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昧平生》 第一章 山匪 荣韶国北疆的景川城外,原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唤作丰山寺。每月初八、十五,前往上香祈福的百姓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只是近半年来,丰山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伙流窜行凶的土匪,在山中建了个乘云寨,专门打劫过路的行人商贾,可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偏偏丰山之上易守难攻,景川太守派人几次围剿都没能寻到乘云寨的所在,直闹得景川上下人心惶惶,就连最虔诚的信徒,都不敢轻易出城拜祭。 上个月才投奔到乘云寨中来的宋二倚在大树底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同伴王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他本不是景川人士,只是在家乡因口角打死了人,怕被官府捉拿,这才潜逃到景川附近,正巧听道上的朋友谈论起丰山上乘云寨的风光,故而特来落草。 也是因为宋二来得时日短,加上他除了力气大一些,又不曾学过什么拳脚功夫,于是被寨主派遣做了巡山、探风的活计。自来到乘云寨,宋二几乎是天天在这山头顶上张望,只盼能遇到一桩大买卖,也算开开眼界。只可惜景川附近几个城的百姓,都听闻了乘云寨的威风,宁肯绕远路也不想做了土匪的肉票,竟致这通往景川的官道上一连几日不曾见过带棚的马车出现了。 使劲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宋二拍了拍手,无聊的伸了个懒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唉,我说王六啊,今儿个咱们怕是又白白等了一天。” “要我说也没啥不好的,咱们哥俩在这儿扯东扯西纳凉唠上一天,既不用巡逻又不用干活,岂不是最好的差事?”这王六比宋二早来两个月,常常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育宋二,惹得宋二心生厌烦只一直未明说罢了。“再等上一刻,便回去吃肉喝酒,快活快活。” 听到“快活”两个字,宋二不由猥琐一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美事儿,一双三角眼只差没泛起绿光来。“那就……”宋二眼珠子一转,刚要跟“过来人”王六套近乎,却忽然发现山下的小路上,驶来一辆锦绣雕花的马车来,一瞧就是非富即贵的人家里女眷才用的样式。没想到头一次自己就碰上了这般好的生意,宋二光是看着那辆富贵的马车,就已经想象到车中的财物有多值钱、女眷又多漂亮了。“王六!来人了!”兴奋地跳了起来,宋二连忙吹起特殊的口哨向寨中报讯,一边拖起王六便朝山下冲去。“你身上的家伙都带齐了没?咱们先去试试水吧!千万莫教人跑了!” 瞧着宋二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样子,王六不屑地撇了撇嘴,却也难掩心中的亢奋。连宋二这样的门外汉都能瞧出那马车的富贵,“见多识广”的王六自然更明白这单“生意”的价值。二人连滚带爬地跑到马车必经的路上藏好,眼见车前护卫的那两个壮汉策马走到近前,王六和宋二忙一左一右扯起草丛里的绳子绊住马腿向后一起用力。只听一阵马叫嘶鸣,前头的两匹马双双被绊倒摔下,惊得后面拉车的两匹马也狂躁不安起来。 “弟兄们上啊,干完这票,又能好酒好菜玩女人!” 随着一声哨响,乘云寨的二寨主张平领着五六个寨中喽啰呼啸着骑马冲了下来,二话不说便先将那两个被惊马摔在地上的护卫一刀一个送上了西天。“我说老三,你这刀法可又快了啊。”二寨主张平抹了把脸跟手下打趣着,仿佛杀人不过切菜一样。“宋二,别愣着了,去瞅瞅车里有啥。” 见二寨主钦点了自己,受宠若惊的宋二连忙跑上前去,掀开车帘探头往里一看,却不禁一愣,傻乎乎地说道:“二、二寨主……她……” “哼,磨磨唧唧,好似个娘们……”半天没见宋二说出个所以然来,张平不耐烦地甩了甩马鞭,打马走了过去,亲自挑起了帘子。只见那宽敞的马车中,躲着一个身穿紫色罗裙的娇俏少女,怀中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连城的首饰匣子。这少女生得玉肌雪肤,双唇不染而朱,端得是人间绝色,倒难怪宋二看得失神。不过可惜的是这少女双目上缚着白绢丝带,似乎是个不能视物的盲女,否则以这少女的资质,定能艳压全芳,成为声名远播的美人儿。 虽说张平五大三粗、杀人如麻,面对着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也止不住心生怜惜,就连嗓门都放低了些。“小姑娘,你莫要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定保你性命无虞。” 紫衣少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咬了咬牙却忽然将怀里抱着的那个首饰匣子往张平说话的方向推了过去,一边比划着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又朝张平做了个求饶祷告的动作,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 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哑巴?!张平怔了一下,也不晓得心里是失望还是遗憾。他摇着头拿起那沉甸甸的匣子,随手打开一看,却差点没被那一盒子的珠光宝气晃瞎了眼。“……”听到周围传来弟兄们吸气惊呼的声音,张平连忙压下心中的狂喜,绷着脸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自己二当家的形象。“都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收拾,都不想回去吃饭了嘛!” 指挥手下搬抬东西打扫场地,张平揉了揉憋得难受的脸颊,冲那躲在车厢里的小姑娘招手道:“过来,我带你回寨子里去。” 白绢覆眼的少女犹豫了片刻,终是在张平耐性耗尽之前,把自己裹在袖子里的手递了过去,乖巧地按张平的指示出了马车。 一抬手把小姑娘拎到了自己的马上,张平嗅着少女身上不知名的幽香,略恍惚了一下,才警醒过来。想了想还是让王六奉上了大寨主亲自研制的散神香,打开瓶塞给紫衣的少女闻了一闻。 见小姑娘柔若无骨地软倒在马上,饶是自视阅历丰富的张平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催马朝寨子里奔去。“外人闻了这香才能进寨,也是咱们寨里的规矩。只是一时手脚无力,你且忍一忍。”难得柔声细语的二寨主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有留意到伏倒在马背上的紫衣少女皱了皱眉,将指尖的那一点寒光星芒隐入了袖中。 第二章 初见 带着抢来的财物和美人旋风似的冲回寨中,二寨主张平和几个手下脸上俱都是遮掩不住的喜悦。虽说官府的人没能找到寨子的所在,但是警示各县的公文发放出去之后,丰山附近的行人越来越少,直接影响了乘云寨的财路。没想到昨日大寨主刚与弟兄们商议对策,今日就有一笔这么大的生意送上门来,也难怪连二寨主张平都失了平时的稳重。 “快去通知伙夫加菜!今儿我可得好好跟大哥喝一杯!”刚从马上翻身下来,张平就急不可耐地叫住给他牵马的小孩,笑呵呵地吩咐道。 那孩子看着也就七八岁的年纪,在这山里迷了路,因为看着还算机灵讨喜,才被巡山的弟兄带了回来,让他在寨中做些喂马打扫的工作。也不知是不是刚去厨房烧过火,男孩脸上脏兮兮地,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笑意。面对粗声粗气的张平,男孩倒也不觉得害怕,一边点头应着,目光却贼兮兮地落在了张平领着的那个紫衣少女身上。 “去去去!毛还没长齐呢,就知道偷看女人了!”张平嘴上笑着,一伸手却把男孩儿又拽了回来,“给你个好差事。去,把这小丫头带到我房里。” 寨中早有规矩,抢来的东西除了财物要统一分配外,对于女人从来都是先到先得,各凭本事。故而二寨主现在说出要将人占为己有的话来,旁边的兄弟们并未觉得惊讶,反倒纷纷恭喜打趣起来。唯独那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蹭了蹭鼻子,也不理会周围的山匪们,懵懵懂懂地便伸出自己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双手,拉着那不能视物的紫衣少女跌跌撞撞的走了。 “这个臭小子!”倒没想到男孩走的这么干脆,张平笑骂了一句,这才挥散了围着的众匪,独自带着装满珠宝的匣子,往大寨主李峰的帐中去了。 男孩在乘云寨待了七八天,自然也见识过不少事情。此时见紫衣少女手足无力、行动不便,就知道她必然是中了大寨主李峰的独门迷香。这散神香无色无味,习武之人闻过之后不但使不出内力,而且经脉之中有如针刺一般疼痛,就算是平常人闻过之后也会全身乏力、手脚发麻,端得是狠辣无比。 回头看没有其他人追过来,男孩连忙放缓了步伐,靠前半步撑住对方的大半身子,悄悄渡过去一丝真气,一边压低声音在女孩耳边说道:“喂,你还好吧?” 紫衣女孩浑身一颤,也不知是因为那一丝淳厚的内力,还是因为男孩靠近的温热气息。她抬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抓着男孩的那只手却不经意地放在了对方腕间的命门上。 只顾着观察四周风吹草动的男孩并未注意到紫衣女孩的动作,面对这样柔弱娇美的女孩子,警戒心这种东西,似乎本能地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你别害怕。嗯……我是来这个土匪窝里卧底的,卧底你懂不懂,就是当细作!哦,对了,我叫少素翾,少小无猜的少,素昧平生的素,翾翻飞舞的翾。”少素翾说着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微笑,也不在意对方根本看不到。“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说话间,少素翾已经将女孩带到了二寨主张平的大帐中,三言两语间打发了门口守着的喽啰,把人领到里屋安置下来。“这里没有笔墨纸砚,你又不会说话,总不能一直你啊我啊,叫着不方便。”