弯腰,这才勉强可以与瘦小身影平视。 “小书友,有什么事吗?” 男子一般将来听书的观众称呼为书友,听着亲切些。 白孤腼腆一笑,将手里的糕点递了出去,“唐先生,这是给您的,刚从莲花街的糕点铺子买的,可好吃了。” 男子笑了笑,接过糕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也别站着了,坐下一起吃吧。” 白孤挠了挠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跑开了。 男子也没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 白孤又跑了回来,站在楼梯口,大喊道:“唐先生,您书讲得很好!我很喜欢听!” 男子站在台上,回头,笑意依旧,“喜欢就好,大后天还有一场,有空的话,可以来听听看。” “好!”白孤笑着挥了挥手,“唐先生再见!” “小书友慢走,小心点楼梯。”男子也轻轻挥手。 等到白孤走后,男子看了看手里的糕点,脸上笑意更盛,“晚饭有着落了。” 20、天上明月忆故乡 白孤跑出蚁堂,走回糕点铺子,却开始有些懊恼。 怎么刚刚就不顺势坐下去呢?这样就可以与唐先生多待一会儿,多聊一会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孤总觉得唐先生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亲近他。 自己也是如此。 似乎待在唐先生身边,能让人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就像是……秋天从树上飘落的树叶终于落地了的那种踏实感,很让人舒服。 可能,每个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吧? 除了那个跟野狗抢食儿的书生。 白孤从未见过如此落魄的读书人,这与他印象里的读书人不太一样。 读书人嘛,应该是像唐先生、柳才子那样,学识渊博,一肚子的墨水。 只不过两人又有些不同。 唐先生就如同一碗寻常的白开水,简单平常,谁得喝得起,谁都能亲近。 柳才子与唐先生不一样,他倒是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令人心生敬畏,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白孤觉得,这可能是性格的问题。 唐先生平易近人,无论是谁,都可以聊两句。就像刚刚,还邀请白孤一起吃糕点,坐下来聊天。 柳才子就有些孤僻了。 印象里白孤就只见过柳才子一次,是在前两年城主五十岁寿宴上面。当时城主在城楼上演讲,一众宾客皆在,白孤在城楼下远远地看见了躲在人群边上的柳才子。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面容瘦削的青衫书生。眼眶微微凹陷,两眼之中满是漠然,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身上散发出来的疏远气息,令人敬而远之。 听说柳才子这个人学问很高,家里的书多得可以堆满好几个房间。平时他深居简出,就只是在家里读读书,捣鼓一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前面一点白孤没见过,不清楚。但城主府每年都要去柳才子家讨要春联,从这一点来说,柳才子的学问应该低不到哪里去。 后面一点,白孤倒是认同的。 柳才子确实不咋出门,这一点很多人知道。 用老乞丐的话说就是,柳才子这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娘们一样,不出来走走晒太阳,不健康,早晚得病死。 至于捣鼓花花草草,从老乞丐之前翻墙进柳才子家,想去摘葡萄就可以看出来。 况且很多文人雅士,也确实喜欢花花草草。 唐先生也挺喜欢的。 白孤在糕点铺子买了些米枣糕,还买了点绿豆糕、糯米糍、金须方糕、桂花糕。 总不能只给老刘头带吧?还有鹏哥呢! 所以在买包子的时候,白孤也给两人买了一份。 他们两人都在以前十分照顾自己,那既然现在自己有钱了,给他们买点东西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几块糕点,几个包子而已。 白孤几乎是欠了老刘头和鹏哥各自一条命,这等恩情,白孤还一辈子都还不清。 老刘头和鹏哥倒是没想着让他还,只是白孤不敢忘记白老太太的教导。 做人应有三知,知足常乐,知恩图报,知书达理。 这也是白孤小小年纪就那么讲究人情的原因。 不管是鹏哥,老刘头,还是老乞丐,只要是有帮过白孤的,他都会记在心里。不论双方说没说出来,摆在明面上,或者是不管对方需不需要他还恩,他都会记下,只待往后有机会报答。 现在有钱了,那买点东西回去一起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如果不是考虑他们要不要,白孤可能直接在城里买两座房子回去给他们一人一座了。 又不是买不起。 白孤迈着轻巧的步伐,吹着口哨,迎着风雪走回伶仃巷。 —————— “少爷,救救小的!”一个布衣少年跪在一座华丽富贵的院中,不停地磕头,额头已是一片血红。 面前,是一扇禁闭着的大门。 门后,是他的救命稻草。 一片寂静。 布衣少年见状,一咬牙,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双手捧起,高声喊道:“少爷,小的有重宝要献!” 木盒被一只苍老的手拿起,走进了大门。 许久过后,门后响起了一道桀骜的声音:“你小子,我保了!” 布衣少年闻言一喜,连忙磕头,“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门后再无声音。 —————— 一处阁楼上,一方书案,一盏茶,一本古书,一袭青衫。 青衫男子捻起一页纸,翻书。 时不时看向远方,青山绿水,云淡风轻。 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席白衣,腰配玉牌,上刻“明月常清”。 青衫男子未曾抬头,依旧看着古书。 白衣男子对青衫男子不理他的举动并不生气,反而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柏山传》这么快就看完了啊,怎么,急着出去啊?” 青衫男子没说话,依旧看着古书。 “听说九莲河那边有古迹诶,去不去凑热闹?” 依旧是一阵沉默。 “杜老头都去了,真不去看看?” “你要去看,就去,我没兴趣。”青衫男子合上古书,终于开口说话。 “无趣!我看你就是怕死。”白衣男子翻了个白眼。 “怕死?”青衫男子似乎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我确实怕死,毕竟这世上,人外有人。万一一个不小心,惹到不敢惹的人,被一巴掌拍死了都不知道上哪儿讲理去。” “这世上还有你讲不过的人?” “老头子不就是一个?” “……你可以去试试。” “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讲不过我。”青衫男子眼睛里藏着笑。 白衣男子微微一愣,随即大怒,指着青衫男子大骂道:“姓余的!你别太过分了!这种话你也拿来开玩笑!” 青衫男子摆了摆手,“别生气别生气,九莲河是吧,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就当赔罪了,行不?” “外加两本书!” “好好好,随便你拿。”青衫男子忍着笑。 没办法,这是师弟,该开玩笑开玩笑,该宠还是得宠。 九莲河?是在莲花山那边吧?顺道还可以去上一下香,看看风景。 那边的风景听说挺不错的,尤其是夜晚,无论月圆月弦,都是极好的风景。 天上有明月,最惹他乡人忆故乡,燃起千千灯火。 21、烫手山芋 白孤大摇大摆地走进老刘头家,将米枣糕和包子放在桌子上,脸上遮不住的高兴。 “这么高兴,看来,卖了不少钱啊。”老刘头呵呵一笑。 “还行吧。”白孤笑着挠挠头,“您先慢慢吃着,我还要去鹏哥那里一趟。我也给他买了。” “不用,他待会儿就来了,他每天差不多这个点都会来看小小。” 白孤心头一暖,原来他不在的时候,鹏哥这么关心照顾白小小啊。 正说着,从门口走进一个高大身影。 “鹏哥!”白孤转头一看,顿时满心欢喜,连忙从包袱里掏出其他的糕点和包子,“鹏哥快来,一起吃,我专门给刘爷爷和你买的。” 鹏哥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你哪来这么多钱?” 包子数量不少,这些糕点更是不便宜啊。 这些东西加起来,得有两贯钱吧? “我就是……卖了点蛇鳞。”白孤不太敢直视鹏哥的目光,声音逐渐变小。 “蛇鳞?这玩意儿能值几个钱?能买这么些东西?” 再者说了,这种鬼天气,蛇会出来让你扒蛇鳞卖钱? “陀舍古蛇,就是追杀小白的那条巨蛇,你说值不值钱。”老刘头拿起一块米枣糕,咬了一口,还可以,不算很难吃。 鹏哥深吸一口气,显然也是知道陀舍古蛇。他不禁眉头更紧了些,“陀舍古蛇这么凶残,你是怎么拿到它的蛇鳞的?” 老刘头白了他一眼,“小白不是说了,有雷轰那巨蛇嘛。很明显,陀舍古蛇在渡天劫嘛,掉点鳞片不是很正常?你洗澡不掉皴儿啊。” “那你卖了钱就不能买点实际的吗?买糕点算个啥啊,吃也吃不饱,又噎得慌,有个屁用!” 老刘头一拍桌子,指着门口,“糕点是我让小白买的,怎么,有意见?爱吃吃,不吃滚出去!别吓着孩子!” 鹏哥一阵语塞,默默走到桌子前坐下。 老刘头这么护着白孤,他实在是不好,也不敢说些什么。 白孤咬了一口包子,嗯,西葫芦鸡蛋馅的,真好吃。 老刘头指了指除米枣糕外的几种糕点,“小白特意给你买的,都吃了啊。” “我不爱吃甜的。”鹏哥脸上有些为难。 老刘头双眼一瞪。 鹏哥立即拿起一块不算太甜的桂花糕吃了起来。 白孤将自己面前的包子往鹏哥那边推了推,又揽过来一些糕点,一口一个。 包子吃着有点单调,配点糕点刚刚好。 不对! 这是我买的糕点诶,我尝尝怎么了!没毛病! 老刘头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白孤一眼,然后继续默默地吃着米枣糕。 嗯,这块味道就很一般了。 三人都没说话,沉默着,屋内气氛一时间十分诡异。 最后还是白孤打破了沉默:“那个,刘爷爷,小小这两天可以接受颠簸吗?” “咋了?” “我跟吴老说好了,把小小送去他那边治,您看行不?”白孤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刘头嚼着米枣糕,睨了白孤一眼,“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干嘛问得这么小心,至于吗?小小能去那里治伤,是最好的,我还能拦着小小快点好?” 白孤嘿嘿一笑。 “小小现在这种情况,颠不颠簸其实没差,路上小心点,别摔着就行。”老刘头拍了拍手,走进里屋洗手去了,“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鹏哥,明天就要麻烦一下你了,帮忙把小小抬到城里。” “哪里?”鹏哥拿起一个包子,一口下去,整个包子就所剩无几了。 “城里黄鹂道柳絮街,长洲药馆。” “好。明天我让阿光他们来帮忙,正好他们明天没事,活动活动筋骨。” 白孤一笑,“到时候我请你们喝酒吃饭!” 鹏哥看了他一眼。 “不然我就自己搬,不让你们帮忙了。”白孤知道鹏哥的性子,直接抢先一步堵住他的话。 鹏哥沉默了一下。 然后鹏哥把手里的包子皮丢进嘴里,“下次不要买糕点了,真心不喜欢。” 白孤愣了一下,随即憋着笑意,点了点头。 次日早上,白孤看着鹏哥身后的一行人,不禁有些迷茫。 只是搬个人,至于来这么多人? “你们,这是?” 黝黑壮汉阿光蹿了上来,搭着白孤的肩膀,嘿嘿一笑,“小白兄弟的妹妹就是鹏哥的妹妹,那鹏哥的妹妹不就是咱的妹妹嘛。妹妹要转到其他地方治疗,那咱不得跟着去看看环境嘛。万一环境不好嘛,对吧?” 白孤脸色古怪,没有接话茬。 鹏哥朝着阿光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气笑道:“还好意思说?你们一听到小白要请客喝酒吃饭,一个个就跟狗皮膏药一样跟来了。德性!” 阿光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小白兄弟心疼咱,咱不能让小白兄弟的心意落空啊。你说是吧,小白兄弟?” 白孤无语,不知道怎么说。 最后还是鹏哥揪住阿光的耳朵,把他拎进老刘头家里,“再进来三个人!” 在捣鼓了一阵后,只见阿光四人抬着一块木板出来了,上面躺着白小小。 白孤皱起了眉头,越看越觉得那块木板贼眼熟,往里屋一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群家伙直接把白小小躺着的木床给拆了,就剩一块床板。 他们抬着的,就是床板。 白孤嘴角一抽,好家伙,够凶猛。 然后他就看见从里屋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的老刘头。 他连忙喊了一声,“刘爷爷,我们就先走了,回来再给你带米枣糕哈!” 白孤说着还不忘向鹏哥他们使眼色,赶紧走! 没看见老刘头脸都黑了吗? 你们也真是的,搬个人而已,差点把别人家给拆了,换谁谁不生气? 况且还是伶仃巷里出了名臭脾气的老刘头。 不赶紧走找死是吧? 然后一群人在几分钟内就彻底消失在老刘头的视线里。 老刘头哼了一下,“这群臭小子!回来再收拾他们!” 老刘头又转身看着一地狼藉的里屋,不禁一阵头疼。 又得收拾很久了。 老刘头倚在门边,抬起头,远远地看向城里,突然笑了起来。 这次我倒要看看,这个烫手山芋,你会怎么做? 长洲药馆? 呵呵! 22、风雪呜咽声 白孤看着阿光他们的操作,不禁有些无奈。 从伶仃巷到长洲药馆这段路确实长,而且还要抬着白小小,也确实累。 但也不至于一炷香就换一批人吧?木板加白小小也没多重吧。你们别说是四个壮汉,两个都不止抬这么点时间吧? 这么摸鱼的吗? 鹏哥也是无奈,不过阿光他们在换人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大动作,对白小小没什么太大影响,他也就没说什么。 白孤走在前面带路。 只要阿光他们不会影响到白小小,耽误去长洲药馆的时间,这些个小动作他也觉得没什么。 毕竟之前阿光他们也挺照顾白孤一家,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太多,反而不好。 他确实小气,但也分人。 就像之前在阿月坟前的礼貌,也是分人。 有些人,值得礼貌对待。 有些人,不配得到尊重。 在阿光他们不知道轮换了多少次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长洲药馆门前。 高大的八角楼震惊了阿光等人。 “哇塞,这么大的楼啊,这得花多少钱才能建起来啊!” “这地儿快比得上伶仃巷了吧,好大哇!” “看起来就很厉害,你们看,进去的人很多哎。” “……” 鹏哥却是一脸平静。 他看了看面前的八角楼,“就是这儿了,对吧?” 白孤咧嘴一笑,“到了。” 白孤率先走入长洲药馆大门。 昨天被砸的门槛已经修复完毕,丝毫看不出有损坏过的痕迹。 鹏哥他们也跟了进去。 药馆里的人看着从门口浩浩荡荡走进来的一群人,不禁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好奇是因为白孤这群人的组合着实有点奇特。 一个瘦瘦矮矮的小家伙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清一色的壮汉,还抬着块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 还是绷带团子? 至于没再多看两眼,长洲药馆这么大的医馆,每天接待的病人数不胜数,各种情况都有,再怎么奇葩的都见过了,不多这一个。 多看你一眼是出于好奇。 不再多看是因为习惯了。 白孤径直走到柜台,将槐木牌递给了今天的当值走堂。 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 他接过槐木牌仔细地看了一下,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小兄弟,是想找谁啊?” “我找吴老,昨天就约好的,麻烦通报一声。”白孤也是笑着回答。 这个走堂,一看就很令人舒服,是个好人。 好人嘛,得懂点礼数。 一听到是找吴老,还跟吴老有约,胖走堂立即反应过来,“那请贵客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这是贵客,不能怠慢! 可不能像昨天那个蠢蛋。 没过多久,胖走堂就带着一位侍女回来了。 白孤见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昨天给吴老添水的那个侍女。 胖走堂就槐木牌递还给白孤,依旧笑眯眯地说:“贵客,吴老现在正在给一位贵客看病,暂时抽不开身。您就先跟着小岍姑娘去二楼的病房,先安置好病人,吴老等会就去。” 小岍,就是那位侍女的名字。 “好,那就麻烦了。”白孤收回槐木牌,向胖走堂点头致谢。 小岍施了个万福,“几位贵客请随我来。” 说着,小岍便动身带路。 白孤等人跟上。 二楼的构造有些特殊,说是一层,倒不如可以看做是两层。 整个二楼被一分为二,下面部分是普通大病房,是提供给那些无重大疾病或接近痊愈的病人。每一间病房都分配着十张病床,只用一道帘子隔开。也就是说,一间病房里,得住上十个病人,而且近无隐私。 当然了,这是最差的丙等病房,只有最基础的配置。 不过,也是最便宜的。 一天只需要十枚铜板,包三餐。 至于上面部分,同样被一分为二。 右半部分为乙等病房,配置两张病床,中间有一道木门隔开,确保了一些隐私。同时两位病友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打打牌,聊聊天。 从乙等病房开始,就有专门的侍女每天照看病房了。每一间病房都对应着两位侍女,以便她们轮班休息,也确保病房时刻有人照看。 乙等病房住一天需要一两银子。 别问为什么与丙等病房差距这么大,问就是有专人伺候。 而左半部分,则是最为高级的甲等病房。 每一间甲等病房都是独立的,只有一张病床,只住一位病人。病房里面的配置应有尽有,还可以根据病人的要求进行定制。无论是房间里的家具、配饰,还是每天的饭菜,都可以尽可能地满足客人。 每间甲等病房的对应侍女也提高到十位,以确保各时段都要有人可以照看病人。 所以,甲等病房的花销也是如同烧钱,最基本的甲等病房一天就需要一两黄金。而且根据各种定制要求,其费用也层层叠加,上不封顶。 只要你能给出相对应的价钱,都能让吴老直接变成你的专属陪床医师,天天就守在你身边。 只不过,这个价一般人还真给不起。 毕竟吴老,可不是一般人,能给你看病就不错了,还陪床?那你恐怕只能在梦里才能实现咯。 小岍将白孤等人带到一间宽大的病房门口。 白孤抬头一看,甲十九。 甲等病房。 吴老好手笔。 那陶罐里的东西真的值钱! 阿光几人合力将白小小抬了进去,小岍帮忙把白小小转移到病床上。 看见白小小躺着长洲药馆的病床上,白孤这才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小岍让白孤他们先去休息区稍作休息,自己则拉起屏风,为白小小整理一下。 男女有别。 白孤和鹏哥便坐到了休息区的太师椅上,阿光等人则是直接坐在地上。 一来,他们随意惯了,坐在地上反而自在舒服些。 二来,休息区总共就两个座位,鹏哥和白孤坐了正好,他们也不好跟二人抢啊。 过了一会儿,吴老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白孤立马起身,微微弯腰,“吴老。” 鹏哥也站了起来。 阿光等人见鹏哥起身,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只是鹏哥的脸色有点古怪,只不过他立马鞠了鞠身,带着敬意,“吴老。” 阿光等人也连忙打了声招呼。 吴老见屋内有这么多的壮汉,起先微微一愣,随即面带微笑问道:“白小友,这些是?” “喔,吴老,这些是我……在伶仃巷里的好大哥,他们是来帮忙把小小抬到这里的。路程有点远,我一个人抬不动,只能喊他们过来帮忙了。”白孤笑着解释。 鹏哥、阿光等人一愣,然后都开心地笑起来。 好大哥。 真不错的称呼。 好听! 吴老了然地点点头,看了一眼鹏哥,然后径直走向屏风后的病床,去查看白小小的病情。 白孤刚想上前,却被小岍拦下,“这位贵客,吴老在查看病人病情时不喜欢被人打扰,还请静心等待。” 白孤只好作罢,一屁股坐回原位。 在小岍为白孤等人端上茶水后,吴老带着有些凝重的脸走了出来。 白孤连忙上前,“吴老,怎么样,小小的伤能治吗?” 吴老看了白孤一眼,眼中闪过思索,“治倒是能治,就是康复的话要久一点。” “能治就行!”白孤闻言一喜。 只要能治好,久一点也没事,人没事就行。 吴老看向鹏哥等人,想了一下,“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白小友说一下。” 尽管有些不情愿以及疑惑,鹏哥等人还是出去了。 小岍也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吴老坐到太师椅上,指了指另一张太师椅,“你也坐。” “吴老,到底什么事啊?是小小的伤更严重了吗?” “你这妹妹,跟你有血缘关系吗?”吴老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白孤一愣,随即苦笑道:“没有,她跟我一样,都是捡来的,都是苦命孩子没人要。不过都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现在也可以说是亲兄妹了。” 吴老点点头,“难怪。你知道她身上有暗疾吧?” 白孤一阵沉默,随即点点头。 白小小身上有暗疾,这一点他很清楚。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病,只在每年最寒冷的时候发作。每一次发作时,白小小整个人仿佛被寒冰所包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 那种寒气,似乎是从九天玄冰上散发而出,触碰一下都会被冻伤。 老刘头查看过,寒气似乎是从白小小全身的骨头里逸散而出的,但查看了好几年,都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暗疾发作的同时,白小小也会陷入昏迷,不然就她那小身板,恐怕扛不住这种寒气。 这也算是对自身的一种保护了。 但现在吴老问起了白小小这暗疾……难道…… 白孤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住吴老的胳膊,“小小的病又复发了吗?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吴老,求求您,您一定要治好小小!钱不够的话,那三万两黄金我先押在您这儿。要是还不够,我再去故雪峰一趟,我把紫参给您挖回来!求您一定要救救小小!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求您了!” 说着,白孤就要向吴老跪了下去。 吴老连忙止住了白孤的动作,轻轻摇头,“你这家伙,我话都还没说完,别这么冲动。” 白孤眼里燃起希望,“小小有救?” “我有说没救吗?”吴老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白孤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原本我以为你妹妹体内只有伤而已,那样很好治。现在多了这暗疾,只不过将治疗时间拉长了,没什么大不了。” “那就好。”白孤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有点不礼貌,连忙抽了回来,然后他看向吴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吴老,小小她这暗疾,能根治吗?” 作为白小小的哥哥,白孤实在是不想再看到白小小还要忍受暗疾复发的痛苦,他看着都心疼。 白小小身在痛,他的心也在滴血。 他宁愿这暗疾是在他身上,他来承受这痛苦。 白小小才多大啊?十岁! 为什么老天要让她小小年纪就得承受这种痛苦啊! 还有阿月,小小年纪就得了肺病,还在这冰天雪地里被活活冻死! 苦就苦我白孤一人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让这些这么小的孩子也要承受这种痛苦啊? 白孤心绪已经有些乱了。 吴老看了他一眼,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将白孤惊醒过来,“你妹妹的暗疾有些棘手,如果真要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还是那句话,需要久一点。但具体需要多久,我也说不好。” “真的吗?”白孤满脸惊喜,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吴老抬手打断,“钱够的,我说过,你低估了陶罐里的东西的价值。你的那些钱,还是考虑一下将来你妹妹醒了,你要买些什么东西给她补补身子吧。” 白孤这才打消了从包袱里掏钱的念头。 “那小小……” 吴老知道白孤的顾虑,笑着说:“你放心把妹妹放在这里,我自会为她医治。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每天过来看望。” 白孤挠挠头,尴尬一笑,“把小小放在长洲药馆,有吴老您照看医治,我肯定放心的。” 吴老也不点破白孤,只是指了指门外,“你的那群好大哥,还不错。” “他们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心还是很善良的。我从小到大,帮了我许多。”白孤想起鹏哥以及阿光他们,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是发自真心的笑。 吴老想了想,“我还有病人等着,就先不聊了。至于你妹妹,我会让小岍先整理一下,给她稍微梳洗一下,重新上药,整理绷带。先让你妹妹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明天我再专门给你妹妹进行治疗。” 白孤刚想说话,被吴老抬手阻止,“等我把你妹妹治好,你再来跟我道谢。” 说完,吴老便起身要走。 白孤也连忙起身。 “别送,要送也是让小岍送你们走,我本来就是住在药馆里。” 吴老离去,只给白孤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孤无奈苦笑,“吴老,真是个牛人啊,怎么我想说什么他都知道啊。” 又转头望向病床,看着白小小,白孤不禁一笑。 笑得肩膀抽动。 笑到无声。 只听窗外风雪呜咽声。 23、酒里有故事 等到白孤整理好心绪,走出病房时,鹏哥等人的目光顿时投了过来。 鹏哥上下扫了白孤一眼,眉头皱了一下。然后他走过去,拍了拍白孤的肩膀,“放心吧,小小会好起来的。” 正好挡住了阿光他们的视线。 白孤很勉强地笑了一下,随即用手揉了揉脸,挤出了一个笑脸。 白孤绕过鹏哥,对阿光他们说道:“走吧,吃饭去!” “好诶!”阿光等人刚喊出声,就被鹏哥瞪了一眼。 忘了这里是甲等病房区吗?需要安静的! 白孤赶紧带着鹏哥、阿光他们溜了。 这被人逮住肯定就是一顿臭骂啊,咱可丢不起这人。 走在街上,阿光等人没来过城里,对于这繁华的场景没见过,一个个都对充满了好奇与惊喜。 阿光一下子要吃烤包子,小陆想看糖人儿,红毛看着杂耍走不动路…… 就这么走走停停,众人来到了幺九馆。 既然说了要请大家喝酒,那肯定是要来酒馆的。 况且幺九馆可是云水城里排得上号的大酒馆,酒水肯定不差。 “嚯,够气派的!小白兄弟今天要破费了啊!”阿光咧着大嘴,嘿嘿笑着。 鹏哥微微皱起眉,“小白,这里算了吧,还是随便找家小酒馆喝几口就行,兄弟们不挑。” 阿光等人的脸虽然还是笑着,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虽然他们真的不挑,有酒喝就行。但眼前就是大酒馆,不进去喝上一顿,实在是太可惜了。 还想着以后可以跟别人吹嘘呢。 白孤摇头,“鹏哥,其他事我还可以跟你商量一下,但唯独这件事,你得听我的!我来安排。” “今天是我请客,不用想着给我省钱。”白孤又补充了一句。 鹏哥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顺了白孤的意。 但同时鹏哥对阿光等人瞪了一眼。 你们要是敢太放肆,回去我就收拾你们! 阿光等人连忙表示收到。 白孤一马当先,带着众人走进了幺九馆,“小二,给我们找个地儿,喝酒!” 一个小青年连忙跑了过来,数了一下白孤一行人,然后好像因为不够高,还踮起脚尖往西北角的方向一指,“客官,您看那边有空位,可以吗?” 白孤顺着指引看了过去,临窗,还有好几张空桌,还不错,“就那儿了。” “好嘞。”小青年便带着白孤等人走了过去。 等到他们全部走下后,小青年才掏出纸笔,开口询问道:“请问几位客官,想喝点什么啊?” “普通土烧就行。”鹏哥闷闷地开口。 他刚刚瞄了一眼柜台是的价目表,那些个酒水真不便宜。 一壶普通的二锅头都得十个铜钱,抢钱啊这是! “诶,小二,我这大哥开玩笑呢。不要土烧,要那个……”白孤转头,看着柜台上的酒水品类,又回过头问向阿光等人,“各位大哥,你们喜欢喝什么酒?” 阿光刚想开口,就被鹏哥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好勉强笑道:“我们,都行,都行。” 白孤见问不出答案,就随便点单:“先来五坛竹叶青,再配个二斤酱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一盘卤味。记得啊,我们这里每桌都这个配置,先来这些,等会不够再点。” 小二记了单,就连忙跑去备菜了。 鹏哥拉住了白孤,一脸急切,“这些很贵的!” 他刚刚看了一下,就那个竹叶青,一坛就要一两银子,五坛就得五两银子啊! 酱牛肉一斤是二两银子,卤味一盘是三两银子。 花生米和拍黄瓜还好一点,但也要十贯铜钱一盘。 就白孤刚刚点的这些,起码不下五十两银子! 这些钱要是换到小酒馆里,这不就可以多喝几顿酒了嘛。 更何况,白孤哪来这么多钱啊! 他是怕白孤还不起,丢了面子。 白孤对于鹏哥的反应,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拍了拍鹏哥的手,轻声道:“鹏哥,你忘了我昨天才卖了陀舍古蛇的蛇鳞吗?我现在有钱,请客喝顿酒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现在有三万两黄金,也就是三百万两白银。区区一顿酒而已,撑死也就百来两白银,小事一桩。 偶尔奢侈一顿,还是可以的。 “就算有钱,你也不能这么花啊!养成乱花钱的坏习惯可不好!”鹏哥一脸恨铁不成钢。 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可以任性了吗?就不能省着点花啊! 到时候钱花完了,留下了大手大脚的性格,可咋办? 指不定会因为钱做出什么事情来! 影响小也就算了,要是从此毁了一生,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鹏哥可不想见到那样的白孤。 白孤哭笑不得道:“鹏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那些钱会省着点花,我还要给小小买补品吃呢。” “知道就好。”鹏哥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心疼酒钱。 这可是白孤用命赚回来的钱啊! 陀舍古蛇可是凶蛇,被它盯上了九死一生。要不是白孤跑得快,还遇上了天劫,恐怕他现在得上山给白孤收尸吧? 甚至,尸骨不存! 正想着,鹏哥突然感觉到白孤塞过来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三百两银子! 鹏哥连忙推回去,压低了嗓音,“你这是干什么!收回去!财不外露不知道吗?” “鹏哥,你拿着!”白孤推了过去。 “我不能拿!你赶紧收起来!”鹏哥又推了回来。 “鹏哥,你听我说。这三百两银子你先拿着。等会他们一定会来劝我喝酒,我也不好推脱是吧?万一我喝醉了,就得麻烦你付钱了。”白孤嘿嘿一笑,“还有,回去的时候别忘了要给刘爷爷买米枣糕,要去城南的糕点铺子,那里味道好。” 鹏哥思索了一番,这才收下银票。 原来是这样。 “酒菜上桌!”小青年嚎了一声,几个伙计便轮番上阵,将一坛坛酒,一盘盘菜端了上来。 见酒菜已备齐,小青年笑着说:“客官慢用,有事喊我。” 说完小青年便退下了。 白孤见众人迟迟不动筷,疑惑道:“吃啊,喝啊,还等什么呢?你们不饿吗?” 阿光等人看向鹏哥。 鹏哥一脸正色道:“看我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我脸上又没写字。” 阿光等人瞬间笑逐颜开,齐声道:“感谢小白兄弟,多谢鹏哥!” 随即众人如饿狼扑食一般开动了。 鹏哥有些无语。 这群家伙,就不能有点吃相?在伶仃巷这样也就算了,现在在外面就不能收敛一点? 白孤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这样才热闹,才真实嘛! 喝酒吃饭不就图个开心自在吗?有太多束缚那还叫吃饭喝酒? 那是脱裤子放屁! 果不其然,阿光等人才没喝几碗,就一个个端着酒碗过来要敬白孤的酒。 “胡闹!小白才多大啊?喝什么酒!”鹏哥瞪着他们。 白孤扯了扯鹏哥的衣角,轻声道:“鹏哥,我十六了。” “十六……十六怎么了?我说了,你还小!你就是小!不信你去问刘老!” “在刘爷爷眼里你都是小孩,何况是我。”白孤嘴巴一扁。 阿光突然出声道:“鹏哥,我记得你说过,你十四岁就开始喝酒打架了,怎么到小白这里就不行了?” 被揭了老底,鹏哥也不禁老脸一红。 他不禁怒斥了阿光一声,“闭嘴啊!”又转过头告诫白孤,“今天,你可以喝酒,但别喝太多。这里谁都不知道你的酒量,要控制,别真喝醉了,听见没?” 白孤点了点头。 鹏哥暗自叹了一口气。 阿光等人见状,高呼一声,立马围了上来,挨个向白孤敬酒。 “少年就是要喝酒嘛!酒是藏故事的东西,你看那些书上的人,行走江湖不都是要喝酒?” 鹏哥夹了块酱牛肉吃,不禁有些头疼。 白孤喝了一口酒,就立马咧起了嘴。 这竹叶青咋刚喝进去是甜的,然后就开始苦起来了,还有点辣?有点不好喝。 不确定,再喝几口。 然后白孤就一碗接着一碗。 喝到兴起时,白孤恍然间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诶,是那个酒鬼! 他连忙叫来小青年,问了一下酒鬼点了什么。 “那位客官点了两壶春雪酿,还有一盘花生米。”小青年如实回答。 白孤想了想,“这样吧,再给他上一斤酱牛肉,一壶青泉酒,然后他那一桌的酒菜钱都算到我这里来。” “好的!”小青年立即跑去备菜了。 鹏哥皱了皱眉头,“小白,你干嘛啊?怎么莫名其妙……” “诶,鹏哥,你不知道,我之前在城里认识了一个老家伙,他人很好的,经常帮我。吴老就是他帮忙带我去,我才认识的。那边那个家伙呢,是老家伙的朋友。老家伙前几天有事离开这里了,托那个家伙把那块可以见吴老的木牌转交给我,不然小小可能都没办法去吴老那边治疗。你说,他是不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不是该请他喝酒?” “原来是这样。”鹏哥点了点头,目光却不停地打量着酒鬼。 酒鬼那边,白孤给他点的酒菜已经上桌了。酒鬼有些疑惑,问了酒菜的来历。 小青年如实回答。 酒鬼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一群壮汉围着劝酒的白孤,脸上古井不波,毫无表情。 随即他偏移了视线,看向一旁的鹏哥,撞上了后者的目光。 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但只是瞬间,两人就错开了视线,各自默默地喝酒吃菜。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白孤最后还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起不来,嘴里还嘀哩咕噜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鹏哥无奈地看了阿光等人一眼。 你们好歹控制一下啊,你们酒量多少自个儿不清楚是吧? 真的是! 这下回去必得挨刘老的骂了。 鹏哥只好先去付了酒钱。 靠!一百三十六两银子! 这么贵! 早知道就不让小白再点东西了。 心疼地付完钱后,鹏哥才回到桌前,背起白孤,带着阿光等人走了。 还得去买米枣糕。 可云水城这么大,他们又是第一次来,白孤还喝醉了。 他们不认识路啊! 没办法,一群大老爷们只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到处问路。 最后把原本半个多时辰的路,走了快两个时辰,才找到白孤说的那家糕点铺子。 然后他们又像之前一样四处乱窜,到处问路,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出了城。 鹏哥忍不住又臭骂了一顿阿光等人。 小白要是没喝醉,咱至于走这么多冤枉路嘛! 回去之后还得挨刘老的骂,你们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鹏哥心情复杂,但背着白孤的动作丝毫不敢有偏差。 他抬头看了看只剩下一片暗淡晚霞的天空,不禁叹了一口气。 回到伶仃巷得是晚上了。 晚归,喝酒,还把白孤灌醉了。 老刘头要是不发飙的话,那可以去小山那边的佛寺上香了。 这是菩萨显灵保佑啊! 但菩萨像是泥捏的,老刘头可不是。 反正少不了一顿骂。 幸好没忘了买了米枣糕,应该可以用这个抵消老刘头的一些怒气吧。 应该……吧。 背上的白孤还是嘀哩咕噜地说着些什么,鹏哥听不真切。 只是模模糊糊地听懂一两句。 “奶奶……小小……阿月……鹏哥……咱……咱去吃好吃的……住大房子……不用……不用再过苦日子了……我……我出息了……” 24、梦里花落知多少 白孤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混沌,氤氲旖旎,无边无际,看不真切。 有一株草苗突然钻出,转瞬间化作一棵参天大树,撑开了这片混沌。 陡然间,混沌开始剧烈波动,一抹清明应运而生,将整片混沌照亮了。 与此同时,有一团黑影在混沌之中盘旋,最终撞向那一抹清明,炸出了一朵巨大无比的蘑菇云。 白孤也在这时候被惊醒。 从小到大他已经不止一次做这个梦了,而且还做过其他奇怪的梦,只是很多醒来之后就记不太清了。 唯独这个片段记得异常清楚。 他曾经问过白老太太,为什么会做梦,还是这么奇怪的梦。 白老太太只是让他别瞎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时小脑袋瓜别总是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梦里也就不会有了。 好像也对,自己确实平时会幻想一些事情。 比如,自己是一个富商之子,本应该坐享荣华富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有仆人无数,每天都有美味佳肴,新鲜瓜果奉上。住的是五进的大宅院,穿的是绫罗绸缎,更是想吃啥就吃啥,想干嘛就干嘛,快活无比。只是被奸人拐走,流落到这伶仃巷受苦,总有一天富商父母会找回他,接回家中。 再比如,自己是一对侠侣之子,本应该跟在父母身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父母教他武功,自己刻苦努力,修习有成,一人一剑走天下。却不曾想侠侣父母被仇家追杀,只能将年幼的他安置在伶仃巷里,只等将来有缘再见相认。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什么王侯之子,宗族少主,都有,都幻想过。 无一例外都是父母被迫与他分离,到最后都相认团聚了。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被白老太太捡回来,直到现在,他从未听过、见过有关于他父母的一切线索。 一丁点都没有。 他打心底里还是很期望有父母的。 哪怕有白老太太对他特别好,但那只是祖孙之情,终究不是父母的关爱。 伶仃巷里虽然贫苦,里面的人也不咋地,但他们至少有父母啊,从小就有父母的陪伴。 饿了,父母会想办法弄来吃食。冷了,能有父母的棉衣被子取暖。在外面受委屈了,能回家跟父母诉苦,还有父母可以为他出头。 最重要的,还有父母的怀抱。 虽然这些白老太太都能做到,甚至比伶仃巷里的任何一个父母都要做得好。 但那又如何呢? 父母的怀抱,父母的一切都是无法替代的。 对于父母来说,孩子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孩子来说,父母也是同样的,有且只有一个,在这世上无法被替代。 在处置那五个孩子的时候,白孤让他们的父母在他们之间做选择,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但其实,白孤只是想看看,作为父母的他们,愿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去死。在伶仃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情况下,他们愿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而选择去死。 如果当时五个人都选择去死,白孤是会直接放他们和他们的孩子走的。因为他只要知道父母对孩子的爱是能够不惧生死的,就行了。 他也不想那五个孩子失去父亲或母亲。 这种事情,他一个人经历过就行了,何必还要牵连别人呢? 但很可惜,当时只有丁伯一个人做出了选择,而且还是选择了自己活。其他人左右为难,做不出选择。 不过他们也自己的苦衷。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边是自己以及家里的其他人,选择哪边都于心不忍,如刀剜心。 作为大人,还是有家庭的大人,他们要考虑的要比白孤更多,更长远。 丁伯之所以那么快就做出了决定,一方面,是他多读了几年书,明事理,知进退。他明白,自家孩子闯入白家打砸抢,使白小小、阿月两人一伤一死,这件事情就是他们理亏。就算自家孩子不偿命,也得赔上一大笔钱。 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这边越不利。 白孤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自家孩子跪在雪地里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拖得太久,自家孩子是受不了这寒风大雪的。 二来,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是自家婆娘的男人,是孩子们的父亲,是需要为这个家做考虑的。 是,他可以替小儿子去死,让小儿子活下来。然后呢?孩子们还小,自家婆娘又重病在床,往后的生活怎么办啊? 难道要在天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为毫无生存经验,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死,来跟自己团聚吗?难道这就对了? 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舍小保大,将损失降到最低。 尽管丁伯的心里在滴血,但没办法,他必须为整个家做出损失最小的决定。哪怕他将背上弃子苟活的骂名,他也无所谓。 能活着,就很好了。 其他四人就是单纯的舍不得了,都舍不得放弃哪一边。 这才拖延了时间。 再加上王大婶那句“他们还只是孩子啊”的神助攻,这才让白孤彻底爆发。 孩子?就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就是木头桩子吗? 阿月七岁,白小小十岁,她们哪个不是孩子?她们又有什么错,小小年纪就得承受这些? 更何况,白孤也才十六岁啊! 你林大娘的孩子十五岁是孩子,难道我就是大人了吗? 别人十六岁同样也是窝在父母怀里的孩子啊! 仗着有父母的疼爱肆意妄为,白孤最看不惯这种人。 想把一切过错以一句孩子就推脱掉,这种人白孤也觉得不配为人父母。虽然这种爱护能在一定环境下保护好孩子,但这样只会害了孩子——这是溺爱啊! 很不巧,这两种都凑一起跑到白孤面前晃,还死不悔改,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你们孩子闯入我家打砸抢,不管有没有动手,都至少是帮凶。 既然这样,那我只要你们孩子一双手,不过分。 就任凭这种熊孩子成长下去,指不定会变成什么祸害。这样的话,就砍了他们一双手,成了废人,那他们一辈子就只能依靠他们在伶仃巷的父母,也就不会跑去祸害别人,肆意作恶了。 听说丁伯和王大婶的孩子都因为老刘头不想出手,失血过多夭折了。 林大娘因为平时与老刘头关系不错,所以勉强保住了孩子一条命。 陈大妈和李伯就识相一些,直接跑去了其他医馆,两个孩子至今生死不明。 只不过,白孤对于他们的下场心里并没有多少感觉。甚至哪怕他们都死了,白孤都不会因此产生一点点,一丝丝愧疚。 阿月在小山下与白老太太相依作伴,长眠雪地。 白小小还躺在长洲药馆的病床上重伤昏迷,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 白孤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虽然这做得不算对,但至少没错。 合乎人情,合乎天理。 白孤问心无愧。 只是白孤看着这样的父母教出这样的孩子,很合理,但也挺令人感到悲哀的。 不会教孩子,至少别带坏他们啊。 而这样的孩子有这样的父母陪伴,却是让白孤异常羡慕。 还有觉得可怜。 羡慕他们还有父母陪伴,可怜他们毫无半点教养。 白孤抹了一把脸,抬头望向窗外。 一片白雪茫茫。 他不止一次在梦里幻想过父母与他相聚的画面,也不止一次问过白老太太有无关于他父母的消息。 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否定。 他从来不会去怨他的父母,怪他们为什么会遗弃他。 或许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呢? 做孩子的,要理解父母的苦衷、难处,不要随随便便就心生怨言、口出伤人话语。 但说实话,白孤心里还是有一点难过的。 为什么十六年了,都不来找他?是还没找到这里吗?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挡住眼睛,不再去看外面的雪景。 只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吧,睡醒了,就不记得了。 就跟书上说的一样,梦里花落知多少。 醒来不知何人何时在何方。 25、吃饭最大 白孤打着哈欠,提溜着个又痛又涨的脑袋就走了出来,迎面就撞上两双眼睛。 一双精神矍铄,带着怒气的眼睛。 一双带着不甘、委屈,却又不得不忍着的眼睛。 白孤闭上眼睛,转身就想逃离这里。 他有点不想面对这两双眼睛的主人 老刘头。 鹏哥。 老刘头掰开一小块米枣糕,丢进嘴里,语气不温不火,“怎么,舍得起来了?” 白孤心里暗道糟糕,脸上还是连忙摆出一副乖乖的样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给老刘头捏肩捶背,嘴里还不停念叨,“刘爷爷,您看这个力度怎么样?是要轻点还是重点?” 老刘头根本不鸟他这操作,反手抓住白孤的手,稍微一翻转,后者就坐在了椅子上。老刘头指了指桌子上的碗,“喝了,醒酒的。” 碗里是黑黢黢的不明液体。 这确定不是一碗墨水? 白孤将信将疑地端起,闻了一下,差点当场撅过去。 好家伙,酸中带臭,酸是食物馊了的酸,臭是鱼内脏腐化后的腥臭。 这特么是从臭水沟里捞上来的吧! 但看了一眼脸色平淡的老刘头,白孤还是硬着头皮一口气闷了这碗不明液体。 现在最好还是乖乖听老刘头的话,至少等会能少挨点骂。 就是……这碗玩意儿……呕……后劲儿有点……呕……有点大……呕…… 白孤实在忍不住了,张开嘴巴,却只打了个酒嗝。 隔夜的那种。 鹏哥默默地用手捂住了鼻子。 味儿有点大。 老刘头用手在面前挥了挥,把臭气全部扫到一边,又继续吃起了米枣糕。 鹏哥懵了。 因为老刘头把臭气全部扫到他那里了。 诶不是,我…… 鹏哥一脸无奈和无辜,但在老刘头面前他不敢有其他心思,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好默默地捏住鼻子。 忍着。 白孤把那个酒嗝打了出来,整个人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头不痛,也不涨了,舒服多了。 就是……好像有点饿了…… 肚子开始抗议了。 白孤刚想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糕点,就听见老刘头就开口了,只好默默地把手缩回去。 “你们真行啊,宿醉,晚归,真行啊。”老刘头冷笑一声。 白孤默默把头低了下去,开始当鸵鸟。 鹏哥只是眼皮低敛,一副认真听教的样子。 老刘头看了一眼两人的样子,气得给了鹏哥一个板栗,怒骂道:“你们两个!再让我看见你们去喝酒晚归,我就直接拿藤条抽你俩了!”又对着鹏哥斥道:“还有你阿鹏,能不能别带坏小白!还带他去喝酒,怎么不喝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鹏哥满脸无辜,却不敢吭一声。 白孤弱弱地开了口,“刘爷爷,是我请鹏哥他们喝酒的,你就别怪鹏哥了。” 老刘头两眼一瞪,“你还有脸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喝什么酒?还喝成那个鬼样子!怎么不直接睡在大路上醉死算了!” “我怎么知道我酒量这么差……” “你还敢说!这是酒量差不差的事儿吗?喝酒误事啊!难道你觉得你酒量好就万事无虞吗?还是你觉得会喝酒就很光荣?啊!”老刘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白孤不说话了。 老刘头满脸怒气,伸手倒了杯水准备喝,但越想越气,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摔,“你俩都给我滚出去!” 白孤和鹏哥如释重负,连忙跑出屋内。 老刘头掰了一块米枣糕,丢进嘴里用力地嚼着,“这两个小兔崽子,真不让人省心!” 走出来后,白孤挠挠头,有些歉意地说:“鹏哥,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一起被骂了。” “没事。当时我就该拦着你点,不让你喝这么多。阿光他们也真是的,没个度!”鹏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这些还给你。” 白孤立即往后躲了一下,把手背在身后,连忙摇头,“我不拿。这些本来就是给鹏哥你的,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可这……太多了。” 白孤笑了一下,“放心吧鹏哥,我之前不是说了我卖了蛇鳞吗?我现在有钱,有分寸。这些钱你就当我把前几年的保护费给补上了。你先拿着花,花完了再找我拿。不要客气,毕竟之前你那么照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现在花我点钱,应该的。” 阡陌司负责云水城城郊区域的治安,尽管官府每年都有派拨一笔经费,但阡陌司众人皆是精挑细选的有义之士,高大健硕,饭量一个比一个惊人。再加上城郊区域大,所需要派遣的人也就多。阡陌司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定量的津贴,光是每月的伙食费这一项,就支出不少。加上其他费用,官府派拨的那一笔经费完全不够用。 所以阡陌司的副主司就想了个办法,让管辖的区域每个月都要上交一笔管理费,以缓解阡陌司支出紧张的问题。 美其名曰以百姓的力量保护百姓,但其实就是个馊主意。 一来,云水城城郊远不及城内繁华富裕,更多的是像伶仃巷这般的穷人巷子,好点的也只是破落的小山村,哪有什么钱?所以上交的管理费几乎等于没有。 这二来,整个城郊区域的管理费加起来,其实也不多,说是想缓解阡陌司支出紧张的问题,但其实就是杯水车薪。 而且阡陌司管理层在明知道这项决策压根没用的情况下,还在继续实行,在无形中也加剧了城郊百姓与官府之间的矛盾。 本来城郊百姓,尤其是像伶仃巷这种穷人巷子里的人,生活在底层,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每天的吃食都要去争、去讨才能勉强果腹。现在官府还要在他们牙缝里硬生生抠出那点本来就不多的吃食,甚至是大半个月的饭钱,这谁能愿意?这是在剜肉补洞啊! 但碍于官府的威望,与周遭恶徒的暴行,城郊百姓还是选择上交管理费。 剜肉就剜肉吧,总比被恶徒进家,又受伤又扫荡一空要好得多。 不过百姓也不是没用怨言,只是不好摆在明面上发作,就私底下将这管理费叫做保护费,算是一种没有底气的发泄吧。 白孤因为实在是没钱交管理费,只好一直厚着脸皮欠着。鹏哥则因为白老太太的恩情,这几年一直帮着白孤垫付管理费。 两人彼此之间都知道这件事,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白孤见鹏哥还想再说些什么,连忙又退了几步,“鹏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千万别客气。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鹏哥看着白孤着急忙慌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银票碎银,无奈一笑,只好默默地收起来。 回去训训那群家伙,娘的,害老子挨骂! 尤其是阿光这家伙! 就他撺掇小白喝酒喝最多! —————— 白孤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长洲药馆对面。 白孤蹲在路边,双手托着下巴,皱着脸看着对面的长洲药馆,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想进去,那肯定是想看看白小小怎么样了。 吴老开始为小小医治了吗?小小现在好点了没?能确定什么时候醒来吗? 这些白孤都急着知道。 不想进去很简单,他现在一身的酒气,怕熏着白小小。 白孤越蹲越烦,便站了起来。 随即脑袋一阵晕眩。 起猛了。 白孤最后去了旁边的馄饨店,点了三碗馄饨。 从早上到现在除了老刘头那碗奇奇怪怪的醒酒汤,就什么东西都没吃,现在都快饿死了。 上次老乞丐带他来这里吃过,味儿还不错。 白孤闲着没事,便托着下巴,看着馄饨店老板煮馄饨。 白孤这才发现馄饨店老板长得好像……有点矮啊。还没他高,还有点驼背。脸也小小的、皱皱的,笑起来跟朵快要枯了的菊花一样。 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 跟老乞丐不太一样,老乞丐虽然有点小猥琐,但至少猥琐得明明白白,坦坦荡荡。 这馄饨店老板……就有点小人一样的猥琐了,带点阴恻恻的,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 难怪老家伙对这馄饨店老板的态度不咋地。 白孤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馄饨来了,先吃馄饨。 填饱肚子最重要。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26、立冬就该吃饺子 白孤风卷残云般把三碗馄饨搜刮干净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馄饨店老板长得不咋滴,但馄饨倒是做得挺不错的。 卖得也不贵,一碗馄饨两个铜板。 要换作以前,白孤可能还会因为这几碗两个铜板的馄饨心疼上好几天。 毕竟一个铜板就能买两个烧饼,或者是五个黑面疙瘩呢!足以让白孤吃饱一顿了。 但现在不一样啊。 白孤有钱了。 三万两黄金呢!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区区六个铜板,偶尔奢侈一下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发面烧饼、黑面疙瘩还是要继续吃的,做人嘛,总不能有钱了就飘了。他白孤又不会赚钱,太过乱花钱别说是三万两黄金,就算是三十万两黄金也很容易花光的。 用书上的话来说,这叫坐吃山空。 白孤可不想这样。 他还想等白小小醒来,伤好后带她去看房子,买一处白小小喜欢的屋宅。然后再请小山边的那座小寺庙做法,请白老太太和阿月两人的灵位回家。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才对。 房子可以不用太大,但人,必须齐。 白孤用双手在全身拢了一把空气,闻了闻。 嗯,好多了,酒气总算是淡了。 白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大踏步走进了长洲药馆。 今天当值的,是那天老乞丐带他第一次来长洲药馆,接待他们的那个走堂。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 这个高瘦走堂自然是认得白孤。 毕竟当时两个破落户模样的一老一少,竟然能凭一块从未见过的槐木牌以及一句诗,就能免去预约,直接上了三楼。 恐怕城主也不过是这种待遇吧? 这可相当于说,看似是破落户的一老一少,是吴老的贵客! 是绝对绝对不能招惹的人物! 在这云水城里,能被称为吴老的贵客的人,可不多。 城主也只是勉强够格而已。 所以高瘦走堂在看见白孤的第一时间,立马就从柜台走了出来,朝白孤迎了上去,满脸微笑地问道:“这位贵客,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没点眼力见儿,能当好走堂? 白孤也认出了这走堂,也是微微点头,笑着回答道:“是有点事,我想去二楼看一下我妹妹,她在甲十九病房。” 高瘦走堂眉毛微微一挑。 甲十九,甲等病房。 好家伙,这不仅是位贵客,还是位富客啊! 整个长洲药馆的甲等病房也就那么几十间,价高暂且不说,这甲等病房还不是有钱就能住的,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得是吴老亲自点头、安排的病人才能入住。 往往这种病人,要么身份极为尊贵,要么与吴老相交甚好,要么病情复杂,能让吴老感兴趣,特意开一间病房单独观察。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长洲药馆是虽然是商用药馆,但好歹也是行医,最忌讳的就是轻客。况且咱也就是一个走堂,说白了跟饭店里的小二、酒楼里的陪酒客、府里的奴仆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资格看轻别人啊? 狗眼看人低可不兴学啊! 会出事的! 前两天那倒霉家伙可不就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吗? 高瘦走堂想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这位贵客,小的只是一个走堂,权利有限。您要是说丙等病房,小的也就硬着头皮带路,然后赶紧赶回来当值。但这甲、乙两种病房,像小的这种走堂,是没资格进去的,所以……” 白孤瞬间了然,“没事,你可以去找一下小岍,她应该能解决。就说白孤来了,想去病房看妹妹。” 高瘦走堂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很久没遇见过这么善解人意的客人了。他连忙点头道:“好的好的,贵客您先稍等一下,小的去去就回。” 没多久,高瘦走堂就带着小岍来了。 小岍施了个万福,“贵客请随我来。” 白孤点点头。 路过高瘦走堂的时候,白孤往他手里塞了点东西,然后继续跟着小岍上了二楼。 高瘦走堂张开手掌,是一颗小小的碎银子,大约能值小半贯铜钱。 嘿,这贵客人真不错,不仅好说话,还有小费! 高瘦走堂赶紧把碎银子揣进怀里,又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柜台当值。 小岍先轻轻敲了敲甲十九的房门,然后才伸手推开了房门。 “吴老,白公子来了。”小岍朝着屏风喊了一声,屏风后便传出了吴老的声音,“让他等一会儿,我快忙完了。” 小岍应了下来,转身对白孤说:“白公子,吴老正在为白小姐进行治疗,请您稍等片刻。” 白孤尴尬一笑,去了一旁休息区的太师椅坐下。 小岍一口一个白公子叫得他眼皮子直抽,心里发毛。 自己就只是一个破落户,如今只是碰巧捡了些蛇鳞,卖了换钱,充其量就是一个暴发户。公子什么的,那是富贵人家、书香门第才配得起的称呼。 他白孤,着实是担不起这声公子。 并非是白孤妄自菲薄,反倒是他自己心里清楚,黑面疙瘩永远没有肉包子好吃,街头巷尾的零嘴也端不上大饭店的餐桌。 这叫有自知之明。 白孤揣起双手,盯着面前小岍端来的一杯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杯里茶水清澄,丝丝缕缕的热气在空中升腾翻转,蒙住了白孤小半张脸。 等到白孤回过神来,吴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白孤旁边的太师椅上,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白孤尴尬地挠挠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吴老,刚刚走神了,没注意到您来了。” “无妨,发个呆又不是什么大错,用不着不好意思。”吴老摆摆手。 白孤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了一眼吴老,却只是默默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了起来,一言不发。 吴老见白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点无奈,“你有话就说,不用遮遮掩掩,有所顾忌。” “今天您应该也给我妹妹看过了,我妹妹情况怎么样了,您能给我透个底吗?”白孤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说出了心中所想。 吴老苍老的手背上,无数经络如古老的苍龙蛰伏着,端着茶杯时更是明显。他微微一顿,然后放下茶杯,指了指窗外,并没有回答白孤,“今天是什么时节了?” 白孤心里打鼓,但还是仔细想了想,“今天是秋末入冬时节,是立冬。” 吴老点点头,“是立冬,立冬就该吃饺子了,吃了吗?” “没有,但早上刚吃了馄饨。” “楼下那家?” “对,味道还不错,老家伙之前带我吃过一次。” 在别人面前,多少还是要给老乞丐一点面子的。 但也只有一点,没办法再多了。 “那家馄饨确实不错,偶尔吃吃也挺好的。”吴老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那家老板人不好?” “怎么说?”吴老一愣,有些意外白孤会这么问。 白孤想了一下,“老家伙对馄饨店老板的态度很一般,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他很少这样的。” “差不多,那家伙……一般。” “一般?一般什么?”白孤一脸疑惑。 “都很一般,反正馄饨偶尔吃吃可以,他这个人少接触就对了,对你没好处的。”吴老明显不想在馄饨店老板这个话题上谈论太多,很随意地回了白孤一句,就闭嘴了。 这仨人彼此都认识? 白孤更疑惑了,但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是待人接物都很随意的老家伙,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吴老。他俩都对馄饨店老板观感不好,这一点其实就很能看出来问题了。 纠结太多,反而不好。 白孤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眼睛盯着脚尖。 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你妹妹的伤不难治,就是她本身体质弱,又遭遇惊吓、重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不用太过担心。”吴老再次端起茶杯,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手,伸出来。” 白孤刚为白小小的情况舒了一口气,随即就被吴老整懵了。 吴老瞥了他一眼,“就你妹妹有伤,你身上连根头发都没事?别说没有啊,我不瞎。” 白孤满脸无奈,只好乖乖伸出了一只手。 吴老拈手搭脉,当即就皱起了眉。他看了一眼白孤,声音也沉重了些,“另一只手。” 白孤依旧照做了,但还是犯迷糊了。 体内有伤,这个他自己是知道的,老刘头说过,是内伤。不过当时老刘头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白孤就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难不成,很严重? 27、心灯 吴老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搭在白孤脉上的手,“你们巷子里的那位怎么说?” “刘爷爷只说我体内有内伤,伤及五脏六腑、经脉窍穴,但对我这种普通人没啥关系,就没说了。” 白孤知道吴老说的是老刘头,但这称呼怎么听着怪怪的? “哼,倒也没说错。”吴老冷笑一声,随即指了指白孤的胸间,“你的伤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分情况。” “比如?”白孤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你伤的是经脉窍穴,普通人对此并没有多大的依赖,自然影响不大。”吴老顿了顿,“需行脉过穴者,非常人、常事、常物矣。” “是书上说的那种可以飞天遁地的绝世强者吗?”白孤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吴老不置可否,“在自身体内通窍辟府,吸纳天地灵气,拓印世间法则,此乃修炼之人。” “那这种人,岂不是很厉害的大人物了?” “不全是。那些有名的,流传于世的,无一不是当中的佼佼者。籍籍无名、郁郁而终的多得是。”吴老还想喝口水,却发现茶杯早就空了,只好喊了小岍进来添水。 “吴老,您有修行吗?是那种能飞天遁地的大人物吧?”白孤一脸的期待。 闻言,吴老只是微笑着摆摆手,“不算是。当初学艺不精,只学了点皮毛,现在只是勉强当做强身健体的手段,偶尔练练罢了。” 白孤眼里有些失望,但随即想到了一个人,“老家伙呢?他应该是修行之人吧?他之前跟我吹牛说他当年长得很好看,潇洒自在,跟什么剑仙圣贤作朋友,无数的神女仙子倒追他,美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还走遍了天下。反正怎么厉害怎么吹,吴老,您跟老家伙认识的时间应该很久了,是不是真的啊?” “他呀,算是吧,以前确实还可以,勉强算是个人物,就是性格混了点。”吴老一想到那个老家伙,就不禁一阵头疼。 那个天杀的,混不吝的,等他回来一定一定要揍他一顿再说! “那他现在呢?以前还可以,现在岂不是更厉害了?” “现在?道行尚可,术法一般,勉强在不入流之列。”吴老眼含笑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啊?怎么反倒变弱了?书上那些人不是越来越厉害的吗?” “呵呵,那些人都是万里挑一、百年难遇的人中龙凤、天选之人,老家伙平平无奇,怎么跟那些人比啊?况且,他都多大年纪了。人嘛,总是要服老的。” “那,修行,与我的内伤有什么关系呢?”白孤一口气将杯里有些凉了的茶水喝掉,有点不好意思地让小岍添了点水。 吴老伸手将帘子拉低了些,窗外的风雪大了些,雪花都飘进来一些了。 “这其中的关系,取决于你。” “我?”白孤皱起了眉,一脸无辜。 “你如果还继续像现在这样,当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自然是万事无虞。我刚刚探过你的脉,虽然你脉象虚弱,但再活个二十几年不成问题。再加上你现在手头上的钱,过个富足生活绰绰有余。”吴老食指轻轻扣了一下桌面,略微思考了一下,“老家伙跟我说过,你对于修行之人十分羡慕,也很向往他们的生活,对吧?” 白孤疯狂点头,“对啊对啊,书上说修行之人飞天遁地,来去自如,无所不能,这不就是神仙吗?神仙的生活,谁不想过啊!自由自在,说不定还能有点名气,被人记在书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喔,对!名垂千古!想想就兴奋!” 吴老呵呵一笑,只是指了指窗外,“外面的雪下大了。” “嗯,街上都开始有扫雪人在清理积雪了。”白孤不解地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打个比方,普通人就是一粒尘土,于人世间茫茫多,渺小而又不起眼,却无处不在。脆弱而又坚强,能筑起高楼,也容易作天地崩。修行之人则就是这漫天风雪之中的一片雪花,随风飘扬,绚烂无比,但只在寒冷时节应运而生。雪花在空中飘零,看似烂漫,实则落地即死。” 听到这里,白孤不禁皱起眉头,忍不住打断吴老,“不会吧?落地即死?没这么夸张吧,那些书上、故事里的神仙不是牛逼哄哄的吗?没这么脆弱不堪吧?” 吴老摇摇头,“那你就想错了。修行之人确实比常人厉害,他们会以术法诛邪养身,以符咒镇魔安邦,以器物斩妖修德,各有手段。他们本事大,寿命也比常人长不少,这是事实。但修行之人岂是那么简单?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修行,不然现在满大街都是了。修行之人首先需根骨极佳,窍脉空灵,否则练了也是白练,许多修行之人郁郁而终多是缘于此。其次是悟性,悟性不通达,术法灵录都看不进去,如何修行?再有,修行是一件烧钱的事,功法、丹药、符箓、武器哪样不需要钱?任何一个稍微修有所成的人物,去到什么地方都穷不到哪里去。” “要……很多钱?”白孤的声音小了一些。 “嗯,就你现在身上那三万两黄金,连最为基础的引灵入体都不够。当然,天赋异禀的除外,那些简直是怪物,不提也罢。”吴老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世间万般事,唯有这修行,最是烧钱。那些只想苦修、不想花钱的,往往都是那最先死,也是修不出什么名堂的。” 说着,吴老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只能干笑几声。 “还有就是,心性。”吴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啥?这是啥玩意儿?” “你可以理解为……坚持,坚持自己的初心,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能被修行路上的其他诱惑所动摇。一步错,步步错。有时候一个小错误,可能会导致大道崩坏,身死道消。”吴老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眼神复杂。 白孤想了想,“就像是滕猿大祖吗?” “哦?你还听过这家伙的故事?”吴老有些诧异。 白孤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难得有些脸红,“是有一次偷偷溜去蚁堂,白听了一场说书,那次正好说的就是滕猿大祖。” “我后来有去补了票的。”白孤连忙补充道。 吴老哑然失笑,“没事没事,喜欢听书是好事。补票这事,你应该找唐先生说去。” “吴老也认识唐先生?”这次反倒是白孤惊讶了。 “云水城第一说书堂的招牌,在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况且蚁堂离长洲药馆也不远,我偶尔也会去听听唐先生的说书。” 白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唐先生人很好啊,说书也说得很精彩,他肯定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东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吴老点点头,“差不多,是一位很有书卷气的读书人,很温和,一眼就让人想多亲近。” 吴老话锋一转,“修行之路如履薄冰,万丈悬崖走绳索。路上有无数坎坷、难关、考验,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凶险无比。外表自由自在,潇洒无比,有着强大手段、长于常人的寿命,确实让人向往。但内里辛苦、烧钱,付出经常得不到回报,努力修炼也无法精进一分一毫,这些都是十分常见的。平凡人虽然不过百载岁月,但还是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脚踏实地。修行之人就不一样了,越是高楼,就越是摇摇欲坠。他们本就是得在空中飞着,飘着,展示给世人看。你觉得当他们落在地上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呢?还不是没力气飞了。” “可书上说的,不是每到末路,都会绝处逢生吗?然后就开始创造奇迹?” “末路,只是转折点,是寒风的休息时。当下一阵寒风吹起,雪花不就又飞起来了?”吴老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我所说的落地,是修行路上的死路,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死亡的领地的时候。雪花落地,人之将死,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凛凛雁北风,卷起万千落地雪?” “也就是说,那些神仙,确实比常人还要脆弱?”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早早夭折的修行之人,不在少数。” 白孤沉默了。 他本来是很向往修行之人神仙般的生活,是因为他们活得久,自身本事大,能自保,也能保护他人。 他从小就想成为这种人,就因为他想有实力保护家人,保护白老太太和白小小,保护鹏哥,保护老刘头,保护一切他想保护的人。 白孤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他只想好好有个家就行了。 仅此而已。 可现在听了吴老的一番话,他好像就不那么向往修行生活了。 极度烧钱、容易早夭、付出没有回报、要求苛刻繁杂。 这几点都十分精准地猜中了白孤的雷点。 那我现在有三万两黄金,足可以在城里过上富足生活,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既然如此,我还羡慕什么呢?这种生活在以前不也是自己所向往的吗? 现在只需要等白小小醒来,不就可以过上曾经理想中的生活了吗? 可为什么,心里头总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呢? 白孤将双手揣进袖子里,低下头,一脸哀愁。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老家伙之前跟我说过,你很向往修行,十分十分羡慕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你要知道,强者从来没有自由。那些所谓的自由,只是相对于平凡人而言罢了。湖泊羡慕江河的细水长流,江河羡慕汪洋的海纳百川,而汪洋又羡慕湖泊的安于一隅。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经历与见解,也有各自的向往。理想、向往与初心,这三个可以是一样,也可以是三个不同的东西。但白小友你要记住,做人,心里头有方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它不仅仅可以让你激励自己,不断地为之努力奋斗,更可以在你人生灰暗、疲靡时照亮前路,是一盏看不见却明亮的心灯。” 吴老拍了拍白孤的肩膀,笑容如同春日般和煦,“人生会有很多不如意,但只要心存希望与方向,就算是至暗的黑夜,也终会过去,迎来朝阳。”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吴老继续开口道:“你自身体质虚弱,又想保护家人,修行其实是一件很合适的事情。并不需要很高的造诣,小有所成即可,在这云水城中就已够用。但偏偏你受了内伤。这伤,便是刚好伤到你胸腹间的五脏六腑,经脉窍穴。若是强行修行,经脉不通,窍穴闭塞,引入体内的灵气无处可去,只能积郁在原处。用不了多少时日,你便会爆体而亡。哪怕你命大,逃过一劫,也会留下隐患,命不久矣。所以对比之下,继续成为一个平凡人反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白孤揣在袖子里的双手都攥紧了拳头。 眼眶不住地发热,上下两排后槽牙几乎要揉成一排。 嘴唇也抿成一条白线。 吴老将手轻轻放在白孤肩上,轻声道:“走吧,今天立冬,请你吃顿饺子。吃饱了,就不会乱想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小岍的声音接踵而来,“吴老,城东的江先生来了,找您有急事。” 吴老的眉头顿时皱起,轻声呢喃道:“他怎么来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立马起身道:“既然吴老还有客人,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我明天再来吧。不用送了。” 说完,白孤拔腿就跑。 吴老还来不及出言阻止,就已经不见白孤的身影了。 他只能无奈地摇头,“这小子……” 随即吴老脸色一变,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沉声道:“他在哪间雅间?” “回吴老,江先生在五十七号雅间。” “好,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照顾白小小,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吴老起身,大步离开,丝毫不见老态。 白孤一口气跑出长洲药馆,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风雪依旧。 他呆呆地站在柳絮路口,看着街道上白茫茫的一片,寥寥的几个行人,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去干嘛。 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刚刚吴老说过的话,白孤的拳头又缓缓攥起。 因为相似的话,白老太太也曾经跟他说过。 “这人啊,要懂得吃苦,但不能这一路上全都是苦,那就太无趣了。要有甜,有了甜头,就算是吃苦,那也有盼头不是?” 28、人间白丁,求有所得 白孤想了一阵,还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蚁堂今天没有唐先生的说书场,听不了说书。老乞丐也不在城里,没办法找他玩。 真无聊。 白孤松开拳头,将双手揣进袖子里。 换作往常,他这个时候得赶紧去想办法、找机会换些吃食,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才能保证白小小不被饿晕。还可以早点回家陪白小小玩,免得她一个人在家害怕。 白小小从小就胆子小,怕黑。 而如今,白孤身上有钱了,不愁吃喝了,不用再为吃食去费尽心思,奔波劳累了。 可是,白小小却躺在长洲药馆里昏迷不醒,也不用早些回去陪她了。 好像现在,白孤无事可做了。 白孤微微抬起头,有一朵雪花落在他鼻尖。不等白孤抬手扫掉,就已经融化,只留下一点凉意。 白孤伸手摸了摸鼻尖,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倒是可以去那里看看。 —————— “客官喝点什么?”小青年一阵小跑,来到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面前。 男子环视了一圈,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你们的雅间在哪?” “在楼上,二楼雅间雅致,三楼雅间宽敞,客官想去几楼?”小青年咧嘴一笑。 大款来了。 “越高越好。”男子扫了一眼酒单,略微惊讶了一下,“这里有玉竹春涎?” “有的,我们这里有十年酿,数十年酿,百年酿,客官想要那种?”小青年笑容更盛。 这这这……这绝对是大款! 玉竹春涎可是幺九馆数一数二的好酒,价钱可不低。 这必须服务好了,说不定能有小费! 男子眉头微微皱起,“别废话,越久越好。” 说完,男子径直就往楼上走。 小青年连忙让人跟上,自己则是去柜台下单提酒。 男子刚落座没多久,小青年便提着一个青花游鱼壶进来了。 “客官,这是二百年酿的玉竹春涎,请慢用。雅间外有侍女,您还有其他需要可以喊她。”小青年放下酒壶,就识趣地离开了。 男子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嘬了一口,就立马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男子用力地掷下杯子,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推门而进的,是一位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一脸微笑,手里如变魔术般拿出一个镶玉游云壶,“手下人不懂事,拿上不了台面的酒来糊弄前辈,前辈见谅。” 长袍男子只是扫了一眼,脸色便缓和了一些,“有点眼力见。” “小小心意,前辈不嫌弃就行。”青衫男子笑容依旧,只是站在桌子旁,没有坐下。 或者说,不敢坐下。 长袍男子看了一眼青衫男子,又看了一眼后者腰间的青色葫芦,笑得意味深长,“你这酒葫芦,不错。” “前辈过奖了,凑合而已。”青衫男子脸上笑意深了一些,“那我就不打扰前辈了。我就在酒馆里,前辈若有需要,唤我一声即可。” 长袍男子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喝起了酒。 青衫男子也没在意,收起那壶二百年酿的玉竹春涎,便退出门外。 连关门都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长袍男子看向窗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云水城,真有趣,这一趟不算亏。” —————— 吴老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会客区的座椅。 一位双鬓微霜的紫袍中年男子立即站起身,微笑着朝吴老鞠身致意,“吴老,久仰大名。” 吴老坐下后只是摆了摆手,满脸不耐烦,“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有话就说,没事的话我还有病人,有得忙。” 紫袍男子对于吴老的言语没有在意,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此番来访,是有要事与吴老相商。” “我跟你,好像没什么交集吧?” “确实如此。但,今天在下来此,也确实有要紧事。” 吴老面无表情,“说。” “此次来访,是想来向吴老讨要一个人,一个……” 紫袍男子话未说完,就被吴老抬手打断,“不可能,想都别想。” “吴老,您先别这么快就拒绝嘛,就不想听听在下这边给的条件?” “好啊,把你们那件东西拿来,我就可以考虑考虑。” 紫袍男子脸色一变,“不可能!吴老您这是强人所难!” 吴老冷笑一声,“诚意都拿不出来,这就是你们谈事的态度?” 紫袍男子脸色明显不太好,“吴老,在下敬您德高望重,才如此好声好气,不然……” “不然?不然怎样?难道你还想在我手里抢人不是?你考虑清楚,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说着,吴老身上升起了一股极为强盛的气势,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 紫袍男子脸色愈发难看,他忘记了,这里是对方的地盘。 更何况,对方是…… 紫袍男子对着吴老一作揖,“抱歉吴老,在下失态了。” 吴老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紫袍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叹了一口气。他深知刚刚说错话了,今日肯定是没办法再谈下去了,再谈也是无用功。 他只好对着吴老一拱手,歉声道:“吴老,今日在下失言,得罪于您。还请等在下回去重新思考,带足诚意,改日再来。” 吴老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在下告辞。” 等到紫袍男子走到门口,吴老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回去想清楚了,你想谈的是什么事,要的是什么人。还有就是,你该不会觉得,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吧?” 紫袍男子一愣,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随即好像想到什么,立马快步离去了。 吴老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微笑,神情悠悠,闭目养神。 —————— 白孤拎着一个小油纸袋,站在一株并不高大、但足够一两人遮荫的榕树下。 树下,有一个小女孩跪坐着,怀里抱着一把十分破旧的琵琶,其中的一根琴弦还断了。 小女孩听见有人来了,抬起头,四处张望,却是没有发觉白孤就站在她面前。 仔细看去,小女孩的一双眼睛竟然只有眼白! 双眼失明! 白孤走上前,将油纸袋放在小女孩身边,轻声开口道:“是我,白孤。” 小女孩粲然一笑,却有些不明显的失望,“白大哥,是你啊!” “嗯,给你买了点包子,快吃吧。” 白孤很自然地坐在小女孩身边,后者也不抗拒,伸手摸到了油纸袋,拿起一个包子就吃了起来。 她是真的饿了。 白孤看着小女孩,心情复杂。 其实白孤与小女孩并不熟悉,只是见过几次而已。他俩之间“牵桥搭线”的,是老乞丐。 老乞丐天天就在这云水城里四处晃荡,能碰见小女孩并不稀奇。 但老乞丐似乎对小女孩很上心,或者说很感兴趣,有空就往她这儿跑,陪她聊天打趣,打发时间。小女孩也对老乞丐很喜欢,每次后者一来,她就会很高兴。 白孤是有一次来找老乞丐聊天,而老乞丐也正好要去找小女孩玩,两人就顺道一起去了。 一来二去,白孤与小女孩也就认识了。 听老乞丐说,小女孩在他遇见之前就在榕树下了。而那双眼睛,也是一样,听说是从小就瞎了。 也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小女孩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父母遗弃在这里。 又是一个苦命孩子。 这是白孤当时的第一想法。 其实白孤也想把小女孩接回家。 他从小在白老太太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变得心软,最看不得被人遗弃的孩子在外挨冻挨饿。 既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帮助他们,同时也是不想让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再在别人身上重演。 已经发生了的,那就阻止悲剧的继续发生。 可小女孩拒绝了。 她只想在这里好好等着,不想,也不愿去别处。 她父母当年让她在这里待着,他们有事离开一会儿,会回来找她的。她很认真地听话了,就在原地站着,等着父母回来。 可这一等,就是好几年过去了。 小女孩依旧在原地等着,可她父母却一去不复返。 这几年小女孩都不敢离开这榕树附近,生怕她父母突然回来接她,她却不在这里,与父母擦肩而过。 所以当白孤提出要接她回家的时候,她很果断地拒绝了。 但一个小女孩,无处可去又只想待在原地,吃穿住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住与穿倒是挺好解决。 榕树脚有两根抻出来的树根,与树干形成了犄口,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躺着,小女孩就每天晚上睡在榕树下。至于穿,小女孩就拿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被子和破衣服做床垫、被子、衣服,倒也能凑合。 就是吃食让人头疼。 小女孩每天就待在榕树下不挪窝,有时候就弹弹手里那把破旧琵琶解闷。平时的吃食基本靠好心路人的施舍,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包子,有时候是几枚铜板,有时候是一碗快要发馊的白饭。 但这些不常有,更多时间小女孩都是在挨饿,有时候三天都没喝到一滴水。 对于小女孩来说,最好的天气是雨天和雪天。因为下雨和下雪,她就可以不用祈祷或乞求别人的施舍,至少可以不用担心饿肚子。 她会搜集地上的雨水和积雪果腹。 她不会去主动寻找吃食,自然也不奢求别人的施舍。 她只想父母赶紧回来带她回家。 至于其他,她觉得都不重要。 这些白孤都是知道的,他和老乞丐都对小女孩的固执头疼不已。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犟的。 宁愿饿死渴死,都不愿离开榕树半步。 老乞丐当年还因为这个跟小女孩赌气,给小女孩起了个混账名。 白求。 所愿所盼皆白求。 但小女孩倒是对此无所谓,反倒是挺开心的。因为当年她父母离开的时候,她虽然已有名字,但还记不得。 如今有了一个新名字,还简单好记,这不开心? 而且白求,不是人间白丁,求有所得吗?多好的寓意! 白孤和老乞丐都被小女孩整沉默了。 白孤是因为小女孩年纪不大,反驳人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还这么有文化,难道是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 老乞丐单纯就是被小女孩曲解了他的原意给整沉默了。同时,也是因为自己给小女孩起这个名字的本意太混账了,而小女孩却以一种美好的释义去理解这个名字,让他心里头不是滋味。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老乞丐来找小女孩的次数多了起来。 不为别的,老乞丐就只是想陪着小女孩一起等她父母回来,让她别那么孤单而已。 当然了,也是怕小女孩没吃的饿坏了。 现在老乞丐离开云水城,那这个责任,就让他白孤来承担吧。 毕竟他也是看不得小女孩这种苦苦等待父母,还要挨饿受冻的情况,而自己也无法做到明知有此情况却袖手旁观。 小女孩啃着包子,也没抬头,也好像不需要、没必要抬头,“白大哥,那个老爷爷呢?他好几天都没过来了。” 白孤望向天空,“他走了,离开这里,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哪里啊?他有说吗?” “没有,他走得很急,我当时也有事没进城,没跟他碰面。”白孤摇摇头,眼里满是遗憾。 可惜了,不然能在老家伙临走的时候让他请我撮一顿。 啧,真可惜。 “还想着说如果白大哥知道老爷爷去哪了,以后我父母带我回家后,还可以去看看老爷爷呢。”小女孩吃完了包子,双手托着腮,向往着未来父母来接她回去之后的美好生活。 白孤笑了笑,“会有那一天的,相信那一天会很快到来的。” 小女孩转过头,也是一脸笑容,“好咧好咧,等回去之后,白大哥也要常来我家玩啊!” “好啊,我有空的话会去的。” 小女孩说过,她家在福鹤城,是一个很美丽、很快乐的地方,有空一定一定要去她家做客。 白孤也学着小女孩一样,双手托着腮,笑容满面,眼里却满是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有一道贱兮兮的声音闯入两人的耳朵里。 “两位,在烦恼些什么啊?需不需要贫道知会一二啊?” 29、这有什么的 白孤转头,只看见一位身穿灰蓝道衣、手持长幡、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道人。 长幡上还写着“问卜算卦,乐天知命”八个大字。 白孤微微皱起眉头,“你这家伙怎么来了?” “哎呀小白孤,咋这么说话呢,咱俩之间谁跟谁啊,是吧?”年轻道人凑到白孤身边,一把揽住白孤的肩,一副亲昵的样子。 白孤扯了扯嘴角,用一只手缓缓推开年轻道人凑过来的脸,满是嫌弃地说:“滚一边去,我跟你不熟。” 年轻道人上路贴近不成,就挪了挪坐的地方,跟白孤屁股贴屁股,还故意蹭了蹭,“你这么说话很伤人家的心啊,真绝情!” 白孤另一只手的拳头紧了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就数三下,赶紧滚开,不然我动手了。一……” 年轻道人一个箭步,立马就站到离白孤两手之远的地方。身子站得直直的,比手里的长幡杆都直,满脸正义凛然。 此时正好一阵微风吹来,扬起年轻道人的道衣衣角,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还被他装到了。 白孤暗自在心中腹诽,不禁翻了个白眼。 “算你识相。” “哎呦,小白孤,好歹咱们也算是相识多年,不要这样嘛。”年轻道人如同娇羞娘子一般,朝白孤挥了一下那只捏成兰花指的手。 “我去你的!”白孤抓起地上的一团雪,朝年轻道人丢去,愤愤道:“你还有脸说!当年老子被你骗了那么多钱,没打死你都算老子心善了!” 白孤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情急之下爆了粗口。 —————— 那是白老太太刚去世没多久,白小小也还没来到白家的时候,所以家里就只剩下不到十岁的白孤一个人生活。 在伶仃巷那种群狼环伺的环境下,白老太太的存在如同一道关隘,将伶仃巷人心底的恶念给牢牢锁紧,不让其逸散一丝一毫。而白老太太的离去就相当于将这个隘口打开了,其中积压多年的恶念就会像洪水一般从人们心底迸发出来,将整条伶仃巷淹没殆尽。 自然而然地,刚刚失去白老太太、仅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的白家,就成了一块伶仃巷人眼中极为美味的肥肉。谁都想上去咬一口,甚至独吞。 当时尚且年幼的白孤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如同恶魔一样的大人鱼贯般涌进自己家,将家里还算值钱,或日常可以用上的物件一样样搬走,只留下一地狼藉,一张因为体型过大无法搬走的破旧木床,以及手足无措的年幼白孤。 恰逢白老太太刚走不久,从小在白老太太身边长大,很多事情的还不清楚的白孤不知道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只好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 直到日暮时分,加入阡陌司不久的鹏哥刚好路过这里,才发现了呆坐在门口,一脸失魂落魄的小白孤。 了解了事情经过,鹏哥怒不可遏,站起身就想拉着白孤去找那群混蛋,让他们把东西一件一件还回来,并让他们一个一个向白孤道歉。 可白孤却反手抓住鹏哥的手,异常冷静地摇摇头,并让鹏哥将这件事忘了,最好是当做没发生过,没看见过,没听说过。 鹏哥很是错愕。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白孤已经走进家里,并关上了大门。 鹏哥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去了。 只是没过多久,鹏哥就成了阡陌司里的一个小队长,负责伶仃巷及附近几条巷子的管理治安。 白孤和鹏哥很默契地没再提起这件事,只是彼此心中都留下了一根刺。 从那以后,白孤开始频繁进出云水城内,以寻求一些机会或钱财,换取一些吃食度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孤遇到了年轻道人。只因为年轻道人的一句“贫道的卦算无遗策,贫道的签无隙可乘”,就让白孤驻足。 在年轻道人的花言巧语下,白孤把身上所有的家当——三个铜板,全部给了他,就只为求一支签。 求白老太太的魂魄是否安然往生,成功投胎。 年轻道人问了白老太太的生辰八字、姓名,稍稍有些惊讶之后,就开始掐指算了起来。 最后,年轻道人就给白孤一沓黄纸与一张爬满歪歪扭扭的纹路的符纸,让白孤回去之后先烧一半的黄纸,然后隔天同一时间再将剩下的黄纸与符纸一并烧掉,就可以让白老太太的魂魄平安无虞地转世投胎了。 白孤当时深信不疑,出了云水城第一时间就直奔白老太太的坟前,取出一半的黄纸烧了。第二天甚至都没去云水城找吃食,就在白老太太坟前干坐着。等到差不多夕阳西下的时候,才拿出剩下的黄纸符纸烧掉。 烧完之后,白孤就在白老太太坟前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都不在意。