搓着手走了两圈,少素翾歪头瞅着坐在榻边的紫衣女孩看了良久,忽然灵机一动,笑着说道:“有了,你这一身紫色的衣裙,跟山上开着的紫苏花一样好看。我就先叫你苏苏吧,好不好?” 虽然心里对这个称呼一点也不满意,但是听着男孩极富感染力的笑声,紫衣女孩咬了咬嘴唇,终是点头接受了这个临时的称呼。当下也顾不上听那叫做少素翾的男孩继续唠叨些什么,只********借着他方才传过来的那一丝内力,专心运转周天,应对体内所中的散神香。 见已经有了“苏苏”做代号的女孩不理睬自己,少素翾也不觉得尴尬,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举起自己抹了煤灰的双手,把本就乌漆墨黑的脸涂的更脏了些。要说起自己的遭遇,少素翾就忍不住仰天长叹,还要对老天爷翻个白眼才能聊慰他心中之痛。 要说起来这少素翾也是命苦,前世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混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养活自己,却突然冒出来一个特别有钱的便宜亲爹,千里迢迢来与他相认求他继承家业。少素翾本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终于咸鱼翻身,谁料这便宜亲爹还有个心狠手辣的弟弟,为了那上亿资产,动了杀心。不但害死了少素翾,连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兄弟凤殷然和他们的朋友苏芊芊,也都遭了少素翾二叔的毒手。 且不论他上辈子如何死的不明不白,还没适应做鬼的少素翾在地府里溜达了一圈,稀里糊涂的就转世到了这么个小屁孩的身上。虽然少素翾觉得自己主角光环挺闪耀,这一世自襁褓中便被当朝丞相收养,从小便过得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可是陪自己一起做了孤魂野鬼的好友凤殷然转世之后竟成了失魂之人,只剩少素翾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这么个完全架空的陌生世界,又没见过生身父母,心里头难免有些寂寥。这好不容易等到第八个年头,终于盼来了前一世的生死之交凤殷然魂魄归位,在荣韶国的丞相凤家重逢。结果没团聚上几个月,就因为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原因,不得不再次天各一方。实在是让少素翾愤慨不已,但又无能为力。 自从被自己这具身体的生父的好友琉音带到神秘莫测的冰雪韶华谷之后,少素翾基本上就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这一次若不是为了景曜会的生意,前来乘云寨探查剿匪之事,恐怕还得苦苦等上一个月,才能有一天出谷放风的机会。 大概正是因为在荒凉寒冷的冰雪韶华谷里待久了,才导致少素翾现在一见到“活人”,就有种分分钟化身话痨的冲动。也多亏了他这对着什么东西都能说上半天的乐观,要不然肯定要得失语症了。“我说苏苏,”少素翾抻着脖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外面的山匪们已经开始吃吃喝喝了,便寻思着赶在二寨主张平回来之前,先将小姑娘平安送出寨子才好。“你还走得动么?我现在送你下山,你怕不怕?” 少素翾说完过了片刻,苏苏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意思是不怕,还是走不动不愿下山。他挠了挠头,刚想再接再厉继续沟通,却被女孩抓住了一只手,随即用指尖在他掌心划了四个字: “我要留下。” 一时没想明白对方的用意,少素翾愣了愣正要再劝,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远就听到有人大声喊着:“那个臭小子呢?还赖在二寨主屋子里偷懒呢?!快滚出来!大寨主喊你带上今天抢来的那个小姑娘,去大帐给他老人家瞧一瞧!” 第三章 救人 乘云寨的大寨主李峰,在江湖上原也算能混个脸熟的小人物。只不过小人物毕竟是小人物,如他这般的二流高手实在数不胜数,攀比家世又比不上名门正派和武学世家,论起人手和声望更是比不过武林三大势力,所以混来混去,也就能沦落到称霸一方山头,做个潇洒的山大王了。 落草为寇,传出去名声或许不响亮坦荡,但是胜在逍遥快活。本来李峰带着好兄弟张平四处闯荡,从来没有考虑过能建立今天的一番事业,可是偏偏让他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一卷奇书…… 想起一直被自己贴身收着的那宗密卷,李峰泛着酒气的脸上就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来。除了那味十分好用的散神香之外,书上还记载这一套奇妙的功法。待他练成之后,这小小一个乘云寨,又哪里够他施展身手? “报!大寨主!人带到了!” 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烈酒,李峰这才慢悠悠地抬眼往义弟张平那里看了看,似笑非笑带着十二分的打趣。二弟张平好色的毛病,他也是知道的,却不知道今日到底抢了什么天仙般的美人儿,才惹得当值的几个弟兄全都是一副痴痴傻傻的呆样。所以李峰才会如此好奇,特意命人把人带来,好生相看一番,也是存了要成全义弟,给他保媒做亲的意思。 只是大寨主李峰原先想着,那幼女不但双目失明,还是个哑巴,纵容容貌出众,也不过尔尔罢了。可谁知随着那一声通报抬头望去,李峰的视线瞬间就被站在门口的那道紫色身影所吸引,牢牢锁住再也挪不开分毫。 先入眼的,是一张素白干净的脸,明明被白绢覆住眉眼,遮挡了一块,却遮不住这人浑然天成的入骨风姿。翘挺秀气的鼻子,淡若樱色的粉唇,还有那尖瘦的、令人忍不住想要纳入掌中的下巴,无一处不透着媚态。大寨主李峰看得心痒难耐,再思及这幼女眼盲口哑,便平添几分怜惜,瞥见一旁五大三粗的二寨主张平一脸痴迷的样子,竟不由地有些烦躁。 大寨主不说话,下面的喽啰们也不好喧哗,一时之间大帐中倒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李峰缓了口气,心道左右不过一个女人,为此失了手足和气,只会让下面的人看着心寒。却不如大度的成全了老二,博一个好名声,才是做大事的根本。这般想着,李峰便狠狠心压下了胸中那股子邪火,喝了口酒大笑着对二寨主张平道:“既然二弟喜欢这小娘子,就让大哥做个现成的媒人,借着今天这桌酒席,把她许给你做新娘子可好?” 听了结拜大哥李峰的这句话,张平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当即喜形于色的笑了起来:“小弟多谢大哥!” 没想到这两个土匪头子几句话就定下了小姑娘的终身大事,扮作小乞丐站在门边的少素翾只觉得脑袋里全是这些土匪乌泱泱的道喜声,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他有些担心的去瞧苏苏的神色,却没想到扶风弱柳似的小姑娘立在那里一片平静,仿佛没有听懂大寨主要把她立刻嫁给二寨主一样。 瞧着苏苏那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少素翾不知怎么地心里一抽,差点就想冲过去救了人便走,什么劳什子的山寨,早抛到九霄云外。可惜刚抬脚又记起苏苏写在他掌心的那几个字,只好十分不情愿地缩到了角落里先静观其变,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若是这些个莽夫敢动苏苏一丝毫发,他都要立刻上前救人离开。 “这小姑娘既做了老弟的妇人,少不得要向大哥敬上一杯谢媒酒!”乐得快昏了头的张平像是这时才想起来马上要和自己洞房的紫衣小姑娘,几步跑过来大手一挥便似拎小鸡一样把人领到了李峰的面前。众人眼见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扯着,不免心里一阵喟叹,生怕一会儿二寨主在新房里太过生猛,可别将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折磨死了。 瞧见这么一幕,少素翾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一个蹬身跃上前去,趁着李峰、张平都未反应过来,手里攥着的暗器兜头朝李峰二人一扔,另一只手扯过紫衣女孩往背上一背,施展轻功便向门外逃去。 少素翾在山寨里一直隐藏的很好,任谁都想不到一个镇日里笑眯眯、脏兮兮的小乞丐,竟突然发难抢了人就跑,呆愣愣看他窜进了山上茂密的丛林里,这才回过神来。 “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手忙脚乱的避开朝自己丢来的暗器,李峰和张平脸上都挂了彩,面色黑的堪比锅底。寨子里混进来不安分的小贼,居然每一个人发现,还一天天支使那小乞丐做这做那,想起来就让李峰肝火大动。“量那小要饭的带着个小姑娘也逃不远,给我一寸一寸的搜仔细了!就算是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头,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他越想越气,见身边一个手下站着愣神,狠狠一脚踹了过去,一边大声喝道。 这些山匪平日里过惯了夜夜笙歌的肆意生活,今日又早有寨主发话给二寨主娶亲,一个个敞开了肚皮大吃大喝,都已有几分醉意,愣愣地回不过神来。此时看到大寨主发起火来,才勉强清醒了一点,头脑一热拿起趁手的家伙就冲出去追人,嘴里直喊着要替二寨主讨回公道。一时之间山寨里乱作一锅粥,一窝蜂地朝森林里吵吵嚷嚷地追过去。 且不说山寨里什么景象,被少素翾不由分说背出山寨的段紫漪更是哭笑不得。他本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飔肜宫未来的副宫主,领了师父宁西楼之命到这乘云寨寻大寨主李峰拿一件东西。未免直接打杀进去惊走了李峰,这才乔装扮作盲哑的富贵小姐,故意被他们掳到寨中,好伺机偷取那件宝物。只是没防备中了乘云寨的迷香,后又遇到少素翾这么个糊涂小子搅和了好事。 原本今夜段紫漪打算趁乱在众匪酒中下药,拿到师父要的东西便悄悄离去,现在让少素翾一闹,只能另做打算。虽然知道这个笑起来一口白牙的脏小子也是一番好意,但是段紫漪自小孤冷,并不打算领他的人情。听到身后山匪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来他们暂时追不过来,便伸手扯掉了覆在眼上的白纱,贴在少素翾耳边冷声说道:“放我下来。” 第四章 紫眸 别看少素翾现在这具身体只有八岁,背着比他年长几岁的苏苏一通狂奔却没有半点吃力。