足足磕了一百个头,白孤才肯起身离开。 白孤为了遵行年轻道人的嘱咐,足足饿了两天。 等到第三天,白孤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来云水城里准备去感谢年轻道人时,却发现年轻道人正嘚瑟地坐在一处酒铺里喝酒,和旁边的一个同伴聊得正欢。 那个同伴,正是老乞丐。 只听年轻道人说道:“你是不知道,前几天有一个傻小子,竟然想给他刚死不久的奶奶求平安,说怕他奶奶没办法安然转世投胎。哈哈哈笑死贫道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家伙,人死了就死了,这有什么的。鬼魂怎么着都能归去地府,都用不着贫道送。这傻小子,白白送我三个铜板!” 老乞丐扬了扬手,“这么缺德的事儿你都做得出来,真不是个人。” “嘿,有本事这酒你别喝啊,那傻小子的三个铜板就在这里呢。” “你请我喝的,我干嘛不喝?亏心也就亏你一个人,关我屁事!不喝白不喝!” “你这老东西,耍无赖是吧!来来来,罚一杯罚一杯……” “……” 听着年轻道人与老乞丐的谈话,白孤如坠冰窟,全身上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眶通红,紧紧咬着嘴唇,出血了不自知。 他并不在意年轻道人嘲笑他是傻小子,也不在意那三个铜板相当于是白送给年轻道人。 这些他都不在意。 可是,他竟然对奶奶的事不屑一顾,甚至还说人死了就死了,这有什么的。 死了就死了? 这有什么的? 白孤的双手逐渐紧握成拳,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年轻道人。 白孤随手在脚下抓起一块石头,缓缓地走进年轻道人。 越靠近年轻道人,白孤的内心越是震颤不已,脚下的步伐也跟着越来越快,到最后就直接跑了起来。 在离年轻道人只有几步的距离的时候,白孤猛地一蹬,跳了起来,握着石头就朝着年轻道人的后脑勺砸去。 幸亏老乞丐眼尖,连忙大喊一声让年轻道人闪开。后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抵挡,才让白孤的一击打偏。白孤大部分的力度都砸在了年轻道人的胳膊上,后脑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年轻道人直接被白孤一击打得掀倒在地,捂着胳膊哀嚎起来。 老乞丐连忙跑过来,扶起了年轻道人。 等二人看清来人,都不禁一惊。 老乞丐惊的是白孤此时的状态。 白孤此时佝偻着腰,浑身颤抖,披头散发,却双目通红,眼睛里满是血丝,不住地喘着粗气,宛如一只发狠的小兽。 身上有着一种纯粹的气息死死地锁定了年轻道人。 杀意! 那是一种纯粹的、无关善恶的杀意! 是一种极度的愤怒转化而来的杀意! 只因为他对奶奶的死这么轻蔑! 他怎么可以?! 年轻道人惊的是,这小子怎么就找来这儿了? 但更多的,是心虚。 骗这么小的孩子的钱,确实多少有些亏心。 但这小子突然砸我这么一下,应该可以了吧? 年轻道人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手臂上一片淤青。 白孤当时还小,力气不怎么大,而且连续两天没吃饭,连走路都还勉强了,力气也就没剩多少了。 砸年轻道人这一下完全就靠惯性借力的。 自然砸得不重。 老乞丐看着年轻道人的表情,又看了看白孤的样子,就明白了白孤是谁了。 原来是被骗的那个傻小子。 这神棍,活该! 老乞丐连忙打圆场,“小兄弟啊,我这朋友不厚道,骗了你的钱。不好意思啊,我这就让他还你。” 说着,扯了一把年轻道人,使了个眼色。 “干嘛,求签问卦,他给钱,贫道给东西,这买卖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还能退钱呢?”年轻道人一脸不情愿。 “你要死啊!这么小的孩子钱都骗,你良心被狗吃了啊!” “去你的,你说得这么好听,你咋不给钱呢?你帮贫道给啊!” “诶,是你骗人钱的,又不是我,我给什么钱。你个臭神棍,赶紧还钱,不然死在路边都不知道为什么!” “呸呸呸!你这糟老头子说什么呢!你才死了呢!呸!” “我这是好心劝你,你这不知好歹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活该被打!” “你这死老头子……” “……” 见二人莫名其妙吵起来了,白孤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声音嘶哑地吼了一声,“够了!” 二人一愣,都停下忙着的嘴,一起看向白孤。 “那个钱我不要了,但你,”白孤指向年轻道人,一字一顿地嘶吼道:“你必须去跟我奶奶道歉!” 年轻道人微微一怔,随即大笑不止,“道歉?可以可以,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就认错道歉这事儿做得最好!” 白孤瞪了年轻道人一眼,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愤愤转身离开。 老乞丐拽了年轻道人一把,“还愣着干嘛,跟上啊。” “知道啦,知道啦,别催。”年轻道人嘴一撇,不知道又在嘟囔些什么。 白孤将二人带到白老太太坟前,一脚就踹在年轻道人膝盖后窝,后者不禁腿一软,跪了下去。 年轻道人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白孤一眼,却直接挨了白孤一巴掌,“跪好!” “诶不是,不是来道歉吗?怎么……” 年轻道人话还没说完,背上又挨了一脚。 “跪好!”白孤快步走上前,直接揪住年轻道人头上的发髻,一下又一下地将年轻道人的头按在地上磕头。 脸上满是狰狞。 年轻道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吃了一嘴的土,额头也磕得血肉模糊。 老乞丐连忙上前拉住白孤,再磕下去真会出事的! “小兄弟,别按了别按了,再按出人命了。” 那神棍真要发起狠了,这小家伙恐怕遭不住。 那神棍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岂是小家伙能抵抗的? 白孤也冷静了几分,撒开了手中年轻道人的发髻,“不磕也行,再跪三天。” 年轻道人一脸惊恐地大叫起来,“臭小子,你别太过分啊!” 老乞丐一把捂住年轻道人的嘴,后者开始疯狂挣扎,“好好好,三天就三天,今天就算是第一天。” 白孤点了点头,在白老太太坟前坐了下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跪着的年轻道人,以防他逃跑。 老乞丐在年轻道人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者这才安静下来,扁着嘴,不情不愿地跪在原地。 老乞丐呵呵一笑道:“小兄弟放心好了,他不会跑的,我也留下来一起看着他。” 白孤没有回应,依旧死死盯着年轻道人。 老乞丐无奈,只好找了个舒服点的地儿,躺了下去。他伸手随意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 就这样,白孤坐了三天,老乞丐躺了三天,年轻道人跪了三天。 三个人,三种姿态,就这么保持了三天。 哪怕是跪了三天,白孤通红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年轻道人,眼里的杀意丝毫未减。 尽管如此,白孤还是放二人离开了。毕竟已经说了跪三天,对方已经做到了,再纠缠就是自己不对了。 老乞丐便搀扶着一步一瘸的年轻道人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白孤依旧坐在原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 年轻道人干笑了一下,有些心虚道:“三个铜钱不算多吧,是……吧?” 白孤冷笑一声,“当年我才多大,三个铜钱,不多吗?况且,我当年又不是因为这个打你。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没想通?” 年轻道人抬头望天,试图转移话题,“今天天气不错哈,下雪了,嗯,挺好。” “老家伙说的没错,你不仅是良心被狗吃了,你连脑子都一起打包送到狗嘴里了!” “诶诶诶,小白孤,可别学那老家伙啊!那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啊,听贫道一句劝,别学,会被他带坏的。”年轻道人一本正经地说。 白孤翻了个白眼,“老家伙是不太正经,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在这里乌龟骂王八。” 年轻道人一时语噎。 小女孩在旁边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白孤又补了一刀,“这有什么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30、东阳城 白孤双手笼袖,双眼微眯,“在我还没动手之前,我劝你赶紧滚蛋,对你我都好。” 年轻道人突然弯下腰,把脸凑近白孤,“想不想知道老家伙去哪了?” 白孤抬头看着年轻道人那张莫名让自己生厌的脸,默默地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伸出手,猛地用力,狠狠地给了年轻道人一巴掌。 都让你赶紧滚蛋了,不就是不想看见你嘛?不仅不走,还把脸凑过来,这不是找打吗? 一巴掌都算轻的了。 “哎呦,你干嘛!”年轻道人捂着左脸,苦兮兮道。 “你爱说不说,不说赶紧滚。” 年轻道人满脸委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坐在白孤旁边。 只不过离了大概有好几米的距离。 “老家伙有一个故人去世了,他去吊唁。”年轻道人一只手捂着左脸,另一只手轻轻拍掉道衣下摆沾上的雪。 今儿的雪真心有点大,不是才立冬吗?怎么就下这么大的雪,今年恐怕不会是一般的冷。 得多添一件棉衣了。 “对老家伙很重要?” 故人?没听老家伙提起过啊,但这神棍总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吧? 虽然也有可能。 这种人,就是欠揍。 “怎么说呢,跟你和小小的关系差不多,你可以这么理解。” 白孤瞪了年轻道人一眼,“别乱喊我妹妹的名字,她跟你不熟。” 年轻道人摸了一下鼻子,尴尬一笑。 “很远?” “啊?”年轻道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老家伙去的地方很远?”白孤无奈地将话说了明白。 “哦哦,那确实。对于你来说,很远,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远。”年轻道人想了一下,似乎在思量两地之间的距离。 “对于我来说?”白孤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小女孩这时候插了句嘴,“大叔,老爷爷去的是哪里啊?说不定我听说过呢。” 年轻道人立马起身,一溜小跑,坐到小女孩身边,“老家伙去的东阳城,小白求啊,你应该听说过吧?贫道记得之前跟你还提起过。” “记得,而且我之前也听说过东阳城,那里靠近海边,听别人说日出可好看了!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此言一出,就算是心性散漫如年轻道人也不禁一阵沉默。 瞎子想看日出? 多么可笑又可怜的幻想。 这跟烙铁上结冰有什么区别? 白孤再次恶狠狠地瞪了年轻道人一眼,警告他离小女孩远一点,嘴里的语气却异常温和,“小求啊,这东阳城在哪啊?真的离这里很远吗?” 年轻道人撇了撇嘴,果然还是信不过贫道啊。 “我也不清楚哎,只是听说东边临海六城,就属这东阳城日出最美,物产最丰,城主更是一代俊彦,风流无双。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呢!” 东边?临海? “那咱们云水城属于哪里?” “云水城……”小女孩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是在西部吧?” “准确来说,是西部临海了。”年轻道人补充道。 “云水城?临海?” 这附近都是山,哪来的海? 骗谁呢! 年轻道人指了指西边,“往这边走,翻过大坞山、枧束峰两座大山,再翻一条小山脉,后面就是一大片平原了,可能再经过一两个小城镇,就能看见海了。” “这么远?!”白孤瞪大了双眼。 “难不成你想云水城出了城门就是海啊?对比那些中部城池,云水城算是临海了。”年轻道人翻了个白眼。 白孤轻轻哼了一下,不做回答。 他对这些地理信息不了解,说多就是错多,懒得跟这神棍掰扯。 “云水城在西部临海,东阳城在东部临海,哦吼,那确实好远的。”小女孩摆着手指头,很认真地算着距离。 “只不过云水城临海这个说法,还是不太准确。”年轻道人用手在地上挖起一抔雪,再堆在一处,“老话常说,日出东海,薄暮西山。无论是从天运还是地势来说,这才是对的。” “也就是说,云水城还是靠山?”白孤有点懵了。 “按实际来说,是这样。毕竟那边的海,也不太算是海。”说着,年轻道人看了一眼西边。 “那边的海,很小吗?” 年轻道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等你将来有机会,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孤抓起一团雪,朝年轻道人丢了过去。 年轻道人一跳,躲过了雪团,又挪着屁股坐回原地,“就地势而言,西高东低。而又有老话说,水往低处流。自然而然的,天下流水便朝着东部汇聚,最后海纳百川,汇入东海。所以东部多水流,西部多山丘。” “那天运呢?那个是啥玩意?” 年轻道人不禁看了白孤一眼,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简单来说,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带动了这人世间的风,吹向西边。风又带动了尘土,日积月累,东边的沙石尘土大部分都被风‘搬徙’到西边,堆积成高峰山脉。天运再加上地势,东部临海,西部靠山,才是正确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白孤望向年轻道人,眼里满是狐疑。 好嘛,还是不相信贫道。 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年轻道人满脸委屈,“多读几本书,多走几步路就知道了啊,多简单的事儿。” 白孤语塞,把头扭到了一边。 小时候,白老太太想让伶仃巷里独一个的读书人丁伯教白孤读书识字,免得白孤以后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但白孤当时还小,贪玩,喜欢到处乱跑,根本就没心思去读书。只是去了丁伯家一个下午,就没再去了。 白老太太也不强求,就放任白孤玩去了,等他想读书了,再让丁伯教他。 等到后来白老太太去世,家里只剩下白孤一个小孩,每天都为了吃食奔波劳累,费心费神,哪还有时间去读书? 再后来,白孤收留了白小小,生活就更加窘迫了。就连白小小都有时候吃不上饭,更何况白孤?在这种情况下,读书?能当饭吃吗?如果能当饭吃,白孤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抱几本书回家跟白小小一起吃,都不带犹豫的。 况且,读书,是要花钱的。 书本的钱,教书先生的报酬,书塾的学费,这些不都是钱? 两个快要被饿死的小家伙,哪有心思、哪有闲工夫去读书呢? 光是活着都要竭尽全力去坚持,也就没有余力去做、去想其他的事了。 至于出去走走? 是想饿死在他乡路上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白孤宁愿死在伶仃巷中,白家里,或者是白老太太坟前。 这样至少算是叶落归根,也能永远陪在白老太太身边。 所以白孤目前的知识,全部来源于日常身边人的言语和蚁堂的说书,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比故雪峰稍远一些的白鹇坞。 但现在嘛。 卖了陀舍古蛇的蛇鳞之后,白孤就有了三万两黄金。 有钱了。 不一样了。 白孤现在就只想着白小小的伤赶紧好,早点醒过来,这样他这一笔钱就有用武之地了。 给小小买大房子,给小小买好吃的,给小小买厚衣服、厚被子。 嘿嘿,想想都开心。 至于小小想不想去书塾读书,那就全凭她自己想不想了,不强求。 读书一事,自个儿都这个岁数了,就不瞎折腾了,顶多去买几本志怪小说回来看看得了。 偶尔再去蚁堂听听几场说书,啧啧啧,人生如此,满足了! 小女孩用手指戳了戳白孤,“白大哥,我家好像离东阳城不远哎,以后如果要去东阳城找老爷爷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如果那时候我父母还没回来。” 白孤整理了一下思绪,脸上挂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可以啊,那到时候还得靠小求指路,你白大哥我可不认识路。” “好啊好啊,这个包在我身上!”小女孩笑得眯起了眼睛,如同两弯月牙。 年轻道人跑到白孤和小女孩中间,伸出头,嘿嘿地笑着,“那到时候也带上贫道呗,贫道也认识路啊,而且还认识许多人,说不定一路上能省很多钱呢。” 白孤侧过头,瞪着年轻道人,后者吓得脖子一缩,还以为白孤又要打他。 “恐怕大多数是仇家吧,我可不想受牵连,被一堆人追着砍。”白孤将油纸袋收起来,准备等会走的时候丢掉。 乱丢垃圾可不好,就别给街道上的那些扫雪人添麻烦了。人家本来每天的工作就很累了,再给他们添麻烦,不好。 举手之劳的事而已,既不用多少功夫,又可以减轻别人的负担,何乐而不为呢? “谁,谁说的!怎么会呢?虽然说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但贫道的名声还是可以的,没那么差!”年轻道人有些气急败坏。 “没那么差?那也就是说没那么好咯?” “小白孤,贫道告诉你啊,别跟老家伙瞎学啊,那糟老头子坏得很!” 白孤没再搭理年轻道人,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放到小女孩手里,“小求,这几个铜板你拿着,要是饿得实在难受,就拿着去跟路人换吃的。天太冷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注意点,顾着点自己。” “好!”小女孩笑着,将铜板收起来。 白孤又瞪了年轻道人一眼,后者此时正盯着小女孩刚刚收起铜板的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白孤指了指年轻道人,警告他别太过分。 后者咧嘴一笑,“贫道先走了啊,小白孤,小白求,别太想贫道啊。” 说着,年轻道人举起双手,起身大踏步离开了。 白孤对着年轻道人的身影啐了一口,随即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那我也先走啦,小求你一个人小心点啊。” “嗯嗯。” 白孤这才缓缓起身,走回来时的路。 大雪很快就淹没了白孤的身影。 小女孩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回榕树下的树窝休息。 这时候,一道声音传入小女孩耳朵里,是很熟悉的贱兮兮的感觉。 “小白求啊,要不要来一卦?很灵验的喔……” 31、老人 “得了三两钱,饮去二斛酒,人生多快活,且醉可无愁……” 年轻道人哼着小曲,快活地走在路上,一蹦一跳的。 突然,他停了下来,缩起脖子,踮起脚尖,就想悄咪咪地按原路折返回去。 只因为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怎么,刚刚不是还拼命地跟我套近乎吗?现在见到我就绕道走了?”那人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原来是白孤。 年轻道人尴尬一笑,“小白孤啊,是你啊,贫道还以为是谁呢……啊不是,只是突然想起有个朋友约了贫道今天喝酒,贫道这会儿急着过去呢。嗯,就是这样。” 白孤点点头,“喝酒可以,把钱留下。” “诶,小白孤,你去吃饭不用带钱啊。虽然是别人请我喝酒,那我不得带点下酒菜啊,再不济喝完酒还能带他去吃点热乎的,暖和暖和肚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啊!” 白孤指了指他的腰间,眼神变得凛冽,“你自己拿出来,别逼我动手。” 年轻道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疑惑地问道:“拿什么啊?” “我在再说一遍,拿出来!”白孤右手攥紧,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年轻道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伸出手臂,摊开手掌,“好吧好吧,喏,都在这里了。” 白孤只是扫了一眼,“还差一个。” 年轻道人不禁跳脚,“诶不是,这你也能看出来啊!你还是人吗?” “小求那么小的孩子,你连她的钱都骗,算人吗?”白孤冷笑着反唇相讥。 年轻道人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钱,确实是他唬小女孩,让她向自己求签问卦赚来的。虽然不咋光明正大,但好歹自己也是出力了啊。 但白孤的眼神让他想到了什么,有些心虚。 他只好从怀里再拿出一个铜板,一脸无奈,“这下够了吧。” 白孤点了点头,“这钱我不拿,但你也不准花。这些钱都得拿去给小求买吃的,她这个冬天的吃食你负责了。” “小白孤你过分了!这才多少铜板啊,还这个冬天?这连三天都不够!不行,你得再给贫道一些。” “没钱,就这些,谁让你骗小求,活该!”白孤揣起双手,看傻子一般看着年轻道人,“你别忘了,老家伙把怎么收拾你的办法告诉我了,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这糟老头子!”年轻道人气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 老乞丐现在跑去东阳城了,自己又有事走不掉,不然就直接杀过去揍老乞丐一顿再说。 至于白孤,一个半大小子而已,自己跟他计较太多干什么? 再说了,老乞丐真把那方法教给这臭小子的话,那就更不能跟这小子硬碰硬了。万一把这小子惹急眼了,真把那方法搬出来,倒霉吃大亏的还是自己。 不值当。 年轻道人深吸了一口气,将铜钱收起来,指着白孤,咬着牙恨恨道:“算你狠!贫道认了!” 白孤粲然一笑,“我劝你把手指放下,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冲过去把那玩意儿掰下来。” 年轻道人一肚子憋屈,又无计可施,气得只能拂袖而去。 看着年轻道人愤愤不平的背影,白孤只感觉心情舒畅:“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 鹏哥走在一条巷子里,正在执行日常的巡逻任务。 这是伶仃巷附近的一条巷子,名为呓苦巷。 都是一样的穷人巷子,只不过呓苦巷比伶仃巷位置好点,天气好的时候能有点太阳。 但也仅此而已。 好饭菜上桌都是富人先动筷子,穷人能捞到点菜汁就偷着乐吧,还想吃肉? 梦里啥都有。 鹏哥今天只带着阿光一个人,兄弟们都是轮班,今天刚好轮到他俩。 “鹏哥,这是最后一条巷子了吧?走完就可以回去吃饭了吧?”阿光凑近鹏哥,一脸笑嘻嘻的。 “嗯,最后一趟了,早点完成早点回去休息。” 今天的事务有点多,鹏哥也有些累了。 “诶,前面的大爷,让一下路可以吗?我们要过去。” 阿光突然出声,把有点发呆的鹏哥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脚穿布鞋,佝偻着腰,一身灰色长褂,背对着鹏哥二人。 听见阿光的声音,老人缓缓转过身,看向二人,脸上的皱纹几乎要挤成一朵菊花,“二位,这是要去哪里啊?” “嘿嘿,老人家,我们是阡陌司的,负责这附近的治安。今儿的巡逻就剩这条巷子了,天也晚了,麻烦大爷让一下,我大哥和我可以早点回去休息,您老人家也早点回家。”阿光虽然一脸横肉,但说起话来还是很有礼貌的,尤其是面对长辈小孩的时候。 老人笑着摇摇头:“我今天,找你们有点事。” “老人家是遇到什么困难吗?说说,我们阡陌司就是为附近的人维护治安,解决难题的。”阿光说的时候脸上满满地骄傲,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份工作很是自豪。 “说来也不算难,就是想让你们停手。那几个小孩的事,就算了吧。”老人负手在后,语气轻描淡写。 但鹏哥二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得很难看。 这是那几个孩子请来的帮手? 要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几个孩子里有三个是别的帮派的,地头蛇来的。另外一个,有点来头,听说是出自一个大家族。 无论是哪一方,都让鹏哥头疼不已。 地头蛇根深蒂固,哪怕是官府纠缠了十数年,也是难以铲除;大家族有钱有势又有人,有些大家族就连官府都不敢对其轻举妄动,与之对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就是不知道面前的老人是哪一方来的人。 “敢问老人家,是来自哪方势力?”鹏哥向前踏出一步,将阿光护在身后。 “就你们,还没资格知道。” 鹏哥心中了然。 是那方大家族派来的。 不然说话也不会这么有底气和傲慢。 鹏哥直视老人,丝毫不退让,“那几个小孩闯入别人家中打砸抢,致使两个小女孩一死一重伤,至今还尚未醒来。无论是按照官家律法,还是天经地义,他们都应该受到处罚。尤其是主谋主犯,更应该偿命!” 却不曾想老人不以为意,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我才不管这些。我只知道,那个小孩,我家少爷保了。所以,现在只是来通知你们的,不是商量。” 鹏哥脸色沉了下去,“如果我们不呢?” “呵呵,如果?那就是想与我家少爷为敌了。你们这种贱骨头,配吗?”老人满脸轻蔑。 阿光被老人的言语激得青筋暴起,就想冲上去暴揍老人,却被鹏哥一把拦住。 鹏哥凑到阿光耳边,压低了声音,“快走!赶紧回去!我来处理就行。” 看着阿光一脸的疑惑不解与犹豫不决,鹏哥恨铁不成钢,“赶紧滚蛋!有多快跑多快!” 说着,鹏哥还直接给了阿光一脚。 阿光一脸委屈,怎么莫名其妙还挨了一脚啊。但还是不敢违背鹏哥,迈开腿就是一阵小跑。 老人见状,只是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你还挺聪明的,知道兵分两路跑。可你觉得,你拦得住我?或者说,你觉得我是一个人来的?” 鹏哥暗道一声糟糕,却是为时已晚。 老人伸出一只手,身上有着凛冽的气势爆发,瞬间充满了这逼仄的巷子,原本佝偻的身体在此时仿佛挺立了些。 “想走?你可以试试。” 鹏哥咬紧了牙关,满眼着急,却无可奈何。 想去救阿光,就必须先打败面前这老人。 可这老人,不简单啊…… 32、大家都一样 “刘爷爷,怎么这两天没看见鹏哥啊?”白孤坐在老刘头里屋,百无聊赖地嚼着烧饼。 老刘头掰下一小块米枣糕,丢进嘴里,“可能,有事,在忙。” “也是,鹏哥管着这附近几条巷子的事儿,偶尔忙点正常。” “喏,来了。”老刘头下巴一抬。 门口,缓缓走进一道人影,身形微微佝偻,步伐略显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是鹏哥。 白孤一喜,刚起身想去迎接鹏哥,却发现后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有点不对劲。 定睛一看,鹏哥身上的衣物破损不堪,露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好几处甚至隐隐能见到白骨! 身上的血腥气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仿佛是刚从血池子捞起来一般。 鹏哥目光涣散,步伐沉重,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一样,形同死尸。 白孤脸色一白,鹏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刘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起身走向药柜,“不想死就躺到木床上。” 鹏哥木然地点点头,然后仿佛没看见白孤一般,径直从后者身边走过,连低头看一眼白孤都没有。 鹏哥高大的身躯躺在木床上,有一截小腿伸出床边,悬在半空中。 老刘头拿着药箱走过来,伸出一只手一扯,鹏哥的上衣便被脱了下来,露出了无比健硕的上身与纵横交错的新伤口、老伤疤。 白孤看着鹏哥饱满的胸肌,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与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鹏哥这样的身材啊,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 老刘头先是往鹏哥脉上一搭,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取出一条湿毛巾,很随意地将鹏哥身上的血污擦去,才慢悠悠地开始给鹏哥上药。 临了还不情不愿地往鹏哥的胸膛处拍了一下,老刘头满脸嫌弃道:“没事长这么大只干嘛,浪费绷带!” 白孤感觉老刘头是在趁机偷吃鹏哥的豆腐,但他没有证据。 老刘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白孤立即换上一副急切的样子,“刘爷爷,鹏哥怎么样了?” 老刘头把头转了回去,边收拾药箱,便开口道:“他受的伤不算重,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但鹏哥刚刚那个样子……” “这就要等他自己清醒过来之后才能知道了,不过八成是心理创伤,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 白孤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鹏哥这么壮,这么厉害,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把他打成这样呢? —————— “雀儿咬新叶啊,太阳高照。小溪儿慢慢流啊,过山腰啊——” 年轻道人哼曲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街口。 那里,有一袭月白色长袍站立,正嘴角含笑地看着他。 年轻道人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就想动起来,却听见那人开口道:“我劝你别乱算,会死的。” 年轻道人目光凝重,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放轻松点,别那么紧张。说起来,我和你,或者说跟你这条道脉还有点香火情。当然了,不多而已。” 年轻道人闻言,才稍微放松了点,原来是不是来寻仇,“前辈早说嘛,小道还以为又是来寻仇的。” 长袍男子眯着眼笑,“要说寻仇,也不是不行,除了香火情,我跟你们也有点事还没解决。” 得,这乌鸦嘴,早知道就不嘴贱说这茬儿了。 这下子倒大霉了。 各位祖宗保佑啊,弟子还年轻啊,还想多逍遥几年啊,弟子不想这么快就去见你们啊!虽然弟子很崇敬你们,但好歹等弟子找到传承再说这个吧。 断了传承怎么办啊! 各位祖宗保佑弟子吧…… 长袍男子嘴角有掩藏不住的笑意溢出,“好了,不逗你了。走吧,作为前辈,请你喝顿酒吧。” 年轻道人眼前一亮,“诶,前辈敞亮!有所请必有所应,那小道就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说着,年轻道人还故作扭捏之态。 长袍男子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你们祖师要是知道自己道脉出了你这么个家伙,脸上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破天荒地没有乱接话。 开玩笑,自家道脉祖师能随意谈论吗?祖师堂前香如林,自个儿可不想进去凑一份。 长袍男子转身,朝着幺九馆走去。 上次那酒还不错,可以去再喝一顿。 年轻道人赶忙跟上,乖乖跟在长袍男子身后。 —————— 白孤在探看了一会儿白小小后,觉得无聊,留在那里也有点碍事,便出了长洲药馆,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算了,还是买点糕点烧饼回去了。反正待在城里无事可做,还不如早点回去,给老刘头帮帮忙,照看照看鹏哥。 白孤打了个哈欠,便准备起身去糕点铺了。 一阵温醇声音在背后响起,“好巧啊,小书友,在这里碰见了。” 白孤转头一看,从心底里生出欣喜,“唐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一身布衣的唐先生撑着伞,正站在白孤身后笑着,看着他。 唐先生笑了笑,“赴约,现在刚好出门。” “那祝唐先生玩得开心。” “哈哈,好的好的。”唐先生想了想,“小书友,要不要一起去啊?” 白孤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唐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了,是不想去吗?” 白孤连忙摇头,手也不禁跟着摆了摆,“我只是觉得唐先生像您这种人的约,是不应该出现我这种人的,会丢您的脸,掉您的档次的。” 唐先生轻轻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孤,“那小书友觉得我是哪种人?自己又是哪种人呢?” 白孤低下头,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唐先生也不着急,双手笼袖,就这么等着白孤给出答案。 反正该着急的,不是我。 唐先生手里的伞也稍微往白孤倾斜了一些。 许久之后,白孤一脸尴尬地抬起头,挠了挠头,“抱歉啊唐先生,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还白白耽误您这么多时间。” “没关系,这世间本来就有很多事情只在心里清楚,嘴上糊涂。无论是饱读诗书的秀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都是一样的,没必要因为这个道歉的。至于时间,这个就更没关系了,时间本就是最值钱,也最不值钱的东西。”唐先生拍了拍白孤的肩膀。 白孤有些失落,“我只是觉得,唐先生您一看就是那种读了很多书,很有文化很厉害的读书人。而且还能经常被城主邀请去叙旧喝茶,就更厉害了。而我只是一个穷小子,落拓无比,全身一股子穷酸味儿,哪怕是跟您站在一起,我都觉得会掉您的档次,更何况是您的邀约。我还是不去了,免得您在别人面前丢人。” 说着,白孤又低下了头。 唐先生闻言,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小书友,你大可不必这么想。我呢,只是一个说书先生,只是比常人多看了一些书,多知道了一些传闻道理。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呢,虽然出身不好,但你要自信啊。人穷志不穷,不能仅仅因为穷苦而磨灭了对生活的向往,感觉自己处处比不上别人,低人一等。这是不对的,不能这么想。你和我,和其他人,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生活在这世间上的。吃的都是粮食,喝的都是水,呼吸的都是空气,有什么不同?有什么高低之分?只要肯努力,不放弃,哪怕再苦再惨再穷,都能通过后天的坚持而改变。人啊,志气不能短,不可退。一旦有了这种念头,那你就算是再厉害,再有钱,总有一天也会沦为街头乞儿阶下囚。人无贵贱之分,但品行心性有高低之别。这句话,你千万要记住了。” 白孤点点头。 唐先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总算是没白说。 “所以,现在愿意一起走吗?” 白孤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可……” “忘记我刚刚说过的话了?”唐先生脸上挂着微笑,眼里的温暖似乎能捂热整座云水城的冬天。 白孤攥紧了拳头,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去!” 唐先生瞬间开怀大笑起来,“好好好,走走走,一起走!” “小书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孤,白简霜的白,独孤楘的孤。” “好名字!好释义!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白了,好记一些。” “都可以啊,唐先生想怎么叫都行。” “我叫唐涂,荒唐的唐,糊涂的涂。” “唐先生的名字很好听啊,但我还是想叫您唐先生,叫习惯了。” “可以可以,我也是一样,都行。” “……” 漫天飘零的大雪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缓缓走着,那把油纸伞微微倾向那道稍矮一些的身影。 33、柳斋 看着面前一座不算是富贵,甚至有点破旧的府邸,白孤的眼里升起了一丝疑惑。 只因为府邸大门牌匾上的两个字。 柳斋。 整个云水城恐怕不下上百万人吧? 但敢用柳斋二字的,除了那位柳才子,还能有谁? 一旁的唐涂察觉到白孤的异样,便转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没有想到,您会来柳才子家。”白孤尴尬一笑。 唐涂呵呵一笑,“为什么不能来柳才子家啊?你刚刚说过我是个读书人,柳才子更是全城公认的才子。我和他都是读书人,彼此之间有来往不是很正常吗?” “那确实。”白孤点点头。 但唐先生一看就是那种很正直、很温暖、令人想亲近的读书人,用书上的话来说,是受人景仰、德高望重的儒士。 事实也是如此。 可柳才子,虽然也是全城公认的读书秀才、文牍才子,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就像是……一朵遗世独立的莲花,让人心生敬畏,敬而远之。 如果不是赫赫有名,柳才子走在路上,可能会被人当作是什么破落公子、蒙难少爷。 因为柳才子身上的那种贵气,是与生俱来,是无法靠装扮、临摹而来的。但柳才子本人的相貌着实是算不得好,甚至有点……阴沉?狠戾? 唐涂轻轻拍了拍白孤的肩膀,“别乱想了,要进去了。” 唐涂伸手,屈指敲了敲大门。 不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从中走出一道人影,身形枯槁,面容消瘦,不是那柳才子还能是谁? 柳才子似乎长期营养不良,不仅颧骨突出,就连眼眶都凹进去了,整个人有一种弱不禁风、命不久矣的感觉。 一双眼睛扫过来,目光慵懒却带着审视,是那种上位者对下位者天生而来的轻蔑。 白孤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两个字。 病娇。 但一个大老爷们能让人联想到这个词,好奇怪啊。 柳才子看着白孤,目光冷漠,“他是谁?” 白孤被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躲在唐先生身后。 “他是我的一个小书友,带他来认识认识咱柳大才子,见见世面。”唐涂向旁边一摸,这才发现白孤躲到他身后了。 他有些无奈道:“才子,别吓着孩子了。” 柳才子这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府里,“进来吧。” 唐涂对着白孤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白孤抬头看了看柳斋的牌匾,才跟着唐先生走了进去。 柳才子家不大,只有一个小庭院外加一栋二层木楼,一眼足以望到头。 院里种着两株罗汉松,上面的绿叶早已换成白雪,低垂于地。 在院里设有一套石桌石椅,其旁有一个用竹条编织成的架子,上面歪歪扭扭爬着几条干枯的藤条。 白孤扫了一眼,这应该就是老乞丐之前夜爬柳才子家,想偷的葡萄吧? 咋成这样了?好像是枯死了? 该不会是老乞丐偷不到葡萄,气急之下把葡萄藤拔了? 不然,就是柳才子不会种,把这葡萄藤养死了? 不会吧,不是很多书上都有葡萄的种植方法吗?依葫芦画瓢不会吗? 白孤狐疑地瞄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柳才子,难道读书人不是读的书的越多,会的东西越多吗?怎么连个葡萄都能养死? 白孤又看了看那两株罗汉松,又瘦又矮,树枝没几根,还有点干枯。 感情这柳才子连树也不会种,罗汉松都能种成这个样子。 头回见。 白孤想起城北的那些罗汉松,那叫一个高大茂盛啊。相比之下,柳才子家的这两株,怕是砍了拿去当柴火都会被嫌弃吧? 柳才子突然转身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一惊,自个儿只是在心里头念叨而已,没说出口啊!柳才子这是……? 唐涂踏前一步,揽住柳才子的肩膀,“走了走了,外面冷得很,进去喝茶。你这主人做得真不称职,连口茶都没有。” 柳才子收回视线,将唐涂的手挪开,“想喝自己泡去,我没空。”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嘛,既然你这么客气,那我也就不见外了。”唐涂笑眯眯地说道。 “你一向如此。”柳才子看了一眼唐涂,然后略一偏头,用余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白孤,眼里便立即浮现出满满的嫌弃。 这小子,真没教养! 唐涂生拖硬拽地把柳才子拉进屋内,还不忘招呼白孤进屋喝茶。 屋内就只是很简单的一套梨花木会客桌椅,板壁上也只是简单地挂着一副山水图。只是匾额与楹联的内容就很有意思了。 楹联上写的是:白天点烛照明堂,夜半摸黑寻东床。 匾额却是简单的两个字:克制。 看得白孤不禁眉头皱起,满心疑惑。 且不说内容雅俗与否,光是上下两句楹联之间,还有楹联与匾额之间根本毫无关系可言。 这就犯了读书人之间的一个忌讳。 牛头不对马嘴。 这是最最不该犯的错误啊! 柳才子身为公认的读书人,就更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啊。 怎么回事? 唐涂自顾自地跑去烧水泡茶,留下白孤和柳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白孤自从进了屋内,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总会有一道视线似有似无地盯着他。 不用想,肯定是柳才子。 自己这是招惹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所以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待在这屋内简直是煎熬。 等到唐涂提着一壶热水回来,白孤正站在窗边,托着腮撅着屁股,眼睛望向窗外,不知道是在看院中那两株残枝败叶的罗汉松,还是那几条不明死活的葡萄藤。 唐涂一看就知道是柳才子干的好事,当即把目光投向坐在椅子上施施然闭目养神的柳才子。 柳才子若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唐涂的目光,满脸的无所谓。 你干嘛? 你管我? 你搞我带来的人? 怎么?不行?不爽? 唐涂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将水壶放在桌子上,“小白,过来坐,别傻站着了,受了风寒可不好。” “来了。”白孤听见唐涂的声音,原本紧绷的身体如释重负,放松了下来。 然后白孤就屁颠屁颠地跑向唐先生。 白孤本来想坐远点,坐在末位就好了,可被唐涂的一个眼神,就立马又多走了几步。 然后就被柳才子瞪了一眼,白孤只能乖乖走到唐涂旁边的椅子坐下。 太难了。 跟读书人打交道太难了,还是老乞丐好玩。 哪怕是跟那个神棍混都比来这里好得多太多。 要不是唐先生,我早就走了。 怪不得老乞丐说这家伙一副活不久的样子,还真的是。 这破地方,连棵树都半死不活的,没劲! 34、凑合而已 白孤就在旁边一口一口地喝水,听着二人在谈论一些日常的、无关紧要的市井琐事。 这些白孤倒是听得懂,而且还是十分乐意听。 就只有一点不好。 他们喜欢聊着聊着突然蹦出一两句书上的名言警句,然后会心一笑,或者是两两沉默,或者是举杯同饮,或者是与此抛砖引玉,大聊特聊。 反正这部分内容,白孤听得真的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完全听不懂。 关键两人还聊得挺起劲儿。 就像小时候白老太太带他出门,路上遇见熟人,就站在路边巷角聊起天。一聊起来就刹不住车,谈东谈西,没完没了的,听得小时候的白孤很是无聊与不耐烦。 白孤觉得无聊,习惯性地从怀里拿出两根杂草开始编织起来。 还欠着老乞丐几只青蛙呢,先编着,回头他回来了遇见他就可以“还债”了。 只是他编着编着,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好像有人看着我? 白孤抬头一看,迎上了两道目光。 唐涂正端着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和他的手里的杂草半成品。 柳才子则是单手托着下巴,斜倚在椅子上,目光阴恻恻地盯着白孤,看得后者一阵头皮发麻。 “你们,你们聊你们的,继,继续啊,看,看着我干嘛。”白孤被看得心里发毛,不禁有些结巴。 唐涂笑眯眯地说:“小白,在编什么呢,能不能让我看看?”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半成品递了出去。 唐涂左看看,右看看,只从编了半个身子的半成品里看出一点点雏形,“你这,编的的是小鸟?” 白孤很勉强地一笑,“是青蛙。” 唐涂脸色有些尴尬,但也随即恢复如常,将半成品递回白孤,“编得挺好,继续。” 柳才子目光依旧不善。 唐涂喝了一口茶,“这是给谁编的呢?是给柳才子的见面礼物吗?” 白孤一下子紧张起来,嗫嚅道:“这……这不是的,来这里是要准备东西吗?早知道在路上就买点糕点了。” 唐涂哈哈大笑起来,“这倒不用,柳才子人很好的。你说是吧?” 说着,唐涂看了柳才子一眼。 柳才子轻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那你这是给我的?” 白孤有些不好意思道:“唐先生,如果您要的话,我也可以编一只给您。” “喔?就是说这也不是给我的?那这是给谁的呢?”唐涂不禁好奇问道。 “我的一个……老朋友。他之前请我吃馄饨,说好用这个抵债,结果现在却跑了。” “老朋友?”唐涂摸了摸下巴,“认识很久了吗?” “没有,也就这几年。说是老朋友,单纯就是他年纪大而已,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唐涂忍俊不禁,“那你这个……老朋友,一定很有趣吧?” 白孤很认真地想了想,想尽力在唐先生面前稍微维护一下老乞丐的形象,却发现这事儿好像有些难度。 然后白孤干脆就不装了,“那家伙为老不尊,老不正经,就没个正行。” 唐涂一愣,没想到白孤会说出这么一个回答。 略微思考之后,唐涂才缓缓开口道:“小白,你要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的,他们的内心或许是另外一副模样。表面冷漠的人,或许有着一副热心肠。外表凶恶的人,也许内心善良。斤斤计较的人,说不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慷慨施与别人。” 白孤听着唐涂的话,若有所思。 说到表面冷漠的人,白孤想到了老刘头,刀子嘴豆腐心。 说到外表凶恶的人,白孤想到了鹏哥和阿光等人,他们确实人很好。 说到斤斤计较的人,白孤想到了老乞丐,是一个既小气又慷慨的人。虽然老不正经,但不妨碍他是一个好人。 白孤一脸正经地问道:“唐先生,您那会像我那个老朋友一样,给十来岁的孩子说荤段子、哼荤曲儿吗?” 唐涂正在喝水,被白孤突然的问题呛到了。 白孤连忙上前,帮着唐涂拍背顺气。 唐涂急急地咳嗽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异样。 柳才子看见唐涂吃瘪,嘴角似乎往上扬了一下。 唐涂无奈地一笑,“小白啊,首先,我肯定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也肯定不会干这种事情。其次,我现在认同你刚刚说的话了。” 说的是白孤刚刚形容老乞丐的话。 谁家好人给小孩说荤段子、哼荤曲儿啊?说是老不正经都不过分! 龌蹉,太龌蹉了! 白孤点点头,“我知道,唐先生跟那个老家伙肯定不是一路人。那老家伙看着就猥琐,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半夜翻人家墙头的事儿也是偶尔做,经常偶尔而已。” 唐涂对白孤的说法感到有趣,默默记下,以后说书的时候能用上,“那你既然知道他端视不正,为什么还要跟他来往呢?不怕有一天被他带坏吗?” “那家伙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人还是很好的。我家里就只剩下我和我妹妹两个人,之前每天光是为了吃饭,就得费心费力,想破脑袋,才能换来那么一点点东西,让肚子不会那么空。有时候换不来东西,就只能挨饿了。而这个有时候,是经常。所以唐先生您应该想不到,我现在十六岁了,却长得还没十一二岁的小孩高。”白孤苦笑一声。 唐涂错愕。 他原来以为白孤只是年级小,喜欢到处乱跑,才长得矮,肤色蜡黄。 原来是经常吃不上饭,营养不良啊。 以前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因为吃饭的问题而每天奔波努力,也会因为吃饭问题而发育得如此瘦小。 如今却亲眼看见、听见了。 果然,先贤说的没错啊。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白孤接着说:“也就是那个时候,那家伙出现了。是,没错,他确实喜欢说荤话,唱荤曲,爬人墙头,偷鸡摸狗,老不正经。但他人好啊!我经常没东西吃,饿着肚子在路上晃荡,趴在地上找吃的,甚至是在垃圾堆里翻腾,就只是为了一口吃的。有一次他看见了,领我去城北那间舍粥铺里喝舍粥。您知道吗?我那天喝得直想哭。不仅仅是他给我指了一条活路,更是因为他愿意把这活路分享给我。因为那舍粥铺每天都是限量的,舍完就没了,所以能早去一点就能多一点舍到粥的机会,少一个人就能少一份竞争。他把这活路给我了,也就是说他自己的舍粥也多了一个人来分。虽然后面我知道他不喝那舍粥也有饭吃,但我还是非常感激他。” 唐涂皱起眉头,“城北那间舍粥铺不是关了很久吗?” 白孤点了点头:“没错,我和我妹妹喝了几个月的舍粥,那舍粥铺就莫名其妙关了,我和我妹妹也就再次失去了吃饭的来源。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又出手相助。他给了我几个铜钱,让我自己买吃的去。要知道,那时候我已经饿了三天了,家里的妹妹也肚子空空一天多,再找不到吃的,我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时我才十三岁,作为一个孩子,我大可以直接拿走那几个铜钱,丝毫不用心存感恩,或者其他什么顾虑,也不用去想以后他会向我索取什么用来回报他。无所谓,都是快饿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但尽力不让唐先生二人听出有什么异样,“但我不想啊,我不想靠着别人的怜悯、施舍活下去,以后的生活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这样的生活不快乐,不自在,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拒绝了那些钱。” 柳才子这时候突然插了一句嘴,“既然不想靠着施舍活下去,可你为什么要去喝舍粥呢?” 白孤轻轻一笑:“舍粥是官府发放的,可那铜钱是那家伙一个人的。” 柳才子点点头,懂了。 官府舍粥是群体受益,那些铜钱是个人受益,往后如果要报恩,性质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报恩官府可能捐一笔钱就了事了。但报恩个人,可就不是一笔钱你们简单的事情了。 这事儿得看对方,人有好有坏,可说不准。 白孤继续说:“那家伙见我拒绝了那笔钱,也没多说,只是带着我去买了几个烧饼,让我赶紧带回家吃。还说先让我欠着,记账,以后有了钱还他就行。我这才敢收下烧饼,跑回家跟妹妹分着吃。后面几天,我想尽了办法,才赚来了那几个烧饼的钱,还了他。后来我们之间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如果我们之间有一方向对方借钱、借东西,那么就记账,等以后直接拿钱或等价的东西还账就行了,不用多说什么。这条约定,就从三年前一直遵守到现在。只不过,他帮我居多。” 唐涂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让他稍微收敛一些,不那么……放浪形骸。” 白孤知道唐涂原本想脱口而出的那个词是什么,但也没表现出来,“想过啊。但一个三番两次给我和我妹妹活路的人,我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指点点?那不是成了站在井边喝水,还要怨井深的人了吗?还有就是,如果他收敛了性格,不再说荤话,唱荤曲,爬人墙头了,那他还是他自己吗?我不是因为他的钱,或者是因为他曾经给过我活路,我才跟他玩。我是因为他的性格好玩,爱开玩笑也开得起玩笑,什么事情都能说,我才愿意跟他玩。如果他变了,性格收敛,不说变得很正经,哪怕是不像现在那么不正经,我都感觉不自在。当然了,他做的有些事情,确实搬不上台面来讲。至于怕不怕被带坏,我是无所谓的。” 唐涂有些疑惑。 白孤只是笑了笑,自嘲道:“打个比方吧,像唐先生、柳才子你们,就像是一杯干净的水,如果不小心掉进几滴污水,那么自然是会被弄脏。至于我,就是一杯泥浆,污不污水的,几滴和一桶有什么区别吗?或者说,滴不滴污水有区别吗?” 唐涂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没有支持,也没有反驳。 柳才子放下手中茶杯,指了指白孤手里的半成品,“给我编一只。” 白孤没有反应过来。 唐涂目光和煦,语气轻柔,“就是你现在手里面编织的东西,编完以后,再编一只一样的,给柳才子就行了。” “好的,柳才子您稍等一下。” 白孤拿着半成品,继续自顾自地编了起来。 不多时,一只青蛙就出现在白孤手中。 “柳才子,给。” 柳才子并没有伸手接过,“你刚刚不是说这只是要拿去还债吗?怎么就给我了?” “哈,那家伙现在跑去别的地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不着急。柳才子您现在要,在时间上来说,您比他要急一些,所以先给您才对。” 柳才子这才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杂草编织的青蛙。 啧,有点扎手。 唐涂拍了拍白孤的肩膀,“小白啊,我还有点事想跟柳才子谈谈,你先回家吧,免得天黑回家,一个人不安全。” “好的。”白孤点点头,“放心吧唐先生,我长得很安全。” 唐涂有些无奈,绷着笑意。 等到白孤走后,唐涂才把视线转到一直斜倚在椅子上的柳才子,后者正一脸满不在意地把玩着那只白孤编的杂草青蛙。 “柳才子,小白编东西的手艺不错,你说是吧?” “……凑合而已。” 35、传闻只是传闻 吴老将茶杯放下,倚在太师椅上,单手托着下巴,眼睛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走进来一个侍女,却不是小岍。 小岍被吴老派去照顾白小小了。 那侍女施了个万福,“吴老,江先生来了。” 吴老眉头顿时蹙起,满脸不耐烦,“不见!” “可……诶,江先生,江先生!您不能进去!”侍女的声音紧张起来。 抬头一看,只见那江先生冲破侍女的阻拦,已经站在屋内。 更有一位白衣女子紧随其后,踏进屋内。 吴老眉头更深,但也没为难侍女,“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处理就行。” “是,吴老。”侍女缓缓后退,掩上了房门。 “还不死心?”见无外人,吴老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紫袍男子微微一笑道:“吴老,那个人对于我们有多么重要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问呢?” 吴老没有理会,“在我手里就是我的病人,医治期间谁都带不走。” “万事都有个万一,吴老别太自信了。”白衣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如早间春莺般清脆。 “雪使,说话注意点语气,别太失礼了。”紫袍男子话虽如此,但脸上可没有一点责怪之意。 “好的呢,江兄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可听话了。”白衣女子笑眯眯地说。 吴老看着二人的表演,不禁嗤笑一声,“风火水土,云雨霜雪,八位巡卫使节怎么就来了两个?这么看不起我?还是觉得,凭你们两个废物,就能把人从我这里带走?” 紫袍男子听吴老如此羞辱自己,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赔笑。倒是白衣女子闻言,柳眉倒竖,一脸忿忿不平,“我与江兄敬您是前辈高人,才如此跟您好好说话,否则……” “否则如何?”吴老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紫袍男子连忙踏前一步,挡在白衣女子身前,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吴老先别动气,且看看这是何物。” 吴老抬眼望去,眼里不禁多了一丝惊疑。 紫袍男子见状,不禁有些得意。 为了搞来这个,他可费了不少功夫。 布帛材质算不上上等,与粗麻布几乎无二,却因织上了一些不知名的丝线,哪怕十分破旧,也显得流光溢彩。 吴老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禁握紧,“你这是哪里弄来的?” 紫袍男子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抬头望天,“来了这么久了,口好像有点渴了。” “是啊是啊。”白衣女子在旁附和。 吴老冷笑一声,“爱说不说。” 说完,吴老便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既然不想说,那就耗着吧,看谁耐得过谁! 反正,你会比我更急的。 紫袍男子心中郁结,怎么这吴老不按常理出牌啊?传言中他可没这么……无赖啊! 紫袍男子一咬牙,“之前在桃源山做客的时候,偶然间得到的。” “桃源山?”吴老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一脸戏谑地看着紫袍男子,“没想到江先生好雅兴啊,那等美兰之地可是令人流连忘返。” 紫袍男子老脸一红,连忙解释道:“在下是有好友相邀,上山只是凭栏赏景,煮雪烹茶,并未行枝余叶末之事!” “我又没说什么,你为何急于解释啊?心虚不是?” 紫袍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上大当了。 被套话了。 不是说吴老此人不善言辞吗? 传闻有假! 传闻误我! 吴老似乎知道紫袍男子心里所想,一脸戏谑地开口道:“传闻只是传闻,眼见才能为实啊!” 紫袍男子有些挂不住脸,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吴老,消息在下已经告诉你了,以此布帛,应该可以换人了吧?” “哦?我什么时候说过,用这玩意儿就可以把人带走了?还是说,你觉得那个人,就值这么点价值?”吴老端起茶杯,轻轻拂去茶沫,喝了一口。 见紫袍男子眼中有不甘与愤怒涌动,吴老又补了一句,“有些话,想清楚了再说出口,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句话,犹如一桶冷水一般将紫袍男子浇了个清醒。他只好咬咬牙,又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吴老,听闻您正在寻一株草药,在下不才,手里正好有一株。”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株如刺般的草,只是根部通红如火,状如刺的叶部却是漆黑如墨,神异非常。 吴老只是略微瞥了一眼,脸色便多了些笑意,“这东西你都舍得拿出来,看来是下血本了。” “不如此,吴老怎么可能放人呢?”紫袍男子十分肉疼。 这株草药十分珍贵,以他的身份手段,历尽数十年也才弄来这一株。本来是想当做保命药的,但现在不得已,只能当做筹码之一了。 不过,为了那个人,值得! 却不曾想,吴老还是摇了摇头,“这人,你们还是带不走。” 紫袍男子一下子急了,“吴老,这难道还不够吗?” 白衣女子也蹙起眉头,“吴老,咱不能占着理,就一直狮子大开口吧?好歹给我们透个底啊。” 吴老摇了摇头,“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些东西其实已经够了。” “可……” 吴老抬手,打断了紫袍男子的疑问,“那个人,现在有了家人,而且彼此有了很深厚的家人情谊。我如果不经过人家的同意,擅自将那个人交给你们,我会很难做的。况且,人家给了我无法拒绝的报酬,我至少现在,无法直接把人交给你们。” 见事情有回转的余地,紫袍男子立即道:“也就是说,如果那家人同意了,吴老您也就同意我们把人带走了?” “按理来说,是这样。”吴老点了点头,“只不过,他会比我还难办。” 紫袍男子一滞,“能有多难,无非是多些钱,或者多些东西交换罢了。” 吴老冷笑一声,“东西?他不识货啊!钱?他现在也不缺。况且,他已经视那个人为家人,甚至愿意为她去死,只为那个人活下来。只论这种家人情谊,你觉得他会那么轻易让你带走那个人?” 紫袍男子沉默了。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可以为了别人活着而去死,现在这世间居然还有这种人吗? 除非是傻子! 白衣女子突然开口问道:“吴老,能让我们跟那个人见一面吗?就一面,我们保证什么都不干!” 紫袍男子连声附和。 吴老点了点头,“这个可以,别捣乱,想看多久都行。” 吴老起身,“跟我来吧。” 紫袍男子与白衣女子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读出了一种终于功成的欣喜。 都找了这么久,再等上几天又如何呢? 无伤大雅。 然后二人连忙跟上吴老,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见面机会都丢了。 回去还得汇报呢。 36、我有说过我不是吗 当白孤跨过老刘头家的门槛,他就觉得老刘头一点不太一样。 往里屋一瞧,白孤立即喜笑颜开,“鹏哥,你醒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倚坐在木床上,左手随意地搭在曲起左腿膝盖上,左手右腿则是自然地搭在一边。身上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盖不住那充满力量感的肌肉。 不是鹏哥还能有谁? 只不过,此时的鹏哥有点不太对劲。 鹏哥就这么倚坐在木床上,目光幽深,紧紧地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白孤喊他,也只是抬起头,看了白孤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恢复原样。 “刘爷爷,鹏哥他怎么了?”见状,白孤不禁慌了。 鹏哥他,该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老刘头坐在椅子上,打开了白孤带来的油纸袋,掰下一块米枣糕,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白孤看了看吃着糕点的老刘头,又看了看正在游离的鹏哥,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他跑到桌子前,气呼呼地冲着老刘头喊道:“鹏哥到底怎么了啊,您倒是说啊!急死我了!您要是不说的话,我就……” “就怎么样啊?”老刘头一脸无所谓,继续嚼着嘴里的米枣糕。 “我就,我就……”白孤一把将油纸袋拿到桌子的另一边,“不准您吃米枣糕了!” 老刘头一愣,随即大笑出声道:“不吃就不吃了,我又不缺这口。” “您……!”白孤气极,指着老刘头说不出话来。 “小白!不准对刘老不敬!”倚坐在木床上的鹏哥突然开口。 白孤猛地开口,原本思维游离的鹏哥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目光严厉地瞪着他。 白孤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 老刘头顺手就将手中的小木锤丢向鹏哥,“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吓着小白你赔啊!” “刘老您就这么惯着小白吧,您会惯坏他的。”鹏哥满脸无奈地接过小木锤,随手放在木床上。 “拿过来。”老刘头没有理会鹏哥的言语,只是抬了抬下巴,点着小木锤。 鹏哥只好拿起小木锤,走到桌子边递给老刘头,才坐下。 “鹏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伤成这样了?”鹏哥刚一坐下,白孤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跟人打了一架,就这样了。”鹏哥看着自己面前那袋糕点,不禁蹙眉,连忙朝老刘头推了过去。 老刘头喜闻乐见,又掰了一块米枣糕。 “对面很多人?”白孤百思不得其解,鹏哥这么厉害,竟然还有人能把他打伤? 除非是群殴。 “没有,对面就一个人。”鹏哥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人。 “一个?”白孤惊呆了。 他可是看见鹏哥曾经一挑二不落下风,甚至打完身上都没什么淤青的。 现在就一个,还把鹏哥打成这样,这得是多厉害的人啊! 或者说,是怪物。 鹏哥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丢出了一个更让白孤吃惊的重磅炸弹,“阿光死了。” “啊?”白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阿光哥死了?!怎么可能?!” 老刘头也停下嘴里的动作,看着鹏哥。 鹏哥似乎不想多说,很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声音沙哑,“我把阿光葬在小山那边了,以后去给白老太太上香的时候还可以顺便看看。” 白孤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阿光是跟鹏哥同一批进入阡陌司的壮士,后来鹏哥成为分管伶仃巷这一片地区的小队长,阿光自告奋勇,加入了鹏哥的队伍里。几年来寒来暑往,人员更迭,本来可以升为跟鹏哥一样小队长职位的阿光,却拒绝了晋升,选择继续跟在鹏哥身后当小弟。 虽然阿光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其实他心地善良,心思细腻,经常帮着鹏哥解决队伍里、地方上的很多事情,街头巷尾的人对阿光也多有好印象。 阿光做的一切,鹏哥都看在眼里,这些年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阿光一个人。他早就不把阿光当做小弟了,而是跟白孤一样的亲人,手足兄弟。 鹏哥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闪过曾经他与阿光相处的场景,有大笑,有玩闹,有抱头痛哭,有不欢而散…… 直至,阿光死在他的面前。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阿光倒在血泊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无法前去营救。 鹏哥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桌子瞬间四分五裂,散作一堆碎木头。 白孤被鹏哥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马起身躲在老刘头身后。 老刘头则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油纸袋,放在怀中。他掰下一小块米枣糕递给白孤,让他别太担心。然后又掰下一块丢进嘴里,语气平淡,“桌子记得赔。” 鹏哥眼眶红红的,语气闷闷的,“好的,刘老。” 白孤看着鹏哥这个样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小白,你最近最好小心点,我怕有人盯上咱们了。”鹏哥脸色严肃。 白孤皱起眉头,“不会吧,咱们又没招惹别人……”说到这里,白孤瞬间反应过来,“是那几个跑掉的孩子?” 鹏哥点了点头。 白孤瞬间手攥紧成拳,青筋暴起,“那群王八蛋,老子没去找他们麻烦,自己倒是先找上门了!鹏哥,你能确定是哪个势力吗?” “不清楚。”鹏哥摇了摇头,“但那三个帮派不算大,正常来说是请不起那种人物的。最有可能的,是那个大家族。” 白孤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鹏哥,给你交手的那个人,有多强?那三个帮派凑一凑,应该也可以请来一个吧?” 鹏哥轻笑一声,“不可能的,那三个帮派除非愿意榨干家底,凑一起才有可能请来一个那样的人。但只是为了三个孩子,想想都不可能。” 白孤更加疑惑,“鹏哥你怎么这么肯定?那人什么来头啊?” “那个人,是修行之人。”鹏哥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修行之人?!”白孤惊了。 修行之人他在吴老那里有所了解,那可是于常人之中鹤立鸡群的存在啊啊!单单是刚踏入修行的队列,便已实力强横,一只手单挑十个常人更是不在话下。 这种人都可以自行招徕人员,建立一方小势力了。 难怪鹏哥说那三个帮派不可能请得起。 请一个修行之人做打手,其价格岂是常人所能承受得起的?何况是只在穷人区作威作福的帮派。 能派遣修行之人的,最有可能也就是那个大家族了。 只不过…… “鹏哥,那人是修行之人,那你,是打输了?”白孤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啊,打赢了。”鹏哥一脸无所谓。 “那人可是修行之人啊,很厉害的哎。” 鹏哥只是淡淡一笑,“我有说过我不是吗?” 37、天冷多添衣 白孤瞬间瞪大眼睛,“鹏哥,你也是修行之人?!” 鹏哥眼里难得有了几分得意,“嗯,以前修行过。” 白孤满脸的羡慕与崇拜,“那鹏哥,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啊?是不是能和书上那些人一样,腾云驾雾,飞天遁地啊?” 鹏哥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老刘头,见后者神色如常,没有其他反应,这才缓缓开口道:“现在啊,我还没到那么厉害的地步,但至少对付这附近的人绰绰有余了。” 老刘头看了他一眼。 鹏哥连忙补充道:“就是这附近的小帮派、小混混,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这样啊。”白孤有些失落。 他以为鹏哥是那种大人物,还想着求鹏哥能不能带他飞一次。 “想啥呢,怎么这么一副表情?听见我没那么厉害,很失望?”鹏哥万年不变的扑克脸难得多了几丝温暖的笑意。 白孤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鹏哥你这么厉害,好像不应该只是这样而已。” 鹏哥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白孤有些愣住了。 鹏哥以前不是一个挺严肃的人吗?怎么现在也会开起玩笑了? 被打傻,啊不是,被打开窍了? 白孤略微低头,快速地扫了老刘头一眼,就连忙收回视线。 奇怪,老刘头今天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鹏哥说话都会被老刘头怼两句,聊点闲话都不行,怎么今天都不开口的? 似乎,对鹏哥的话很赞同? 这两人今天怎么了,咋都奇奇怪怪的? 老刘头突然开口道:“小白,你明天去长洲药馆看小小的时候,帮我给那位吴老转述一句话。” “您说。” “冬天到了,天冷,记得多添衣,北上的厚朴都盖上秫秸秆了。”老刘头嚼着米枣糕,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话。 鹏哥立即看了老刘头一眼,脸色复杂,欲言又止。 白孤默默地重复了一遍,才笑着说:“没问题,话我一定带到!” 白孤又看向屋外,天已经快黑了,“那刘爷爷,鹏哥,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好。” “路上注意安全。” 白孤笑着出门。 鹏哥还是没变啊,还是老样子。 就这么几步路,能有什么危险呢? 还是把我当成孩子了。 —————— 一位老人站在雪地里,满头雪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带着貂帽,一双丹凤眼透着睿智的光芒。一条鎏金攒花腰带勒住一身缠金蟒纹大红色衣裳,富贵无比。 老人十指如葱,一张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春脸庞,再加上腰间一块金镶玉牌,无不彰显着老人的身份特殊。 老人打开一张洁白细腻的宣纸,看了看上面写的几个潦草大字,忍不住吐槽道:“这群狗奴才真是饭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害得咱家还得亲自出马!” 尖着嗓子,声音阴柔,老人竟是一位太监! “等此间事了,就该整顿整顿手下人了,咱家可不养废物!” 说着,老人握掌成拳,那张价值不菲的宣纸瞬间化作齑粉,迎风而散。 —————— 柳才子一个人坐在院里的石椅上,面前的石桌上放着白孤编给他的杂草青蛙。 他托着下巴,看着院里那两株罗汉松和那几条葡萄藤,有些凌乱。 一开始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养着养着就养成这个鬼样子了,不是看别人随随便便就养得很好吗? 难道书上写的我有什么看漏了? 还是我就不适合养东西? 柳才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柳才子此时无心其他,听着敲门声便不由得心烦意燥,有些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不见!” 门外那人顿了一下,又敲起了门。 柳才子眉头蹙起,一拍石桌,起身回屋。 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 门口的敲门声不依不饶,继续敲着。 那敲门声不紧不慢,虽然不大声,但极富穿透力,每一下都敲在屋内柳才子的心里,让他更加烦躁。 听了一阵,柳才子实在是受不了了,冲到院里,一把拉开大门,却只见一个干瘦老人站在门口。 老人身披粗布麻衣,脚上的草鞋似乎穿了许久,都被磨出了几个小洞。蜡黄干瘪的皮肤皱在一块,显得原本不高的身体更矮了。老人的眼睛不大,与脸上数不清的皱纹挤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皱纹。 手里拿着一根跟他一样干干瘦瘦的竹条当作拄杖,磕地的一边已经被磨秃了,看起来应该是走了不少的路。 柳才子眉头更紧,“老人家,您找谁?” 老人见到柳才子,当即一脸笑呵呵的,一张老脸都皱成了一朵老菊花,“俺在找,一个掉坑里的人。” 柳才子略一挑眉,摆了摆手,“那您找错地方了,我这里没有这人。” “不会的,俺鼻子灵着哩,隔着老远都闻到那股子土腥气咧。”老人边说,边探头探脑地往柳才子府里瞧着。 贼眉鼠眼的,怎么看,老人都不太像是好人。 “我说了,这里没有这号人,您去别处看看吧。”说着,柳才子就要关上大门。 老人见状,连忙用竹杖卡住门辕,用手扒着门,“后生后生,别介啊,俺这是好心,万一你家里进了不该进的人,可就不好哩。” 老人边说还不忘边往柳才子身后瞟着。 柳才子冷笑一声,“我府里小,就我一人,多进来一个人我会不知道?倒是你,来历不明,鬼鬼祟祟,更像是个贼人。” 老人顿时慌了,“后生,可不能乱讲哩!俺村里人都说俺是村子附近最老实的人呢!做人要讲良心的,可不敢污蔑好人咧!” 柳才子不想再理会这个神经兮兮、鬼鬼祟祟的老人,径直拉开老人扒在门上的手,猛地关上大门。 回屋睡觉去。 只留下老人在风雪中跳脚,“啊呀,你这个后生呐,真的是没有一点点礼貌啊,就这么对待俺这个老人,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38、买胭脂 白孤跑去扫雪街那家名气不大,味道很好的早餐铺子,花了一个铜板,吃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前往长洲药馆。 吃饱好做事嘛。 路过百花道柳絮街口的胭脂铺,白孤不禁停下脚步,看着那块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浓厚脂粉气的牌匾。 猗羞阁。 白孤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犹豫不决。 现在在白小小病房照顾的侍女有十位,其中白孤认识的,还能叫得上名字只有小岍、榆钱两人,其他的要么没机会见到,要么就是太匆忙,见到了也没机会打招呼。 不过能确定的一点,她们都是岁逢桃杏的年轻女子。 负责甲等病房的侍女们每天轮班,十人分成两个小组,一组负责一天,隔天轮换一次。 每组有五人,一位组长,四位组员。组长需要负责一整天的考勤记录、病人情况统计、访客的记录以及突发事情的应对,可以说一整天都没休息的时间。而四位组员则是每个人负责三个时辰的病房巡查、病人监护、用药施针以及辅助组长应对突发事件,相对于组长就轻松许多了。 负责照顾白小小的甲十九病房的两位组长,就是小岍和榆钱了。 白孤几乎每天都要跟她们二人打交道,对双方来说,算是一种不得已的……应酬? 毕竟好像每次见面感觉都挺奇怪的。 白孤跟她们相处的时候心里很尴尬,而她们都对自己也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一点都不轻松,很有距离感。 白孤对这种相处方式很反感,很不舒服。 所以他想着要不要买点小礼物送给她们,拉近一下她们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平时聊天唠嗑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尴尬,两句话都聊不下去。 再不济,也可以让她们照顾白小小的时候更加上心些,自己也能更放心。 额,这好像是一种……贿赂吧? 不对,让人多照顾自己妹妹的事情,怎么能叫贿赂呢?这叫小费! 嗯,对,没错,就是这样。 只不过,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多了去,该送啥东西好呢? 恰巧立冬那天吴老要去会客,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听见了两个侍女的谈话。 听她们说,在药馆当值,不能涂脂抹粉的,是怕污染了药材,或者是刺激到病人,只能素颜。最多只能薄薄的一层粉饰,还得是特定的脂粉。而这种脂粉价钱又十分高昂,像她们这种小侍女三个月的工钱都不知道买不买得起一小盒。 尽管长洲药馆里的侍女本身的底子就很好,素颜也很好看,但女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美,不能装扮,将自己的美貌彻底展现出来,这一点实在是一种煎熬。 女为悦己者容。 她们并非是为了取悦别人,单纯就是为了好看,自己看着舒心愉悦,或者是让能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一起看。 至于所谓的取悦他人,不好意思,不存在。 老娘独自美丽好吧,其他人爱看就看,不爱看拉倒,老娘又不是给你们看的! 白孤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了。 哦,脂粉啊,可以考虑买点,正好对她们的刚需胃口。 只不过,我一个男的,去胭脂铺买这玩意儿,好像有点奇怪啊。 他看进去的男的,旁边都跟着一个女子,应该是陪着家人过来的,说得过去。 所以白孤站在猗羞阁前犹豫不决,生怕闹出什么笑话。 要不,我也去找个女的一起进去? 可是能找谁呢? 小求? 不行,她肯定是不行的,都不挪窝的家伙,指望不上。 那就没人了啊! 白孤一阵无语,他认识的基本都是男的啊…… 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奇怪就奇怪吧,反正我又不是抱着什么不正经的目的进去的! 这里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儿,进去又不会掉块肉。 白孤思忖一阵,终于横下心,咬了咬牙,迈开脚步向猗羞阁走去。 刚一进门,白孤就被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熏得有些难受,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白孤第一次来胭脂铺,一时间不太适应。 等他缓过劲儿,便看见有一位体态丰腴的女子扭动着腰肢向他走来。 女子脸含桃花,眼藏秋水,颜如渥丹般红润,肤若凝脂般细腻。一双桃花眼水润得似乎能说话,樱桃小嘴轻呵着香兰之气,嘴边的一颗美人痣更是迷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地盘起,只用两支竹笄固定。 状似兰花地手里捏着一把绣花团扇,十指如手中扇柄般纤长。一身杏粉色的修身连身长裙狠狠勾勒出凸凹有致的曲线,衣服上几簇栩栩如生的绣球花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韵致。 女子雪白的脖颈顺延而下,便有两团鼓鼓囊囊撑起了一大片好风光,如磁铁路过铁屑一般,瞬间吸引了周围无数人的目光。然后走势猛地一收,盈盈一握的腰肢更是不知道勾走了多少人的魂儿。一双笔直修长的大白腿更不用说,光是站在那里背对着众人,便是一道极美的风景。 一颦一笑间就连胭脂铺里的女顾客都为之吸引。 可惜一道披肩遮去了不知道多少风光。 白孤想起了以前老乞丐跟他说过的对女子的看法。 “世间女子万千,或温婉,或刚烈,或娇艳,或风情,这些个性格在许多男子眼中只是可有可无的加分项。世间男子性情爱好基本合拍,对于女子无非就是看中几点。都说女子有六宝,馒头山,神仙洞,浮云点霞看不够;白玉箸,柳叶谷,明月对影把魂勾。女子常以姣好脸蛋示人,以展现自身的外在美,得取他人的欣赏。而男子只会观看女子的容貌美丑,以判定女子的高低。至于其他的,就连说,世间大半男子都凑不出半句话。如果女子覆面,不以真实面目示人,那就只能凭身姿观人了。女子之间的相互嬉笑逗弄,男子观看女子的身姿,不外乎就身上多出、少去的那几团肉,或者是那双大长腿。至于那些连身姿都要遮掩的,就只能凭借那女子一身的气质或是背影去判定观赏了。我告诉你,世间无论男女,都有三六九等之分。而上等的女子,只凭自身的气质或是背影,让人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记上不知多少年岁,久久不能忘却。老头子我也不例外,哈哈。哎呀,你小子还小,还不懂,我不怪你。等你长大之后就懂事了,就知道我今天说的话是多么正确了……” 白孤只是觉得,这世上的男女,只要不是那种长得太过随意的,其实都大差不差。 无非就是好看一点,平凡一些。在白孤眼里,都差不多。 白孤看着女子,视线不禁缓缓下移。 书上说,女子浑圆处,横看成岭侧成峰。 以前只是听书上与老乞丐这般说,不曾真正见过,哪怕是伶仃巷里的那些妇人,也不过如此。 所以白孤总觉得没那么夸张。 但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只不过,一直挺着如此规模,不累吗? 白孤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书上说了,非礼勿视。 总盯着人家女子看,像个流氓,这样不好。 女子迈着小巧的步伐,“摇摇晃晃”地来到白孤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看着白孤,声音酥麻,“小客官,来这里想买些什么呢?” 白孤这才发现女子极高,比自己至少高出三个头,恐怕只比鹏哥略矮一些。 白孤少见地脸红,错开了女子的视线,不敢与之对视,“我,我来买点胭脂。” “哦?”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孤,又将身子压低了些,“是想给谁买呢?家里人呢?还是小情人?” 女子的身体靠得极近,白孤都感受到女子温热的鼻息打在自己的脸上了。 不知道因为是女子暧昧不清的动作,还是极富挑逗的言语,白孤的脸更红了。 白孤连忙后退了两步,低着头,有些结巴道:“是,是买来送人的,要,要那种,那种可以在药馆里上妆的。” 女子掩嘴而笑,发出一阵如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还是个雏儿。 她看着白孤红透了的耳根,不再逗他,“好啊,请跟奴家来。” 白孤低着头,跟在女子身后。 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前面传来,丝丝缕缕地钻进白孤鼻子里。 真好闻啊。 白孤一时沉醉在这香气中,竟没发现面前的女子已经停了下来,一头直接撞了上去。 白孤只觉得额头撞到了一处温软的地方,极富弹性。刚一撞上,就把白孤反弹出去。 面前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故作娇嗔道:“哎呦小客官,小心点呀,撞坏奴家的臀不打紧,要是摔伤了小客官的身体,奴家可要心疼了。” 白孤羞极了,整张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他没想到女子会突然停下来,更没想到会撞到人家的……屁股。 白孤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长眼睛,走路不看路,实在是不好意思。” 女子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娇笑道:“小客官如此,奴家怎得好意思呢?” 白孤此时既尴尬又羞愧,根本不敢抬起头。 女子又笑了一声,从高高的柜台里取出十几盒胭脂,放在柜台上,“小客官,看看吧,这里有许多种款式,看看需要哪种?” 说着,女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将近乎夸张的曲线展现了一遍。然后女子单手撑在柜台上,托着下巴,斜靠着柜台。 女子还微微垫了垫脚,将身上某处搁在柜台上,那处衣物顿时绷紧,撑出一个极限的弧度,仿佛下一刻里面的物件就要跳脱出来。 白孤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又一次低下了头。 用书上的话说,这是祸水。 用老乞丐的话说,这是烤牛骨髓。 膏腴肥美,香软可口。 是吸髓入味的极品。 “怎么样啊,小客官,可是看好了?用不用奴家帮着看看?”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女子难得起了玩心,再次出言挑逗。 白孤满脸窘迫,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可以在药馆里用的脂粉,最好的那种一盒多少钱?” 女子单手捏着团扇,朝白孤轻轻一扇,“小客官真豪气啊。那种脂粉呢,叫幽山琼影,算是猗羞阁上等的脂粉之一了。一盒,五钱银子。” 一阵香气钻进白孤鼻孔里,白孤一个激灵,不禁打了个冷颤,反倒是清醒了些,“那好,麻烦您帮我打包十盒这样的胭脂。再帮忙给我安排两盒好点的胭脂,要那种不太伤皮肤的。” 白孤虽然不太了解这些个女孩子家家的东西,但也稍微知道这些多多少少都会损伤皮肤。 毕竟是药都会有三分毒嘛。 “看不出来小客官还挺会心疼人嘛,真好,谁将来要是嫁给小客官,真是福气呢!”女子多看了白孤一眼,开始帮着白孤打包胭脂了。 白孤只是嘿嘿一笑,并没有说话。 自己就只是一个破落户,谁家姑娘会想不开看上自己呢?眼光这么不好的吗? 没一会儿,女子便将十二盒胭脂打包好了,“小客官,十盒幽山琼影,一盒是五钱银子;两盒卷帘梦,一盒是一两银子,一共是七两银子。” 白孤从怀里掏了一阵,拿出几颗碎银子,奋力踮起脚尖,伸手将银子放在柜台上,“刚刚好,七两银子。” 女子将银子收起,忍不住用团扇掩住笑,“小客官把胭脂拿好了,下次还来找奴家哟。” 白孤实在是受不了女子的攻势,连忙提起胭脂袋,一溜烟跑了。 女子见状不禁大笑起来,如风吹风铃。 叮叮聆聆,晃晃荡荡。 风光极好。 39、丢脸 白孤一口气跑过两条街道,这才敢停下脚步,扶着墙壁大喘气。 那女子太可怕了,遭不住遭不住。 难怪那些个志怪传说里面说娇媚的美人是红颜祸水、洪水猛兽,果不其然! 古人诚不欺我! 白孤伸手摸了摸两颊,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冬中,依旧滚烫如沸水。 不用看,脸肯定还是红的。 白孤揉了揉眉心,以后肯定肯定再也不去猗羞阁了,那女子实在是太……媚了。 书上说的天生媚骨不过如此了吧? 换成老家伙这个色胚来了估计也遭不住。 白孤缓了好一阵,脸摸着也不那么烫了,这才敢继续走路,前往长洲药馆。 他可不想红着脸被人笑话。 只不过,今天当值的跑堂却告诉他,现在所有的侍女刚好都在参加会议,得稍等一会儿。 白孤只好先去甲十九病房等着。 差不多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小岍与榆钱便来了。 小岍今日当值,所以就穿着药馆里的服饰。榆钱今日休息,只是来药馆开会,所以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裳。 二人都施了个万福,齐声道:“白公子找我二人有事?” 白孤让跑堂留意侍女会议,等她们一结束,就让小岍和榆钱二人过来这里,自己有事找她们。 白孤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将桌子上的胭脂袋递了出去,“是这样的,这不是看小岍姐姐和榆钱姐姐你们为了照顾我妹妹,每天都这么辛苦嘛,我就买了点小东西聊表心意。” 小岍接过胭脂袋,与榆钱看清里面的东西,都是一愣,然后连忙将胭脂袋递还给白孤,“白公子,使不得使不得,药馆规定了不能乱收病人家属的东西,而且当值期间是不能上妆的。白公子的心意我二人心领了,但东西实在收不了。 白孤将胭脂袋推回去,“没关系的,收下吧,这胭脂是那种可以在药馆里上妆的,叫,叫什么来着……” “幽山琼影!”榆钱连忙道。 “对对对,没错,就是这个。” 小岍和榆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惊喜。 但二人还是咬咬牙,将胭脂袋再次推回给白孤,“白公子,这东西实在是贵重,我们实在是受不起啊。” 白孤笑了笑,伸手一挡,“没事的,收下吧,就当是你们这些天以及后面照顾我妹妹不辞辛苦的奖励吧,你们不收我心难安。实在不行,你们以后就更细心照顾我妹妹就好了。” 见二人还要推脱,白孤又补了一句,“吴老那边我去说,相信他能理解的。” 二人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里面有十盒那个,那个,哦,幽山琼影,这个就拿去跟其他八位姐姐一人一盒分了。另外还有两盒……我也忘了是叫什么,反正是那种不太伤皮肤的胭脂,这两盒两位姐姐就自己分了吧,这是我看两位姐姐当值的时候就要一整天,没怎么休息,太过辛苦,特意加的。” 小岍和榆钱从袋里取出一盒胭脂,“是卷帘梦!” 听闻这卷帘梦上妆效果极好,似有似无,如黄粱一梦水卷帘,对皮肤的伤害更是几乎没有。 全云水城的女子都对此胭脂心神往之,拥有一盒便是极大的喜事。犹如烟民遇见好烟草,酒鬼喝到好酒水,不仅自己身心舒畅,欣喜若狂,更是让旁人羡慕不已。 只不过这卷帘梦价钱很是高昂,足足要一两银子呢! 小岍与榆钱算是长洲药馆里级别比较高的侍女了,算是个小领队,每个月的工钱也不过半钱银子。一盒幽山琼影可抵她们十个月的工钱,一盒卷帘梦更是要足足二十个月的工钱呢! 只凭她们那一点点工钱想买上一盒这样的胭脂,不攒个好几年是买不起的。 白公子出手真阔绰! 白孤把手揣进袖子里,“好了,两位姐姐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记得跟其他几位姐姐分胭脂哦。” “多谢白公子了,那我二人就先退下了。” 白孤点了点头。 二人施了个万福,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白孤这才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如果是真心不要的话,那你们倒是把手撒开,别攥那么紧啊! 不过白孤也没多说什么。 这胭脂本来就是要给她们的,她们喜欢就行,不喜欢的话白孤反倒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吴老有些疑惑的声音传来,“奇了怪,刚刚一个个都病恹恹的,怎么现在都笑成那样?” 白孤连忙起身,向吴老鞠躬道:“吴老,您来了。” 吴老摆摆手,示意白孤不用那么拘谨,“小白啊,今天来这么早啊。对了,你知道她们知道一个个这么兴奋吗?尤其是小岍和榆钱她们,一个个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白孤解释道:“吴老,是这样的,我见小岍姐姐她们太辛苦了,就买了点胭脂送给她们,当做我对她们的谢礼吧。那些是可以在药馆里使用的胭脂,小岍姐姐她们自己应该也有方寸,相信吴老不会介意吧?” 吴老哑然失笑,“你小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再反对,岂不是成了那刻板的老顽固了?” “不敢不敢。” 吴老看了一眼白孤,不禁神色玩味,“少年郎火气很旺啊。” 白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苦笑道:“吴老您就不用取笑我了,很丢人的。” 吴老接过一位侍女递来的茶杯,轻轻嘬了一口,“怎么,真被调戏了?” 白孤脸上好不容易才退去大半的红晕又重新涌了上来。 白孤无奈道:“那位姐姐太生猛了,遭不住。” 吴老哈哈大笑起来,“亏得老家伙还在我面前说过你脸皮不比他薄,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那家伙的脸皮谁能跟他比啊,刮下来的皮屑都比城墙厚了,不提也罢。” 吴老点点头,表示赞同。 白孤突然想起正事,“吴老,我巷子那边的刘爷爷托我给您带句话。” “哦?说来听听。”吴老有些好奇。 这老小子能憋什么好屁? “冬天到了,天冷,记得多添衣,北上的厚朴都盖上秫秸秆了。”白孤想了想,复述了原话。 吴老眯起眼睛,看向窗外,沉默不言。 白孤见状,也不敢乱说话,就这么坐在一旁默默喝水。 许久之后,吴老才缓缓开口:“小白,你有想过去外边走一走吗?” 40、早知道 白孤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吴老,我说没有您信吗?” 吴老点点头,心中了然,“有想去的地方吗?” “霜月楼,鼓楼山,福鹤城。”白孤想了一下,报出了三个名字。 霜月楼是白小小曾经在梦里念叨过的地方,平日里也偶尔会提起;白老太太生前信佛,鼓楼山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地方;福鹤城是小女孩白求的家,白孤想帮她回家。 吴老听见这三个名字,不禁眉毛一挑,“这三个地方,很远啊,而且各自的方向都是相反的。” 白孤点头,“鼓楼山在南部,福鹤城在东部,这个我知道。但这个霜月楼,我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霜月楼啊……”吴老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略微思考,“大概是在西边,还挺远。” 白孤有些无奈,“吴老啊,我只是有想过而已,并没有说真要去啊。况且就算是要去,我也要等小小醒了,她想去我就陪她一起去,她不想,待在云水城里就行了,都一样。”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远方多美好嘛,谁都想去走一走,我也不例外。” “那吴老的远方是在哪里啊?”白孤不禁有点好奇。 吴老微微一笑,“心中常怀少年梦,何处不能是远方?对我来说,家乡可以是远方,远方也可以家乡。” 白孤低下头,若有所思。 “如果真要有一个确切的地方的话,这云水城就算是我的远方了。”吴老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吴老不是云水城的本土人士了?” “嗯,我来自别处,一处很美丽的地方,名为长洲。” 白孤顿时想起了两样东西。 之前老乞丐第一次带他来找吴老,所念的那一句“霞衣起长洲,柳絮落街口”。 以及长洲药馆的名字。 吴老似乎知道白孤所想,笑着说:“不错,长洲药馆的名字确实是依照我家乡而起的。至于老家伙说的那句话,是在我家乡流传很久的一句谶语,人尽皆知。” “原来是这样。”白孤了然。 吴老右手藏在袖子里,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似乎在犹豫什么。 白孤见吴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好奇道:“吴老,您有话直说呗,总藏着掖着对自己身体不好。” “小白啊,希望接下来我的话你不要介意。”吴老眼神一变,原本慈祥温和的眼神顿时变得严肃凌厉,“如果说将来,你和你妹妹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先去赚足够多的钱,不让小小以后的生活太过辛苦,然后再去死。”白孤没有一丝犹豫,笑着说出回答。 “如果,我是说如果,是你妹妹是犯了错呢?”吴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白孤。 “那我去死的话,可以帮小小抵消过错吗?可以的话,我立马去死。”白孤说得斩钉截铁。 “如果不行呢?”吴老反问道。 “那除非从我的尸体伤跨过去,不然我不会让小小受到任何伤害的。” “可是她犯了错啊!” “小小才多大啊,哪会犯错呢?错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错,没有她的事。”白孤笑容灿烂,满脸都是兄长对自家妹妹的宠溺。 吴老深吸了一口气,“哪怕与天下人为敌?” “吴老,哪有那么严重啊?”看着吴老无比严肃的目光,白孤微微皱起眉头,渐渐收起笑容,“如果那个时候真的到来,那我也无能为力。毕竟在他们看来,小小必死无疑,那我做再多的事情,也只是无用功,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浪费口舌,还不如不做。我能做的,就只是死在小小前面。我不能让小小死在我前头!” “事有对错之分,错了就是错了。”吴老摇了摇头。 白孤想了想,这才好不容易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只要心善,哪怕是做错事情,也是有改正的机会不是?” “可,如果她将来心不存善呢?” “吴老,我说过,那是将来的事,而且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她的想法,改变未来她的样子,但至少现在我能决定我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那我就得保护她。一天是,那我就保护她一天;一辈子是,那我就得保护她一辈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如果她是魔族呢?”吴老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白孤顿时脸色大变,黑着脸,“吴老,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魔族,这是一个传说,更是一个邪恶的代名词。无论是民间传说,还是志怪传闻,反派永远都是魔族。 传说中魔族长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三头六臂,头上顶着两根大角,背上长满倒刺,天生怪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是极恶的存在,是遭人厌弃的存在。 白小小才多大? 而且白小小多可爱、多好一小女孩,就连伶仃巷里也有一大群人喜欢白小小的乖巧,老乞丐更是对白小小赞不绝口,经常拿白孤的叛逆跟白小小的乖巧比较。 她怎么会是魔族呢? 怎么可能是? 绝不可能! 吴老按住白孤握紧成拳的手,急忙说:“我是说如果……” “没有这种如果!也不准有!”白孤红了眼睛,声音里满是愤怒。 “小白,冷静!”吴老见状,连忙轻喝一声。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瞪着吴老。 吴老知道白孤的意思,只好苦笑道:“小白,我失言了,以后不会再提这种话了,行吗?” 白孤这才松开手,把视线转向别处。 吴老轻轻地叹了口气。 天知道这小子反应这么大,早知道就不现在提了。 见白孤还是不愿开口,吴老出声打破平静,“这样吧,我请你吃饺子,当做赔罪了。” 白孤虽然说还是有气,但对方毕竟是远近有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而且后面还得给白小小治疗,生气也得有个度,不能太过了。既然现在对方已经给台阶下了,那白孤也就借坡下驴了,点了点头,“行。” 吴老率先起身,“那走吧,我知道有一家馆子的饺子不错,我经常去那里吃。” 白孤也起身,紧随其后。 吴老笑了笑。 还是老家伙跟这小子混得熟啊,教的方法还真好用。 早知道就让他多教几手了。 41、一顿饺子 白孤抬头,看着面前的饺子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一段不算尘旧的记忆浮现于心。 去年冬天,都是饿了两三天的白孤和老乞丐二人蹲在老槐树下,搓着手取暖,满脑子都在想着上哪里弄吃的。 但,兜里没钱,手里没活,咋办嘛?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老乞丐一阵思考后,便让白孤在树下等着,自己有办法了。 等了好一阵,白孤还以为老乞丐不回来了,但偏偏那家伙冒着风雪,手舞足蹈地回来了。 带着一个铜板。 然后老乞丐就带着白孤去了一家馆子,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进馆子里买吃的。 只是没一会儿,老乞丐就被店小二骂着赶出来了。 老乞丐站在门口啐了一口,嘴里骂着店小二真不是个东西,都不知道尊敬老人,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这么势利眼注定做不长久…… 就是不敢说得太大声,话还在嘴里就被风吹散了。 看得一旁的白孤不禁笑出声。 老乞丐走过去,踹了白孤屁股一脚,骂了一句臭小子,然后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袋,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饺子丢进嘴里,就把整个小纸袋给了白孤。 小纸袋里还有两个饺子。 “一个是你的,另外一个是给小小的。”老乞丐嘴里嚼着滚烫的饺子,被烫得龇牙咧嘴的,但还是舍不得吞下去,继续放嘴里嚼着。 白孤捧着小纸袋,一阵无言。 他看过饺子馆的菜单,就连最便宜的猪肉白菜馅饺子都要六个铜板一两。老乞丐的一个铜板顶多就只买得起一个饺子,那这三个饺子他又是怎么弄出来的? 想来是费了不少口舌,豁出去老脸才换来的吧? 白孤想到这里,心里头就更难受了。 老乞丐没有理会白孤一脸的异样,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他赶紧回去,别让小小吃凉饺子。 白孤只好起身回家。 他只记得,那天风雪很大,饺子很烫很好吃。 当时那家饺子馆,就是现在白孤眼前的这一家。 吴老看出白孤脸上的黯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饺子是件开心的事,别愁眉苦脸的。少年年少没几年,多笑笑,那些个烦心事,至少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想了。” 白孤点点头。 人生两大事,吃饭,睡觉。 如果一个人连做这两件事都不开心的话,那白孤实在是想不出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很快饺子就端上桌了。 有四盘饺子。 都是牛肉大葱馅的饺子。 吴老笑着说:“我一盘就够了,其他三盘都是你的。老家伙说过,你饭量大,吃得多,所以得多点一些。” 白孤看着面前的三盘饺子,每一盘都足足有四两。他有些无奈,“确实是,但老家伙的原话应该没这么好听吧?” 吴老笑了笑。 那确实是。 老乞丐的原话确实很直白。 “那臭小子就是个饭桶,吃东西就像拿着碗往泔水桶里倒,吃得又多又快!我就没见过他真正吃饱过,跟特么饿死鬼投胎一样!” 吴老先递给白孤一双筷子,然后自己再拿起筷子,“快吃吧,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孤嘿嘿一笑,便开始动筷子了。 当饺子皮在嘴里咬破,里的肉馅、汁水在嘴里迸开的时候,白孤再一次体会到为什么这家馆子不大,但却是在全城排得上号的饺子馆,回头客还不是一般的多。 牛肉馅汁水饱满,些许的颗粒感让人满足不已。大葱的味道与牛肉相辅相成,越吃越香,细嚼之下还能吃到大葱的脆感! 好吃! 白孤一连夹了好几个饺子,一口气塞进嘴里,满满当当地嚼了起来。 这才叫吃饭,这才叫满足! 白孤瞄了吴老一眼,后者正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细细地、慢慢地嚼着,嚼了好一阵才咽下去,看得白孤心里头有些无语。 嚼这么多下不累,不嫌麻烦吗?恐怕别人都吃饱了,自己碗里的饭都可能还没少几粒米吧,这还叫吃饭吗? 这么……斯文的吃法,白孤着实欣赏不来。 但吴老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牙口不好,多嚼几下情有可原。 能理解。 白孤又扒拉了几个饺子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 白孤把这两种吃法分别叫做富人吃法和穷人吃法。 富人们有钱有闲,吃的饭种类又多又好,需要细细品尝,慢慢回味。要的是规整仪态,就连啃鸡腿都要求嘴角不能沾有一点油星儿,自然就吃得慢,吃得久。 至于穷人嘛,每天都得为了生活奔波劳累,争分夺秒,吃饭的时候越简单越好,越便宜越好,追求的是性价比与快捷。吃相也就不太好看了,狼吞虎咽的,没办法,赶时间嘛。 这一点白孤和老乞丐志同道合,都觉得富人吃法太做作了,连吃什么都要管,规矩太多,吃个饭都吃得不舒服。 穷人吃法就很好了,自由、快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谁都管不着。 多好! 而且这也是符合更多人的日常吃法,这才是对的! “那群家伙就不是人,吃个饭都要做样子,装给谁看呢!真恶心!万千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给这种人吃,简直就是浪费,喂狗都好过给他们吃!有钱人就搁那儿肆意浪费粮食,谈笑风生,穷人难道就活该饿着肚子干活吗?这世道太不公平!” 老乞丐曾经蹲在路边,饿着肚子,跟同样饿了好几天的白孤抱怨发牢骚,后者表示强烈的赞同。 白孤刚又夹了几个饺子塞进嘴里,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叫骂声。 白孤鼓着腮帮子转头看去,就看见高大的店小二正揪着一个人的衣领,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臭牛鼻子,竟然想吃白食儿?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上次饶你一顿已经算我们掌柜的好心了,这次你又来,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哎呦呦,少年!好汉!别这样别这样,大庭广众的,影响不好。这样吧,贫道给你们馆子占一卦,占占财运,抵了这饺子钱好不好?” “哼,你这臭牛鼻子还真不要脸!你那卦才值几个钱,就你也配?赶紧还钱,不然腿打断!” “啊哟,店家打人了喂,没人性啊……” “……” 周围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只是当看个笑话。 白孤连忙将头转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饺子。 吴老扫了一眼,便笑着问道:“认识?” 白孤耸了耸肩,“没见过,好奇看一眼而已。” 就在这时,只听见那人突然大叫一声,“先别急,别急!那位小兄弟与贫道是过命的交情,他能给贫道付饺子钱!” 42、贫道不在乎 那人话音刚落,就抗着店小二的手脚钳制,硬生生将自己和店小二拖到了白孤和吴老面前。然后一指白孤,那人大叫道:“就是他!这是贫道的兄弟!他能给贫道付钱!” 店小二满脸横肉,斜了白孤一眼,便轻蔑地说:“就他?他看起来比你还惨,你给他付钱还差不多。” 白孤抬起头,笑了笑,“这位大哥,我不认识这家伙。” 店小二闻言暴怒,揪着那人的衣领如同拎鸡崽儿般把他缓缓提了起来,“你在扯谎?” 那人瞬间慌了,在健硕的店小二手中奋力挣扎起来,“诶,小白孤,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好歹咱们也有过命的交情啊!” 那人自然就是年轻道人了。 白孤冷笑了一声,“好啊,那你现在就去死一死,以后清明我都去给你上香烧纸。” “小白孤啊,你不能这么绝情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咱们跟老家伙都是朋友,看在他面子上帮贫道一回,就一回!”年轻道人都快哭出来了。 这臭小二的力气也忒大了,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白孤头也不抬,慢悠悠地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那你就去找他啊,又没人拦着你。” 想了一下,白孤又补了一句,“哦,不对,你还没付钱呢,这位大哥不会放你走的。” 一旁的吴老有些无奈道:“小二,放开他吧,他的餐钱算在我这里。” 店小二看了看吴老,又看了看手里提溜着的那个玩意儿,哼了一声,将年轻道人随手一丢,转身向吴老抱拳道:“既然吴老开口了,那这事儿就抹了。” 店小二临走时还不忘踹了年轻道人一脚,“别挡路!” 年轻道人“哎呦”一声,抱着屁股趴在地上。 众人见事情已了,就收回视线各做各的事情。 等店小二稍微走远,年轻道人起身,朝着店小二的背影猛竖中指,只是很快就收起了手指,藏在身后。 生怕那店小二突然回头,看见后冲过来揍他一顿。 他这小身板可遭不住。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搓着手,很自然地坐到白孤身边,“多谢吴老了哈,您人真好,可不像这臭小子一样没良心!” 吴老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吃着饺子。 白孤斜了年轻道人一眼,“我劝你离我远点。” “怎么了,贫道就坐这儿了!”年轻道人梗着脖子说道。 白孤将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然后就很顺手地拿起年轻道人身上道衣的衣角,在后者惊恐的目光中擦了擦满是油渍的嘴。 白孤还很是嫌弃地丢下一句话,“啧,布料不行,有点剌嘴。” 年轻道人连忙扯回那片脏了的衣角,用力擦了擦,发现根本擦不掉油渍,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臭小子!你在干什么!脏了,脏了,擦不掉了!你知不知道贫道这……衣服有多宝贵!贫道要你赔!不对,你赔得起嘛你!” 白孤斜了他一眼,直接抬起脚,猛地将年轻道人踹翻在地,“想碰瓷儿?滚远点!” 年轻道人顺势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哭闹起来,“你赔贫道!你赔贫道!不赔的话,贫道就不起来了。” 白孤嘴角一抽,满脸黑线,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丢在年轻道人身边,“只有这个,再多没有了。” 年轻道人连忙捡起那一个铜板,用衣袖擦了擦,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揣进怀里,生怕被谁看上抢走了。 年轻道人起身坐回原位,却被白孤一个眼神,给瞪到了旁边的条凳上。他扁了扁嘴,嘟囔道:“算了,贫道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原谅你了……” 白孤冷笑一声,立即伸出一只手掌,“不要就还我,我可用不着你来原谅。” 年轻道人双手护住胸口,紧紧抓着怀里的那一个铜钱,“那不行,铜钱你已经给贫道了,这就是贫道的东西了,不能给你!” 白孤当即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不如不说。 吴老这时候笑眯眯地看着年轻道人,“后生可畏啊。” 年轻道人破天荒地腼腆起来,有些拘谨,“吴老过誉了,贫道只是庸庸碌碌之辈罢了。” “就你?庸庸碌碌?说出去你也不怕被人打死骂死。”吴老放下筷子,吃饱了。 年轻道人的眼神不自觉地扫过吴老盘里剩下的几个饺子,咽了咽口水,“还成还成,以贫道的本事,打不过总归跑得过。至于别人骂几句,那就让他们骂去吧,贫道不在乎。” “确实。”吴老笑着点点头,站起身,“你们先坐着,我去付钱。” 等吴老离开之后,白孤才开口问道:“怎么,你也有修行?” 年轻道人一脸自得,“那是自然,贫道可是道士,还是那种经过正经宗门道脉授法传道的谱牒道士!可不是那种野路子!” 白孤摆了摆手,“得了吧,再正经强大的宗门道脉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也是倒大霉了。我看啊,恐怕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 年轻道人瞬间炸毛,“诶诶诶,小白孤,你说贫道可以,扯贫道的宗门道脉就不行了!” 白孤睨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你自家宗门道脉叫啥啊?” 年轻道人欲言又止,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道:“这,贫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说了!” 看着年轻道人含糊其辞的样子,白孤不禁冷笑道:“我看就是不入流,说大了别人不承认,真说了又怕别人笑话,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说的就是你。” 年轻道人梗着脖子,嘴硬道:“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去,没听说过的不代表不存在和不入流。况且,贫道怕你真的听说过,说出来吓死你!” “怎么,是那传说中的天庭?神霄山?还是逍遥阁?青鱼宗?” 年轻道人撇了撇嘴,眼睛望向别处,没有回答白孤的话。 白孤也只是冷笑,没有再说话。 “好了,走吧。”吴老付完钱,便招呼二人离开。 白孤径直起身,跟上了吴老。 年轻道人也跟着起身,只是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将吴老盘里剩下的几个饺子胡乱塞进嘴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上前面二人的脚步。 43、天冷了,吃点热乎的 出了饺子馆,白孤三人便在大街上闲逛溜食儿。 倒也不是白孤和年轻道人需要,主要是吴老饭量不大,还上了些年岁,怕积食。 对于白孤来说,那三盘饺子顶多算七分饱,再来一盘还差不多。 至于年轻道人,在饺子馆里也就吃了一盘饺子,再加上吴老盘子里剩下的几个饺子,也不算多。 只是没走几步,白孤便对吴老鞠身道:“吴老,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吴老点了点头,“好吧,注意安全。” 吴老想了一下,“小白啊,你帮我给那位刘医师回句话。我家大业大,棉衣倒是多得很,这个冬天我是不怕的。刘医师也要注意保暖,如果棉衣不够的话,可以过来我这里拿。” 白孤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年轻道人看白孤走远了,凑到吴老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吴老跟这小子有矛盾?” 吴老苦笑道:“龙有逆鳞,凤有虚颈,何况是初生牛犊?” “啊?” “没什么,就是问了些不该问的,把小白惹恼了。没办法,只好请他吃顿饭消消气。不过,这小子心里恐怕现在还憋住气呢。”吴老无奈地摇了摇头。 年轻道人一脸惊讶,“吴老,您是什么身份,至于跟这臭小子如此好声好气的吗?” 吴老缓缓抬头,望向远处,“他去了一趟故雪峰。” “去了一趟故雪峰有什么稀奇的,谁没去过啊……”年轻道人嘟囔道。 吴老轻轻一笑,“他帮了我一个……不算小的小忙。” 年轻道人皱眉,疑惑道:“一个小忙而已,也不用这样吧?” 吴老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 年轻道人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皱起的眉头缓缓展开,整张脸也缓缓变得僵硬,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惊讶,“不会吧……” 吴老点点头,“不然你觉得只凭老家伙的三言两语,我会对他如此客气?” 年轻道人有些失魂落魄,“怎么会,怎么可能……” “世间一切皆有可能。”吴老笑了笑,“志与心变,神与形化。你应该听说过的。” “听过……贫道听过……贫道怎么可能没听过呢……”年轻道人喃喃道。 吴老话锋一转,“看小白的样子,好像跟你有不小的过节啊,不怎么待见你。” 提起这个,年轻道人瞬间一脸郁闷,“贫道也不清楚啊,当初贫道也就是骗了他几个铜钱,但后来都还他了啊,还跟着他去了他奶奶坟前跪了三天,贫道以前犯错都没这么跪过。” “那你,应该是跟我一样,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吴老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可能性。 年轻道人叹了一口气,“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一切好像蒙上了一层布,贫道看不清,不然贫道早就能知道是为什么了。” 吴老有些疑惑,“是老家伙的手笔?” 年轻道人摇了摇头,“老家伙没这么恶趣味,更不会这么无聊,就为了这点小事,不至于。” 吴老双手负后,“那就想不通咯。” 年轻道人此时也好像开窍了,“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想多了头疼。” 吴老抬手拍了一下年轻道人的后脑勺,气笑道:“你小子提点我呢!”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不敢不敢。” —————— 白孤在街上晃来晃去,现在正蹲在一处台阶上看着前边的杂耍。 耍猴人将一颗绣球丢出去,绣球还在半空中,一只身上穿着彩衣的猴子就奋力窜起,一口就将绣球给叼住。 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猴子落地之后,走到耍猴人身边,将绣球交还给他。 白孤看得有些疑惑。 这耍猴的,还有这猴儿,动作咋这么像在逗狗啊? 只见那耍猴人又掏出一根铜杆,上面挂着几根彩带,在寒风中飘摇起舞。 耍猴人将手里的铜杆一甩,杆上的彩带便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猴子被彩带吸引,挥舞着爪子跳了几下。 白孤愈发觉得那只猴子像狗了。 耍猴人朗声道:“各位,接下来就是最后大戏了,钻火圈!” 说罢,耍猴人开始奔跑起来,身后的猴子看见彩带一动,也连忙追了上去。 耍猴人边跑边将四个铁圈架拉出来,单手拿出火折子,依次将四个铁圈架点燃。也不知道铁圈上涂了什么,在漫天风雪中依旧能熊熊燃烧。 耍猴人猛地站在四个铁圈架中间,手中的铜杆翻转不停,那猴子也因为要追逐彩带而不断翻越火圈,丝毫不觉疲倦。 围观的人不断的喝彩。 在十几圈后,耍猴人将铜杆一转,变成一节短短的铜条收回手里,向周围抱拳道:“各位看官老爷,今天的表演到此就结束了。各位觉得在下表演得尚可,就高抬贵手打赏几个钱。觉得不好的,您可以明天再来。感觉辣眼了,您可以直接骂,还可以明天带着亲朋好友一起来骂!在此谢过各位捧场了!” 猴子立即跑出去,托着个铁盆子,开始绕着围观的人要打赏。 在走到白孤面前时,白孤看着铁盆里寥寥无几的几个铜钱,又看了看因为十分卖力表演而满头是汗的耍猴人,心里头有些不忍,便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放在了铁盆里。 猴子吱哇了几声,当作是感谢。 耍猴人也朝着白孤鞠身致谢。 白孤没有回应,起身走了。 白孤在路上顺道买了几斤羊肉,回去跟老刘头和鹏哥好好吃一顿。 太冷了,吃点暖和的刚刚好。 在天还有几分光亮的时候,白孤满身是雪地踏进老刘头家的门槛。 “刘爷爷,鹏哥,我买了羊肉,晚上吃口热乎的!” “买这么些肉,也不怕撑着。”老刘头看着白孤放在桌子上的那个油纸袋,有些无奈,里面的肉恐怕没个五斤下不来。 旁边还有个袋子,里面躺着五六个烧饼。 “没事没事,有鹏哥在,一起解决这些不成问题的。我还怕不够买了些烧饼。”白孤嘿嘿一笑。 鹏哥坐在木床上,没有说话,也嘿嘿笑着。 他也很久没吃羊肉了。 老刘头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拿着那个装着羊肉的油纸袋进了厨房。 白孤嗷了一声,“刘爷爷,我来帮你打下手。” 说着,白孤也一起钻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老刘头就端着一个铜炉放在了桌子上,里面满满登登的全是羊肉。哪怕老刘头的铜炉不小,但还是快塞不下了。 “吃饭了。”老刘头喊了一声,白孤和鹏哥便以极快的速度冲到桌子旁,正襟危坐。 老刘头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扫了二人一眼,“装什么呢,还不赶紧吃?” 二人相视一笑,也连忙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 喔,好烫! 喔,好香! 喔,好吃! 白孤和鹏哥被烫得龇牙咧嘴,但还是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羊肉。 没办法,太香了。 白孤抬起头,看着老刘头,突然咧嘴一笑。 老刘头有点不明所以,“小白,笑什么呢?” 羊肉在铜炉里翻滚着,奶白色的羊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诱人的肉香味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蒸汽飘散在空中,不禁让人口舌生津,狂咽口水。 桌子中间被铜炉飘出的蒸汽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桌子对面的老刘头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看不真切。 老刘头的脸似乎成了一张失去五官的面皮,像个大饼。 白孤不禁笑出声,但还是随便扯了个借口。 “没事,太好吃了。” 老刘头和鹏哥有些无奈,也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在寒冬的夜里,在羊肉的香味里愈发浓厚。 44、不听话 鹏哥夹起一块肥多肉少的羊肉,美美地嚼了起来。 多肥美的一锅肉啊,要是有酒喝就更好了。 只不过现在身上有伤,老刘头下了医嘱,说了不能喝酒。鹏哥可没那个胆子,敢对抗老刘头的医嘱。 还是在他眼皮底子下喝酒。 不要命了是吧? 这要是敢让老刘头在鹏哥身上闻到一丁点酒味,老刘头是会把鹏哥脑袋拧下来的! 别看老刘头干瘦干瘦的,但一双满是青筋的手力气可不小。 老刘头可是能单手扛起鹏哥的人! 鹏哥默默咽下嘴里的羊肉,也打消了喝酒的念头。 多吃肉不香吗?喝什么酒? 鹏哥有些心虚地看了老刘头一眼,立即夹了一块带骨头的羊排放进嘴里,趁势低下头吐骨头。 白孤正大口嚼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腩肉,突然想起一件事,“刘爷爷,您的话我带到了,吴老要我给您转述一句话。” “说说看。”老刘头拿起碗,喝了一口里面的绿豆汤。 羊肉温补油腻,绿豆性寒清凉,正好可以互补。 “我家大业大,棉衣倒是多得很,这个冬天我是不怕的。刘医师也要注意保暖,如果棉衣不够的话,可以过来我这里拿。”白孤顿了顿,“这是吴老的原话。” 老刘头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这老东西,说话还是那么欠揍。 “先吃饭先吃饭,吃完再说。”老刘头笑着摆摆手,重新拿起筷子夹羊肉。 这俩小子还真能吃,肉都快吃完了还没饱。 阿鹏这小子都开始吃烧饼了,这饭量…… 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 一处斜坡上,原本的绿衣裳换成了白棉袍,凉风习习,如母亲哄睡婴孩的轻声软语,一片祥和。 站在斜坡上朝东望去,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靠近海岸的部分海水已经结冰,如同幽深洞穴中的一块白色水晶。远处的海水则依旧汹涌澎湃,掀起一阵阵或大或小的海浪,又沉入海底。 是一处观赏日出的极佳宝地。 斜坡上立着一块小石头,其后上一个小小的土堆。 石头样式很平凡,边缘也没打磨好,棱角突出,坑洼不平。上面刻的字简单又潦草,只有两个字。 小言。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极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缓缓朝斜坡走来。 老人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似乎要摔倒,走得极慢。 但老人却在下一秒就来到石头面前,直愣愣地看着石头上的那两个字。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里满是懊悔,一滴眼泪从他的眼中滚落。 老人正是从云水城赶来东阳城的老乞丐。 老乞丐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像在抚摸爱人的肌肤一般轻抚着粗糙的石头,眼神温柔如水。手指抚过之处,原本坑洼不平的石面瞬间变得光滑无比,连飘舞的雪花都无法在上面停留一秒。 仿佛此刻老乞丐抚摸着的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一碰就碎的豆腐。 老乞丐一丝不苟地抚摸着石头,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地方,直至将一块原本奇形怪状的石头“摸”成了一块板正的石碑,这才停手。 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碑上地上的石灰碎屑吹走。他看了一眼石碑,“这才像话。小言啊,林老弟他做事比较随性,你就不要怪他了,他这个人是这样的。” 说着,老乞丐便在坐在了石碑旁。 老乞丐望着远处翻涌着的海水,眼睛满是伤感,“小言啊,以前就让你走路的时候走慢点,老头子我老了,跟不上你的脚步啊。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啊……” 老乞丐目光开始变得模糊,脑海里闪现出过往的种种。 许久,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随即他看向某一个方向,有些无奈道:“都看了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便有数十道身穿青革锦纹衣的身影出现,目光警惕地盯着老乞丐。 其中的领头人踏前一步,声音洪亮,神情倨傲,“你是哪里来的疯老头,竟敢擅闯我东阳城的私禁之地,该斩!” 老乞丐睨了他们一眼,“我没记错的话,这里离东阳城还有点距离吧?你们东阳城现在手伸得这么长了吗?就不怕其他城池不满?” “哼!我说这里是东阳城的地方,这里就是东阳城的!你还是想想该如何谢罪吧!” 老乞丐冷笑一声,“谢罪?你们东阳城的人现在都这么嚣张了?想当年东阳老城主还跪在我门口求见,我都没理会,现在就这么出息了?” “放肆!你竟敢出言不逊,玷污老城主的声誉,罪加一等!”那领头人一指老乞丐,怒斥道。 “是不是真的,你回去问问不就行了?况且,我就是出言不逊了,我就是玷污了你们老城主的声誉了。怎么,你过来打我呀?”老乞丐一脸的无所谓。 领头人气炸了,当即就要拔出腰间的长剑冲上前砍下这个老家伙的脑袋。 可就在他的手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时,周围原本轻柔的凉风瞬间变成凛冽的寒风,并且开始围着小土堆快速旋转。只是眨眼之间便已形成了一道风环,迎风见涨,隔开了老乞丐与那群人。 风环凛冽咆哮,震得领头人及其腰间的长剑哀鸣不已,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压制。 仔细看去,这哪里是什么风环,分明是由无数凛冽的剑气形成的剑气之环! 这竟是一座剑阵! 老乞丐看着剑阵,满意地点了点头,“林老弟还不错,这座剑阵算是倾力而为了。” 然后老乞丐又看向领头人他们,笑眯眯地说道:“怎么,不是说这里是你们东阳城的私禁之地吗,这阵法你们不应该是你们设的吗?怎么现在反倒是在针对你们啊?” 领头人脸色难看,“原来你和那妖孽、贼人是一伙儿的!” 妖孽?贼人? 老乞丐心里清楚这两个名号分别说的是谁。 前者躺在自己面前,后者则是待在云水城里喝大酒。 老乞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右手大拇指缓缓搓着食指。 如果白孤在场,就知道老乞丐现在生气了。 这是他每次生气的预兆。 别人怎么称呼酒鬼,酒鬼本人无所谓,老乞丐就更无所谓了。 爱叫啥叫啥。 但小言,妖孽? 呵呵! 老乞丐右手大拇指停在食指的末端,然后轻轻一弹,一阵无形的气浪翻滚而出,将领头人等全部拍飞,空中瞬间落下了一阵血雨,染红了斜坡的白棉袍。 弹指间,杀人如麻! 待到众人掉落时,除了领头人实力稍微强些,勉强保住了半条命,其他人都没了气息。 领头人艰难地站起身,他虽然保住了小命,但也修为尽失,成了一个废人。 他的神情不再倨傲,眼里满是惊恐,声音也虚弱颤抖,“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乞丐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石碑,目光温柔,声音却冰冷无比,“滚回去跟你们城主说,让他把脖子洗干净了,我过两天就去拧下他的狗头!记得摆上大餐,欢迎我,让他也可以吃上自己的席。” 45、大惊小怪 白孤今天起晚了一些,去到长洲药馆的时候,正好遇见今天当值的榆钱正与两个侍女说着些什么,应该是在换班。 见白孤来了,榆钱的笑意不自觉地浮上嘴角,施了个万福,“白公子好。” 边上的两个侍女也连忙行礼,向白孤问好。 白孤连忙摆摆手,“榆钱姐,不是说好叫我小白就行了吗?这个称呼我真心听不来。” 榆钱娇笑一声,“话虽如此,但那是在甲十九病房里,这么叫没事。但如果在外面这么喊,我们是会被吴老责怪的。还请白公子理解。” 白孤点点头。 确实,人家每天这么辛苦也是为了讨口饭吃过日子。自己现在麻烦她们照顾妹妹,确实不能让人家难做。 “那以后病房里就叫小白,在外面的话,能不叫就不叫吧,当做不认识就好了。” 榆钱掩嘴而笑,“那就听白公子的。” 白孤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交班的两个侍女分别是青夷和南渔,一个明眸皓齿眉心有痣,一个面若桃花娇小玲珑。 南渔笑嘻嘻地说:“白公子,我刚好休息了,听说这两天城隍庙那边有庙会,可热闹了,等会儿一起去看看啊。” 南渔年方二八,与白孤是一般大的年纪,天性浪漫,满心思都是玩。 白孤笑了笑,才想起城隍庙旁边有一座菩萨庙,好像还挺灵验的,“可以啊,去凑凑热闹。” 南渔高兴得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呦吼,那我先去换衣服,在药馆门口等你哈。” 榆钱赏了南渔一个小板栗,气笑道:“没大没小,怎么跟白公子说话的。” 白孤连忙打圆场,“没事的,榆钱姐,南渔这样我反倒轻松自在许多,挺好的。” 南渔连忙跑到白孤身后,朝着榆钱吐舌头做鬼脸。 榆钱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任性随心,还请白公子海涵。” 白孤笑着好点了点头。 这时吴老走了过来,“小白今天跟她们聊得挺久的嘛。” 白孤和三个侍女一起向吴老问好。 白孤摇了摇头,“我也是刚来,今天起晚了。” 吴老忍俊不禁道:“少见啊。” “吴老不要再取笑我了。”白孤笑了一下,“对了,吴老,刘爷爷说了,今年冬天确实冷很多,棉衣棉被是需要准备一些,多谢提醒。但不劳您费心了,刘爷爷已经让鹏哥去准备了。” 吴老点点头,“好,如果有需要就说,我能帮就帮。楼上还有客人在等,我就先走了。” “我也要走了,等会还要跟南渔一起去逛庙会,凑凑热闹。” “哦?”吴老好像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荷包,递给白孤,“我每年城隍庙会都会去上香,但这两天有点忙,可能去不了了。正好小白你要去,就顺路帮我去上个香吧。” 白孤接过荷包,上面绣着一丛兰花,“好的,吴老您需要说些什么吉祥话吗?” 吴老笑了笑,“不用了,心意到了就行。” 说完,吴老便走了。 南渔凑过来,看着荷包,“这小荷包鼓鼓的,应该不少钱吧?吴老出手可真阔绰。” 榆钱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这是吴老给城隍庙的香火钱,这你也乱嚼舌根子!” 白孤掂了掂荷包,“是挺多的,不少银子呢。” 南渔眼里迸出光芒,“哇塞,这么多啊!” 榆钱被二人整无语了,就只好带着青夷去甲十九病房查看白小小的情况了。 白孤跟着去看望妹妹,回去还要跟老刘头汇报情况呢。 南渔则跑去换衣服了。 白小小依旧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只不过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不再是像前几天那样苍白如纸。 这让白孤放心不少,也对吴老的医术更加敬佩。 不愧是云水城公认的最好医师。 白孤又跟榆钱、青夷两人聊了一会儿,便下楼了。 一出门,就看见穿着一身碧绿衣裳的南渔站在长洲药馆门口,正百无聊赖地踢雪玩儿。 “等很久了吧?”白孤轻轻拍了拍南渔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 南渔转身,看见是白孤,立马就笑了,“没事没事,我也是刚下来。走吧走吧,先去吃饭,我饿了。” “正好我也饿了,走吧,我请客。” “好诶,白公子你人真好!”南渔高兴地挥了一下小拳头。 白孤有些无奈,“在药馆里喊我白公子,那是药馆规矩,没办法的事情。在外面喊我白孤就行了,咱俩同岁,没那些个条条框框。” “好的,白公……白孤。”南渔连忙改口。 白孤点点头,“你想吃什么啊?我这个人平时比较随便,不挑食,所以经常对付两口就行了。所以中午吃什么,你定。” 南渔挠了挠头,“不知道诶,我也不挑,什么都想吃,但吃得少,只能挑一种吃,所以平时吃饭经常都要选很久。” 白孤笑了笑,“没事,我饭量大。” “太好了!今天我要把没吃过的全点一遍,我非要尝尝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南渔目光坚定,仿佛说出了一个非常伟大的决定。 “好好好,走吧,肚子都快饿扁了。”白孤看着南渔这幅样子,忍俊不禁。 原来还是个小吃货啊。 可惜眼大肚皮小,啧啧啧,真是可怜。 然后南渔就点了莴苣炒肉,葱爆羊肉,萝卜糕和玉米排骨汤。 “没了?”白孤看着南渔,有些疑惑。 点这么少的菜,够谁吃呢? 南渔则是一脸疑惑,“三菜一汤了诶,很多了。我平时只点一个菜的,有时候我还吃不完呢。” 白孤默默地拿起菜单,扫了一眼,“再加一盘炸小黄鱼,还有半斤肉饼。先这样,不够再加。” 南渔一脸震惊,“白公……白孤,这么多吃得完吗?光是那半斤肉饼都够我吃一天了,点这么多会不会太浪费了啊?” 白孤看了她一眼,“大惊小怪,我还怕不够呢。” 菜很快就上来了,五个盘子一个大碗,分量都不小。 南渔见到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当即就夹起一筷子葱爆羊肉吃了起来,“真好吃!” 白孤笑了笑,也动起筷子。 南渔只是尝了几筷子菜,喝了几口汤,很勉强地吃下一块不到一两的肉饼后,就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白孤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就吃这么点?不再多吃点?” “不了不了,”南渔打了个饱嗝,“已经很饱了。” 白孤也不再强求,继续埋头干饭。 然后,在南渔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清空了。 白孤擦了擦嘴,“还行,七分饱。” 南渔彻底凌乱了。 结完账后,二人走出饭店,心中不约而同地都在想着一个问题。 她这么吃会不会饿坏啊? 他这么吃会不会撑死啊? 46、城隍庙 白孤本来想劝南渔吃多点,好长个子。可想了想,自己这比她高不出一个手掌的身高,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吃这么多还不是长不高…… 白孤还没开口,自己就先凌乱了。 再加上白孤实在不知道要跟女孩子怎么聊天,该说些什么,所以一路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倒也不是白孤不善于跟女孩子聊天,是不论男女,只要跟白孤不熟,他都很少说话。 没话题嘛。 跟老乞丐聊天就不一样了,那家伙聊得开,要多放肆就多放肆。 城北的城隍庙不算太远,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城隍庙在城北的迎春道上,白孤和南渔沿着小山街走,离着几百米的距离就看见有许多的摊贩如鱼刺般沿街排列,井然有序。 卖吃喝的,耍杂耍的,描摹画像的……一眼望不到边。 整条街上人头攒动,多如过江之鲫,各色的衣裳让人眼花。 南渔瞬间兴奋起来,“好热闹啊!” 人太多,嘈杂声也大了起来。白孤听不清南渔在说什么,便凑近大喊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啊?” 南渔也大喊道:“我说,这里好热闹啊!” 白孤点了点头,“是啊!走吧,先去帮吴老上香,再来慢慢逛。” “好!” 然后两人挤过人群,好不容易到了城隍庙门口,却发现庙前的人更多了,连一丝空隙都没有,挤都挤不进去。 没办法,只好顺着人群慢慢走了。 南渔拿出一串糖葫芦,塞到白孤手里,“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吃糖葫芦,刚刚好!” 白孤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有些谨慎地咬了一个,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小小应该会喜欢,“谢啦。” “谢什么谢,一串糖葫芦而已。”南渔也拿起一串糖葫芦,吃了起来。 白孤笑了笑,没说什么。 白孤谢的不是南渔请他吃糖葫芦,而是让他吃到了糖葫芦这样好吃的东西。 白孤以前从未吃过糖葫芦,半颗都没有。 所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刚刚吃的时候就很谨慎。 就怕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以前单纯就是因为没钱,至于现在,他是不想花一些冤枉钱去吃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是打算等白小小醒来一起去尝试的。 只不过,刚刚南渔不是说她吃饱了吗?怎么现在还能继续吃糖葫芦呢?没记错的话,刚刚她还吃了一份炸薯块,一只糖人,还有一大杯银耳莲子羹。 女孩子的饭量这么奇怪的吗? 正餐吃得不多,零食倒是能吃不少。 白孤二人挤过城隍庙大门门槛,便被庙内的景象震惊了。 只见大门之后是一处开阔的广场,足有三间宽敞屋子大小。广场周围盘着一圈风雨连廊,其上有檐角低垂,为四水归堂之象。广场左右各有四间耳房,为平时虔诚的善男信女居住。 广场之中,有一座八宝鎏金狮首炉,上面镌刻着“生得糊涂”和“死了明白”八个大字。狮首炉里香如发,有源源不断的人上前进香。烟火气缭绕在整座城隍庙上空,久久不散,似乎在填补着四水归堂上方的空缺,却好像永远也填不满。 正中间是城隍爷的正殿,大殿巍峨高大,古朴端庄。大殿屋脊上刻有龙子椒图与铁钗云雁,分镇两边。殿前是一处月台,高一米多,有数阶台阶可登。大殿两旁的石柱上镌刻着一副对联,分别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和“阴阳两司不饶人”,中间没有横批,只有一个大算盘与一副阴阳鱼。 传闻人死后是要先来城隍庙消去人间尘籍,清算生前功过,拿到城隍爷亲笔批写的文牒路引,才能去往冥界。所以人死后二十站,城隍庙是起点。 白孤有些惆怅,又有些期盼。 惆怅是因为自己似乎当年没有来过城隍庙给奶奶上香消籍,这几年也疲于生活没时间来,也不知道奶奶现在是否因为此事还在人间游荡,无法往生转世。 但如果,万一奶奶的魂魄还在人间,那是不是有机会见上一面? 书上不是说了,有些手段通天的人可以让人见到已经去世的亲人故友,抑或是魂魄自主现身,成为那常人所说的鬼。 这样说的话,自己和奶奶岂不是还能再见面? 白孤一时间心情复杂。 南渔似乎察觉到白孤的异样。她看了白孤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白孤二人顺着人群缓缓向前移动,只是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白孤的肩膀,然后就有一道贱兮兮的声音响起,“小白孤,怎么,跟小姑娘一起来上香求签啊?来求姻缘?” 白孤转身一看,是年轻道人那张欠揍的脸,正蹲在连廊的栏杆上。 南渔“噌”地一下,脸就红了。 白孤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弧度,“想知道吗?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年轻道人连忙摆手,“贫道瞎说的,别往心里去啊。” “可是我当真了。”白孤目光盯着年轻道人,很是真挚。 年轻道人举手求饶,“小白孤,白大哥,白大爷,贫道认输行了吧?” 白孤指了指年轻道人,“今天人多,我不打你,只是不想你太过丢人。但,下不为例。再有一次,不把你打掉两颗牙,我就不姓白!” 被人指着鼻子这么威胁,年轻道人依旧笑嘻嘻的。他上前用双手包住白孤的指头,按了下去,又看了看南渔,“好说好说,不会了,不会了。小白孤今天来干嘛了呀?还有,旁边这位小姑娘是?” 白孤收回手,但眼神充满警告地瞪了年轻道人一眼,让他收敛些,那双色眯眯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们是来替吴老上香的。她叫南渔,是吴老药馆的人。” 白孤刻意将吴老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南渔施了个万福,“南渔见过道长。” “诶,好说好说。”年轻道人对南渔的这一句话特别受用,脸上顿时笑意更盛。 小姑娘就是好啊,比这臭小子有礼貌多了。 真的是同岁不同人啊! 年轻道人眼珠子一转,“你们刚刚说是来替吴老上香的?早说嘛,跟贫道来,这地儿贫道熟。” 说着,年轻道人翻身跳下栏杆,走到广场。 白孤将信将疑,但看了看前面压根走不动的人群,还是决定赌一把。 白孤跳上栏杆,一个翻身落到广场上,就是有些站不稳,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白孤看了一眼年轻道人,“能行吗?” “相信贫道。贫道跟这里的神婆很熟的,很好说话的。”年轻道人自信满满。 白孤眼中狐疑更盛,“该不会是你的……” 年轻道人连忙捂住白孤的嘴,“不要乱说啊!贫道一生清白,可别乱泼脏水啊!” 白孤甩开年轻道人,又朝南渔挥了挥手,“南渔,过来。” 南渔大喊道:“那你们要在下面接住我啊!” 白孤点了点头,又按了按年轻道人的头。 南渔翻身上栏杆,纵身一跃。 白孤示意让年轻道人接一下,毕竟年轻道人稍微高大些,总比自己去接南渔安全多。 年轻道人无奈,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张开双手,准备接人。 只是没想到南渔身形一偏,直直往白孤砸来。 白孤躲闪不及,直接被南渔压在身下。 年轻道人一脸惊讶,连忙跑过来扶起南渔。见南渔没事,年轻道人才扶起白孤,询问他有没有事。 白孤看着年轻道人欠揍的脸,听着他假模假样的询问,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年轻道人的衣领,“你故意的是吧?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年轻道人举起双手,一脸无辜,“真不是贫道故意啊,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啊。” 南渔也连忙过来打圆场,“白孤,道长他也是好心接我,是我自己跳得有问题,你别怪道长了。” 白孤看了看南渔,又看了看年轻道人,恨恨地推开年轻道人,没有说话。 白孤的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是年轻道人搞的鬼,不然南渔怎么会突然跳到自己这边来了?白孤和年轻道人相距好几米呢,哪有这么离谱的差错? 但自己没有证据,没办法抓年轻道人的现形。 年轻道人歪了一下头,“走啦,不是要替吴老上香吗?贫道带你们抄近道。” 说完,年轻道人转身带路。 白孤似乎看见,年轻道人在转身的一瞬间,嘴角有一丝得意的笑。 那是一种小人得志的笑。 白孤努力按下浮躁的心性,与南渔一起跟了上去。 年轻道人带着二人横冲直撞,径直来到了大殿之内。 大殿正中是城隍爷的神龛神像。 城隍爷头戴王帽,身穿黄绫五爪龙袍,足蹬流云飞马官靴。面前放置香案,上面放着香烛、签筒、鼓磬之物,供善男信女上香、礼敬之用。 香案旁边侍奉着四位神婆,分别身穿青赤黄白四色道衣,各自代表四季,被人称为四季神婆。 年轻道人笑嘻嘻地来到一位身穿白色道衣、身材高挑的中年神婆面前,“冬婆婆,贫道带了两位朋友过来,他们是来替吴老上香的。” 那位冬婆婆一脸和善,笑着说:“小事,来者皆是善心香客,何况是邱道长亲自带来。那就请二位其中之一持香拜像,奉善进言吧。” 说着,冬婆婆从香案上拿起三根香点燃,递给二人。 白孤本想接过,却被南渔抢先一步。 南渔笑着说:“我来吧,我是侍女,帮吴老做事是本分。” 南渔的这个理由,白孤无法拒绝,只好由着她来。 白孤想了想,“冬婆婆,这里是可以求身体平安的吧?” 冬婆婆点点头,“为自己,为家人都是可以的。小香客是要求平安吗?” 白孤点了点头,接过冬婆婆递来的三炷香,望着高大的城隍爷神像,拜了拜,在心中默念道:“希望小小能早日好起来,希望城隍爷能保佑小小平安顺遂,一生无虞。” 然后白孤跟着南渔一起去广场中的狮首炉里进香了。 回到冬婆婆身边,白孤拿起签筒,轻轻摇着,签筒发出“啷嚓啷嚓”的声音。 没摇两下,就有一支竹签掉了下来。 冬婆婆捡起一看,从算例中取出一张黄符,上面有白孤求来的竹签谶语。 白孤接过谶语,从怀里取出吴老托付的荷包,递给冬婆婆,“这是吴老转交的香火钱,都在这里。” 白孤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十两的银锭,递给冬婆婆,“这是我自己那份香火钱和求签钱。另外,还请冬婆婆解签。” 冬婆婆微微一笑,“你旁边这位道长朋友的道行可比老婆子我高深多了,珠玉在前,老婆子我不敢露拙。况且小香客是道长的朋友,找他解签岂不是更方便?” 白孤看着年轻道人,后者正盯着冬婆婆手里的香火钱,眼珠子和口水都快掉出来了。 白孤满腹狐疑。 就这家伙,就这德性,真有那么厉害? 47、天意不可违 白孤一只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抵在膝盖上,手里攥着一张黄符。 白孤眼神复杂,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年轻道人,他忍不住问道:“喂,神棍,你真有冬婆婆说的那么厉害?” 年轻道人胡乱地把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和嘴里的其他东西一起咽下去了。 因为东西太多,咽得很费劲,年轻道人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年轻道人拍了几下胸膛,顺了顺气,又喝了几口鸡汤把东西往下顺了顺,这才开口说道:“不是贫道吹牛,在这云水城里,只说求卦解签,贫道能排进前三!” 说着,年轻道人还一脸得意地看了白孤一眼。 小样,这还拿不下你? 却不料白孤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就前三啊,我还以为是第一呢。” 年轻道人瞬间炸毛了,“小白孤,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就前三啊?很厉害的好不好?” 白孤不以为然道:“云水城而已,哪怕你是云水城第一,放到外面去不也一般般而已?总不能你是云水城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了吧?况且你有没有这个实力还两说呢,吹牛谁不会啊。” 年轻道人撇了撇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问道之路,达者为先。云水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藏龙卧虎的人多了去,贫道不敢托大。” “那还是吹牛咯。” 年轻道人一拍桌子,大叫道:“小白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懂不懂啊?做人谦虚一点不好吗?” “就你,还谦虚?”白孤冷笑。 “贫道当然谦虚了,不然怎么只说贫道求卦解签的功力排进云水城前三?”年轻道人抬起下巴,很是得意。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止这个实力咯?”白孤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是!”年轻道人一脸傲娇。 “排进前三还是委屈你了?” “那是!” “那你是云水城第一咯?” “那是……诶不是!小白孤,你套我话呢!”年轻道人终于反应过来,但话已经说出口了。 白孤冷笑不已,“这就水平,还求卦功力不俗呢?咋没算出来我套你话呢?瞎吹牛!” 年轻道人一下子急了,“你不信,那你把竹签谶语给贫道看看,贫道解一个给你看看!” 白孤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一把展开那张黄符,只见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四句谶语。 年轻道人伸手就要接过黄符,被白孤移开手躲过,“你手上都是油。” 年轻道人一脸无奈,却发现身边没有上面东西可以擦手。 南渔见状,连忙递出一块手帕,“道长,不嫌弃的话就用这个擦擦手吧。” 年轻道人笑呵呵地接过,“还是小姑娘人好,心善,将来肯定能发迹。” “那就先谢过道长吉言了。” 擦完手,白孤这才肯把黄符递给年轻道人,“小心点啊,别弄坏了。” 年轻道人撇了撇嘴,往黄符上瞅了一眼,脸色就有些凝固了。他抬头看向白孤,“你确定你求的是这四句谶语,没有偷偷换了?” “我手上就这么一张,你说呢?诶我说,你是不是解不出来,故意找茬啊?解不出来就还我,以后就不要再吹牛了就行。”白孤皱起眉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抢回了黄符。 年轻道人突然叹了口气,“贫道吹没吹牛先不说,单说黄符上写的那四句谶语,稍微读过书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吧?” “我没读过书,看不懂!”白孤扭过头,有些莫名的生气。 “你脑袋灵光,又看过、听过不少事,老家伙又说你很喜欢去听蚁堂唐先生的说书,所以你懂的道理,并不少……” “够了!别说了!”白孤直勾勾地瞪着年轻道人,眼里充满愤怒,“解不出来就解不出来,扯这么多没用的干嘛!你这神棍,啥本事都没有,只会凭着这张嘴到处忽悠!我呸!” 年轻道人把头一偏,躲过了白孤的口水攻击,就是可惜了桌子上剩余的大半只鸡,脏了。 年轻道人也破天荒地没有惋惜那只鸡,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白孤,“贫道不相信你看不出那四句谶语写的是什么意思,你不笨,贫道也不瞎。” 白孤放在桌子上的右手抓着那张黄符,并无异样,在桌子下抵着膝盖的左手此时却是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白孤浑身颤抖,双眼微赤,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许久之后,白孤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就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吗?” 年轻道人摇摇头,“有些事情,天意不可违。” “你不是很厉害吗?我可以加钱的——” 白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轻道人抬手打断,“钱确实是好东西,但世间还是有很多东西,是用钱换不来的。” “这样吗……”白孤仿佛被抽走了精神,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年轻道人苦笑一声,“你以为贫道不想为小小做些什么吗?小小多好一小姑娘,又乖巧又可爱,还懂事,比你小子好多了。你小子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让这么好的小姑娘当你妹妹。贫道也不忍心看见小小才这么大点年纪就受此痛苦,况且老家伙离开云水城之前,还特意交代贫道一定要照顾好你们兄妹俩。但凡有一丁点办法,贫道会不去做吗?” 年轻道人顿了顿,“求签问卦一事本就是窃取天机,问卦者担负事情因果,解卦者承受天道惩罚,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知晓天机后迅速处理好因果,天道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追究过多。但如果想篡改天机,那不好意思,是没有好下场的。哪怕是那些个翻云覆雨、举手投足间天崩地裂的强者,都不敢作此举,有此念,何况贫道只是一个小道士?所以……你还是顺应天机,尽行人事吧。” 白孤合上眼睛,一阵沉默。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十两的银锭,推给年轻道人,“谢了。” 年轻道人看了看银锭,出奇地没有收,只是推了回去,“无功不受禄,没能帮到小小,贫道受不起这银锭。”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走了。 南渔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年轻道人,不知所措。 年轻道人摆了摆手,“走吧,去安慰一下他,他现在心情应该很糟糕。” 南渔连忙点头,起身施了个万福,“那道长,南渔就先告退了。” 年轻道人笑了笑,吴老手下的侍女,教养还挺高。 南渔在饭店的对面追上了白孤,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白孤,你没事吧?” 白孤的嘴角努力地扯出一个微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挺好的,但可能没办法继续跟你一起逛庙会了,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庙会又不是只有今天,其他时候也是可以逛的嘛,不缺今天的。”南渔连忙摆手。 白孤叹了口气,“明天还有庙会,咱们明天再去逛吧,就当是弥补今天的空缺。” “好呀好呀,那明天中午直接去那边集合咯,明天早上我还要睡个懒觉再起来。”南渔咧嘴一笑,圆圆的脸蛋满是欢快。 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是来安慰白孤的。 白孤点点头,“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白孤站在原地,目送着南渔回家。 南渔回头朝着白孤挥了挥手,然后就笑着转身跑了。 白孤背对着太阳,整张脸陷入了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也伸出手挥了挥,作为回应。 白孤手里的黄符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的朱砂红字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扎眼。 西水东流自此徊,南辕北辙不应该。 须得拨乱归故里,日头垂暮从头来。 48、绑架 白孤面无表情地回到老刘头家里,木然地坐在椅子上。 鹏哥轻咦一声,“昨天晚上不是说了,让你今天带点棉被棉衣啥的回来吗?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白孤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鞋尖。 鹏哥坐到白孤身边,“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啊?” 白孤依旧没开口,也没抬起头。 鹏哥有些生气了,正想开口训斥白孤,却被一块甘草块砸中了脑袋,老刘头有些气恼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伤好了吗就乱跑,滚回床上躺着!” 鹏哥瞬间就泄了气。 他看了看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白孤,又看了看在里屋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老刘头,抉择再三,只好乖乖地走回木床上躺着。 白孤不理人事小,老刘头生气事大啊。 等鹏哥躺回床上,老刘头的声音这才再次传出,“小白啊,棉被棉衣不着急,慢慢来。今年冬天冷,这个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咱积极应对就是了。棉被棉衣这个肯定是要买的,早晚的事儿,现在一口气买了反倒累人,看你自己安排好吧。” 白孤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个音节,“好。” 白孤缓缓起身,走出老刘头屋内,在伶仃巷里踱步,回到自己家。 —————— “废物!连一个穷小子都打不过,我养你们有什么用!”一件青花瓷瓶猛地飞出门外,落在庭院之中碎了一地。 庭院里跪倒着十数人,身上气势翻涌,竟全是修行之人! 只不过本应该逍遥自在的他们,此刻却全部跪倒在庭院之中,只因为他们的主子,发怒了。 看着价值万两黄金的瓷瓶被砸碎,在场众人不免有些心惊,但全都噤若寒蝉,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还是站在走廊上的一位中年男子了解情况,也有一定的身份,不怕挨骂,“少爷,此次老于他们围杀的不是那个穷小子,而是他的同伴,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一个健硕汉子。听说修为不低,这才反杀了老于二人。” “哦?那种破落地方还能有这等人物?”屋内人突然来了兴趣,“能一打二,还能反杀老于二人,看来修为确实不低,是个狠角色。” 中年男子听出了屋内人的意思,“少爷想招徕那汉子?” “嗯,感觉当打手还不错。”屋内人似乎伸了个懒腰,“这样吧,派几个人去谈一下,同意最好,不同意就直接杀了。至于那个穷小子,就随便找个人处理一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是。”中年男子应声退下,想来是去安排人手了。 —————— 白孤今天照例去了长洲药馆看望白小小,与当值的小岍、安渡聊了一小会儿,便走了。 还得赴南渔的约呢。 白孤揉了揉脑袋,跟一个不熟的人相处,还是个女孩子,想想都头大。 早知道昨天就不提那一嘴儿了。 城隍庙会一年只有两天,所以哪怕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但小山街上依旧挤满了人。 白孤找个了小摊,买了碗豆腐脑,蹲在路边滋溜了起来。 嗯,甜滋滋的,真不错! 刚吃完豆腐脑,白孤就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南渔了。 白孤认人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看背影、发型、衣服、鞋子,甚至是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熟人。 比如,白孤能隔着半条街的距离,看见蹲在柱子下数钱的老乞丐。 白孤认出南渔,就凭借着她那……不算高的身高,和爱笑的圆脸蛋。 嗯,很好认。 白孤踮起脚尖,蹦了蹦,朝南渔使劲挥手。 没办法,自身的身高是硬伤。 不蹦几下,白孤怕双方都看不见彼此…… 南渔很快就来到白孤身边。 南渔今天穿着一袭蓝衣,披着一件粉白色短袄,整个人显得很活泼。 白孤搓着手,“南渔,吃了吗?要不要喝碗豆腐脑垫垫肚子?” “不用啦,我出门前吃过了,现在还有点饱呢。”南渔笑着回答。 白孤跟着笑了笑,“这样啊,那走吧,看看庙会有什么好玩的。” 经过昨天,白孤可不再相信女孩子所说的任何关于饱的话了。 谁知道是不是还能再吃下多少小零食呢? 庙会上人挤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谈声交织一片,不过更多的是骂声。 路上有人被踩了一脚生气了,摊贩前有人还价的时候急眼了,做买卖的缺斤少两被发现了,讲评书的讲错故事了…… 白孤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卖冰糖葫芦的,就想起昨天南渔请他吃的那串冰糖葫芦。 味道还挺好的,可以去买两串。 正想回头跟南渔说话,白孤就被一个大汉撞了一下,差点被撞飞出去。幸亏庙会上人多,这才让白孤只是撞到别人身上,就站稳了身体。 白孤连忙向自己撞到的那位大叔道歉。 转身一看,白孤却愣了一下。 那个大汉早就没了身影,南渔也不见了! 不好!是那个大汉! 白孤连忙向刚刚大汉行走的方向追去,也顾不上庙会上人多与平日里的礼貌谦让,白孤低下头,如同一尾小鱼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南渔不能出事! 毕竟她是跟着自己出来玩的,而且自己还是个男子汉,更应该保护好南渔的安全! 很快白孤便冲出了小山街,街上的人虽然不比庙会上多,但还是络绎不绝。 白孤连忙向周围人询问,大概地描述了南渔与大汉的体型特征,可都一无所获。 白孤有些颓丧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随即便拔腿朝北城门跑去。 如果是绑架,那么大汉肯定不会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也就是说不会跑到城里。那么,他就只有一个逃跑方向了。 那就是离庙会最近的北城门! 出了云水城,人不仅少了许多,而且地方更广阔,就能有更多的跑路方向。 北城门外只有一条笔直小道,没有分岔口,直直地通往别处。而且道路两旁皆是崎岖不平的石地,如果想要跑路,那么只有走小道才能更快。 白孤顺着小道一路狂奔,哪怕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依旧不影响他的速度。 开玩笑,当时被陀舍古蛇追杀的时候,积雪没过小腿自己都跑得飞快,就这么点积雪,看不起谁呢? 在狂奔了快半个时辰后,白孤终于看见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一个大汉正悠哉游哉地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而旁边的一块石头,赫然躺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南渔。 白孤喜上心头。 找到了! 49、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似乎感受到白孤的到来,大汉缓缓睁开眼睛,一道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剐过白孤全身,审视着白孤。 白孤这才看清楚大汉的模样。 大汉体型高大健硕,古铜色的肤色在风雪中异常显眼,身上的肌肉都快撑爆衣服了。脸上有一道刀疤横穿左脸,一双眼里满是狠戾,想来也是位狠人。 大汉身形之健硕,在白孤见过的人里,哪怕是鹏哥,也难以与之相比。 如果说鹏哥是一根柱子,那大汉就是一根大树,还是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的那种。 白孤以前想过,鹏哥可能需要两拳才能打死他。那么现在,面前的这个大汉,白孤感觉自己只能接住他的一拳,不能再多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以按压住内心的畏惧。 怕有什么用?怕就能把南渔抢回来吗?自己找到这里来,不就是要来就南渔回去的吗? 况且,就算是现在要跑,那大汉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只要自己一动,恐怕那家伙就会立马扑过来吧?只凭那大体格子,白孤没有十足把握能在他动手前跑出足够安全的距离。 何况南渔还在他手里,就单凭这一点,白孤注定跑不远。 白孤扫了一眼周围的地形,不禁咬牙。 他本想先往前跑,引大汉追来,远离南渔的位置。再趁其不备,一个猛转身折去救南渔。 虽然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背负一个人的同时,速度能够让大汉追赶不上,但这个方法值得一试。 只不过,大汉偏偏将南渔放置在周围碎石、坑洼最多的地方,别说是跑,就连走都十分费劲。 所以这个方法直接被白孤自己排除了。 随后他又在脑海里演示了几种方法,无一都被瞬间否决。 该死的碎石地! 白孤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因为,大汉站起身了。 大汉一脸玩味的看着白孤,“小子,看够了没有?有这么好看吗?要不要再走近点瞧瞧?” 白孤没有回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大汉。脚下也悄悄转变了方向,防止大汉突然扑过来,他可以立马跑路。 虽然他是想救南渔,但,这是要建立在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如果没能救回南渔,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这对于白孤来说,不值当。 他可以因为没能救回南渔而一辈子愧疚地活下去,但他不能因为救南渔死了,而让只有十岁的白小小重新变回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他实在没办法去赌吴老会收留白小小,哪怕吴老是云水城公认的大好人,自己又帮他带回了紫参。 一码事归一码事,他实在不敢拿白小小的未来去赌。 南渔是因为跟他一起出来玩而被绑架了没错,但在白孤心里,还是白小小更为重要一些。 况且,在白孤心里还是有一丁点的私心。 千人万事,保命要紧。 别人的死活可能会在心里留下愧疚,但自己的命没了,就真的没了。白孤可没有书上说的那种可以舍生取义的大英雄的壮阔气概、慷慨胸怀,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能活下去。至于其他,只不过是顺手而为,做与不做,对白孤来说其实都一样。 白孤记得唐先生以前说书的时候提到过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意思大概就君子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而是会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处理事情。 白孤不是君子,他只是一个平凡得再不过的破落户,普通人。但他确确实实想救南渔,只不过现在好像反倒是快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大汉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孤,嗤笑道:“就你这德行,还能被说成凶残。哼,我看这破落地界儿,还真是没人了。” 白孤眉头一拧,“你是那方大势力派来的?为了那小孩?” 大汉哈哈一笑道:“看来你还不笨。没错,我这次来救是为了处理那件事的。那家伙已经向我家少爷投诚了,我家少爷也放话说保了那个家伙。上次本来是来向你们讨个说法的,可老于老了,竟然被那汉子反杀了,真是丢人。我这次来呢,是想把你带回去,听候我家少爷的发落。是道歉赔罪,还是以死谢罪,那就看我家少爷的心情了。” 白孤瞬间就怒了,“我还没去找那王八犊子的麻烦,他倒是反咬一口!混蛋!” 大汉扬了扬手,一脸的无所谓,“我家少爷说什么都是对的。既然他认为是你错了,那你就是错了。” “明明是那家伙带人闯入我家打砸抢,还害得我两个妹妹一死一伤!还说是我错了?这算是什么狗屁道理!” “道理?”大汉冷笑一声,“我家少爷说的话,就是道理。像你这种家伙,只能是乖乖服从。” 大汉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走吧,现在跟着我回去,应该还能赏你一顿饭菜吃。” 大汉又撇了一眼身后的南渔,“这小姑娘长得还不错,少爷应该会感兴趣,说不定还能赏赐我点什么东西。” 白孤大怒,却无能为力,只能大骂一声混蛋。 就在大汉要掳起南渔,抓走白孤回去交差时,大树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灰袍女子,万古不变的扑克脸上点着一双冷漠的眼眸,两弯柳眉如同两柄锋利的镰刀,在这漫天风雪中剐得人生疼。 活脱脱的一位冰山美人。 大汉率先发觉到灰袍女子的存在,在贪婪地咽下一口唾沫后,眼神便变得警惕起来。 面前这位灰袍女子漂亮是漂亮,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让大汉都感觉到窒息。 恐怕大汉再多生出一丝旖念,灰袍女子就要动手了。 大汉连忙抱拳致意道:“不知前辈降临此处,所为何事?小的愿意为前辈献牛马之力。” 灰袍女子瞥了大汉一眼,淡淡开口道:“本座此行,只为了此女,其他事,与本座无关。” 大汉瞬间明白灰袍女子的意思,急忙开口道:“请前辈放心,这女孩您尽管带走,小的掳走她,只是行动所需,还请前辈谅解。” 开玩笑,这要是因为绑架了这女孩得罪了这位前辈,那还得了?还不得赶紧撇清关系? 至于将女孩献给少爷,那也只是顺带而已,赏赐和小命,孰轻孰重自己还是拎得清的。 灰袍女子点点头,没有说话,抬手就要带走南渔。 白孤一下子就急了,连忙大喊道:“住手!你不能带走南渔!” 灰袍女子这才发现白孤的存在,但是没多大关系,蝼蚁罢了。她面色古井不波,语气平淡如水,只是轻轻扬了一下手,“聒噪。” 漫天风雪在灰袍女子抬手的一瞬间停滞了一下,然后随着灰袍女子的扬手,漫天风雪就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白孤。 声势之大,不亚于雪崩! 大汉见状大惊,因为风雪的来势也将他一并笼罩! 大汉连忙双手一合,一道微弱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十分吃力地抵抗住风雪。 白孤见状大惊,灰袍女子和大汉竟都是修行之人! 而且,灰袍女子似乎要比大汉强上许多! 灰袍女子的攻势转瞬即至,白孤的脸已经被奔涌而来的声势刮出了几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却瞬间被狂风吹成一片血雾。 白孤呆呆地站在原地,在寒冷的大雪天中,感受着那风雪攻势的凛冽。 他动弹不得! 他无处可逃! 在漫天风雪即将轰在白孤身上时,白孤只感觉到有一股暖流包裹住自身,漫天风雪也化作一片虚无。 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白孤身后响起,“刚刚是谁说,云水城破落了,还没人了?” 50、真人不露相 白孤本想转过头看看是谁,但脖子被刚刚灰袍女子的风雪攻势刮出了数道伤口,此时疼得动不了。 一只手掌搭在白孤身上,白孤瞬间感觉到有一股暖流通过肩膀与手掌接触的地方,流进了身体里,然后顺着某种特殊的轨迹流遍全身,白孤立马感觉到伤口在快速愈合。 与此同时,一道贱兮兮的声音传入白孤耳朵里,“小白孤,先别乱动,你身上有伤呢。” 白孤稍稍偏头,一脸震惊地看着来人,“神棍,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道:“怎么不能是贫道呢?不是说过了嘛,贫道很厉害的,现在知道了吧?” 白孤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刚刚灰袍女子的风雪攻势还没打在白孤身上,就已经让他全身被刮出无数道伤口。就连同为修行之人的大汉全力抵挡,也才堪堪挡下,可见灰袍女子这随手一击的威力! 这要是任凭这一击轰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当场就灰飞烟灭了吧? 结果年轻道人风轻云淡的,就这么化解了?这都还没看见他出手吧? 该不会真像他所说的,他真的很厉害? 这都能让他装到了啊! 年轻道人向前走了几步,“小白孤啊,这里交给贫道处理就行。好歹,南渔这小姑娘人不错,贫道还是很喜欢那一句道长的。” 白孤闭上嘴巴,没有说话。 讲真,年轻道人稍微认真起来,还真有点高人的感觉。 只不过……有点感觉,但不多。 当然了,白孤也本想开口在外人面前拆年轻道人的台,至少现在不行。 还指望年轻道人击退灰袍女子和大汉两人,救出南渔呢。 况且,现在的年轻道人确实有装的资本。 灰袍女子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从原先的冷漠变成了警惕。她从面前的年轻道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威胁。 灰袍女子双目一凝,冷声道:“敢问阁下何人?” 年轻道人笑嘻嘻道:“美女你是在问贫道吗?哎呀,贫道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路过此处的小道士,没什么特别的。” 平平无奇?小道士? 灰袍女子心里疑心更重了。 能够屏蔽自己的感知,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还那么轻描淡写地化解自己的一击,怎么可能是什么小角色? 真当我是那种不谙世事的蠢蛋? 灰袍女子冷哼一声,“那就打到你说为止!” 说罢,灰袍女子单手一拢,漫天风雪便化作一道飞雪风暴盘踞在年轻道人头顶,猛然轰下。 年轻道人哎了一声,很是无语。 怎么开个玩笑都不行啊,真是没趣。 然后年轻道人如同赶苍蝇一般随手一挥,飞雪风暴便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同时,以年轻道人为中心,方圆百米的空间霎时不见一丝风雪,宛如被一柄无形的刀切割而出的独立空间。 灰袍女子心中一惊,立即生出遁走之意,却发现周身空间已被禁锢,任何遁逃之法皆无效。 灰袍女子内心震动不已,大惊失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轻道人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是说了吗,贫道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路过此处的小道士,没什么特别的。” 灰袍女子无可奈何,只能咬牙看着年轻道人。 谁家小道士能有此种手段啊! 除非…… 灰袍女子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失声道:“我知道了,你是……” 年轻道人笑着眯起眼睛,轻声道:“贫道与你想的那个地方没有关系。还有,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说出那个地方,否则,贫道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灰袍女子连忙咽下那即将说出口的那几个字,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缓缓道:“您是无意真人,邱自在,邱道长?” 语气里竟带着恭敬! 年轻道人笑着点点头,显然是对灰袍女子的言语很满意,“贫道确实是邱自在,只不过不是无意真人。” 灰袍女子一点就通,连忙施礼道:“北泽护宗长老袁沨见过邱道长,先前失礼,还请邱道长恕罪。” 邱自在看了一眼灰袍女子,“北泽啊,你背后的主子真是好手段,连护宗长老都能收归麾下。” 灰袍女子袁沨不敢回话,生怕抖落出其他信息。 邱自在笑了笑,他对于这些事情其实不感兴趣,只是顺口调侃一下而已。他挥了挥手,“走吧,趁贫道现在心情还不错。” 袁沨犹豫了一下,“那这小女孩……” 邱自在扫了她一眼,“是贫道话没说明白,听不懂吗?” 袁沨紧咬银牙,有些不甘心,“可……” 话音未落,邱自在冷哼一声,袁沨的左手瞬间爆开,化作一片血雾。 袁沨顿时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但就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邱自在冷笑一声,“让你直接走,是因为贫道敬重你家北泽那位开山老祖宗。识相点就赶紧滚蛋,别给脸不要脸。否则下一次,可不止一条胳膊那么简单了。” 袁沨脸色惨白,连忙道:“袁沨知错了,这就告辞!” 说完,袁沨朝邱自在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后,化作一阵清风走了。 白孤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神棍竟然还能有这幅模样啊,霸气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不对,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邱自在看了一眼大汉,转头朝白孤问道:“那个家伙,怎么处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他想杀我。” 邱自在点了点头,懂了。 大汉还想出声做些什么狡辩,却被邱自在抢先一步,轻轻挥了一下袖子,大汉便如同烟尘一般,被寒风吹散了。 见事情已了,白孤连忙跑上前查看南渔的情况,发现后者只是昏迷便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白孤抬起头,对着邱自在笑了笑,“谢啦,神棍。” 邱自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臭小子还是那么没有礼貌,不过贫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气量大,不跟他一般见识! 邱自在摆了摆手,“别说这些没用的,请贫道吃顿饭比什么都好。” 白孤咧嘴一笑,立马应了下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一顿饭而已。 邱自在又看了看南渔,“走吧,回长洲药馆,让吴老帮南渔查看查看。” 白孤点点头。 白孤刚想要抱起南渔,就只见邱自在衣袖一挥,三人便到了长洲药馆三楼的房间里。 白孤一脸惊讶。 屏风后立即传出了吴老的笑骂声:“你小子跟那老家伙一个模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进来了,很吓人的!” 51、钟府 吴老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还有白孤、南渔二人也在,而且南渔还昏倒在地。 吴老有些惊讶,指了指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邱自在打了个道门稽首,“小姑娘被绑架了,小白孤追着去,遇见了个大汉和女的,然后贫道就去救场了。” 吴老很惊讶地“喔”了一声,转头看向白孤。后者将南渔扶到太师椅上坐好,这才朝着吴老点点头,表示邱自在说的是事实。 邱自在瞬间无语。 合着贫道就是个外人,你们都不信贫道的话是吧? 吴老了然,又继续问道:“那两个人知道是谁派来的吗?” “那女的是北泽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听不懂人话。至于那大汉,”邱自在笑了笑,“应该是打伤小小的人的其中一个,背后的势力派来的。” 吴老看了一眼邱自在。 邱自在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好好好,贫道说还不成嘛,那家伙是钟府派来的。” 吴老有些疑惑,“哪个钟府?” “百越城的那个败家小子呗,不然还能有谁?”邱自在撇了撇嘴。 吴老摸了摸下巴的白胡子,笑了笑,“原来是那家伙啊。” 白孤有点懵,但他又想知道大汉的幕后指使到底是谁,便问道:“吴老,你们说的这个百越城,钟府的败家小子,是谁啊?” 吴老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白孤的心思他知道。 这可不是单纯的八卦好奇所问出来的问题,他这是想要知道钟府小子的信息,记在心头,保不齐以后要去讨个说法。 毕竟闯入白家打砸抢的人之一,就在钟府。 这要是被白孤知道了,照白孤的性子,肯定会想办法去要人讨说法。他以后不去还好,万一去了以后讨要说法不成,还被杀了,这找谁说理去? 老家伙知道了还不得气炸了? 吴老可不想被他追着骂。 见吴老不开口,白孤只能将视线转向邱自在。 邱自在一阵无奈,只好默默背锅,“就是百越城的小少主钟明鼎,因为他爹是百越城城主,他哥又是个很厉害的天才,所以他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日常生活又是纸醉金迷,大手大脚的,很多人私底下都喊他败家小子。” “很厉害?”白孤又追问了一句。 邱自在看了他一眼,“百越城算不上多厉害,只不过处于中部,区域划分得比较多,所以看起来就显得比较……繁华。至于钟府,他爹在他们城里名声很好,就是修为不咋地,跟他家那个败家小子差不多,都是半桶水。倒是他哥厉害些,前些年进了一个名声不小的宗门,听说还当上了某一位大人物的亲传弟子。” “哪个宗门啊?”白孤这次就是单纯的好奇了。 “不清楚,没怎么了解他们。”邱自在咂咂嘴巴,“以后知道了再跟你说。” 白孤点点头,“那那个钟府小子,就是叫……钟明鼎的,什么实力?” 邱自在扫了白孤一眼,便知道白孤在打算些什么,有些戏谑地说道:“那家伙大概是二境修为,而且身边跟着一大群护卫,也是有修为在身。怎么,你想去找他们理论理论啊?” 却不料白孤直接肯定地回答道:“不然我问这么多干嘛,肯定是为后面的事做准备啊。” 邱自在翻了个白眼,“你就不怕去了之后被打死啊,钟府里面就没几个是普通人啊。” 白孤耸了耸肩,一脸不以为意道:“知道啊,所以我在等。等老家伙回来了,就喊上他,还有你,我们三个一起去钟府。有你们两个人在,我就不怕被打了。” 邱自在嘴角一扯,“你是真敢想,把贫道和老家伙当打手了是吧?” 白孤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他们可以有背景,就不允许我找靠山啊。况且你俩不是都说自己很厉害吗,撑撑场面应该不是什么难题吧?” 邱自在把头转到一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白孤朝邱自在竖了个中指,又转向吴老,“吴老,您帮忙看看,南渔有没有受伤,怎么样了?” 吴老轻轻一笑,“南渔无碍,只不过是被捂了蒙汗药,一会儿醒过来就好了。” 白孤还是一脸担心,但碍于吴老的权威,也不敢再开口。 吴老看出白孤的心思,再次补充道:“就算南渔身上有问题,邱小子带你俩回来的时候,顺手也能给治好了。” 白孤这才放心。 有了吴老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这时候进来一位侍女,手里头托着一个红木托盘,放着三杯热茶。 邱自在十分自来熟地拿起一杯,笑嘻嘻地喝了起来,“哎,不错,官山的石岩叶,吴老这次下血本了啊。” 吴老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拿起一杯,也喝了起来。 白孤不太喜欢喝茶,而且也太烫了,就先放在桌子上,凉一会儿再喝。 吴老转头对端茶进来的侍女说道:“去二楼找一下小岍,让她带几个人上来,就说南渔晕倒了,带去休息室睡一觉。” 侍女应下,施礼关门离去了。 邱自在凑近白孤,一脸心疼地说道:“哎呦小白孤,暴殄天物啊,这茶就是要喝热的,凉了就变味儿了,就变得不好喝了。” 白孤斜了他一眼,“你管我?我爱咋喝咋喝,难不成这茶凉着喝,能把人喝死?还是喝了会城池坍塌,世间毁灭?” 邱自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悻悻走开。 真的是,名自在,却是天天找不自在。 自讨没趣。 小岍很快就带人上楼,将南渔抬下楼去。 白孤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巴,啧,没啥味道,一般般。 看得一旁的邱自在痛心疾首。 哎呦,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货的小子啊!你不会、不喜欢喝可以给贫道啊!贫道不嫌弃的啊! 吴老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 白孤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出了长洲药馆,白孤就直奔棉衣店。 昨天忘记买了,今天可不能忘记。 这种事情有一就不行了,更不能有二,不然还能得了? 奶奶可曾经说过,今日事今日毕,不听话的孩子打屁屁。 嗯,对,没错,就是这样的! 52、病情恶化 白孤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南渔值班,可以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只不过白孤还是低估了长洲药馆对手下的人文关怀。 南渔被强制性带薪休假一天,长洲药馆还拿了几副安神的汤药让南渔带回家,更是拨了一笔慰问金以作安慰。 而且南渔还不需要补假,之后的日子正常工作休息就行, 这把白孤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南渔只是受了点惊吓啊,长洲药馆的福利这么好的吗? 不愧是全云水城最好、最大的医馆,吴老出手真阔绰! 白孤替南渔能找到这么好的医馆工作感到高兴,也替白小小感到高兴。 一间医馆能有这么好的福利,还用担心手下人干活不卖力?服务态度不好? 想想都不可能! 只不过当白孤来到病房,看到白小小的瞬间,他慌了。 昨天脸色还有些许红润的白小小,此时竟是面如白雪,嘴唇更是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离着好几步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从白小小身上传来的寒意,双手手背更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白孤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他不禁后退了两步,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小岍和青夷连忙扶住白孤,生怕他晕倒过去。 白孤愣愣地看着病床上的白小小,喉咙里似乎被塞了东西,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小小的这幅样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以往的他已经不知道陪着白小小度过多少个这样的时刻。 白小小此时竟是暗疾爆发! 白孤从没有见过白小小的暗疾爆发得如此严重。 以往白小小只是通体冰冷,畏寒,顶多也就是昏迷过去,过一会儿就好了。但现在,白小小的这幅模样,白孤每看一眼,心里就如同被一把钝刀割一下。 白孤张着嘴巴,止不住地大喘气,十分不容易地才从喉咙里迸出两个沙哑的音节,“吴……老……” 小岍明白白孤的意思,连忙道:“吴老一大早就发觉小小的不对劲,已经为她施针用药,暂时让小小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节点。只是现在小小的暗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爆发,而且压抑不住。再加上小小本身体质弱,现在还是昏迷阶段,自身的意识没办法产生坚持,辅助治疗,这才让暗疾如此肆虐。不过白孤你放心,小小这幅模样看起来骇人,但其实吴老已经保住了小小的性命。吴老现在已经在查阅资料,联系对于暗疾有所研究的贵客,一起商讨治疗小小暗疾的方法了。” 白孤这才有些安心,但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不清话,“带……带我……去……见……见吴……吴老……” 小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带白孤上楼见吴老。 当小岍开门进房间的时候,吴老脸上有一丝不悦,不是说不准任何人进来吗? 只是当吴老看见被搀扶进来的白孤时,他脸上的不悦瞬间散去,连忙起身问道:“小白这是怎么了?” 小岍道:“白公子刚刚去到病房看望白小姐,气急攻心之下,便有些走不动路,说不清话了。” 吴老点点头,叫人去搬来一张太师椅,让白孤先坐着。然后吴老让小岍去给白孤泡一杯宁神降火的茶水,自己则是拿出一颗丹药,说是可以安定心神的,叫白孤吃下去。 白孤吃下那颗丹药,又喝了几口茶水,气息渐渐缓下来了,喉咙也感觉顺畅许多。 白孤看了一眼吴老,刚想开口的时候,便看见有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吴老身边。 八成是小岍说的那位对于暗疾有所研究的贵客吧? 白孤心里默默想着,脸上扯出一个微笑,向那位紫袍男子点头致意。 说不定他能够出手解决小小的暗疾呢! 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多个笑容又不会少自己身上一块肉。 紫袍男子见状,笑了笑,也是轻轻点头,算是回礼。 白孤急切地开口问道:“吴老,小小的暗疾怎么会爆发得怎么突然?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吴老有些无奈地指了指桌上那十几本古籍,“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翻阅了许多古籍,还是一无所获。没办法,只好喊来江先生一起来商讨病情了。” 吴老突然想起还没有介绍双方身份。 他指了指紫袍男子,“江风眠,算是半个医师,对一些疑难杂症、奇闻怪事颇有研究。”