好歹仗着自己是灵魂穿越、心智早熟,又有养父凤桐凤丞相这样的名师点拨,少素翾自会走路起,就十分用功的追随凤桐学习了武功,其中尤以轻功练的最为刻苦。而被父亲生前好友琉音接到冰雪韶华谷里悉心教导的这大半年里,少素翾的武功修为更是不能同日而语。莫说躲避山寨里半调子的土匪,就是让他直接把人送到几里外的城中,也绝无二话。 “放我下来。” 他正卯足了劲儿向前急冲,忽然听到耳边冷冷一个声音,心中不禁一惊,提在胸中的那口真气不上不下,逼得他几欲走火入魔。下意识地,少素翾想要遵从那个声音停下,可是脚下的动作却一时跟不上思维,正好踩在一块小石子上,脚一滑险些顺着坡滚下山去。 眼看自己随口四个字就把少素翾支使的手忙脚乱,内力已经恢复大半的段紫漪早有防备,一旋身轻轻巧巧的从少素翾背上跳了下来,略一心软间倒也没忘了伸手将要摔出去的男孩扯了回来。 “原来你不是哑巴……”惊得手忙脚乱的少素翾刚刚站定,一开口觉得自己措辞不太恰当,正思忖着如何补救,抬头却对上解了负眼白纱的段紫漪的脸。一身女装打扮的少年,形容尚小却已能显露出天人之姿,尤其是那双宛若紫色水晶般的双眸,映着月华、如星璀璨,令人不由自主的深陷。饶是自认多活一世见多识广的少素翾,也看得不由一怔,卡在嘴巴里的那些话便如鲠在喉,害他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瞧着少素翾目瞪口呆的样子,段紫漪本就素白的脸上顿时又少了几分血色,好看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天生一双紫色瞳眸,自幼被亲生父母抛弃,虽然从小得飔肜宫代宫主宁西楼亲自抚养长大,但是为了这双异色眼眸,始终不得师父亲近。多年来见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心结深重的段紫漪平生最恨的,就是旁人因为他的眼睛而视他为妖邪,平日里都是以斗笠遮挡,不愿让别人瞧见他的真容。这一次未免多生是非,假扮弱女时他便直接扮作了瞎子,拿白绢掩住了眼睛。 只是当着少素翾的面摘下伪装,却并不在段紫漪的计划里。许是因为这个半大少年在山寨里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保护,许是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笑声里浓的化不开的温暖,当少素翾不管不顾地扯了自己向外飞逃的一瞬间,段紫漪的心里便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让少素翾看看他的眼睛。 段紫漪迫切的想要知道,若是自己摘下了白绢,见到自己这双不容于世的眼眸,那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小男孩会是何种反应。仿佛病态的执念一般,段紫漪十分期待看到这孩子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惊恐?还是厌恶?像过去的那些人一样的唯恐避之不及?而不管是哪一种,段紫漪都能顺理成章的压抑住内心深处,那不切实际的想要跟这个陌生男孩做朋友的微弱念头,亲手杀了这个见到他秘密的孩子。除了情同手足的两个师弟,他已经不再对别人抱有幻想,也不再需要所谓的朋友。自从他答应了师父接任下一任副宫主之职,那些看到他容貌眸色实情的人,都必须死! “你的眼睛居然是紫色的……”少素翾呆愣着喃喃出声,全然不曾注意到段紫漪手中已握住的兵刃。念在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照顾过自己的份儿上,段紫漪不介意下手快些,让他减少些痛苦。这样想着,段紫漪不由勾了勾唇角,刚要抬手,却忽然听到少素翾兴奋且又艳羡地嚷嚷道:“这么纯正的紫色!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呵,原来这样妖异的颜色,也能算作漂亮……本以为坚如磐石、冷硬如冰的心,没来由地有了一丝不忍。段紫漪望着对方那双目光灼灼不似作伪的眼睛看了许久,终是自嘲地哼了一声,将想要出手的冰刃扇悄悄又收了回去。自从修习了那该死的缚魂诀后,他已经鲜少有这样能控制住自己虐杀之意的时候了。大概,也是这个名字绕口的小男孩命不该绝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还不自知,还兀自看得入迷的少素翾没想到眼前的紫眸小美人一声不吭扭头就走,连忙收束心神,快步跟了上去。“苏苏!”尽管对方穿着一身女装,但是少年人稍显清冷的声线雌雄莫辨,指骨手腕也不像一般女子那么柔软纤弱,倒教少素翾不敢斩钉截铁的随便称呼,只好仍旧用自己起的那个代号。“错了错了!那边是去乘云寨的路啊!” 前行的道路再次被阻,段紫漪方才压下的杀意立刻又翻涌起来,熠熠生辉的紫眸中冰霜渐浓。为了挑选最合适的继承人,他的养父兼恩师宁西楼,曾将备选的一众少年与吃人的猛兽关在一处,只允许一个活人出来……经历过那段炼狱般的日子,在段紫漪心中,人命早已贱如草芥。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旁人的生死,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 然而今夜,为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矮了半个头的小鬼,段紫漪已经接二连三的心软了。把蠢蠢欲动的冰刃扇再次纳入袖中,对着少素翾那真诚无比的目光,不知为何,段紫漪总是狠不下心肠出手。就仿佛心底有个声音,不管不顾地冲自己叫嚣怂恿着,与他再亲近一些、再近一些…… “让开,”有些疑惑的克制住心中奇怪的想法,段紫漪咬了咬牙,破例解释道:“我回乘云寨还有事要办。” “那我陪你回去!”完全无视段紫漪周身的戒备,少素翾眼珠子一转,立刻笑嘻嘻地站到了段紫漪身侧,“我好歹在山寨中待了几日,给你指指路还是可以的。” 见少素翾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段紫漪冷哼一声,忍不住嘲讽道:“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带我逃走,恐怕我要的东西已经得手了。” “既然是这样,你更应该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啊。” 没想到对方脸皮甚厚又是这样的无赖,段紫漪白了嬉皮笑脸的男孩一眼,不再开口说话。反正自己内力还没有全部恢复,有这么个身手不错的帮手在,倒是事半功倍。这样想着,顺过气儿来的段紫漪也不向少素翾招呼,飞身便向乘云寨的方向掠了过去。 第五章 深坑 自从过了霜降之后,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随着夜色深重,林间草木上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平添几分寒意。 少素翾原本自告奋勇的走在前面开路,此时却因为要时不时回头才能看到身后的段紫漪而有些后悔。许是觉得女装的裙裾衣带太过繁琐行走不便,段紫漪方才已将罩在外面的罗裙脱下,只留着内里穿着的堇色劲衣,瞧着略有些单薄。 “苏苏,你冷不冷?”抬手掰断一根挡路的树枝,少素翾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偷偷去看对方稍显苍白的脸色,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可惜他自己偏偏假扮的是乞丐,身上统共就一件棉袍子,还破破烂烂的满是污迹。纵然少素翾自恃有内力护体不畏严寒,但是怎么想苏苏也不会愿意披上这么件脏衣服吧。 “苏苏,你累不累?”见段紫漪没有搭理自己,也没有接茬的意思,少素翾倒也不觉得气馁,反而回身再接再厉地问道:“苏苏,你饿不饿啊?” 本就没什么表情的段紫漪,听了这话脸色不禁僵了一僵,想要斥责少素翾啰嗦多话,然而目光触及他那因走在前头而被霜露打湿的衣摆,到底压下了那点不耐烦的薄怒,只淡淡地说道:“我叫段紫漪。” 正专注开路扫清障碍的少素翾闻言立刻转过身来,不掩喜色的眼睛亮晶晶地仿佛能一直看进别人的心里。没想到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对方就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如此真实的喜悦,段紫漪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直视少素翾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这个年龄与他两个师弟相仿的男孩,段紫漪不知怎么地心神有些松动,面上的神情也就软了一些。 “紫漪……紫漪……风雨潇潇、紫玉琳琅,碧水清清、流水涟漪……紫漪!你的名字真好听,跟你的人一样美!能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你父母一定很疼你吧?!” 话一出口,少素翾才察觉出不对劲。这口吻,怎么看都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啊。眼见段紫漪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脸色再次僵硬,甚至有些煞白,少素翾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句,连忙扯出一个稍嫌傻气的笑容,别过头去不敢再看段紫漪的表情。 听到少素翾评论他的名字,段紫漪本没有在意,只是他后面那一句,却犹如一柄利刃,直戳到段紫漪的心底。疼爱自己的父母?呵,将尚在襁褓之中的自己无情丢弃的人,也配说疼爱不疼爱么? 尽管不曾回头,走在前面的少素翾还是敏感的察觉到气氛再次的僵持,更有些阴沉的意味。“那、那个,紫漪,你要到那个土匪窝里找什么东西啊?没准我碰巧见过,可以帮你一起找啊。” 等了片刻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回答,没抱太大希望的少素翾还是有些失落,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除了面对段紫漪,他也极少有这样对陌生人如此过分热情的时候,该不会不小心吓到人家了吧? 少素翾思前想后纠结着怎么化解尴尬,注意力还要分割一部分留神身后段紫漪的情绪,对脚下的路便不太经心,谁料运气太差,竟碰巧遇到了一个用树枝盖住的捕兽陷阱。等到少素翾回过神来,已经一脚踩空,重重的摔到了坑底。 “……”忍不住低咒了一句,看清周围情况的少素翾顿时傻了眼,也不知道是哪个勤快的猎户挖的坑,这么深,也太实惠了点吧……“紫漪,要不,你就别管我了……”几乎把脖子仰成九十度才勉强能瞧见蹲在坑边的段紫漪,少素翾尝试着动了动受伤的脚踝,立刻放弃了挣扎,“等我缓一缓,应该可以自己爬上去的,你不用担心我。” 少素翾说着说着,语气便有些心虚。这个大坑目测快有两米深,四周墙壁又有些湿滑。若是他没有崴了脚,施展轻身功夫,借力落脚也许能勉强跳上去。可是现在……明明是他自己死乞白赖非要给紫漪帮忙,如今反而给人家添了麻烦。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出口,少素翾心情糟糕得不得了。紫漪还有事要办,又和自己没什么交情,肯定丢下他一个人先走了。这要是在陷阱里空坐到白天,脚腕还使不上力气,自己岂不是要困在这里等着猎户想起来过来“收尸”? “系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一根藤蔓突然落在少素翾的面前,他惊喜地抬头一看,果然瞧见去而复返的段紫漪站在坑边,手上正扯着藤蔓的另一头,即使背光看不清眉眼,却已足以让少素翾欣喜若狂。“好了!”连忙紧紧抓住藤蔓将尾端绑在腰间,少素翾一面喊着,一面拽了拽藤蔓,示意段紫漪可以拉他上去了。 终于一点一点离出口的光明越来越近,握住段紫漪朝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少素翾忽然发现摔一跤可能也不是什么倒霉的事情。谁知他刚刚高兴得尾巴都要翘起来,老天爷就跟他开玩笑一样的,让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乐极生悲。 段紫漪早前中了山寨的迷药,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也有些不济。而少素翾脚踝使不上力气站立不稳,段紫漪一不留神,便被他带累,两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呆呆地趴在段紫漪的胸前,悲喜交加的少素翾脑子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尽管他早就察觉到段紫漪是男扮女装,可是这样趴在同性身上也有些怪异吧。可是他又有点舍不得从这带着些许冷香的身体上马上离开……“呃……哦,对不起!对不起!”仰头见段紫漪皱起了眉头,“唐突”美人的少素翾不敢再多想,赶紧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紫漪你没摔疼吧?” 这个孩子该不会是个傻的吧?望着一时悲一时喜还总露出傻愣表情的少素翾,段紫漪不禁腹诽道,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摇头问道:“你的脚还能走么?” 小心活动了一下脚腕,虽还有些疼痛,但是并不太严重。“应该还可以的。”为了能跟在美人的身边,少素翾决定忽略掉那一丢丢的疼痛。“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男孩小小皱眉的细微动作并没有逃过段紫漪的眼睛,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少素翾受伤的脚踝,暗自叹了口气,“找个地方先歇脚,等到寅时再走。” 第六章 摘星 临近乘云寨的一处高地上,少素翾背倚一棵大树坐着,一面揉着受伤的脚踝,一面目光不错一下的追随着段紫漪的身影。 即便是背对着少素翾,段紫漪仿佛还能敏感的察觉出落在自己背上的视线,专注又认真,让他脸上不禁有些微微发烫。好在他借着观察地形四处走动,天色又黑,倒不用担心被少素翾看出他脸上的红晕。 因为怕被四处搜索他们的山匪发现,两人只寻了背风的地方休息,并不敢生火取暖。少素翾从中午起就没吃过东西,又活动了这么半天,早就觉得肚子饿了。现在坐在这里,四周安静下来,他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见段紫漪闻声回头,少素翾耳根都红了起来,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他。 段紫漪挑了少素翾对面的一块大石头坐下,却并没有什么闲情逸致笑话少素翾。方才他仔细看过乘云寨里的情形,宁静中透着一股诡异,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大事一般。刚刚他们逃出寨子的时候,那些匪徒追得十分起劲儿,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如今反倒安静下来,实在反常,不得不多防备一些。 见段紫漪低头思考着什么,少素翾也不打扰他,一边活动着脚腕,一边起身瞧着四周的树木。万幸他掉进陷阱里时没有伤及筋骨,揉捏了几下之后,已经不怎么疼了,走路小心些没什么问题。头顶有树冠遮挡,月光照射进来早就十分稀薄。少素翾在怀揣袖袋里找了半天,才寻出一颗可以照亮用的明珠,借着光亮到处查看一阵,终于发现了一颗结着山枣的果树。 三两下爬到树上,少素翾拿衣襟包了两大把枣子和几个野果,还顺手采了朵不知名的小花,这才兴高采烈地跑回段紫漪身边献宝。“紫漪!给你果子。”在不怎么洁净的破衣服上挑了个凑合的地方将野果蹭了蹭,少素翾这才笑着把果子递到段紫漪面前,“我摘的时候尝过了,都熟透了,挺甜的。” 正思索着该怎样再次潜入乘云寨寻宝的段紫漪刚回过神来,瞧着举到自己面前的野果,不由又愣了一下。他虽然自由遭父母遗弃,但是还在襁褓中就被师父宁西楼收养在身边,一直在武林闻名的中立势力飔肜宫长大。平日里练功纵容辛苦些,但衣食住行上也能算得上是养尊处优,便是比之王侯功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有吃这山野杂果充饥的时候。不过看着采来果子的少素翾一脸期待,段紫漪拒绝的话只好咽了回去,接过野果尝试着咬了一口。 “怎么样?甜不甜?”少素翾连忙问道,见段紫漪点了头,这才放下心来,坐到一边啃起枣子来。“我小时候住的孤儿院,嗯,就是我们那里专门收养孤儿的地方,房后就有座小山。遇到肚子饿又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我和阿然便偷偷跑上山去找东西吃。运气好的话,能摘到好吃的果子,还能拣些蘑菇回去跟厨房的大妈换些吃的。不是我跟你吹牛,我总能找到比较甜的果子,比阿然厉害多了!……” 耳边充斥着少素翾絮絮叨叨的声音,段紫漪却破例没有觉得心烦,反而有些怔忡难过,那股莫名对少素翾的亲近,似乎是同情,又似乎是共鸣。因为收养他的师父宁西楼对他不关心也不问询,段紫漪幼年一直十分孤独。在他身边的同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那些和他一同训练的少年最后都逃不过互相厮杀以求活命的结局,根本不存在友情之说。而能与他亲近的两个师弟,一个是丞相最疼爱的幼子、当朝皇后的亲弟弟,一个是武林盟主的唯一儿子,哪里体会得到他这种无父无母又寄人篱下的痛楚。如今乍见与他经历相似的少素翾,且少素翾之前所作的种种并不惹他厌烦,段紫漪自然对这个男孩多了几分好感,面上的神情也越发温和。 说着上一辈子在孤儿院里的旧事,少素翾的思绪也越飘越远,没有注意到段紫漪的那些细微变化。段紫漪这个人看起来很冷,但是少素翾就是忍不住的想要靠近他,和他说话、相处,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再说段紫漪比起带他回冰雪韶华谷教他武功的琉音,那已经算是够温和的一个人了。琉音他都能应付得了,面对段紫漪,少素翾就更是信手拈来了。只要段紫漪肯听他说话,没有直接不耐烦的走人,少素翾便很满足了。 不过说起琉音,段紫漪的眉眼间,倒真和琉音有几分相似。然而像归像,要是真让这两人站在一处,一定不会有人将他们搞混。因为比之琉音的清冷疏丽,段紫漪的紫色眼眸多了几分天生的魅惑和妖娆,仿若诱人深陷的山间精魅,教人心生恍惚。 “紫漪,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要到乘云寨里找什么啊?若是知道是什么,一会儿咱们找起来也方便啊。”少素翾说了些有的没的,吃掉了大半的山枣,这才觉得五脏庙稍微消停了一点。其实按他的想法,现在便要冲到寨子里,拿了东西就跑,却不知道段紫漪还在等待什么。 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莫须有的灰尘,段紫漪瞧了瞧天色,只当没看出少素翾的焦急,悠悠说道:“你听说过九野摘星环么?” 听到“九野摘星环”这五个字,有些昏昏欲睡的少素翾却是精神一凛。他穿越到这个异世大陆的小小婴孩身上,满打满算已经有将近九年的时间,对这里的情况基本都有了解。在现今的江湖中,除了号称正义之士的武林盟和被正道不齿的魔教,以及依附于这两大派系的小帮会之外,还有一支唯一有实力与正邪两大实力抗衡的中立力量,叫做飔肜宫。与其麾下专司情报的遣星阁和专司商贸的景曜会,共同作为荣韶国皇族的暗卫,世代匡扶宗室,协调武林。 而那九野摘星环,乃是用墨玉、白玉、碧玉、黄玉、碧玺、猫眼石、蓝宝石、红宝石和紫水晶九种不同材质的宝石打磨而成的剔透珠子,配以九颗一般大小的圆润珍珠串联而成,是遣星阁阁主世代相传的信物。少素翾能这么了解,一是因为他的生父与飔肜宫和荣韶皇族关系匪浅,二来则是与他一起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前世好友凤殷然,如今正是遣星阁的执掌者。所以少素翾不但知道九野摘星环,还曾亲眼见识过这东西的神奇之处。 “紫漪你要去乘云寨找的东西,该不会就是九野摘星环吧?!”难不成阿然遇到危险弄丢了信物?少素翾立刻急了,忍不住脱口问道。 “若真是这样东西丢了,只怕遣星阁早已倾巢出动。”段紫漪哂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寻的,是一件和九野摘星环有着密切关系的书卷。” 第七章 变故 遣星阁丢失的这一卷密卷说起来不过是一本武功秘籍,记载的是一种可以迅速提升功力的邪法,还有几个迷药的方子。本来这种书籍,在遣星阁里没有一万本也有八千本,可谓堆积如山。可是坏就坏在,遣星阁的阁主凤殷然上次随手翻阅这本书的时候,一不留神将一张人物绣像夹在了里面。 师弟凤殷然虽然没有告诉段紫漪绣像上画的是谁,不过能让飔肜宫的现任代宫主宁西楼都十分紧张的一张画像,想必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尽管按照凤殷然的意思,这本书卷辗转过几人之手,又是星使在外执行任务时不慎遗失而非有意盗窃,夹在里面的绣像可能早就丢了。