又指了指白孤,“白孤,就是刚刚咱们在讨论病情的那位病人的哥哥,先前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如今也算是我的贵客。” 紫袍男子,也就是江风眠,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白孤,起身拱手笑道:“原来是白小友,幸会幸会。” 白孤刚想起身回礼,没成想腿一软,坐了回去。他挠了挠头,尴尬一笑,连忙扶着椅子重新起身,有样学样地拱手道:“见过江先生。” 江风眠微笑着点头,心中对白孤的好感多了几分。 少年教养还不错,祖上涵养应该不差。 吴老微微颔首道:“如今小小的暗疾来势汹涌,如洪水溃堤,大雪崩山。而且病根深藏不知何处,病原错综复杂,找不到丝毫头绪。我也只能是施针护住她的几处大脉要穴,辅以药物,保下她的命。” 白孤有些茫然,“小小以前没这样过啊。” 吴老摇了摇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的。你可以理解为,小小体内就是一座雪山,一道堤坝。每一次爆发暗疾,就是在雪山上下一场大雪,堤坝上多增一道裂缝。日积月累,就是为日后的某一个时刻爆发而积势。” 江风眠补充道:“很不巧,现在就是那个爆发的时刻。像这种溃堤雪崩之势,实在是难以招架。非要强行对抗的话,很容易就会把……小小的身体整崩。” 吴老看了江风眠一眼。 江风眠连忙道:“依照吴老的医术,自然是没有这种顾虑。只是现在找不到病原病根,无从下手罢了。” 白孤有些急切,“那小小的暗疾岂不是没办法治了?” 吴老轻轻抚着下巴的白胡子,“不一定,现在与江先生已经商讨出一个方法,能够探查出小小的病灶何在。只不过,还差一味药。” 白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什么药?” 53、望海石 吴老略微思考了一下,“望海石,那是一种石质化的黑色植物根茎,长在高山之上,山越高,就越有可能生长。” 白孤连忙道:“那赶紧用啊,早点找出病灶,早点治好小小啊!” 吴老看了白孤一眼,没有说话。 江风眠也跟吴老一样,笑着没说话。 白孤微微皱眉,疑惑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我脸上又没长那个……望海石。” 两人还是没说话,一个端起茶杯喝茶,一个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白孤这才反应过来,“这望海石,药馆里没有吗?” 吴老点点头,“不然早在你来之前,小小就不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白孤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有些无奈道:“那怎么办?没有望海石,岂不是还是一样没办法?” 吴老抬头看了一眼江风眠,后者则是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纸,摊开放在桌子上。 江风眠捏起羊皮纸的一角,然后指了指其中的一处,再指了指另外一处,“这里就是云水城,而这里,是黑羊山,最盛产望海石的地方之一。” 白孤使劲儿眯着眼睛,但实在是没办法在背光的情况下看清羊皮纸上的东西。他只好搬起椅子,坐近了些看,这才勉强看清了羊皮纸。 或者说,这是张地图。 白孤仔细地看着刚刚江风眠指着的两处地方,大概地数了一下,“云水城离这个……黑羊山,不远啊,才这么点距离。” 说着,白孤还用手指大致比划了一下两地的距离。 江风眠忍俊不禁,笑得连手里的羊皮纸地图都跟着一起摇晃。 吴老也是忍着笑意,“这两个地方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算很近,因人而异。” 白孤疑惑道:“难不成这黑羊山还能动?遇见不顺眼的人能跑远点?” 吴老彻底压不住笑意了,摇着头笑道:“小白啊,你这想法,有些清奇。” 白孤皱着眉头,满脸不解,“不然这路程怎么还能因人而异,忽远忽近的呢?” 江风眠道:“每个人脚力有异,一样的路程,走得快的人就觉得近,走得慢的人自然感觉远了。” 白孤恍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白孤指着地图上黑羊山的位置,“那还不赶紧喊人去黑羊山走一趟,采些望海石回来给小小治疗?” 听到这话,吴老和江风眠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升起些许尴尬之色。 吴老率先开口道:“黑羊山祖上与我一脉有血脉缔约,老死不相往来。” 江风眠紧随其后,“在下与黑羊山山主有些过节,不方便出面。” 白孤嘴角抽动了一下,合着都在这儿等着我啊! 联起伙儿来坑我啊! 不带这么玩的啊! 反正我不开口,我不去! 吴老放下茶杯,笑着说:“长洲药馆的人走出去,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搬货工人,走在路上都能被人认出来,所以我这里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江先生府里人手不多,虽然没有到像药馆这种夸张的程度,但他手底下的人,黑羊山还是能认出来的。” 白孤还是不开口,假装看着地图发呆。 江风眠又指了指一个稍远的位置,“当然了,也有另外一个地方有望海石。鼓楼山,在南部群山之地,那里的望海石也不错。” 白孤顺着江风眠的手指,往下移动了视线,依旧没有说话。 鼓楼山啊,奶奶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地方,有机会是可以带小小一起去看看。 但现在不行,我要守在这里等小小好起来。 吴老干咳了一声,“鼓楼山,信佛之地,我有隔阂,去不了。” 江风眠愣了一下,有些无奈道:“在下跟他们也有些嫌隙,也是无能为力。” 白孤无语了。 你们坑人的手段能不能高明些?真把我当傻子了?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吴老看向江风眠,问道:“还有其他地方吗?望海石应该不止只有这两个地方生产吧?” 江风眠苦笑道:“有是有,但这两个地方是离云水城最近的地方了,其他地方……太远了。” 吴老叹了口气,“小小的暗疾可不能耽搁太久啊,不然日后的身体状况可就不好说了。” 白孤故意忽略吴老扫过来的那个小眼神,自顾自地看着地图,始终不肯开口。 尽管白孤心里着急小小的病情,但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口,指不定被面前这二人坑去干什么事。能像上次一样遇见徐爷那样的好人,帮忙采到紫参也就算了。要是遇不到这种好人,还遇见危险回不来,那可就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诶,对了,找时间去一趟故雪峰找徐爷当面道谢吧。没有徐爷帮助,就我一个人在故雪峰上瞎找,恐怕连那些个洞穴都找不到吧?至于对付那条陀舍古蛇,没有徐爷装备的帮助,也很难逃脱吧? 白孤的视线重新移回到云水城的位置,在其附近找到了故雪峰。 白孤看着地图上故雪峰的位置,心里头不禁闪过徐爷磕着烟杆抽烟的样子。 也不知道徐爷现在在山上怎么样了?会不会一个人感到孤单?会不会没烟抽了? 对了,下次去的时候得去给徐爷买点好烟丝。徐爷说过山上的烟丝味道太淡,抽着没劲儿。 江风眠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白孤、吴老二人,心里头不禁有些无奈。 钓鱼人钓技拙劣不堪,直钩打窝,鱼儿又精明不咬饵。 这场面堪比周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江风眠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实在不行,就让在下带小小前去另外一个盛产望海石的地方。等小小痊愈之后,再送她回来,白小友你觉得如何?” “不行!”白孤立马斩钉截铁道,“吴老的医术可是全城公认的好,江先生,或者是那个地方的人,又有何保证能超越吴老?” 江风眠摇了摇头,“确实,吴老的医术高超,在下与那个地方的人也无法超越。但在疑难杂症这一方面,吴老也很难保证能稳胜那里吧?吴老,您说是吧?” 说罢,江风眠便笑着看向吴老。 “话在理,事实也差不多是如此。”吴老笑着点点头。 白孤沉默了。 有吴老的这句话,那么他之前提出来推脱江风眠的疑虑就不攻自破了。 “让小小去也可以,得带上我,我必须跟着小小,不然我心难安,小小醒来之后也会着急。” 江风眠摇了摇头,“带小小去已经是不合常理,再带一人就逾矩了。所以,实在是没办法。” 白孤满脸失望。 难道,真的只能让小小一个人去往那陌生的地方吗? 不行,决不能! “吴老,小小现在的情况还能坚持多久?”白孤突然问道。 吴老思考了一下,“维持的时间倒是没有什么说法,理论上是可以一直维持。但还是尽早取得望海石比较好,拖得越久,小小的身体被暗疾伤害的程度就越严重。” 白孤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回去跟刘爷爷和鹏哥商量一下,明天来给您和江先生一个答复。” 说罢,白孤起身就走。 江风眠看着白孤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吴老,您说,这小子会答应吗?” 吴老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江风眠一眼,然后自顾自端起茶杯喝茶。 会不会答应?这还用问? 一定会的。 只要他是白孤,就一定会答应的。 54、煎熬 当白孤揣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踏进老刘头家的时候,鹏哥不禁有些惊讶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现在还没中午呢。”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进里屋,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一个失神,瘫坐在椅子上。 鹏哥皱着眉,连忙走过去,皱着眉问道:“小白,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孤依旧不开口说话。 鹏哥急了,“哎呀,小白,你倒是说句话啊!” “闭嘴!给我一边呆着去!”老刘头走过来,朝着鹏哥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巴掌,然后转头面向白孤,声音缓和不少,一双苍老的大手抓住白孤的手,“小白,你镇定点,我是刘爷爷。告诉我,是不是小小出事了?你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就行。” 白孤愣愣地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刘头,似乎眼前只有一片空白。 老刘头也没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回应着白孤的视线。 久久无言。 久久沉默。 白孤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蓦然从眼里滚下两行眼泪,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泪流不止。 白孤没有说话,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如鲠在喉。 只是流泪。 老刘头眉头更紧了些,心里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便轻轻拍了拍白孤的手背。 白孤边流泪边摇头,就是不说话。 鹏哥在旁边看得着急,刚想开口,就被老刘头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得缩回话头,只好悻悻地坐回原位。 还丝毫不敢有任何想法。 白孤缓缓地把头低了下去,几乎要埋进胸前的衣服里。 一阵阵呜咽声如丝如缕,随着白孤抽动着的肩膀抖落出来,掉落一地。 鹏哥心思再迟钝,此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猛地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今天你要是走出这个门,伶仃巷你就不要再回来了!”老刘头冰冷的声音从鹏哥身后传来。 鹏哥转头看着老刘头,语气急切,“小小出事了,我能坐视不管吗?” 老刘头神色冰冷,“要么你现在坐下,要么,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伶仃巷!” 鹏哥一时进退两难,愣在原地。 这时,白孤瓮瓮的声音缓缓传出,“刘爷爷,小小的暗疾爆发了,她身上结满了霜,她看上去好疼好冷。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刘爷爷,您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小小,我能做些什么?刘爷爷!” 白孤抬起头,干瘦枯黄、青筋暴起的双手反抓住老刘头,还没巴掌大的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 老刘头抿起嘴唇,一双浑浊的老眼缓缓闭起。 白孤止住哭声,连脸上的眼泪、鼻涕流到下巴都没心情去擦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刘头,等着他给出个好主意。 鹏哥站在桌子旁,也不敢出声打扰。 许久之后,老刘头缓缓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白孤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 鹏哥总感觉喉咙里干涩无比,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后道:“刘老,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了吗?” 老刘头摇摇头,“这么些年了,如果有办法,就不会只是用一些旁门左道来压制了。如今爆发,我没有丝毫办法。” “吴老说,可以用望海石。”白孤声音有气无力的,仿佛被抽走了魂。 老刘头想了想,“望海石,倒也不是不行。找到病灶病根就好办多了。” “可是长洲药馆里没有,需要我去找,不然就要将小小带去别的地方,而且只能小小一个人前往,我不能跟去。” 老刘头皱起眉头,“别的地方?是吴医师说的?” 白孤摇摇头,“不是吴老,是另外一位,吴老请来的贵客,对疑难杂症有研究的江风眠江先生。” 老刘头一脸恍然,“如果是他,那或许确实可以治好小小。但此行路途遥远,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小了。” 白孤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刘头拍了拍白孤的肩膀,拿出几张纸帮着白孤擦去脸上的脏东西,“小白,我知道这个是很难的选择,但你要知道,人生一行,都会有聚散离合,没有人能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当然了,有缘之人会再相遇。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鹏哥连忙附和道:“我也一样。” 白孤抬起头,看着老刘头和鹏哥二人,“我想去故雪峰一趟。” 老刘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白孤又看向鹏哥。 鹏哥点了点头。 白孤抓起桌子上其中的两个包裹,迎着风雪出门了。 鹏哥这才敢开口问道:“刘老,小小……” 老刘头抬手打断鹏哥的话头,“小小那边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老刘头抬头望向云水城的方向,眼神里藏不住的阴鸷。 吴老头,你要是敢把小小治出问题来,这云水城你也就别待了! 你让小白小小难受,那你也别想好过! —————— 天地间小雨连绵,倏地亮起一道剑光,一位中年男子出现,站在一处矮地,呆呆地望着眼前。 那是一座小小的坟。 只立了一块小小的木牌,如今也腐朽得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男子将背上的剑插在地上,就地坐了下来。男子拿出酒壶,背靠剑鞘,一口一口地喝着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道人影出现。一人青衫,一人白袍。 两人看着男子,皆是沉默。然后两人一起朝着那座小小的的坟鞠了一躬,“爹,娘,我们来看你们了。” “哥……” “铮!”剑鸣声起,打断了二人。 “别介,俺就是一老百姓,可担不起二位的这一声称呼。俺可怕死。”男子收起剑,拿袖口擦了擦剑身,才慢悠悠地放回去。 “这……当年的事……” 青衫男子刚开了口,就被中年男子用剑指着鼻子了,“恁还有脸提?!要不是因为恁,俺爹娘怎么会死?!” 中年男子眼中满是恨意,“老子现在是打不过恁,但恁给俺听好了,等俺剑道一成,俺必会踏平恁宗门山祠,给俺爹娘报仇!” “还有,介是俺爹娘,不是恁。恁不配!” “滚!” 中年男子瞠目欲裂,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青衫白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好叹了一口气。两人向小坟与中年男子拱手拜别后,才转身联袂而去。 中年男子狠狠地摔碎了酒壶,张大着嘴巴,喘着粗气。 脸上满是雨水。 —————— 白孤站在竹门前,看着眼前又精致又粗糙的院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是说些什么。 白孤就这么沉默着站在门外淋雪。 没一会儿,白孤的肩头上就已经覆上一层厚厚的白色坎肩。 院里其中一间茅屋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老人。 “就光站在外面不说话啊,难不成还得我请你进来?”老人一脸无奈看着白孤,没好气地说道。 白孤笑了笑,一脸憨厚,“徐爷好!” 55、再见徐爷 白孤坐在板凳上,神色有些拘谨。 徐爷拿来一壶茶水,给白孤倒了一杯,后者连忙接过。 徐爷边给自己倒水,边问道:“怎么下山一趟,就变得这么客气了?” 白孤尴尬一笑,挠着头,“您是个大人物,我实在是不敢太放肆。” 徐爷微微一笑,头也不抬,“你是怎么觉得,我一个在故雪峰上扫雪的,是个大人物?” “就凭您给吴老的那封信。” “你看了?”徐爷来了兴致。 白孤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寄托转交之物,岂有半途拆开的道理?我只是凭吴老看到您那封信时的表情,我就猜出七八分了。还有就是,您给我的那个陶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吴老想要、我当时上山所寻的紫参。能够随手拿出那么珍贵的紫参,还只凭一封信就让云水城第一的医师脸色大变,我感觉我不是个笨蛋,这样要是再看不出您是个大人物,那我就真的白活这么些年了。” 徐爷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可以,不笨,至少比某些人聪明多了。” 白孤也腼腆地笑了起来。 让他真正确定徐爷不一般的,可不止是这两件事。 最为直接的,是那条陀舍古蛇。 虽然说在自己昏迷之前,看见有数十道天雷轰向陀舍古蛇,醒来之后陀舍古蛇就没了踪迹,地上也只留下一片狼藉。 换成常理来说,陀舍古蛇就是被天雷劈死,轰成渣渣了,就只留下那地上的痕迹。 白孤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要是天雷真的把陀舍古蛇轰死了,那地上散落一地的蛇鳞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蛇鳞还能比整条蛇更加结实,天雷都把陀舍古蛇轰没了,蛇鳞还能完好无损? 况且就算真的是这样,那地上的蛇鳞也绝对不止白孤所看见的那些而已。 那么大一条陀舍古蛇,怎么可能才那点蛇鳞?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陀舍古蛇抗住了天雷,并且还活着。那些散落在地的蛇鳞,只不过是陀舍古蛇遭受天雷轰击,被炸落的碎屑而已,就像人洗澡的时候,搓出来的皴。 既然陀舍古蛇还活着,而且当时白孤还昏迷过去,以当时陀舍古蛇追杀白孤的势头,陀舍古蛇不趁机吞了白孤实在说不过去。 陀舍古蛇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还让白孤安然无恙地醒来,捡走它的鳞片去卖钱,这可能吗? 这一切怀疑的对象,就全都落在白孤醒来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徐爷。 徐爷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如果要是普通人,还不得跟着白孤一起给陀舍古蛇塞牙缝去? 白孤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徐爷就是陀舍古蛇,但下一秒就被自己否定了。 在那个山洞前,陀舍古蛇是和徐爷同时在的,而且相距不超过百米,怎么可能是一体的? 而且,徐爷貌似对自己印象、态度都不错吧,陀舍古蛇可是一副势必要将自己弄死的样子啊,这两者怎么可能是一体的? 所以,徐爷既不是陀舍古蛇,又不是普通人,那么只能是利用某种能力、法宝驱赶了陀舍古蛇,甚至是动用了强大的实力! 无论是哪一种,徐爷都是不一般的人物,甚至有可能是那传说中能腾云驾雾的强者! 白孤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徐爷,您说的,山上的烟丝太淡,抽着没劲儿。这是我跑去云水城里最好、最大的烟丝铺子里买的最带劲儿的烟丝,您尝尝。” 徐爷也没废话,捏了一小撮烟丝放进烟斗里,嗒吧嗒吧地抽了起来。抽了几口后,徐爷嘬着牙花子道:“这才叫烟丝,之前抽的那些简直就是空气,淡出个鸟了。” 白孤挠了挠头,“您喜欢就好,以后我就经常带这种烟丝来找您聊天。” 徐爷满意地笑了起来,“你小子真会说话,真会讨人开心。” 白孤嘿嘿一笑。 就是就是,还是徐爷慧眼识珠。老家伙是真的不会珍惜我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天天跟我抬杠,真是没天理! 徐爷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你小子这次上山,应该是有事吧?” 白孤有点尴尬,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想您了,找您聊聊天。” 徐爷斜了他一眼,“你要是没事,只是过来聊聊天,会在门口站这么久时间不敲门?” “这不是怕太晚了打扰您休息嘛。” 徐爷收回视线,“不说算了,我也能省点心。” 白孤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能说出口。 徐爷与自己也就数面之缘,上次帮他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这次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再开口求帮忙呢? 徐爷又凭什么帮自己呢? 凭自己厚脸皮?身上那几万两黄金?还是自己这副不值钱的身子骨? 说不过去啊。 抛去徐爷可能是,或者就是一位大人物的这点,只凭徐爷随和、好说话这一点,白孤就很想很想跟徐爷交朋友,和老乞丐一样的忘年交。 朋友之间互帮互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老乞丐就经常帮白孤渡过难关,白孤也会回馈老乞丐,只不过后者出现的次数比较少罢了。 徐爷是能帮助到自己,可自己又能拿什么来帮回徐爷,还掉人情呢?拿那些个值钱又不值钱的烟丝吗? 别说笑了,这想想都不可能! 就算是徐爷自己亲口这样说,白孤心里面也会很过意不去。 二者之间的价值根本就不对等! 二人都不开口说话,屋里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桌子上的煤油灯默默燃烧着,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徐爷吐出的烟圈或大或小,萦绕在两人头顶上,仿佛是一层层屋顶,帮二人遮挡着外面的风雪。 许久之后,白孤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徐爷,其实我……” 却不料徐爷直接起身,头也不回道:“已经很晚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吧。你就还是睡之前那个房间,被子枕头什么的都还在里面,先睡觉。” 白孤看着徐爷离开的背影,眼里满是无奈。 第58章 58、吴老和老刘头的关系 珠子光芒大约持续了半刻钟,这才渐渐消散,珠子则是腾空而起,化作一道光芒钻回白孤额头上。 白孤脑袋突然一阵晕眩,往后倒退了几步。 吴老连忙上前几步,单手扶住白孤的后背,稳住后者身形。另一只手顺势搭在白小小的脉上,探查其体内暗疾。 吴老一脸愕然,“小小的暗疾,抑制住了!连体内的伤都好了!” 白孤脑袋还一片混乱,当听见白小小却没听清后面的内容的时候,他连忙抓住吴老的衣袖,“吴老,小小她现在怎么样了?” 吴老笑了笑,伸出手掌往白孤头上一贴,一阵冰凉感涌入白孤脑袋里,白孤瞬间清醒了。 “小小的暗疾算是稳定下来了,不出意外的话,至少最近一年都不会复发了。而且小小身上的伤,同时也被……这珠子治好了。” 白孤闻言大喜过望,“那小小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吴老收回双手,“按理来说,这两天就能醒了。不过考虑到小小本身体质比较弱,可能就得推迟几天。” “没事没事,小小没事了就好,没事就好。”白孤不禁开始大喘气起来,那是内心过于激动而致。 吴老拍了拍白孤的背,帮着他顺气,“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痊愈的只是小小身上的伤,暗疾还没有完全根治。想要完全治好,还是需要望海石来做药引,而且越快越好。” 白孤咧嘴一笑,“小小身体情况能稳定,能醒过来,就已经很好了。至于望海石,我想带着小小一起出去走一走,顺便找一找。” 江风眠听到此言,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吴老抢先一步,“不错,出去走走,很好的想法。” “先去帮小小找到望海石,治好暗疾,再看看能不能到霜月楼走一走,那是小小最想去的地方,可惜不知道在哪里。”白孤有些遗憾道。 江风眠本来还有些着急,在听到霜月楼三个字的时候,神情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他笑道:“白小友刚刚是说到霜月楼吗?” 白孤转过头,“对啊,江先生听说过吗?” 江风眠脸上莫名地神采飞扬,朗声道:“何止是听说过,在下还去过,而且在那里定居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那里的风景,甚好!” 白孤没想到江风眠竟然知道霜月楼,惊讶道:“那江先生一定知道霜月楼在哪里了?等到小小暗疾好了,不知道江先生能否带路,领我们去走一走。” 江风眠点头道:“好说好说。其实之前在下说另外一个地方可以治疗小小,就是霜月楼。那里的望海石品质极好,相信治疗小小的暗疾一定事半功倍。” 白孤一脸惊喜,只不过想到江风眠说过去那里治疗小小只能带一个人,自己没办法过去,便打消了某个念头,“到时候还请江先生不要嫌弃我们麻烦就行。” “一言为定。”江风眠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不知吴老和白小友能否赏脸到寒舍坐坐,吃顿便饭?” 吴老转头看向白孤,“小白,你觉得呢?” 白孤挠了挠头,赧颜道:“这么晚了,我再不回去,刘爷爷该说我了。” 吴老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小白,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有夜禁啊?” 白孤一脸无奈,“没办法,刘爷爷一直说我是小孩,就连鹏哥,在刘爷爷眼中也一样是小孩,也一样有夜禁。” 吴老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不禁哑然失笑道:“小孩?亏他说得出口!” 吴老拍了拍白孤的肩膀,豪迈道:“不用怕,一顿饭而已,花不了多长时间。反正你现在回去也是要挨骂,还不如吃饱了再回去。大不了我给你作保证,就说当年我都没给他设夜禁,他现在还自立门户起来了,讨骂不是。” 白孤嘿嘿地笑了起来,“吴老看来跟刘爷爷很熟?” 提起老刘头,吴老有些无奈,“走走走,吃饭吃饭,边吃边聊。” 江风眠点点头,“好酒好菜备着呢。” 随即吴老抓着白孤,踏前一步,便消失在病房内。江风眠也是大袖一挥,紧随其后。 白孤只感觉周围天旋地转,就如同上一次邱自在带他和南渔从北城门外瞬间来到长洲药馆一样,只不过这次,到的是另外一个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宽敞的庭院,正中间是一座高大的假山喷泉,犹如一座孤岛。其下水流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池塘,有着无数鱼龟游弋。池塘上方有廊桥贯穿,连接四周风雨连廊。庭院中有数道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花草参差,相互攀咬。 三人便是直接从长洲药馆的病房里,来到庭院后的大厅之中。 大厅古朴典雅,高悬着一块山高水远的匾额,板壁上则是一副仙鹤献花图。大厅横向分布,以六根朱漆柱子与两道山水屏风分别划开宴客区、议事区与品茗区。 用白孤的话来说,这个大厅和庭院凑一起至少得小半条伶仃巷了。 白孤四处张望着,无论是所处的大厅,还是面前那优美的庭院,都让白孤惊叹不已,一时间移不开眼睛。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有钱真好! 很快,宴客区的那张大桌子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碗盅盆,色香味俱全的肉菜汤羹应有尽有,看得白孤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不是说好吃顿便饭吗?这么丰盛啊! 这时,一位白衣女子走来,本就绝色的脸上略作粉饰,更显娇艳。明明带着盈盈笑脸,却有一种清冷之感。 白衣女子走到桌子旁,朝着吴老施礼道:“见过吴老。” 吴老笑着点点头。 白衣女子又对着江风眠问道:“江兄,这位小友是——?” 江风眠笑了笑,“这位是白孤,白小友,这几天吴老邀我前去长洲药馆查看一宗暗疾,白小友便是那位的哥哥。我觉得难得,与他有缘,便请来家中吃顿便饭。” 江风眠又向白孤介绍道:“这位是白棋,与在下师出同门,是在下的师妹。” 白孤笑道:“白姐姐,你好,叫我小白就行。” 白棋掩嘴而笑道:“你这小嘴真甜,讨人喜欢,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白了。” 白孤挠了挠头,“白姐姐,你看啊,咱俩都姓白,老话说得好嘛,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说不定咱们祖先还有点关系呢!” 白棋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这句话,直接落座了。 吴老在旁边看着,意味深长道:“没有关系倒还好,有关系牵扯就大了,那些个大的家族宗门,不都是有这种纠纷吗?” 白棋道:“这个应该不会,我出身乡野,祖上连个乡绅都没有,直到我修行才慢慢好起来。” 白孤尴尬道:“我奶奶倒是没跟我说过我先辈的事,只说管那些先辈作甚,福祸遗留都不是什么好事,做好今生的自己就行。” 吴老点头道:“确实,先辈福泽,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没有出身,一身轻松。” 江风眠举起酒壶,给三人各自都倒了一杯,然后率先举起酒杯,“今晚有缘,齐聚一席,在下先干为敬,各位随意。” 然后江风眠将酒水一饮而尽。 吴老和白棋也连续喝掉杯中酒。 只有白孤神色尴尬道:“江先生,不好意思哈,自从上次跟我鹏哥去喝酒喝了个烂醉回去,我家刘爷爷就给我下了禁酒令,说二十岁前不许再喝一滴酒,还请您见谅。” 江风眠愣了,被白孤一番话给整不会了。 都十六岁了,喝一些没事吧?还整禁酒令,还得二十岁才解封? 养娃娃也不是这么养的吧? 吴老则是一笑,“没事,喝你的,别喝太多就行,就说是我允许的,他不敢说什么的。” 白孤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诶,这酒好,入口温和,不辣嗓子,喝完还有种舒畅的感觉。 白孤又好奇问道:“吴老,刘爷爷到底跟您是什么关系啊?” 吴老难得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即恢复如常,幽幽道:“他算是我半个师弟。” 嗯,半个,不能再多了。 白孤一脸疑惑,还想再问之时,吴老已经举起筷子,“吃菜吃菜,都别傻等着,不饿吗?” 白孤便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吃肉喝汤。 江先生人好,家里的饭菜更好! 当白孤带着一身酒气踏进老刘头家的时候,老刘头原本就不白的脸上似乎更黑了些。 白孤讪讪一笑。 劈头盖脸的责骂肯定是少不了了。 直到老刘头骂够了,骂完了,白孤这才把吴老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老刘头听,气得他又是一顿破口大骂。 只不过这次换了内容和对象。 老刘头让白孤先回去睡觉,有其他事明天再说。 等屋里只剩下老刘头一人的时候,老刘头这才用力地锤了一下鹏哥下午才新送来的桌子,满脸不爽。 死老头,拿着鸡毛当令箭,臭不要脸! 我呸! 第59章 59、争吵 “什么?!小小好了?!”鹏哥突然大叫起来。 老刘头扫了鹏哥一眼,没出息! 随即他看向白孤,目光死死地停留在白孤额头上的赤红印记。他沉声道:“小白,小小的伤和暗疾,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治好的?” 白孤指了指额头,“我去了一趟故雪峰,求山上那位徐爷出手帮忙。上次也是他帮忙,我才能找到紫参。然后他就给了我一颗珠子,让我带去治疗小小。徐爷人很好的,他不仅顺手治好了我体内的内伤,还给我体内留下了很多的灵力,给我打下了修行的基础!” 老刘头冷笑了一声,“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鹏哥此时也紧张起来,“是啊小白,人家肯定不会做亏本买卖,你快说出来,要是对你不利,说不定还来得及。” 白孤一头雾水,但也实话实说了,“徐爷说将来如果他有所托,是非对错我都得担着。还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请务必记得。今时因,来日果,虽然这笔交易对我来说不公平,但我不得不接受。” 老刘头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白孤道:“这你也敢答应?” 鹏哥也是一脸着急,“哎呦,小白,你怎么不问问情况就胡乱应下了!你这是稀里糊涂地被人拐去卖了,还乐滋滋帮人数钱呢!” 白孤一脸倔强,“小小暗疾爆发,性命垂危,只能靠着吴老的医术吊着半条命,躺在病床上不知死活。你们是没看到那个场景,小小躺在床上脸白得比街上的雪都要白,嘴唇更是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离着好几步,我都能感受到从小小身上传来的寒意,她双手手背更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我是她哥!我心疼她!我看见她那个样子我心都快要碎了!我没办法当做看不见,我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小小痛苦的样子!我知道她疼,她难受,但我真的没办法去帮她分担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吴老说需要找到望海石才能治好小小,但他们两个人都各自有原因去不了最近的黑羊山,就连鼓楼山也一样。江先生说霜月楼能有很大把握治好小小,但只能带小小一个人去,这我能放心吗?况且刘爷爷您和江先生都说了路途遥远,这一去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面,这怎么可以!” 白孤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那我能怎么办?望海石没着落,霜月楼不能去,刘爷爷您也没办法,能想到的招儿都用了,但没一条行得通。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去找徐爷我其实是不抱希望的,我都做好被徐爷丢下山的心理准备了。可徐爷答应出手了,而且说要不是无法下山,他可以施展出更多的手段。小小的身体禁不住颠簸,我就只好让徐爷抑制住小小的暗疾就行。其实这样我就很满足了,徐爷肯出手,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感激他。至于徐爷与你们所说的那个交易,我无所谓。”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小要是因为我不去做些什么而死了,我不会安心的。哪怕徐爷的这个交易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后悔。能用我的命换小小,值了。” 老刘头脸色阴沉,“你就真怎么觉得?” 鹏哥拼命地在旁边给白孤使眼色,还用腿踢着白孤,示意他不用乱开口。 可白孤此时哪里听得进去? “难道真要我眼睁睁看着小小就那么躺在病床上吗?我做不到!” “小小在长洲药馆里,有什么事自有吴老头料理,犯不着你来操这个心!况且,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了吗?”老刘头恨恨道。 白孤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白孤脑海里记起了老刘头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在阿月吐血,请来老刘头为阿月查脉之后的事情。 老刘头曾凑到白孤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小小吧,卖了、丢了都行,总不能让一个外家子把自己拖累死吧?” 当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白孤的脸瞬间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刘头。 白孤不相信一直在伶仃巷里无私为人治病,被人称作一句老先生的老刘头,会说出这种话。更是在现在,小小暗疾未愈,走过一趟鬼门关的时候,再次提起这件事。 白孤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刘头,“刘爷爷,这种话说一次,我可以当您在开玩笑。但说第二次,我可就要翻脸了。” 鹏哥皱起眉头,“小白,怎么跟刘老说话的。刘老只是不想跟你计较,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白孤咬着牙道:“我现在还喊他一声刘爷爷,已经算是耐着性子了。要换成别人,我早就动手了。” 老刘头冷笑一声,“岁数大了,脾气也见长啊。” 鹏哥连忙道:“小白,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赶紧给刘老道歉!” 白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老刘头怒道:“那你好好问问他,说了什么!” 鹏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他沉声道:“你手指哪呢!放下!我不管刘老说了什么,你就不能跟刘老这么说话,道歉!” 白孤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但言语间丝毫没有退让,“要我道歉?除非让他先去给小小磕头,跟奶奶赔罪,我再道歉!” 鹏哥身上爆发出强大的气势,如洪水般拍向白孤,“混账!” 白孤也无所畏惧,心念一动,额头上的赤红印记光芒一闪,赤红珠子便出现在白孤手中,瞬间就将鹏哥的气势击溃。 鹏哥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还摔了个屁股蹲。 “鹏哥,得罪了,我也不想这样的。”白孤托着珠子,满脸犹豫,想去扶鹏哥却不敢上前。 鹏哥盯着白孤手里的珠子,满脸不敢置信。 自己可是有修为在身的啊,怎么一个照面,就被白孤这个毫无修为的小子给震退了? 什么情况? 老刘头只是扫了一眼白孤手里的珠子,“原来他给了你这个,难怪,真是下了血本。” 显然老刘头认出了珠子的来历。 白孤望向老刘头,“刘爷爷,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过难看。我只希望以后像之前那种话,我不会再听到第三次。事不过三,我是有底线的,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老刘头淡淡道:“你是在威胁我吗?就凭你手里头这颗珠子?” “威胁也好,劝说也罢,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刘爷爷,我性子好,又敬您是长辈,但不代表您可以在我这边随便乱说,随意触碰我底线。这两次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但再有一次,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完,白孤收回珠子,摔门而去。 老刘头看着白孤离去的背影,不怒反笑,对着还坐在地上的鹏哥说道:“记得把门修一下,免得这两天风雪大,倒了。” 鹏哥一脸懵。 合着我帮着您说话,莫名其妙挨了小白这臭小子一下,还得帮他擦屁股修门? 还有天理吗? 第60章 醒了 白孤刚走到柳絮街口,就看见小岍站在长洲药馆门前着急地四处张望。 白孤连忙凑过去问道:“小岍姐姐,你在找啥呢?” 小岍见到是白孤,一脸欣喜:“哎呦,我的白公子,白孤,你终于来了!你妹妹,小小小姐,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哭着闹着要找你,我们几个人怎么哄都哄不好,还好南渔鬼点子多,现在正陪着小小小姐聊天呢。你赶紧上去吧!” 一听到白小小醒了,白孤愣了一下。 小小醒了? 醒了啊。 啊?小小醒了?! 白孤这才反应过来,在小岍的催促声中拔腿就跑,径直奔向甲十九病房。 徐爷果然厉害,这才第二天小小就醒了! 吴老也厉害,这才来几天啊,小小就好了! 在白孤的思考中,他已经跑到甲十九病房前,飞起一脚,就将房门踹开,“小小,我来了!” 在病床上的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尤其是白小小,立马躲在了南渔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望向门口。只是当她看清来人时,立即喜笑颜开,将身上的被子一掀,直接窜了出去,“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白孤顺势抱起奔过来的那一小团身影,嘿嘿一笑,“想我没有?” 白小小笑得眯起眼睛,“有啊有啊,我好想好想的!” 白孤捏了捏白小小的鼻子,又点了点她的额头,“听说你早上又哭又闹的,不乖喔。” 白小小撅起嘴,“这不是看不见哥嘛,我怕。”又揪住白孤的手臂,使劲摇晃起来,“哥,咱回家去吧,我不喜欢这里。” 白孤手有点酸了,就将白小小放了下来,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乖啦,现在你才刚醒,情况还不太清楚。等吴老给你检查之后,才能知道你好了没有,不然你还得回来这里。” 白小小嘟起嘴巴,“可我真的不喜欢这里,这里的味道好难闻!” 白孤知道白小小说的是长洲药馆各种药物混杂与消毒物品的味道。 前者还好,白孤第一次来长洲药馆的时候还觉得挺好闻的。只是后者,是真的闻到就想吐,太刺鼻了! 那种又臭又不臭的味道,真的闻不习惯。 白孤蹲下身,捏着白小小的脸蛋,“乖啦,顶多再等几天的事情而已。我现在每天都过来陪你玩,好不好?这样在哪里不就都是一样吗?” 白小小只好委屈巴巴地妥协道:“好吧。” 南渔坐在床边,一边眯起眼睛笑,一边看着这一幕。 真好啊,原来有人疼就是这个样子吗? 南渔又揉了揉腰。 白小小刚刚窜出去的时候,好像嫌她挡道,就往她腰间扒拉了一下。 这小妮子,人小小的,力气还挺大。 这时,吴老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小小醒了呀?怎么样,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白孤立即起身向吴老问好。 南渔也连忙向吴老施礼。 白小小则是躲在白孤身后,怯生生地看了吴老一眼,又连忙躲了回去。 白孤有些无奈,按着白小小的头把她转到身前,然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防止她又跑回去,“小小啊,这是吴老,是把你治好的人,是咱的大恩人。问你身体咋样,咋还躲呢?” 吴老笑着摆摆手,“哪有这么夸张,小小能好起来,大功臣可不是我。你出的力,可比我多多了。” 白孤摇头道:“如果没有吴老治伤调理,施针吊命,小小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吴老笑了笑,没再说话。 老乞丐跟他说过,千万别跟白孤客气,你越是客气,这小子就会比你更客气。就这么谦让下去,一天时间很快就没了。 所以,跟这小子相处,适当的不要脸,是很必要的。 但吴老现在倒是觉得自己不是不要脸,自己确确实实为白小小的伤情暗疾尽心尽力,钳制伤情,施针吊命,翻阅古籍治暗疾,哪个自己懈怠了? 功臣这个词,自己还是担得起的。 只是不大而已。 白孤拍了拍白小小的肩膀,“小小啊,吴老在问你话,是想看看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适合什么时候回家呢。” 听到回家二字,白小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即说道:“我现在身体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可以跟着我哥回家吗?” 白孤微微皱眉。“嗯?” 白小小连忙补了一句,“吴爷爷。” 白孤这才点了点头。 吴老有些无奈,白孤这小子也太讲究了吧。 但他没有太过在意这个,只是走上前,蹲下身,与白小小平视,“小小啊,能不能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白小小一脸疑惑,转头看向白孤。 “吴老这是要给你把脉,看看你体内还有没有什么毛病,跟刘爷爷一样,没事的。”白孤笑着说。 白小小连忙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平举着。 吴老看着白小小憨憨的样子,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拈手搭脉,没一会儿就站起身,“目前看来,小小基本上是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还是得再留在医馆里休息几天,免得大病初愈,还有些小问题暂时查找不出来。” 白孤点了点头,“吴老说得在理。” 白小小扯了扯白孤的衣袖,小声地开口道:“哥,我想回家。” 白孤有些无奈,揉了揉白小小的脑袋,“小小听哥的话吗?” 白小小点了点头。 白孤道:“听话咱就在这里再待几天,把身子养得好好的,没什么毛病了咱再回家,好不好?” 白小小立马不高兴了,小嘴巴撅得都可以挂上好几个油壶,抱着白孤的小腿死活不撒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白孤。 白孤对白小小这幅模样很是头疼,只好伸出一只小指头,“咱们拉钩,这几天,我都会带着鸡腿来陪你玩,好不好?” 白小小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白孤,眼里有了一些晶莹。 白孤只好重新蹲下身,双手捧着白小小的脸颊,两只大拇指顺势擦去白小小的眼泪。他无奈道:“好啦,你也不用想太多,这里离家也是很近的。等你真的没事了,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吗?”白小小委屈巴巴地说道,带着哭腔。 “真的,你只要现在乖乖听话,在这里再多住几天,确保身体真的没事了。回去之后,我就带你出去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白小小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一定要记得给我带鸡腿!” 白孤笑了笑,揉着白小小的脸蛋,“小贪吃鬼!等会我就去给你买,好不好?” “好诶!” 第61章 买鸡腿 白孤陪着南渔吃了午饭后,一个要去给小小买鸡腿,一个要赶回家睡回笼觉,便在饭店门口分别了。 白孤去往扫雪街。 那里有家鸡腿做得很好,小小最喜欢吃那里的鸡腿。 正好那里有白水煮的,小小大病初愈,饮食得清淡些。 只是在半路上,白孤碰见了个不是很想看见的人。 邱自在笑嘻嘻地凑过来,一手揽住白孤的脖子,“小白孤啊,这是要去哪里啊?一起呗。” 白孤满脸嫌弃地将邱自在的手挑开,“我去给小小买点鸡腿。” “小小醒了?”邱自在有些惊讶。 白孤点了点头,不想多说什么,“吴老医术高超,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邱自在这时假装不经意地往白孤额头上扫了一眼,但还是被白孤察觉到,只不过后者没有当场戳穿他而已。 邱自在搓了搓手,靠近白孤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小白孤啊,问你个事儿,昨个儿的天突然变了,你看了吗?” 白孤斜了他一眼,“我又不瞎,昨天那么夸张的变天,恐怕在白鹇坞都能看见吧?何况当时我就在城里。” “那你知道这异象是从哪里弄出来的吗?”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算一卦不就知道了?”白孤把邱自在的头推开,“别挡路,小小还等着鸡腿呢。” 邱自在三步并作两步跟上白孤,嘿嘿地笑着,“这不是算不清楚,看不真切,这才来找你嘛。” 白孤头也不回道:“你不是自称算无遗策吗?怎么就说不清楚了?再说了,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 邱自在道:“贫道只推算到变天的缘由是在黄鹂道那块,再具体的就没了。” “然后呢?” “这不是靠近长洲药馆嘛,小小在里面呢!贫道就担心……” 白孤立即打断他的话头,“有吴老坐镇长洲药馆,小小就不会有事的。况且小小如何,用不着你来操心。” 邱自在还想再说些什么,前面的白孤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莫名地变得有些冷,“我劝你一句,昨天的事,你再问我,我都是不知道。想知道的,你大可以直接去问吴老,或许他会告诉你。” 邱自在分明看见白孤眼里有什么一闪即逝,但以他的眼力,竟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邱自在只好讪讪一笑,“不问了,不问了。” 白孤又想到一件事,“神棍,问你个事,黑羊山离这里有多远?” “黑羊山啊……”邱自在想了一下,“也就一千多里,不算很远。” “那还好。” 从伶仃巷到云水城里差不多是五里地,一千多里,带上小小,一年时间到那里绰绰有余! 不过白孤又想到什么,“一千多里,多多少?” 邱自在有些不敢看白孤的眼睛,小声道:“不多,撇去零头,也就多个三万六千里。” 白孤愣了一下。 敢情你拿大头当零头诓我是吧? 三万七千多里……就算是自己一个人拼命赶路,也得差不多十年才能到达吧? 十年……小小可等不了十年,这一年时间还是求着徐爷出手才得来的。而且吴老也说了,小小暗疾的爆发是不确定的,说是一年,但这个时间是有极大可能提前结束的,所以还是越早越好。 见白孤沉默了,邱自在还以为是自己玩笑开大了,“别生气嘛,贫道也只是看气氛郁闷,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 白孤摆了摆手,“这个我倒是无所谓,是小小的暗疾需要走一趟黑羊山,才有机会彻底根治。” 邱自在一脸恍然,“是需要望海石是吧?” 白孤点点头。 “这个……”邱自在突然像是被捂住了嘴巴,止住了话头。 白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贫道还有事,没办法离开这里,不然就可以去帮你拿些望海石回来了。”邱自在尴尬地笑起来。 白孤只是摇了摇头,“我也没指望你能帮我。” 邱自在一怔,随即指着白孤说不出话来。 尽管跟白孤打了几年交道,也见识过这家伙嘴巴的恶毒,但现在这一句,着实让邱自在有些破防。 不行不行,贫道涵养尚可,决不能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 白孤伸手打掉邱自在的手指,看着他说道:“你有云水城前往黑羊山的地图吗?越详细越好。” 邱自在无奈道:“你觉得以贫道的手段,需要地图这玩意儿?况且,三万多里的路程,若是画得详细,这地图得多大啊,都能直接压死你了。正常大小的又画得粗糙,所以你就别想了。” “果然指望不上。” 邱自在暗自咽下一口恶气,忍住了动手揍这小子的冲动。 这臭小子说话太气人了! “那你知道霜月楼在哪里吗?去没去过?远不远?”白孤又问了一个问题。 “霜月楼?你问这个干嘛?”邱自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酱肉卷饼,啃了起来。 白孤不耐烦道:“问你你就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请注意你问话的态度!”邱自在狠狠地咬了一口卷饼,满嘴流油地看着白孤,眼里满是自得。 “爱说不说,不说算了,我找别人问去。”白孤转身就走。 诶?不带这样的!正常走向不应该是这小子服软,好声好气求贫道给他说,然后请贫道吃上一顿好酒菜,贫道再勉为其难地给他讲解吗? 怎么,怎么就走了? “贫道说还不成吗?别走嘛,再聊会儿。”邱自在将最后一口卷饼胡乱塞进嘴里,连忙上前拉住白孤,赔笑道。 白孤这才停下脚步,然后嫌弃地打掉邱自在的手。 果然,这狗神棍又拿我衣服当擦手布! 邱自在搓了搓手,“霜月楼很远的,黑羊山跟它比起来……跟脸贴脸没什么区别。” 白孤一愣,“三万七千多里啊,脸贴脸?” 邱自在点了点头,“虽然说听起来很夸张,但确实是这样,你去问别人也是一样的。贫道打的这个比喻,绝对没有一丝夸大。” “勉强相信你一次。”白孤点了点头。 “贫道也是没有霜月楼的地图,不过以后有机会,贫道可以带你去。” “算了,我也就随口问问。你……算了,不说了,有心就行了。” 然后白孤到了一间店铺前,是一间不大的小房屋,专门制作鸡肉的。 “嘿嘿,小白孤,贫道要求不高,只要一只鸡腿就行,要炸的,加辣点。”邱自在蹲在门口,朝里面大声喊着。 “滚!” 等到白孤走出来,还看见邱自在蹲在原地。 白孤丢出一个油纸袋,“别跟着了,不然骨头你都没得啃。” “好好好!”邱自在接过油纸袋,摸了一下,嗯,分量很足。 邱自在打开油纸袋,哇塞,是一整只炸鸡诶! 还是加辣的! 小白孤还是够意思的! 56、约定 白孤很早就醒了,只不过心里头像是压了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 他目光无神地盯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徐爷喊他起立吃早饭,白孤才缓缓起身叠被子。 早饭还是碎蘑菇肉粥,只是今天多了一碟黑漆漆的小咸菜。 白孤连忙抢过勺子,先帮徐爷舀了一碗,再给自己舀了一碗,这才坐下来开始吃。 徐爷埋头扒粥,头也不抬道:“尝尝,我自个儿酿的,头回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白孤应了一声,夹起一小块黑漆漆的……炭? 白孤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然后将信将疑地放进了嘴里,闭上眼睛嚼了起来。 诶?怎么精瘦精瘦的,挺有嚼劲儿,还有点肉感啊! 挺不错的。 就是有点咸。 白孤边嚼边扒粥,还别说,这小东西还挺耐嚼的,“徐爷,这是什么啊?怎么嚼起来这么像肉啊?还挺好吃的。” 徐爷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自顾自扒粥,“这就是肉啊。前几天捡到只快死的家伙,本来想着带回来治一治,养好了再放走,结果半路上就死了。我觉得丢在路上怪可惜的,就带回来宰了酿成咸肉,配粥下酒都挺好的。” 白孤一碗粥都下去了,嘴里那一小块咸肉都还没能咽下去。没办法,实在是又香又咸,还有点嚼不烂。 既然这样,就继续嚼着吧,反正配着粥味道还挺好。 白孤就这么嚼着嚼着又喝了一碗粥。 还是没能嚼烂那一小块肉。 白孤有些疑惑了,“徐爷,这啥肉啊?怎么嚼不烂啊?” 徐爷微微一笑,“就普通的肉啊,我都能嚼烂,你小小年纪牙口怎么不好啊。” 白孤一脸尴尬,连忙低下头继续扒粥。 徐爷缓缓道:“等会吃完饭,去我屋里,把桌子上那个木盒子拿上,有用。” 白孤点了点头。 帮着徐爷洗好碗筷,白孤走进徐爷屋里,只见木桌上放着一个古朴的雕花木盒,看着不大,但入手却沉甸甸的,分量不轻。 但就在白孤拿起木盒的瞬间,白孤总觉得周围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有一阵寒风袭来,吹醒了他。 白孤定睛一看,自己竟是来到了一处山崖! 是之前陀舍古蛇遭受天雷、自己死里逃生的地方,赋闲崖。 白孤往周围一看,在不远处看到了徐爷的身影。 刚想开口,白孤就发现了不对劲。 刚刚跟他在一起吃饭的徐爷,一身粗布麻衣,满脸写着慈祥和蔼,很是随和。 可面前的这个“徐爷”,盘坐在雪地之中,一身白色长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满头银发用一只莲花卧佛冠束起,双手捏成一个莲花印悬于胸前。一张沧桑的脸上被风凿雨锤出无数沟壑,填满了庄严肃穆。 如果说前者是一汪清泉,令人心生亲近,那么后者就是一座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爷”似乎感受到白孤的到来,缓缓睁开双眼,望向白孤所在的方向。 白孤猛地一惊。 这个“徐爷”的双眼,竟是一双紫金之瞳! 只见“徐爷”缓缓开口道:“既然来了,就别傻站着,过来吧。” 语气比寒风更加冰冷刺骨。 白孤皱了皱眉,没有回话,也不敢上前。 “徐爷”再次开口道:“我和小院里的那个,是一体的,只不过分开各自修行而已,不必害怕。” “那我,还是叫您徐爷?”白孤试探性地问道。 “随你。” 白孤这才敢走上前,坐在这个白袍徐爷身边。 白袍徐爷扫了白孤一眼,然后伸出手,“拿来吧,那个木盒。” 白孤迟疑了一下。 “既然他叫你带上,就是有用,要不你试试你自己能不能打开。” 白孤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动手去开木盒,直接将木盒递了出去。 白袍徐爷点了点头,“看来他说的没错,你是挺聪明的。” 白孤挠了挠头,以笑作答。 白袍徐爷没有理会白孤的小心思,只是抬手一挥,木盒便自动飞到半空中。随即木盒闪过一阵光芒,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白孤使劲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木盒里装着的东西。 那是一颗圆润光亮的珠子,大概有鸡蛋大小,通体散发着阵阵光晕,神异无比。 白袍徐爷开口道:“你是要寻物,还是救人?” 白孤连忙道:“救人!我妹妹突发暗疾,昏迷不醒,浑身冰凉结霜,求您救救她!” 白袍徐爷只是看着那颗珠子,连看都没看白孤一眼,“我有事无法离开故雪峰,很多手段无法施展。要么你带她上山,要么我就只能让她短时间内不再爆发暗疾而已。” 白孤思索了一阵,说道:“这个短时间,大概是多久?” “看个人,长则五六年,短则两三月。” 白孤咬了咬牙,“好,请徐爷出手相助,白孤今生必将报答您这份恩情。如若今生未尽恩情,来世必报!” 说着,白孤便朝白袍徐爷跪了下去。 不料白袍徐爷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于白孤身旁现出身形,“我不喜别人跪我,因果太重。我今日出手助你,只希望你能记在心里,将来如果我有所托,是非对错你都得担着。” 白孤愣了一下,随即起身鞠身道:“白孤记下了。” 白袍徐爷点点头,“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也是你与小院当中那位的约定,请务必记得。今时因,来日果,虽然这笔交易对你来说不公平,但你不得不接受。” 白孤不知道面前这位白袍徐爷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也不想知道。 他现在只想救白小小,至于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徐爷出手相助的这份恩情,如果能救回白小小,那就算是让他死上一万遍,白孤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即使起不了多大作用,白孤也一定会尽全力报答。 白孤想起了唐先生曾经说书时说过的一句话:“百世必报,生死不忘!” 白袍徐爷这才转过头,大袖一挥,那颗珠子便飞向白孤,悬于白孤面前,“滴一滴你的血,这样它就能暂时为你所用。” 白孤看着面前的珠子,惊讶道:“这是不是书上说的滴血认主啊?” 白袍徐爷没有说话,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白孤。 都说了是暂时,耳朵聋了吗? 白孤自讨没趣,只好尴尬一笑,连忙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滴在珠子上。 珠子顿时散发出阵阵红光,光芒一闪,便已没入白孤眉心,化作一道红色印记,犹如一线开天眼。 一大波信息如浪潮般涌入白孤脑海里。 “珠子如何使用,相信你已经知晓。此间事了,你便下山去吧。” 白孤后退一步,拱手道:“多谢徐爷出手相助。” 白袍徐爷点点头,大袖一挥,白孤便已到了故雪峰下。 白孤回头,看着故雪峰,不由得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既是为赋闲崖上的白袍徐爷致谢,也是给小院里的麻衣徐爷鞠躬。 虽然白孤知道与白袍徐爷做的那个交易看似划算,但在将来肯定会是自己吃亏,不过白孤无所谓。 只要能救小小就行,至于将来…… 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救小小再说! 57、异象 江风眠转头望向窗外,天色渐深,已经隐隐能看见天边的星星了,“白小友,应该是来不了了。” 吴老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的某些小九九,但没说什么。 白孤自己说好的一天时间,不来就是他自个儿的事情了,怪不得别人。 又是一盏茶到底,窗外的暮色已经很重了。 江风眠心情畅快,笑着起身向吴老作揖道:“既然如此,在下明天就带着小小离开了,烦劳吴老转告白小友一声,免得他太过担心。” 吴老点了点头,刚想说话,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门口。 病房门一下子被人推开,奔进来一个人影,停在二人面前,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喘气。 正是白孤。 吴老微微一笑,“小白,别着急,慢慢来。” 江风眠的脸色僵了一下,不过自身涵养不错,瞬间就挂上了那副招牌笑脸,“白小友,考虑得如何了?” 白孤抬起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汗水与雪花,咧嘴一笑,“我有办法了!” 吴老和江风眠闻言,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连他们二人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什么办法,你一个陋巷小子一天就能有好办法? 只是当他们看清白孤的模样,或者是看清白孤额头上的印记时,二人不由得脸色一变。 那是一道如丹青妙手一笔朱砂点化而成的赤红印记,似天泣血,如烛垂泪,在昏暗的房间里,借着窗外若有若无的霞光,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光泽。 吴老猛地起身,拼命止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沉声道:“小白,你这额头上的印记,哪来的?” 原本站着的江风眠,也不禁在此刻被惊得倒退几步,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白孤不明所以,只好实话实说,“我去了一趟故雪峰,见了徐爷,求他出手救小小。然后他就给了我一颗珠子,说是可以让小小的暗疾在短时间内不再复发,我谢过之后就下山过来了。” 吴老内心震动不已,连忙问道:“什么珠子?长什么样子?” 白孤手掌一翻,额头上那道赤红印记光芒闪动,一颗赤红色的珠子便躺在白孤手上。 入手沁凉,温润如玉。 白孤多看了珠子一眼,便将手伸向二人,“就这个。” 吴老和江风眠被白孤的动作吓了一跳,前者藏在袖里的左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后者更是直接被吓得坐回了椅子上,模样狼狈。 白孤更加疑惑了。 这珠子咋了?怎么吴老和江先生这幅样子啊? 吴老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岔开话题,“小白啊,那位徐爷有没有教你如何使用这珠子?” 白孤点了点头,“徐爷让我滴血在珠子上,说是暂时让这珠子为我所用。珠子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大概会用了。” 吴老倒吸了一口凉气,血脉缔结,好大的手笔! “那就赶紧为小小医治吧,拖得太久就不好了。” 白孤脸色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吴老,这珠子使用好像需要灵力啊。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修行过,哪来的灵力啊?” 吴老闻言淡淡一笑,“谁说你没有的?” 白孤满脸疑惑。 吴老解释道:“八成是那位徐爷的手笔。他不仅为你去了你体内因陀舍古蛇而留下的经脉内伤,还给你打下了良好的修行基础,屯下了对你目前来说数量极为庞大的灵力,算是你修行路上一笔丰厚的财产了。” 白孤惊讶道:“真的吗?那这些灵力大概能有多少?够治疗小小吗?” 吴老闻言,哑然失笑,不过白孤从未修行过,不懂属实正常,“催动法宝所需要的灵力其实不算多,尤其是那位徐爷给你的这颗珠子,更是可以自主吸取天地间的灵力灌养自身,反馈主人,进行攻防。你现在体内的灵力,只说催动珠子,恐怕你这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用完,估计还能见涨。” 白孤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徐爷也太厉害了吧,随手就给了我这么多东西,果然没猜错,徐爷就是个大人物! 还是那种贼厉害的! 白孤咧嘴一笑,“有灵力就好办多了。” 白孤连忙跑向床边,救治小小,刻不容缓! 只是刚靠近病床边缘,白孤就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凉意袭来。哪怕他现在穿着两层棉内衬,一件崭新的厚棉衣,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连忙将珠子放在白小小的额头上,然后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从珠子里传出的一句法决。 真照离妄,泽被无定。 珠子瞬间光芒大作,于昏暗的房间里熠熠生辉,从窗户逸散而出的几缕光芒就将云水城,乃至附近百里内的天空映得赤红一片,如披霞衣。 吴老顿时察觉不对劲,连忙向外看去,心里不由得一惊。 右手一挥,窗户立马关上,只是珠子的光芒岂是几扇小小的窗户就能挡住的? 天空之中霞光依旧。 此番异象顿时吸引了数道目光。 邱自在正陪着小女孩蹲在路边啃着鸡腿,抬头一看,眼睛里映出一道霞光。只是随即邱自在就扭过头去,似乎被什么东西蛰到了,连忙用另外一只手揉着眼睛,嘴里还不断地骂着:“不让看就不看呗,小气鬼!生个孩子丑八怪!呸!” 一座府邸里,一位须发皆白,就连眉毛、瞳孔都是白色的紫袍老人缓缓抚须,不禁微笑道:“真难得,好久没看见这么漂亮的晚霞了。” 酒鬼趴在幺九馆一楼的一张桌子上,一双醉醺醺的眼睛透过窗户,扫了一眼天空,便移开了视线,嘴里小声地喊着醉话,“小二……给我酒……再来……几坛……” 城楼之上,一袭月白色长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天空中的异象,又将视线投向长洲药馆的方向,有些惊讶道:“云水城还能有这等有趣事,真是没白来一趟。” 蚁堂里,唐先生如同往常般坐在窗边喝茶。他轻嘬了一口茶,然后抬头看着赤红的天空,笑眯眯道:“明天可以去一趟柳才子那里,讨几句诗来用用了。” 一位青衫男子斜倚在幺九馆的屋檐上,腰间的青色葫芦随风轻轻摇动,他看着天空,眼神复杂,心情复杂。 故雪峰上,麻衣徐爷拿着一把扫帚,如平常一般清扫着院里的积雪。只是一阵清风拂过,白袍徐爷便出现在院里。 两人面相一模一样,只不过身上气势不同,衣饰不同。 两人很默契地看了天空一眼,然后相视一眼。 然后,两人之间有了一段对话,只有短短的六个字。 “值得吗?” “不值吗?” 跪下,磕头 白小小先前在珠子的治疗下伤势痊愈,暗疾也得到控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所以吴老也同意了白孤想让白小小第二天回家的想法。 白孤等到外面都需要点起灯笼照路,才从依依不舍的白小小手里“逃脱”。 走在路上,白孤望着路上如天上星辰的灯笼,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自己与小小真的要外出,且不说路程有多远,时间有多赶。单说一路上山水崎岖,阡陌交错,就能确保一路上相安无事吗? 白孤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很多事情他心底里很清楚。 只说在这云水城,南渔被绑架的时候。要不是有邱自在护着,恐怕当时他早就被大汉或是灰袍女子袁沨一巴掌拍死了。 更别说到黑羊山三万多里的路上,有什劳子牛鬼蛇神可说不准。 见识过灰袍女子袁沨、邱自在的出手,吴老、江风眠的瞬移,白孤已经意识到世间的修行之人恐怕不少,而且隐藏在人群里,平时不出手根本难以察觉。 云水城虽小,但还有吴老、邱自在、江风眠这种奇人异士,更何况外面那么宽广的世界? 白孤有些头疼。 与这些修行之人结为好友也就算了,若是交恶,自己和小小凑一起都不够他们一巴掌拍的。 如今认识的人里面,吴老肯定不会因为自己而离开云水城,离开长洲药馆。更何况吴老说过,他与黑羊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老家伙早就跑去东阳城了。 江先生与黑羊山山主有过节,肯定也去不了。自己又跟他没那么熟,面子没这么大。 神棍就更指望不上了,他自个儿还有事情要忙。再者说了,就算他没事,可以跟着去,白孤也还是会考虑一下,当做备用人选。 无他,白孤信不过他。 徐爷也说过自己无法下山。就算徐爷可以下山,让徐爷陪着去黑羊山这种事情,白孤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鹏哥自身是云水城阡陌司的小队长,管理伶仃巷及附近的治安,肯定脱不开身。 至于老刘头,白孤其实在怀疑他是不是个修行之人。 从平时的行为举止来看,刘老只是一个在正常、平凡不过的脾气不好的小老头,属于那种面冷心热的人。 但只说早上的表现,鹏哥一个修行之人都被珠子的气息所震退,而老刘头却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虽然当时白孤有意识将珠子的气息往鹏哥身上倾轧,但珠子并非凡品,其气息如渊如海,加上自己又没有彻底掌控珠子,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珠子,所以老刘头肯定也受到了珠子气息的压迫。 但他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原地。 而且,老刘头似乎认出了珠子的来历,不然也不会说出那句“原来他给了你这个,难怪,真是下了血本”,以及“你是在威胁我吗?就凭你手里头这颗珠子?” 只不过,白孤是第一个将他排除在外的。 哪怕老刘头真的是修行之人,而且强大无比。 哪怕老刘头愿意陪着自己和小小一起去黑羊山。 白孤都不想让老刘头跟着去。 一来,伶仃巷的人虽然秉性不堪,但怎么说也是一群迫于生计,无可奈何的苦命人。要不是老刘头愿意无偿为伶仃巷人治病,恐怕现在伶仃巷里的人至少得少一半。 二来,老刘头救治、接济了白孤不知道多少次,白孤实在是不愿意因为黑羊山一行再欠老刘头的恩情。 他怕还不起。 这第三嘛,早上才与老刘头爆发争吵,有了隔阂,此时要自己拉下脸去求老刘头。说实话,白孤做不到。 只是黑羊山一行,白孤已经预想到困难重重了。 如果不找个……打手,或者是保镖,白孤实在是不放心。 但想要雇用一个修行之人,费用应该很高吧? 只算一年,雇用的费用,一路上三个人吃饭、住店、衣物的费用,就凭他身上那两万多两黄金,恐怕不太够。 可是免费的修行之人保镖,上哪儿找去啊? 白孤就这么晃荡着,走到了幺九馆门口。 “喂,那个谁!进来一下!”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起,把白孤吓了一跳。 白孤往四周环顾了一眼,街上就没几个人啊,谁在说话? “别看了,就你,叫啥来着……白什么来着……” 白孤转头一看,幺九馆的一个窗边,探出一个如流浪汉般的头,伸着一只手指着白孤。 隔着老远,白孤都能闻到那浓浓的酒味。 白孤借着灯笼的光定睛一看,是酒鬼。 这家伙找我?跟他不熟啊。 但白孤还是走了进去,坐在了酒鬼对面。 酒鬼单手托着腮,一双醉眼半眯着,用一种白孤说不出来感觉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请问怎么称呼?有什么事情吗?”白孤被看得很难受,但一想到酒鬼是老乞丐的朋友,之前还转交给自己一块槐木牌,算是间接帮了自己,还是忍了下来。 “我姓林,想怎么喊随你。身上有钱没?帮我付一下酒钱。”酒鬼嘴里像含了一块石头,说得含糊不清的。 白孤皱起眉头。 大叔,我跟你没那么熟吧?你突然喊我进来给你付酒钱,有病吧? 但想了想,白孤还是问道:“多少钱?” “你问小二。” 白孤有些无奈,随即喊来小二结账。 还是那个小青年。 小青年看了一眼酒鬼,又看了一眼白孤,眼里流露出怜悯,然后拿出一张长长的账单,“这位客官,在我们酒馆喝了三天,赊了三天的账,加上今天的酒钱,一共是三百七十三两银子,零头就不用了,给三百七十两银子就行了。” 白孤接过账单,嘴角忍不住抽搐,你他娘的坑我是吧? 不愧是能跟老乞丐尿到一个壶里去的人。 白孤揉了揉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上一盘酱牛肉,两壶秋月涟漪,凑四百两吧。” 说着,白孤从怀里取出四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出去。 小青年低头应下,拿着银票跑去柜台结账备菜了。 酒鬼笑了一下,这小子会来事儿。 “林……大叔,问您个事儿。”白孤想了想,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看在酒钱的份上,说说看。” “老家伙是修行之人,您又是他朋友,那您是不是修行之人?厉不厉害?” “算是吧。”酒鬼微微抬起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秒,“以前还凑合,现在一般了。” 白孤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壮着胆子道:“我可以请您陪我走一趟黑羊山吗?” 酒鬼看了白孤一眼,点了点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然后酒鬼的一句话就把白孤整懵了。 “跪下,磕头。” 拜师 白孤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酒鬼,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说道:“你有病吧?” 我给你付了那么多酒钱,还倒贴你两壶酒,一盘酱牛肉。不愿意走就算了,不至于怎么欺负人吧! 你要价高点没事,我回去想办法就是了。 但要我跪下磕头,这不是纯纯侮辱人嘛! 酒鬼抽了抽鼻子,“跪下磕三个响头,我陪你走一趟黑羊山,不收你钱。” “神经病!”白孤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要走。 酒鬼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那你就把这酒和肉拿走。” “送你了。”白孤满是无所谓地说道。 开玩笑,两壶酒?我得喝到什么时候去? 给鹏哥?又会埋怨我乱花钱。 被老刘头看见肯定又少不了一顿臭骂。 就当做喂狗了,发善心,做好事了。 酒鬼笑了笑,伸手往桌子上一扫,那两壶酒和一盘肉竟是没了踪影! 他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追上白孤,拉住了后者的手,直直地往酒馆外走去。 “喂!你干嘛!放开我!”白孤拼命地挣扎起来,但无奈酒鬼的手劲出奇的大,白孤死活都挣不开。 酒鬼将白孤拉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下一秒,两人就来到了一处旷野之上。 白孤一惊,连忙朝四周一看。 是西城门外! 白孤转过头,目光有些警惕地看着神色懒散的酒鬼,一言不发。 酒鬼直直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指了指白孤身前的草地,“跪下,磕头。” “凭什么?”白孤死死地瞪着他,“我给你付了那么多的酒钱,要跪下磕头的也应该是你!” 酒鬼轻蔑地笑了一声,“想修行吗?” “这不废话?当然想啊!”白孤想都没想就答道。 “那就磕头,拜师,我教你。” 白孤愣了一下,“凭什么?” “怎么,觉得我很弱?”酒鬼笑着问道。 白孤摇摇头,“我是觉得有一个邋里邋遢的酒鬼师傅,很丢人。” 酒鬼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就僵住了。 老家伙说得果然没错,这小子说的话确实难听。 “是老家伙让我收你为徒的,不然你觉得我会看上你这种资质的家伙?”酒鬼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孤,不禁闪过一丝不屑。 底子一般,根骨太差! 白孤冷笑一声,“看不上就别收啊,在这里叽叽歪歪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说过我收徒看的是根骨天赋了?”酒鬼扫了白孤一眼,“没人告诉你修行一事,根骨天赋排在其次,心性才是首要吗?” 白孤突然想起了吴老说过的话。 “坚持自己的初心,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能被修行路上的其他疑惑所动摇。一步错,步步错。有时候一个小错误,可能会导致大道崩坏,身死道消。” 酒鬼接着说:“若论根骨天赋,老家伙天赋极差,我根骨近无,不也一样修行得好好的?要是修行只能光靠根骨天赋,那修行之人岂不是成了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根骨天赋好的人,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幸运地出现几个,一个,甚至万年不出。况且,如果没有根骨天赋差的人做对比,怎么才能突显那些天才的资质上乘?”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酒鬼的语气明显带着嘲讽。 白孤却丝毫不在意,双手抱胸,“然后呢?关我屁事。” “跟你没有关系?”酒鬼笑了笑,“那我就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我听着呢。” “我没看错的话,你体内现在积压着数量相当可观的灵力,对吧?” “那又怎样?” “你一个不修行的人,体内积压着这么多的灵力,平时不用放着就算了,相安无事。但凡有人起了歹心,稍微地往你体内灌入一丝狂躁的灵力,你猜猜看会发生什么?”酒鬼笑着用眼睛上下扫视着白孤全身,“相当于在火山口里丢进一颗炸弹,火山里的岩浆就会瞬间喷涌而出,嘭!” 白孤咽下一口唾沫。 “好,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体内的灵力有多不安全,肯定就会有两个想法,要么把这些灵力全部散出体外,要么好好利用起来,开始修炼。只不过依照老家伙所说,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那么浪费地把这些灵力散去,那么第一条路就断了。至于第二条路,修行。如果你说你想靠自己,没问题,历史长河里有无数的人走过这条路,很多人也成功了。不可否认,你也许能成为其中一人。但事实是,瞎折腾死得不明不白的,更多,多到世界都不记得他是否来过。你觉得你的运气很好,能好到跟那些走出自己的道路的强者比?” 白孤眼睛缓缓看向别处,脸上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酒鬼看着白孤的样子,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修行一事,有些人阳光大道,一帆风顺。有些人山路十八弯,崎岖坎坷。各有际遇。不过我只能说,你比较倒霉,摊上了老家伙这么个……朋友。他已经通知了全云水城的修行之人,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能收你为徒,教你修行。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想拜我为师,那就一个人摸黑修行吧。” 白孤一下子就来气了,破口大骂道:“老东西我去你大爷的!老子当初就应该把你晾在掌灯道冻成冰棍,还要往你身上踹两脚,再吐几口唾沫!我呸!你特么咋不早点去死啊!凭什么对我的修行指指点点!你死!死在东阳城别回来了!” 说着,白孤还捡起一块石头往东边丢去。 丢完石头还不解气,白孤还吐了一口唾沫。 这老东西,忒气人了! 酒鬼只是静静地看着白孤表演,等到他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了,这才开口道:“考虑得怎么样了?靠自己,还是拜师?” 白孤抬起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酒鬼满脸无所谓,摊手道:“你以为我想收你为徒啊?我是欠着老家伙三件事,这是他要求的第一件事,我是没办法的。” 白孤摇头道:“我不喜欢给人磕头,那是上香烧纸的时候才用的。” 酒鬼道:“随你,要拜师的话,刚刚的酒肉酒钱,就当是你的拜师礼了。” 白孤后退两步,拱手道:“见过师尊。” 酒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些大宗大派的才叫师尊,像咱们这种的,叫师傅就行。而且我也没那么死板,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无所谓。” 白孤点头道:“师傅。” 酒鬼拿出一只小竹简,丢给白孤,“上面有一道启灵术,是一道引灵入体,流转经脉的入门术法。你先学着,不会的回头找我就行。不过别经常来,我这个人比较懒。” 说完,酒鬼便化作清风消失在原地。 留下白孤一个人呆在原地发愣。 诶,不是,我不识字啊! 你好歹先给我念一遍再走啊! 64、各有不同 白孤回到家里,坐在床上拿出小竹简重新看了起来。 他使劲眯着眼睛,把小竹简都快贴到眼睛上了,还是没能看清上面的字。 这字也太小了吧?我就算认字也看不清啊! 白孤把小竹简往床上一丢,便向后一倒,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屋顶。 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白孤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看着石墙上刻着的那行字,白孤的心稍微安了些。 “饿不着,睡得香,还有什么好气恼的?无非是日子苦了些,眨眨眼睛,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这是白老太太刻的。 白孤不识字,白老太太就念给他听。所以当每次白孤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哪怕认不齐字,但脑海里总能想起白老太太的声音。 这样就够了。 能回忆起有关白老太太的一切,白孤就会感到莫名的心安。 白孤快速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屏蔽掉外界的干扰,让脑海里白老太太的形象更加清晰。 只是一滴晶莹顺着脸颊,舔过白孤带着满足笑意的嘴角。 咸咸的,甜甜的。 屋外风雪,屋内美梦,两幅画面,各有不同。 —————— “师兄,你又要走了?”一处山崖上,一袭白衣双手负后,面向天上明月,脸上有着淡淡的忧愁。 清风拂过,大袖飘摇,腰间玉牌微微摆动。 身边的一袭青衫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来来往往,分分合合,你书也读得不少,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可是,离多聚少,你这次回来,也才待了几天啊?”白衣男子叹了口气。 “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青衫男子有些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兄我的心愿就是读书看世间,安于一隅,非我本愿。” “那句话,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青衫男子笑了笑,“重于泰山也好,轻若鸿毛也罢,对我来说,值得就行。” 白衣男子莫名有些伤感。 青衫男子拍了拍白衣的肩膀,笑道:“你就好好练你的剑,又何必那么在意身边人?你这样心不在焉的,剑道难成喔。” 白衣摇了摇头,“老头子走了,柳师兄又失踪了,连你都要天天出去走天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青衫男子一怔,随即有些感慨。 白衣男子所说的家,其实就是他们一脉的宗址。 一般人只是把宗门当做是保护伞,暂住地,第二故乡,但能够真正当做家的,少之又少。 而且白衣男子所说的话,发自内心,毫无一丝虚假。 青衫男子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千佛关出事了,各地都派人过去查看情况。我不走一趟,实在是说不过去,授人以话柄。” 白衣男子点点头,“我理解。我还是太弱了,没办法帮你分担些什么。” “等你剑道一成,还用担心这个?”青衫男子拍了拍白衣男子的肩膀,“好好保重身体,走了。” 白衣男子后退一步,拱手道:“师兄慢走。” 青衫男子没有说话,身形飘然不见。 白衣男子缓缓直起身子,望向天上的明月。 天上明月阴晴圆缺,有灵众生聚散离合。 师兄,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 “小浪蹄子,打够了没,还有完没完了?”一身红衣飘摇,兰花香气四溢,一道身影落在一块巨石之上,犹如鸡蛋上放着一颗砂砾。 此人虽是男儿身形,但面容姣好胜女子。右手掐着兰花指,拈着一根细长的绣花针。 “娘娘腔,怎么就垮了?不行就认输吧,别死撑着了!”这是一个小女孩,一头齐耳短发,双目如星,炯炯有神,活跳脱一个假小子。手里一把木剑斜握着,气势凌人。 红衣闻言并未生气,只是掩嘴而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一双剪水秋眸含着笑意,指节修长的手向小女孩一招,“客官莫要气恼,奴家这就来伺候您。” 动作魅惑,语气轻佻,身姿妖娆,分明就是一位女子之相。只是红衣声音属于中性,全身骨架高大,远胜寻常男子,让人一时分不清红衣究竟是男是女。 也难怪小女孩喊红衣一声娘娘腔。 小女孩啐了一口,“恶心!要打就打,不打认输。” 红衣笑着眯起眼,“这里群石崎岖,连站都站不好。不如换个平稳点的地儿,比如,我府里的朱鸳戏水榻?” 小女孩刚想动手起剑,但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她只好将木剑背在身后,双手环在胸前,“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吃饱了我们再打。” 红衣手指翻转,将绣花针收了起来,飘然飞向小女孩,“走走走,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吗?好吃的我府里多的是。” “离我远点。”小女孩有些嫌恶地说道。 “哎呀,没事啦。你看你,天天跟个假小子似的,将来道侣都难找了。” “也总好过你个娘娘腔!” “那可不一定。” “你放屁!” “……” —————— 一位身穿大红衣裳的老人飘然来到一间破旧的木屋前,伸出手敲了敲。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从门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怯生生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老人扫了那小女孩一眼,尖着嗓子道:“你家大人呢?” “娘!一位老爷爷找你!”小女孩往门后喊了一声。 “让人进来吧,外面这么冷,怎么这么没礼貌?”一道妇人的声音传来,只是不见其人。 小女孩这才连忙将门打开,把老人请了进去。 老人走进屋子,只是扫了一圈,就立马皱起了眉,“你们就住在这种环境里,住了这么些年?” 妇人听见老人的声音,不由得一愣,这是……太监? 太监怎么会来我家这种地方? 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大人,是的。” 太监可是宫里头的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值夜太监,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招惹的,何况咱们这种穷人? 老人点了点头,“随咱家走吧,你不是想见你家男人嘛?咱家带你们去一家团聚。” 妇人听到有自家男人的消息,顿时坐不住了。 因为她已经有十年时间没听到自家男人的消息,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真的吗?他……他还活着?”妇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人有些无奈,但因为那个男人的命令,还是耐着性子道:“他活得好好的,此番便派咱家来接你们一家团聚。咱家先去外面等你们。” 说完,老人便快速走了出去,仿佛十分嫌弃屋子里的环境。 妇人怔怔地坐在木床上,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65、傻子 天刚蒙蒙亮,白孤就起床了。 捡起昨晚丢在一旁的小竹简,白孤揣进怀里就出门了。 他特意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出伶仃巷,因为以前经常走的那条路,要经过老刘头家。 他现在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老刘头,或者说,不敢。 那就干脆不见了。 今天是去接小小回家的日子,先去给小小买新棉衣! “这两件怎么卖啊老板?”白孤左挑右选,这才举着两件卖相较好的棉衣说道。 “一件三十个铜板,两件算你五十铜板!”老板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看着很憨厚。他家的棉衣棉被质量不错,价格实惠,而且经常打折抹零,附近很多人都愿意来他这儿买棉衣棉被。 白孤摸出一小吊铜板,抛给了汉子,“钱给了啊!” “好!”老板接过钱,数也不数就放进兜里,继续忙着接待其他客户。 曾经白孤好奇问他不怕别人给假钱,少给钱,甚至不给钱吗? 汉子回答道:“整天人都来这么多,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数钱哩。况且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开门做生意,要敞亮,数钱作甚,伤感情哩!” 老板爽快敞亮,当然更加吸引客人。 尤其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冷,棉衣棉被更加畅销,汉子的生意也就更加火爆了。 白孤好不容易才挤出哄抢棉衣棉被的人群,站在路边呼出一大团白色的雾气,“这群人,真可怕。” 顺路去一家早餐铺子,白孤点了一碗豆浆和两个包子,两个铜板解决早餐。 白孤又顺路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小小尝尝鲜。 “今天来这么早啊,白公子。”由于还在走廊上,榆钱还是喊白孤白公子。 白孤笑了笑,“小小思家心切,估计现在这会儿已经醒了,在等着我了。” “白小姐已经吃过早餐了。”榆钱道。 “这家伙。”白孤无奈地摇摇头。 在白孤推门而入的时候,白小小只是往门口瞅了一眼,确定是白孤来了,立马从床上蹦起,飞奔向白孤,“哥,你来了,走吧!回家回家!” 白孤笑着揉了揉白小小的脑袋,把冰糖葫芦递给她,然后帮她穿上棉衣。 幸好长洲药馆里比外面暖和不少,不然就白小小这样,只穿了件加绒病服跑来跑去,早就被冻感冒了。 白小小拿着冰糖葫芦,微微皱着眉头,“哥,这是啥呀?咋红红的?” 白孤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随即解释道:“这是冰糖葫芦,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像小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都知道、吃过冰糖葫芦了吧? 也许还有的孩子已经吃腻了。 白孤就曾经在路上看见,有小孩将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整串丢在路上,还用脚踩了个稀巴烂,在路边哭着闹着要父母给他重新去小山街上买一串,刚刚的不好吃。 白孤当时就蹲在路边,看着被踩得稀巴烂的冰糖葫芦,又看了看不停哭闹的小孩和在一旁无可奈何的父母。他不知道怎么的,死活移不开目光,挪不动脚步。 那一家三口都走远了,白孤还是直愣愣地蹲在原地,盯着那滩被踩烂的冰糖葫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座雕像。 直到有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将那滩冰糖葫芦彻底碾成渣子,白孤这才被惊醒。 白小小看了看冰糖葫芦,又看了看白孤,然后将手一伸,“哥,你先吃。” 白孤笑了笑,“我买了两串,但嘴馋,没忍住,在路上就吃完了一串,这串是你的。” 