可是知道了此事的宁西楼却还是固执的派出了段紫漪,令他务必将书原封不动的带回去。 “如果实在找不到画像,我就替你重新画一份跟宁西楼交差。” 临行前殷然叮嘱的话还犹在耳,段紫漪笑了笑,简单向满脸好奇的少素翾介绍了一下要找的秘籍的样子,对飔肜宫和遣星阁的事情,只是一带而过。 少素翾却是越听越是心惊,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从段紫漪的诉述里,少素翾能明确的感受到,眼前这个少年,与飔肜宫和遣星阁的关系非比寻常,对阿然和凤家竟是非常熟悉的样子。没想到在北疆也能凑巧碰到阿然的朋友,要按少素翾的本意,自然是立刻与对方坦白自己和阿然的交情,混个脸熟、拉近关系才好。可是他方才刚跟段紫漪说了些他们前世在孤儿院的旧事,现在再告诉段紫漪,前世曾经和自己在孤儿院艰苦长大的好朋友,正是当朝丞相的宝贝儿子凤殷然,段紫漪一定会误会他满口胡说,才建立起来的融洽气氛不就全完了么? 并不曾注意到少素翾的患得患失,段紫漪三言两语说完,捏着剩下的果子正在考虑一会儿如何再次潜入乘云寨。各怀心事的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静坐了约么半刻钟之后,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却正是从底下的乘云寨中传出的。 突闻惊变,少素翾和段紫漪都是一怔,对视一眼,又都不约而同地冲到了崖边,往高地下的乘云寨中望去。只见一道冲天的火光从乘云寨的深处燃起,借着风势迅速地在整个寨子里蔓延开来。然而更为诡异的是,遭遇这样大的变故,山寨里却仍是安安静静的,竟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快,下去看看。” 来不及多想,少素翾拉起段紫漪,运起轻功便向乘云寨里跑了过去。两人一路直奔到寨子中心,却没有遇上一个山匪。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大火燃烧木头的劈啪声不断响起,再阴寒的夜风里,听起来尤为可怖。 几乎同时在心中有了猜想,少素翾下意识的攥住了段紫漪的手腕,沉声道:“一起进去看看。” 段紫漪应了一声,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寨子的山匪,恐怕早就成了亡魂。凶手此时不知是否离去,很有可能就藏在暗处窥探,时刻准备偷袭。情势危急,是以段紫漪虽有些别扭,却没有立刻甩开少素翾的手。只拎了兵器在手中,随他一步一步往火势没烧到的主寨走去。 他们离开前还热闹非凡的寨主大帐,现在却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酒坛杯碗,还有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山匪的死相各不相同,残肢断臂丢得四周都是,满地尚未干涸的血污,令人无处下脚。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少素翾直欲作呕,反观他身边看起文弱的段紫漪,倒是司空见惯、视而不见,挣开少素翾的手,径自朝被一杆长枪钉死在墙壁上的大寨主李峰走了过去。 双眼瞪得如铜铃般的李峰,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除了当胸穿过的致命伤外,脑袋上也中了一枚飞镖,上面却没有标识,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东西,和钉死他的那杆枪一样,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兵器。 段紫漪简单查看了一下李峰的尸体,见他胸前有一处微微鼓起,心念一动,便往李峰的怀揣中掏了掏。拿出来一看,竟真的是遣星阁丢失的那本武功秘籍。没想到意料之外找到了所寻之物,大喜过望的段紫漪连忙把那书卷从前到后翻查了一遍,谁料却根本没有什么类似人物小像之类的东西夹在其中。 难道真如殷然猜想的那般,绣像在途中遗失了?还是李峰修炼这卷秘籍的时候,看到绣像放在了别处?随便将书本往怀中一放,段紫漪正要趁着大火烧过来之前,在李峰的大帐里好生翻找一遍,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少素翾焦急的声音: “紫漪小心身后!” 经历过师父宁西楼安排过的种种绝地训练,当危险突然来临时,段紫漪的应变速度比常人要快上许多。少素翾的惊叫声刚刚入耳,他便立刻向后仰倒下腰,手中的冰刃扇随之朝偷袭者刺了过去。 躲在暗处猛然发难的杀手见段紫漪竟能化守为攻,忙变刺为挡,一面侧身让过段紫漪的攻击,一面倒退着贴上帐篷的墙壁。眼看一击不成,对方已有防备,不欲恋战的杀手本想借机逃走,却在看清对面两人的面容时,倏地改变了主意再次攻了过来,一剑直取少素翾的面门。 正担心段紫漪受伤的少素翾哪里料到杀手会突然改变主意,闪身躲避时才想起来自己常用的武器并没有带在身边,竟一时之间找不到东西格挡,只好手忙脚乱的捡起桌子上的酒坛向杀手丢去。那杀手招招狠辣,一派与少素翾不死不休的模样,用的又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倒让少素翾应接不暇,渐现败退之势。 要说少素翾的武功内力,以他如今这具只有八岁的身体来看,确是十分难得。但是他的实战经验却少之又少,加上他前世生在法制社会,就算是生死攸关,也很难下狠手杀人,自然敌不过一心杀他的对手。脚下被尸体绊住差点摔倒,少素翾正满头大汗恨不得骂娘,却见一把大刀被段紫漪踢了过来。 “不想死在这里,就稳住心神,出杀招!”再次帮少素翾格开杀手的剑刃,段紫漪冷冷在少素翾耳边喝了一声,上前与杀手缠斗在一起。握住那把不知染了谁的鲜血的大刀,满头冷汗的少素翾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配合着段紫漪一同围攻起那个杀手来。 第八章 魔教 少素翾平日里惯用的兵器虽然是长鞭而非长刀,但是远赴韶华谷之前陪好友阿然学功夫时,曾偷学过荣韶国国师凌晏的几招剑法。此时情势危急,他倒也来不及感慨兵器是否趁手,拿着段紫漪给的大刀,全然按照剑法用了起来。 两人的打法虽然稍显凌乱,但是配合到一起,又有着说不出的默契。段紫漪下手狠绝,少素翾则轮着一把大刀将他细微的破绽护得滴水不漏,十几招过后便将那杀手逼得节节败退。眼看在联手的两人这里讨不到便宜,几乎退无可退的杀手早已萌生退意,扔出一把暗器便想朝外逃去。 心系绣像去向的段紫漪哪里肯让这杀手轻易逃了,见他要走,忙踢出一旁的桌子阻挡杀手的去路,回身一掌击在少素翾的长刀上。那大刀破空飞去,竟自那杀手的右腿中穿过,险些就要将那杀手的两腿钉在一起。 “说!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欺身上前用扇刃横在跌倒在的杀手颈边,段紫漪怕他身上藏着剧毒,并不敢直接上去搜身。映着帐中仅剩的几只残烛那微弱的光线,倒在地上的杀手瞧着段紫漪异色的眸子,和少素翾被汗水冲散污迹的面容,突然诡秘的一笑,阴恻恻的说道:“琉璃净世,圣教长存。” 听到这句祝祷般的念词,段紫漪微怔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似乎是素有魔教之称的赫连圣教的教众所信奉的教义。没想到屠戮乘云寨的元凶竟是魔教中人,段紫漪顿觉此事格外复杂蹊跷,正要细问,却见那杀手脸上的笑容一僵,嘴角流出黑色的血迹,竟是已经服毒自尽了。 若是师父拷问此人,恐怕会先卸了他的牙关,防止他服毒,可惜自己终究经验尚浅。段紫漪思及此处,脸上的表情不禁更冷,他用扇刃挑起杀手的衣襟仔细检查了杀手身上的东西,却并没有任何与画像有关的东西。倒不知是否被这杀手的同伙先带走了。 “火光已近,随时会烧到这个帐篷,我们还是先走吧。”迅速搜查了一番毫无收获,段紫漪望着外面冲天的火光,只得悻悻作罢,回头却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少素翾正瞧着那杀手的尸体愣神,脸色有些发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段紫漪想着想着,不由嘲讽一笑,他那时被沾染的鲜血恶心得呕吐不止,不但没得到一句安慰,反倒被师父好一顿责罚。曾经的自己,是否也像此刻的少素翾这般,一脸无辜和彷徨,挣扎在生死和取舍之间? 终是无声一叹,段紫漪上前不由分说地扯着少素翾便破帐而出,任寒凉的夜风垂散身后的浓烟,和他们二人身上沾染的血腥之气。就这样不声不吭的走出很远,段紫漪渐渐理清思路,决定先回城中稍事休息,与师父和殷然师弟联系之后再做打算。“我要回景川城中去。”迎上少素翾一下子凝聚起来的视线,男孩湿漉漉的目光,搭配上那张脏兮兮的小脸,竟让人顿生几分同情。段紫漪敲着敲着,不禁又是一叹,咬牙说道:“你若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吧。” 其实少素翾的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时之间还消化不了。前世里看小说和影视剧里提到大侠砍瓜切菜般的杀坏人,何等的意气风发、潇洒帅气。可是真的轮到自己,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就算他是穷凶极恶的杀手,少素翾还是没办法立刻接受。不过他也明白,段紫漪说的没有错。那个时刻,就是你死我亡,稍一迟疑,自己此时就又要去地府报到了。 他前世里面对好友惨死却无能为力时,这一世听说阿然被人绑架时,后来答应跟琉音到韶华谷修炼时,都曾一遍又一遍的坚定自己变强大的心。既然他早就决定要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变得更强大,在这个动荡的世界里,即使不情愿,他也迟早会遭遇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所以今天这一切,不过是提前适应这个时代罢了。 如果恶劣点,少素翾倒觉得,自己可以说服自己慢慢接受。相较于跟他一同穿越而来的挚友凤殷然来说,这个异世大陆上的所有人,都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除了几位抚养教导他的叔伯师父外,和他想要亲近的朋友外,其他人都不必放在心上。似乎把刚刚死了的杀手当做人形怪来看的话,他的心情会顺畅很多。这样想着,少素翾虽暗骂自己冷血,情绪倒也真的是缓和了不少。待到听到段紫漪说要带他一同回附近的城镇中,顿时又兴奋起来。 “紫漪你这是要收留我么?”