白小小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手依旧没伸回去,“哥你先吃几个,我再吃。” “不是说了吗,我已经吃了一串了。” 白小小摇了摇头,“我早上吃了早餐,吃不下这么多了。” 看着白小小坚定的眼神,白孤拗不过她,只好接过那串冰糖葫芦,咬了两三个,就还给了白小小。 白孤一边嚼着,一边说道:“我早上也吃了早餐,刚刚又吃了一串,实在吃不下了。” 白小小这才肯放过白孤,接过冰糖葫芦咬了一口,立即双眼放光,“甜的诶!还有点酸,哥,这个好好吃啊!” 白孤笑着说:“后悔给我吃掉几个了吧?来不及咯。” 没成想白小小却摇摇头,“谁叫哥经常不吃,都把东西留给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白孤一时语塞,只好轻轻拍了拍白小小的脑袋,“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啥,我说我吃了,就是吃了。难不成我傻了,饿了不会找东西吃?” 白小小抬起头,嘴里嚼着冰糖葫芦,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白孤,“难道不是吗?” 白孤轻轻捏起白小小两侧脸颊,不停地转圈,“怎么说话呢,啊?我是傻子,那你就是小傻子!” “我不傻,可聪明了。但哥就是傻子。” 白孤把手往下一移,开始挠起胳肢窝和腰,痒得白小小扭来扭去,四处乱躲,“还敢不敢说了,嗯?还敢不敢了,敢不敢?” “哈哈哈,哥,哥,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白小小想跑,但被白孤的手拢着,完全逃不脱。实在是痒得受不了了,白小小连忙求饶。 白孤停下动作,转而开始给白小小整理衣服,“小小啊,如果想出去玩的话,你最想去哪里?”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啊?”白小小突然一脸着急,“哥,你是不是又要去哪里了?” 白孤知道白小小是想起他去故雪峰一事。 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白小小的脸,“是,我这两天可能要出去一趟。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会带上你一起去。这次会很远很远,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所以我想如果可以,咱们这次就一口气将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以后就不用经常跑来跑去。就算以后要再走一遍,也能熟门熟路。” 白小小立马开心起来,“好耶好耶,可以出去玩!哥,我想去霜月楼!还有万花城,听说那里的花很好看,蜂蜜也很好吃!” 白孤摸了摸下巴,“万花城?蜂蜜?你听谁说的?” “就那个之前见过几次的邱道长,他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提到过,而且他还说他吃过,可好吃了!” 又是这个王八蛋神棍! 下次见面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白孤笑着点头,“过几天咱们就出发,先跟我去办点事情,然后就去霜月楼和万花城,好不好?” “好!我都听哥的!”白小小咽下最后一口冰糖葫芦,然后突然从白孤怀里蹦出来,笑着朝白孤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哥就是哥傻子,略略略。” 然后白小小就立马跑开了。 白孤被逗笑了,有些无奈地起身,连忙追了出去,免得走廊上有人,白小小和其他人相互撞到了就不好了。 没办法,这是妹妹,得宠着。 刚走出病房门口,白孤就看见白小小一个刹不住脚,迎面撞上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 白小小直接被弹飞了出去。 “哎呦!” 白小小应声,屁股落地。 白孤连忙上前,扶起白小小,着急地查看她有没有被撞坏。 所幸没有大碍,只是屁股疼而已。 却没想到对面那个大腹便便的家伙开始哀嚎起来,“哎呦喂,来人呐,这里要撞死人了!本少爷起不来了,怎么办啊?伙计!医女!都死哪儿去了?扶本少爷起来啊!还有那两个小王八犊子,给我抓起来,赔钱!别让他们跑了!” 66、道歉 走廊上很快就跑来几位伙计和专属病房侍女,扶起了那个富态男子。只不过看几人扶起时脸上、手臂上的紧绷程度,想来是很吃力。 从附近的病房里也探出几个脑袋耳朵,观看着这场闹剧。 富态男子一指白孤和白小小,厉声道:“把他们抓起来,别让他们跑了!本少爷要去验伤,敢撞本少爷?赔不死你们!” 这时榆钱和几位当值侍女也赶来了,护在白孤身前,“朱少爷,稍安勿躁,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被称作朱少爷的富态男子冷笑一声,“明明就是那个小妮子走路不长眼睛,本少爷正好好走着,呼哧一下就撞上来了,本少爷这儿可是有人证的,别想抵赖!” 跟在朱少爷身后的佣人和两个长洲药馆的侍女连声附和道:“没错,就是她撞到我家少爷!” “这小妮子着急忙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急着去投胎呢!” “榆钱姐,朱少爷说的是事实。” 榆钱只觉得一阵头疼,这下可就不好圆场了啊。 这朱少爷是全云水城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与他爹朱老流氓并称云水城两大恶霸。不仅家底丰厚,产业几乎遍布城西,云水城其他的地方,也多多少少有些产业。而且祖传的那一手耍赖犯浑的混蛋手段,更是代代传承,推陈出新,一代更比一代强。 据说城西几年前有间酒楼,因为生意太好,抢了朱家酒楼的客人,朱家父子俩一合计,就雇了一群乞丐,给他们一些钱,天天去那间酒楼里,不去上面的雅间,也不点大菜,就在一楼的大厅里,四人一张桌子,就点一盘最便宜的花生米和免费的白开水,一待就是一整天。 客人们看见一楼满是乞丐,吃饭喝酒的兴致全无,渐渐的也就不来了。 虽然明知道是朱家父子搞的鬼,那间酒楼也报了官府,驱赶走了那群乞丐。但那群乞丐嘴特别硬,死活不肯供出幕后主使,也拿朱家父子没办法。而且没过几天,他们又来了,还向外传出酒楼赶客的流言,这下客人们更不来了。 那间酒楼店大没客,入不敷出,久而久之就倒闭了。朱家父子趁机收购了那间酒楼,并入了自家产业。 尽管大家对朱家父子的所作所为怨声载道,在背后议论纷纷,可抓不到朱家父子的把柄,抓不到他们为恶的证据,就连城主府也拿朱家没办法。 要是白孤被他缠上了,那后果不敢想象! “听见没,就是那小妮子撞到本少爷的。你小子应该是她家人吧?别想跑啊!她赔不起就你赔,你赔不起,就让你家人来赔!”满脸横肉的朱少爷指着白孤,厉声道。 “我是她哥,我不会跑的,该赔多少就赔多少。”白孤将白小小护在身后,迎向朱少爷的视线。 朱少爷脸上的冷笑渐渐转成狞笑,那是一种诡计得逞后的笑。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五千两银子!要是本少爷查出伤得更严重,或是还有其他并发症,这个赔偿还要再加!”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五千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五千两银子,可相当于云水城里一个中等家族大府一年的收入! 仅仅只是一个相撞,朱少爷就索要五千两银子,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榆钱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朱少爷,您过了。” “过了?”朱少爷不以为然,“本少爷现在怀疑你和这俩家伙是一伙的,你们合谋来撞本少爷,然后想趁机偷走本少爷腰间的钱袋子!哼!没成想本少爷的钱袋子绑得紧紧的,偷不着钱,就恼羞成怒撞倒了本少爷!本少爷告诉你,今天你也跑不了,跟着他们一起赔钱吧!” “你——”榆钱没想到朱少爷张口就来的本事这么强,竟然能把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脸的。气急之下,原本聪明伶俐的榆钱指着朱少爷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少爷蹦了两下,趔趄着上前,打掉榆钱的手,恶狠狠道:“本少爷这辈子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本少爷的鼻子说话!” 榆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孤一把揽在身后,“榆钱姐,我来吧。” 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榆钱心里莫名有些安定下来,她轻声道:“实在不行,我去找吴老。” 白孤只是摇了摇头。 白孤望向朱少爷,“朱少爷是吧?这五千两银子,未免太多了吧?能否少一些,我家里困难,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其实白孤这句话说得也没什么毛病。 虽然他身上有两万多钱票,但那是大面额的钱票,两张一万两黄金,一张五千两黄金,四张一千两黄金,九张一百两黄金。至于白银,原本他兑换了一百两黄金,也就是一万两白银。但由于白孤自己这些天的花销,再加上他想要在云水城里买宅子,需要交一笔保证金与定金。以至于他现在全身上下的白银只剩下四千两出头,想要凑齐五千两银子,需要点时间去钱庄兑换,确实一时间拿不出这五千两。 朱少爷摆了摆手,“这个本少爷管不着,反正今天这五千两银子你拿出不来,就别想走出这里!” 白孤眉头微皱,“这里是长洲药馆,吴老的地盘,由不得你胡来!” “无所谓,大不了本少爷就在门口等着。”朱少爷满脸的不在乎。 榆钱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低声道:“朱家在扫雪街那里新开了间药馆,今天来闹事,八成是来恶心我们药馆的!” 白孤点了点头。 如果今天自己不处理好这事,朱家肯定就会派人堵在长洲药馆门前不走。明面上是来堵门口抓自己,实际上就是想恶心长洲药馆,影响客人。问责起来,朱家就会将矛盾引向自己身上,到时候就是自己一人对抗两家势力。 既能闹事恶心长洲药馆,为自家药馆引流,又能讹诈一笔钱,还可以将自身撇得干干净净。 好个一石三鸟的计谋! 难怪是全城闻名的泼皮无赖。 白孤早就听说过朱家的“光荣”事迹,也知晓朱少爷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朱少爷可以先去验伤,我就待在这里,不会跑的。不放心的话,您可以派人在这里看着我们。等您验伤回来,咱们再谈赔偿也不迟。” “直接拿钱两清多好,别浪费时间,本少爷的时间可金贵着呢!”朱少爷左脚站得有些累了,稍微换了个舒服点的站姿,脸上的肉都泛起阵阵涟漪。 白孤微笑道:“不验伤,怎么知道朱少爷伤势如何?又怎么才能做出确切的赔偿呢?我只是怕彼此之间有一方亏了,尤其是朱少爷您。” “哼,算你小子会说话。好,本少爷这就去验伤,你小子最好是乖乖待在这里,不然,我以后天天来长洲药馆等着你!”朱少爷威胁道。 “朱少爷放心,我答应留在这里赔偿,就不会乱跑的。” “这还差不多!” 朱少爷转身,一脸不屑地嘟囔了一句,却还是让白孤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两个有爹生没娘养的贱骨头玩意儿,还敢冲撞本少爷?我呸!” 白孤原本平静的内心似乎被掀开了一角,露出深藏了不知多久的情绪。 他突然叫住朱少爷,“等一下,朱少爷,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呢。” 朱少爷转头,“啥事啊?” 白孤将白小小拉到身前,“向朱少爷道歉。” 众人都懵了,就连朱少爷都疑惑地看着白孤,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榆钱连忙一把拉住白孤,“你在干什么呀?” 白孤没有回答,只是甩开榆钱的手,“小小,你撞倒朱少爷,这是你错在先,必须道歉。” 白小小眼泪汪汪地望向白孤,满脸执拗,“哥,我没错,我不道歉!” “我说道歉!”白孤突然大声吼道,“知错就得改正,犯错就要道歉,这句话我跟你说过没有?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白小小低下头,小声嗫嚅道。 “那就道歉!”白孤嘴唇颤抖,终究还是说不出后面那半句狠话。 白小小红着眼眶,心有不甘,但她又不得不听白孤的话,只好忍着眼泪和哭腔,“朱少爷,是我不对,我走路不看路,撞倒您了,对不起。” “声音太小了,大点声!”白孤吼道。 “朱少爷,对不起!”白小小放开嗓子喊道,然后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朱少爷见是如此,又换上了那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摆手道:“可以了,你哥既然已经答应赔偿,你这个道歉就可有可无了。不过你哥和你这么有心,那本少爷大人有大量,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白孤忍着朱少爷那些恶心人的话语,用微微颤抖的手将白小小拉回身后,又换上一个淡淡的笑容,“朱少爷,还有一件事,需要您来配合。” 朱少爷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说说看。” “也是道歉,只不过,是你向我,和我妹妹道歉!是跪下,赔礼道歉!” 白孤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67、杀猪 “什么?你再说一遍?”朱少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跪下,向我和我妹妹赔礼道歉。”白孤扫了他一眼,“长得跟猪一样,还听不懂人话了是吧?” 白孤此话一出,不禁让在场众人瞪大了双眼。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直接狠狠地撼动了所有人的心脏,不少人默默地伸出了大拇指,其他人也向白孤投去敬佩的目光。 很难不共鸣,很难不支持。 朱家在云水城胡作非为不说百年,少说也有几十年了。自朱少爷的太祖爷爷一辈开始,朱家就开始在云水城里初立恶名了。欺男霸女,恶意竞争,倾吞田地,无恶不作。其中当属朱少爷的太祖爷爷朱大混蛋最是臭名昭著,不仅肆意掠夺良家妇女入府为奴做妾,还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蒙骗了许多商贩,霸占了他们的摊位。 当时的城主软弱无为,连带着官府也就对朱家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城里百姓叫苦连天。 想去告官?也不想想之前的马秀才几人? 就因为不满朱家众人的所作所为,马秀才几人写了一纸状书上报官府,并且准备再往上书朱家罪状。结果全都没落个好下场。 这几人都考上秀才了,肚里墨水不少了吧?也算得上是个半官了,就等着京城那边颁下皇令,就可以走马上任。 还不是被驳回状书,诬为反贼? 有两人不服去官府对峙公堂,结果一个被骂到吐血当场,死不瞑目,一个被拖去施了杖刑,活活打死。 其他几人还想着连夜溜出云水城,去往京城直接上书朝廷。不料城外早已布了防,几人刚出城门,就被乱箭射杀。 几人尸体还被吊在四处城楼上,以儆效尤,警戒城内众人。 直到二十年前,新城主上任,这一切才有所好转。 新城主嫉恶如仇,大力整顿城内各行各业的交易风貌,在短短三年间,云水城就焕然一新。 朱家众人也甚是聪明,祖传的无赖精神在一代代人手中得到发扬光大。 自从新城主上任之后,朱家众人耍的那些个无赖手段愈发娴熟与隐晦,做事绝不会给外人留下话柄与尾巴。加之他们在官府里或是买通衙役官吏,帮忙打掩护,或是让自家子孙考取功名,进入官府里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家的保护伞。环环相扣,更加让城主府无可奈何。 只是朱家算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发展至今势力盘根错节,几乎牵扯到全城的各项发展。 若是一口气将其连根拔起,必将大伤云水城的元气。 如同将一株扎根至深的大树完全拔出,那些空缺的填补以及土地的修复,将是一个漫长且又复杂的过程。 时至今日,城主府还是想不出一个比较折中的方法来解决这个云水城的大毒瘤,以至于朱家平日里愈发的嚣张。 城内百姓无不唾弃朱家的所作所为,但无奈对方家大业大,官府里还有人撑腰,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只好在背地里骂两句解气而已。 如今白孤说的话,无疑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替大家狠狠打了朱家一个响亮的耳光。 也骂得很确切。 朱少爷的体型,远远看去确实像是一头肥猪站起身。 只不过,众人只是在心里,或是用目光默默地支持白孤,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附和白孤。 朱家的淫威已经在云水城众人心中根深蒂固,根本不敢与之对抗。 榆钱也被白孤这句话震惊了。 她自然是清楚朱家在云水城里的分量,知道招惹了朱家会有怎样的后果,但她不怕。至少她的身后站着吴老和长洲药馆,单说这一点,只要她占着理,对方就算是城主府她都可以无惧。 但白孤,据她所知,只是一个毫无过人之处的平凡人啊。虽然家底殷厚,出手阔绰,但他终究在云水城里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与朱家这种庞然大物抗衡。 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份胆色,榆钱还是很欣赏的。 但欣赏归欣赏,眼下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过不去今天,白孤的这份胆色只能沦为云水城闲人下菜佐酒的谈资笑柄。 榆钱一把拉住白孤,“白孤!不要意气用事!” “我没冲动。我刚刚让小小道歉,是因为她确实走路不看路,撞倒了朱少爷,有错在先,所以我才让她道歉。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朱少爷刚刚在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出言辱骂我与我妹妹,甚至辱骂我父母,此事在我这里过不去。换成在场任何一人,如果有人辱骂你的父母,你该当如何?我让他道歉,是不想给城主与官府惹麻烦,也是给吴老、长洲药馆与朱家一个面子。不然,我早就出手杀了这头肥猪,就当是提前过年吃杀猪菜了。” 白孤目光平淡,语气更是波澜不惊,仿佛是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声音落在众人耳朵里,不啻于响起了一阵惊雷,听得众人眼皮子直打颤。 不想给城主和官府惹麻烦,给三方大势力面子,杀猪过年吃杀猪菜,这三句话哪一句不是在抽朱家的耳光?何况白孤把这三句话一口气全说了,还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朱少爷起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张满是肥肉的大饼脸立即凹出了几条褶皱,一双被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眼里露出凶光,“该死!你这狗贱种竟敢辱骂本少爷?就凭你这些话,你就该死!阿基,给本少爷打死这个狗贱种!” 由于太过激动,朱少爷全身的肉开始波动起来,如同一颗水球。 朱少爷背后的仆人走了出来,看似瘦弱,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老树盘根般苍劲有力,一看就非凡人。 “小子,赶紧跪下,向我家少爷磕头求饶,交出家里所有财产,或许我家少爷高兴,能网开一面饶你了这条狗命。”阿基抖落了一下肩膀,发出“咔咔”的关节碰撞声,一股凌厉的气势从他身上传出。 榆钱目光一凝,“白孤,是修行者!” 阿基轻蔑一笑,“姑娘有眼光,只不过,站错队了!小子,现在认错还来得及,不然,今天你就得死在这里!” 榆钱还想说些什么,白孤打断了她的话头,“一条走狗而已,乱叫什么?不过也是,肥猪配走狗,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喔,对,泥猪瓦狗!你们就是。” 朱少爷眼里的凶狠与愤怒几乎要迸发出来,他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指着白孤,厉声道:“阿基,还跟这狗贱种废话什么?直接打死算了!” “你敢?这里是长洲药馆,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朱少爷,请你自重!”榆钱柳眉一蹙,轻叱道。 朱少爷不以为然,“本少爷今天就在这里杀了这狗贱种!本少爷倒是要看看,在这云水城里,那个死老头能拿本少爷如何?” “放肆!朱少爷,你过了!”榆钱已经动怒了。 “放肆又如何?阿基,打死那个狗贱种!至于这个小妮子嘛,就带回去,本少爷慢慢调教。”朱少爷打量着榆钱,眼里的贪婪没有一丝掩饰。 榆钱气得柳眉倒竖。 “好咧,少爷。”阿基笑了起来,身上的气势不减,向着白孤二人走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小子,刚刚给了你机会,你不珍惜,我就只能勉为其难送你上路了。” 说着,阿基在白孤二人面前站定,抬起一拳猛地砸下。 馒头大小的拳头上青筋暴起,看似轻飘飘,但分明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这一拳,恐怕能将人脑浆子打出来! 榆钱手指微动。 榆钱刚想出手时,白孤直接将她揽回身后,然后也猛地右手一拳递出,与阿基的拳头悍然对轰在一起。 阿基的拳头小,白孤的拳头比他更小,但爆发出来的力量,却让阿基忍不住头皮发麻。 于是在下一秒,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阿基的拳头如同被锤子砸中一般,瞬间塌陷下去。然后整条手臂爆出几条血痕,转瞬再次爆开,化成几道深深的血槽,鲜血喷涌而出,皮开肉绽。 白孤似乎觉得第一拳不够,第二拳便接踵而至,直直地轰在阿基的胸膛,后者应声倒飞而出。 朱少爷眼睁睁看着瘦弱的阿基如同一只残破的断线风筝,从自己头上飞了过去,直挺挺地落在身后的地上,全身各处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胸膛凹陷下去,生死不明。 阿基身上洒落的鲜血有几滴滴在朱少爷惊愕的脸上,一张猪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白孤抿着嘴巴,缓缓地向朱少爷走去。 看着瘦小的白孤,朱少爷此时心里又慌又怕,但还是色厉内茬地说道:“狗贱种,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不然你家的产业、女人必被本少爷一锅烩了!” “好,如你所愿。”白孤语气平淡,目光也平静得可怕,仿佛是在看待一个死人一般。 朱少爷看白孤像是要来真的,连忙大喊道:“你别乱来啊!我可是朱家少爷!” 白孤抓住朱少爷刚刚指着他的手,手掌翻转,朱少爷的那只手便被拧转成麻花状。 朱少爷立即被疼得瘫倒在地,发出如同杀猪般的惨叫,“放手!你要是真的杀了本少爷,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啊!” 白孤“哦”了一声,然后就是一脚踩下,重重地踩在朱少爷的肩膀处,将其手臂整条废掉。 朱少爷双眼猛地瞪大,似乎下一秒眼珠子就要挣脱肥肉的束缚掉出来。然后朱少爷发出一声闷哼,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白孤知道朱少爷还活着,并且还清醒着。 他丢下朱少爷那条已经可有可无的手臂,然后淡淡道:“你朱家如何,与我无关。但辱骂到我,我妹妹,甚至是我家里人,就算你朱家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杀不误!” 说完,白孤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踹在朱少爷的胸膛上。后者便如同一颗弹力极好的皮球一般,先是凹出一个极夸张的弧度,然后如离弦之箭般飞出,砸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再随着被砸坏的窗户一点一点地挤出,最终掉落在大街上。 还弹了两下。 白孤看了一眼窗户,然后微微抬头,朝着上方一个很奇怪的方向看去。 白孤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然后转身说道:“榆钱姐姐,还得麻烦你处理一下,坏了的窗户,我会赔的。” 榆钱点了点头,“放心吧,职责所在。” 白孤这才笑了一下,然后用左手牵起白小小,将右手藏在身后,向甲十九号病房走去。 榆钱这时候才发现,白孤刚刚出拳的右手已是指节白骨清晰可见,鲜血淋漓。 她连忙跑去值班室,拿起药箱,招呼了几位侍女,赶去给白孤包扎。 其他人看着一地的鲜血,倒在走廊上生死不明的阿基,稀巴烂的窗户以及躺在大街上如同一滩烂肉的朱少爷,便知道今天的这场闹剧就此结束,瞬间就没了兴致,几个眨眼之间就散去各做各事了。 只有阵阵风雪从损坏的窗户外吹进来,掩盖走廊的一地血迹。 68、须弥珠 榆钱虽然只是侍女,但好歹也是侍奉吴老的常驻侍女之一,比其他普通的侍女级别高些,无论接触还是见识还是要多很多。再加上吴老平时医治的时候,会给身边的侍女讲解一些伤情病理,久而久之,榆钱等人也掌握了一些医术。 不多,但够用。 榆钱查看了白孤的伤势,发现白孤的伤并不重,只是一些程度较深的皮外伤,露出白骨鲜血淋漓,看起来很严重而已。撒点消炎药和金疮药,休养一个月就能完好如初了。 榆钱不禁多看了白骨一眼。 在她看来,白孤刚刚身上并没有爆发出类似于修行者的气势,甚至比一个普通人还要普通,丢进人群里瞬间就被湮灭的那种。 可阿基是修行者啊,刚刚那一拳,恐怕打在钢板上,钢板都得被打穿! 白孤却一拳迎了上去。 朴实无华的一拳,就像是婴孩哭闹捶打东西一般,看似轻飘飘的一拳,却将阿基的整条手臂打爆。随后白孤更是补了一拳,让阿基生死不明。 别说阿基是修行者了,阿基就算是普通人,要一拳打爆其手臂,所需要的力量就远超于常人。更何况,修行者各方面的身体素质都要比常人高上许多。 哪怕阿基修为不高,但也不是白孤一个瘦瘦小小、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所能打爆的。 只有两个解释,要么白孤天生神力,要么白孤已经踏入修行之路,并且修为比阿基高。 榆钱看了看白孤比自己还要细小的手腕。 上次让白孤帮忙搬个木箱子,差点没把他累个半死,天生神力是不可能了。 但修行……榆钱实在是看不出白孤身上有半分灵力波动。 还是找个时间问问吴老,他老人家应该清楚些。 白小小乖巧地坐在一旁,低着头,偶尔抬起头偷瞄一下白孤受伤的手,然后很快就把头低了回去,一副犯了错准备挨骂的模样。 白孤抬起左手,轻轻摸了摸白小小的脑袋,“小小,刚刚让你道歉,你会不会怨我啊。” 白小小小声道:“不敢,哥让我做的,一定有哥的道理。” 白孤笑了笑,那还是有怨气的。 他打了个比方,“你走路不看路,把朱少爷撞倒了,就相当于有人突然抢走了你手里的鸡腿,还把鸡腿丢在地上,你生不生气?你觉得那人需不需要赔你鸡腿,向你道歉?” 白小小用手托着下巴,很仔细地想了想,“如果那人是哥的话,我不生气,哥也不用道歉。” 白孤摇了摇头,“不对。小小,你要记住,一个人做错了事,心里面要知错,行动上要改正,不能明知故犯,这样是不对的。一味地偏袒某一个人,无论是自己也好,其他人也罢,这也是不对的。这样只会让那个人越陷越深,从小错堆积成大错,最后万劫不复。” 白小小一脸坚持,“哥是不会有错的,错的也只会是别人。” 白孤笑了一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贤都不能保证自己完全不会犯错,何况你哥我只是个普通人。对错是相对的,我只是把我觉得应该是对的东西说出来,做出来。这并不能说明我所想,所说,所做的都是对的。可能很多在别人眼里是错的,但只要我问心无愧,就行了。咱无法去改变别人的成见或误会,做好自己就行了。懂了吗?” 白小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白孤也不再多说什么,牵起白小小的手站了起来,“走吧,上楼去向吴老说再见,好歹人家那么辛苦地给你治疗,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吧。” 白小小点点头,跟在白孤身后。 经过走廊的时候,白孤扫了一眼窗户,那里已经有人在修理了。 走廊上的血迹和阿基也已经消失不见。 长洲药馆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 “吴老,白公子和白小姐来了。”为白孤二人引路,上了两杯清茶与一杯热牛奶便退下了。 吴老笑着指了指热牛奶,“这个很有营养的,小小现在大病初愈,喝这个可以补补身体。” 白孤点点头,用手指摸了摸杯壁,“小小,有点烫,凉一会儿再喝。” 白小小乖巧地点头。 吴老又将视线扫过白孤缠满绷带的右手,“听说,刚刚打人了?” 白孤点了点头,平淡道:“只是满足一下别人的愿望罢了,况且他说了要我杀了他,我也只是废了他一只手而已,已经很仁慈了。” 吴老忍俊不禁,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但从白孤一个这么……嘴贫的人嘴里,用这么无所谓的语气说出这么霸气的话,反差感还是蛮大的。 吴老又看了一眼,“还好,伤得不算太重,只伤及皮肉,未至筋骨,修养一下就好了。” 白孤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并没有搭茬。 吴老见状,大概明白了白孤心中所想。 无非是怨自己刚刚没出面解决事情呗。 吴老微笑道:“很多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的。” 白孤点头,又摇头道:“我能理解,但不表示我不会介意。” 吴老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我做事,用得着你小子来指指点点,还用考虑你小子介不介意? 吴老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大半,“朱家在云水城的势力不是你小子所能想象的,就连城主府想去朱家抓个下人,都得思量几分。如今长洲药馆与朱家医馆又是竞争关系,朱少爷在药馆里出事,我又出面,你觉得这事能小了?再者说,我若是出面,你觉得你能有出手解气的机会?” 白孤满眼的不相信。 “如今这样,就可以说是朱少爷来长洲药馆参观,在窗户边透气时不小心掉了下去,摔成重伤。他手下的仆人想借机发挥,小题大做,讹诈长洲药馆,被药馆里的伙计合手打了出去。此事,会有很多人附和的。” 白孤愕然,还能这么操作的吗? 吴老微微一笑道:“朱家恶名远扬,城内百姓无不对朱家怨声载道,更是有不少有志之士对朱家恨之入骨,只是畏于朱家淫威,这才不敢发作。你这一闹,反倒是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他们感谢你,拥戴你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揭发你?哪怕是有朱家的狗腿子去告知官府或是朱家家主,没有证据,那也是无济于事。只说人证,你觉得朱家那边的多,还是长洲药馆的多?” 乱说谁不会啊? 白孤点了点头,“这么解决,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吴老又看了看白孤,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最后摇头道:“你这,有点特殊,像是已经踏入修行,又不太像。看不清楚。” 白孤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我也是莫名其妙,突然就能调动灵力的。” 吴老笑了笑,“怪哉,怪哉。” 白孤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吴老,您这边有没有去往黑羊山的地图?越详细越好。” 吴老微笑道:“有,就怕你不会用。” “我可以学。” 吴老取出一颗碧绿色的珠子,米粒大小,“这是须弥珠的一种,用来篆刻地图,用灵力灌入其中就可以显现地图了。” 吴老手指轻轻一动,那珠子泛起碧绿色光芒如层层涟漪,半空中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其上无数山川河流,乡亭城镇,就连盛产何物也详尽刻写。 白孤和白小小都是满脸震惊地看着半空中的地图,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吴老手掌一翻,珠子光芒散去,收起地图,将珠子放在白孤手腕处,珠子便自动“长”出一根褐色细绳,缠住了白孤手腕,“用时只需要灌入灵力,看完中断灵力供应,就可以收起须弥珠了。” 吴老又说道:“这颗须弥珠的级别不高,只篆刻了大坞山到神龙城的地图,但也够用了。” “神龙城,在黑羊山东边几千里,比黑羊山还远。”吴老补充道。 白孤也不客气,径直收下了须弥珠,“吴老,这须弥珠,价值多少?” “按黄金折算,这一颗打底是千亿,而且有价无市。一般是以物换物,或者,用其他价值更高的货币。” 白孤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千亿黄金,有价无市。 这还不是级别高的须弥珠。 这玩意儿这么值钱吗? 手腕上的须弥珠明明轻飘飘的,但白孤却感觉现在手上沉甸甸的。 这不是珠子啊,这都是钱啊! 难怪说修行之人最烧钱,果不其然。 白孤又与吴老交谈了几句,就带着白小小告辞了。 临走时吴老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你现在这个师傅还不错,可以跟他学点有用的。” 白孤不置可否。 看来拜师一事,吴老也是知情的。 老东西我去你娘的! 呸! 可跟酒鬼能学到什么好的呢?喝酒吗? 白孤带着白小小下楼,本来打算先去吃顿好的,再回家去。只是两人刚出长洲药馆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69、邀约 “江先生,有事儿吗?”白孤看着不远处背手而立的江风眠,眼里有疑惑浮现。 他怎么来了? 尽管白孤心里对江风眠有些莫名的膈应,但好歹面前这位也曾经为白小小的暗疾出过一份力,白孤脸上也只是表现对江风眠突然出现的惊讶。 “没事,刚好路过这里,又想起今天好像是小小痊愈出院的日子,就顺道过来看看。”江风眠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但白孤着实对江风眠没多少好感。 同样是把笑意挂在嘴边,唐先生远远让人看上一眼就如沐春风,心生亲近。江风眠就显得有些虚伪了,与那书上所说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无异。 “有劳江先生惦念,小小好得很。” 江风眠微微歪过头,看着白小小,“我看也是,小小的脸色很好呢。” 白小小怕生,后退了半步,将整个人藏在白孤背后,只露出半张脸。 白孤单手按住白小小的脑袋,将她提溜到身前,“躲什么啊,人家江先生好歹为你的暗疾忙前忙后,你也得感谢一声。就算没有,见了人不喊人,没礼貌。” 白小小这才怯生生地看着江风眠,小声道:“江先生好,谢谢你。” 白孤揉了揉白小小的头,“大点声,江先生又不是坏人,怕什么?” 江先生摆了摆手,笑道:“可以了,小孩子嘛,不必苛责太多。” 白孤顺势将手搁在白小小脑袋上,“小孩子才需要严一些,免得养成了些坏习惯,长大了要改就难了。而且像这种见人喊人,不是最基础的吗?见人不喊人我觉得挺不礼貌的,不能家里穷,还让人觉得没教养吧?” 江风眠眼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点头道:“这话说得在理。” 白孤笑了笑,“如果江先生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带着小小回家了,这小家伙恋家。” 江风眠笑道:“不介意的话,在下想请白小友和小小到寒舍一叙,顺道吃顿便饭。” 白孤低头摸了摸白小小的脑袋,“小小,你怎么说?你想去江先生家的话,我就跟着去。我跟你说,江先生家里很大很漂亮喔,饭菜也很好吃的。” 白小小看了看江风眠,又仰头看了看白孤,然后一把抱住白孤的大腿,嘟着嘴巴摇了摇头。 白孤宠溺地摸着白小小的头,然后对江风眠无奈一笑,“不好意思啊江先生,你也看到了,小小还是想先回家。” 江风眠摆摆手,“无妨,只是闲谈而已,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于这一时。” “那我就先带小小回去了,回头一定找时间上门拜访江先生。” “好说。”江风眠笑着目送白孤和白小小走远,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眼里似乎多出了一些思索。 —————— 一座高大山峰之上,有着一座恢宏肃穆的寺庙。 大雄宝殿内,一位身披白色禅衣的年轻僧人盘坐在蒲团上,双手作禅定印,双目、嘴唇紧闭,作冥想态。 整座大殿内除了年轻僧人与诸般佛像外,并无任何一人存在。甚至大殿周围十里之内,皆无人影, 但大殿之内却有阵阵诵经声回荡,如同九天之上传佛音。诸般佛像也如同活了过来,或作天女散花,或作拈花微笑,或作卧榻闻道,各有不同。 年轻僧人突然睁开双眼,双手散开手印之间异象渐散。他缓缓站起身,轻声呢喃道:“心净则不净,心动则不动。小僧以为然。” “如此,小僧也该下山一趟,见见世面了。”年轻僧人朝着诸般佛像施了一礼,便转身走出了大雄宝殿。 年轻僧人一步一步走着,看似很慢,但转眼间已至山脚。 在年轻僧人徒步走下山时,不知从何处走出数位老僧,朝着年轻僧人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躬身道:“恭送佛子。” —————— “阿德呢?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复命?”一位华服少年斜倚在一张雕花梨花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脸上有些不悦。 “回少爷,阿德死了,是被一位道人所杀。”一位中年男子出声答道。 华服少年皱起眉头。 “小的先前不放心阿德他们,便悄悄跟了过去,没成想看见一位灰袍女子与一位道人在云水城外对峙,结果那位女子被断了一手,狼狈遁走,阿德则被那道人大手一挥,死得连灰都不剩。”中年男子咽了咽口水,“那灰袍女子实力不俗,随手一击就让阿德使出了全身力气抵挡,身上还是受了伤。” 言下之意,就是那道人实力在灰袍女子之上。 华服少年眉头更紧了些,“云水城那种破地方,还能有这等强者?” “那道人嗅觉十分敏锐,竟能察觉到隐藏在千米之外的我,甚至能隔空传话!” “相隔千米,隔空传话?”华服少年略一思索,“他说了什么?”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道人似乎知道我们,让小的赶紧滚回来,不许再打那小子的主意,还说……”中年男子顿了一下,“还说我们再出手,就别怪他去找大少爷好好谈一场了。到时候那小子如何,大少爷就是如何。” 中年男子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不自觉地小了许多。 华服少年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最后,竟是一手捏爆了手里那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恶狠狠道:“他以为他是谁?竟敢威胁到我钟府身上!还敢妄议大哥,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少爷冷静!那道人既然知晓大少爷的名号,还敢直呼其名,必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如果他只是说大话唬我们也就算了,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华服少年一拍木榻,坐起身,指着中年男子吼道:“万什么一!大哥天资无双,岂是他那种腌臜之人所能相比的?不过是偶然知晓大哥与钟府的名号罢了,云水城那种破落地方,若是大哥不高兴了,举手可灭!怕个什么?” “是小的多虑了。” 华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夜明珠碎渣丢掉,“让老秦走一趟吧,我不想再听见第三次坏消息了。” “是!”中年男子应声告退。 华服少年透过大门看向屋外的天空,眼神阴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片蔚蓝,万里无云。 70、耕田 白孤故意带白小小去了城西的一家面馆吃了晚饭,然后再从西城门绕了一大圈,从东巷头回到伶仃巷。 避开了西巷头的老刘头家。 白孤是背着白小小回家的。 白小小吃饱了,穿着新棉衣只觉得暖暖和和的,就趴在白孤背上睡着了,什么时候到家的都不知道。 白孤不是不想去跟老刘头说白小小伤好了,回来了。只不过他现在还是没想好怎么面对老刘头,该跟他说些什么。 与其相见无言,不如不见。 白孤躺在木床上,右手边躺着熟睡中的白小小,左手握着小竹简,闭目养神。 明天去找一下酒鬼吧,但愿这个便宜师傅能有用吧,别像神棍那样每次都掉链子。 一大清早白孤就醒了,安顿好白小小的早饭,白孤就出门了。 今天没什么事,早去早回,免得小小一个人在家害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白孤在早餐摊就遇见了酒鬼。 白孤一挪屁股,就坐在了酒鬼身边,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烧饼咬了起来。 酒鬼看了他一眼。 “怎么,做师傅的请徒弟吃个早餐都不成,这么小气?”在吃饭这件事上,白孤的脸皮是很厚的。 “启灵术修得如何了?”酒鬼也不在意这几个烧饼,转头问起了白孤的修行。 毕竟收了人家的拜师礼,做了人家的师傅,再不愿意也得做做样子。 白孤狼吞虎咽地塞下一个烧饼,喝了一口豆浆,又拿起一个烧饼开吃,“没修,我不识字,上面那字又太小,看不懂。” “那你昨天不来找我?” “昨天有事,忙着呢,今天不就过来找你了嘛。”只是两口,白孤手里的烧饼已经没了大半。 酒鬼一阵无语,“你用灵力灌入其中,它就会自动浮现出来,拓印在你脑海里的。” 白孤抬起头,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酒鬼,“你猜我会不会调动灵力?” 酒鬼愣了一下,对喔,要是这小子会的话,自己干嘛要给他启灵术呢?直接给功法不就好了吗? 白孤将手里剩余的烧饼胡乱塞进嘴里,不禁感到深深的无语。 看来,这便宜师傅多少有点不靠谱啊。老家伙,看我下次见面揍不揍你就完事了! 白孤又拿起一个烧饼,大口嚼了起来。 酒鬼突然冷不丁地探出手,按在白孤手上,眼里有些惊疑。 “喂,嫌我吃得多是不是?不让吃就不让吃呗,小气鬼!”白孤看着手里那还冒着热气的烧饼,但被酒鬼按住手,死活吃不着,于是不满地喊道。 酒鬼没有理会白孤,只是将白孤的另一只手扯了过来,一并按住。 “诶不是,说你两句怎么还动手动脚了呢?亏你还为人师!” 酒鬼看向白孤,没有搭他的话茬,“你之前修炼过?” “你猜当时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白孤翻了个白眼。 但凡我有选择,我才不想拜你这么个家伙做师傅。 “可为什么你体内的各处经脉都被打通了?”酒鬼放开了手,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样不好吗?”白孤继续往嘴里塞着烧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酒鬼想了一下,“修行一般都是先引灵入体,成功之后再慢慢用灵力打通身上各处经脉窍穴,这才勉强算得上是跨过了第一道门槛。可你现在好像还不会引灵入体,身上的各处经脉皆已打通。相当于同样是一座城,别人是先有人再修路,你是先修路再有人,跟别人是反着来的。” 白孤咽下嘴里的烧饼,皱着眉头道:“是不好的吗?有坏处?” “倒也没什么不好与坏处,只不过别人自行开拓经脉,能更好地知道如何运转自身灵力会更加省力,怎样调转灵力才能与功法的适配度能更高。至于你这种情况,就需要多运转灵力,熟悉经脉的走向,知道哪种走向调转灵力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方法。可能别人几天就可以了,你得花上数倍于别人的时间才能摸索出来。而且这个只能靠自己,别人是没办法帮你的。” 酒鬼说完,刚想拿个烧饼吃,却发现原本盘里还剩的两个烧饼,已经全被白孤解决了。 这小子怎么能吃的吗?老家伙你怎么不早说! 酒鬼扯了扯嘴角,只好又让店家拿了几个肉包子过来。 “这样啊,那不是会比别人的修行进度慢上许多?这还不算坏处?”白孤见肉包子上桌,丝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开吃,还不忘反客为主,招呼着酒鬼,“吃啊,师傅,大早上的吃不饱,中午肚子太饿,可吃不了多少东西。” 好小子,把自己当大爷了。 不过酒鬼心大,并不在意这些,“别人需要自行开拓经脉,这个时间可不短。全身三十六条大脉,七十二条奇经,一百零八处关隘,你已经比别人先一步把这些都做好了,别人是知晓自身经脉走向,可比得上你这故地重游吗?” 故地重游?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恰当吧? “应该是一马平川,或者是阳光大道吧?我又没修炼过,故地重游是什么鬼?”白孤说话间已经咽下去两个包子了。 酒鬼一脸的无所谓:“都差不多。话说回来,刚刚探查你经脉的时候,我发现你好像会运转灵力啊,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先前去了一趟故雪峰,下山回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就会了,但只能运转一点点,多了就不行。” “故雪峰?”酒鬼此时才注意到白孤额头眉心处有一道赤红印记,拿包子的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那就不奇怪了。” 白孤皱了皱眉头,这酒鬼认识徐爷? 只不过没等白孤开口,酒鬼就已经说话了:“你现在身体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精粹的灵力太多了,这反而会成为你目前修行的大问题。” “灵力不是越多越好吗?这样修为不是才能上去?” 酒鬼拿起最后一个包子,“从长远来看,确实是这样,但你现在只是刚踏入修行这条路,又不是那些个手眼通天的大佬,自然是比不了。修行者吸纳天地灵力化为己用,但天地灵力驳杂混乱,刚刚踏入修行的初学者还好,不用太过在意这个。初学者是需要先开拓经脉窍穴,构造出属于自己的灵力流转路线。只不过随着修为的提高,对于灵力的精粹程度就会越来越高。灵力精粹程度越高,修为的基础就能更加牢靠,精进程度也能稳定许多。你现在体内的那团灵力的精粹程度太高了,就算你想吸纳天地灵力,也会被排斥,就像是脏兮兮的乞丐没办法进入干净整洁的皇宫一样。” “那我岂不是没办法吸收天地灵力修炼了?”白孤苦着脸说道。 “用你体内的那团灵力啊。那团灵力精粹无比,用它打基础,你将来的修行之路将会十分牢靠。只不过你将来每一境所需的灵力数量、精粹程度,将会比别人高上一个档次。” 白孤整个人都不好了,“也就是说,我将来破境会比别人难咯。” “按理来说,是这样。”酒鬼顿了顿,“不过也有两个好消息。你体内的那团灵力够你用很久的,到时候你再考虑灵力精粹的事情也不迟。不过在此期间,你可以尝试精粹灵力,看看能否达到体内灵力的需求,别等到体内灵力用完了才想着精粹天地灵力,那可就晚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白孤心里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希望了。 “我刚刚的话你没听吗?”酒鬼扫了白孤一眼,“灵力精粹程度越高,修为的基础就能更加牢靠。你现在相当于建房子在打地基,别人可能只是两三米,你却是几十米甚至几百米的地基。你虽然将来破境的速度会慢些,但相同的一拳挥出,在同境之中,你可以算得上是佼佼者。” 白孤喔了一声,表示了解,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同境之中的佼佼者,这不就是书上的那些主人公吗?还不错! 酒鬼随即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刚刚说你体内精粹的灵力太多,还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将其完全吸收,化为己用。修行如同耕田,人身就是田地,灵力则为肥料,天材地宝就是用来沤肥的。现在你体内的那团精粹灵力就是一份上等的肥料,但偏偏你底子太差,等同一块贫瘠的土地,那份上等的肥料很难被你这贫瘠之地吸收。” 白孤嘴角一扯,“那怎么办?” “没办法,这只能你自己想法子解决,旁人帮不了。这团灵力对你来说是把双刃剑,好坏参半。解决了,后面的道路一马平川。解决不了,你的修行之路就只能停在这里了。”酒鬼说完,就起身去结账了。 白孤坐在原地呆呆地坐着,不知所措。 酒鬼很快就回来了。 他拍了拍白孤的头,“走了,带你去个地方,好玩的。” 71、既是开山,也是关门 酒鬼拎着白孤的后脖颈,几步走到旁边的小巷里,然后一步踏出,便来到了一处宽阔的草地上。 白孤扫视了一圈,认了出来,是离北城门外大概十里左右的一处草地。 此地再往东北方向再走二十里,便是白孤至今走得最远的地方,白鹇坞。 白孤看着周围,好像除了草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有什么稀奇好玩的? 那边那棵老树吗?看那样子都快枯死了,白孤都怀疑自己用力碰一下都能把它弄倒了。 酒鬼则是径直坐在地上,指了指白孤脚下,“先坐下,有些事情跟你说说。” 白孤看了酒鬼一眼,半信半疑地盘坐下来。 “对于修行一事,你了解多少?”酒鬼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酒壶,喝一口就砸吧砸吧嘴巴,看得白孤有些不舒服。 吃饭不砸吧嘴巴,这是白老太太教他,然后他又教给白小小的。 “只知道一点点,不多。因为以前都以为是假的,所以没咋了解。” “没事,有多少说多少,我也不指望你能说出什么秘辛。” 白孤翻了个白眼,“引灵入体,疏通经脉,灌洗窍穴,开辟气府。” 酒鬼点了点头,便喝了口酒静待下文,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白孤继续说,“没了啊?” “不然呢?一来,我大字不识一个,二来,我之前对修行是很向往,但总觉得这仅限于书上传说里,所以很多东西听听就过了。”白孤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正常。”酒鬼擦了擦嘴角,“你刚刚说的是对的,只不过这是修行路上的第一步,也就是第一境的要点。” 白孤听到第一境三个字,不禁坐直了身体。 酒鬼要讲些有用的了。 “修行之路漫漫,倍看便是引灵入体,这一步是基础中的基础。做不到这一步,万事休矣。这一步通常被称为启灵,但不列为境界之一。因为有许多天才或机遇之人能直接跳过这一步,所以就不列为境界。” “啊?怎么可能?不是说没有这一步,后面的修行想都不用想吗?”白孤懵了。 酒鬼笑了一声,“有些天才,或者说有些种族,天生就能与天地有共鸣,万事不求人,灵力自然来。他们能做到一有修行的念头,就能瞬间引灵入体,而且后续的修行一路顺遂,这种就叫天之骄子,咱这种普通人比不上。” 白孤想了一下,“就像是莫天声吗?书上说的天灵族那种种族,真的存在吗?” “天灵族嘛,这个种族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是世间为数不多无比亲近天地灵力的种族之一。他们得天独厚,修行速度是极快的。” “真的有啊!”白孤满脸惊讶。 酒鬼没有理会白孤,继续说道:“引灵入体之后,便是第一境,启魂境,疏通经脉,灌洗窍穴,开辟气府。人身上有三十六条大脉,七十二条奇经,一百零八处关隘,此为经脉。七处窍位,三百六十五处穴位,此为窍穴。一方丹田,九道玄气,八十一处灵府,此为气府。而且,这些都是一并进行的,只不过有先后之分罢了。启魂境又分为三个小境界,涌泉,膻中,泥丸。涌泉境需要打通六条大脉,十二条奇经,十八处关隘,三十处穴位,开辟丹田。膻中境所需要数量则要翻一倍,另外开始开辟灵府,凝练三道玄气。泥丸境就很简单了,把剩下的经脉、窍穴、气府打通就行了。只不过这个小境界虽然不难,但也算得上是修行者所遇到的第一个鬼门关。” 酒鬼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这三个小境界分别是以破境所需打通的第一个穴位命名,涌泉在足,膻中在身,泥丸在头。另外两处还好,泥丸境是需要打通位于眉心处的泥丸穴。此处凶险无比,稍有不慎,轻则前功尽弃,修为尽废,重则神魂俱灭,身死道消。” 白孤略一挑眉,“我应该没有这种烦恼吧?” “你想多了。你只是经脉全通,另外的窍穴和气府可是一个都没动呢。而且你现在连最基础的引灵入体都还没做到,修行的门槛你都还没看见呢。”酒鬼揶揄地笑着,“我倒是想看看,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摸不到的家伙,却有着好几境的修为,该会是怎样的光景。” 白孤撇了撇嘴,“有你这么当师傅的吗?以取笑自家徒弟为乐。” 酒鬼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那一境之后呢?还有什么境界?” 酒鬼扫了他一眼,“启魂,铸灵,叩玄,你先记得这三个境界。至于其他的,你知道了也没用,这三境就够你修行很多年了。” 白孤心里郁闷了。 哪有师傅天天打压、取笑徒弟的?我想退货! “那师傅,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啊?” 酒鬼视线转到别处,仰头喝了口酒,“三境之上。” 白孤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看样子酒鬼不是很想提及这个,才给了一个这么敷衍的回答。 白孤想了想,“那老家伙呢?他什么修为?” “他呀,”酒鬼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以后有机会,可以自己去问他。” 白孤翻了个白眼,不想说就不想说,扯那么远干嘛。 “对了,师傅,咱们哪个门派的?总不能以后出去,别人问起我的师门,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吧?” “咱们没有门派,只有师承。”酒鬼顿了顿,“而且是一脉单承,一代只收一个弟子。” 说着,酒鬼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呵呵一笑,“师傅,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没成想酒鬼很果断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后悔,在见到你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后悔答应老家伙了。我之前预计收的弟子,在你这个年纪怎么着也得一境圆满。”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冷静,这好歹是刚认的师傅,不能乱顶嘴。 主要是打不过…… “这样的弟子,天赋肯定很好,师傅你确定你压得住?” 酒鬼冷笑了一声,“我十五岁开始修行,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二境圆满,十七岁的时候就三境小圆满。” 白孤本来想笑话酒鬼的嘴角突然僵住了。 什么情况?! 十五岁开始修行,十六岁二境圆满,十七岁三境小圆满? 这叫根骨不行? 天赋逆天好不好! “师傅你天赋这么好啊……”白孤讪讪地说道。 “一般般而已,比不得那些真正的天才。”酒鬼脸上丝毫没有自得,“你要记住,既然咱们只有师承,那么这一脉的传承注定是只能传给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天赋很差,甚至是个废人,早早就死了,也绝不能半路换人。这个弟子既是开山,也是关门,懂了吗?” 白孤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你以后如果自己有了宗门,或者有了其他的术法功诀,是可以收其他弟子的,但万万不能将咱们这师承传给多人!选定了一人之后,哪怕其他弟子天赋再高,只看一眼就将这师承学了去,也得出手废了!你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 白孤愣了一下。 啥玩意儿?这么残忍的吗?自己个儿的弟子也下得去手? 但白孤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反正他也懒,将来就算是收弟子,也就只收一个就行,多了自己懒得管。 “诶师傅,你叫什么啊?将来要是别人问起,我答不上来就很尴尬了。”白孤嘿嘿一笑。 酒鬼望向南边,“我叫林羡鱼,江河不临渊,山鸟只羡鱼的羡鱼。” 72、走灵 白孤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外表这么邋遢的酒鬼,会有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而且意境极美! 林羡鱼。 白孤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问道:“师傅,你是不是那种大家族,大宗门里的人啊?不然怎么会这么厉害?” 酒鬼双眼虚眯了一下,仰头喝了口酒后,才幽幽地说道:“出身,很重要?” 白孤并没有发现酒鬼的表情有些微妙,只是想了想,然后自顾自地说道:“说重要吧也重要,毕竟说出去好听些,在外行走至少能有些保障。当然了,在仇家地盘除外。而且在大家族,大宗门里肯定就能有那些丹药什么的,可以加快修行速度,这也算是一个好处。” “还有呢?” “顶着个好听些的名头,如果自己行事稍微有所偏差,就会令人诟病,条条框框太多了。还有一个就是,自身没点成就,很容易沦为自家势力的附庸。我想很多人外出历练,就是想做出一番成就,不想让人叫做某某家族,某某宗门的谁谁谁。而是想让人先想起这个人,才会去关注这个人背后的势力。会由衷地说出一句,某某家族,某某宗门出了谁谁谁,真是有幸,甚至能称得上一声中兴之人。” 酒鬼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还不错。” 白孤嘿嘿一笑,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这些是以前去蚁堂听唐先生说书,听来的一些杂谈。” 酒鬼也没在意,“不管是谁说的,能记住就行。刚刚那些话其实说得很对,尤其是那句自身没点成就,很容易沦为自家势力的附庸。小白,你记住了,自身的努力永远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什么家族庇护,宗门余荫,全都是外物,自身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靠外物,靠别人堆积出来的一切,终究是空中楼阁。” 白孤点了点头。 “好,现在我来教你启灵术,免得我这个师傅当得不称职。” 白孤忍住笑,拿出那枚小竹简,然后心念一动,一丝灵力灌入小竹简,后者顿时光芒一闪,映照出一篇术法。 酒鬼嘴角扯了扯,“你不是说你不会运转灵力吗?” “我没说过啊,”白孤一脸无辜,“我只是让你猜啊,是你自己认为我不会的。” 好小子! 诓我是吧? 酒鬼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白孤的天灵盖上,“你自己先运转一周灵力,我看看有什么不妥的。要尽可能多流转经过经脉,越多越好。走灵这一步很重要,走好了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白孤有些不解,但还是闭上眼睛,开始凝聚注意力于体内。 白孤体内那团氤氲磅礴的灵力似乎有清风拂过,微微摇动了一下。随即就有一丝极细微的灵力飘忽而起,这丝细微的灵力于那团氤氲磅礴的灵力,就像是从汪洋大海上升起的一丝水蒸气,细微到可有可无的地步。 但这已经是白孤所能运转的灵力极限了。 这丝灵力刚一脱离灵力团,就开始晃晃荡荡,四处飘摇。白孤竭力凝聚注意力,才勉强押着这丝灵力钻进了最近的一条经脉。 如果说经脉四通八达就像是大城里的无人大道,那么这一丝灵力就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童,对什么都好奇,都想去看一眼,横冲直撞,四处乱窜。 白孤拼命地凝聚精神,想要将这丝灵力驯化,押回正途,以至于整张脸都在用力,五官都快要挤在一起。 酒鬼见状,也没有一点想出手帮忙的想法,只是微笑着看着白孤努力的样子。 也不是他完全不想帮,而是帮不了。 一来,驯化灵力,炼化经脉如同浇铸模具。白孤现在未曾建立起自己的丹田与经脉框架,自己若是此时强行出手帮他驯化灵力,那白孤体内的经脉将会不服白孤一人的炼化,往后的修炼,酒鬼必须到场辅助。这对于白孤自身来说,是一种长久的危害,同时也是对双方修行的耽误。 这第二嘛,说起来白孤这小子还真倒霉,身上竟然被人下了三层印记。印记如同一层隔膜,阻断了外界的人为灵力进入白孤体内,以防止别人以术法控制白孤体内灵力,或是对其施展一些诅咒灵契。这三层印记有好有坏,好的是,白孤可以避免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对他施下邪术。但也是因为这一点,白孤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受了重创,也无法通过其他人输送灵力治疗伤势,只能靠自己或是一些药物治疗。 好处十分明显,但掣肘也是相当大。 白孤突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瘫倒在地,双眼迷离,嘴里不断地大喘气,和一尾上岸将死的鱼没什么两样。 酒鬼收回手,就这么眼观鼻,鼻观心坐着,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过了好一会儿,白孤才稍微缓了过来,但还是全身脱力,提不起一丝力气坐起来。所以白孤干脆放松手脚,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休息。 “你这是第一次运转灵力?”酒鬼问了一句。 “嗯。”白孤不是不想多说点话,但现在实在是没力气啊。 “那还凑合,第一次运转灵力能走完一条大脉,虽然不是很完整,很平稳,但已经很好了。”酒鬼点了点头,掏出酒葫芦喝了起来。 白孤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向酒鬼。 “是想问问你这样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资质?”得到白孤的肯定后,酒鬼笑了一下,“世间有灵众生皆可修行,资质分为九等,一等最差,九等最佳。你差不多走完一条大脉,介于二等到三等之间。” 白孤瞬间没了兴致,闭上了眼睛。 酒鬼见状,不禁笑出声来,“你该不会自己的资质很好吧?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了。在我本来的预期里,你能达到一等资质,就算是合格了。因为你的体质实在是太差了,孱弱无比,就算是火海里的一根棉花絮都要比你强。能有个二等上的资质,你该去烧香谢祖了。” 白孤依旧闭着眼睛,不想理会酒鬼。 酒鬼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或许你自身是有很好的资质,但因为你的体质实在是太差了,带不动你的修行。就像是一匹好马,能够日行千里,但你不给它吃草吃饱,这匹好马如何跑得动呢?一米都走不了。” 白孤这才再次睁开眼睛,看向酒鬼。 酒鬼似笑非笑,眼里满是戏谑,“就是说,你现在太虚了,得多补补。” 73、选功法 白孤最终还是忍住了想暴起揍酒鬼的想法。 反正都得躺着,还是省点力气吧。 酒鬼看着白孤,“你现在这种情况,是可以直接开始贯通窍穴修行了。我等会儿会传你一套功法,你看看你想修炼哪方面的功法。” 白孤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但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怎么知道有哪些方面。” “道法修神庭,明悟天地万道。武夫练体魄,但求一拳递出,天下景仰。灵魂防不胜防,道路分歧众多,适用又实用。剑术凛冽果断,一剑出鞘,剑光可照天下。”酒鬼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白孤伸出了一个拳头,并没有说话。 酒鬼略微有些惊讶,“选武夫吗?不过也好,以你现在的体质,走武夫的路倒是可以弥补底子太差的缺陷。” 白孤摇了摇头,依旧没说话,只是举着那只握着拳头的手。 酒鬼微微皱起眉头,“不是武夫吗?那你想要走哪条路?” 白孤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全都要。”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酒鬼冷笑着,“贪多嚼不烂,分心太多,只会让你修为进度如同龟爬。” 白孤撇了撇嘴,“书上不是有很多人都是数道兼修吗?什么道士配炼药师,武夫配剑修,还有人一起修行三道、四道的呢!” “是有这些人,但他们都是以一条道路为主,其他道路为辅。而且一般都是先把主道修到一定程度,才会去尝试其他的道。我可没见过,没听过有人一开始就数道并修的。” “既然没有,那我就不能做这有史以来的第一人吗?”白孤神采奕奕道。 酒鬼斜了他一眼,“你是觉得自己二等上的资质很好,天下无双了?就算是那些七八九等的超级天才,也不敢有此想法。一来,外界大家族,大宗门里同龄人的竞争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他们只会想着尽快提升自身的修为,以争取到更多的修行资源,才不会去想着去修炼另外一条路。修炼其他道路,对他们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增加自身的底牌而已,可有可无。二来,无论是数道并修,还是数道兼修,都是极其消耗资源的。尤其是炼药师与炼器师,他们的修行已经不能用烧钱来形容了,那简直是往汪洋大海里倒水,倾倒一大堆都可能换不来一丝回响。每一个成功的炼药师,身价都是无与伦比,高级的炼药师,说是一人抵一国都不为过。” 酒鬼顿了顿,“而且数道并修和数道兼修可不一样。数道兼修是一主多辅,数道并修是每一条道路都要齐头并进,修炼资源的倾注更是要平均。在同等修为的情况下,数道并修的战力是比数道兼修要高上许多,更是比专注一道高出一大截,但修炼资源也需要更多。而且在修行这条路上,你所用的努力、资源越多,你所能得到的回报可不一定是理想的。所以你觉得你自己很富,耍得起数道并修?或者是数道兼修?” 白孤讪讪一笑,只好收回了手。 酒鬼倒是不想放过这个话题,戏谑道:“怎么样,想好要整几道啊?虽然说我手头上的功法不算很多,但也算种类齐全,你能想得出来的道路的功法我都有。” 白孤撅起嘴巴,兴趣缺缺道:“就随便来本道法吧,我先修炼看看。” “你搁这儿试货呢。”酒鬼脸色古怪,“不选武夫吗?你体质这么弱,走武夫这条路是可以补缺的。” 白孤终于有了点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补缺补缺,就是要拿着自己的缺点去跟别人比,先要把自身的缺点补齐了,才能跟得上其他人的脚步。我感觉这样的做法很蠢,本来就底子就不咋地,还要把起跑线定得比别人远。我是跑得快,但在修行上,我就是个二等上的资质,不是那种七八九的超级天才,我才不会拿着自己的缺点去跟别人比。取长补短的道理,师傅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虽然我不算聪明,也不知道我的长处在哪里,但我不会蠢到拿自身的缺点去跟别人的长处赛跑。这不是田忌赛马,没有这种道理。” 酒鬼点了点头,“说得在理,随你。” 酒鬼刚想有所动作时,白孤出声打断了他,“师傅,咱们这师承是什么啊?要不我选这个吧。” “哦?”酒鬼笑了一下,但手上动作却是没停,左手一握一张,便有一片小竹片静静地躺在酒鬼的掌心,“关于师承,我的建议是,以后再说吧,你现在先修这个。” 白孤并没有接过酒鬼手里的小竹片,看着酒鬼的眼神里有些不满。 酒鬼笑了笑,将酒葫芦放下,然后右手伸出一根手指,便有一道似有似无的白色雾气萦绕在酒鬼手指周围。 白孤惊奇地看着那道雾气,刚想伸手触碰的时候,却被酒鬼出声阻止,“我劝你别乱碰,会把你的手绞烂的。” 白孤连忙收回了手,心有余悸地问道:“师傅,这玩意儿是啥啊?” “剑气,我是一位剑修。”酒鬼说起这个,身上的气质瞬间一变,满脸的意气风发,“咱们的师承是一门剑术!” 酒鬼手指向天一点,那道雾气,或者说是剑气,如离弦之箭般直冲天际,天上那片厚厚的云海被瞬间划成两半,泾渭分明。 白孤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只是一道剑气,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将天上云彩划成两半了? 这么强的吗? 酒鬼收回手,重新拿起酒葫芦,“剑气太过凛冽,哪怕现在你的经脉全通,且十分坚韧,但我还是怕你的体质承受不住剑气。要知道,是有倒霉鬼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剑气,被剑气绞烂了肚肠丹田,爆体而亡的。” 白孤感觉喉咙突然有些干干的,咽了口唾沫。 “我现在手上这道功法其实挺适合你的,既可以帮助走灵,开窍通穴,还可以以灵养灵,反哺其身。正好你体质不咋地,可以试试这个。” 说着,酒鬼不由分说地将小竹片塞在白孤手里。 74、问心 白孤看了手中的小竹片一眼,“我现在没力气调动灵力了。” 酒鬼轻笑一声,屈指一弹,一道光芒便钻入小竹片里,后者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飞到半空中,然后打了个寒颤,化作一道绿光钻进白孤天灵盖中。 一篇泛着绿光的文字在白孤脑海里浮现,只有短短的三十二个字。 同时,酒鬼开口念道:“长以休兮,善作可与。山以纶兮,莫潜论昨。风以游兮,卜梦歇斯。日以夜兮,司务早德。” 酒鬼放下酒葫芦,继续道:“这是一篇养灵术,也是一篇集防御、攻伐为一体的功法。当然了,因人而异。养灵术是这篇功法最为基础,且摆在明面上的。至于其他的,就需要你自己去感悟了。” 白孤愣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我悟性不好,感悟不出其他的,这玩意儿就只是一篇……那个,养灵术了?” 酒鬼点了点头,“按理来说,是这样。” 白孤嘴角扯了扯。 酒鬼笑着说:“这篇养灵术可以算得上是千变万化。据我所知,修炼过这篇养灵术的人,所感悟出来的术法几乎没有相同。” “那它叫什么名字啊?” “问心。” “问心?”白孤皱着眉头,“怎么是这么个奇怪名字?好歹起个霸山诀、神天道法之类霸气一点的名字吧,问心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咋地。” 酒鬼笑了笑,“我刚刚说了,这篇功法因人而异。有些人能从中受益无穷,感悟出无数招式,使其堪比圣人功法。有些人就平平无奇,只能默默地修炼其表面的养灵术了。” 说着,酒鬼故意看向白孤。 白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这玩意儿岂不是不好定等级?” “世间功法分为甲、乙、丙、丁四个阶位,丁等阶位最低。问心比较特殊,无论它只是养灵术,还是可以发掘出堪比圣人功法的程度,它都只是一篇乙等功法,不然怎么会说它有时候堪比圣人功法呢?”酒鬼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不过你不用灰心,这篇问心除了是养灵术,它还附带了一招防御术法,木灵甲。不仅可以抵挡其他人的攻击,还可以与其本身的养灵特性相辅相成,效果更上一层楼。” 只见酒鬼身上泛起一阵绿光,便有一道绿色的灵力盔甲覆盖其身,看着厚重无比,安全感十足。 “木灵甲也能随着你修为的提升而提升品阶。可能在同品阶的防御功法里,木灵甲不算太好,但绝不算差,至少聊胜于无。” 白孤伸手按了按酒鬼身上的灵力盔甲,硬邦邦的,与钢铁无异,“这木灵甲修成之后就是这样吗?看起来挺好的呀。” 酒鬼笑着收起灵力,“你想多了,像你这种刚刚修行的,或者是一二境的,能修炼出一层木灵膜就算是不错了。想达到我这种程度,你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白孤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有多远?” “等你达到三境之上之后再来考虑这个吧,你现在还太早了。” 白孤撇了撇嘴,“好吧。” 酒鬼见白孤一脸不情不愿的,只好再次屈指一弹,一道白色光芒钻入白孤脑海里,“这是一道功法术法,名为追风拳,修至大成,可一拳碎石震山。虽然只是丁等功法,但对付你现在同等境界的对手,够用了。再多的,你就自己去问心里面自己感悟,那里的术法会更多更好。” 白孤感受着脑海里的两篇功法,这才满意地咧嘴一笑,“多谢师傅了。” 两篇功法,攻伐,防御,休养身体都有了,还不错! 看着白孤那副不值钱的样子,酒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篇丁等的攻伐类功法,在白孤心中竟然比一篇乙等的防御类功法的地位还要高,这是让酒鬼万万想不到的。 真的是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 没出息! 白孤搓了搓手,笑嘻嘻地开口说道:“师傅,我还有件事。” “说事情可以,要东西不行。”酒鬼扫了白孤一眼,你小子这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白孤病恹恹地说道:“当师傅的给徒弟一两把防身的武器不是很正常吗?你怎么这么小气?” 酒鬼被气笑了,“我要是小气,会传你两篇功法,其中一篇还是有望挖掘出堪比圣人功法的乙等问心?要不我真就小气一回,你把那两篇功法还我?” 话音刚落,酒鬼便要将手伸向白孤脑袋上。 白孤往后一躲,双手护住脑袋,眼神满是警惕地看着酒鬼,“送出去的东西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怎么会有收回去的道理?我不还!” 酒鬼笑了笑,拿起酒葫芦往旁边的草地上倒了些酒水,然后手指轻轻一抬,原本洒落在草地上的酒水竟然神奇地漂浮起来,然后慢悠悠地跌入酒鬼嘴里,被他一口吞下。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白孤嘴角抽动了一下,“诶不是,师傅,咱有话好好说啊,别乱来啊!” 酒鬼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白孤。 白孤知道如果酒鬼真的想收回功法,自己肯定是拦不住的。所以他干脆放下手,开始摆烂,“做师傅的干嘛要跟徒弟这么斤斤计较啊!你现在这么厉害,随便在牙缝里抠出一点东西都能让我受益无穷,用很久。给把差点的武器就行了嘛,毕竟要去黑羊山了,也算是要出去见见世面。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的徒弟这么穷,这么落魄,这么拉垮,连把武器都没有,不也是丢你的脸面嘛。” 酒鬼轻笑道:“大家都知道我穷,吃东西的时候恨不得把盘子舔干净了,再去跟店家讨价还价结账。” 白孤抬起手,“吴老都送了我一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你做师傅的,不表示表示?” “我不是给了你两篇功法嘛。” “那个不算!你再拿点!” 酒鬼喝了口酒,眼睛的余光留在白孤身上,“太贪心可不好,小心我全都收回啊。” 但酒鬼不会真的动手,也不敢。 只因为白孤体内的那三道印记。 酒鬼知道其中的一道印记是老乞丐的,因为那股子气息太熟悉了。 但另外的两道印记,酒鬼就不清楚了。 不仅仅是印记里残留着施术者的攻击意志,但凡有人想去探查印记,就会被其奋起攻击,稍有不慎者,恐怕会被直接抹杀!而且这三道印记的等级一道比一道高,就连老乞丐的印记,都不能算是其中的最高等级。 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被老家伙这种人惦记啊。 酒鬼把酒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水喝掉,然后起身,“走吧,今天就先这样,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白孤懵了,“不是,真不给啊,这么小气啊!吴老都给了一颗须弥珠啊!” 酒鬼头也不回,“那你去找吴老,让他当你师傅啊。” “真不再考虑考虑?” “没有这种必要。” “有你这种邋遢又小气的师傅,说出去真丢人!” “彼此彼此。” 75、杀猪匠 白孤最后还是没能从酒鬼手里再捞出一丝好处,反倒是挨了两个板栗,疼得他龇牙咧嘴。 就连午饭都是白孤“自愿”请酒鬼吃的。 很简单的一顿板面,只是十几个铜板,却让白孤十分肉痛。 白孤实在是气不过,临走前还踹了酒鬼一脚,然后飞快地跑了。 白孤一口气跑出很远,生怕酒鬼追上来揍他一顿,然后收回之前给他的东西。 白孤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路对面就是长洲药馆。 白孤想了想,决定上去坐坐,混口水喝。 “白公子是想找吴老吧?”一个胖胖的当值走堂笑眯眯地看向白孤 因为前段时间白小小住在长洲药馆里,白孤天天过来看望,弄得整个药馆的人都认识白孤,都知道他与吴老相熟。 尤其是前两天白孤暴打朱家少爷,更是让他名声大噪。 只不过因为药馆里有规矩,不能泄露任何病人及家属的信息。所以全云水城里只知道有一个瘦弱少年暴打了朱家少爷和他的手下,却不知道白孤的真实名字。 以至于有人给白孤起了个绰号,杀猪匠。 因为朱家曾经说过自家就是扮猪吃老虎,在这云水城里,只要路过待过,无论是龙是虎,都得被他朱家咬上一口。可如今自称要扮猪吃老虎的朱家,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子暴打了,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既然你朱家自称是猪,要咬人。 那此人就是杀猪匠,专治你朱家! 白孤这两天也听到一些传言,只觉得很无奈。 就不能起个好听点的绰号吗?这杀猪匠算是个怎么回事啊! 好歹是个除恶公子什么的,杀猪匠一点也上不了台面啊! “麻烦帮我通报一下小岍姐姐,我要见吴老。”白孤笑着递出槐木牌。 胖走堂没有接过槐木牌,依旧一脸笑眯眯道:“白公子以后就不用出示木牌与通报了,径直上楼即可,吴老已经交代过了。” 白孤点了点头,“有劳。” 说着,收回槐木牌的手里顺势在柜台上留下了一小颗碎银子,然后白孤才转身上楼。 胖走堂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眼疾手快地扫过柜台,将那颗碎银子收入袖中。 真好,啥事都没做,就有小费拿!白公子大气! 白孤很快就在二楼的休息室里找到了正在织手套的小岍,“小岍姐姐,当值时间织衣服,偷懒啊?” 小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笑道:“稀客啊,这不是一拳打爆了朱家少爷,名动云水城的白公子嘛?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啊?是还想再来一次?” 白孤抬起那只还缠满绷带的右手,苦笑道:“小岍姐姐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我都已经瘸了一只手了,难不成连饭都不让我吃了吗?” “是你先调笑我的喔。”小岍将那团毛线球放到一旁,拿出一个药箱,“过来吧,我给你换个药。榆钱给你包扎的是个什么东西啊,乱七八糟的,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她。这么包扎,万一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白孤尴尬一笑,“是我自己嫌绷带缠得难受,自己挑开了些,这怪不得榆钱姐姐。” 小岍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继续道:“没事,反正我每天都是要跟她掐架的,有没有由头都一样。” “哈哈,小岍姐姐你和榆钱姐姐的闺蜜情还真有点特殊哈。”白孤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小岍手脚很麻利,没几下就把之前榆钱包扎的绷带解开,将里面的旧药换成新药,再重新缠上新绷带,“你这伤可不轻啊,只差半分,可就要伤到骨头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还行吧,那瘦子力气太大了,有点扛不住。” “可别扯了,你这伤别人看不出,还能唬一唬,你还想骗我?你这明明就是压制不住狂暴的灵力,灵力在体内爆开,才会出现这样的伤口。”小岍扫了白孤一眼,语气里满是鄙视。 拿我当三岁小孩骗是吧? 老娘二十多了好不好! 白孤有些惊讶,“小岍姐姐是修行之人?” 不是修行之人的话,怎么可能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的伤的原因呢? 小岍开始收拾药箱,“跟在吴老身边,多少修炼了有些时日。况且长洲药馆人来人往,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伤势也见过不少。像你这样的伤,我都见过不下几十次了。” “原来是这样。”白孤点了点头,“那小岍姐姐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女子的修为和岁数是一样的,都是秘密喔。”小岍眯眼笑着。 “你已经二十三岁了,榆钱姐姐告诉我的。”白孤一脸认真地说道。 小岍脸上依旧笑着,但手里握着的假花却是嘎吱作响,“真的是她说的?” “是啊,她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哦,对了,榆钱姐姐说你是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了,我这才知道你几岁的。”白孤看着小岍有些僵硬的笑容,“小岍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先去找吴老吧,我这边还有点事。”小岍手指一个“不小心”,那朵假花的花茎就断了,花蕊掉在地上。 二十三岁怎么了?怎么了! 二十三很老吗?还很年轻好不好!老娘还有大把青春年华呢! 老姑娘?说谁老姑娘呢!大家都一个岁数的,我是老姑娘,那你呢?老太婆吗?还是老不死的? 榆钱你给老娘等着,回去之后不把你个小浪蹄子扒层皮,老娘以后跟你姓! 白孤看了看地上的假花花蕊,又看了看小岍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以及她已经很僵硬的笑容,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岍姐姐,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走!”小岍少见地吼出声,完全不顾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形象。 “好的。”白孤连忙逃似地跑出休息室的门,一溜烟跑向三楼。 白孤站在楼梯口,缓缓喘气。 女人啊,真是阴晴不定,捉摸不透,莫名其妙就发火了,真奇怪。 76、少年不气盛,垂暮当如何 白孤打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还没坐下,就传来了吴老取笑的声音,“怎么,被赶出来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天知道啊,也不知道小岍姐姐怎么了,莫名其妙就发火,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吴老从屏风后走出,忍俊不禁道:“小白啊,教你学个乖。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在女人面前谈论她的年龄,这是个禁忌,别乱碰。” 白孤一脸茫然,“年龄有什么不能讲的?多少岁就是多少岁嘛,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你还是不懂。”吴老笑着摇摇头,坐在白孤一旁,“大部分女人最为注重容貌与年岁,并且这两样东西,通常在世人眼里是绑定在一起的。年岁越大,容貌越老,人也就越丑。当你说一个女人岁数大的时候,这就相当于直接骂她老了,丑了。这是很多女人无法接受的,发火也就是必然了。就像是你最为珍重的东西,被人说了些不好的言语,你生不生气?” 白孤想了想,“可小岍姐姐才二十三岁啊,也不老,长得也很漂亮,为什么发火啊?” 吴老一只手搁在桌子上,半倚着太师椅,“刚刚说了,女人最注重容貌与年岁。她们都希望自己永远留在十八岁。因为十八岁的豆蔻年华最是美好,无论是年岁还是容貌,都是女人一生中最完美的时期,多一岁都感觉老了。无论是多少岁,她们都想,也都会向外自称自己十八岁,永远都是。当别人戳穿这个幻想的时候,只是发火朝你嚷嚷两句,已经算好的了。” “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跟我没关系。”吴老笑着说。 白孤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我只是实话实说。” “有时候说实话,不见得是件好事。” “假的就是假的,连实话都不让说,能有什么意思?欲盖弥彰吗?没意思!”白孤嘴角一撇,对这话很无语。 吴老呵呵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人活得圆滑柔软一些,会好很多。” 白孤看着吴老,没说话。 “世间有太极,讲究以柔克刚。不知道你平时有没有留意,很多老人的牙齿都掉光了,但舌头依旧灵活,甚至可以用舌头碾碎东西吞咽。还有就是人手上的指甲,头上的头发,都是如此。柔软地活着并不是软弱,而是忍让,求的是以退为进。”吴老手指微曲,在桌子上磕了两下,“胯下之辱,卧薪尝胆,前人不是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吗?” 白孤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就是个直肠子,这种东西学不来。” “年轻人锋芒毕露,很正常。少年不气盛,垂暮当如何。”吴老眯着眼,笑着说。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走进了一位新面孔的侍女,白孤从未见过。 但也应该是类似于小岍、榆钱,都是吴老的贴身侍女。 侍女蛾眉秀目,白净的脸蛋,高挑的身材。 白孤嘴角微微扯了一下。 吴老挑侍女的眼光跟医术一样好,都是美女。 侍女放下两个茶杯,便抱着托盘离开了。 吴老见白孤的视线从刚刚侍女进门就一直停留在其身上,到现在还直愣愣地盯着已经关上的大门,不由得会心一笑,“少年郎情窦初开?” 白孤连忙摆摆手,“吴老误会了,单纯就是感觉那个姐姐很好看,就多看了两眼。” “原来如此,是我这个老先生自作多情了。”吴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白孤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吴老。” “喔,怪我怪我,给你乱扣帽子了。”吴老放下茶杯,故作忧伤地望向窗外。 白孤头都大了。 吴老这几句话,给白孤整不会了。 白孤不禁无奈扶额,“我投降,我投降。吴老,我服了,别搞我了。” 吴老嘴角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但嘴上却是不依不饶:“你这是怪我以大欺小,倚老卖老了?” “我少不经事,画卷之上还有大片留白,还希望吴老多添墨宝。”白孤突然坐直了腰,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既然吴老您想玩,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吴老这才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转过头笑道:“这不是很会说嘛,怎么刚刚不说呢?” 白孤眼皮低垂,看着桌子上自己的茶杯,“这不是一直觉得吴老是一个很端庄的人嘛。” “说我老不正经?” “吴老自己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 吴老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可以可以,少年郎爽朗耿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才是对的!” 白孤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单纯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已。” 吴老不置可否,话锋一转:“你认了个师傅?” 白孤点了点头,说起这个他就来气:“老家伙安排的,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那个家伙又邋遢又抠门,还是个酒鬼!丢给我两篇破功法就没了,我想讨件护身的武器都没有!小气鬼!” 白孤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不就是让他请了一顿早餐嘛,至于让我当天中午就请回去吗?好歹是做师傅的,对徒弟大方点不行吗?抠抠搜搜的,小家子气!” 吴老笑呵呵道:“老家伙安排的,自然有他的深意。等以后你遇见他了,就可以问问看。不过,他让你认了谁做师傅啊?” “一个邋里邋遢还抠门的酒鬼!喔,他说他叫林羡鱼,是个剑修。” “是他啊。”吴老恍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好好的,怎么就混成一个酒鬼了呢?” “吴老认识?”白孤抓住了吴老话里的重点。 吴老点了点头,“之前见过一面,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心性很好,大道可期。只不过有两点不太好,第一个就是太犟,听不进劝。” “第二个呢?”白孤不禁有些好奇。 “太喜欢跟老家伙鬼混,这一点特别不好。” 说着,吴老故意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神情尴尬,笑着挠了挠头。 77、记住了 白孤想了想,轻声问道:“吴老,那我师傅厉不厉害啊?我怎么感觉他一副吹牛的样子啊。” 吴老呵呵一笑,“说他厉害吧,问剑几乎没赢过。说他不厉害吧,他的修为在他这个年龄里算是上游了。” “啊?没赢过?这不就是不厉害嘛?”白孤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这么冒失就拜师了,应该多了解了解在下决定的! “没赢过可不代表不厉害啊。”吴老喝了口茶水,“这就要看你自己心里如何定义厉害这个词了。论战绩,你师傅他确实比较辣眼睛,但如果论境界,论战力,你师傅他可不弱的。至少在同境之中,我还没听过有什么人能稳压你师傅。” 白孤愣了一下,“那怎么会没怎么赢过?” 吴老笑着摇了摇头,“你师傅不喜欢跟同境之人打,就算是跟同境之人打,也是压着境界。” 白孤恍然,“低手打高手,难怪。活该!” 吴老哈哈大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这应该算是你师傅自己对道心或境界战力的一种修行。以战养战,以败养心,以酒洗剑。” 白孤想起了以前听书听过的一个人,“他想学百败剑帝啊?” “差不多,有一定的借鉴。”吴老点了点头,“你师傅的修行之路有点奇特,等以后你可以自己问问,很有意思的。” “这样啊。”白孤眼里闪过一丝思索,“吴老,问您个事儿,像书上讲的百败剑帝,秋水城主,大梦和尚这些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啊?” 吴老放下茶杯,微笑道:“有些是杜撰的,有些是真的,而且有些,甚至到现在还存在着呢。” 白孤一脸震惊,“到现在还活着……那得多少岁,什么境界了啊……” “倒也没那么夸张,有一些传说里的主人公,其实岁数不大。只不过他们人小名声大,修行之人又让人感觉到神秘疏远,就让人想当然地以为他们早已故去。” 白孤连忙追问道:“那白简霜,独孤楘呢?他们两位也是真实存在了?他们还活着吗?” “白贤者早已辞世,不过留下了寒酥山的传承。至于独孤山长,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有可能是闭关破境,也有可能年岁已高,故去了。听老家伙说你挺仰慕这两位?那寒酥山和雁北峰这两个地方你以后可以去看看,挺不错的。” 白孤认真地点点头,随即义愤填膺道:“还有还有,滕猿老祖这老王八蛋也是真的吗?这家伙太可恨了!” 传说这滕猿老祖是一只猿猴妖兽得道,手持一根远古巨兽的脊骨为武器,生性肆意妄为,凶残无比。曾以一敌四,力战四位人族强者而不落下风。最后因进犯东方侯国,屠戮了数个城池,造下无边血孽,被人族派出十七位强者围攻讨伐。 最后人族惨烈收官,以十二位通天强者的陨落为代价,勉强封印了滕猿老祖。幸存的五位强者也在回归之后,陆续陨落了两位。其余三位也因伤势过重,闭死关以吊命。 提起滕猿老祖的名字,吴老的眼里也是有情绪波动,不过很快就被他压制下来,“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况且,就算是真的,你也接触不到那个层次,不过最好也不要接触。” 白孤激动起来,“怎么就不能接触了?人间小事,天下大势,强者匹夫皆有协管之心!这是书上说的吧?我现在虽然没什么修为,人也不大,说的话也没什么分量可言。但我将来如果修行有成,愿望有三。走遍天下山水,吃遍世间美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白孤越说越激动,眉眼都舒展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整个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他指着天边说道:“就像刚刚说的滕猿老祖,如果那老王八蛋挣脱封印,再次祸乱世间,又正好我自身修为足够,我必会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如果能除掉这老王八蛋,我死了就死了,值得!如果不能,那我死之前也得在这老王八蛋身上扎个窟窿眼,这样的话我也不亏!” 吴老眯着眼笑,“可以可以,少年郎心里有理想,胸中有热血,是好事。以天下事为自身事,一视同仁。这就很好了,不用再好了。” 白孤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坐回了椅子上,尴尬地挠挠头。 吴老无奈地点着白孤,“你就是太过拘谨,太过约束自己。好好的少年,身上的暮气别说是老家伙,就算是我也比不上。有时候我都在思考,到底你是少年,还是我俩是少年。” 白孤微微一笑,“吴老和老家伙都是童心未泯,人老心不老。” “就你小子会说话!”吴老不禁大笑出声。 虽然知道是句马屁话,但吴老还是很受用。 毕竟好听话谁不爱听呢? 白孤眼珠子一转,“吴老,我再问个事儿,功法的等级是怎么排的啊?乙等功法好不好啊?” 吴老又喝了一口茶,“乙等?别说是你现在这种刚刚修行的人了,就算是你师傅现在这种修为的人,大部分也只是修炼这个等级的功法。功法分甲、乙、丙、丁四等,丁是最差的。至于乙等,”吴老看了白孤一眼,“如果你师傅传给你一篇乙等功法,已经算是对你寄予厚望了。你可以理解为,一把普通的菜刀,却用了上等的玄铁来打造。” 白孤一下就被噎住了,随即一脸幽怨地看向吴老。 吴老笑道:“除了那些顶尖宗门的顶尖弟子,或者是百年不出的七等顶尖天才,千年一遇的八等超级天才,万年难遇的九等绝世天才。不然乙等功法让一个刚刚踏入修行的人修炼,给谁都是一样的评价,这话并不是在针对你。” 白孤脸色更差了。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又被多骂了一句没天赋。 吴老还想再端起茶杯喝茶,却发现杯里茶水已经喝完了。 他屈指往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没天赋不可怕,不努力才要命。我不知道你师傅给了你什么功法,但只要你沉得住气,好好修行,未必会比那些天才差。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许岑。” 白孤微微一惊,“雪鹰旗主许岑?他也是真人吗?” “看来你听说过他的故事。”吴老点了点头,“他就是天赋很差,勉强算是一等下,可以说是极差,是个人的天赋都不止如此。但他就是心性极好,看得很开,修行也是不紧不慢。其实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看好他,可他就是硬生生将境界修炼到顶峰,把无数天赋比他好不知道多少的天才踩在脚下。所以,在修行这条路上,天赋固然重要,但努力与心性更是难能可贵。” 白孤好认真地听完,才郑重其事地点头道:“记住了。” 吴老满意地笑了笑。 因为白孤说的不是懂了。 而是记住了。 78、叔叔?侄子? 吴老抬眼看了看白孤,“你师傅真的传给你一篇乙等功法了?” 白孤立马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 吴老嗤笑道:“区区一篇乙等功法而已,我还不至于跟你一个小辈抢,跌份。” 眼下之言便是我看不上你这乙等功法,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白孤尴尬地笑了笑,这才开口道:“他传给我两篇功法,一篇丁等,一篇乙等。” 吴老点了点头,“他对你还不错。要知道,很多大宗门宗主、长老的亲传弟子都没有这种待遇,顶多就是一篇丙等功法而已。” 白孤撇了撇嘴,有些嫌弃道:“才不是呢!他给我的乙等功法只是一篇养灵术,附加了一道防御功法而已,那篇攻伐功法只是丁等。我觉得我现在没啥修为,要是与人对敌,赤手空脚的吃亏,就想向他要一把防身武器。等级低点也没事,能防身就行。至少拿出来的时候能唬人,手无寸铁很容易让人当成菜鸡。” 吴老眼里满是笑意地看了白孤一眼。 这眼神让白孤想起了酒鬼说的一句话。 “拿了武器,你顶多从手无寸铁的菜鸡,变成了拿着武器,虚张声势的菜鸡,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酒鬼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跟吴老现在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乙等的养灵术?还附加一道防御功法?有这样的养灵术吗?”吴老有些疑惑。 “他说功法叫问心,是可以堪比圣人级的功法。但问心……好奇怪的名字,一听就不咋地。而且他那个样子,我总觉得他在诓我。” 吴老恍然,“原来是这篇,难怪。” 随即吴老笑吟吟地看向白孤,“你师傅很下血本啊,连这等功法都传给你。” 白孤皱眉道:“问心这功法真的很好?” “你不会以为很差吧?”吴老神色古怪,“乙等这个等级的功法就已经不差了。哪怕是一道毫无战力辅助的功法,都会有它的独特之处。而问心,看似只是一篇毫无战力的养灵术,但由于它独有的特性,犹如一座矿藏一样,只要修炼者不断地挖掘,就能取得无数造化。相信这一点你师傅已经告诉过你,我就不过多赘述了。” 吴老单手托着腮,“但也是因为这一点,需要时机或悟性极好的人才能开启矿藏,获得机缘。这导致许多修炼问心的人都因此止步,只能停留在表层的养灵术,也就成了一道可有可无的鸡肋术法。不然单凭问心可以挖掘出无限可能性这一点,它打底都是甲级功法。” 白孤想了想,“那曾经修炼问心的人里面,挖掘出最好的功法,或是法术是什么等级啊?” 吴老神秘一笑:“白贤者曾经修炼过问心,悟出一道神秘功法,让她受益一生。只不过白贤者少在人前展露此功法,故而不知功法的等级、类型与威力。” 听到白简霜曾经修炼过问心,白孤立即来了精神,“那,那还有谁啊?还有谁修炼过问心?独孤楘前辈有吗?或者是还有谁?” “独孤山长倒是未曾接触过问心,其他人我又不清楚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事,您就随便举几个例子呗。” 吴老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杯,缓缓说道:“单说我所知道的比较有名一位,是冰雀皇,他在问心里感悟出来的功法,最差的,也是乙等。” 白孤一脸震惊,“是那位雀妖成道,霸绝一域,能够敕令风雪的冰雀皇?” 吴老点头道:“就是他,很厉害的一个人物。” 却不曾想,一道呵呵声传来,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很厉害?有多厉害?还不只是一只小雀儿?” 白孤被吓了一跳,背部立即贴紧了太师椅的靠背。 吴老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不由得笑道:“尊上,你吓到孩子了。” 来人满脸无所谓,手指微动,一只华丽的宝座瞬间出现在他身前,来人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宝座霸气无比,有着数道金龙盘坐,无数雾气缭绕。甫一出现,就成为了房间里的焦点。 反客为主。 白孤这才看清来人的样貌。 来人青年模样,身穿一席月白色长袍,外套一件金丝游龙纹大氅。剑眉星目,侧脸线条分明,宛如鬼斧神工之造化。虽然脸上挂着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身上的雍贵之气却是掩盖不住。 白孤不禁坐直了身子。 长袍青年含笑道:“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只不过恰巧路过此处,来这边讨杯茶水喝。” 白孤眼观鼻,鼻观心,依旧正襟危坐。 吴老无奈道:“尊上说笑了,您能来寒舍,是我的荣幸,讨要茶水一说实在是担不起。”又转头跟白孤说道:“尊上没恶意的,别紧张。说起来,你们之间还有点关系。” 白孤疑惑。 自己能跟面前这等人物有关系? 怎么可能? 但白孤依旧身子坐得直直的,微微朝向窗户。 如果情况不对,自己可以直接跳窗。加上徐爷的那颗珠子,跑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开玩笑,连吴老都得恭敬以待的人物,岂是什么简单货色? 说不定就是那种传说中飞天遁地,抬手间翻山倒海,拊掌间风起云涌的通天强者! 管他有没有恶意呢,这玩意儿是嘴上说没有就没有的吗? 自己好几次快饿死的时候,还跟小小说自己吃饱了呢。 像这种强者肯定能很好地掩藏自己心中所想,喜怒哀乐不显于色。 这要是突然一个暴起,恐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长袍青年瞥了一眼侍女刚端上来的兰竹白瓷茶杯,淡淡笑道:“放心吧,我对你没什么想法的。但凡我想出手,别说是吴老,就算是我那个便宜侄子在这里,也一样保不住你。” “啊?”白孤更加疑惑了。 吴老有些无奈,“介绍一下,这位是老家伙的叔叔。尊上所说的侄子,就是老家伙。” 看着白孤逐渐放大的瞳孔,吴老点了点头,再次肯定地说道:“没错,就是那个跟你玩得很好的老家伙。” 白孤满脸呆滞。 什么情况? 面前这个家伙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吧?是老家伙的叔叔? 疯了吧? 79、我辈分大 看着白孤脸上的呆滞,两人脸色神情各异。 吴老脸上满是无奈。 长袍青年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显然都是习以为常。 白孤挠了挠头,疑惑道:“你……您看起来这么年轻,老家伙那个鬼样子,怎么可能是您侄子啊?” 长袍青年微微一笑,“他长得老,我辈分大。” 白孤恍然,“令尊身体挺好的啊。” 吴老正喝着茶水,听到白孤这一句话直接被呛到了,咳了好几下。 长袍青年还是一脸微笑,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吴老,没说什么,然后自顾自地喝起茶水。 白孤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哈,尊上您多多海涵。” 自己这张嘴啊……真是口无遮拦! 这要是真惹恼了面前这位,恐怕自己这条命都不够他抬手碾杀的。 无论是从吴老对他恭敬的态度,或者是那张华丽的宝座,无不说明此人身份绝对不简单。 至少修为深不可测! 不然怎么担得起一声尊上呢? 其实,想拉近一下自己和长袍青年的关系,这颗心白孤是有的。 只不过,一来,刚刚自己说错话了,不知道会不会给对方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当面议论对方的父亲,确实不太好。 二来,虽然刚刚吴老说长袍青年是老乞丐的叔叔,后者也承认了,但白孤心里还是不太相信。 老家伙怎么可能跟这样好看的人扯上关系? 两个人的样貌差距也太大了吧! 而且就算长袍青年真的是老乞丐的叔叔,两人的关系还特别好,白孤又跟老乞丐玩得特别好。 但这又如何呢? 他俩关系好,是因为两人是叔侄。 白孤和老乞丐关系好,只是因为性格合得来。白孤总不能因为这一点就想跟长袍青年攀上关系吧? 他终归只是一个外人啊。 况且长袍青年刚刚没什么动作,就能凭空搬来这么一张如此华丽、灵力缭绕的宝座。只凭这么一手,他必是强者无疑! 既然是一位强者,又怎么会理会自己这么一只蝼蚁呢? 所以白孤这个念头刚起,就瞬间被自己捻灭。 想跟人家攀关系? 自己也配? 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长袍青年摆了摆手,“没关系,反正你这话说得挺对的,我父亲滥情,才搞出这么一桩乌龙。我那个便宜侄子还不算什么,我大哥的后代现在应该得喊我一声太祖叔了吧?” 白孤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缓缓浮现出震惊。 父亲,祖父,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 太祖叔…… 按每一代二十岁生子计算,面前这位的大哥至少已经一百四十岁了啊…… 这还不算修行者的生子年岁会延后! 也就是说,面前这位的父亲现在至少得两百岁往上!其大哥现在至少一百八十岁! 白孤咽了口唾沫,语气颤抖,“那辈分确实挺高的哈。” “很怕我?”长袍男子话锋一转,满眼戏谑。 白孤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慢慢转移了视线,望向窗外,“没有……没有,还行……还行。” 吴老抿着嘴,忍着笑意。 你小子都快把害怕写在脸上了,还嘴硬说没有。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吧? 白孤继续尴尬地笑,但不断地眨着眼睛,疯狂地给吴老使眼色。 吴老救我啊! 这场面,我顶不住啊! 吴老笑呵呵地端起茶杯,眼皮低垂,故意不去看白孤。 别指望我,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长袍青年放下茶杯,清脆的声音让白孤的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 他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放轻松点。你看吴老,这样就很好嘛。” 吴老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脸,“尊上莫要取笑我了。” 我敢不放松吗? 不放松的话,这位可就要亲自上手给我放松了。 我这副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啊! 长袍青年笑得眯起眼睛,一只手曲起,托着下巴,“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长袍青年言语和善,笑容满面,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但吴老却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压迫感。 尊上不悦了。 吴老连忙坐起身,言语间有一丝慌乱,“尊上说笑了。既然是尊上,岂有来得不是时候之说?来得刚刚好。” 长袍青年笑意未减,“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那就确实来得不是时候了?” 吴老张着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好啧了一声。 长袍青年抬头看了吴老一眼,“怎么,对我不满了?这是在点我啊。” 吴老头都大了,不禁悄悄瞄了白孤一眼。 现在怎么办?帮忙解围啊! 白孤正乐得长袍青年转移了目标,不再为难自己。再加上刚刚自己“受难”的时候,吴老“见死不救”,他记仇。 所以他继续望着窗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听不到。 吴老伸手扶额,用大拇指揉着太阳穴。 你小子记仇不帮忙啊! 咋这么小心眼儿呢! 白孤依旧没回头。 外面风景还不错哈。 长袍青年看着两人的小动作,眼里闪过一丝冷漠。他摆了摆手,“算了,不好玩。你们既然这么不好客,那我也就别这么不识好歹了。走了。” 话音刚落,长袍青年连同那张华丽的宝座一起消失在原地。 吴老起身作揖行礼,“恭送尊上。” 白孤松了口气,终于走了。 吴老回头,“你小子这么记仇啊!” 白孤笑嘻嘻道:“彼此彼此,我学吴老您的。” 吴老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瞪了白孤一眼,但下一秒却破了功,笑出声来。 吴老刚想说些什么,白孤连忙起身鞠身道:“吴老,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脚步飞快地走出房间。 吴老看着白孤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语,最后只能无奈地说了句:“这小子!” 随即朝面前一处空地说道:“尊上,出来吧,我知道你还没走。” 长袍青年的身形浮现。 他含笑道:“吴老,再聊聊?” 80、酒水不错人还行 白孤出了长洲药馆的大门,便想着去蚁堂走一走。 今天好像有唐先生的说书。 去听听今天有什么新奇的故事。 只不过刚走到路口,白孤就猛地回头看去。 但背后除了长洲药馆在一众商铺中鹤立鸡群,就只剩下天空中的一片白云与漫天风雪缓缓飘荡。 白孤皱着眉头,疑惑地看了看长洲药馆三楼的某一个窗户。 刚刚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白孤从出了长洲药馆的门就感觉怪怪的,像是有好几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散。看得他浑身刺挠,很不舒服。 可确实,刚刚看了,没什么人啊。 白孤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的,从未出过错,不可能感觉错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 白孤又看了一眼,确认真的没人,这才带着满心疑惑走了。 管他有没有人呢,有唐先生的说书重要吗? 没有! 白孤还是决定先去糕点铺子买点东西,等会给唐先生送一份,自己留一份边听边吃。 其实白孤跟鹏哥有点像,都不太喜欢吃甜食。但白孤好一点,偶尔吃一些是可以的,经常吃就不能接受了。 鹏哥是一点甜食都吃不得,吃个绿豆糕比砍他一刀还难受。 而且买点葱油饼,不算吃甜食。 甜点铺子旁边的那家葱油饼不错,挺好吃的。 边听说书边吃葱油饼,我应该是第一人了吧? 白孤越想越开心,一脸傻笑着向城南走去。 —————— “这小子的感知还真敏锐。”长袍青年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把折扇,一脸含笑,犹如一位翩翩贵公子。 吴老斜靠在太师椅上,吹了吹杯里的茶叶,喝了一口,“这小子是有点奇怪,我好几次想探查他,但都不了了之。” 长袍青年哦了一声,“还有这种事情?凭吴老的感知,连一个小子的身体都无法探查?” 吴老苦笑道:“尊上就别挖苦我了。这小子体内有三道印记,层层叠加,让其他人的灵力无法入侵他的体内。而且级别都不低,其中有一道就是尊上那个侄子施下的。” 长袍青年眯着眼笑道:“他弄的?是为了他那个可笑的想法?” “算是吧,他跟我说过,这一次他选中这小子了。要是实在不成功,他就放弃认输了。” 长袍青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放弃?认输?他是不是混在市井之间太久了,以至于忘了当初他跟那些人打的那个赌的赌注了?还是说,他指望我这个叔叔能去救他?” 吴老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说实话,我是真没看出这小子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邱小子也算不出来他一星半点的信息。” 长袍青年抬头看了吴老一眼。 “就是那座山上那个老不死曾经的得意弟子,现在彼此不相认了而已。” 长袍青年点了点头。 “而且他身上的那三道印记,气息都很熟悉。一道刚刚说了,最强的那一道印记气息掩藏得很好,但那股子檀木算盘的味道实在是太刺鼻了,一闻就知道了。反倒是最弱的那一道,气息几乎没掩盖,但我实在一时想不起是哪里的了。”吴老看向窗外,眉头蹙起。 长袍青年伸手,在空中拢了一把空气闻了闻,然后跟喝到茶叶吐出来一般,从鼻孔里哼出一道气,“奇怪,圣族的气息?他们怎么也在?” 吴老眉头更深,“圣族?这小子何德何能啊,竟然能吸引三方势力为他护道,还是在他还未正式踏入修行之前就下注了。” “谁跟你说是三方势力了?忘记这小子眉心的印记了吗?”长袍青年嗤笑道。 “那位啊……不好说,我觉得更像是托孤。”吴老眼里闪过思索的神色。 长袍青年摆了摆手,“托不托孤什么的还不好说,只要有那座山掺和,就没啥好事发生。这些印记对这小子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那座山头的人可谓是无利不起早,这小子身上有什么好的,揉碎压扁都榨不出二两油的家伙,真是想不通。” “想不通才对了,那座山上的老怪物,有哪个是简单货色?所谋所化哪一个是寻常?”长袍青年神色一动,“有一个有趣的家伙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青衫男子突然出现在房间之中。 头戴玉簪,腰别葫芦。 青衫男子彬彬有礼,刚一出现就向二人作揖道:“见过前辈,见过吴老。” 长袍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只是吴老一脸惊讶,“怎么是你?” 青衫男子微笑道:“我在云水城落脚已久,只是忙于琐事,所以未曾拜访吴老。今日正好得空,这才前来叨扰。” 吴老恍然:“上次一别,你的修为精进不少啊,隐匿之术连我都未能勘破。” 青衫男子谦虚道:“小术而已,上不得台面。” 长袍男子呵呵一笑:“可欺骗天地,躲藏乾坤的隐匿之术,如果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术,那这世间可就没什么术法了。” 长袍男子又扫了一眼窗外,“而且我想,你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来拜访吴老,是为了那小子,对吧?” 吴老双眼瞬间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尊上果真料事如神,法眼如炬。”青衫男子没有否认。 吴老脸上惊讶更盛,“你们,选择了这小子?” 青衫男子笑了笑:“准确来说,是他选择了我们,我们只是顺势而为。” 什么情况?连那一族都要凑一脚?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似乎是知道吴老心中所想,青衫男子指了指腰间的葫芦,“一开始是我发现了他,只是想慢慢等他成长起来,再告知族里人。但后来,族里的长老不知从何处知晓此事,便要我找机会将他带回族里。就算不成,至少在将来,让他能去族里走一趟,让族里人相互见个面,认认脸。” 吴老呼吸一滞,“是哪位长老?” 青衫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说道:“全族长老一致决定的。” 全族长老…… 这就很有嚼头了。 甚至说,已经很能说明某件事了。 吴老还想再问些什么,青衫男子却抢先一步说道:“吴老,真的不能再说了,这已经是我族的重大机密了。要不是尊上与您,其他人我还真不会跟他说这些。” 长袍男子冷笑一声,“我还不稀得听呢。” 青衫男子只是笑了笑。 吴老突然想到什么,“难道说……” 青衫男子抬手打断吴老话头,“吴老想到什么都不要说,无论对错,等到将来您就知道了。” 吴老这才闭上嘴巴。 青衫男子轻笑道:“那如果没事的话,尊上和吴老就先聊着,酒馆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一步了。如果有空,还请尊上和吴老多多来幺九馆捧场,幺九馆永远为两位免单。” 吴老一脸后知后觉,“原来你就是幺九馆的老板啊,这敢情好。” 青衫男子向二人作揖拜别,一如来时,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是个有趣的人。”长袍男子转着手里的折扇。 吴老点头道:“幺九馆在云水城开了好些年了,我竟然都没发现他,看来如今的他不同以往了。” “还行吧,不过那里的酒水不错。” “是吗?那一定找时间去尝尝!反正是免费酒水。” “就算不免费也还行,只不过多了这一条,就多了点味道。” “确实。” 81、葱油饼 白孤用五十个铜板买了一份桂花糕和润喉糖,这是给唐先生准备的。 又跑去旁边店里,五个铜板买了一整张刚出炉的葱油饼,冒着香喷喷的热气,还烫手呢! 至于为什么要买一整张葱油饼。 因为中午的两碗板面白孤没吃饱,现在有点饿了。 白孤用店家送的竹签挑起一块葱油饼,吹了两下,然后美滋滋地送进嘴里。 嗯!脆脆的,香! 白孤一边大口嚼着葱油饼,一边向蚁堂走去。 白孤熟门熟路地走进蚁堂,径直走上三楼。 只是走到楼梯口,白孤就看见观看席已经挤满了人,甚至在座位外围了好几圈人,站到楼梯口都有人。 白孤笑了笑,就知道今天没来错。 只有唐先生的说书才能有如此奇观。 说书还未开始,就已经宾客满座。 白孤踮起脚朝某个方向望了望,然后钻进人群,猫着腰,奋力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惹来了好些个脏话,白孤只好赔着笑脸不停道歉。 白孤费了不小的力气,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但人实在是太多,白孤在大雪天气里都挤出了一头汗。 白孤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刚刚使劲保护着的油纸袋,里面装着刚刚做好的桂花糕和效果不错的润喉糖。 这润喉糖不算是城里最好的,但也是排得上号的。 虽然白孤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好好的糕点铺子,会跑去卖润喉糖,而且听说品质、销量还都不错? 难道是因为全城第一的说书堂就在旁边,说书先生们的长时间讲书,看客们的大声喝彩、吵闹导致嗓子不舒服,有需求? 正想着,一席蓝袍便从幕后缓缓走上台。 唐先生来了。 白孤连忙踮起脚尖跳了几下,抬起一只手扬了扬,跟着周围人一起喊着,“唐先生!唐先生!我在这里!” 唐先生在台上微笑着,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些。 “大家下午安好,我是今天蚁堂申时专场的说书先生唐涂。今天为大家带来的八翼冰蝉皇与赤莲心魔的最终之战,二人龙争虎斗如何,待我细细说来。” 唐先生做完开场白,便轻轻一笑,坐回了书案后。 他一拍板子,开始娓娓道来,“只说那八翼冰蝉皇,乃是一只生活在冰原上的飞蝉,偶然间获得一柄圣人法宝冰蝉旗,因此获得大造化而登临巅峰。为人谦虚和善,与座下有五大妖王,镇守在常年祸患的百鬼冰渊,千年万年如一日。” “赤莲心魔则是与之前说过的青莲灵王是一胞双生的兄弟,为一朵千年并蒂莲化形而成,修为相近,皆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曾经有人说,青莲灵王与赤莲心魔可以看作是一个人。两者之间一正一负,赤莲心魔是青莲灵王的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或者可以说是青莲灵王的心魔。只不过有大人物以逆天手段探查乾坤,发现两者之间的因果早已了断,泾渭分明。赤莲心魔行事亦正亦邪,随心所欲。时而惩奸除恶,劫富济贫。时而莫名出手屠戮城池,血流千里!” “八翼冰蝉皇与赤莲心魔的纠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源于二人闻名天下前,为了争夺某处遗迹中的机缘,八翼冰蝉皇误伤了赤莲心魔的伴侣,致使其早夭,且遗迹中的机缘为八翼冰蝉皇所得。赤莲心魔同时失去伴侣与机缘,怀恨在心,便发誓一定要八翼冰蝉皇为此付出代价。在得知八翼冰蝉皇坐镇百鬼冰渊后,赤莲心魔决定在暗中偷袭。因为赤莲心魔知道百鬼冰渊里妖魔横行,各类凶人每天都在闹事叫嚣,企图挣脱八翼冰蝉皇的镇守,逃到外界为非作歹。八翼冰蝉皇坐镇之时必定全神贯注于百鬼冰渊内,无法分心应付他的偷袭。如果出手在果断狠厉些,一击得手未必不是幻想。” “于是,赤莲心魔的第一次偷袭就此展开……” 唐先生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讲着,台下众人便如蒙学小童一般乖乖地听着。众人脸上神情各异,或着急万分,或闲适惬意,或捶胸顿足,或坐立不安,仿佛都身临其境。 白孤在台下边听边大口大口地嚼着葱油饼,吃得满嘴流油。 唐先生的说书很好听,手里的葱油饼很好吃! 虽然葱油饼的味道很大,尤其是刚出炉的,更是香气四溢。但周围众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拿了些零嘴,味道各异,混杂在空气中。 有人捧着热乎乎的番薯,有人吃着香喷喷的炸物,有人更是直接拿着一整只烧鸡啃了起来。 最过分的是,有人端着臭豆腐和螺蛳粉站在窗边吃,外面的风一吹进来,满屋子的臭味。 相比之下白孤手里的葱油饼就好很多了,至少还是香的。 只不过纵使台下的味道再怪,吵闹声再大,台上的唐先生都置若罔闻,依旧一板一眼地说着嘴里的故事。 “八翼冰蝉皇最后百般无奈,看着眼前战死的几位妖王,悲愤填满心间,祭出了冰蝉旗,施展出此生最强的一招。漫天的风雪化作冰晶,迎风见长,如同一张蛛网般瞬间扩展,将已经脱力的赤莲心魔与百鬼冰渊中的三位王者死死束缚住。四人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八翼冰蝉皇的杀招降临。” “那是一道封印术,以冰蝉旗为封镇,方圆百万里的风雪为磨盘,将四人钉杀在百鬼冰渊下,逐渐消磨他们的道行修为,再依次消磨他们的肉身、灵魂,直至将四人在这世上从此抹去!同时,也将百鬼冰渊封印起来。” “尽管四人死局已定,但八翼冰蝉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修为耗尽,气血枯竭,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看着四人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原地盘坐,就此陨落。” “一代皇者就此落幕,令人唏嘘不已。各位贵客是怎么想的呢?可以思考一下,楼下前台处有记事牌,写下你们的想法,换取一份小礼品。想法新奇者,老规矩,蚁堂将赠送一张听书免费券,可以免费体验一场听书。今天的讲书就到这里。” “另外,我要宣布一件事。唐某将起程前往别处游学,之后蚁堂的说书可能就只好暂停一段时间。在此十分感谢各位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唐某不胜感激。至于何时回归,重开讲场,唐某也不好说。蚁堂的其他说书场依旧会继续开启,还请各位多多捧场,多多留意,唐某在此先谢过各位,拜别各位!” “江湖路远,诸君珍重。” 唐先生站到台前,与众人认真地道别,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人瞬间哗然。 白孤也不禁停下了嘴里的动作,一脸的不舍。 唐先生在云水城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啊? 但既然这是唐先生自个儿做的决定,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祝福他,期盼他早日安全归来了。 “唐先生珍重!” “祝唐先生一帆风顺,早日归来!” “游学路上人茫茫,唐君且行且珍惜!” “……”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向唐先生送出自己的祝福,唐先生也一个一个地回应,场间气氛莫名有些伤感起来。 白孤就蹲在角落里,看着众人一个一个离去。 等到最后一个看客拜别唐先生后离去,白孤这才站了起来。 场地虽然空旷,但只剩下唐先生和白孤二人。 唐先生一眼就看见了白孤。 “是小白啊,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唐先生笑容和善,让人很有好感。 白孤脸上写着伤感与不舍,“唐先生怎么要离开了啊?我还想再多听几场说书呢。” 唐先生微笑道:“老话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前者我已经快做到了,后者我还未能完成百分之一。所以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其他地方不一样的风景,尝尝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味道,见识一些有趣无趣的事情,去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这样,我的故事才能更加完善,更加美好。” 白孤将手里的油纸袋递了出去,“这是来时就想送给唐先生的,但刚刚人太多了,就只能等到现在了。” 唐先生接过油纸袋,坐在台边,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一起坐坐?” 白孤咽了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蹦上台,坐在了唐先生旁边。 “其实促使我下定决心要出去走走的,是你。还记得上次去柳才子家吗?你当时说的那些话让我感触很深,我这才发现这世间似乎还有许多的人事物我还不知道,没见过,所以我想去看看,见识见识。”唐先生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糕很好吃,一起?” 说着,唐先生将油纸袋往白孤那里推了推。 白孤拿了一块,吃了起来,但脸上的伤感依旧,“唐先生有想过去哪里吗?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能会要去南部走走,然后看情况再定。至于时间,没有个五六年是回不来了。” “那唐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呢?我想去送送唐先生。” “还不清楚,慢的话几天之后,快的话今晚就走。小白你的心意的心领了,送就不用了,免得彼此伤心。” 白孤更伤感了,“本来想着走之前能再听几场唐先生的说书,没想到,这是最后一场了。” 唐先生有些惊讶,“小白也要出去走走?” “要去一趟黑羊山,我妹妹生病了,吴老说那里有药可以治我妹妹的病。” 唐先生点了点头,“黑羊山啊,那挺远的,路上注意安全啊。” “会的,我还想再听唐先生的说书呢!” 唐先生从油纸袋里拿出那盒润喉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放进怀里,“桂花糕可以一起吃,但这润喉糖不行。这是你送我的,我要留着,在路上慢慢吃。” 白孤笑道:“早知道我就多买些了,这样唐先生就可以经常吃到了。” “东西不在多,心意才重。”唐先生指了指白孤另一只手里抓着的油纸袋,“把你的葱油饼也给我尝一尝。” 白孤有些尴尬,“这不好吧,这太油了,会脏了唐先生您的手。” 唐先生笑道:“我也吃过手抓羊肉,都不觉得有什么。一个葱油饼而已,小白你别这么小气啊。” 白孤尴尬一笑,只好将装着葱油饼的油纸袋拿出,递给唐先生。 唐先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是糕点铺子旁边的那家葱油饼吧?很好吃。” 白孤咧着嘴笑道:“是的,那家的葱油饼一绝,我买的时候刚刚出炉呢!” “是吗?那我要多吃两块。” “哈哈哈,唐先生想吃多少都行,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买。” 82、事在人为 白孤与唐先生聊了很多,一直从蚁堂聊到小饭馆,再到青屿客栈。 唐先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方块,递给白孤,“你既然要远行了,刚刚又送了我礼物,我自然是要回礼的。这个你收着,当作纪念。” “不行不行,唐先生,这礼太贵重了!收不得!那润喉糖才多少钱啊,能跟这东西相比吗?” 唐先生笑呵呵道:“礼不至于贵重,在于心意。既然是心意,谈钱就俗气了。收着,我就觉得正合适。” 白孤只好接过,摊开掌心一看,原来是一枚小印章。 印章通体雪白,入手沁凉,想来是极好的材质雕刻而成。 印章底部有金色丝线缠绕,篆刻着四个方正的字。 白孤看着底部的那四个字,有些尴尬地问道:“唐先生,我不识字,能不能说一下这刻的是啥啊?” “事在人为。”唐先生笑了笑,“这个成语你应该听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孤点了点头,“您说过的,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是在前年夏天讲百败剑帝的时候!” 唐先生蹲下身,与白孤平视,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我知道我不能强求其他人去按照我的想法行事,这样是不对的。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小白,请你以后遇见世间的阴暗的时候,先不要心生怨怼、失望,要多给其他人和这世间一些时间改变,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白孤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沉默不语。 唐先生叹了口气,“小白,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强求。” 白孤眼皮低垂,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唐先生,我知道您是好心。您说的,也是正确的大道理,比很多书上说的都对。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眼不见就能心不烦,或者是忘记就能释怀的。有些人事物,它就在那里,并不是说你不理它,它就能消失。它就像是一根钉子钉在肉里,当你以为它不疼了,想拔出它的时候,它依旧会有那种撕裂的疼痛,甚至已经跟肉长在了一起。” 白孤把头低了下去,“就像是前不久,我上山去帮吴老找点东西,有一群半大小子闯进我家,将我家里的值钱的、能吃的东西全部抢走了,还把我的两个妹妹打了。一个阿月再也永远醒不来了,另外一个小小重伤昏迷。要不是有吴老和山上的徐爷出手相助,小小恐怕也……” 说到这里,白孤哽咽了一下。 唐先生脸色都变了,看向白孤的眼神也柔和了些。 白孤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这个人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还。鹏哥帮我找到了那些人,是我奶奶曾经帮助过的五户人家的孩子。可笑吗?我奶奶乐于助人的好心,如今却成了打向我妹妹的棍棒。”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鹏哥帮我将那五户人家的孩子绑到我奶奶和阿月坟前,想让他们认错。我本来是想,让他们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在奶奶和阿月坟前道个歉,让他们以后每年清明来给阿月上炷香,然后再赔些小小的医药费就行了。可没想到,那五个孩子不但没认识到错误,还依仗着父母的宠爱,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可里面最大的孩子都已经十五岁了啊,就算其他孩子不懂,难道他真的不懂吗?他还说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还摆出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样子。”白孤冷笑了一声,“最可恨的,是他们的父母。一上来只护着自家孩子,不论对错。宠爱自家孩子我可以理解,但这种不辨是非的,我实在是无法苟同。他们甚至说出了他们还是孩子这种话!那可是在阿月的坟前啊!阿月今年才七岁,七岁啊!小小今年也才十岁,难道她们就不是孩子吗?!” 唐先生抿着嘴巴,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拍了拍白孤的肩膀。 白孤继续说道:“既然他们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就只好我来帮忙了。我先是让他们的父母在自己和自家孩子之间选择一个去死,另外一个就带着愧疚继续活下去。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给了他们机会,他们不珍惜而已。只不过他们太墨迹了,我就帮他们做决定了。我让鹏哥的手下将五个孩子的双手砍下,因为这五双手参与了我家的打砸抢。不砍,我对不起阿月和小小。至于以后这五个小孩的死活,我管不着,死了就死了。反正这般不知对错,以后长大成人还不知道会作哪般恶,倒不如让他们从今以后就废了,也好给阿月和小小一个交代。” 白孤抬手抹了一把脸,“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好,但做错事,一句他们还是孩子就想糊弄过去,世间哪有这么轻易的事情?我没让他们偿命,就已经很好了!谁动了我妹妹,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我可以去做恶人,只要我妹妹能安好就行。” 白孤抬起头,看着唐先生,“唐先生,我做错了吗?” 唐先生抚摸着白孤的头,笑容和煦,“只从人情来说,你做得没错,已经很好了。但只是没经过官府行事,容易被人诟病。” 白孤摇摇头,“上报官府,他们五个小子一个都跑不掉,都得被砍头。我这样做,他们至少能有一丝生机。” 唐先生恍然,“原来如此。” “唐先生,我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博得您的同情,或者是让您来想我当时应该怎么做,才会是最好的方法。我的意思是,您有您的道理,我有我的想法。您说的我会听,但以后怎么做,我会权衡再三。我不会去更改我的做法,但也不会不听您的叮嘱。因为我觉得,您说的道理,是天底下最好最对的道理。” 唐先生微微一笑,“好的,我知道了。不过我不是书上说的那种圣贤完人,我做的事,说的话也不完全都是对的,我也有犯错误的时候。”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举起手里的那方小印章。 唐先生懂白孤的意思,也是笑了笑。 您既然执意要送我这方印章,就别管我在心目中把您当做最完美的人了。 是非命定,事在人为。 漫天风雪中,一蹲一站的一大一小相视一笑。 心中言语皆是风雪声。 83、干瘦老人 白孤与唐先生分别后,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黄鹂道上,双手笼袖,微微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白孤,“小娃娃,俺问个事儿。” 白孤被吓了一跳,回头只见一个干瘦老人正咧着嘴对自己笑,笑得整张脸都皱成一朵菊花,还露出了仅剩的两颗老黄牙。 白孤扯了扯嘴角,老人这副尊容,老乞丐都得甘拜下风。 白孤干笑道:“老爷爷,是迷路了吗?” 干瘦老人一双老手顺势而下,抓住白孤的双手,上下打量着白孤,脸上笑意更深,“好乖的娃娃,看着就讨人喜欢!” 白孤对干瘦老人的行为有些不舒服,想挣脱那一双老手的束缚之时,却发现干瘦老人的力气大得出奇,自己完全挣不脱那一双老手的钳制。 白孤眼里有着慌张,想要运转体内灵力挣脱,哪怕现在只能勉强调动一丝。 但至少也有十石之力了! 干瘦老人一双老手继续向下一捋,从白孤的小臂顺到手腕,如同两只大锁一般死死扣住白孤的双手。 白孤心里一惊,原本波动了一下的灵力突然重新归于平静。不论白孤如何调动,启灵术也好,问心也罢,全都无济于事。 仿佛,体内的所有灵力陷入了沉睡。 白孤虽然心里惊慌,但脸上还是强装镇定,“老爷爷,您到底有什么事啊?没事的话我还要回家呢,已经很晚了。” 干瘦老人嘿嘿一笑,“不急不急,让我再好好看看。小娃娃,你是不知道哩,俺已经好久没遇见你这样乖的娃娃了!真叫人稀罕!” 白孤扯了扯嘴角,既然挣不开,干脆也就不再白费力气。 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心里开始细细碎念着某些脏话。 干瘦老人笑眯眯地看了白孤一眼,似乎是看穿了白孤的意图,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着白孤细小的手腕左看右看,“哎呀呀,你这娃娃咋个这么瘦哇,要多吃点东西啊。不然这么瘦,将来不好生养啊!” 白孤神色古怪,“老爷爷,我现在还小,谈不上那些。” 干瘦老人直勾勾地盯着白孤,笑得很奇怪,“你这娃娃看着小,这骨龄可不小了啊。换作是在俺们村里,孩子都能叫爹了。” 白孤不经意地往北边扫了一眼,但还是被干瘦老人发现了。 干瘦老人笑道:“小娃娃,找你没别的事儿,就是想向你讨件小玩意儿。” “什么东西?”白孤瞬间警惕起来。 “没什么,就是想要你这头上的小珠子。”干瘦老人话音刚落,将白孤的双手一合,一只苍劲有力的老手抓住白孤的双手,另一只手径直向白孤的眉心抓去。 白孤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去。但因为双手受制,白孤无法后退以及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干瘦老人的手越来越近。 “铮!” 一声剑鸣声响起,干瘦老人连忙松手后退,心有余悸地看向北边。 要不是刚刚反应够快,恐怕现在一只手都保不住! 白孤看向北边,心里一喜,终于来了! 在薄暮中,背对着街道,迎面走来了两个人。 喝着酒的酒鬼。 啃着鸡腿的邱自在。 干瘦老人看见酒鬼二人,先是一惊,随即呵呵一笑道:“你这后生不讲武德啊,竟然偷袭俺这个老人。” 酒鬼连看都不看干瘦老人一眼,自顾自喝着酒,“一个死人而已,正面出剑和背后偷袭都一样。” 相比之下,邱自在的态度就好很多了。 他笑嘻嘻道:“老人家,以大欺小,倚老卖老可不是前辈风范。可别生前毫无建树,死后还要被别人戳脊梁骨啊。” 干瘦老人依旧是笑如菊花,“俺只是想向这娃娃讨要件小物件,反正他也不会用,还不如给俺,免得暴殄天物哩!” 酒鬼冷笑一声,“就你,也配?” 邱自在也点点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得丑,想得美,玩得花。” 干瘦老人对二人的言语毫不在意,视线重新投向白孤,笑道:“小娃娃,你自个儿拿出来,俺不想伤了你。你乖得很哩,俺稀罕得很!” 白孤早就跑到酒鬼二人身边,目光凝重,没有理会干瘦老人的言语,“师傅,神棍,怎么样,这老头什么来历?厉不厉害?能不能打得过?” 酒鬼喝了口酒,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三剑分生死。” 邱自在用手肘碰了碰白孤的手臂,“不用担心,就这种货色,你师傅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了的。不过你真行啊,拜了这家伙做师傅,以后都可以横着走路了。” 酒鬼扫了邱自在一眼,没有说话。 白孤无奈道:“是老家伙安排的,我也是临了才知道的。” 邱自在点点头,“是他的风格,不过这样安排,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道路。” 白孤耸了耸肩,“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等以后再遇见他,至少得让他请顿饭赔罪。” 邱自在忍俊不禁道:“贫道感觉他会让你请他吃饭。” 白孤道:“无所谓,他不请我吃饭,那我就请他吃屁。” “还得是你。” “现在的娃娃都是这样了吗?只顾着自己,把俺这么个老人晾在这里,不像话哩!”干瘦老人埋怨道。 酒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急着去死?” “后生口气恁大,小心大话头压垮了小细腰哩!”干瘦老人有些不满,带着说教的语气。 邱自在轻笑道:“林剑仙,人家在教训你呢,不说些什么?” 酒鬼微微偏头,看了邱自在一眼,“要不是看在老家伙的面子上,我现在就已经出剑了。” 邱自在笑嘻嘻道:“无所谓,你现在出剑也不晚。” 酒鬼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干瘦老人微微皱眉:“林剑仙?恁大的名号!才几境修为,就敢自称剑仙?你这后生好自大哩!” 邱自在不怀好意地笑道:“剑仙之名,是夜郎自大,还是名副其实,你俩打一架不就知道了吗?” 酒鬼收起酒葫芦,抬起那双朦胧的醉眼,朝着干瘦老人弯了弯手掌,“死来!” 84、春风剑法 干瘦老人拄着那根底部早已磨秃了的竹杖,咧嘴一笑,“后生,脾气忒大,容易上火哩。” 酒鬼没有言语,只是上前一步。 白孤一把扯住了酒鬼的衣袖。 酒鬼转头看着白孤,“有事?” 白孤皱了皱眉,有些担心道:“师傅,小心一点。” 酒鬼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丢下一句知道了,就缓缓走向干瘦老人。 邱自在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小白孤,你这担心完全没必要,单纯就是看不起你师傅了。” 白孤白了他一眼,“要是我师傅真的有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我肯定去一趟南海……” 白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邱自在连忙捂住了嘴,“小祖宗哎,算贫道怕了你,别说了!你师傅最厉害了,肯定没事的,好不好?你刚刚的话可别乱说啊!外头盯着贫道,想要贫道死的人一大堆呢,可别把贫道给卖了啊!” “人活一辈子,早死晚死都得死。像你这种只会忽悠人的神棍,留着也只是祸害世间,还不如早点死掉,免得浪费粮食。”白孤挣脱邱自在的手,冷笑道。 邱自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对于白孤恶毒的言语丝毫不在意。 只不过他有点疑惑。 为什么这小子对贫道的恶意怎么就这么大啊! 为什么老家伙这么算计他,他都没生气,但就是要跟贫道过不去啊? 凭什么啊! 这不公平! 酒鬼走到离干瘦老人差不多十步的地方,只是刚一站定,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变了。 酒鬼原本是一副颓废、睡不醒、半死不活的样子,但现在,身上气势如利剑出鞘,清冽锋利,锋芒毕露,气势如虹直冲天际。 仿佛一滩烂泥,如今变成了一栋巍峨高楼。 白孤眼里满是惊讶,这还是那个在幺九馆面前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吗? 天神下凡啊这是! 邱自在只是略微一挑眉,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朝白孤伸了过去,“来点?” 白孤推开了瓜子,“没吃过,不会磕。你要是有果干,我可以吃点。” 邱自在又在怀里掏了一会,拿出一个折了好几折的油纸袋,“早上刚买的,应该剩的不多,你凑合着吃。” 白孤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了油纸袋。 打开一看,嗯,还不错,苹果,香蕉,桃子。这个绿绿的是什么?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不管了,能吃就行。 酒鬼满脸意气风发,直视着干瘦老人,“亮法宝,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让你一招。” 干瘦老人呵呵一笑道:“后生,一双招子都快长头顶上了,走夜路不怕摔着哩!” 话虽这么说着,但干瘦老人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他手中竹杖往地上重重一顿,街道两旁的积雪飞扬而起,一道雪幕笼罩了两人,不远处的白孤只能模糊地看出两道人影而已。 不对,只有一道! “铮!” “铛!” 一道剑鸣声响起,随即就是一道十分清脆的铁片敲打声。 白孤看不见二人情况,急得都停下嘴里的动作,踮起脚尖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好点的角度看清雪幕里的情况。 邱自在微微一笑,伸出手往白孤双眼一抹,惹得后者瞪了他一眼。 邱自在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雪幕,然后继续嗑瓜子。 白孤皱了皱眉,但还是因为担心酒鬼,也就暂时没跟他计较。 只是这一次,他看清了雪幕里的二人。 原来干瘦老人已经趁势出手,一根竹杖凌厉无比地指向酒鬼喉咙处,却被后者用一柄长剑挡下。 白孤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随即白孤看向酒鬼手里的那柄长剑,眼里有着惊艳。 那是一柄通体碧绿的长剑,剑盘几近没有,剑如长竹。周身毫无一丝花纹,更无一点雕琢痕迹,仿佛浑然天成,此剑自取材到成器皆是如此。 要不是剑身扁长,白孤还以为酒鬼从哪里捡来一根竹子当做武器了。 干瘦老人一击没有得手,连忙后撤,身形暴退到原来的位置,眼里满是对酒鬼的警惕,嘴上却还是平常那副语气,“后生,好俊的身手,比俺村里的小伙子还要俊哩!” 酒鬼没有理会干瘦老人的言语,微微偏头,对着白孤说道:“小白,接下来看好了,我将施展我们的师承,这也是,你将来所要传承下去的剑术!” 白孤一下子来了精神,两眼发光,“好的,师傅,我会好好看着的!” 开玩笑,师傅要亲自示范本门绝招了,做徒弟的还不好好看着? 之前拜师的时候就已经够着急了,现在有机会看看本门师承,还不得赶紧验验货,免得将来修炼了,被坑得更惨。 至于酒鬼要耍帅,就让他耍帅去呗,本事够硬就行了。 反正是自己师傅,本事够硬,将来走出去也不怕别人欺负了。 酒鬼手腕一抖,挽出一朵绚丽的剑花,然后手持长剑,斜指于地,缓缓说道:“我们一脉相承的剑术,名为春风剑法,只有一式。接下来,你好好看着!” 酒鬼周身泛起层层涟漪,犹如一方平静的池塘里丢进了一颗小石子,漫天风雪开始出现一瞬间的停滞。 酒鬼手中碧绿长剑嗡鸣不已,颤动不已,最后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冲天际。 长剑冲天,带着一抹绿意划破开了漫天的雪白。在风雪大作的寒冬时节,以酒鬼为中心,街道之中竟是生出了层层暖春的气息! 感受着周围微弱的暖意,白孤一脸震惊,“这,这是什么情况?” “春风剑法,一剑春风至,名不虚传。”邱自在磕着瓜子,优哉游哉道。 干瘦老人看着酒鬼的长剑,又感受着周围的春意,脸色终于变了。 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颤颤巍巍道:“春……春风剑法……姓林……你……你是……林羡鱼!” 酒鬼脸上毫无波澜,没有回答。 干瘦老人手里竹杖往地上一顿,指着酒鬼,“后生,俺劝你别乱来啊!俺认识你们林氏好些老祖,跟你们林氏还有些香火情!莫自误!” 酒鬼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一眼干瘦老人,依旧没有说话,但空中的长剑剑气愈发凌厉。 邱自在嗤笑道:“在这家伙面前提林氏,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 白孤疑惑地看向邱自在,后者却继续磕着瓜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看着,本来你师傅可能需要三剑才想解决这老头,现在可能不需要了。你小子有眼福了,可以看见你师傅动真格的样子。” 白孤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到面前的气势一变,犹如一只满弓如月,蓄势待发的利箭。 酒鬼冷笑道:“希望你这把老骨头能硬点,不要连我一剑都接不下来。” 话音刚落,碧绿长剑如鹰隼扑食般俯冲而下,裹挟着漫天风雪,直直奔向干瘦老人。 85、我非红尘不羁客 干瘦老人的神情终于不再淡定,一张老脸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明明都搬出家族长辈了,这小子怎么还是油盐不进! 难道…… 干瘦老人突然想起一个前些年偶然听到的小道消息,瞬间惊恐无比,不可置信地看向酒鬼。 “你小子真的是疯了!” 眼下碧绿长剑攻势已至,干瘦老人也没办法再去想太多,只好咬着牙,将手里的竹杖一挥,化作一道青色的光芒猛地蹿出,迎向酒鬼的长剑。 邱自在嘴里一边吐着瓜子壳,一边不断地接纳手里塞进的瓜子,有些含糊不清道:“难怪这老头的气息这么熟悉呢,原来是仙林谷的人。” 白孤有些不解,“先岭谷?那是什么地方?” 邱自在差点被瓜子噎死,咳了好几下这才缓过气来,“是仙林谷啦!一个自诩名门正派,实际上是无恶不作的歪门邪道,整天想方设法地捣鼓些有的没的。什么毒物、暗器、迷药,怎么卑鄙险恶就怎么来,反正很讨人厌就是了。” “那没人去惩治他们吗?或者是书上说的那种大家一起去讨伐他们,不然就是某一位强者单枪匹马,直接踏平了他们。”白孤嚼着果干,疑惑地问道。 邱自在也莫名有些无奈,“一来,他们门人散落各处,但异常团结。就算是端了他们的老巢,其他地方的门人也会组建起新的宗门地址,并向灭了旧宗址的门派进行复仇反击,有很多门派因此覆灭了。比较有名的,西摩古城知道?被他们一夜之间就攻破了,而且还是提前下了战书,告知了攻城时间,西摩城主联合了好几位强者。但依旧无济于事,全部人都有去无回。这二来嘛,都知道道法修神庭,武夫练体魄,修士是要比武夫的体魄弱上许多的,一个一境武夫的体魄,恐怕比一个三境修士只强不弱。仙林谷门人的修炼之法比较特殊,因为常年跟毒物打交道,所以体魄异常坚韧。他们的体魄,大概勉强可以与同境的武夫掰掰手腕。当然了,肯定是比不上,不然别人那么辛苦走武夫的路干嘛?不过对付一些寻常修士,就很占便宜了。因此仙林谷算是毒物一脉中等宗门的领头羊,在它之下的宗门,没有一个人敢有非分之想。一旦有,那就是灭门之祸。” 白孤还是不解,“那为什么不天下人联合起来,一起消灭各地的仙……仙林谷的人?这样不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吗?” “因为不值得。仙林谷算不得什么大宗门,所作的恶不过是为祸一方村镇,三两座山头,只对当地有危害。而且也没有什么干涉人间皇室、山上王朝的正常运作,也就没什么罪名可言。历史上的几次讨伐,也不过是触及当地大宗门的利益,相互攀咬罢了。付出长时间、大力气只为了消灭这么一个不算起眼的宗门,实在是不值得。还不如拿这时间精力去做点其他的事情,维护一下自家宗门大阵都比这好。再者说了,你觉得上哪儿找一个那么有魅力的人,能号召各地宗门一起剿灭仙林谷?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像仙林谷这样的小宗门,能入得了他的眼?”邱自在呵呵一笑,“况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角落里的蟑螂是灭之不尽的,懂了吗?” “死了一个仙林谷,还是会有千千万万个仙林谷冒出来。那还不如先让它留着,制衡那些个……额……毒物宗门,免得生出更多祸乱。有什么大战爆发,还可以拿他们去填炮灰,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白孤又往嘴里塞了块桃子果干。 邱自在轻咦了一声,“你小子可以啊,还挺上道,驱狼吞虎的招数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白孤嘿嘿一笑道:“那是当然,唐先生的说书可不是白听的。” 邱自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酒鬼并没有理会身后二人的叽叽喳喳,只是看了一眼干瘦老人,又看了看那道由竹杖化作的青色光芒,冷笑一声,“一条臭虫而已,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随即酒鬼双指一点,碧绿长剑瞬间斩断青色光芒,继续朝干瘦老人逼近。 青色光芒断成两截,散去光芒,掉在地上,赫然是一条竹叶青! 干瘦老人脸皮一抽,心想再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手段,恐怕今天就得栽在这里! 干瘦老人伸出一只手,猛地一握,一道墨青色的光芒浮现,随即化作一团跳动着的墨色火焰,远远看去,仿佛是一颗跳动着的黑色心脏。 干瘦老人脸上开始爬上狰狞,将手里的那一团墨色火焰朝碧绿长剑扔了出去,厉声道:“那就尝尝俺这道蚀心火!” 墨色火焰在空中一分为二,较大的一道迎风见长,化作一道火盾堪堪挡住了碧绿长剑。只是在下一瞬,火盾上便出现了裂痕,并且不断扩大,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较小的一道墨色火焰则直指酒鬼心口,速度之快,刚一出现,便来到了酒鬼身前。 干瘦老人冷笑一声。 这道较小的蚀心火看似轻飘飘的,只是干扰敌人的小东西,但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一旦被蚀心火碰到,那么蚀心火将会顺着你的皮肤钻进经脉,再从经脉直奔心脏,然后反复煎熬苦磨你的心脏。并且阻断心脉与其他经脉的灵力流通,让你心痛无法自愈,其他人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只好乖乖沦为施术者的奴隶,受他掌控。 虽然此术不致命,但极其折磨人的心智、精神,能够一步步击垮一个人对生的欲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师傅小心!”白孤急忙喊出声。 但酒鬼只是轻轻双指一弹,一道剑气便破空而去,斩灭了这道蚀心火。 然后酒鬼转过头,看向白孤,“你说什么?” 白孤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默默地塞了一块果干进嘴。 好机会! 干瘦老人见状大喜,连忙踏前一步,双手结印,一道墨青色光芒直直射出。 与人对战还敢分心,后生啊,你还是太嫩了! 就算你是林羡鱼,也一样得死! 白孤见干瘦老人偷袭,不由得再次着急,但嘴里还嚼着果干,说不出话来,只好蹦跳着指着酒鬼身后。 酒鬼摆了摆手,“知道了,小问题而已,别担心。” 然后酒鬼转过身,将干瘦老人的那道墨青色光芒视若无物,淡然道:“一剑已过,接下来,是第二剑。” 酒鬼心间仿佛有一点涟漪浮现,然后朝四周缓缓扩散。 自心间,缓缓扩散至全身,然后是周身附近,最后将这方土地全部笼罩了进来。 邱自在一只手轻轻一挥,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他和白孤护住。 当然了,邱自在自己倒是不怕酒鬼这么点涟漪,主要是怕白孤受不住。 酒鬼似乎是想起什么事,突然笑了一下。 是很柔和的笑。 然后,他心间似乎有轻声低语响起。 “我非红尘不羁客,何必拈花惹春风。” 86、不渡人 酒鬼双指并作剑指,在身前划出一个半圆之后,这方天地原本外散的春意迅速归拢,在酒鬼身前凝为一点绿色光点,颤动不已。 半空中的碧绿长剑嗡鸣不已,轻而易举地震碎了干瘦老人的火盾。 酒鬼双指向前一点,绿色光点直直钻进碧绿长剑,后者瞬间光芒大作,将每一寸街道都染上了碧绿光芒。 与此同时,酒鬼心间有一道温醇声音响起。 “晚春折柳叶,夕阳问时节。” “落花流水不如意,何教青山披白衣?” “不渡人。” 碧绿长剑收敛光芒,随即一剑破空,直指干瘦老人。 声势浩大,就连白孤都听见了隐隐的风雷之声! 干瘦老人看着袭来的碧绿长剑,心中凛然。 这一剑,让干瘦老人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未曾想到,前些年所见不过三境的酒鬼林羡鱼,如今竟能斩出这样的一剑。 这特么叫天才堕尘,一蹶不振? 小道消息误俺啊! 但眼下剑势已至,容不得他再另作他想。 干瘦老人掏出一张符箓,眼里满是肉疼。 这是他在一处遗迹中抢到手的一张防御符箓,可抵半步七境的全力一击,算是他最大的压箱底保命手段了。 如今却是要浪费在这里,他是既肉疼又后悔。 哎呦,俺的符箓啊! 俺还指望你帮俺取得明年的宗门大比呢! 早知道就不该来这云水城了!更是不该手贱去碰那小子! 真是倒了大霉! 干瘦老人手指夹住符箓,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将灵力灌入符箓之中,符箓化作一道灵力盾甲,挡在干瘦老人身前。 “林羡鱼,你要是能破开这道符箓,俺就随你处置。要是不能的话,嘿嘿,俺就先走一步了。”干瘦老人充满了底气,连声音也大了几分。 邱自在笑着摇了摇头,“这老头,到现在都拎不清,活该被劈。” 白孤看了一眼酒鬼那风雷一剑,又看了看干瘦老人身前的灵力盾甲,有些疑惑道:“那老头看起来很自信啊,那盾甲应该很结实,就不知道师傅这一剑给不给力了。” 邱自在笑道:“你对你师傅这么没信心啊?” “倒也不是,主要是那老头应该也不弱,我怕师傅没有太上心,大意失手了。” “看着,你师傅的这一剑不渡人,算是很巧妙的一剑。单凭这一剑的想法,不说从古至今,只说当世的剑术,你师傅这一剑,在前百名内有一席之地。”邱自在将最后一颗瓜子壳吐出,又从怀里掏出一袋新的果干,拿起一块苹果果干塞进嘴里。 白孤看着邱自在手里的那袋新果干,又看了看手里那袋早就被吃得只剩个底的果干,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踹了邱自在一脚,顺势将二人手里的果干互换,“你有新的果干不早说?剩些碎渣害我吃得那么麻烦!” 邱自在嘿了一声,“你这小子还真不客气,贫道这也是刚发现的,又没说不给你吃。” 白孤假装听不见,往嘴里塞着果干,不理会邱自在,急得他张牙舞爪地想从白孤手里抢回果干,可惜都无功而返。 气得邱自在瘪着嘴,恨恨地在白孤塞来的油纸袋里四处搜寻着,最后掏出一块稍微大点的猕猴桃果干塞进嘴里,满脸无趣地嚼起来。 酒鬼冷笑一声,“一张破符箓而已,窗户纸都比这结实。” 话音未落,碧绿长剑就已经裹挟着风雪与春意,直直撞在灵力盾甲上。 灵力盾甲连一秒都没撑过,就炸碎开来,化作点点星光。 干瘦老人目眦欲裂,满脸惊恐。 他完全没想到一张可以抵挡半步七境全力一击的符箓,竟然在酒鬼林羡鱼一剑之下,连一秒都撑不住。 这是什么情况? 几年前他不是才三境吗?! 干瘦老人心思电转,就要施展金蝉脱壳之术逃离此地,却发现周身已被禁锢。而且在下一瞬,自己身上竟泛起点点绿光,化作一只小剑将干瘦老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连灵力也一并禁锢! 干瘦老人心生绝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碧绿长剑呼啸而至,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碧绿长剑直直钉在干瘦老人身后的雪地之中,余力将街道上的积雪纷纷扬起,又是一道雪幕。 一剑之下,只剩风雪。 酒鬼看都不去看干瘦老人的下场,只是抬手召回碧绿长剑,便转身向白孤二人走去。 因为他知道,当他决定出剑之时,干瘦老人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既然结局已定,又何必再看一遍? 酒鬼走到白孤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拿出一块果干塞进嘴里,“味道不错。” 白孤咧嘴一笑道:“师傅喜欢就好,多吃点。” 邱自在在一旁扯了扯嘴角,“拿贫道的东西讨好你师傅是?你小子可真会做人。”又几步窜到干瘦老人的尸体旁,伸出双手四处摸索,不久之后便掏出了两颗须弥珠。 邱自在将两颗须弥珠在手里抛了抛,“不是,这老头这么穷?修为不高也就算了,东西也才这么点?真的是修行修到狗肚子上去了!” 白孤往前跑了几步,将正在落向邱自在掌心的两颗须弥珠一把抓住,然后飞快地跑回酒鬼身边,“师傅,给您。” 邱自在立马气得跳脚,大叫道:“好你个小白孤,光天化日之下就抢贫道的东西。刚刚的果干也就算了,怎么连贫道辛辛苦苦找到的须弥珠也抢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白孤扮了个鬼脸,反击道:“这是我师傅打败那老头应得的战利品,再怎么说也应该由我师傅决定这须弥珠的去向。你算个老几,也来这里捡漏,还说这是你的东西?” 邱自在气道:“你师傅自己不要,那贫道就笑纳了,怎么就不是贫道的东西了?” “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神棍!胡诌乱扯、撒泼打滚你是最在行,我看你做道士真是可惜了。去阡陌司报道,跟市场大娘们掐架砍价,管理乱市,我觉得你能做得很好。”白孤反唇相讥。 邱自在刚想反驳些什么,就听见酒鬼缓缓道:“谁说我不要了?” 邱自在两眼一瞪,一脸愕然,“你直接走掉,不就是不要了吗?” 酒鬼缓缓道:“我只是想让小白去搜寻,锻炼他而已。谁知道你手脚这么快,抢在小白面前。不过也好,你搜的话能更干净些,免得小白浪费力气。” 邱自在气得指着酒鬼大喊道:“好你个姓林的,不讲理是?” 酒鬼语气不咸不淡,“你那么高的修为,还跟小辈抢东西,不嫌跌份?”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积少成多的道理别说你不懂啊!贫道这叫勤俭节约,不浪费任何一点资源!”邱自在依旧嘴硬。 酒鬼将两颗须弥珠捏起,然后随手拍在白孤手上那根绳子上,两颗须弥珠瞬间连接上去。 绳子是吴老送的那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附赠的。 “就这么决定了,相信邱道长不会有异议的。”酒鬼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不给邱自在反对的机会。 白孤又给邱自在做了个鬼脸,然后也跟着酒鬼走了。 邱自在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最后邱自在只好踹了干瘦老人尸体一脚,然后单手一挥,干瘦老人的尸体便化成一阵清风散去了。 邱自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二人。 “不行,白白让你得了两颗须弥珠,贫道不服气!小白孤,你得请我吃两顿饭!” “滚蛋!” “人是我打的,东西我该得的,徒弟是我的,给你有什么关系?” “嘿!你们师徒俩联起伙儿来欺负贫道孤家寡人是?没——天——理——啊——!” “滚一边嚎去,吵死人了!” “两顿饭不行,一顿饭总成?贫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要没有贫道护着,就刚刚那一剑,但凡泄露一点点气机,小白孤你就得没了!没有贫道,那老头的东西哪里能搜得那么干净?还不是得靠我?” “花点时间,而且我师傅就在一旁,我早晚能搜干净,犯不着你来邀功。” “别这么绝情嘛小白孤!凭咱俩的交情,还不能让你请贫道吃顿饭吗?” “凭咱俩的交情,请你吃屎我都嫌亏!滚滚滚!” “林羡鱼,你管管你徒弟!”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你……你俩……啊——没——天——理——啊!欺——负——道——士——了!” 87、懦夫 白孤最后被邱自在缠得受不了了,就只好不情不愿地带上邱自在,跟酒鬼一起去了吴老带他去过的那家饺子馆。 结果邱自在也只是眼大肚皮小,一盘饺子下肚,就开始嚎着吃撑了。 酒鬼将第二盘最后一颗饺子塞进嘴里,便放下筷子,“晚上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 邱自在立即无语了。 八两的饺子下肚,你还会怕积食? 白孤也将最后一口饺子咽下,把面前的四个盘子垒成一摞,“师傅说得在理,我也就先这样,免得晚上太撑睡不着。” 然后白孤就起身去结账了。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 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能吃,一个八两,一个一斤,这还是人?猪都没这么能吃! 酒鬼笑了笑,“邱道长有什么心里话说出来嘛,总憋在心里可不好。” 邱自在挑了挑眉,心里有些惊讶,但还是装出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林剑仙在说什么啊?贫道怎么听不懂?” “邱道长不想说就算了,没必要装傻,这样很蠢。”酒鬼拿出一个酒葫芦,又开始喝起酒。 邱自在翻了个白眼,“贫道要是蠢,那你就是个做事不动脑筋的家伙,从来不做长远考虑。单说这一点,小白孤做得都比你好” “无所谓,我手里有剑。” 邱自在冷哼一声,“都是做爹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酒鬼喝酒的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变得凛冽,“你说什么?” 邱自在伸出手,故意不去看酒鬼,四处张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酒鬼看着邱自在这副欠揍的样子,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烦躁,随手丢出一块蓝白玉佩,“说,你算出了些什么?” 邱自在将玉佩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确定是好东西之后,才笑嘻嘻地收起来,“倒也不是说算出了什么,只不过先前就知道了,不算是什么秘密。” 酒鬼眼里情绪复杂,语气竟有些颤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你应该好好想想,要给未曾谋面的小家伙起什么名字。”邱自在神秘一笑,“一个是不够的喔。” 酒鬼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慌乱,随即摇头否定道:“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 邱自在斜了他一眼,“你觉得她会变心?还是说,你觉得你自己不行?” 酒鬼脸色微白,“怎么会……她当时怎么不说……” “如果她说了,你觉得以当时那种情形,你能那么轻易就走掉吗?或者,她告诉你之后,你会走吗?”邱自在嗤笑一声,“她是为了你能活下去,不要那么冲动。” 酒鬼听着邱自在的话,心如刀割,握着酒葫芦的手也不禁紧了几分,青筋暴起。 酒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道:“她还好吗?” “还活着。” 酒鬼皱起眉头,看着邱自在。 “还活着,贫道就只能这么说,再多的,贫道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也不关贫道什么事。”邱自在耸了耸肩,“想知道的,就自个儿去一趟,去见见她。” 酒鬼沉默了。 邱自在冷笑道:“想知道她的近况,又不敢去见她,真是懦夫!真是想不通,她当年是怎么就看上你了!” 酒鬼继续沉默。 白孤突然在背后踹了邱自在一脚,踹得后者直接趴在桌子上。 白孤一脚踩在邱自在后背上,怒骂道:“我去你娘的!你才是懦夫!你全家都是懦夫!收了我师傅的东西还敢骂我师傅,给你脸了是臭神棍!信不信老子撕烂你的嘴!” 邱自在立马求饶道:“白大爷,白大爷,错了错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别这样,影响形象!” 白孤冷笑道:“老子从头到尾都在!在于形象?老子可不在乎那玩意儿,况且,老子本来就没有!” 酒鬼这时才缓缓开口,“小白,够了,邱道长也没说错什么,放开他。” 白孤瞪了邱自在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松脚,“邱神棍,再让我听见你说我师傅坏话,我真的就不客气了!” 邱自在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酒鬼缓缓叹了口气,“走,小白,很晚了,你还得给你妹妹送饭呢。” 说完,酒鬼率先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白孤指着邱自在,又瞪了他一眼,才跟着酒鬼离开。 邱自在趴在桌子上,扯了扯嘴角,“薄熙有路无人行,熏莸于世不同器。” 酒鬼走出饺子馆,正好下起了大雪。 他伸手接雪,轻声问道:“小白,你说,我是不是向邱道长说的那样,是个懦夫?” 白孤一听见邱自在就来气,“师傅你别听那神棍瞎说!城主府门口那两只石狮能开口说话,都比邱神棍说的话靠谱。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可我,是真的不敢去看她啊……” 白孤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酒鬼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当年我与她相恋,她宗门得知后大发雷霆,派出数位老祖围剿我。当时我才三境,根本无力抵抗,也没资格去改变什么。是她用她自己自囚宗门,才换来我的狼狈逃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回去,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说到这里,酒鬼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自那以后,我就拼了命地练剑,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以绝对的实力,去把她接回来。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她。尽管修为上去了,可我连去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甚至……” 酒鬼欲言又止。 白孤大概能猜到酒鬼心里所想,但却不是很想承认。 怕死。 酒鬼怕直接去见她,会被她宗门内的老祖们围攻,一去不回。 哪怕是以酒鬼自己如今的修为,也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 白孤想了想,“师傅,虽然我不太清楚您和师娘,以及师娘背后宗门的情况,也不知道您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我想说的是,人活在世,没办法一直心想事成。有太多的坎坷、困难压得人抬不起头来。一时的懦夫无法说明什么,那只是短暂的忍让。只要不是做一辈子的懦夫,那就还有机会,还有出头之日。我希望师傅您能振作一些,赶紧把修为提高些,争取早日把师娘抢回来!” 酒鬼眼里有些黯然,没有说话。 白孤踮起脚尖,拍了拍酒鬼的肩膀,“师傅,男子汉大丈夫,有点信心嘛!岂有自己的女人被人抢去,自个儿连个屁都不敢放的道理?咱不能受这种窝囊气!好歹给我树立个好的榜样啊!” 酒鬼这才好不容易扯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好的,我会的。” 酒鬼抬头,视线缓缓转向南边。 小颜,等我! 再等等,我会去接你的。 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88、心慌 白孤拜托酒鬼将他送到巷子口,就与他告别了。 从饺子馆走回伶仃巷的时间太久了,白孤怕打包的饺子凉了不好吃。 白孤坐在白小小身边,看着她吃着饺子,但心里却莫名的惴惴不安。 谈不上什么未卜先知,只不过莫名的心慌而已。 白孤的直觉一向很准,每次有事发生他都会有些预感。 像这种心慌,他自记事以来只有三次。 自己迷路走到白鹇坞,白老太太过世,小小出事。 白孤笑着,眯着眼睛看着白小小吃饺子,“饺子好吃?好吃就多吃点。你要是想的话,过几天我带你进城去,现煮的饺子更好吃!” 白小小笑嘻嘻地点点头,夹起一个饺子送到白孤嘴边,“哥,你也吃。” 白孤将饺子咬住,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你吃你的,我吃过了,现在还饱着呢。” 白小小噘着嘴嘟囔着,“谁让哥经常不吃饭?我不信。” 白孤笑着不说话,只是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 心绪却不平静。 白孤没来由的心慌,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前几次心慌都发生了有些不好的事情,尤其最近一次心慌也就在十几天前,小小重伤,阿月去世。 而现在又来一次心慌,相隔这么短的时间,白孤心里头不免有些沉重。 如果又是要发生不好的事情,那会是什么呢? 白孤陷入沉思。 是百越城钟府的那个小王八蛋还不死心,又想派人来作死?还是城里朱家查到了我,想对我进行报复? 该不会是故雪峰上的那条陀舍古蛇还活着? 这仨白孤倒不是很担心。 钟府来人,有邱神棍挡着。朱家要动手,肯定会牵连长洲药馆,吴老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陀舍古蛇,故雪峰那里有徐爷看着,就算陀舍古蛇还活着,也应该掀不起什么波澜。 这样的话,就好像没什么事情了。 抑或是……江先生…… 一想到江风眠,白孤眼里就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复杂情绪。 江风眠是为了白小小的伤势、暗疾忙前忙后,出谋划策不假,这些白孤都看在眼里,很感激他。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当时吴老说江风眠对暗疾有所研究,请他过来也只是为了尽快治好白小小,但这话白孤只信了三分。 本来白孤是觉得江风眠是个好人,无偿协助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治疗,还请自己去吃饭,为人也谦逊有礼,怎么看都是一位翩翩君子。 但他后面对白小小的那种渴求,让白孤不得不生出警惕。 在商讨白小小暗疾该如何处理时,江风眠先是与吴老共同说出望海石可以治疗白小小的暗疾。提出黑羊山和鼓楼山有望海石,又与吴老一起陆续提出各自无法前去的原因,让白孤心存疑虑,不敢立即答应去往黑羊山。然后说出那个可以治疗白小小,但只能带她一人去,不许白孤陪着的地方,让白孤自己抉择。 是走一趟黑羊山,还是让白小小一个人跟着江风眠一起去那个未知的地方。 白孤最后选择了走一趟黑羊山,咬了吴老的直钩。 倒也不是白孤愿意上钩,是因为江风眠当时说出不许白孤跟着的时候,那种对白小小的企图就已经暴露无遗。 仿佛,江风眠将白小小视作禁脔,欲将她掳去他乡,占为己有。 白孤眼神幽深。 但愿,是自己想多,误会了江先生。 不然的话…… 只能拜托邱神棍出手了。 至于吴老,如果不是受江风眠的胁迫,那就是跟他达成了某种交易,在自己这个当哥哥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白小小给“卖”了。 以江风眠对吴老的态度来看,显然不是第一种。 那就是吴老助纣为虐了。 白孤手指缓缓在腿上敲打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清楚吴老跟江风眠达成了哪种交易,或是两人之间压根就没有交易。单凭江风眠在商讨望海石时,展露出的对白小小的企图,白孤不相信吴老没有察觉到。 但吴老还是对此熟视无睹,对江风眠的话语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听之任之。 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白孤看了一眼吃完饺子回到床上,玩着风车的白小小,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但眼里却是愈发凝重了。 奶奶已经走了,阿月也没了,现在我身边就只剩下小小了,我不能再让她出事了。 想要从我身边抢走她,那就来试试看! 我自己打不过,我还有鹏哥!还有师傅!还有邱神棍! 实在不行,我就再去求徐爷,赔上我这条命也行! 我无所谓,反正有人会出手。 白孤突然想起了之前吴老说过的一句话,又联想起那天去城隍庙求的那张黄符谶语,不禁打了个冷战。 白孤随即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 既来之,则安之。 就算自己真的预料到了,那坏事就不会发生了吗?顶多提前有些心理准备罢了,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白孤缓缓将双手揣进袖子里,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还是太弱了啊,不然就能阻止很多事情的发生了。 白孤抿着嘴,久久沉默。 —————— 一席月白色划过夜空,落在一处山崖之上。 一袭白袍身影在此地盘坐养神,察觉到有人到来,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紫金瞳孔。 赋闲崖,白袍徐爷。 白袍徐爷抬眼扫了长袍青年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长袍青年微微一笑,“你倒是快活,跑到这里关门躲起来,不问世事。真好啊,挺羡慕的。” “你这么爱四处乱跑,要不是身上流淌着你爹的血脉,我都以为你是猴子了。” 长袍青年呵呵地笑起来,“你倒是像自己,就喜欢趴窝。” 白袍徐爷扫了他一眼,“找打?” “你都把那颗珠子交给那小子了,你确定还能稳赢我?”长袍青年笑得眯起眼。 白袍徐爷恍然,“原来你已经见过他了,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 “怎么,你也把希望寄托在那小子身上?那小子也没什么优点,就是你这山上的几条蛇,怎么着都比那小子好?” 白袍徐爷摇了摇头,“我没多少时间了,必须想想退路了。你既然见过那小子,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小子身上赌一把了。” 长袍青年冷笑道:“知道又如何,很罕见?凭你的眼界,不应该啊。就算是九等天才,你也见过不少?那小子也配?” “算了,夏虫不可语冰,跟你说不通。有些东西,远远不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得了,病急乱投医而已,何必故作高深?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蠢到跟我那个侄子一样乱押注。一个将死梭哈的赌徒,不值得同情!”长袍青年丢下话语,随风走了。 白袍徐爷顺着风雪望向远方,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89、战利品 白孤看了一眼熟睡的白小小,然后聚气凝神,开始探查起从干瘦老人那里得来的两颗须弥珠。 算是整理战利品。 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十几个小瓷瓶,里面是各色的丹丸。 有着好几包药粉,也不知道有没有毒。白孤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第二眼。 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少碰为妙。 角落里叠放着几张老旧的符箓,也不知道威力如何。 最后,白孤将视线放到三片竹简与两把道器之上。 蚀心火,半步乙等功法 千秋蛛指,丙等功法。 玄阴气,丁等功法。 虎尾,普通的长棍外形,中部有篆刻虎纹,丁等道器 烛照,是一把赤白相间的长剑,残破的丙等道器。 功法与道器的信息都是酒鬼看过,然后告诉白孤的。 尽管白孤自己知道,但酒鬼还是嘱咐他不可随意修炼这三本功法,免得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等以后这个机会处理掉就行。 白孤当时翻了个白眼,自己又不蠢,那老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施展的功法也邪里邪气的,而且老头自个儿更是没了,白孤可不想沾这种晦气。 不过这两把道器酒鬼倒是让白孤自己处理,无论是留着自己用,拿去送人做人情,以物换物,还是拿去卖了换钱都行。这两把道器都不算是那种邪恶之物,暂时拿来防身还是不错。 等级是低了点,但给现在的白孤还是凑合够用的。 白孤看着一剑一棍,有些无奈。 就算自己想拿这两把道器防身或卖钱,但现在也是望洋兴叹啊。 要从须弥珠里取出东西,需要调动一丝灵力灌入须弥珠里。可现在自己连一丝灵力都无法在周身经脉走上一圈,能有什么用啊! 就连吴老送的那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白孤也没办法催动。 因为这玩意儿也需要灵力灌入。 白孤有些心塞。 这相当于自己有着一座宝藏,手里也有钥匙,却没力气拿钥匙开启宝藏,只能在门口干瞪眼。 白孤撇了撇嘴,只好在床上曲腿盘坐,开始他修行之路上的第二次走灵。 没办法,酒鬼说了,自己只是二等上的资质,可以说很差了。 既然天赋不够,就只能靠努力了。 吴老和酒鬼也说过,修行最重要的是心性,努力次之,最后才是天赋。 只是没过多久,白孤就因心神耗尽,控制不住躁动的灵力,晕了过去。 这次只是勉强开始第二条大脉的走灵。 躁动的灵力如同沸腾的开水,在白孤体内四处咆哮,经久不息。 —————— 一条山涧旁,一席蓝衫的唐先生牵着一只杏黄色的老马,缓缓前行。 马背上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身的粗布麻衣,腰间系着一只小布袋。 孩子原是云水城里的一个孤儿,唐先生见他孤苦伶仃,便好心收留了他。 “唐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孩子满脸天真地问道。 唐先生微微一笑,“去一趟南方见见世面。听说南方有很多好看的风景,和好吃的东西,得去看看。” 孩子心思简单,风景什么的不重要,听到有好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好呀好呀,南方好南方好!我们赶紧走!” 唐先生抬手捋了捋老马的鬃毛,“体谅一下马儿,它岁数也不小了。慢慢走有慢慢走的好处,可以慢慢欣赏沿路的风景。你心别太急了,太急会错过很多东西的。” 孩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脸色顿时耷拉了下来,噘着嘴,兴致缺缺。 唐先生无奈笑道:“慢慢走,半路上也有好看的风景和好吃的东西。美景美食又不是特定的某个地方才有,走得快了反而会错过更多东西。” 孩子似懂非懂,但也点了点头,“好,我听唐先生您的,那就慢慢走。” 唐先生目光和煦,“孺子可教也。” 一大一小,一站一坐,就这么行走在山水之间,时不时传来几句欢声笑语。 —————— 白孤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上下酸痛不已,跟散了架一样。 “造孽啊,受罪啊!”白孤瘫在床上,胸口跟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闷闷的,搞得他一点也不想动。 一旁的白小小早就醒了,蹲在床上看着白孤,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哥,你今天赖床了诶,是哪里不舒服吗?” 白孤苦笑了一声。 我也不想啊,但实在是不想动啊! 白孤勉强抬起一只手臂,就感受到阵阵酸爽在身体里回荡,只能重新放回床上,“我没事,就是有点不想动。现在什么时候了?” “都中午了。我刚刚烧了些水,吃了小半个馕呢!哥,你要吃点东西不?我去给你拿。”白小小说着,就准备跳下床。 白孤微微摇了摇头,“算了算了,等会我自己来,我现在还不饿。” 喔,怎么连摇个头都这么晕啊。 早知道就抬手了。 白小小站在床边,伸出小手摸了摸白孤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哥没发烧就好,但为什么这样啊?” 白孤吃力地伸手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别想太多了,我单纯就是天气太冷,想赖个床而已。” 白小小将下巴搁在床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白孤,“少见啊,哥以前不这样的。” 白孤扯了扯嘴角,“两年前的冬天我不也赖床了?不记得了?” “哥那次熬夜守岁了,不算。”白小小反驳道。 “我这几年不也一样熬夜守岁,第二天不也一样没有赖床?”白孤笑着说。 “我不管,我不管!哥熬夜就不算是赖床!”白小小把头摇得像个小拨浪鼓。 白孤按住白小小的小脑袋,满脸笑意地揉了揉,“好啦好啦,你说不算就不算,都听你的。” “嘿嘿!” 白孤又躺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 喝了点水,吃了几口馕,问了白小小想吃的东西之后,白孤就出门了。 巷子不算长,很快白孤就走出了伶仃巷,准备从西城门进城。 伶仃巷离西城门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路上满是积雪。白孤双手笼袖,微微低着头走在茫茫的白色天地中。 只是突然,白孤只觉得胸间一阵翻涌,一股热气逆流而上。 白孤嘴巴刚张开,就喷出了一口浊气。 白孤愣了一下,连忙沉住心神,感受着体内的情况。 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精彩。 90、一夜膻中 白孤在云水城里四处乱窜,终于在一家破旧的小酒铺找到了酒鬼,后者正喝着土烧,啃着烧鸡,很是自在。 白孤一屁股坐在酒鬼身边,跟店家要了碗白开水,就急切地开口道:“师傅,你知道我现在走灵能走多少条大脉了吗?” 酒鬼抬眼看了看白孤,脸上毫无波澜,“不知道,你爱说不说。” 白孤扯了扯嘴角,“师傅,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酒鬼喝了口酒,“有修为就有意思了。” 白孤翻了个白眼,单手一翻,一道细小如发丝的灵力在白孤手里游动,宛若一尾小鱼。 酒鬼微微挑眉,“玄气?你膻中境了?” 引灵入体之后,便是第一境,启魂境,疏通经脉,灌洗窍穴,开辟气府。启魂境又分为三个小境界,涌泉,膻中,泥丸。涌泉境需要打通六条大脉,十二条奇经,十八处关隘,三十处穴位,开辟丹田。膻中境所需要数量则要翻一倍,另外开始开辟灵府,凝练三道玄气。泥丸境就要把其余经脉、窍穴、气府贯通即可。 白孤如今能掌握一道玄气,明显就是踏入了启魂境的第二阶段,膻中境。 酒鬼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昨天白孤第一次走灵,也不过勉勉强强走完一条大脉。就算昨晚白孤勤勉,自己开始第二次走灵,也撑死不过第二条大脉的程度。 怎么莫名其妙就到了第七条大脉的程度,晋升成膻中境了? 酒鬼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白孤眉心间的赤红印记,一时失语。 是那位的后手吗?或者是,老家伙? 但这也有点拔苗助长的嫌疑? 这么搞,这小子透支潜质,将来的境界不会高啊。 这两位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见酒鬼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就没什么反应,白孤心里有些挫败感。 这师傅真没意思,连鼓励一下徒弟都不会。 真扫兴! 酒鬼略微思考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你这一夜膻中,真的是踩了狗屎运,还是很大一坨的那种。” 白孤一阵无语,“师傅,你要是不会夸人,就别夸了,怪尴尬的。” 酒鬼没有理会白孤的挖苦,“你爱信不信,只说你这一夜膻中的修行速度,在那些个大宗门内都是可以被大人物收为弟子的。” 白孤双眼一亮,“也就是说,我的天赋不止二等上了?” “只说这修行速度,有六等上,接近七等的资质了。” “啊?才六等上吗?连七等都没有吗?”白孤有些失望。 “哼,七、八、九等的天才已经算是夺天造化,聚地精华了,他们的修行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只说六等上资质与七等天才的差距,六等上差不多跟你一样,可以做到一夜膻中,一日泥丸的程度。七等天才,则是半日泥丸。八等可一日铸灵,至于九等,”酒鬼轻笑一声,“修行是什么东西?还需要本人亲自修行?” 见白孤一脸疑惑,酒鬼只好再次开口解释道:“七、八等资质的人或许还需要努力修行,免得被有些身负大机缘、大气运的人超越。拥有九等资质的人,就已经算是变态妖孽了。他们几乎不用像其他人一样,需要辛苦修行。对他们来说,平时的喝水、吃饭都算是修行了。哪怕是睡一觉,他们都能莫名破境。时机恰当时,一日由凡化仙不是没可能。” 白孤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一日由凡化仙?扯淡的! 这是什么变态啊! 不过白孤随即脸色缓了过来,“不过还好,我也算是六等上的资质了,做人要知足。” 酒鬼哂笑一声,“谁跟你说你是六等上的资质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白孤一愣,“师傅你刚刚不是说过我……” 酒鬼连忙打断白孤的话头,“可能是我话没说清楚,你理解错了。我刚刚说的是你一夜膻中的修行速度,堪比六等上,接近七等的资质了。” 白孤皱眉,“这不是一样的吗?有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去。”酒鬼冷笑一声,“别人需要自行疏通经脉,灌洗窍穴,开辟气府,相当于要自己开垦荒地,寻找水源,修缮水道,挖坑种树。你可不一样,已经有人帮你把水源化作水池搬到荒地旁边,犁好荒地,水道与树坑全部帮你挖好。你只需要把水池里的水引到水道里,然后通过水道灌满树坑就行。两者的难度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别说是一夜膻中,但凡换作别的人,恐怕都能一夜泥丸了。” 白孤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见。 酒鬼将最后一块烧鸡吃掉,然后用袖子把嘴边的油渍擦干净,“如果你要是因为修为暴涨,想向我炫耀邀功,我劝你趁早断了这种念头。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天才了,你所能想得到的修行速度我见过,你想不到的修行速度我也见过。哪怕你现在一步登仙,我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丝的惊讶,顶多就是为你高兴而已。至于夸奖?呵呵,我不打你骂你就算不错了,这玩意儿不存在于我的教学字典之中。” 白孤满脸的不情愿,“哪有你这么做师傅的啊!自家徒弟修行小有所成,不夸奖两句也就算了,还泼凉水,这叫什么事嘛!” 酒鬼有些无奈地看了白孤一眼,叹了口气,“你现在只是往别人为你挖好的树坑里填水而已,就算是一夜泥丸,甚至一夜铸灵,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但如果你体内不是如今这般,是与其他人一样,需要靠自己开辟。那么你今天跑来跟我说你昨晚第二次走灵,突破到第二条大脉,我也会替你高兴,让你继续努力,懂吗?我可以夸你,但不是现在。