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段紫漪的身上,方才的不愉快和纠结立马让少素翾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现在天还没亮,我们要偷偷翻过城墙进去么?能找到住的地方么?”因为今世占据的这具身体的身世比较特殊,别看少素翾现在不过八、九岁,却已经是天下第一商会的管理者了。莫说荣韶国里大部分的商家归他统辖,便是其他国家中,也到处有他们景曜会的生意。在景川城里寻一个住处那是小菜一碟,不过少素翾还不方便向段紫漪透露自己的身份,只好继续假扮居无定所的孤儿。 耳边充斥着少素翾聒噪的声音,段紫漪皱了皱眉头,忽然有些后悔生出想要带少素翾回飔肜宫去的念头。带着这样一个话痨般的孩子回去,师父一定不会高兴,还不如直接将人托付给殷然或是顾家,更稳妥一些……段紫漪自顾自的想着,却没发现从来万事不关心的自己,竟为少素翾这个才认识不过半天的“外人”费心起来。 “你想跟着我,就别问那么多。”实在教少素翾吵得头疼,段紫漪万般无奈的开口警告道,不禁再次后悔自己怎么就捡了这么一个**烦。奈何即便他冷着脸,厚脸皮的少素翾仍不畏惧,还是唧唧喳喳的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着随他下山进城去了。 第九章 景川 景川城,飔肜宫分坛。 既然已经有心把少素翾带回飔肜宫去,段紫漪便有意不再对他隐瞒,大摇大摆地便将人领回了分坛所在的院落,只待第二日问清楚少素翾的身世来历,好做打算。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段紫漪才把此地的事情写成信笺,着人传回京城分别交给宁西楼和凤殷然,便见换了干净衣服的少素翾晃晃悠悠的走进屋里来。 昨天少素翾一身乞丐装扮,脸上的煤灰抹了好几层,只剩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根本瞧不出是何模样。没想到如今梳洗过后,倒也是眉清目秀、明朗可爱,尤其是双颊上一对酒窝,笑起来尤其讨喜,令人见之心悦。 见段紫漪望着自己不说话,少素翾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子,小声唤道:“紫漪,你吃早饭了么?” 回过神来的段紫漪忙收束心神,暗笑自己居然会看一个小孩子看到愣神,一边对旁边的下人道:“吩咐厨房传膳吧。” 随着一道道精致的糕点小菜送到桌上,早饿得肚子直叫的少素翾也顾不得和段紫漪打招呼,自觉地上桌捧起一碗香米粥便喝了起来,瞧得段紫漪不禁莞尔,竟也被他勾起了食欲。 段紫漪一面陪少素翾用了半碗白粥和几块糕点,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少素翾的举止神情。虽然因为饿极吃的很快,但是少素翾的动作却丝毫不见粗鄙之态,一看就是出身世家,非经年无法养成这样的习惯,倒与他自己所说乃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之语大相径庭。 “少素翾,你可知自己生身父母是谁?又是被何人收养长大?”压下心中重重疑虑,耐心等少素翾吃饱喝足,端着茶盏的段紫漪这才悠悠开口问道。 吃得心满意足正惬意歪在椅子里的少素翾闻言一怔,连忙端坐起来,十分认真的答道:“我只知道父亲的名字,却不知生母是谁。小时候……就是在孤儿院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才被世叔接回去教导武功。” 他这一番回答可是来之前想了好久的,半真半假,倒也不算对段紫漪的全然欺骗,只是紫漪看起来精明慎重,不知道能相信几分。 “孤儿院?就是官府设置的慈幼局么?”荣韶国在几大主城圈官田建慈幼局收养弃婴的先例,段紫漪自然知道,此时听少素翾说来,便稍稍打消了几分疑虑,却又不敢尽信,“那你这一身武功都是你那位世叔所授?可是哪位武林中有名的前辈高人?” 见段紫漪刨根问底,少素翾反而很是高兴,这说明紫漪对他还是有些重视,愿意加深了解做朋友的。今日紫漪仍旧是一身紫色衣衫,束发的银冠配上银丝杂绣的锦袍,令他原本妖魅的面容显得格外英气勃发、俊朗洒脱。光是瞧着,就让少素翾忍不住高兴。“高人?应该谈不上吧,我世叔姓……姓刘,在鹤引城附近居住。紫漪你若是想见他,可以同我一起回去。” 暗中回想了一遍武林中的名宿,却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段紫漪并不晓得是少素翾有意误导,让他撇开了大名鼎鼎的琉音没做考虑。这少素翾看起内力淳厚,武功招式上却辨别不出是哪门哪派,若是熟读江湖门派经卷的师弟殷然在此,想必定能帮自己参详一番。 “其实鹤引城很小的,你要是真的去了,一定会觉得无趣极了。我这一次偷偷潜入山寨,也是因为世叔的朋友托他去乘云寨夺回被抢的财物。世叔懒得出山,便把我踢了出来。”少素翾故作愤愤的说道,一边偷瞄着段紫漪的反应,“不过要不是来了乘云寨,我也就遇不到紫漪你啦。” 扭过头去只当没瞧见男孩那一脸仰慕的样子,段紫漪蹙眉正思量着少素翾的去留,却听到属下在外通报:“少宫主,遣星阁的张宿前来求见。” 书信才送出去不久,竟然就有殷然的手下找来,恐怕是自己离京后出了什么事吧。“带他进来。”段紫漪拿起遮面的斗笠戴上,令人撤下了碗筷,见少素翾仍坐在那里不动弹,倒也懒得赶他离开。既然他喜欢赖在自己身边,大不了就让他一直留下好了。“少素翾,坐到我身边来。” “啊?哦!”抱着茶杯假装发呆的少素翾一听,立刻乐颠颠地跑到段紫漪的身边,在他下首欣喜地坐了下来,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过一天的功夫,段紫漪倒也摸清了这孩子的脾性,并未觉得反感。正说话间,只见一个身穿藏蓝色衣裳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恭声拜道: “属下张宿张月鹿,见过少宫主。” 如今由段紫漪名义上的师弟凤殷然所掌管的遣星阁,乃是霙墟大陆上最大的情报机构,包罗天下万事、渗透到各国各地,规模庞大、深不可测。其中除了各司其职的四大护法之外,又下设以二十八星宿命名的星使及星使专属的星奴,负责各地的具体事务。 一来因为飔肜宫和遣星阁渊源深厚,二来是段紫漪与凤殷然情同手足,所以段紫漪虽称不上认识所有的二十八星使,但是对这些星使的名字由来和衣饰特点,还是略知一二的。就如眼前这个南方七宿之一的张宿张月鹿,衣摆上用暗纹绣着南方七宿的图案,归属护法朱雀所管,专门负责向下传达阁主凤殷然的命令。 “殷然差遣你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免了张宿的礼节,段紫漪让人给他设了座,一面向张宿问道。 代号张月鹿的张宿看起来十分年轻,眉目间透着一股子温和,倒与他的名字十分相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张月鹿笑着掏出一张纸笺呈给段紫漪,“少宫主出京的第二日,阁主忽然忆起在鹤引城有一桩事没有了结。正好少宫主身赴北疆离鹤引城比较近,便想将此事托付于您。” 段紫漪展开一看,纸上字迹隽秀清逸,的确是凤殷然的笔迹。上面只说请他亲自前往鹤引城,到城中济世医馆里寻一个叫做赵恩德的人。 “你家阁主没有说让我找这个干嘛么?”从未听殷然提起过这些事情,段紫漪不禁有些摸不清头绪,要不是他极其信任凤殷然,根本不会过问此事。 张月鹿忙说不知,他只负责送信,阁主的所思所想,他可没资格探听。如今信件已然送到段紫漪手里,张月鹿不愿久留,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退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段紫漪反复看着那几行书信,乘云寨现在化为灰烬,黑衣杀手的来历一时半会也追查不出,他抽空替殷然跑一趟鹤引城倒也没有问题。虽然仍有疑虑,但是段紫漪已经决定明日便走,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少素翾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信笺上的地址,面露凝重之色。 第十章 药铺 鹤引城位于荣韶国北疆边陲,与楚氏的文昀国毗邻。城池面积虽及不上京都的百分之一,但是城建设施却是十分完备,并且鱼龙混杂、商贸兴达,日日热闹非常。 城中西北角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叫做济世医馆。名字虽起的大气十足,其实不过卖些常用药材,连个正经的坐堂医都没有。平日里冷清的很,只偶尔有一两个相熟邻里拿着方子过来抓药,图的也不过是方便罢了。 习惯了医馆无人问津的状态,闲来无事的大掌柜赵恩德搬了把躺椅,坐在门口惬意的晒起太阳来。他一边扒拉着算盘合计着这个月医馆又亏空了多少花销,一边扒拉着手指头算着日期何时该准备迎接东家莅临,正自得其乐忙得不亦乐乎,却忽然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被挡了阳光的赵恩德抬眼望去,便瞧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紫衣少年自车厢里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跳出一个身穿银朱色衣衫的男孩,看起来很是眼熟。赵恩德不由瞅着那男孩多看了几眼,却见他笑眯眯地回望着自己,在紫衣少年背后,偷偷冲他用力的摇了摇头。 这一次终于看清了男孩的容貌,却惊得赵恩德差点没从椅子上滚到地上,连忙拿袖子装作擦脸,才勉强掩去了面上的震惊之色,没有露出破绽来。赵恩德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那躲在紫衣少年身后的男孩,可不正是这家医馆的真正东家,自家的少爷主子少素翾嘛! 原来赵恩德经营的这家亏本买卖,实际上正是隐居在冰雪韶华谷中的琉音,与外界联络的中转。当年琉音被他的师父送往帝都,结交了至交好友后,为通信方便,且为了保全韶华谷的秘密,便在离韶华谷最近的鹤引城里盘下了这间药铺,安排赵恩德在此留守,负责传递来往的信件。 这赵恩德早年也是江湖中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后来一是因为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二是因为琉音师徒于他救命之恩,于是隐姓埋名留在了鹤引城,过起了悠闲自得的养老生活。琉音带少素翾进韶华谷之前,特意领少素翾来过此处,准他借此与帝都中的好友凤殷然传信。 平时少素翾每个月得一天休假出谷时,就先来老赵这里取信送信。等到尝过老赵做过的美食后,少素翾无事时便跑到在这里来打打牙祭。一来二去,两人竟聊得十分投机,倒成了忘年之交。 眼看翾少爷冲自己拼命摇头,显然是不欲在这紫衣少年面前表露身份,老赵索性装作不认识他们,堆起客套的笑容,起身问道:“两位公子是想买点什么啊?” 一面说着一面迎了二人进屋,赵恩德不动声色的瞟了自家的小少爷几眼,见他行为举止、动作神态,仿佛对那紫衣少年万分的重视,心中当下有了计较。却也不说破,只陪着少素翾继续演戏,“别看咱家的铺面小,药材可都是上等货色。二位若是照方抓药,可算找对了地方……” 并未认真听那药铺掌柜啰嗦了些什么,段紫漪抬脚进门,一边四处看了看。这药铺的确不大,除去几排草药柜子,只屋角搁了张小桌并两把椅子。许是平日里清闲惯了,那负责称药的小伙计正歪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连有人走进都没有发现。 瞧了一圈后,段紫漪心中已有计较,不愿多耽搁功夫,直言问道:“掌柜的可是姓赵?”待赵恩德点头,段紫漪自怀揣里拿一面不知什么材质的小小令牌,一起递到赵恩德手中,“此物你可认得?” 藏在段紫漪身后的少素翾好奇地伸长脖子望过去,那令牌非金非玉的,也不是一般的石头,倒和他留在谷中的那只笛子一样看不出何物制成。上面装饰的花纹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好似按照奇门遁甲排布一般,教人无法轻视。在令牌的正中,浮雕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个是个“虫”字上多出一撇,一个是个“二”字,却不知是何含义。 相较于看得一头雾水的少素翾,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赵恩德却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令牌的来历,不禁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本来他见这头戴斗笠的紫衣少年年纪尚小,下意识的心生轻视,此刻见了这令牌,反而庆幸先前顾及翾少爷在旁边,自己没有口无遮拦说错话,不致冲撞了贵人。 “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飔肜宫的少宫主亲临,”一揖到底,赵恩德虽已退出武林,骨子里对那操纵江湖风云变幻的三大势力之一的飔肜宫,到底难掩敬畏之心,“有失远迎,还望少宫主恕罪。” 对这样的场面早就见惯不怪,段紫漪不避不让的承了赵恩德那一揖,只淡淡客套道:“赵掌柜不必多礼。”这医馆虽不是身处闹市之中,但是在这临街的铺面里,说话毕竟不算方便。段紫漪拂了拂袖子,已是有些不耐,“本宫受凤阁主所托而来,可否换个地方详谈。” 活了大半辈子的赵恩德跟着琉音这么久,当然知道飔肜宫与遣星阁关系密切,如今听到段紫漪提起自家少爷的好友凤殷然凤阁主,倒也不觉得惊讶,忙不迭地说道:“前日确实有凤阁主与我家少爷的书信送来此处,”脱口而出的赵恩德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段紫漪身后的少素翾,“还请少宫主移驾,随小老儿去别院稍事休息。” 会错意的段紫漪还道赵恩德不愿旁人知晓别院的秘密,难得多话的解释了少素翾的身份,只道他是自己的侍童,听得赵恩德惊讶不已又不敢多问,憋得老脸通红只好低头引路。而茫茫然跟在他们身后的少素翾却是一言不发再次陷入了沉思,盯着段紫漪衣带飘渺的背影,心思早不晓得飞去了哪里。 第十一章 秘密 十月晦日,无星无月,夜色渐深。 鹤引城西北面的一座独门独院的小宅子里,披着厚棉斗篷的少素翾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墙角,耐心的等待着赵老头的出现。 “哎呦,我的少爷呀,您怎么等在这儿啊?” 提着灯笼走过的赵恩德先是瞧见墙角的一团黑影,后来才看出这是自家的小主人,忙不迭把人扯了起来。“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仔细冻坏了身子哟。” 不做任何反抗地被老赵拉进了他的房间,少素翾也懒得反驳他絮絮叨叨的嘱咐,这人好像上了年纪,在小辈面前都忍不住想要唠叨。少素翾知道他对自己真心实意,便也待他亲厚。北疆这里,除了师父琉音,就属赵老头和他关系最亲近了。 “老赵,别忙活了,我问你几句话就回去。”拦住翻找酒壶盘子还想着跟自己喝两杯的赵恩德,少素翾一面压低声音问着,一面鬼鬼祟祟地朝院子里张望,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倒像是做贼一样。“你是不是真看清楚了,那道令牌,真的是飔肜宫少宫主的?” 见少素翾铁了心滴酒不沾,赵恩德也不勉强,回身替他倒了杯热茶暖手。“老头儿我岁数是大了,可是眼睛还没花。那块令牌,的的确确,就是飔肜宫的宫主令。” 赵恩德说着,拿起小酒壶自斟自饮起来,少素翾知道他嗜酒如命喝起来没玩,忙挡住他倒酒的手,继续追问道:“现在的飔肜宫不是归宁西楼管么?这令牌也应该是由他掌管才对啊。” 被勾起酒虫的赵老头急于喝酒,也没心思再卖关子,“宁西楼这些年来打理飔肜宫,说到底还是一个代字,早就放出话来要交还给上一代宫主的真正接班人。那紫衣的小少年既然身带令牌,自然就是未来的飔肜宫宫主,小老儿我叫他一句少宫主,却也不为过。”赵恩德使力夺回酒壶,一面斜眼瞟了少素翾一眼,“少爷您跟随老爷和宁西楼学艺,这些事他们没跟您说过?” 说过个屁啊!少素翾愤愤地一口喝掉杯中的清茶,在赵老头的房间里转圈走了起来。这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中立势力飔肜宫的事情,留心天下诸事的少素翾多多少少打听过一些,但是真正对其有所了解,还是他随琉音来韶华谷之前,听收养他的凤桐仔细解说的。 相传这飔肜宫的创建者殷风月,原是荣韶国英宗纾颜城的义子,又与明宗纾颜子顼共同由英宗的皇后抚养成人,情同手足不分彼此。为了协助明宗共同守护荣韶国的安宁,殷风月退位之际便订下了规矩:历任飔肜宫的继承人只可从纾颜皇室中挑选,以飔肜宫及其麾下专司情报的遣星阁和专司商贸的景曜会,共同作为皇族的暗卫,世代匡扶宗室。 就在十五年前,先帝挑选了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圣上纾颜荣继承了大统,着大皇子纾颜莫化名少逸莫接管飔肜宫。与大皇子纾颜莫自幼一同长大且师从一派的宁西楼和凤桐、琉音,则分别掌管景曜会和遣星阁。八年前突然失踪的少逸莫在送回一个婴孩之后,再次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后来只好让宁西楼暂时代为打理飔肜宫,琉音隐居在北疆的冰雪韶华谷负责景曜会的生意运转,而遣星阁因凤桐入宫为相之事,托付给了荣韶国的国师凌晏。 为了防止少逸莫的儿子身份暴露再受奸人所害,几人商量之后,决定由凤桐暂时收养那个孩子,与他的幼子凤殷然一同养大,迷惑有心之人的视线。后来若不是凤殷然意外落水险些丧命,琉音恐怕京中局势将有变动,也不会紧急入京把少素翾强行接回了冰雪韶华谷中。 既然魂穿成了少逸莫的儿子,少素翾也只好认命,接受这些叔叔伯伯们的安排,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可是唯一让他不满的,就是宁西楼一早就跟他说过,会精心训练一个“影子”来辅佐他处理公务。在少素翾未继任之前,这个“影子”要受到严格的训练并代为打理飔肜宫的一切事务;等到少素翾正式继任之后,这个“影子”却又要一生一世听命于他,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当初少素翾听过之后,只是觉得宁西楼此举过于偏激残忍,那训练出来的“影子”也不知道该有多么憎恶自己。如今却没想到,那个所谓的“影子”可能正是他觉得十分投缘的段紫漪。这若是让段紫漪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哪里还做得成朋友啊? “哎呦我的小祖宗哦,您可别再转了,转得小老儿我头都快晕了。”吃着花生喝着小酒的赵恩德忍不住劝道,因手上沾了油,倒也没敢直接伸手去扯住少素翾不让他再走来走去。“凤阁主的那封信现在搁在了段宫主那边,摆明了是想让您亲自去见段宫主一面。您还犹豫啥,赶紧找人说明白身份,不就结了?”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少素翾叹了口气,这其中的事情盘根错节太过复杂,也不好与赵恩德细说。“得了得了,你喝你的吧,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理会赵恩德说什么,径自开门走了出去。 这别院少素翾每个月都要来住一晚,熟悉得闭着眼都不会走错,习惯性地便走到了自己常住的那间屋子,见灯还亮着,才想起来今日已被赵恩德指给段紫漪用了。 灯没有熄,那紫漪应该还没有睡吧。心头有些郁郁的少素翾没来由的想找人说说话,鬼使神差地便走上去敲起门来。“紫漪,紫漪,你睡了么?” 屋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随即门应声而开,“进来吧。” 得了应允的少素翾连忙钻进房间,却见段紫漪长发披散、只套了件外衣坐在床边,显然是已经睡下了。“紫漪你睡着了?我、我看灯亮着,还以为你没有睡。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少素翾不禁有些局促不安,却不知是因为眼前的景象,还是心底那点愧疚。 “我夜里是要点长明灯的。”段紫漪叹了一声,许是听出是少素翾叫门,连不离身的斗笠也懒得再戴,紫眸中不经意露出一点迷茫睡意。“找我有事么?” “没、没事,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 原以为紫漪听了定要嗤之以鼻,没想到对方只是轻轻笑了笑,悠悠说道:“你不会是想家了吧?既然已经到了鹤引城,明日我陪你回去探望一下收养你的那位前辈,可好?” 难得瞧见紫漪这般温软柔和的样子,少素翾不禁看得一呆,好歹还没忘了琉音身份特殊,正想着要怎样拒绝紫漪的好意,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惨叫: “起火啦!救火啊!” 第十二章 内鬼 听到有人大喊火起,少素翾心中大惊,连忙冲到门边想要出去查看。谁料他的手刚将门扉推开一条缝,就被随即赶到的段紫漪扯了回去,紧接着只见一道箭风穿缝而来,擦着少素翾的胳膊插进了他们身后的墙壁之中。 不待少素翾反应过来,段紫漪已经踢上了房门,带着他飞速掠回里屋,又踢了桌椅把门口堵住,领着少素翾一起躲在了床板后面。 “外面并无火光,方才的喊叫就是想诱你开门出去,一网打尽。”