如果你不是我徒弟,只是一个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会毫不吝啬地夸你天资聪颖,有多夸张就说得多夸张。但偏偏你是我徒弟,我必须要对你负责。我不想你因为这么一点小成就就沾沾自喜,甚至得意忘形。这是修行大忌!不但会影响你以后的修行速度,甚至会因此要了你的命!我不想你因为这么一点小成绩就心生傲气,骄兵必败的道理你应该也懂。我林羡鱼的弟子,不应该因为一夜膻中就沾沾自喜,要得意,也至少要只靠自己,一日铸灵才勉强可以!” 白孤听得有些不耐烦,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酒鬼知道白孤少年心性,也没再多说什么。 谁曾经还不是个少年呢? 91、喂招 酒鬼摸出几个铜板,向老板付了酒钱。 一坛土烧而已,不值什么钱。 烧鸡是酒鬼自己在路上买来的下酒菜,更是省了些肉菜钱。 白孤的那碗白开水,更是的。 白孤也不管烫不烫舌头,将碗里剩余的白开水一饮而尽,然后跟上了酒鬼。 酒鬼伸出手,揪住白孤的后脖颈,一步来到北城门外。 白孤连忙挣脱酒鬼的手,龇着牙,揉着发疼的后脖颈,“干嘛呀师傅,很疼的诶!” 酒鬼双手负后,缓缓道:“你现在有了点修为,但没有半点术法傍身。你不是要去一趟黑羊山吗?路上保不齐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事物。外面可不像在云水城里,什么事都能有我和邱道长给你兜底,邱道长现在无法离开云水城,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所以,我现在要让你在短时间内快速学会至少一招半式,免得出去之后被人欺负,自己窝火,也丢我的脸。” 白孤皱了皱眉,“师傅,我昨天好像跟你说了?我打算这两天就要走了,来得及吗?” 酒鬼淡然道:“时间太短就把出发时间推迟到过完年后,反正也不差这几天。再者说了,从家里跑去别的地方,在半路上过年,像话吗?” 白孤有些不情愿,“我怕小小的病等不了啊……” 酒鬼瞥了他一眼,“你没点术法傍身,出去被打劫闹事了,被人打死在半路上,就很好了?你妹妹就有救了?” “这不是有师傅您跟着去嘛?师傅这么厉害,再大点事情也不过多出几剑而已。况且就算我会了些术法,说得我就能很厉害,一打五似的。”白孤小声说道。 “我刚刚说了,我没办法一直待在你身边,很多事情也不是说我出手就能解决,还是得靠你自己。” 白孤脸上还是有些不情愿。 “难道你就想光提升修为,不修炼术法?淬炼出一块好钢,不去磨砺出锋利的刀刃,以最轻巧的方式打败敌人,难道你想跟拿块板砖一样,用修为砸倒敌人?那你还修个屁行啊!你以为你是柏云神王吗?你有那资质吗你就不想修炼术法?赶紧的,你不乐意学,我还不乐意教呢!搞得我像是赶鸭子上架,逼着你学似的!别到最后修为不咋地,术法也一窍不通。你将来出去了要是招惹了别人,看着你妹妹在你面前被人凌虐,你却无能为力,还被人活活打死。到时候你可别说你是我徒弟啊,我丢不起那人!” 酒鬼一字一句如同冰箭,刺得白孤的心冰冷生疼。 白孤抿着嘴,眼神幽深如潭水。 酒鬼则不再说话,神色淡漠如雪。 风雪哭号,拍打在师徒二人身上,很快落了满肩的雪。 酒鬼终于蹙起了眉头,对白孤的反应很是失望,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白孤站在原地,如同一根柱子,纹丝不动。 直到酒鬼远去数百米,整个人化作一粒米大小,在风雪之中模糊难辨的时候,白孤这才动了。 白孤闭着眼睛,右脚后撤,双手紧握成拳,左拳伸出,右拳护在胸前,拉开一个笨拙的拳架。 一道细小如发丝的灵力在白孤身上游动,若隐若现,几不可见。 白孤脑海里回荡着一道术法的字诀,然后全身已经贯通的一方丹田、七条大脉、十二条奇经、十八处关隘、三十一处穴位一并颤抖起来,丝丝缕缕的灵力在各处经脉、窍穴、气府之间四处晃荡,略显空旷。 拳随心动,心随风动。 拳轻如缓,拳重则疾。 追风拳! 白孤猛地一拳轰出,但身前空无一物,仿佛打在了棉花上,这一拳落在了空处。 风雪吹过,原本早已离去的酒鬼却突然出现在原地,抬起手接住了白孤的追风拳。 “轻飘飘的,连个娘们都不如。”酒鬼嫌弃地丢开白孤的拳头,连卸去白孤刚刚一拳打出的拳劲都不屑。 白孤这一拳虽然有碎木之劲,但无奈对手是酒鬼,这点力气给他挠痒痒还差不多。 白孤收起拳架,“追风拳我会了。” 酒鬼点头道:“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这追风拳您才给我多久啊?我现在能掌握点皮毛就不错了。”白孤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追风拳意有三重,我当年刚掌握的时候,就是第一重拳意了。”酒鬼不咸不淡地说道。 白孤扯了扯嘴角,“那是您天资聪颖啊,我才二等上资质,能如此就已经是极限了。” 酒鬼莫名笑了一下,“你真的尽力了?” 白孤面不改色,“不然呢?” 酒鬼也懒得跟白孤扯这些有的没的,话锋一转,“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只要你还能站着,我会每天都来给你喂招,争取年后让你至少掌握追风拳的第二重拳意,最好还能从问心里面感悟出一道术法。” “追风拳第二重拳意,从问心里感悟出一道术法……师傅,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白孤苦笑道。 酒鬼呵呵一笑,笑得很神秘,“不是我太看得起你,而是你太看不起我林羡鱼,看不起你自己。你永远不知道重压之下,人能爆发出什么样的潜力。” 白孤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涌出一丝不安,“师傅,您刚刚说只要我还能站着,您就来给我喂招,是什么意思?” 酒鬼左脚一跺,以二人为中心,方圆千米的积雪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压下,化成一方平坦如镜面的雪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的喂招不会刻意压低到与你一样的境界,那样太无趣了。你如今是膻中境,那我就以泥丸境喂招。你后面如果突破到泥丸境,那我就以铸灵境喂招,以此类推。当然了,具体境界得看我心情,全力以赴也不是不可能。” 白孤听得头皮发麻,眼皮子直抽,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喂招高一境,甚至要全力以赴,你还是人吗?! 师傅,您没有心啊! “呵呵呵,师傅,你在开玩笑?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酒鬼没有说话,只是将五指缓缓成拳,青色灵力包裹住拳头,阵阵风鸣声响起,甚至隐隐盖住了天地风雪声。 白孤看得一哆嗦,但他深知躲也没用,酒鬼依旧有办法打到他。 更何况,自己在酒鬼面前,能躲到哪里去? 白孤一咬牙,体内灵力运转,拉开刚刚那个笨拙拳架,蓄满全身力气与灵力之后便一拳轰出。 这是他的全力一拳! 酒鬼见状,只是轻轻推出那只裹满青色灵力的拳头,迎向白孤瘦小如苹果的拳头。 然后,白孤就被一股巨力轰得倒飞出百米之外,在雪地里擦出一道数百米的雪道才堪堪停下。 雪道的深度不浅。 白孤如同一只破碎的瓷瓶一般倒在雪地之中,满身血污,生死不明。 92、两拳 酒鬼神色淡漠,轻声道:“第一次压境压得这么狠,还是没控制力道啊。” 酒鬼刚刚那一拳,相当于圆满泥丸境的全力一拳,而且还是追风拳的第三重拳意。 还是第三重圆满! 酒鬼估摸着,刚刚那一拳,就算是一个铸灵境,怕是也会头皮发麻? 酒鬼眼皮一抬,扫过满身血污的白孤,不由得轻笑一声。 这小子才初入膻中境,身上的经脉窍穴开发总共不到半数,体质也是稀巴烂,倒是这小身板挺抗揍的。 酒鬼笑道:“没死就爬起来,继续!” 远处满身血污的白孤一动不动。 酒鬼双眼虚眯,“真不起来?” 白孤依旧瘫软如尸体。 酒鬼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抓住了一缕风雪,数道青色灵力如同蝴蝶一般在酒鬼身侧翩翩起舞,响起阵阵风雷之声。 原本还一动不动的白孤终于睁开眼睛,咬牙挣扎着爬起来。 白孤此时的模样十分狼狈。 刚刚出拳的右手原本在暴打朱家少爷的时候,就被暴动的灵力崩裂出几道血槽。如今又接了酒鬼圆满泥丸境的全力一拳,整个拳头的骨头连同绷带也一并震碎。身上的其他地方也被巨力震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整个人如同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一样,全身已经被血浸透,从蜡黄到血红。 白孤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身形。 白孤此时双眼通红,满是血丝,声音嘶哑且无力,“师傅,我是您徒弟啊,您这么下死手真的好吗?” 酒鬼则是一脸不以为然,“敌手相战,捉对厮杀,你觉得会有谁放水?不都是下死手么?再者,你现在多挨揍,将来就少挨打,至少能比其他人抗揍些。” 白孤扯了扯嘴角,一股剧烈的疼痛直钻天灵盖,疼得他直咧嘴。 酒鬼置若罔闻,“我刚刚的一拳也是追风拳,而且是第三重拳意。接下来的几天,我会一直出拳,直到你领悟到追风拳的拳意。” 白孤看了酒鬼一眼。 酒鬼知道白孤的意思,“别人是别人,我自有我自己的教学方法。书上不是都说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只是看看的东西终究难以化为己用,还是亲身体验的印象才深刻,感悟也更深。” 白孤无力吐槽酒鬼,只是在心里默默无语。 强词夺理! 酒鬼松手分开那缕风雪,收起周身上下翻飞的青色灵力,“既然刚刚圆满泥丸加追风拳三重拳意你承受不住,那我就压境再压低点。” 白孤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酒鬼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普通泥丸境加追风拳的第一重拳意怎么样?做事嘛,要循序渐进,这样才不至于被压垮。” 白孤眼神古怪。 师傅,您要不要听听您自己在说什么? 刚刚的圆满泥丸加追风三重拳意,和现在的普通泥丸加追风一重拳意有区别吗?我都打不过好不好! 您这还不如直接一拳打死我,彼此之间就不用那么多麻烦和折磨了。 酒鬼淡然道:“想放弃?要不是看在老家伙的面子,还有你这小子还有点意思,我刚刚那一拳就能直接打死你了。” 白孤目不转睛地盯着酒鬼,情绪不明。 酒鬼冷笑一声道:“你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说的句句实话。老家伙说过你小子头脑灵光,而且心里有明确的目标,修行未必不会不通畅。但现在看来,不太像啊,这才修行了几天,挨了几拳,就想着退缩了?做了我林羡鱼的徒弟,就算你想退缩,我也会把你打到没有这个想法。至于你觉得被我打死就解脱了,那我只会鄙视你了。这么软骨头,活该被人欺负,只能借势出气,这辈子都得活在别人的胳肢窝底下,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白孤报以冷笑,“选择什么样的活法,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我的,你活你的,大不了不做师徒,不借你的势了。我困难时也没见你蹦出来帮我啊,现在就跳出来嘴皮子一张一合,叭叭个不停了。你不过修为高些罢了,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我敬你时,你是我师傅,是我前辈。不想敬你了,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酒鬼一脸淡漠,“说得这么铿锵有力,看来是心里话,心里不服气。不服气没关系,我会把你打到服气的。” 白孤双眼一凝,随即冷笑道:“想占着修为高欺负人?你也是真够可以的。自家媳妇被人抢走,不赶紧去抢回来,反倒是在这里欺负我这个刚刚修行没几天的小辈。你可真是修为高深,剑道无双啊!先前邱神棍说你是个懦夫,我还以为是他那张烂嘴瞎说,仗着修为高压着你不敢还嘴。原来是说到心坎里了啊,难怪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酒鬼双眼虚眯,笑得很灿烂,“继续,我听着呢。” 白孤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酒鬼会这么回答,这反倒是把他整不会了。 酒鬼轻笑道:“以为我会很生气,然后大发雷霆,一巴掌就把你拍死?那你可就太小看我了。这么些年,我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像你这种程度的,我都听到重新换双耳朵都能起茧的程度了。真正的强者不会在意自己的污点,自卑的弱者才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圣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一生无错。她被掳走是我无能,但我不会去找借口为我的无能掩饰。无能就是无能,没什么好解释的。等将来一剑杀上山去,把她接回来就好了。至于其他闲言碎语,存在即合理,灭也灭不干净,就让他们说去,不理会就行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酒鬼这些话都把他的话都噎回去了,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那就干脆不说了。 酒鬼扫了他一眼,“那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你以前幻想修行是为了什么?驰骋天地?逍遥人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好想想你当初幻想修行时的梦,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当时想的是什么?” 白孤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有点甜,铁锈的味道。 当初天天幻想修行的梦,不就是想自己能多活些时间,有能力保护小小吗? 仅此而已。 可如今…… 酒鬼适时地添了一把火,“有理想就行,当然了,能不能坚持就另当别论了。一曝十寒的行事不可取啊,咸鱼就算有理想,不努力也还是一条咸鱼。” 白孤咬了咬牙,身形微动,缓缓拉出了一个拳架,只不过这次是左拳在前。 酒鬼微微点头,伸出一只手,一道青色灵力在拳头上一闪即逝。 追风拳三重拳意,随风,随心,随意。 随风! 酒鬼一拳推出,瞬间来到白孤身前,直扑白孤胸膛。 白孤全身紧绷,灵力沸腾,同样是一拳迎上。 然后,白孤再次倒飞而出,犁出一道血红色的雪道后,彻底昏死在雪地之上。 93、请喝酒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全身缠满绷带的白孤,酒鬼不禁吐槽道:“这小子还是得多锻炼,两拳就这副德性了,将来出去与敌交战,怕不是会把人笑死。” 吴老正忙着给白孤检查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势,本来懒得理会酒鬼的言语,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谁教你这么喂招的?别说是小白了,就是那些个大宗门里的天才,也禁不住你这样的喂招?” 酒鬼满脸认真,“连大宗门里的天才们都没这种待遇,他们的师傅没想到这种方法,这不恰好说明我要比他们的师傅聪明,小白接受这种传道方式,会比那些个天才晋升得要快?” 吴老听得眼皮子直抽。 别人都是压到同境给自家徒弟传道,你倒好,高一境传道,怕不是打不死自家徒弟不罢休。 有你这种师傅,真是小白的“福气”。 邱自在用手肘捅了酒鬼一下,“等会喝酒去?贫道这儿还有点上次小白孤给的银子,请你撮一顿?” “有事?” 邱自在嘿嘿地笑着,往手里哈了口气,搓着手道:“确实有点事要跟你说道说道。” 酒鬼看了他一眼。 邱自在连忙道:“不是关于小白孤,关于修行,你爱咋教咋教,贫道可不乐意跟这事儿扯上关系。是关乎别的,一座竹林和半片山谷。” 酒鬼愣了一下,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一饮而尽,“好。” 邱自在点点头,下一秒,两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吴老连头也不回,哼了一声,“两个偷懒的王八蛋!” 只是吴老手里的动作突然一顿,身形猛地后撤。 白孤的眉心处闪过一道赤红光芒,一颗赤红珠子滴溜溜地飞出,悬停在白孤头上,洒下丝丝缕缕的赤红光芒,化作一个半球形的光罩将整张病床给团团围住。 吴老神情凝重,暗暗心惊,“这是……积光屏障?!” 与此同时,故雪峰上,小院里的麻衣徐爷和赋闲崖上的白袍徐爷同时盘坐在地,双手结成莲花印,口吐真言。 “常行日前,日不见彼,彼能见日。无人能见,无人能知,无人能害,无人能诳,无人能缚,无人能债其财物,无人能罚,不畏怨家,能得其便。” 此方天地间回荡着阵阵真言,风雪稍稍凝滞,天上太阳拨开云雾,愈发耀眼。 —————— 酒鬼喝了口酒,放下酒杯,“说,什么事情?” 邱自在笑了笑,“别那么着急嘛,先喝酒,等会再谈。” 酒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邱自在放下酒杯,嘴角一扯,“真没意思,喝酒都喝不开心。” 邱自在屈指往桌子上轻轻一敲,“好了好了,贫道说行了。” 酒鬼看见邱自在的动作,眼睛微微眯起。 “竹林里的那个人,出关了。”邱自在缓缓说道。 酒鬼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很正常。 酒鬼自己先前也大概有个预料,只不过时间有点出入而已。 “还有就是,那座山谷,塌了。” 虽然心里有了些猜测,但酒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呼吸一滞,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邱自在没理会酒鬼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道:“虽然贫道没有亲自看到,但也算得大差不差,差不多是前几天的事情。” 邱自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轻声说出了一句盖棺定论的谶语,“天狗咬星不咬月,乌云遮住老人眼。” 酒鬼深吸了一口气,“就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 “岁星犯忌,大祸临身,命不久矣。”邱自在耸了耸肩,“此时赶回去,也许还能见一面。” 酒鬼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邱自在坏笑道:“怎么,还惦念着当年那点破事儿啊?都这么些年了,生的气也该散了。要实在气不过,回去之后砍上一剑不就好了吗?何必因小失大,给将来留份遗憾?” 酒鬼睁开双眼,看着邱自在,“你不也一样吗?五十步笑百步。” 邱自在身体一僵,嬉笑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你那点破事也配跟贫道比?别往脸上贴金了!你要不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林氏算是个什么东西?那些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小手段,既肮脏又上不了台面,就是那座山里的杂役都懒得看一眼!要不是看在你是小白孤师傅的份上,贫道才懒得给你算这两卦。有那个时间,贫道就是去睡觉,都比给你算卦好得多!” 邱自在将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掷,价值千两白银的官窑湘竹青花杯化作齑粉,“贫道只是脾气好,不是没脾气。请你喝酒是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邱道长脾气原来这么大啊,倒是少见。”青衫男子推门而入,笑呵呵道。 邱自在眉毛一挑,站了起来,“是老板啊,今天这么有空?” “邱道长和林剑仙来小店喝酒,我这个老板不出来陪两杯,实在说不过去。”青衫男子目光扫过桌子上的那一小堆瓷粉,“何况邱道长摔了杯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闹事砸店了呢。这么大动静,我再不出来看看,就要让人看笑话,嚼舌头了。” 邱自在随手丢出一颗蓝色珠子,“贫道没钱,用这个抵酒钱和杯子钱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缓缓推出,蓝色珠子在半空中凝滞,又缓缓飞回邱自在,“邱道长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来看看什么情况,至于酒钱和杯子,我请了,邱道长和林剑仙请自便。” 邱自在点了点头,感慨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而一直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酒鬼,依旧是头也不抬。哪怕青衫男子的视线已经投射过来,酒鬼也是看也不看一眼。 邱自在瞥了酒鬼一眼,冷哼了一声,“年纪不大,修为不高,脾气倒是不小!” 青衫男子倒是毫不在意,“剑修耿直爽朗,读书人多愁善感,聚于一身倒是别有风致,我觉得挺好的。” “做老板的果然善于言辞,连人格分裂的神经病都能说得如此好听,贫道佩服。” 青衫男子微笑道:“邱道长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是真心欣赏林剑仙的。” 邱自在点头道:“看来是真心看不起他了,贫道懂的,反话嘛。” 青衫男子也不想再跟邱自在多说什么,单手一挥,便有两壶酒出现在桌子上,“两壶玉竹酒送给两位,两位自便,我就先走一步,有事喊我。” 说完,青衫男子微笑着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邱自在啧啧道:“你看看,你看看,就你这个臭脾气,都把老板气走了。真是的,贫道还想跟老板多聊两句呢。” 酒鬼没有回话,只是一声不吭地消失在原地。 走了。 邱自在撅起嘴,“没意思,一个个都不会聊天。可惜了,这些好酒只能我自己喝了。” 邱自在刚想拿起青衫男子给的玉竹酒喝的时候,却发现两壶玉竹酒都不见了。 邱自在立马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林羡鱼你个王八蛋,好歹留一壶给贫道啊!两壶都拿走,你可真不是个人啊!啊啊啊!” 94、活该 邱自在还想再吐槽酒鬼两句,心间却响起了吴老的声音。 “白孤有变,速来!” 邱自在手上动作一顿,下一瞬便来到了长洲药馆的病房内。 邱自在一见到那赤红屏障,也是眉头一皱,“怎么可能?!这小子还能有这等福缘?!” 吴老眼中满是凝重,“这应该是白乙或故雪峰上那位留下的手段,但这……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邱自在冷冷一笑,“何止是大材小用,简直就是粪坑镶金边!要是……” 一道水线激射而来,直取邱自在面门。 伴随水线而来的,还有一道温醇嗓音。 “要是什么?邱道长不妨展开说说?” 邱自在脸色剧变,一只手护住面门,另外一只手结成日君诀护在身前。无数道白色灵力盘旋在周身,化作一道灵力盾甲悬于身前。 灵力盾甲看似厚重坚实,却在水线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纸,瞬间就被击破。水线势如破竹,其声势竟然不亚于惊涛骇浪。 邱自在一咬牙,满脸肉疼地祭出一道黄纸符箓,化作一道火光堪堪吞噬了水线。 邱自在被余威震退了好几步,心中又惧怕又心疼。 来人好强! 贫道的符箓啊! 等到邱自在站稳身形,看清楚来人时,他愣了一下,“老板,怎么是你?” 刚刚还好声好气地送酒喝,怎么现在还没说话就动起手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莫非你觉得,我不能出手?换作别人的话,就刚刚那一下,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邱自在脸上一僵,“贫道遁逃之术也是一绝,未免没有机会。” 青衫男子一挑眉,来了兴致,“邱道长要不要再来一次?我不介意的。” 邱自在尴尬一笑,“不……不必了,不用麻烦老板了。” 青衫男子眼里闪过一丝轻蔑,随即转身向吴老行礼,“吴老,又来叨扰您了。” 吴老摆了摆手,“倒也没有,都是为了这小子来的,不算是叨扰。” 青衫男子点头道:“吴老能理解就行,接下来还有一段不短的时日还需要吴老多多照顾小白,麻烦了。” “能让你们承担一个不小的人情,我也是乐得其所。”吴老笑道。 邱自在一脸惊讶,“莫非,小白孤是……” 青衫男子将目光转到邱自在身上,后者顿时感受到一股如山如海的磅礴巨力袭来,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青衫男子微笑道:“邱道长就不要妄加猜测了,无论怎样,对大家都不好,你说呢?” 邱自在只好连忙赔笑,“是,是,老板说得对,贫道鲁莽了。” 吴老见状,也是忍俊不禁。 让你小子天天说话不经过脑子,口无遮拦,总算有人治你了? 活该! 青衫男子看向病床上的白孤,又看了看那道赤红屏障,“积光屏障啊,大手笔!” “对小白有利还是?”吴老不禁问道。 青衫男子呵呵一笑,“吴老这话就是在说笑了,能给小白施下这等保护结界,怎么可能会对小白有恶意呢?” 吴老这才放下心,“这样是最好,就是怕有心之人图谋不轨。” “积光屏障非心善之人无法施展,吴老多虑了。” “但愿如此。”吴老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此间事了,那我也不再多留。吴老,邱道长,先走一步了。”青衫男子朝二人一作揖,便化作一缕清风离去。 邱自在长出一口气,“终于走了,好吓人啊!” 吴老看了邱自在一眼,没有说话,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因为此时,一滴水珠正滴溜溜地悬停在邱自在眉心处,好似十分欢快地在跟邱自在打招呼。 只有邱自在本人知道,这滴水珠里蕴藏着怎样凛冽的杀意与磅礴的力量。 恐怕他刚刚再说错一个字,这滴水珠就会瞬间贯穿他的眉心,抹除他的所有修为,将他碾成齑粉,到时候神仙都难救! 邱自在连忙稽首,“错了错了,贫道错了,再也不敢了,还请老板收了神通,贫道保证再也不敢了。” 水珠旋转了几圈,最后破裂开来,在邱自在眉心处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水痕。 邱自在整个人顿时蔫了,苦着一张脸,“不是,老板你至于这么狠吗?” 吴老在一旁看着,全程带着笑。 活该! —————— “小白就住在这种地方?”吴老撑着伞,站在伶仃巷口,皱起眉头。 原本吴老以为白孤哪怕再穷再落魄,在卖了陀舍古蛇蛇鳞,得到三万两黄金之后,会选择换个一个较为舒适的地方住,至少不会像眼前这般……阴暗、破旧和简陋。 吴老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能在这种地方居住,这种地方还存在了许久,住了不少人。 虽然说寒门有孝子,陋巷出奇才,但眼前的这条巷子,说是陋巷都是高攀了。 吴老刚刚还看见一户人家漏风的茅草屋顶,被一阵大风掀飞了,剩下四面墙壁光秃秃的,还有里面冻得发抖的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吴老甩出一道灵光,灵光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晃晃悠悠地往一个方向飞去。 很快灵光在一间矮矮的小房子前停下,悄然散去。 “应该就是这里了。”吴老伸手敲了敲那扇老旧的木板门,手上却沾了些青苔。吴老皱了皱眉,屈指轻轻弹去,“小小在吗?我是吴老。” 没有多久,木板门嘎吱一声开了,从门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白小小见到是吴老,很是惊讶,“吴老,您怎么来了?我哥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吴老笑了笑,“就是你哥拜托我来的。” 白小小小脸上满是疑惑,但也连忙招呼吴老进屋。 “吴老,我们家啥都没有,只有白开水了。” “没关系,有口喝的就行。” “好咧!” 白小小便欢快地蹬着小腿,到灶台上烧水给吴老喝。 吴老环视了一圈屋子,除了几件刚买的棉衣棉被,老破旧的木桌木床随着墙缝里渗进来的寒风嘎吱作响,屋内的墙壁上也七七八八地长着青苔。 屋里没有窗户,唯一的木板门关上后,屋子里便昏暗得几乎看不见东西。只有灶台那边偶尔舔舐出的火舌散发出几缕微弱的火光,才给屋子带来几分短暂的光亮。 家徒四壁也不过是这样了? 吴老担心白小小因为看不清东西,烧水时烫伤自己,便弹出两颗夜明珠,一颗钉在灶台边的墙壁上,一颗则嵌在木桌顶上的房梁里。 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白小小满脸惊喜,大大的眼睛里倒映出夜明珠的光芒。 吴老笑道:“很喜欢这珠子?” 白小小脸上立马开始紧张起来,“吴老,您能不能把这个珠子先留在这里,等到您要走的时候再带走啊。我,我不能乱收您的东西,我哥和我都没钱,付不起这珠子的。” 白小小还是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吴老笑了笑,“那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收起来呢?” 白小小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夜明珠,“我,我是怕您屋子太黑,害您摔着了。” 吴老对于白小小的懂事很喜欢,“好的,那就听你的。” 白小小欲言又止,正好水开了,白小小便提着相当于小半个身子的水壶走向木桌。 吴老帮忙把水壶提到桌子上,又给自己和白小小都倒了一碗开水。 吴老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碗香喷喷的牛肉汤面,端在白小小面前,“吃,给你的。” 白小小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牛肉汤面,香气不断地勾着胃里的馋虫和饥饿。白小小咽了咽口水,眼里流露出对牛肉汤面的向往,但她还是没有动手动口。 “吴老,我还不饿,谢谢您的好意。而且等会我哥回来,会给我带好吃的。我哥要是知道我乱吃您的东西,会说我的。”话虽这么说,但白小小一双大眼睛却一直看着桌上那碗牛肉汤面,挪不开眼。 吴老眯眼笑着,看着白小小的言行。 看来小白这小子在小妮子的心里地位很高啊。 “没事,吃。你哥他出了点事,没办法回来,托我给你送吃的过来。” 白小小立马慌张起来,眼前那碗牛肉汤面也不香了。她一把抓住吴老的手,紧张道:“吴老,我,我哥他怎么了?是受伤了吗?还是,还是……” 说到后面,白小小已经是带着哭腔,说不下去了。 吴老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安慰道:“你哥受了点伤,但不严重,休养几天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快吃,先吃面,其他事情再说。”吴老将那碗牛肉汤面重新端到白小小面前,“这次过来,除了给你送面,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自己做决定。你哥可能要在我那里睡上几天,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这几天,他都没办法回来给你带吃的了。你看你是要跟着我走,去药馆里陪着你哥,还是我每天过来给你送吃的,你继续留在这里,等你哥回来?” 白小小顿时为难起来,整张小脸皱在一起。 吴老笑了笑,“没事,不着急,你先吃面,吃完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白小小看了吴老一眼,还是没能抵得住牛肉汤面的诱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吴老眯着眼笑道:“你慢慢吃,我先去屋外透透气。老人嘛,坐不了太久,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小小把嘴里这口面吸溜干净,连忙站起身,“我去帮您开门。” 吴老本想拒绝,但白小小已经跑到木板门那里,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到白小小重新关上木板门,吴老这才缓缓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一脸冷漠地望向巷口。 那里,同样有一位老人正冰冷地盯着吴老。 是老刘头。 两位老人一见面,空气中就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你来干什么?”老刘头率先开口。 “怎么?这里你撒尿了,我来不得?”吴老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这么些年了,脾气还是那么臭!” “比你好得多。” “小白怎么了?” “修行时出了点小意外,现在在我那里躺着。” “很麻烦?” “就那小子本身没多大问题,就是莫名其妙蹦出一个积光屏障,比较棘手。” “是山上那位的手笔。” “我没办法处理,你上山一趟。” “就你会使唤人。”老刘头转身就走。 “再聊聊?” “聊你个大头鬼!” “真是个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吴老摇了摇头,转身敲响了白家的木板门。 95、苦难与美好 白小小最后的决定倒是让吴老有些意外。 她既不想跟着吴老回医馆,也不用吴老每天过来送饭。 “家里还有些馕饼,我烧点水配着吃,还可以吃好多天呢!吴老您就不用每天跑来跑去了,又麻烦又累得慌。” 吴老想了想,取出一个小铁盒,“这里面有些饼,你先吃着,过两天我再给你带些来,顺便给你说一下你哥的情况,怎么样?” 白小小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听到吴老会带来白孤的消息,也只好点头答应。 “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吗?” 白小小摇摇头,“从小哥就要去外面找吃的,都是我一个人在家。我六岁前哥放心不下我,就一直跟着哥一起去外面找吃的。后来六岁了,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了,就让哥放我一个人在家,哥一个人出去外面找吃的。” 白小小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我是哥的拖油瓶,他带着我出去要一直照看我,找到的吃的会少很多。他经常把要来的那一点点食物都给我,自己饿肚子。我留在家里,哥才能全心全力地去找吃的,这样我和哥才能都有得吃。” 白小小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吴老只感觉喉间有些酸涩,脸上也多了几分伤感。 吴老完全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已经能知晓这么多,也能想得这么多,这是他在此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 自己十岁那年好像还在家门口的那棵大树下玩泥巴?那时候哪会想得这么多。 顶天了也就想想学塾考试要考什么,取得好成绩要跟父母讨要什么奖赏,或者是天上的风筝会飞到哪里去,哪片溪水里的鱼比较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高? 每天坐在岸堤边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和在破旧木屋里想着何时才能长大,是两码事,是云泥之别的差距。 同样的一根糖葫芦,前者隔三岔五就能吃到,吃都能吃腻了。后者可能一辈子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闻闻味道解解馋,因为那是一顿饭,甚至是一天的饭钱。 那是活命的饭钱,来之不易,可不能随便就浪费在这种可有可无的消遣玩意儿上,填饱肚子才重要。 吴老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上面说富人家的孩子早慧,会被夸作懂事伶俐,天资聪颖,早早地被当做接班人尽力培养,可以早点享受荣华富贵。至于穷人家,不过是早些吃苦罢了。 早懂事不如晚懂事,还能少吃些苦头,少遭些罪。 吴老本以为白孤与白小小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但看眼前的这一切,还有老乞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恐怕要比想象中的要再残忍许多。 “百家饭?你想太多了,野狗嘴里抢屎吃,小白又不是没做过!” 吴老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家,真的不会害怕吗?” 白小小很仔细地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语气里满是低落,“一开始的时候还小,家里又黑,确实是会怕,经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巷子里的小孩经常在一起玩,跑着路过家门口的时候,他们的笑声很大,我也很想加入他们一起玩。但我怕跑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更怕哥回来的时候,看不到我,然后很着急,四处找我。哥每天出去找吃的已经很累了,我不想他因为我的贪玩,把自己弄得更累。” 白小小突然振作起来,“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长大了!我现在能帮哥分担些事情了!哥回家的时候,我能提前烧好一壶水,他一回家就能有水喝!哥生病的时候,我能跑去喊刘爷爷过来给哥看病!我现在能做好多好多的事了,能让哥轻松很多!” 白小小越说越起劲,小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吴老也一脸慈祥,很认真地侧耳听着。 人世间的苦难和美好集于一身,很少见,很难得。 —————— “我就知道是你。”一身麻衣的徐爷停下手里的扫帚,抬眼望向门口。 老刘头背着手,声音有些沙哑,“别废话,赶紧解了结界。” 白袍徐爷突然出现在小院里,与老刘头、麻衣徐爷二人形成三足鼎立。 老刘头冷笑一声,“怎么,想二打一?神魂分化的两个将死之人而已,想死就尽管试试。” 麻衣徐爷笑眯眯道:“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的了,火气就不要那么大了。” 白袍徐爷扫了两人一眼,“你们想打就打,我没兴趣。” 老刘头语气依旧生硬,“赶紧解了结界,别耽误事儿。” 麻衣徐爷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白袍徐爷则是捏了一个无畏印,头顶的莲花卧佛冠闪过一抹光亮,然后摇了摇头,“积光屏障我二人只是顺势催动而已,解法无从得知。” 老刘头眉头蹙起,“什么意思?” “我二人只是扯下触发机关的细线,不会打开机关。”白袍徐爷语气漠然。 “白乙?”老刘头眉头更紧。 “是她,也不是她。她只是个重要环节罢了。积光屏障非施展者无法解除,你们就不用白费心思了。” 麻衣徐爷蓦然一笑,“好不容易来一趟,进来坐坐,撮一顿再走?” “你能有这么好心?”老刘头冷哼一声。 “好歹是同族,请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麻衣徐爷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老刘头冷笑道:“什么同族,可别往脸上贴金了,半人半鬼的玩意儿,也配跟我互称同族?” 白袍徐爷立马反击道:“一只小鸟雀罢了,嚣张什么?” 老刘头面如冰霜,不再说话。 老刘头没有动作,只是一股磅礴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起,一声鸟啼声响彻天际,小院之中掀起阵阵狂风。 一道只见身躯,不见边际的鸟兽法相凌空升起,老刘头身后的树木、积雪被一扫而空,夷为平地。 麻衣徐爷轻叹一声,“动不动就要打起来,人老心不老,那么暴躁做什么啊。” 白袍徐爷伸出一只手,朝前方虚空缓缓压下,一道佛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蜿蜒盘绕的巨蛇法相,双瞳紫金。 麻衣徐爷见状,也只好将另一只手放在扫帚上,双手以扫帚拄地。一道白色灵力炸开,化作一道雪白的巨蛇法相遮住了天空。 一鸟两蛇,三足鼎立,遥遥相峙。 96、好风光 刚走出伶仃巷的吴老若有所感,抬头望向故雪峰的方向,满脸无奈,“早知道不让这家伙去了,怎么刚见面就打起来了!” 但吴老就是有心想去劝架,也无力过去啊。 且不说自己不受故雪峰上那位待见,此生永远上不去故雪峰。就算是上去了,也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一个脾气跟实力一样硬,一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上去劝架,这不是找死吗? 说不好两人一合计,先把自己解决了再打,到时候这哑巴亏自己上哪儿说理去?这可是自己凑上去的,怨不得别人。 吴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算了,随他们去,大不了过两天找人上山给他们收尸。 然后吴老一步踏出,来到一片波光粼粼的芦苇荡旁。不远处,是一处林木丛生的小岛屿。 虽说如今是寒冬时节,这里却依旧水波潋滟,春光明媚。芦苇丛在岸边拨弄身姿自梳头,各色鱼鸟虫兽闲适自在,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吴老再次起步,来到岛屿之上。 看着此处好风光,吴老不由得点了点头,“远见青山应如是,幽居临水无人知,好地方,好地方。” 一席紫衫飘然而至,呵呵笑道:“吴老真是好雅兴,今日竟然有空光临寒舍。” 吴老看了一眼少年模样的紫衫,嘴角一抽,“可别,我担不起你这声吴老,咱俩年岁相近。”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装什么嫩呢! 老不羞! 紫衫少年微微一笑道:“修行路上,达者为先。” 吴老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这家伙。 紫衫少年抬头望向故雪峰,满脸向往神色。 “两个倔老头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吴老又瞥了一眼故雪峰,语气里酸酸的。 “千年难遇,见之幸事。”紫衫少年感慨道。 吴老扯了扯嘴角,“当年咱这些人里面,就你和那个老骚包最喜欢文绉绉的!现在更盛当年!” 紫衫少年微笑道:“我与文欢兄乃是志同道合,顺遂己心罢了。再者,吴老莫不是忘了,当年还有八殿下呢。” 吴老顿时像是只受了惊的小鸟,风声鹤唳,“你要说就说,别扯上我。” 紫衫少年一脸自在,“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我无所谓。” “果然,读书人还是莲藕身子,心眼子多。” “过奖了。” 吴老心里满是愤懑,一杯茶水都没喝到,还被恶心了一把。 下次再也不来了! —————— “尊上,你又耍赖了。”庭院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的紫袍老人手指捻着一枚黑子,看着面前的棋盘气笑道。 长袍青年满脸无辜,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仿佛刚刚偷换了几颗棋子的人不是他。 紫袍老人指了指刚刚被偷换的地方,“老夫记得刚刚这片区域的棋子不是这样?尊上莫要做这种自欺欺人之事啊。” 长袍青年捻起一枚白子,假意催促道:“老神仙,哪里有不一样啊?你应该是眼花,看错了。赶紧赶紧,下完了去吃火锅,这雪下大了。” 紫袍老人呵呵一笑,将黑子点在一处,在心里重新规划棋子间的布局。 至于长袍青年刚刚说的话,眼花?呵呵。 算了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在几手之后,当紫袍老人将黑子下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之后,先前暗藏着的伏笔全部浮出水面,连成一片,环环相扣,把长袍青年的白子逼入死局。 长袍青年看着眼前的局势,手里拈着的白子无处可下,举棋不定。最后长袍青年只好抓起另外一颗白子,两颗一起丢在棋盘上,“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下过老神仙。” “尊上客气了。尊上之道不在方圆之间,在于别处,平时消遣不必强求太多。”紫袍老人呵呵一笑。 “老神仙不用安慰我,输了就是输了,解释太多就跌份了。”长袍青年站起身,“走走走,吃火锅去,天太冷了。” 紫袍老人也想着站起身。 天冷?我看是嘴馋。 不过紫袍老人也没有戳穿长袍青年,“正好也很久没吃了,尊上请客肯定是要去的。” 长袍青年点点头,随即两人一起消失在庭院。 —————— 铁匠铺里,一个五大三粗的高大汉子正抿着嘴,抡着一把常人手腕粗细的大锤子,状若无物地四下飞舞着,丝毫让人看不出这是一把上百斤的铁锤! 铁匠铺处于大街闹市之中,人来人往嘈杂无比,更是时不时有客人来询问、拿取铺子里的东西。但汉子心无旁骛,依旧自顾自地抡着铁锤,只是偶尔抬头敷衍一下客人,就继续埋头打铁了。 汉子将手里的铁片丢进冷水里,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又是废品。 汉子转身进了身后的小房间,是他平时的休息间。 休息间不大,只摆了一张木床和桌子,就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了。 汉子走进来,显得自身更加高大,休息间愈发小了。 汉子望向墙上挂着的六面大旗,分别是黑白青红灰金六色,上面的图案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迷雾,看不真切。 汉子依旧抿着嘴,看着墙上的六面大旗沉默不语。 心里也是无言。 这六面旗子他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得到了,之后就未曾取得一丝丝的进展,现在更是愈发疲懒,不知道是不是…… 汉子眯起眼睛,抬头望向每个方向,仿佛透过墙壁,透过千百万里,看见了某个地方。 老伙计啊,撑了这么些年,怎么这次就要撑不住了? 若我有第七柄…… 汉子突然哽住,断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要真有那么简单,自己就不会卡在这里这么久了。 汉子古井不波的脸上浮出一丝自嘲的笑。 这么些年寸步未进,还妄想守株待兔,不劳而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小公子离开了,留下那么一个小刺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想起那个小刺头,汉子就一阵发懵。 幸亏没有牵扯到自己,不然怕是会乱了心净,甚至会掉大旗。 汉子看了看墙上的六面大旗,叹了口气,又是一阵头疼。 97、愿君心想事成 吴老回到长洲药馆守了好几天,白孤没有醒来,赤红屏障更是没有散去的迹象,这不免让吴老心里头有些郁闷。 人搁在他这里,只是小小的骨折,却久久不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医术不精呢! 吴老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白孤,气不打一处来,就想踹白孤两脚。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不说现在有多少眼睛盯着白孤,光是这赤红屏障,自己但凡敢上前乱动,至少得挨俩大逼兜才能走,更何况要踹白孤两脚? 怕是自己这副老骨头都得被拆了? 吴老最后起身看了白孤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年关将至,药馆里的病人开始多起来了。药材的入库消耗登记,病人的入住离馆手续,每天的来往药方批复,都是要一一记录在册。 而且药馆也是要过年的。 置办年货,给可能无法返回家中的病人准备慰问礼品,药馆里守夜、守岁、年节里值班的走堂医女都得给一份额外的红包。 这些都有得忙。 吴老身为长洲药馆的主理人,这些东西都需要亲自查看点清,才敢放心。 不是说他不放心手下人,而是他喜欢事事亲力亲为,不然心里总会有些膈应。 今天还要去检查仓库里甘草、天麻、乌头的数量呢,可没时间跟这小子耗。 吴老一步回到三楼的房间内,瞥了一眼书案上叠放成高高的三摞册子,随手拿起一本,开始翻看上面的数据。 只是他没有发现,赤红屏障里的白孤,眉心处的赤红印记里多出了一丝不起眼的金色,一闪即逝。 不仅吴老没察觉,云水城里所有关注着白孤的人都没有察觉。 邱自在依旧在路边摆摊算卦,与路人计较着卦象与卦钱。 青衫男子正陪着长袍青年、紫袍老人吃着火锅。 柳才子还在院子里呆坐,思考如何才能救活即将枯死的常青树和葡萄藤。 老刘头回到伶仃巷里,与白小小、鹏哥一起围坐在桌子旁,吃着青菜煮米线。 麻衣徐爷和白袍徐爷则各自回到小院里和赋闲崖上,各做各事。 —————— 江风眠双手笼袖,站在厅前看向院子里的池塘,此时已经落满了雪,化作一汪雪池。 江风眠笑了笑,“天地落雪,池中之鱼岂能逃?还不是手到擒来。” 白棋也笑吟吟地站在江风眠身边,原先停留在江风眠侧脸的视线,也随着江风眠一起看向庭院中落满雪的池塘,“去年许的愿,今年心想事成,倒是很快能回到族里了。” 江风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话是可以这么说,但还早。至少,还要一年。不过,也最多等一年就够了。” 白棋眼里有一丝异样的情绪闪过,叠放在身前的双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忍住了心里那份冲动。 她蓦然展颜,笑靥如花,“等回到族里,定要让其他几人心服口服才过瘾。” 江风眠笑道:“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从小到大,你是一点亏都不想吃,小时候连一块糖都要跟他们争个头破血流。自己又不喜欢吃甜食,堆在房间里一箩筐,都长虫了都不舍得扔。” 提起小时候的囧事,白棋素来冷清的脸上也不免得升起两朵红晕,“小时候不懂事,江兄就莫要再提了。” 江风眠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 一处冰湖之中,有着一座不算大的湖心亭,里面有三人围炉而坐。 三人皆是闭目盘坐,沉默不语,只有亭外的风雪声以及火炉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其中一位背着剑匣的中年男子率先打破平静,“韩兄,此次喊众人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大家的时间都会宝贵。” 坐在东方位的是一位身披藕色长袄的青年男子,闻言,他连眼皮都不抬,只是淡然道:“怎么,窝囊事做久了,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 中年男子被一句话噎死,便识趣地不再说话。 西方位是一位穿着桃红衣裳的少年,一双邪魅的桃花眼眨呀眨,姿态神情丝毫不比娇俏的豆蔻少女逊色。桃红少年倚坐在座位上,笑嘻嘻道:“怎么回事呀,好像还有一位还没到?是谁呀?” 说着,桃红少年的视线扫过空着的北方位。 长袄青年刚想回怼一句等着就行,但突然神色一动,抬头望向岸边,“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鸦青色的身影闪过,在火炉的北方位落座。 待到中年男子和桃红少年看清来人时,不由得一惊,“怎么是你?” 来人是一位身穿鸦青色长衫的儒雅青年。 见到二人满脸惊讶,儒雅青年微微一笑,“怎么不能是在下?两位都能坐在一起,也不差在下一个人?”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桃红少年呵呵一笑,都是不想接这个话茬。 儒雅青年向长袄青年作揖道:“在下来迟,韩兄见谅。” 语气诚恳,但脸上毫无一丝歉意。 长袄青年并不在意,“既然人到齐,那就开始讲正事了。今日让几位来此,为的就是两件事,夺取九子沟,问剑宣灵山。” 长袄青年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说着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却让其他三人的脸色顿变。 中年男子更是按捺不住惊慌的内心,一拍木案起身道:“韩兄莫要胡言乱语,小心惹祸上身!” 说着,中年男子就想转身离去。 长袄青年满脸漠然,“当年大马快剑的胡三剑去哪儿了?怎么成了现在这般软蛋模样?莫不是被我说中了,窝囊事做久了,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就想着一直这么怂?” 中年男子脸色难看,“你这是谋反!是株连九族的死罪!稍有不慎,不仅死无葬身之地,就连家人都要受到牵连!你不怕死,我也不怕,但我还有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长袄青年冷哼一声道:“家人谁没有?但你现在想走,然后和家人一辈子就这么窝囊地活着,我不会拦着,想走就走,就算去通风报信也行。直说也无妨,我敢组织今日议事,就不怕被杀。我想不用我多说,这么多年来各位受到的压迫大家都自知冷暖。就算没有今日议事,难道各位的生活就很好吗?不都是生不如死,备受煎熬吗?提及家人,我倒是想问问胡兄弟,你的家人如今生活得很好吗?据我所知,貌似还不如山野农户?曾经的贵妇小姐身份,到如今的农妇村姑,你倒不如去问问你的家人,这种生活是他们所能接受吗?” 长袄青年冷眼扫视三人,“诸位,既然生不如死,那还不如放手一搏,死则死矣!成了,我们就是这方圆千里的主人!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心生退意者,现在就可以离开。愿成事者,便与我并肩前行,齐齐问剑宣灵山!诸位,如何?” 桃红少年笑吟吟道:“都上了贼船,半路跳水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不湿身,还能落身干净衣裳。” 儒雅青年也起身道:“愿与韩君共进退,相随玉轮见圆缺。” 中年男子脸色一阵变化,最后也只好叹了口气,“来都来了,现在再走也太迟了些。” 长袄青年这才展露笑意,“愿君心想事成!” “愿君心想事成!” 98、腊八粥 吴老去库房清点了这两天的入库消耗情况,发现丹参一项有七两左右的出入。 因为库房的药材入库出库都是一天一计,有个四五两的出入很正常。虽然说丹参不算是很名贵的药材,但丹参也不是甘草、枸杞这种常用的药材,每天的消耗量不算大,七两的误差确实有些大了。 吴老微微偏头,“老李,这账本上的丹参,有点不对啊。” 老李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头,负责每天仓库里药材出入的登记。此时被吴老这么一问,原本佝偻着的身子一哆嗦,腰弯得更低了,整个人像是只煮熟了的皮皮虾。 老李声音颤抖着,“吴……吴老……我……我不知道哇……” 吴老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自己去查出来,不然就自己拿钱填上这个口子。” 丢下这一句话,吴老转身就走了。 老李一直低着身子,嘴里不断说着好的好的,谢谢吴老等字眼。直到吴老彻底走出库房,回到三楼房间,老李这才敢缓缓撑起身子,只是起到一定高度,老李就不再发力了。 因为他还是个需要佝偻着腰的驼背老头。 老李抿着嘴,回头望向偌大的库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然后转身缓缓走出库房。 —————— 邱自在蹲在路边,端着个大瓷碗,连筷子都不用,就这么用嘴吸溜着碗里的腊八粥。 用他的话说,这叫溜缝儿,吃着香! 一旁就是支着小摊,卖腊八粥的小贩。 今天是腊八,按照习俗是要吃腊八粥讨个吉利,保平安的。虽然一般人家里会熬煮腊八粥吃,但还是有些脚夫伙工,游子旅人以及一些不常或不许动明火的人家会到街上的小摊店铺买些现成的腊八粥喝。 邱自在一边吸溜着碗里的腊八粥,一边笑嘻嘻道:“五行旬尽,新旧交接,恩敕求真,降注生气,添神请算之良日也!嘿嘿,今天有大生意了!” 把碗里最后一点腊八粥舔干净,邱自在把大瓷碗还给了小贩,付了两个铜板的粥钱,然后甩着两只大袖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手里那个比装粥前还要干净的大瓷碗,粥摊小贩眼神古怪,“这臭道士的舌头是抹布做的,舔得这么干净。” 小贩将大瓷碗往随行的热水桶里一涮,就放回了碗篓子里。 这时,小摊前来了两位客人。 两人都是青年模样,一人麻衣革履,一人锦衣华服。 而且两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是双胞胎。 只不过麻衣青年愁眉苦脸,显得老成。华服青年嬉皮笑脸,很有少年气息。 小贩打眼一瞧,心里暗喜。 外来客!还是两个!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一刀属实不是人! 好像还是有钱人呢! 小贩嘿嘿一笑道:“两位是来喝腊八粥的吗?别看我这小摊不大,但味道可不比那些酒楼店铺差,要不要来上两碗尝尝?” 华服青年看了看小摊,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麻衣青年,“哥,搞一碗尝尝不?空着肚子可没力气赶路啊。” 小贩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两位客官一看就是要去做大事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应该很辛苦?正好今天是腊八节,喝碗腊八粥休息休息,解解乏,再继续赶路也能有劲儿些。” 华服青年连连点头,“对啊哥,今天是腊八,就喝碗粥再走嘛。这里和那地方又离得不远,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麻衣青年这才松口,“好,那就来两碗腊八粥。” 小贩兴奋地搓搓手,继续推销道:“小摊的包子也是不错的,两位客官要不要来上一屉?” 麻衣青年刚想拒绝,但华服少年已经抢先应答,“好啊好啊,一屉包子,要肉的。” “好咧!” 麻衣青年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就找了个座位,开始等吃。 小贩打开一个木桶,里面是满满一桶的腊八粥,似乎刚刚邱自在那一大碗没有为其压下多少水平线。 小贩从木桶里舀了两大瓷碗腊八粥,又从旁边的蒸屉里面取出一屉从昨天热到现在的肉包子,一起端上二人的桌子上。 “喔吼吼,来了来了,哥,快吃!”华服少年急不可耐地夹起一个肉包子,随意吹了两下,就塞进嘴里咬了一口,瞬间满嘴流油,肉香四溢。 华服少年双眼一亮,连连指着笼屉里的肉包子,“哥,好吃诶!你快尝尝!” 麻衣青年夹了一个肉包子,吃了一口,立即就感觉到不太对劲。包子的味道确实不错,挺香的,但香得有点过分了。 麻衣青年又尝了一口腊八粥,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不着痕迹地扫了小贩一眼。 没有不怀好意,但算不上什么好人。 耍小聪明的黑心小贩罢了。 麻衣青年也就放下心,慢条斯理地吃着腊八粥和肉包子,与华服青年的狼吞虎咽形成鲜明对比。 一屉包子十个,麻衣青年吃了四个,华服青年吃了六个。 腊八粥麻衣青年只吃了大半碗,华服青年倒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板,结账。”麻衣青年看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华服青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别忘了正事!” 华服青年满脸不情不愿,但也只好收起那份小情绪,跟着起身。 小贩一路小跑到二人桌前,快速地扫了一眼二人点的东西,“两位客官两碗腊八粥三十文,一屉肉包子七十文,一共是一贯钱。” 华服青年愣了一下,“这么点东西而已,怎么这么贵?老板你是不是算错了?” 小贩笑着说:“客官先别急,我没有算错。我这里的东西都是用上好的食材做的,米是来自南方的香米,豆子是一颗一颗挑出来的,肉更是只用肥瘦相间的五花打馅,就说味道不错?是不比那些酒楼店铺差?那些酒楼店铺不也差不多这个价吗?怎么到小摊我这里,就贵了呢?” 华服青年哑口无言,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麻衣青年。 麻衣青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掏出一贯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拉着华服青年走了。 小贩眼疾手快,将铜钱收回手里,“还是这位客官爽利!两位要是觉得小摊不错,下次还来啊!” 麻衣青年回头,“东西和味道不错,就是心有点脏,下次不会再来了。还有,酒楼饭店还有点环境,你这里,也配?” 说完,麻衣青年就与华服青年走远了。 小贩呆愣在原地,随即反应过来,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句娘,“要来不来!我这小摊有的是客人,不差你俩!你算老几啊,你才心脏,你全家心都脏!我呸!” 小贩往二人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这才稍微解气。小贩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起来,还是跟刚刚一样,只在热水里涮了一下,就放回了碗篓子里,继续叫卖着腊八粥。 99、空心汤圆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街上开始挂起了大红灯笼,集市上也开始兜售许多年货,年味愈发浓了。 这几天人们都忙着备年货,路过卦摊连看都不看一眼。实在闲得没事的邱自在去了一趟榕树下,小女孩白求依旧在树下苦苦等着她父母。 邱自在取出一碗馄饨,千叮咛万嘱咐,让双眼失明的小女孩双手拿稳之后才敢松手。 小女孩缓缓吃着,两口一个馄饨。 倒也不是馄饨个大,主要是太烫,小女孩的嘴巴也小,吃得慢。 邱自在看着小女孩吃馄饨的模样,脑海里却想起两个人。 白孤。 老乞丐。 两个人都是一个德行,吃饭的时候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嘴里不塞三四个饺子绝不动口嚼的家伙,真的是…… 主要是饭量还一个比一个夸张!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在心中暗暗腹诽。 这两个家伙就这么吃下去,活久点怕是得吃空这人世间。 邱自在刚好又有一个念头从心里浮起,还没来得及细想,耳边就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许久未见,都长这么大了啊。” 邱自在连忙转头一看,背后站着吴老,与一位紫袍老人。 刚刚的话就是紫袍老人说的。 邱自在被两人吓得一哆嗦,想起身却被树根绊倒,一头栽进雪里,摔了个狗啃泥。他连忙把头从雪里拔出来,然后起身稽首道:“见过吴老,见过老贤者。” 吴老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紫袍老人点点头,嘴唇未动,声音却在邱自在心间响起:“有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能乱想,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也最好不要有,免得以后惹祸上身。” 邱自在尴尬一笑,心绪收拢,收起心里的那些小九九。 然后邱自在才回了刚刚紫袍老人的话,“上次见老贤者,小道才八岁。时隔多年,老贤者风采依旧。” 紫袍老人呵呵一笑道:“怎么变得这么拘谨了,这可不像你的本性啊。怎么,转性了?” 邱自在神色尴尬。 吴老便用心声跟紫袍老人说了前几天邱自在大舌头,冒犯了幺九馆老板,被封印了些东西。后者恍然大悟,这才发现邱自在眉心处那道几不可见的水痕,赞叹道:“好高深的手段,不说的话连老夫都差点发现不了。” 邱自在愈发尴尬了。 紫袍老人看着那道水痕,越看越觉得高深,“不愧是上古遗宝,出手不同凡响,是个妙者。” 吴老憋着笑,“确实,妙不可言。” 邱自在见紫袍老人没有出手帮忙消除水痕的意思,有些失望,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继续闭嘴。 紫袍老人知晓邱自在心中所想,微笑道:“年轻人多受些磨砺,不是件坏事,要好好珍惜。老话说吃亏是福,不是空谈。” 邱自在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老贤者所言极是,小道受教。” “老贤者说的话当然是金科玉律,哪里是你这家伙所能相比的?”青衫男子突然出现,对邱自在毫不吝啬地嘲讽,又向吴老二人作揖道:“见过吴老,见过老贤者。” 吴老点了点头。 邱自在则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在吴老身后。 紫袍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青衫男子,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他腰间的小葫芦上,微笑道:“气息蛰伏如睡龙,宝眼外显见恫如常,未来可期。” 青衫男子脸上浮现出惊喜,连忙拱手道:“多谢老贤者吉言。” 吴老和邱自在脸上则是有不同程度的愕然。 要是别人这样说也就算了,但这人是紫袍老人啊!是被誉为一言定乾坤的贤者啊!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从来没有出错过,一一都实现了。 如今紫袍老人一言既出,还能有假?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惊悚了。 未来可期,这吉言的分量可太重了些。 紫袍老人摆了摆手,“气运与造化都是你通过努力自身取得的,老夫也只是顺势而为,说说好话罢了。” 青衫男子微笑道:“老贤者一言千金,我断不敢忘。小馆新推出一道酒酿汤圆,不知吴老和老贤者可否赏脸品鉴,给些建议?” 吴老与紫袍老人相视一眼,点头道:“正好嘴里有些没味儿,尝尝?” “有何不可呢?” 邱自在在吴老背后小声问道:“小道,能跟着过去尝尝味道吗?” 看见青衫男子的视线投来,邱自在连忙道:“小道自己花钱买一份尝尝味道!” 青衫男子收回视线,没有说什么。 邱自在挠了挠头,歉声道:“稍等小道一会儿,小道要等小姑娘这碗馄饨吃完才能走……” 邱自在声音越说越小,因为青衫男子凌厉的目光已经再次投来。 “这小姑娘是小白孤指定让小道照顾的!小道刚刚是来给小姑娘送吃的!”邱自在连忙解释道。 听到是白孤指定的,青衫男子这才再次收回目光,不再为难邱自在。 邱自在松了口气。 紫袍老人看了一眼在认真吃着馄饨的小女孩白求,不禁惊讶道:“福鹤城的人?怎么会到这里呢?” 邱自在解释道:“好像是小姑娘的父母把她丢在这里了,然后她就一直待在这里等她父母来接她,死活都不肯离开半步。” “原来如此。”紫袍老人看着小女孩,似乎知道了些什么,眼里有些怜惜,“真是苦命的孩子。” 青衫男子走上前,手指并拢按在邱自在胸膛上,后者身上立即泛起阵阵涟漪。青衫男子化指为掌,往邱自在胸膛上轻轻一拍,竟是拍出了另外一个邱自在! 这个“邱自在”与原本的邱自在外貌、气质一模一样,常人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紫袍老人轻轻点头,“水月镜花,真假难辨。好一道分身术法!” “老贤者过奖了。”青衫男子笑了笑,走回了原地。 “邱自在”走回小女孩身边,跟她有说有笑的,将吴老几人视作空气。 从吴老出现的那一瞬间,便开启了隔音结界,所以小女孩不知道吴老等人的到来,也听不见刚刚的对话。 下一瞬,四人便来到幺九馆的一间雅间里。 青衫男子单手在桌子上拂过,三碗酒酿汤圆便出现在几人眼前。 藕色的汤汁里漂浮着几颗圆滚滚的汤圆,几片桂花零零星星地点缀在其上,小瓷碗呵气如兰,丝丝缕缕的热气自汤圆里缓缓飘荡而出。 青衫男子微笑道:“这是小馆的新品,桂花蜂蜜酒酿汤圆,还请多多建议。” 紫袍老人看了一眼,“你这样做不太好?” 说着,紫袍老人的目光还特意停留在邱自在面前那一碗上。 青衫男子面不改色,“名副其实。” 闻言,紫袍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招呼着吴老一起尝尝。 邱自在满脸疑惑,不知道紫袍老人和青衫男子在说什么,但也跟着拿起勺子舀起一颗汤圆放进嘴里。 但刚咬破嘴里的汤圆,邱自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因为汤圆里面是空的,全是滚烫的汤汁! 邱自在被烫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默默忍着,吃下这个哑巴亏。 谁叫他是自个儿要跟着来的呢? 青衫男子笑得不怀好意,“邱道长,谢邀一两银子,记得等会去楼下结账啊。” 邱自在苦着脸应承下来。 这真的是自己花钱找罪受! 100、青山白头 一道凌厉的剑光撞过天空,如同一把剪刀划过薄纸,剪开了云海。就连风雪,也在这一撞之下,硬生生出现了一炷香时间的空缺,直至云海重新并拢,才继续飘起风雪。 只是剑光行至一处山水,便被一阵巨力抓住,拉下云端。 酒鬼落地后稳住身形,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却只发现不远处树下倚坐着一个人。 酒鬼嘴角抽了抽,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向树下走去。 树下那人连眼皮子都不抬,自顾自地摆弄着手里的那根杂草,“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留在云水城教小白术法吗?咋就跑出来了,还那么着急?” 此人正是离开云水城,去了东阳城吊唁的老乞丐。 酒鬼随手抛出一壶从幺九馆带出来的玉竹酒,自己又拿出一壶,坐在酒鬼身边。 老乞丐接过酒壶,掀开盖子闻了一下,“好酒!” 然后老乞丐就将酒壶收了起来,继续摆弄手里的杂草。 酒鬼没有拿杯子倒酒喝,而是直接对着壶嘴吹。 喝了一口酒后,酒鬼才缓缓开口:“许你离开云水城去吊唁,我就不能离开去看望别人吗?” 老乞丐愣了一下,“谁啊?小颜?你现在就要去了?有点太早了?” 酒鬼摇了摇头,“小颜那边,等我悟出最后两剑,我就上山去接她。”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就你现在这个境界?” “我现在能稳杀一山老祖,全身而退。最后两剑是为了以防万一,免得小颜多受无妄之灾。” 老乞丐眉毛一挑,有些意外,“你这剑法有这么厉害?能越两境?” 老乞丐突然想到什么,纠正道:“不对,那时候你应该又破境了,就只剩一境之差了。只不过他们那么多人,等有了最后两剑有把握?” 酒鬼点了点头,满脸坚定,“多少得付出些代价,不过为了小颜,值了。” 老乞丐撇了撇嘴,这爱情的酸臭味儿,真心不好闻! 老乞丐回过神来,“既然你不是去接小颜,那你去干嘛?总不能是去见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妮子?” 酒鬼斜眼看着老乞丐,“没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做的,我现在打不过她。” 老乞丐呵呵笑道:“也就是你了,这种话也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口。这些都不是,那你还有什么事情能这么着急啊?” 酒鬼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望向远方,“我要回一趟族里。” 老乞丐神情古怪,“刚睡醒?” 酒鬼摇了摇头,“我认真的,没说笑。” 老乞丐轻笑道:“当年在族里受了那么多委屈,还闹得这么僵,现在是闲得蛋疼,想回去吃冷钉子?” 酒鬼脸色黯然,“天狗咬星不咬月,乌云遮住老人眼。岁星犯忌,大祸临身,命不久矣。这是邱道长说的谶语。” 老乞丐心里一动,但还是安慰道:“邱小子吊儿郎当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说的话都不经过脑子的,不用太在意。” 酒鬼眼里有伤感浮现,“邱道长是起卦算出来的,并非胡说八道。” 老乞丐终于严肃起来。 邱自在虽然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但论真本事,这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是堪舆术算一道,邱自在也算得上通得其中三昧。 毕竟从那座山上走出来的人,哪个的手段能低? 老乞丐叹了口气,“是老爷子?” 酒鬼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应该是。” “那我就不拦你了,赶紧去。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求之不得。” 老乞丐点点头,随即起身。 酒鬼又取出几只用杂草编织而成的青蛙,递给老乞丐,“这是小白编的,我顺手给你拿过来了。” 老乞丐接过杂草青蛙,不停地打量着,最后不由得笑出了声,“做得真好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老乞丐最后还是把杂草青蛙还给了酒鬼,“让小白好好留着,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酒鬼神色复杂,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走,别留遗憾了。”老乞丐洒然一笑,满脸无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都活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没点保命手段吗?放心,没事的。” 酒鬼只好点了点头。 老乞丐伸了个懒腰,全身如筛糠般颤抖起来,仿佛要将身体里的脏东西抖落出去。 老乞丐看了酒鬼一眼,“准备好了?” 酒鬼点点头。 “走你!” 老乞丐把手放在酒鬼身后,然后奋力往前一推,后者身形顿时如同一颗流星般飞射出去,瞬间便已消失在视线中。 老乞丐用手遮在眉毛上,远眺着酒鬼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还是年轻好啊,自信,有活力!” 又看了看手里那根折腾了许久,都快烂了的杂草,老乞丐不禁苦笑道:“还得是小白来,没点子天赋还真搞不来这个。” 老乞丐将杂草随手一丢,负手在后,远眺天空。 在杂草落地的一瞬间,老乞丐突然消失在原地,连同那根杂草也化作齑粉散去。 —————— 在一处湖泊岸边,有一位老人盘坐着,眯着眼垂钓。 哪怕如今大雪封天,整个世界被白色所充斥,老人依旧岿然不动。 老叟披裘,青山白头,似闻鸟啼声声慢,但无人迹事事休。 远处闪过一点星光,一道人影瞬间来到老人身边,满脸疲惫与黯然。 酒鬼取出一件大氅,轻轻披在老人身上,眼里伤感更甚,“爷爷,天冷了,回去。” 老人不为所动,只是缓缓道:“还知道回来啊?这么多年都不来看爷爷一眼,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林大剑仙怎么突然回来了?” 语气里满是埋怨。 酒鬼看着外表精神矍铄,但眼里已经犹如风中残烛,仅剩的一点神采将息未息的老人,心里不禁一痛,“是我错了。” 老人摇了摇头,“当年之事,是爷爷的错,是爷爷优柔寡断,没能保住你和小颜。是家族之错,是爷爷之错,爷爷应该给你赔罪。” 酒鬼满脸苦涩,摇头道:“我从未怪过爷爷,当年之事,错在那些不明事理之人。” “当年爷爷也糊涂啊。”老人朗声笑道。 酒鬼抹了一把脸,连忙转移话题,“爷爷,您要当太爷爷了!” 老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小颜有了?” “可能是当年就有了,如今应该已经不小了。”提起这个,酒鬼脸上既高兴又伤感,“还希望爷爷能帮忙起个名字。” “确定吗?” 酒鬼连忙点头道:“是邱道长亲自说的,十有八九的事!再说了,爷爷,您帮起名字,也是早晚的事情,不如现在趁热起了。” 老人微微一笑:“名,你这个当爹的自己起。至于字嘛,爷爷很久之前就已经起好了,好几个呢,就等着你自己选呢。” 说着,老人取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条,连忙塞进酒鬼手里,生怕风大被吹走了。 酒鬼捏着手里尚有老人体温的泛黄纸条,鼻子一酸。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一群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二人背后,神情各异。 酒鬼猛地站起,瞪着那群人,眼里很快就布满了血丝,目眦欲裂。 身上气息也变得肃杀无比。 在云水城黄鹂道上对战干瘦老人时,也远远比不上此时的杀意凛然。 这是真正动了杀心。 老人面对冰湖,背对众人,一动不动,将身后的众人众物置若罔闻。 因为他知道当年之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不过好的是,他最疼爱的孙子回来了,还变得这么有出息,自己也要当太爷爷了。 挺好的。 这样就挺好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一百章了,感谢各位陪伴!】 101、回来就好 今天是元旦,天气晴朗,少见的停了雪。 吴老按照惯例巡视了一圈甲等病房,又去了一趟库房清点库存,便径直出了长洲药馆,直奔城南。 那里的有家肉铺价格公道,肉质不错,生意很火爆,经常一天得进两次货,还基本卖不到天黑。 吴老经常去那里买肉。 肉铺老板是一个精瘦汉子,哪怕裹着厚厚的几层棉衣,也比别人小几圈。汉子脸长长的,像个鞋拔子,很多人背地里都喊他鞋拔子脸。 肉铺老板见吴老前来,便热情地打招呼,“是吴老啊,今天想吃点什么?这些肉刚刚才到,新鲜着呢!” “我看看哈。”吴老拿起木夹子,左挑右选,夹了几块品相不错的羊肉,放在案板上,“这些给装起来,再打包两斤酱牛肉,我要带走。然后再送两百斤羊肉和一百斤羊排到药馆里,晚上吃饺子用。” “好咧!”肉铺老板手脚麻利地将吴老选的几块羊肉用荷叶包起,然后又转身去了里屋一趟,不多时就提着另一个荷叶包出来了,“吴老,老规矩,肥瘦相间和筋头巴脑各一半。都是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吴老笑着接过两个荷叶包。 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肉铺老板抢先一步开口道:“都是有皮冻的,这样嚼起来香!等会把羊肉羊排送到药馆,一起结算,这个我懂的。” 吴老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吴老您慢走!”肉铺老板嘿嘿一笑。 吴老又去买了点胡萝卜和白萝卜,也给药馆订了些,这才放心前往目的地。 至于炖羊肉的药材,这个最不用担心。自家就是开药馆的,还会缺这个? 自己早上才亲自清点过的。 吴老直接从南城门走出云水城。 现在天寒地冻,又临近年关,出城的人寥寥无几。守在南城门的两个门卫有些惊讶,怎么名满全城的吴老今天不好好待在长洲药馆里头,反倒要出城呢? 躲在药馆里暖暖和和的,跑出来挨冻,这不是想不开嘛? 不过两个门卫没有拦着吴老,让他登记一下就让他出城了。 开玩笑?吴老是什么人物,哪个敢拦他啊?活得不耐烦了是? 且不说吴老个人的影响力,单说他个人,好声好气让你开门是因为自身的涵养与礼数,可别不识抬举。要是真惹到吴老,他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可不是摆设。稍微给点惩罚,被点上几个穴位,估计得难受个好几天。更别说平时有个小灾小病,大事大患的,惹到吴老,全云水城至少一半的药馆都会把你拉黑。治病倒是会治,但脸色可就不是很好看了。 再说了,吴老与城里的城主府、蚁堂、柳斋等大势力、大人物相谈甚欢,关系更是没得说。你要是想跟他们碰一碰,可以试试惹一下吴老。 只不过试试就逝世,还容易殃及家人。 吴老走到一处地方,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便踏出一步,直接来到伶仃巷口。 吴老嫌恶地瞥了一眼巷子,大雪都覆盖不住里面的脏乱差。要不是别有所求,他绝对不会第二次踏足这里。 这种地方,来一次都嫌多了。 吴老闭眼感知了一下,便知道怎么走了。 在一间屋门大开的木屋前,吴老停住了脚步,然后上下打量着木屋,不由得嗤笑一声。 吴老径直走进木屋,看着屋里的三人。 白小小,老刘头,鹏哥。 老刘头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所以吴老一进来的时候,老刘头第一眼就看见他了。 老刘头冷笑一声,“怎么,来讨口子了?我这儿可没有剩饭。” 吴老扫了一眼三人碗里的野菜煮米线,反唇相讥道:“今天元旦,你就给孩子吃这个?你良心不会痛?” 老刘头眼里满是淡漠,“关你屁事?” 吴老冷哼一声,与老刘头冰冷的眼神在半空中某处相撞。 场间气氛瞬间僵直起来。 鹏哥尬笑了两声,放下了筷子,“刘老,吴老,我吃饱了,先去洗碗了。” 老刘头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米线吃掉,把碗递给了鹏哥。 鹏哥接过碗,起身时给白小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换个地方吃,别被卷入这场无声的硝烟之中。 但白小小看不懂,眨着大眼睛看着鹏哥,坐在原地吸溜着米线,不明所以。 鹏哥有些无奈,但还是转身就走。 吴老弹指射出一道灵光,直指鹏哥,“这些肉拿去处理一下,晚上包饺子吃。” 鹏哥反手接住,但立即愣在原地,看着手里的两个荷叶包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目光望向老刘头。 老刘头目光里满是警惕,直勾勾地盯着吴老。 吴老呵呵一笑,“放心好了,我没有恶意,单纯就是想让小小吃顿好的。免得大冬天的,元旦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只能惨兮兮地吃着连油花都没有的东西。” 老刘头沉声道:“你有这么好心?” “爱信不信!” 老刘头思索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鹏哥得到指令,立马欢天喜地地跑向厨房。 是肉诶!上次吃肉,还是在冬至的时候。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看着鹏哥这幅不值钱的样子,吴老不禁嗤笑一声,“好好的一块绸缎,被你折腾成如今这幅抹布模样,我都替你害臊。” “人家乐意就行。”老刘头淡然道。 就在吴老还想反驳些什么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老刘头突然脸色一变,就连安安静静、津津有味地吸溜着米线的白小小,也丢下碗筷,直直扑向门口。 “哥!你终于回来了!” 白小小脸上的欢喜难以掩饰,一双大眼睛因为激动而变得泪眼朦胧。白小小一把抱住白孤的大腿,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白孤,生怕白孤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来人正是在长洲药馆的积光屏障躺了十几天的白孤。 白孤微微一笑,轻轻揉着白小小的小脑袋,“还是这么爱哭。” 白孤又抬起头,朗声道:“刘爷爷,吴老,我好了,回来了。” 吴老连忙转过头,在确定是白孤之后,眼里满是愕然。 虽然在此地有着许多限制,但自己的感知还是能隔着几十里地“监视”长洲药馆里的一切。 包括白孤所在的甲十九病房。 可为什么,白孤醒了,还从长洲药馆走回伶仃巷,自己却一点感知都没有? 就连刚刚白孤站在门口,自己还是等白小小的尖叫声响起,才转头发现白孤。 这是什么情况? 凭自己的修为感知,竟然掌控不了一个小小的白孤? 这说出去谁能信啊!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相对吴老,老刘头就表现得稍微平静些了。虽然心里有些惊讶,但他还是点头道:“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就应该团团圆圆的。 能赶回来就好。 102、拖油瓶 吃过饺子,白孤就以有些累了为借口,拉着白小小就回了家。 白孤回到家里,用热水擦了身子之后,就上床躺着了。 白小小半蹲在木床边,下巴搁在木床上,眨着大眼睛看着白孤,“哥,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 白孤摇摇头,笑着摸了摸白小小的小脸蛋,“没事,我只是困了,想早点睡觉而已。” 白小小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选择相信白孤的话。然后白小小爬上木床,躺在白孤身边。 白孤疑惑道:“现在还早,你不再玩会儿吗?” 白小小蛄蛹着身子,拉起棉被盖在身上,“哥要睡觉了,我不想吵到哥,所以也要睡觉了。” 白孤笑着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没再说话。 这么懂事的妹妹,上哪儿找去? 而且很多事情,其实不用说得太多,一个动作就能心领神会了。 白孤把棉被往白小小那边扯了扯,然后身子躺平,缓缓闭上眼睛。 只不过被窝里的双手却默默结成一个手诀,一道微弱的赤红光芒从白孤的眉心处闪过。 还在老刘头家置气的吴老和老刘头两人突然一愣,齐齐望向白家方向眼里满是惊讶。 怎么回事?怎么离得这么近,还失去对白家的感知? 这是什么情况? 老刘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乙啊白乙,你真是好手段啊,算计得这么久! 死了这么多年还能算计成真,不愧是那里的人啊! 两位老人一时沉默下来,各怀心思。 —————— “两位,是要去千佛关?” 相貌一模一样的两兄弟走在路上,行色匆匆。突然窜出来的邱自在笑嘻嘻地拦住二人去路,搓着手问道。 “正是。不知道长是哪位?”麻衣青年抱拳道。 “客气,贫道姓邱,籍籍无名的一个小道士罢了。”邱自在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原来是邱道长。既然邱道长知晓我二人的去处,为何还要拦住我兄弟二人去路?”麻衣青年彬彬有礼,与其老成的外貌有些不合。 华服青年就显得有些急躁了,“哥,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直接走!这种半吊子道士一点正事不干,就只会骗钱!” 麻衣青年把华服青年拉到身后,瞪了他一眼。 然后麻衣青年又向邱自在抱拳致歉道:“我弟弟还小,心直口快,多有冒犯,还希望邱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邱自在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你弟弟说的话也不是不无道理,不必太过苛责于他,贫道没关系的。” 麻衣青年闻听此言,还以为邱自在是在埋怨自己和弟弟,连忙翻找宝物,想要以此赔罪。 没关系就是最大的关系了! 邱自在出声打断麻衣青年的动作,“不用再翻找了,贫道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再说了,你是要拿你的那道宝甲,还是那道剑符?放心,就这么些东西,贫道都看不上。” 华服青年一脸不屑,嘟囔了一句,“臭神棍还挺装!” 麻衣青年脸上既惊讶又歉然,发愣之后再次瞪了华服青年一眼,又连忙抱拳道:“邱道长海量,我等拍马不及。” 邱自在摆了摆手,“漂亮话就不用再说了,说多了也会腻。贫道此次前来,是为了劝你兄弟二人别去千佛关,那里不适合你俩。” 麻衣青年笑道:“多谢邱道长好意。如果是因为千佛关太过凶险的话,邱道长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兄弟二人……” 邱自在直接打断麻衣青年的话头,冷笑道:“怎么,真那么想去送死?自己死还不够,还想把你弟弟拖下水,一起害死?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华服青年大怒,指着邱自在的鼻子大骂道:“好你个臭神棍,说什么呢!要咒咒你自己去,信不信我一剑劈了你!” 麻衣青年更是没有阻拦自家弟弟的怒骂声,脸色阴沉,“邱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那好,贫道说直白些。”邱自在冷冷地瞥了麻衣青年一眼“一个连本命剑都没有的废物,还想着去了千佛关,自家弟弟能像以前一样保护自己啊!省省!就算是你弟弟这种剑仙,去了千佛关也是九死一生,自身难保,何况还要带上你这个拖油瓶!这不是害死他,还能是什么?” 麻衣青年脸色一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华服青年最听不得别人侮辱他哥哥,当即手掌一伸,一声剑鸣声响起,一柄带着迷雾的长剑在手,一身剑意凛然。 就在华服青年即将动手之时,邱自在抬手一指,便定住了华服青年的身形,让其动弹不得。 麻衣青年一惊。 自家弟弟修为已经不低了,但依旧是被面前之人一指便动弹不得。 此人,高深莫测! 麻衣青年凝重道:“邱道长到底是何用意?” 邱自在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既然不相信贫道的话,那就算了。好言难劝该死鬼,想死就去死。就是可惜了你弟弟这好苗子,不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战死,而是被你这好哥哥拖累至死!” 华服青年眼里怒火更盛,只是因为身形受限,不然早就一剑砍过去了。 麻衣青年双拳紧握,双眼死死地盯着邱自在,“我兄弟二人不懂,还请邱道长指点迷津。” 邱自在随手丢出一张黄符,“贫道的建议是哪里凉快呆哪里去,最好是赶紧滚回家。然后好好修炼,争取别拖你弟弟后腿,万事休矣。不然早晚有一天,你弟弟得被你拖累死!只不过,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说着,邱自在还呵呵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麻衣青年接过黄符,看了一眼上面的谶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麻衣青年抬起头时,却发现邱自在已经消失不见。 华服青年此时也能行动了,他不禁挥了挥手,咬牙切齿道:“要是那臭神棍还在这里,我定要劈他一剑!敢侮辱哥,活腻歪了他!” 麻衣青年有些失魂落魄,拍了拍华服青年的手背,“走,回家。” 华服青年满脸疑惑,“哥……” 麻衣青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华服青年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得听哥哥的话,连忙跟上了麻衣青年的脚步。 回家就回家,哥没事就好。 103、异象与遮掩 月上屋脊,夜深人静,本应该熟睡的白孤却突然睁开了眼。 白孤双眼有异象。 左眼金光灿灿,右眼赤红一片。远远望去,犹如神魔降世。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双眼。许久之后,白孤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时双眼已恢复正常。 白孤刚想起身,却突然记起旁边还睡着白小小,便缓缓抽出一只手压住二人之间的棉被,然后另一只手掀开自己身上的棉被,自己则侧着身子滚了出去,从床边掉到坚硬的石板地上,愣是一声都不吭。 白孤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站起身,动作轻柔地给白小小掖好被角,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白小小盖严实了,才放心向门外走去。 开门关门的动作也甚是轻柔,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动作异常的熟练,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以前大半夜被饿醒了,白孤就经常这样偷偷溜出去随便找点东西吃。夏天就喝溪水,冬天就吃门口的积雪,要么就啃点草根树皮之类的,也能勉强充饥。尤其是榆树皮,比较嫩,比其他树皮更容易咽下去,白孤独爱榆树皮。 当然了,伶仃巷里的很多人也都做过此类事情,但其中多数,是为了自家孩子与婆娘能吃上一口粮食,而放弃自己嘴里嚼巴,把自己那份让给他们的当家人、顶梁柱。 有时候在巷子里吞雪、小溪边灌水、树底下啃树皮,白孤与其他人家的当家汉子撞面,都是轻轻点头,会心一笑。 不过彼此之间就不存在互让“食物”的情况了。 大家都难,好不容易找到点吃的,能吃到多少,就各凭手段。 白孤站在门口,双眼虚眯。 他现在偷偷溜出来,可不是像先前一样半夜肚饿,出来吞雪灌水充饥。 晚上他可是吃了三大盘饺子,小半斤酱牛肉和两大碗羊排汤呢! 怎么可能会饿? 再说了,真饿了的话,自己身上还是有些钱呢,跑去城里的夜市买点宵夜吃不香吗? 白孤收回心神,体内灵力运转,一指点在眉心处的赤红印记。 一抹赤红光芒闪过,白孤瞬间消失。 下一瞬,白孤的身影出现在故雪峰上。 准确来说,是在赋闲崖上。 白孤扯了扯衣领,不让寒风从衣领处灌入,然后朝前拱手道:“徐爷。” 不远处,白袍徐爷正盘坐于半空中,双手结成莲花印。底下有一方由灵力凝炼而成的紫金莲花座,丝丝缕缕的紫金灵力萦绕周身。 听见白孤的声音,白袍徐爷散去手诀,缓缓落回地面。 白袍徐爷看了白孤一眼,“怎么现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有几件事想请徐爷为我解惑。”白孤依旧是拱手,脑袋微垂。 白袍徐爷摆了摆手,“解惑谈不上,有什么事就说,我尽我所能帮你。还有,把头抬起来,没必要这么低声下气的。至少在我这里,你不用这样。” 白孤应了一声,便抬起头来。 白袍徐爷在看见白孤眉心处的赤红印记时,不由得眉头一紧,“不对,你这印记,有点问题。” 白孤微微一笑,随即左手抹过眉心处。 原本只是一道竖痕的赤红印记,此时却变成一道水滴状的赤红印记,犹如一朵即将盛开的花苞,在风雪之中熠熠生辉。 而白孤的双眼,也在此时再生异象。 左眼金光,右眼赤红。 白袍徐爷本来只看见白孤眉心处的花苞印记,还没多大反应,因为是在情理之中。 但当他看见白孤双眼的异象时,却不再淡定了。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山下人间王朝以左为尊,山上仙门道脉亦然。 那赤红光芒代表的是什么,白袍徐爷很清楚。 但白孤左眼里的金光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可能把赤红光芒给比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白袍徐爷的脸色有些难看。 见到白袍徐爷的表情,白孤就算是再笨,也知道面前这位是暂时给不出答案了,只抬手再一抹,刚刚的花苞印记与双眼异象一并消失。 白袍徐爷微微一愣,“你能控制这等异象的出现与消失?” 白孤摇了摇头,“准确来说,是遮掩。” 白袍徐爷不解。 白孤只好解释道:“就是相当于给别人的眼前遮了块布,异象还是存在,但别人看不见而已。” 白袍徐爷有些惊讶,“连我都无法窥视?” “不清楚,反正我只知道刘爷爷、吴老、鹏哥他们都看不见就是了。”白孤顿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而且这异象和遮掩手段都是在我醒后莫名其妙就会了的,我也不清楚这是咋来的。” 白袍徐爷点头道:“这样啊……你眉心处的花苞印记我倒是知晓一二。那是接受了我这一脉的力量所形成的印记,起初是一道不太起眼的竖痕,而竖痕之后的下一个阶段,就是你现在的花苞形态了。” 白孤突然有些紧张,“徐爷,您这……这印记……我已经有师傅了的啊!这……这……不符合江湖道义?您这不是让我背上个欺师灭祖、离经叛道的罪名,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白袍徐爷呵呵一笑,“你也会怕这个?” “哎呀徐爷,都现在这样了,您就别再那我逗闷子了!先想想办法!不然我下山就没脸见我师傅了!”白孤急得满头是汗。 白袍徐爷笑着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欺师灭祖谈不上,离经叛道更是无稽之谈,你眉心的那道印记,就是一个庇护而已,算是你的造化。你可以把它当成……你自己在外面打工赚外快挣来的。你师傅就是你学塾里的讲师、饭堂里的掌柜,他总不可能那么黑心,连你在外挣的外快都要插手?他要是不服,让他上山,尽管来找我,有问题就当面解决。” 白孤这才嘿嘿一笑,连忙点头道:“懂了懂了,相信我师傅他不会那么小家子气的。” 酒鬼师傅什么境界暂且不明,面前这位也不知道有多强,更何况山里还有一位徐爷与面前这位可以强强联手。 真要闹到山上来,无论是酒鬼师傅问剑成功,还是两位徐爷抬手镇压酒鬼师傅,都不是白孤想看见的。 两边都算是白孤亲近的人,互相伤害,两败俱伤,是白孤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当然了,虽然酒鬼师傅平日里看起来不务正业,天天喝大酒,但还是明事理的。自家徒弟有机缘造化,当师傅的应该高兴才对。 更何况是酒鬼师傅这种小气啦的,估计能在背地里偷乐,自己又能给他省几件功法道器了。 白孤一想到自己那天向酒鬼讨要一两件防身兵器时,酒鬼一毛不拔、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头就来气,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腹诽。 104、陈年往事 白袍徐爷负手在后,“你拜了谁做师傅?说来听听。” 白孤连忙看了白袍徐爷一眼,满是惊恐。 “放心,首先,我出不了故雪峰,没办法去找你师傅的麻烦。其次,我也没那么小心眼,不就是一个师承嘛,有什么可介意的。我就是想见识见识你拜的是哪位高人,这么……艺高人胆大。”白袍徐爷转头面向崖边,在白孤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孤尴尬一笑,“不敢不敢,徐爷您肯定不会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嘛。我拜的师傅是酒……额,不是,他叫林羡鱼,好像是位剑仙!很厉害的那种!” 说到剑仙两个字,白孤的神情变得很激动,仿佛以此为荣,也好像把自己代入到剑仙这一身份中去。 白袍徐爷微微皱眉,“才剑仙啊?这么弱?况且姓林的剑仙也没几个?你怎么这么倒霉,凑巧遇见一个,还拜他为师。” 白孤脸上一僵,“徐爷,剑仙不弱了……我见过我师傅出手,很厉害的!” 白袍徐爷不想跟白孤掰扯这些,等以后他就知道了,“你要说姓林的大剑仙,我倒是还听过几位。但剑仙……我还真不知道。” “大剑仙?那是什么?比剑仙还厉害吗?”白孤满脸疑惑。 “你回头问问你师傅,想不想成为大剑仙就行了。”白袍徐爷含笑道。 白孤震惊道:“真的比剑仙还厉害啊!” “一个担得起大剑仙名号的剑修,手上没杀过十个剑仙,都没脸往外说自己是大剑仙,丢不起那人。”白袍徐爷说得轻描淡写。 白孤再次被震惊了,震惊得无以复加。 “知不知道你师傅修炼的功法?或者是剑术剑法。再不济,他有没有传给你什么功法?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你师傅身份的踪迹。” 白孤想了想,认真道:“我师傅说暂时先不传我师承的剑法,怕我体质太差,承受不住剑气。” 听到这里,白袍徐爷忍不住笑了一下。 白孤埋怨地看了白袍徐爷一眼,后者连忙道:“你继续,你继续,不打扰你了。” 但白袍徐爷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浓郁了。 白孤气得牙痒痒,但又对白袍徐爷无可奈何,只好继续道:“那道师承的剑法好像叫……春风剑法,对,就这个。然后我师傅拿的是一把碧绿色的长剑,贼好看的那种!还有还有,我师傅传给我一道叫追风拳的拳法,和一道叫问心的养灵术。” “春风剑法?碧绿色长剑?问心?”白袍徐爷脸色古怪,“原来是他啊!你怎么会遇见这家伙的?还拜了他做师傅?” 白孤眨了眨眼睛,“我师傅他有问题吗?人品不好?不会?他除了喜欢天天喝大酒,小气啦抠门得要死,下手没轻没重的,好像就没啥缺点了啊。” 白袍徐爷呵呵一笑。 你都快把你师傅的老底掀光了,还说没啥缺点。 你这徒弟可做得真称职啊! “他人倒是没啥问题,就是前些年闹出些事情,沸沸扬扬的,想不知道都难。” 白孤猜测白袍徐爷说的,应该是师娘被掳走的事情,便说道:“那我师傅他是哪方势力的人啊?我看他好像不太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家族啊。还有还有,我师娘她是什么人,我想先了解了解,以后见面了才不会那么手忙脚乱。” 白袍徐爷缓缓道:“你师傅的姓,是冥丘林氏的林,一个全族练剑的家族,不大不小,以前还算强盛,出过一两位大剑仙。这些年就不行了,家族里连剑仙都没几个,子孙辈青黄不接,实力也良莠不齐。当然了,实力差的居多。至于你师娘,身份之高贵,天资之聪颖,实力之强横,放眼世间也没几个能和她比的。” 白孤一脸懵,“两者之间的差距是……?” “一枚铜板和千万两黄金。至于当时的你师傅和你师娘,差距更大。”白袍徐爷打了个通俗易懂的比喻。 “懂了。” “你是不知道,当时追你师娘的人那是多如牛毛,一人拔根汗毛堆出一座故雪峰是绰绰有余。其中还不乏超级宗门的神子传人,神秘世家的天才少主,更是有大门派的当家宗主上门提亲。不过你师娘都看不上,里面有很多你师娘看着不爽的,都被你师娘一一打了回去。” 白孤咽了口唾沫,“我师娘这么凶猛啊……” “不然你以为人人都是那种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天天就柔柔弱弱,生活不能自理?想太多,你师娘可是个性情中人。”白袍徐爷想起那位喜欢穿红衣,说话、行事、出手都风风火火的奇女子,不免得面露缅怀与赞赏,“当初你师娘对外宣布她心有所属时,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俊彦、天才妖孽为之心碎。更是在得知你师娘的心上人是你师傅时,有不少就在暗中准备对你师傅动手,还有一些人直接组建成了一个联盟,专门狙杀你师傅。” 这下子换成白孤脸色古怪了,“我师傅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白袍徐爷看了白孤一眼,“你以为这些暗杀都是你师傅挡下来的?” 白孤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当时你师傅也才三境圆满,在那些人眼里弱得跟蝼蚁没两样,连喘口气都怕控制不好力度,把你师傅吹死了。是你师娘出面,说只要谁敢动你师傅,她就一定会亲自去他宗门讨要个说法。要是不小心灭了其宗门,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你看看,就这么一个奇女子,怎么就看上了当时只有三境的你师傅啊?鲜花插在牛粪上都是抬举了你师傅啊!”白袍徐爷语气里满是惋惜。 白孤也是点头道:“真没想到,我师傅竟然也是个吃软饭的家伙,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年的情况,确实是可以这么说。” “可为什么,我师娘还是会被掳走啊?我师娘的身份不是很高贵吗?掳走她的人不怕被报复吗?”白孤还是不解。 白袍徐爷呵呵一笑,“因为掳走你师娘的,就是她背后的宗门啊。” “啊?为什么啊?” “我用一文钱买你的一双眼睛,你愿不愿意?” 白孤下意识地回答道:“肯定不愿意啊。” “这就是原因。”白袍徐爷指了指眼睛,“刚刚说了,你师娘天资聪颖,实力强横,在她那一辈里也算是佼佼者。她背后的宗门可是将她当作新一辈的希望进行培养,指望她能成为宗门眼睛般的存在,引领日后宗门的发展。突然半道上冲出一只山猪,拱了宗门悉心栽培了多年的白菜,还想让白菜跟他走,你觉得宗门会同意?肯定要想办法拆散,然后把白菜抢回来啊!” 白孤恍然,“原来是我师傅癞蛤蟆吃天鹅肉,还想连盆带锅一起端走,这才让人家宗门不高兴了,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来。” 白袍徐爷纠正道:“棒打鸳鸯是也不是,毕竟刚刚说牛粪、山猪,都是对你师傅的抬举。不要以为你师傅现在强了些,就能在那些人眼里改变形象吗?不可能的,现实可不比那些戏本演义。人的成见和恶意一旦,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更不会因为某件事情而那么轻易地改变对某个人的观感。在他们眼里,你师傅无论爬到哪一步,都是低贱到泥土里的蝼蚁。他们能看你师傅一眼,都是你师傅莫大的荣幸。” 白袍徐爷看向白孤,“哪怕你师傅将来成长到与他们一样的高度,甚至超越他们,将他们踩在脚下,割下他们的脑袋,他们都不会承认你师傅强者的身份。他们只会认为,这只是蝼蚁的一时蹦跶罢了,咸鱼翻身还是咸鱼,不可能改变什么。你看,很可笑?这就是人性的通病,坚持自己认为的,不论对错。不过也更好印证了一句话,好言难劝该死鬼。” 白孤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 白袍徐爷笑道:“此言有理,但不在人心里罢了。” 105、名声在外,有好有坏 白孤想起某件事,便问道:“那我师傅的家族当时有没有出面制止吗?或者是,出手保护我师傅?” 白袍徐爷看了白孤一样,戏谑道:“你猜你师傅为什么不喜欢别人提起他自己的家族?” 白孤嘴巴微微张大,“不是……” “什么不是,就是你想的那样。”白袍徐爷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怕死。刚刚也说了,你师傅的家族是冥丘林氏,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家族罢了。平日里家族内部勾心斗角,外部树敌无数,早就危如累卵,就等着一阵大风把林氏吹散了。要不是林氏的主心骨,你师傅那一脉的老爷子尚在,林氏早就作鸟兽散了。至于你师娘的宗门,可是世间为数不多超级宗门之一,虽然内部也有拉帮结派的问题存在,但如果有外敌来犯,全宗上下还是会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就这种凝聚力,哪怕是与林氏一样级别的家族,也是能轻而易举地拿下林氏。更别说当时还有其他与你师娘宗门同级别的几大超级宗门在场,他林氏就更没人敢出头了。一个个的都躲在祖地里当缩头乌龟,把你师傅一个人扔在那里,让他去送死。” 白袍徐爷说话间,满是对冥丘林氏的鄙夷。 白孤听得脸色发白,心里已经能幻想出酒鬼孤身一人,面对高如青天、声势浩大的众人的那种无力感与孤独感。 白孤开始有些心疼当时的酒鬼了。 白袍徐爷话锋一转,笑了起来,“不过你师傅也算是个硬骨头,面对一大帮子大人物,愣是死活都不退一步,还叫嚣着他们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当时的那个场景啊,别提有多好笑了。” 白孤心里的那一点心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我师傅还有这一手呢?” “不然你指望一个三境的去打一群手眼通天的大佬?能站在他们面前不被吓尿就不错了。不动点脑子,耍点手段,你觉得你师傅还能活到现在?”白袍徐爷轻笑一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你师傅是个很有胆识,很聪明的硬骨头。当年之事,也让他名声大噪。很少有人能在三境时就名扬天下,你师傅算是其中之一。” 白孤突然嘿嘿一笑,“那我以后出去行走,岂不是可以提我师傅的名号,就可以横着走了?” 白袍徐爷笑得意味深长,“那可不一定。” “为什么?” “你觉得你师傅因为当年之事扬名在外,扬的是好名,还是恶名?” 白孤迟疑了一下,“我师傅的名声……应该不会那么臭……” 白袍徐爷呵呵一笑,“你该不会以为你师傅当年就只说了那句他们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他当年可是指着各位宗门老祖、世家大佬、神子少主的鼻子破口大骂啊,言辞之激烈,语气之高昂,很难想象那是一个才三境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还是指着诸位强者的鼻子骂。当年那个场景,每每想起,都让人啧啧称奇。敬佩你师傅的人多,但对你师傅反感的人更多,心生杀意者更是不在少数。” 白孤挠了挠头,“那……那也不至于……” “那些宗门世家本来就对你师傅拐走你师娘意见很大,又被当众羞辱,这口气他们怎么可能咽得下去?所以他们的祖庭、上宗、下宗以及附属宗门,都设立了一道对你师傅的必杀令,听说奖励都很丰富。很多本来对你师傅不感兴趣的散人或宗门,因为必杀令的奖励,也对你师傅起了杀心。毕竟可以获得一笔丰厚的奖励,还可以得到超级宗门世家的赏识,何乐而不为呢?” “这……”白孤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白袍徐爷这时候笑眯眯地看了白孤一眼,“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吗?” 白孤摇了摇头。 “这些人对你师傅的杀心、恶意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反而会愈发浓烈,就跟酿酒一个道理。而且,你是他徒弟,以后你在外面行走,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将这层身份公之于众。那么到时候,他们对你师傅的杀心、恶意,将会同等地转移到你身上,对你进行必杀令。父债子偿的道理自古以来都有,那么师傅欠的,做徒弟的还也很正常。你既然享受了当他徒弟的利益,那么就要担起一个做徒弟的责任,这是你应该做的。” 白孤舔了舔嘴唇,“这才不是我应该做的,这爱谁做谁做去,我可不当这替死鬼!” 白袍徐爷微微一愣,“那什么是你应该做的?” 白孤大笑一声,指着天幕说道:“我应该做的,是帮我师傅一起救回师娘,让那些对我师傅师娘在一起有意见的人再也没有意见,把那该死的必杀令给摘了。至于那些对我师傅不满、有杀心、有恶意、有成见的,早晚有一天我和我师傅会一个个地找上门去,把他们的脸都打肿!两边都打肿!他们不是不服气吗?那就把他们一个个都给打趴下!打到服气为止!” 白袍徐爷点了点头,“少年很有理想嘛。可他们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不怕?” “我师傅当年也不过三境,都敢跟他们硬刚。我作为他徒弟,更不能弱了气势!怕确实是怕,但怕的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太强,而是怕自己资质不够,完成不了自己定的目标而已。他们有什么好怕的?一群狗仗人势、借着祖荫庇护的饭桶家伙罢了。有了那么一点修为地位,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同样的出身资源,换谁来不都是一样吗?高贵什么呢?历史上那么多强盛的宗门世家,最后不也消弭在历史长河当中了?他们的宗门也不例外!强大靠的永远不是那么外在因素,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自己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哪个大宗门、大家族的创始人,哪个不是一手遮天的超级强者?他们那才叫真正的强者!” 白袍徐爷笑道:“这话跟你师傅当年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那些话传给你了。” 白孤尴尬一笑,挠头道:“这些话不是我想的,是我之前听说书听来的,现在有感而发,拿出来撑撑场面而已。” “原来如此,哈哈哈!” 106、一块布料 白袍徐爷看着白孤,端详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小白,你现在到底什么境界了?怎么连我都看不穿?” 白孤微微一笑,不要说话。 “怎么,连我都不想告诉?这么神秘?”白袍徐爷含笑道。 白孤摇了摇头,苦笑道:“倒也不是,主要是我也没遮掩修为啊,你们看不出来不能怪我,我也没办法啊。” 白袍徐爷有些惊讶,“没有遮掩?那就奇怪了,怎么突然这样呢?” 白孤想了想,指着眼睛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指的是先前的双眼异象。 白袍徐爷被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了些头绪,“积光屏障好像确实可以遮掩气息。至于你那左眼里的金光,实在是不好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金光代表的东西太多了,你的这道金光气息我又没见过,所以不好说。不过能确定的一点是,这金光对你来说无害,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积光屏障?那是啥玩意?有啥用?”白孤一下子就抓住重点。 “你右眼里的赤红光芒,就是积光屏障。跟你解释太多你现在也听不懂,你只要知道,这积光屏障的防御很厉害就是了,其他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白孤一下子就皱起眉头了,“怎么又是防御?我身上的防御都快堆成城墙了,怎么还来?” 白袍徐爷没有回答白孤的问题,只是取出一块粗糙的布料,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只跟大蚊子没两样的红蜻蜓,“这个你还记得吗?” 白孤的心咯噔一下,连忙质问道:“徐爷,这东西怎么会在您这里?” 白袍徐爷没在意白孤的语气不善,淡然道:“这是你奶奶临走前交给我的,说有重要的东西留存在这布里,你将来受到危险时一定一定要打开。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把这东西转交给你。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 白袍徐爷手掌一抬,那块粗糙的布料便稳稳当当地落在白孤手里。 白孤连忙一把抓住粗糙布料,脸色慌张而又谨慎。 在感受到熟悉的触感之后,白孤又连忙展开手掌,用另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摊开粗糙布料,还不忘用手指按压住粗糙布料,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风雪吹走了。 白孤小心翼翼地托着粗糙布料,眼睛却目不转睛、不敢眨眼地看着,生怕下一秒粗糙布料就突然消失了。 白孤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白孤忍着眼眶里的眼泪,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哽咽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奶奶不会丢下我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的!我知道奶奶……奶奶她不会的……” 白孤突然说不出话了,因为抑制不住的情绪已经堵住了他的喉咙。 白袍徐爷叹了口气,伸出手帮白孤拍着背顺气。 白孤越哭越大声,仿佛要将这六年来的孤单、困苦、无助都发泄出来。 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地从他脸上滚落,摔碎在雪地上。 白孤突然打开白袍徐爷的手,然后抓着粗糙布料,转身朝山下跑去。 边哭边跑。 白孤跑了不知道多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头脑发晕四肢发软,直至看到两座不算大的小坟头,白孤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白孤连忙本能地想抬起右手擦去脸上的眼泪鼻涕,但想起手里还抓着粗糙布料呢,就换成另一只手在脸上缓缓擦拭。 将脸上的痕迹都擦去之后,白孤这才敢缓缓走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在那座稍大点的坟头前。 白孤本想扯出个笑脸,然后跟白老太太诉说些心里话。可笑意刚到嘴角,就歪了下去,脸也就苦了起来。 下方失守,就连上游也破防。 眼泪一个没注意,也一并滚落下来。 白孤索性不管了,就这么跪在白老太太的坟前,再次嚎啕大哭起来,比刚刚在赋闲崖上还要撕心裂肺。 风雪打在脸上瞬间就糊成了一片。 一如当年白老太太刚下葬,那年的除夕夜白孤没能要到饭,就饿着肚子,跑到白老太太的坟前哭。 因为年纪小,不懂怎么去要饭,也不知道饿了该怎么办,年幼的白孤就本能地想回家找白老太太诉苦。 但回到家,白孤才想起白老太太已经去世了,然后就跑到白老太太坟前跪着哭。 也就是从那一天后,年幼的白孤知道了饭是要靠自己去争、去挣来的,要不计一切后果、舍掉全部脸皮才可以抢来一点吃的,不然就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做人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要命。 为了口吃的要命不要脸,不丢人。要脸不要命才是大笨蛋! 吞雪灌水啃树皮算什么?这在伶仃巷里谁没干过?这都是很寻常的事了。 让伶仃巷人都认识白孤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奶奶是伶仃巷里的大善人白老太太,更是他从小就表现出来的那股子狠劲儿。 白孤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实在是饿疯了,就在巷子头和两条野狗抢屎吃。一人两狗在巷子口斗得难解难分,最后白孤以微弱的优势,将野狗嘴里和地上的屎全部吞入腹中。 两条野狗一条被折断了一前一后两条腿,一条被硬生生掰下三颗牙,一双狗眼一只被打瞎,另一只也差点被白孤抠下来。 两只野狗见食物没了,也打不过眼前的人类,就只好悻悻离去了。 浑身是伤的白孤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还残留在刚刚吞下的屎的臭气,被野狗爪子划伤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身上的衣服也被野狗扯得稀巴烂。 但白孤很开心,因为又能填饱肚子了。 吃的什么不重要,能填饱肚子、保住小命就是世间最好的东西了。 而当时巷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特意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热闹,都看见了白孤掰开野狗的嘴,然后掰掉野狗锋利的牙齿,伸手将野狗嘴里的屎给掏出来塞进嘴里。 那一幕,可谓是震惊了在场所有伶仃巷人。 他们没有想过,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够为了活下去,做到在这种份上。 那股子狠劲儿,使得往后的伶仃巷人都不想,也不敢跟白孤对着干。 就连当时那五家父母,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孩子,才鼓起勇气与白孤对峙,但也没一个敢跟白孤对视超过五秒的。 只是年幼的白孤不狠,又怎么活得下去呢? 一没人脉往来,二没谋生手段,年幼的白孤上哪儿找吃的? 不狠点,等着自己在家里饿死,然后被野狗啃干净尸骨,再被邻居吃绝户,分了家里的值钱有用物件,最后把房子一分,将白家彻底从伶仃巷里除名吗? 这是白孤不想看到的,也是白老太太不想见到的。 所以这么些年来,白孤都是一个人苦苦支撑着。 哪怕捡来了白小小,她后面也能帮着自己处理些家务活,但从始至终,都是白孤一个人在四处奔波劳累,都是他一个在辛苦。 他很累,他很苦,但他不想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难道说了,奶奶就能复活吗?天上就能掉金子让我捡吗?自己、小小、小白求的父母就能回来接各自回家吗? 不可能的啊! 老天要是能睁眼,就不会让奶奶这个大善人这么早就走了的,世间也就不会有苦难、灾难,更不会有像伶仃巷这样的穷人巷存在了。 所以说,别指望老天了,没用的,还不如靠自己,少说多做,至少还能有口饭吃,死不了就行。 老刘头站在远处,满眼心疼地看着白孤,神色复杂。 鹏哥也看得揪心,但老刘头没发话,他也不敢贸然行动,“刘老,真的不去劝劝?你看小白都哭成什么样了。” 老刘头抿着嘴,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算了,这种时候还是得靠他自己排解。小白自尊心重,咱们现在过去只能适得其反,不如不去。走。” 说完,老刘头转身就走。 鹏哥叹了口气,但也无可奈何,看了白孤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鹏哥路没走几步,头就回了好几次,但还是跟上了老刘头的脚步,二人齐齐消失在风雪中。 白孤依旧跪着,脸上的眼泪丝毫不见停歇。 粗糙布料上的红色蜻蜓异常显眼。 白孤就这么跪在小坟头前,手里紧紧攥着粗糙布料,阵阵哭声,阵阵风雪声。 107、红蜻蜓 白孤哭累了,就瘫坐在雪地里,肿着两颗大核桃似的眼睛,鼻涕一抽一抽地坐在小坟头前,只看着那座小小的墓碑,久久沉默。 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块粗糙布料。 这块布,是白孤七岁时,白老太太把一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大褂,洗干净晾干,然后把上面还完整的地方剪出来,再经过裁剪、缝制,最后拼凑成一件小布衫,送给当时年幼的白孤当做生日礼物的。 因为不清楚白孤的具体出生时间,白老太太就自作主张,将抱养白孤的那一天定做白孤的生日。 那一天是除夕。 白孤还记得穿上白老太太这件“新衣服”的时候,他高兴了好久好久,开心地在巷子里跑了好几个圈,跟小伙伴炫耀了好一阵,把他们给羡慕得纷纷跑回家,向家里大人讨要新衣服穿。 然后白孤就继续跑去巷子别处,继续炫耀着他的“新衣服”。 尽管那年的除夕夜吃的是白老太太从街上辛辛苦苦讨来的半碗发馊的稀碎肉羹,还有一大锅用一小碗剩饭兑成的粥水,但白孤依旧吃得很开心。 因为身边坐着白老太太,身上穿着白老太太亲手缝制的新衣服,身上暖和,心里更暖和,吃什么都觉得是满汉全席了。 那只歪歪扭扭、像只大蚊子的红色蜻蜓,就是白孤在白老太太给他缝制衣服时,自己在一旁捣乱,然后被白老太太拉着一起绣上去的。 最后还是靠白老太太把蜻蜓的肚子补上,不然真就是只蜻蜓了。 白孤本来是想让白老太太这只蜻蜓安排在胸口那里,这样自己穿出去的时候,炫耀的资本也能丰厚些。但白老太太还是将那只红蜻蜓缝在衣服下摆,还缝在内衬,从外面看根本看不见。 白孤一开始还以为红蜻蜓被弄丢了,还去问了白老太太。可白老太太直接给他指明了红蜻蜓的位置,并跟他说了这么做的原因。 “这好东西啊,要收起来藏好,自己瞧着欢喜就行。不要让外人瞧见了,生了坏主意给偷走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有了白老太太的解释,白孤也就开开心心地穿着衣服出门炫耀了。当然了,他也很自觉地没有把红蜻蜓炫耀给小伙伴们看,好好地藏着呢! 可不能让人眼热给偷去了,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绣的呢! 到后来白老太太去世了,按照伶仃巷的习俗,老人下葬时要有一件自己的和最亲近之人的衣服一起放进棺里,这样老人去往阴曹地府才不会感到孤单,会觉得亲人还在身边,也能安心上路。 这叫送家衣。 家里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再加上白孤又用不少东西才换来一小口棺木,用以安葬白老太太,导致送家衣的时候,小白孤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拿哪一件衣服。 因为都是平时穿的衣服,夏天两件薄衫换着穿,冬天四件,其中两两叠穿,也是轮流穿。无论是拿哪一件,都会让某一季得一直穿一件衣服,没得换。 实在没办法,好心的邻居就随便扯了件布衫,随手一丢,就匆匆忙忙地帮忙给白老太太的棺木钉上木钉。 那件布衫,就是白老太太亲手缝制,绣有红蜻蜓,白孤最喜欢的那件布衫。 就是在那一天,这件曾经从白老太太手里送出去的布衫,再一次回到了白老太太手里。 从那一天起,白孤就再也没见到过这只红蜻蜓。 后来白孤就开始一个人的生活,没过多久又收养了白小小,生活就更加困难了。家里为数不多的东西,也被白孤能拿去换吃的就都换了。 家里最干净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张木床、一床薄被和两件衣服,白孤和白小小一人一件,没得换洗。 其他的衣服、被子、木桌木椅都被白孤拿去换一口吃的了。 原先家里白老太太留给白孤的,除了木屋和木床,就只有刻在墙上的那行字了。 白孤原本以为白老太太去世,一下子就把家里原先有着彼此回忆的东西都带走了,几乎半点都不想给他留。 白孤一直很难过,以为是他这是孙子当得太闹腾了,白老太太不喜欢,所以一点留念都不想给他留,他为此难过了很久。 只不过他后面想通了。 这些都是奶奶创造的,带来的,就连自己也是因为奶奶,才能活在这世上。 自己,就是奶奶留在世间最好的证明,也留给自己最大的留念。 这样,还不够吗? 只是白孤心里还是一点不甘与遗憾。 因为奶奶留给他的东西,太少了,也没有能带在身上,给他希望与坚持的东西。 不过也好,这样至少不会在抢了剩饭逃跑的途中,被饭店的小二、餐馆的伙计追上后打得半死,然后再被抢走奶奶的遗物充当饭钱。 这样一想,又能宽慰自己许多。 就是在无数个站在街口,饿着肚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吃到东西,担心家里的白小小会不会怕黑挨饿的迷茫时候,白孤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踏实,总觉得自己的背后是一片悬崖,得不到,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从始至终就都是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 如今白孤从白袍徐爷手里拿到了白老太太生前就截下来的红蜻蜓布料,这让他那颗一直空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一处安放之地。 这么些年,自己终于有了一块和奶奶的共同回忆! 是真真切切,真实存在的回忆! 是那件小布衫! 是七岁除夕夜的肉羹粥水的味道! 白孤永远都忘不了,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只是白孤想不明白,奶奶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这件红蜻蜓布衫会被丢进棺木里,然后提前剪下来送去故雪峰上交给白袍徐爷? 而且听白袍徐爷的话,感觉白老太太似乎早就有布局,那个什么积光屏障,就是奶奶给自己准备的? 莫非,奶奶也是个修行之人? 白孤的眉头微微蹙起。 与白老太太相识,或相交甚好的鹏哥、老刘头、两位徐爷,这些人都是修行之人。白老太太几乎每天都在与他们打交道,甚至在生前就为死后布局,只为了保护自己。 白孤不相信一个毫无修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能够有如此算计,竟然能同时让吴老、老刘头、两位徐爷、邱自在这些高手一时对那积光屏障毫无头绪,连半点思绪都讲不出来。 白孤甚至怀疑自己左眼的金光,是不是与白老太太还有些关联。 白孤叹了口气,手里攥着那块绣着红蜻蜓的粗糙布料,双眼紧紧地盯着白老太太的墓碑。 奶奶啊,您到底有什么打算啊?就不能先跟我通个底,打声招呼吗?非要在最后时刻才揭晓谜底,然后吓我一跳才好玩吗? 奶奶,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了,是时候该承担些东西了。太多东西藏着掖着,可不好啊! 奶奶我现在开始修行了,很快就很厉害了,就能像小时候想的那样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了!到时候我就在您面前表演给您看! 奶奶,小小病好了,但暗疾还在,可能这几天就要准备走了。小小的暗疾不能耽搁,所以今年过年我可能没办法过来看您了。我会托鹏哥过来看您,您要好好保佑我和小小,一路上平平安安,早日找到望海石,只好小小的暗疾,然后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奶奶,这么些年您都没来过我梦里一次,您到底是忙些什么啊,怎么连我都不来看了? 奶奶,我想您了。 108、要走了 白孤在小坟头前又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趁着天色未亮,白孤轻手轻脚地溜回木屋,躺在白小小身边,顺便眯一小会儿。 等到白孤再次睁开眼时,白小小已经乖乖地坐在木桌旁,玩着上次自己给她编的几只杂草蜻蜓。 一双大眼睛和两只小手上下翻腾,满脸写着开心,两只小腿更是欢快地晃来晃去。 但就是没发出一丝声响。 白孤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道:“小小,现在什么时候了?” 白小小猛地回头,嘻嘻地笑道:“现在都巳时了,哥,你又赖床了!” 白孤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后跳下床,走到白小小身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是啊,昨天晚上吃得太饱,睡得太香了。” 白小小嘿嘿一笑,“哥,你要喝点水吗?我去给你倒。” 说着,白小小就准备跳下椅子去给白孤倒水。 白孤一把按住白小小,让她好好坐在椅子上继续玩,“我先去洗个脸,水会顺便倒的,你就不会忙活了。” 白小小点了点头。 白孤在简单洗漱后,就随便吃了块馕饼,喝了杯水,就准备出门了。 “晚上想吃什么?” “牛肉汤面!”白小小瞬间两眼发亮。 白孤笑道:“好,再给你加一只大鸡腿,好不好?” “不用了哥,牛肉汤面就行,鸡腿过年再吃。过年吃鸡腿,才香!” “好,就听你的。” 白孤出了门,站在巷子里,往东头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扯了扯棉衣,然后往西头走了。 他还是有些难以面对老刘头。 等晚上回来再说,多少还能拿点糕点撑底气。 然后白孤脚底抹油,不一会儿就从西城门入了城。 白孤走在大街上,往手里哈了一大口热气,搓了搓手,嘬着牙花子,晃晃悠悠地就走到长洲药馆门前。 白孤站在长洲药馆面前,眼神复杂,但还是走了进去。 值班走堂还是那个胖走堂。 胖走堂笑呵呵道:“白公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呀?是来问些温补药材进补吗?这大冬天的,是得补补。老话可说了,三冬进补,开春如虎。白公子需不需要先上楼问问吴老?吴老正好今天得闲。” 白孤点头笑道:“是要找找吴老问些事情。” “我自己上去就行。”白孤连忙补充道,打断了胖走堂欲上楼通报的打算。 胖走堂便笑着说:“那就不敢打搅白公子找吴老了,白公子自便。” 白孤点点头,照旧留下了小半钱银子。 胖走堂乐呵呵地把银子收起来。 其实白孤可以不用给银子当小费的,因为给吴老做事的人待遇都不差。况且给吴老的贵客服务,其实也是他们这些佣人的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辛苦。 再者说了,能给吴老的贵客做事,其实也算是一条康庄大道。 以前因为服务好被贵客开口要走的走堂医女,可不在少数,都进了各个华贵的府邸做事去了。 所以走堂医女们平日里勤勤恳恳工作,为的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被路过的贵客看中,选入自家的府邸做事,那可就翻天了! 虽然也是做佣人,但身份可就不一样了,月钱也能有大幅度的提升。 在长洲药馆每天都得服务各种各样的人,心绪爱好各不相同,难以拿捏。入了府邸可就不一样了,主子都是那些主子,只要混些时日,自然就能掌握他们的喜好性格了。这种程度的做事,可比在长洲药馆轻松多了。 这也不失为一条好路。 当然了,那些异想天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痴心妄想,在众多医女里也不是没有。能成事者,在长洲药馆的历史上也是有几位,但都是凤毛麟角之辈。 其他人,在心里想想就行了,想多了容易疯。 白孤刚走上三楼,心间就听见了吴老的声音,“我在三十五号房间。” 白孤点了点头,又走了一阵,推开了三十五号房间的房门。 还是熟悉的檀木家具,还是熟悉的兰花香气。 白孤径直走到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一开口就开门见山道:“吴老,这几天我和小小就要出发去黑羊山了,今天就是来跟您说一声的。” “哦?这么急?先前不是说过完年再走吗,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吴老笑呵呵地从屏风后走出。 白孤刚想起身,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道按住,耳边传来吴老的声音,“那么客气做什么,以后不必这么麻烦,坐着就行。” 白孤微微低着头,“我等得起,小小可等不起。她只有一年时间。” 吴老点了点头,“也是。不过这一路上可能不会太安生,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我尽量。” 吴老取出一颗碧绿色的珠子,在指间碾碎,化作一道碧绿色光芒。 吴老单指一点,碧绿色光芒猛地钻入白孤额间,“这是你师傅临走前让我转交给你的,是他对于什么拳意的感悟,让你好好练着,下次见面他要检查的。” 白孤扯了扯嘴角,是他那酒鬼师傅能说出来的话。 吴老又取出一颗须弥珠,屈指一弹,须弥珠便稳稳当当地落在白孤手腕上,与先前的三颗须弥珠串在一起,“这是你师傅留给的一点东西,具体是什么他没说,需要你自己去打开。不过他设了道限制,需要二境圆满才能打开。他还说了,下次见面还没二境圆满,打不开这颗须弥珠,他就要收回去了。毕竟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白孤满脸无奈。 是他那个抠门的倒霉师傅能干出来的事情。 是真抠门啊! 送给徒弟的东西设了限制,还想着拿回去,哪有这样做师傅的啊! 你要实在不想送可以不送的,我不会介意的,真的,我顶多就多骂你两句抠门师傅而已。但你这样,我真……服了! 白孤在心里都无力吐槽酒鬼了。 白孤单方面宣布,酒鬼在他心里已经顶替老乞丐,成为抠门第一人。 “哦对了,你师傅还说,如果你出发去黑羊山,已经成功治好了小小,准备回云水城的话,可以考虑走一趟鼓楼山,他不久后可能会去那里一趟。” 白孤皱了皱眉头,“可我有自己的安排啊。”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喜欢别人给他提前做好准备。 吴老笑了笑,“你师娘,在那里。” 白孤眉毛一挑,“师傅要出手接回师娘了?” “这个不清楚,他的意思是等你治好小小后,再一起接回你师娘,然后一起回来。你什么时候治好小小,他再准备接回你师娘的事宜。”吴老顿了顿,“不过我看着有点悬,毕竟你师傅现在的修为,还是有些不够看。” 白孤思考了一下,“要不到时候喊上老家伙一起去?” “你师傅不会同意的,他想的是自己亲自杀上山,接回你师娘。他想证明他自己。如果真想让老家伙一起去,他早在几年前就能接回你师娘了,何必等到现在?你真以为老家伙看中的是你师傅那抠门的性格啊?俩人是一样的倔脾气!” 白孤不解地看了吴老一眼。 酒鬼倔脾气白孤可以理解,毕竟酒鬼还不算很老,那种想出人头地的少年心绪多少还是有些残留的,能理解。 但老家伙都半只脚踩进棺材板里了,还倔?怎么可能! 况且自己跟他相处好几年了,可没见他有倔脾气的一面呢。 吴老笑道:“等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还早着呢。” 你小子跟他认识才多久?我跟他认识多久?你能跟我比吗? 我都不敢说我了解他,你小子还能有照妖镜,一照之下什么东西都无所遁形不成? 跟我比,你小子还嫩了点! 109、道灵石 白孤抖落了一下手腕,上面的四颗须弥珠呤叮作响,“吴老,有没有办法把这些须弥珠合作一颗啊?这样好几颗摆在手上,很招人眼热的。” 吴老只是扫了一眼,便说道:“须弥珠也属于道器的一类,等级划分与其他道器一样。甲乙丙丁,丁等最差,甲等最好。高阶须弥珠能承载同阶与低阶道器,低阶须弥珠无法承载高阶道器。你手上的四颗须弥珠,我先前送你的那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是丁等道器。你师傅给你的,是丙等。其他两颗,一颗是丙等,一颗是丁等。你自己看着办,想凑成一颗就一颗,想继续这样也行。” 白孤点了点头,然后从一颗须弥珠里取出三块竹片,推给吴老,“您再给看看,这些东西能不能换点钱什么的。” 吴老又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这三块竹片便是从干瘦老人身上搜来的那三篇功法。 蚀心火,半步乙等功法 千秋蛛指,丙等功法。 玄阴气,丁等功法。 “这些哪来的?” 白孤实话实说,“我师傅先前随手杀了个老头,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喏,这两颗须弥珠也是战利品。” 说着,白孤还指了指手腕上的两颗须弥珠。 “原来如此。”吴老恍然,“换钱肯定是没问题的,单是这部蚀心火,就能换不少了。” 白孤瞬间两眼发亮,“能有多少?很值钱吗?” 吴老见状忍俊不禁,但还是继续道:“一部普通的丁等功法换算成钱币,最差的也得有百万两黄金,而且是有价无市。但一般人不会拿出来换钱的,因为哪怕是一部最差的丁等功法,里面也是带有修炼法门的,属于前辈先人遗留下来的智慧结晶,是很多修行之人一辈子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白孤皱了皱眉头,表示不解。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现在这么好,有师傅传道授业,功法、宝物都应有尽有吗?不是的。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修行之人没有师承,没有依靠,就连修行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好几年、十几年,甚至数十年才能一朝领悟,堪堪踏入启灵。对,你没有听错,连启魂境都不是,就只是堪堪启灵境!他们一辈子都在为了修行更进一步而绞尽脑汁、钻坚仰高,但许多人都是因为没有领路人给他们指导,一生波折而白费努力,最终郁郁不得志,连启魂境的门槛都没见到就死去。这种人在修行之人中不在少数,以后你出去行走,就能见到许多了。”吴老感慨道。 白孤听出了吴老语气里的异样,便问道:“吴老以前的修行,不太顺遂吗?” 吴老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白孤见吴老不想多说,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一部最差的丁等功法都能有百万两黄金,那这部半步乙等功法岂不是更多?” 吴老笑道:“是也不是。” “啊?” “刚刚说了,最差的丁等功法也值百万两黄金,而且是有价无市。那么在此之上的功法,价值也会比之高昂。但这种价值转换达到了一个黄金都无法承载的地步,就需要另外一种更高价值的货币来承载了。”吴老手掌一翻,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晶石悬浮于吴老掌心处,其上有隐隐约约的雪花纹路,“这是道灵石,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高等钱币。在常人看来,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白色晶石,顶多值个几个铜板。但在修行之人眼中,这可是好东西。” 白孤伸手接过白色晶石,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才看出了一点头绪,“这玩意儿有灵力?” 吴老点了点头,“道灵石就是用灵力铸成的,只不过有灵力强弱之分罢了。你手里拿着的,就是面值最小的道灵石,叫做白雪石。在此之上还有两种道灵石,分别是青花石与紫气石,价值更高,所含灵力更多。” 白孤摩挲着手里的白色晶石,微微皱眉,“这小东西能有什么灵力,能值个多少钱啊?” 吴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不多,一颗白雪石的灵力大概是一个启魂境圆满全力修炼十天的灵力。至于价值,真要用黄金换的话,也是差不多百万两黄金。只不过没人会那么蠢,用道灵石去换黄金,跌份。” 白孤差点抓不稳手里的白色晶石,给丢了出去。 就这么点玩意儿?启魂境圆满全力修炼十天的灵力?百万两黄金? 都赶我命值钱了! 不,我现在的命可值不了百万两黄金。但这小玩意儿也太夸张了! 白孤连忙将白色晶石放在桌子上,推回给吴老。 这东西还是别放在自己这里,万一丢了坏了,自己可赔不起。 吴老见状笑道:“不用这么紧张,现在不是在说你这三道功法的价值,刚好谈到了道灵石,我就拿了一个给你看看吗?你这三道功法真想换钱,可不止这一颗白雪石。” 白孤抬头看向吴老,满脸认真,“那这些能值多少钱?” “是道灵石!”吴老纠正道,“丁等功法的价值大概就是一至十颗白雪石,这道玄阴气品质一般,五颗白雪石顶天了。千秋蛛指也是很一般的丙等功法,勉强算个五千颗白雪石。” 白孤惊得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五……五千颗白雪石?那岂不是……五十亿两黄金?!” 白孤扶了扶快掉下来的下巴,眼里满是精光。 发了! 赚大发了! 五十亿两黄金,这得花到什么时候才能花完啊! 吴老笑呵呵道:“五千颗白雪石就很多了?那道蚀心火可是半步乙等功法,大概能有两万颗白雪石。”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平复不了激动的内心。 手背上的青筋都分明可见,微微颤抖。 吴老就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缓缓品着茶水。 常年兜里空空的人,突然暴富,难免内心激动。 能理解,因为当年吴老也曾经历过。 一盏茶过,吴老取出一块由金丝楠木雕成的木牌,上面只是简单地刻了一个吴字,“这是一块能代表我身份的木牌,只要去知名一些的钱庄、拍卖行,或者是长洲药馆的分馆,都能取钱。你这三道功法我就收下,至于那两万五千颗白雪石,就先用这木牌抵着,等要用了,就去兑钱。放心,这木牌保真,去兑钱也不会有碍。” 白孤点了点头,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木牌。 闻了闻,一股子药味。 然后白孤就将木牌收在须弥珠里了。 白孤又将须弥珠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取了出来,嘿嘿一笑,“吴老,还想请您帮忙看看,这些东西有毒没毒,具体是干什么用的。” 这些当然也是从干瘦老人身上搜刮来的战利品。 吴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也是耐心地给白孤一一讲解,丹药的功效,毒药的毒性以及如何解毒的方法。 吴老讲完一种药,白孤就收起一个瓶子,并将它们分类。 养灵的放在一处,养伤放在旁边,毒药就单独放,别跟其他药弄混了。 将这些事情处理好,白孤又与吴老问了些注意事项,就起身拜别了。 吴老笑着点点头,目光送别了白孤。 吴老头微微一偏,扫过刚刚白孤坐过的位置,茶杯里还是满满散发着热气的茶水。 吴老无奈苦笑道:“还是不爱喝茶啊。” 白孤走到长洲药馆门口,才想起来茶杯里的茶水没喝,一拍脑门,懊恼道:“啧,亏了,那杯水可应该值不少钱,怎么就忘了喝呢!” 不过白孤很快就收回视线,笑着摸了摸藏在手腕衣服下的须弥珠。 嘿嘿,两万五千颗白雪石!这可是两万五千颗白雪石啊! 不行,一定要买鸡腿! 一个不够,得买两个!和小小一人一个,好好奖励奖励! 白孤喜滋滋地转身,准备先去买糕点,再去买鸡腿,最后买牛肉汤面。因为面容易坨,得最后买。 但在白孤转过身时,却看见了一个不是很想看见的人。 那人双手笼袖,笑眯眯道:“白小友,好久不见啊,不知现在是否有空,能光临寒舍一聚?” 110、江府 白孤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赶紧走了,就不用见到这货儿了。 白孤还是硬着头皮,拱手道:“江先生,今天还真没什么时间”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都拉着身份跟自己打招呼了,自己就别给脸不要脸了。 来人正是一身紫袍的江风眠。 江风眠笑道:“白小友最近很忙啊,都不怎么能见到。” 白孤挠了挠头,“还行还行,拜了个师傅,在努力修行呢。” “哦?不知白小友的师傅是何方高人啊?在下或许听说过。” “我师傅是林羡鱼,是位剑仙。”白孤大声道。 白孤已经跟吴老确认过了,酒鬼确实是一位剑仙,不是调侃。 江风眠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原来是林剑仙啊,想不到白小友竟然成了这位的高徒,难得,难得。” 这下反倒是白孤心里开始惊慌起来。 从酒鬼和江风眠都会一下子跨越到另一个地方的手段来看,两个人至少都是在某一个境界。而白孤就是在博酒鬼的境界在江风眠之上,至少,比江风眠稍稍高些就行,能用酒鬼的名号震慑江风眠就行。 只不过现在看来,江风眠似乎并不惧怕酒鬼,刚刚的惊讶只是对白孤能拜师酒鬼的错愕而已。 两人,恐怕是同境。 甚至,江风眠的境界要比酒鬼高! 这个倒是忘记问吴老了,吴老应该是知道这个的。刚刚要是提一嘴,现在就能有办法应付江风眠了。 白孤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江先生,我还要去练功,至少今日是没什么时间了。” 江风眠笑得微微眯起眼睛,“无妨,其实在下也是对修炼略有心得。白小友要是不介意的话,走一趟寒舍,在下可以为白小友的修行之路给些建议。正好林剑仙不在城中,在下好为人师,也是手痒难耐。” 白孤满脸抗拒的微笑,“我可以不去吗?” 江风眠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白小友既然不愿意,在下并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也就不强求了。白小友想去哪里,在下送送你?” 白孤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其实偷懒一天好像也行,走走也没什么。” “这是最好不过。”江风眠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动身,晚饭就留在寒舍随便应付两口。在下与白小友一见如故,想多聊两句。” 白孤只是报以一笑,没有回答。 江风眠见状也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在前引路。 他也不怕白孤在后面突然跑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个小小的白孤,还真跑不到哪里去。 只要吴老等人不插手,白孤在这云水城里,无论在何处,他江风眠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找到。 这就是源自实力的自信! 白孤也如同江风眠所料,乖乖跟在他身后走,并没有想跑路的想法。 只不过白孤是自愿跟着走的。 因为有些事情,是时候掰开来讲讲了。 江风眠很是轻松自在,一路上跟白孤说着一些沿街的老店奇景,联想到的奇人轶事,也会把一些见过、听过的传闻异象讲给白孤听。 整个人优哉游哉,娓娓道来,仿佛就是在跟自家后辈聊闲谈天。 反倒是白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风眠自然是察觉到白孤的异样,但也没多理会,只是自顾自继续说话。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就这么走在大街上,一前一后,神情各异,各怀心事。 江风眠的府邸在城东,离长洲药馆隔着几条街道。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了一座富丽华贵的府邸面前。 单单是门前的两个大望柱,就是用一整根的金丝楠木雕成。门口的两只镇宅狮子,更是用一整块的和田玉雕刻而成,做工之精细,就连玉狮的鬃毛都丝丝分明! 大门是梨花木打造,房瓦是琉璃铸成,就连台阶石,都是用上好的大理石,一整块切割铺就。 整座府邸就突出两个字,有钱! 白孤以前路过这里,一开始以为是城主府,后来知道城主府在城南,这才知道这是一座富人府邸。只不过没想到,这里竟然是江风眠的府邸。 江风眠微微一笑,指着鎏金檀木牌匾上的“江府”二字道:“白小友,这就是寒舍了,以后如果想来,就不会不认识路了。在下会跟管家交代的,只要白小友过来,可不能怠慢了。” 白孤挤出一个笑容,“客气。” 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像江风眠这种人精,对自己有利有害暂且不明,可别一个不小心被带到阴沟里,可就得不偿失了。 江风眠负手在后,带着白孤,一个瞬移就到了大厅之中。 “白小友稍等一下,管家等会就来奉茶。白棋对你多有挂念,在下去喊她过来。” 江风眠刚想走,就被白孤叫住了,“江先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有什么事情,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么拐弯抹角的,很不正派啊。” 江风眠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白小友是什么意思,在下不懂。” 白孤抬起头,双眼直视着江风眠,眼底澄澈明亮,没有丝毫畏惧,“江先生你,或者是你们,是为了小小而来的?” 江风眠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反倒是深了不少。 他笑吟吟地看着白孤,眼里闪着不知名的情绪,“白小友何出此言啊?” 白孤也不想跟江风眠多废话,直接拿出须弥珠里的那柄烛照,指着江风眠的鼻子道:“江先生,做人诚实一些,遮遮掩掩属实太过小人作派了。” 因为是第一次拿剑,还是用单手,白孤拿着烛照的右手青筋暴起,止不住地颤抖。 但白孤还是咬着牙,坚持着用剑指着江风眠。 不管怎么说,气势不能弱! 江风眠看着白孤这个略显滑稽的威胁姿势,忍俊不禁道:“白小友可以先把剑放下来说话吗?举着说话手很酸的。” 白孤对于江风眠的轻视气得牙痒痒,但也实在无可奈何,就举了这么一小会儿,手现在又酸又痛,没力气再举下去了。 白孤放下长剑,但眼神依旧坚定,“现在可以说了?你,或者是你们,到底对小小有何企图?” 江风眠很有气度地示意白孤坐下再说,只是白孤不领情,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见状,江风眠也不再强求,自顾自地坐在主位上,“小小是白小友捡来的妹妹?你们之间准确来说,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这一点应该没错?” “是又如何?但小小现在已经是我的妹妹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谓是血浓于水,比亲生兄妹还要……” 江风眠抬手打断白孤的话头,眼神晦暗不明,笑得更是意味深长,“可白小友知不知道,小小的身世与真实身份?” 111、只想要一个答案 白孤心里升起一阵不安,“江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江风眠呵呵一笑,“白小友也算是个聪明人,在下这话已经算是很明白了,何必多此一举,多问这一句呢?”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心里那股汹涌的不安,“还请江先生为我解惑。” 江风眠看了白孤一眼,“具体太多在下无法告知太多,白小友只需要知道,小小的身份,比这座云水城还要高贵许多。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座云水城可弥补不了在下族里的怒火。” 白孤的双眼一眯,没有说话。 “放心,在下没必要骗你,说句不客气的话,白小友现在还不配在下去花心思骗你。白小友也不用生气,这是事实。”江风眠含笑道。 “我没有生气,只不过对于江先生的话,我不是很信。”白孤脸色平静,罕见地收起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江风眠闻言,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信不信由你,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他不想解释太多,浪费口舌而已,这种蠢事他可不会去做。 白孤沉默了。 并不是因为江风眠的话,就这种程度的言语攻击,对白孤来说跟挠痒痒没多大区别。 只是他想起了曾经跟吴老的一段对话。 “如果说将来,你和你妹妹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先去赚足够多的钱,不让小小以后的生活太过辛苦,然后再去死。” “如果,我是说如果,是你妹妹是犯了错呢?” “那我去死的话,可以帮小小抵消过错吗?可以的话,我立马去死。” “如果不行呢?” “那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不然我不会让小小受到任何伤害的。” “哪怕与天下人为敌?” “如果那个时候真的到来,那我也无能为力。毕竟在他们看来,小小必死无疑,那我做再多的事情,也只是无用功,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浪费口舌,还不如不做。我能做的,就只是死在小小前面。我不能让小小死在我前头!” “可,如果她将来心不存善呢?” “吴老,我说过,那是将来的事,而且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她的想法,改变未来她的样子,但至少现在我能决定我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那我就得保护她。一天是,那我就保护她一天;一辈子是,那我就得保护她一辈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如果她是魔族呢?”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白孤至今回想起来,都感觉整颗心都是凉的。 魔族。 这可是个禁忌话题,常人都对魔族趋之若鹜,传说演义里是反派的常驻代表,本体长得是要多丑就有多丑,本性更是要多凶残就有多凶残! 可以说,魔族,就是一个集结了所有负面与恶的代名词! 白孤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眼神无比挣扎。 最后白孤叹了一口气,仿佛脊骨灵魂随着这一口气一起叹了出去,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江先生,我就问您一个问题,请您务必回答我。” 江风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说看。” “您,是不是魔族之人?”白孤看着坐在主位上江风眠,心里有着期盼。 凭刚刚他说的几句话,基本可以断定,他江风眠,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是冲着白小小来的。那么如果江风眠是魔族,那么他的身后,就必然站着魔族。这样一来,白小小就算不是魔族,也跟魔族脱不了干系! 甚至说,白小小就是…… 这是白孤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如果江风眠不是魔族,事情的走向白孤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只不过江风眠以及他背后的势力觊觎白小小,这一点他无法忍受。 虽然这两个猜测都不是什么好结果,但至少可以断掉魔族这一条极度危险的事情走向,白孤会相对来说好受些。 白孤心里偏向于江风眠不是魔族,这样就算他现在留不住白小小,将来也能想办法把白小小救回来。 万一江风眠真的是魔族,那白小小也必定与魔族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千夫所指,白孤实在不敢想象一个孩子将会承受什么样的骂名。 白孤自己倒是不怕这些,甚至将来白小小会因此遭天下人追杀,白孤也会尽自己的全力,拿自己的命去保护白小小。 但白小小才多大啊?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何罪之有,何其无辜! 白孤咬了咬牙,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刚刚松开的拳头也缓缓握紧。 只不过坐在主位上的江风眠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开口回答白孤的问题。 没有承认,没有否认。 “江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白孤语气颤抖,带着一丝恳求。 江风眠冷冷地扫了一眼白孤,像是在看白痴一样,“在下只是好脾气,所以现在还坐在这里,喊你一声白小友。不然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站在这里大呼小叫?” 白孤气得浑身颤抖,他现在急需要一个答案。 白孤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带着愤怒,“回答我!快点!” 江风眠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收回视线,伸手摆弄起桌子上的一只山水瓷器笔洗。 那神情仿佛在说四个字。 就你,也配?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江先生,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江风眠依旧摆弄着笔洗,看都不看白孤一眼。 白孤举起烛照,剑尖直指江风眠,体内灵力运转,剑身隐隐有嗡鸣之声。 虽然白孤没有剑术功法,也没练过剑招,但听了这么些年的说书,在小时候也玩过剑客的游戏,基本的挥劈砍刺还是会一些的。 至于灵力,就按照追风拳来,反正现在也只会这个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与人对战,输赢先放一边,至少气势不能弱! 江风眠终于肯偏头看了白孤一眼,眼里满是戏谑,“怎么,还想动手?” “江先生是个好人,我也不想闹得太僵,我只想要一个答案。”白孤右手此时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手臂酸痛,而是此时右手凝聚灵力过多,有些承受不住了。 江风眠也来了兴趣,站起身来,双手负后,“无妨,就凭白小友这种初出茅庐的少年,在下无所谓动不动手的,就当是替你师傅教训教训你,顺便指点一下白小友的修行了。” 白孤咬牙道:“替我师傅,就凭你?” 江风眠爽朗大笑,笑声里满满的自信,“不开玩笑地说,就算是林剑仙在这里,在下也未免打不过。至于指点白小友的修行,在下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孤缓缓吐出一口气,拉开一个拳架。 虽然白孤对酒鬼的抠门行为很是谴责,但至少这还是自家师傅,有人出言挑衅,自己还是要做做样子,反击一下的。 白孤可不想被别人说闲话。 追风拳第一重拳意,随风! 白孤将追风拳意强行灌入长剑之中,然后一剑劈了出去。 一道几不可见的气浪划过大厅,斩向江风眠。 江风眠只是站在原地,微微点头,语气有些赞赏道:“将拳意融入长剑之中,虽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对于白小友这个阶段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招式。” 话音未落,也没见江风眠有其他什么动作,那道气浪就莫名消失不见。 江风眠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是林剑仙没有教过白小友这种招式,那白小友的头脑倒是灵光,是个很有创意的想法,但就是威力一般。对付同境之人还勉强凑合,对付在下就有些天方夜谭了。” 白孤不死心,就要运转灵力再斩一剑。 江风眠幽幽说道:“在下劝白小友见好就收,忍你一剑已经算是在下看在林剑仙的面子上了,白小友要是想再来一剑,就休怪在下出手了。” 白孤闻言,身上仿佛被压上了千钧重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体内的灵力也随之一滞。 这是来自高境界对于低境界的压迫! 白孤带着怒气瞪着江风眠,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嘴巴也被封住了。 江风眠呵呵一笑。 就在江风眠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望向庭院之中。 那里,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 112、没有恶意 江风眠连忙拱手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哎呀呀,什么时候云水城轮得到你这小跳蚤蹦跶了?还替小白孤的师傅教训指点他?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来人语气嚣张,指着江风眠的鼻子臭骂道。 江风眠修养甚好,被人如此羞辱也只是淡淡一笑,“阁下言辞激烈,莫不是为了白小友而来?” 这时白棋也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与江风眠站在一起。 “哟,这位姑娘长得倒是与这家伙郎才女貌,挺般配的,就是怎么不爱笑啊?多笑笑,好看些。” 白棋眼里掠过一丝娇羞,却只是冷哼一声,保持一副清冷模样。 白孤身上的重压也在江风眠发现来人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白孤连忙转头望去,不由得惊讶道:“邱神棍,你怎么来了?”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哎不是,小白孤,你能不能在外人面前给贫道一点面子啊,好歹贫道也是来给你解围的。” “懒。” 邱自在自讨没趣,也懒得再跟白孤废话,就把气撒在江风眠身上,“喂,你这家伙装得挺像正派,人模狗样的,倒是不像你家老祖那般迂腐古板。” “你——!”白棋不禁气极,却被江风眠拉住。 “哦?阁下认识在下族内老祖?”江风眠笑道,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也没啥,你们护卫一脉的七位老祖,贫道都一一打过,还不小心把其中两位的脑袋拧下来了。”邱自在满脸的无所谓,“没记错的话,你们护卫一脉的老祖现在只剩下三位了?其他两位一个是死在落叶岛,另一个,在闯神灵渡口的时候被当成炮灰了?” 江风眠笑容一僵,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直到撞到了身后的桌子,一只手按住桌子,这才稳住身子。 白棋也是脸色一白,但眼疾手快,扶住了江风眠,眼里满是惊恐地看向邱自在。 等回过神来,江风眠才发现在这大雪纷飞的天,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江风眠抬头望向邱自在,拱手垂礼,语气间竟已是带上恭敬,“阁下莫非是……人间逍遥客,邱真人?” 邱自在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家老祖在你出门之前有交代啊。” “柴乾老祖交代过,见到邱真人不可无礼,连同身边之人,都需以座上宾奉之。”江风眠连忙解释道。 邱自在很认真地在脑海里找了一番,终于想起了一个长着一张国字脸,满脸严肃的瘦小老头,“是他啊,柴乾老头还算识相,还知道跟你们这群后辈强调某些事。” 说着,邱自在别有深意地看了江风眠一眼。 江风眠赔笑道:“就算是柴乾老祖没有交代,遇见邱真人以礼相待,奉为上座也是应该的。” “你这家伙可比柴乾老头说话好听多了。” “邱真人过奖了。” 邱自在摆了摆手,“废话就不用再说了,小白孤贫道带走,以后也别再找他麻烦了,没问题?” 江风眠连忙回话,“邱真人自便,在下没意见。” “谅你也不敢有意见。”邱自在看向白孤,朝他招了招手,“走了,回去记得请贫道吃饭啊。” 白孤没有说话,也没动身,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江风眠。 邱自在微微皱眉,走过去拉了白孤一把,“走啦,难不成你还想留在他家过夜啊?” 但出乎邱自在的意料,他竟然没拉动白孤,还被他一把甩开手。 白孤向江风眠的方向走了两步,拱手道:“还请江先生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邱自在眼神古怪,但也没再说话。 江风眠欲言又止,只好眼神求助邱自在。 邱自在立即转过头,看向庭院里的雪景,“今天的雪还挺大的,弄得这院子还蛮好看的哈。” 白棋满脸疑惑,但也识趣地没有开口说话。 面前这位,可是曾经斩杀过他们这一脉两位老祖的大凶人,自己是不想活了,敢在这位面前胡乱开口? 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邱自在突然咳嗽了一声,似乎被口水呛到了。 白棋只感到莫名其妙,想开口关心一下邱自在,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 万一说错话了呢? 宁可不说,也不要说错。 江风眠得不到提示,便只好自作主张道:“白小友,你的问题问得其实并不是时候。现在的你就算知道了这个答案,又能改变什么呢?不如等到你有了一定的实力之后,再知晓这些也不迟。” 白孤作揖的手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江风眠连忙看向邱自在,见后者依旧看着庭院里的雪,没有什么表示,他便继续道:“有些事情的真相并不一定要知晓,权当是一块遮羞布,一块伤口结痂,一直掩盖着,其实对各自都好。” 白孤收起作揖的手,也收起了长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双眼明亮,毫无畏惧,“我只想保护好小小。” 江风眠闻言,下意识地嗤笑一声,但立马用余光观察邱自在,发现后者没有理会自己这边的动静,便把心放了下来。 只不过也不再那么放肆。 “小小的身世来头很大,大到以白小友现在的眼界根本无法想象。虽然你说你是她哥哥,但你觉得毫无血缘,顶多算得上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别人会承认你们兄妹的身份吗?只说在这云水城里,又能有多少人承认你和小小的关系呢?说句实话,以在下的见解,现在的白小友你,除了一个林剑仙首徒的身份,什么都不是。实力也没有,凭什么去保护小小?凭白小友这张空口无凭的嘴吗?”江风眠越说越激动,言语之间也激烈了起来。 正在假装看雪景的邱自在突然打了个冷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连忙以心声劝慰正在观看此处的某位。 要真是惹怒了这位,别说是打杀几位江风眠一脉的老祖了,恐怕他们这一族,都是要掀个底朝天了! 同时邱自在也在心里暗暗敬佩江风眠的胆识。 你是什么话都敢往出说啊! 但他也没有转身打断江风眠的激烈发言。 因为那位,似乎没有生气? 白孤被江风眠的一番话说得无法反驳,只好缓缓把头低了下去。 但江风眠似乎不想就此住嘴,“白小友,你是不是以为世间独你一人爱惜小小,会保护小小?你错了!虽然说小小的身世极度招人起杀心,想杀她的人茫茫多,但想保护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在下与白棋就是其中之一啊!再者说,论实力,白小友你现在就算是想保护小小,也着实排不上号啊!更何况,就连在下与白棋,也只是奉命行事,将小小接回族内保护起来,保证在她成长起来之前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与追杀。” 白孤抬起头,似乎抓住了某个重点,“江先生,您与您的家族,对小小没有恶意是?” 江风眠蓦然一笑,“在下有幸,能与小小同族,怎么可能对小小心生恶意呢?再者说,在下出身护卫一脉,保护小小本就是职责所在。” 白孤心中的大石头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但那个最大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江先生,刚刚我的那个问题……” 江风眠抬手打断白孤的话头,“白小友,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早,反而对你自己不好。关于小小的问题,在下认为是与白小友志同道合的行路人。所以,对于小小的身世身份,白小友就不必太多关注了。” 白孤将紧握着拳头松开,很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好的,我知道了。” 江风眠点了点头,随即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还是忍住了。 白孤思考了一下,便说道:“关于小小,我还是想把她带在身边保护,这一点可能要让江先生失望了。还有就是,我想这几天带小小启程,前往黑羊山治疗暗疾。如果江先生得空,两天后我在东城门等着江先生。” 江风眠笑道:“无妨,在下已经寻找小小数年,再多等些时日,还是等得起的。至于白小友启程一事,在下必会赴约。” 江风眠取出一颗灰色的须弥珠,递给白孤,“这其中有几瓶丹药,可以在一定程度抑制住小小的暗疾复发。不过相信白小友与在下一样,都希望小小不会用上这丹药。还有就是一本功法与两件道器,只不过那本功法白小友最好不要乱动,那是给小小准备的。不是在下小气,着实是本族体质比较特殊,所适用的功法怕为外人不适用。再还有就是在下囊中羞涩,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就只能这般凑合了,还请白小友谅解。” 白孤报以一笑,“理解理解,这些东西已经很好了,再好我都怕守不住了。” 江风眠笑着点点头。 邱自在伸了个懒腰,全身抖得像个筛子似的,然后转头道:“唠嗑唠完没?该走了,没完没了的。” 江风眠含笑道:“邱真人自便。” 白孤将灰色须弥珠戴在手腕上,就向江风眠与白棋道别,跟着邱自在走了。 等到二人离开江府,彻底走远之后,白棋才敢开口道:“真的是邱真人啊,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这等高人?” “不清楚,高人们的想法,岂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的。只不过,回族之事,还是有待商榷啊。”江风眠叹了口气。 白棋也是一脸愁容,“谁知道这白孤身后会有邱真人撑腰,不然就可以直接压迫他交出小小,我们就可以回族复命了。” 江风眠摇头道:“你又不是没见到,小小年岁尚小,对白小友还是百般依赖,言听计从。如果没有白小友的安排,或者是小小自己自愿,就算是用强带走小小,这两人还是会对族里有意见的。说不定,会因此坏了族内大计,得不偿失。” “可一直这样下去,小小什么时候才能回族啊?” 江风眠抬头望天,天空中纷纷扬扬地洒落大片雪花,江风眠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放心,黑羊山一行过后,很多事情都能有结果的。” 白小友,到时候小小该在哪一边,可就由不得你了。 我们到时候,就各凭本事。 113、请客吃饭 白孤与邱自在走在大街上,一个大咧咧地自说自话,一个则低着头忧心忡忡。 “哎呀呀,小白孤,贫道又救了你一次。你看是不是,得再请贫道一顿饭啊?”邱自在贱兮兮地笑道。 白孤跟赶苍蝇一般摆了摆手,“请请请,又没说不请,咋个那么烦人呢!” 邱自在搓了搓手,“那你是想请我吃什么呀?饺子?板面?还是炒菜呀?按贫道说呀,城北有家炙子烤肉,听说挺不错的,要不……” 白孤看邱自在一眼,然后就收回视线。 因为邱自在这副贱兮兮的样子,白孤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动手扇他了。 “我请你吃饭,我自会有安排,你负责吃就行了,别比比赖赖的。”白孤突然加快了脚步,蹿了出去。 “小白孤,你这臭脾气得改改,总这样不好啊。”邱自在满脸疑惑,但还是追了上去。 一大一小就这么一追一赶,来到了青屿客栈门前。 “哟,小白孤,你想请贫道来这里吃饭呀?这里可不便宜,你这也太客气了。”邱自在嘿嘿一笑。 青屿客栈那可是云水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客栈,无论是吃饭还是住宿,都是一流的好,服务也是相当的到位,吃过住过的客人没一个有差评,都对青屿客栈赞不绝口。 青屿客栈囊括了东西南北各个地方的大厨,无论什么口味,什么菜品,只要你能说得出来名字,青屿客栈的后厨就都能做出来。 不过青屿客栈的消费也是高到吓人,能进去消费的人非富即贵,城里的各大权贵世家没来过青屿客栈的,都不好意思在云水城里行走。 白孤瞥了邱自在一眼,“吃不吃?” “吃吃吃,有人请客吃饭怎么能不吃吗?不吃的那是笨蛋。”邱自在兴奋地搓了搓手,嘴里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白孤看着邱自在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心里又开始不确定起来。 这家伙,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但白孤还是按下心里的杂念,率先走了进去。 不管怎样,自己到底是连续两次被邱自在所救,请他吃顿饭,还了人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何况自己现在还有点事想问问邱自在,他现在摆出什么样子,自己都得先捏着鼻子忍着。 要是邱自在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这顿饭倒是不亏,还有赚头。 但如果邱自在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神棍,那自己也只好认栽,这顿饭就权当是喂了狗。 白孤一进门,一个眼尖的店小二就快速跑了过来,将白毛巾反搭在肩上,掏出白纸与木炭笔,笑容可掬道:“客官几位啊?打尖还是住店?可有什么要求?” 白孤想都没想就答道:“吃饭就行,两位,给我们安排一间包厢。” “好咧,客官两位,打尖,二楼包厢一间!两位请随小的来。”店小二满脸笑意,殷勤地给白孤二人带路。 包厢可不比大堂吃饭,提成可高多了。 今天又能多赚不少! 邱自在在后面也是满脸兴奋与惊讶,“小白孤这么客气啊,还安排上包厢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贫道还是很随和的,在大堂吃也行的。让你这么破费,贫道会不好意思的。” 白孤连头也不回,“你也可以选择不吃,或者端着碗在大堂吃,我不介意。” 邱自在立马正色道:“贫道最近摔着屁股了,大堂里的木凳太硬,坐着咯屁股,对伤口不好,还是包厢就坐。” 白孤点了点头,“小二,等会把这家伙座位上的垫子撤了,他就是个石头屁股,坐不得软和地方。” 店小二满脸疑惑,但看着面前这位瘦小的客官,似乎才是金主,他说的话应该才是金科玉律。 店小二刚想开口答应时,邱自在就抢先一步开口道:“别介,这小子开玩笑的,小兄弟千万别当真哈!” 邱自在又对着白孤喊道:“哇,小白孤,你心真狠啊!贫道都屁股受伤了,你还要这样对待贫道,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残忍呢?” “你再鬼叫就蹲门口看着我吃饭。” “好的。”邱自在十分爽快地就闭嘴了。 包厢十分雅致,进门就是正对着一株发财树,墙壁上挂着一副仙鹤饮江图。 两侧各开空间,左侧是会客品茗区,一套檀木坐榻落座在窗边,三面柜架上满是古玩名茶。右侧是就餐区,一套梨花木打造的圆桌围椅,座位上铺着一层由细鹅绒填充、上等丝绸包裹的软垫,隔绝了木椅的生硬与冬天的寒冷。 店小二刚推开包厢门,邱自在就率先溜了进来,十分迅速地跑到就餐区,一屁股就坐在铺着软垫的围椅上,然后一脸享受地朝白孤大喊道:“小白孤,小白孤,快来快来!这个垫子好软,好舒服啊!好想一辈子就坐在这上面啊!你也快来坐坐,享受享受!” 说着,邱自在还翘着屁股往软垫上蹭了蹭,更进一步地体验软垫带来的舒适。 看着邱自在猥琐的模样,站在门口的二人心里多少都涌起了一阵不适。 店小二因为工作原因,每天迎来送往,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这点心理素质还是有的,所以那股不适很快就自行按下去了。 白孤可就不惯着邱自在了。 白孤径直走到邱自在身后,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邱自在的后脑勺上,“啪”的一声,清脆得坐在门口的店小二都听得一清二楚。 啧啧啧,这一下,真带劲儿啊! 店小二在心里暗自赞叹。 每天青屿客栈接待的客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龙蛇混杂,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发生过的事情也是千奇百怪。店小二在青屿客栈做了十几年,也算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当初那个奇人差点把青屿客栈掀了,自己可是目击者,就站在隔壁桌! 那种事情都经历过了,眼下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当是看个乐子。让客人们自己解决,免得惹火上身。 自己每个月就赚那么点辛苦钱,可别赔在这上面了。 “哎哟!”邱自在立马一只手抱住脑袋,另一只手指着白孤大叫道:“哇!小白孤!你下手也太狠了!贫道已经是个伤患了,你还下此重手,你是想让贫道早日升天吗?” 白孤拉开一张围椅,坐了下来。 嗯,确实舒服,比家里的木凳子是要软和许多。 “助你得道升天不是件好事吗?你这不得感谢我?”白孤倚在围椅上,懒懒道。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贫道还年轻,想多过几年逍遥日子,得道升天见祖师这种事情,还早,还早。” 白孤也懒得再跟邱自在扯皮,便朝门口喊了一声,“小二,点菜。” 店小二这才挂着招牌笑容,屁颠屁颠地小跑进来,边帮两人倒水,边笑呵呵道:“两位客官来过我们青屿客栈吗?需不需要小的给两位推荐推荐?” 邱自在连忙回答道:“这个就不用了,贫道与这位兄弟只是过来吃个便饭,随便点点就行了。这样,先来一个回锅肉,四喜丸子,清蒸鲈鱼,一盆水煮肉片,一份大份的过桥米线。哦对,还要一份清炒菜心,吃饭的时候没点绿叶菜可不行。汤的话,一人一盅佛跳墙,再搞一盆羊杂汤。主食的话,一人一份鲅鱼饺子和海胆饺子,就先这样,不够再点。” 店小二越写手越抖,到最后嘴角都有些抽动起来。 他有些勉强地笑问道:“两位客官,点这么多的话,恐怕会吃不完的哦,本店不建议浪费哈。” 白孤只是摆了摆手,“没事,我们饭量大,吃得完。再来只烤鸭,好像有点少了。” 店小二已经好心提醒过了,既然客人坚持,他也就只好照办了。 店小二又重复了一遍刚刚两人点的菜品,确定了之后店小二才让两人稍等,便走出包厢,跑去后厨下单了。 邱自在兴奋地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小白孤你今天可是要破费了,贫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白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刚刚点菜的时候可没见你不好意思。” “这不是太久没吃大餐,心里激动难耐嘛!先说好,贫道身上可没钱,别到时候咱俩得一起去刷盘子付账。” 白孤白了他一眼,“都说了我请客,刷盘子也是我一个人刷,可以了?” 邱自在这才放下心来,“哎呀,贫道这不是未雨绸缪嘛,小白孤可别误会了啊,贫道可是信得过小白孤的人品啊!” 白孤呵呵一笑。 谁要是会信你个神棍的话,才是真真倒了大霉。 “哎对了,小白孤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会请贫道吃这么豪华的大餐,是不是有所图谋啊?”邱自在突然凑过来问道。 要不是这小子身上跟迷雾似的,贫道至于跟这小子打交道还得靠猜吗?真是憋屈! 白孤少见地只是推开邱自在的脑袋,懒懒道:“吃你的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再问你就蹲门口看着去。” “好的,不问了。”邱自在撇了撇嘴,坐回原位。 白孤用余光扫了邱自在一眼,就合上眼睛等菜上桌了。 希望这一顿饭,能换来一点好消息。 不然的话,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晓了。 114、玉冰烧 等到最后的佛跳墙端上来,桌子上已经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盅碗碟。 “两位客官,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烦请拉一下桌边的这根彩绸,小的就会过来了。那小的就先下去了。”店小二一欠身,就退出包厢,关上了门。 邱自在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的美味,狂咽口水,但就是没动手拿筷子开吃。 白孤看了他一眼,“干嘛,点这么多又不吃,玩儿呢?” 邱自在嘿嘿一笑道:“贫道就不能是良心发现,觉得点这么多菜让你一个人付钱,贫道自己却先动筷子胡吃海喝,有些不好意思嘛。” 说着,邱自在又咽了咽口水。 白孤盯着邱自在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收回视线,“你不是这样的人。收起你这副恶心人的嘴脸,想吃就吃,不想吃就赶紧滚蛋,别影响我胃口。” 邱自在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小白孤懂贫道,那贫道就不客气了。” 说着,邱自在伸手抓起一只烤鸭腿,另一只手夹起一筷子水煮肉片,就开始胡乱往嘴里塞东西,嘴里还不忘说着好吃好吃。 白孤见状,反倒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放下茶杯,埋头加入胡吃海喝的队伍。 邱自在突然夹起一筷子清炒菜心,准备夹给白孤,却被后者挑了回去。 “干嘛?”白孤立即瞪了邱自在一眼。 邱自在苦口婆心道:“别光吃肉啊,吃点菜,吃菜长个儿。” “放屁!吃肉才长个儿,我读的书少,别骗我!” “贫道可没乱说,不信你去问问吴老。既要吃肉,也要吃菜,营养均衡才能蹿个儿!” “谁知道你这神棍安的什么心,要吃我自己会夹,不用你来!”白孤脸上写满了嫌弃。 “哎呀呀,这日子没法过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啊!世风日下,人心薄凉啊!”邱自在哭丧着脸,然后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锅包肉。 白孤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邱自在的作妖,便继续吃东西。 邱自在将水煮肉片里仅剩的两片肉一并夹起,丢进嘴里,边嚼边小声嘟囔道:“要是有酒喝就爽了。” 白孤扫了他一眼,随手扯了扯桌边的彩绸,然后夹起一筷子清炒菜心,放进嘴里嚼了嚼。 啧,没肉好吃。 店小二很快就敲门进来了。 当他看到只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桌子上的东西就已经少了一大半的时候,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两位,是真能吃啊! 不过他还是摆出一个职业微笑,“两位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邱自在一脸懵,转头看向白孤。 白孤连头也不抬,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另一只手指了指邱自在,“这家伙想喝酒,问他别问我。” 邱自在瞬间一脸感动,顾不得两手油腻,起身就要扑向白孤,“小白孤,你太懂贫道了,贫道实在是太感动了。贫道无以回报,就只能……” 白孤连忙道:“小二,帮我拦着这家伙,我给你小费。” 说着,白孤抬手丢出一颗碎银子,直直落入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得到指令,眼疾手快地将碎银子揣进怀里,然后迅速地拉住邱自在,动作轻柔地将邱自在拉回座位上,“这位客官就不用这么激动了,小心磕伤了自己,得不偿失啊。” 邱自在郁闷不已,但也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来两壶玉冰烧就行了,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处理,就随便喝点。” “好咧,两壶玉冰烧,客官稍等片刻。”店小二记下酒水种类,便退出包厢。 邱自在伸手夹了块鱼腹肉放进嘴里,另一只手却在桌子底下一阵掐点。 然后邱自在呵呵一笑道:“小白孤,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贫道怎么越吃越觉得不对劲儿呢?” 今天这小子,跟往常不太一样啊。 奇奇怪怪的。 白孤舀了一碗羊杂汤,又撒了些胡椒粉,这才一口一口地开喝。 直到把碗底的最后一颗芹菜碎吃掉,刚刚点的两壶玉冰烧也端上餐桌。 “两壶玉冰烧已经上齐,两位慢用。”店小二只是刚走进包厢,就瞬间察觉到场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店小二连忙放下两壶玉冰烧,然后赶紧撤出包厢。 神仙打架,自己这个凡人可别站得太近,免得遭殃。 白孤指了指两个酒壶,“喏,你要的酒已经上了,咋个不喝呢?可别浪费啊。” 邱自在狐疑地盯着白孤,“小白孤,你该不会是想灌醉贫道,然后趁机做些不轨之事?这顿饭,就当是断头饭了?” 白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可别自我臆想了,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就算有,以你的修为,会那么轻易地让我得逞?你就算躺在地上让我搜,我也不见得能搜出根毛来。操这个闲心,你还不如多吃几筷子菜,还能填填肚子实际些。” 白孤又指了指脑袋,“动动脑子,你我之间的修为是一个水平的吗?我害你?你不害我就不错了,说话做事动动脑子,脑子太久不用是会生锈的。” 邱自在这才拿起一壶玉冰烧,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朝白孤晃了晃,“喝点?” “年少不喝酒,少年才喝。我现在还小,不喝。” “十六不算小了,换在别的地方,你都是当爹的人了。”邱自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细细回味,“前些年在南方喝过几次玉冰烧,每次喝都觉得好喝且奇妙。不是因为这酒有什么神奇的功效,是因为这酒的酿造方法。” “说来听听。” 邱自在又倒了一杯酒,将酒杯提到自己面前,仔细地看着,“因为这酒是用肥肉酿造的。” “啊?”白孤满脸疑惑,“用肥肉酿酒?这玩意儿能好喝吗?不会腻得慌?” 邱自在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以肥肉酿造的酒,口感绵甜柔和,酒香浓郁,酒液更是清澈,不用像其他酒水需要过滤。肥肉酝浸,缸埕陈藏,如冰似玉,启齿豉香,说的就是这玉冰烧了。这可是南方的一大名酒,别不识货了。” “你的鬼话,不能全信。” “你爱信不信。”邱自在翻了个白眼,将杯里的酒再次喝掉,“以肥肉循循诱之,去其糟粕,只留下精华酿造出甘香的美酒,喝起来不是更带劲儿吗?你说是,小白孤?” 说着,邱自在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将盘子里的最后一颗饺子放进嘴里,拿起桌子上的餐布擦了擦嘴,然后看向邱自在,正襟危坐道:“酒应该不错,但我不会喝的。你放心,酒没毒,我也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大可不必多虑。” “那今天这顿饭,就只是感谢贫道刚刚在江府救了你?这么丰盛,可不像你小白孤的作风啊。” “当然没这么简单,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希望你能解答一下我的困惑。”白孤如实说道。 “贫道就知道这顿饭没这么简单!够直率,小白孤!那你说说看,贫道能说的就尽量说,毕竟好为人师这一点,也是贫道的一大优点。”邱自在见白孤坦白,而且也只是问点事情,不由得放松精神,拿起酒壶倚在围椅上当起了大爷。 这小子能有什么事情可以问的,屁大点事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吓坏贫道了。 不行,得多喝两口酒压压惊! 等会还得再拿两壶好酒,不然怎么才能安抚贫道这颗弱小的心灵呢?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白孤目光平静,但藏在桌子底下袖子里的双手,此时却紧张得握紧成拳,身子也微微颤抖。 他不断地深呼吸,以平复此刻汹涌澎湃的内心。 邱自在也察觉到白孤的异样,心里莫名升起一阵不安。 要知道修道之人修的就是通天晓地、知人辨事的手段,他所修行的术算之道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更何况邱自在本身就是天生道心,对于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能提前感知,让他在术算一道的领悟上远超同龄的修道之人。 但今天,这种不安已经是第三次了。 一个小小的白孤,也能让自己不安三次? 什么鬼情况啊! 邱自在虽然不解,但也是缓缓坐直了身子,眼里的轻松凝聚成了郑重。 蚂蚁虽小,但也是能咬死大象的。那些个大佬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可是不少的,自己可不想成为某人的陪嫁衣,背景板。 而且,邱自在也似乎猜到了白孤想问什么事情了。 “小白孤,你的事情,在你说出口之前,最好想清楚了再问。有些事情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可就覆水难收了。”邱自在放下酒壶,语气间满满的警告。 白孤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郑重道:“邱道长,有些事情,我觉得我是有权利知晓的。况且早晚都会知道,一直瞒着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摊开来说明白,早做准备。” 邱道长? 这个称呼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邱自在可能会欣然接受,而且会十分开心。 但从白孤嘴里说出来,那可就变味儿了。 能让一个平时看不起自己的家伙喊自己邱道长,这事情,有点大啊! 这顿饭,好像不该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