避开透门射进来的暗箭,段紫漪快速的穿戴好衣物,似是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偷袭,神色淡定地教导着少素翾。“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算是无端被连累,却也来不及后悔了。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内鬼还是外贼?” 回过神来开始戒备的少素翾见他似乎对赵恩德有所怀疑,忍不住脱口说道:“要害你的人肯定不是老赵。”说完才惊觉自己此刻的立场不对,万幸段紫漪正思索着如何突围,倒没有关心他说了什么。 沉下心来仔细辨别着外面的动静,段紫漪算着箭矢的频度,估摸着外面大概有十名弓箭手,在院中翻查屠杀的也有七八个,看来必是外敌,万幸人数不算太多。“这座宅子位置偏僻,巡城的士兵一时半会也不会赶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起冲出去。”主意已定,段紫漪执起自己的冰刃扇,决定趁敌人没有防备冲杀出去,回头却见少素翾爬进床底,翻出了一个木头匣子来。 “你……”瞧着少素翾从那盒子里找出一条银鞭,显然是对这里极为熟稔的样子,心生疑窦的段紫漪不禁脸色一变。少素翾哪里看不出他神情不对,但是事出紧急,也没有别的办法,“紫漪,等出去了我再跟你解释。” 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少素翾握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段紫漪咬了咬牙,终是压下了其他情绪,拿起斗笠扣在头上,“先随我突围。” 忙不迭点头应了,取回自己惯用的鞭子,少素翾的心里顿时安稳不少。朝段紫漪递了个眼神,少素翾一鞭缠住桌腿,舞起那张桌子便向那扇岌岌可危的门砸了过去。 借着桌面的遮挡,段紫漪和少素翾一同疾略而出,分别攻向院中的敌人。来不及防备的蒙面人刚要进攻,却只觉得脖子上一凉,冰刃扇的刀锋已经划开了他们的咽喉。其他人见识到了段紫漪鬼魅般的速度,都不由惊惧的后退,竟不敢再与他一战。 另一边的少素翾则仗着鞭子的灵巧,卷住弓箭手射来的箭簇悉数奉还,不但将几人射落摔下房顶,还不忘卷起院中的盆栽之物扔过去。一时之间倒也弄得房顶上那些弓箭手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你们哪里是段宫主的对手,还不快退下。” 正当蒙面人节节败退之际,一道金色箭光破空而来,直冲段紫漪背心射去。少素翾暗道不妙,连忙回身去救,鞭尾缠上金箭,虽稍稍阻遏了金箭的去势,让段紫漪有暇躲避,却累得自己险些被那只箭扯倒,肩胛亦是一麻,竟是被身后的暗箭射穿了左肩。 “少素翾!”眼见少素翾中箭,恼怒的段紫漪下手更是狠辣,冰刃扇收势不及,竟生生将一个蒙面人的头颅斩下。旋身扶住少素翾一同退后,段紫漪把人按在自己怀中,挥手又挡开一箭。这些黑衣人用的点钢箭,样式与普通箭簇相近,却自有两个倒钩小刃附在箭头之下,贸然拔取必然会扯下血肉,凶险无比。“你且忍着。”利落的劈断箭身,段紫漪见怀中男孩疼得额头冒汗仍是一声不吭,不由心中更恨,“何人藏头藏尾,可敢现身一见?” “既然是段宫主吩咐,小人哪敢不从?”随着一阵放肆的大笑,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段紫漪和少素翾的面前。剩下的几个蒙面人见到主子现身,立刻有序地撤到了张月鹿的身后,安静的站在那里。 “原来是你。”仔细检查了箭头上并未涂毒,放下心来的段紫漪这才抬头望去,只见对方一身藏蓝衣衫,可不正是遣星阁的二十八星使之一张月鹿。往日里温和儒雅的张宿如今一脸残忍狂狷,段紫漪瞧着瞧着,倒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殷然的那封信,也是你伪造的了。” 随手将弓箭丢在一旁抽出自己的武器,张月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迎着段紫漪的目光道:“段宫主果然与阁主手足情深,竟半分也不怀疑是阁主要对你不利。”有斗笠遮着,张月鹿看不见段紫漪的表情,有些捉摸不透段紫漪此时的心思,“段宫主就不担心,是阁主要取你性命?” 闻言只是一笑,段紫漪替少素翾止了血,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的答道:“若是殷然要我的性命,随时来取便是,却用不着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动手。”几个月前,自己因修习缚魂诀一事几欲轻生,若不是殷然和清寒死命拦着,谆谆规劝,恐怕自己也活不到今日。以他们比亲生兄弟还要深厚的情谊,要段紫漪因旁人一句话就怀疑凤殷然,他是断然做不到的。 “废话不必再讲,张月鹿,你若想取我性命,尽可以来试一试。”示意少素翾站到后面,段紫漪把玩着手里的冰刃扇,杀意毕现。 飔肜宫的代宫主宁西楼十几年前收养段紫漪的时候,就已决定要将他培养成未来宫主的助力,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曾刻意训练过。在遣星阁里埋伏多年,飔肜宫的消息尽管隐秘,张月鹿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因此虽然眼前的段紫漪不过半大少年,张月鹿却不敢有半分轻视。若不是想要一举擒下段紫漪和他身边的男孩,向教主邀功,张月鹿定然会禀明教中多派人手,围堵这二人,以添胜算。 “段宫主误会了,小的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请段宫主同你身后那小少爷随我回去,参见我圣教教主罢了。”张月鹿做了个手势,令剩下的几个蒙面人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还请段宫主赏光配合,勿要再添不必要的伤亡。” 圣教?看来这个张月鹿,亦是出身魔教无疑。段紫漪想起那日屠戮乘云寨的人马,可能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魔教设计,却不知有何图谋。冷笑着打开冰刃扇,段紫漪拂了拂衣襟,慢慢道:“我若是不肯呢?” 第十三章 混战 张月鹿这三个字,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一个代号,乃是他被上一任阁主挑选为二十八星使时给的代称。其实他原本是赫连圣教的一名弟子,因资质还算上佳,有巧合被遣星阁四大护法之一的青龙选中,才被教中安排做了细作,顺水推舟送他进了遣星阁。 这十几年间,张月鹿在遣星阁中虽也得上峰看重,一切顺心,但是魔教卧底的身份,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今次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秘密,若是能把握得当,他便是替圣教立功,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到教中,再不必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心中早有计较,故而张月鹿对段紫漪语气里的轻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招了招手,让手下把人带了过来。“段宫主不愿移驾,小的本不该多嘴惹您厌烦。”张月鹿脸上带笑,仍旧是一派温和作态,将那俘虏推倒在地的动作却十分粗鲁。“可惜若是段宫主执意不肯,那小的只能斩杀此人,拿他的人头回去交差了。” “老赵!”瞧见被五花大绑摔在地上的赵恩德,少素翾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忍不住瞪着张月鹿喝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望着那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一脸愤恨,似是学足了大人的神态。张月鹿忍俊不禁,口气更是温软,“说起来,小的也得尊称您一声‘翾少爷’。只要你肯束手就擒再乖乖带路,这个糟老头的性命,我可以留下。” 带路?一系列的线索在电光火石间穿成一线,少素翾愣怔地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方才张月鹿已经叫出他的名字,此刻又说什么带路,难道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让他带着去找韶华谷不成?“你……”没想到是自己拖累了紫漪,若是再被张月鹿道破自己的身世,他少素翾还如何面对紫漪? 将少素翾脸上的惴惴不安尽收眼底,段紫漪眉头深锁,显然也因为张月鹿的话起了疑心。张月鹿的功夫如何,段紫漪并未试过,但是他对自己的功力和实战的经验,却很有把握。收拾这群虾兵蟹将不难,难的是如何保住那个赵恩德的性命。“少素翾,你是否非救此人不可?” 看着一动不动身上有伤的赵恩德,少素翾咬了咬牙,还是没办法狠心将人丢下不管。他既然穿越来到这个世界,还是无可避免的融入进来,把其他人都当做NPC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紫漪,对不起,我……”那张月鹿想抓他带路,一定不会伤害他的性命,何苦让紫漪跟自己一起涉险,“紫漪,你先逃吧。” “笑话。”即便有斗笠遮挡,少素翾还是能感受到段紫漪那逼人的气势,“我要做什么,还需要你置喙不成?”伸手揉了揉少素翾的头发,段紫漪肆意大笑起来,带着少年人的狂傲,“就凭这些残兵败将,还威胁不了我段紫漪!” 话音未落,段紫漪已如一道闪电般疾掠而出,直奔张月鹿袭去。玉骨银塑的冰刃扇一瞬间展开,一捧寒光华彩流连飞出,竟是九柄流星镖顺势而发,却是朝张月鹿身边的那几个蒙面人射去。 少素翾瞧他动作,便知段紫漪是为了救人,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众生平等、人命贵贱,连忙甩起长鞭,配合着段紫漪跟其他蒙面人战在一处。 张月鹿在二十八星使里武功不算一流,但也不至于太差,可以对上身法诡异、招式多变的段紫漪,仍是招架不及。段紫漪自小随宁西楼修习内家功夫,后又被武林盟主顾留明的妹妹,人称霞影仙子的顾怜晚看中,传授了他冰刃扇的所有招式。有两位名师倾囊相授,纵然段紫漪年纪尚小,武功却已渐入臻境。何况月余之前,他已习得缚魂诀的秘籍,内力增涨迅速,早不可同日而语。故此两人过招不到半百,张月鹿已现败象。 见张月鹿心生逃意,段紫漪并不乘胜追击,反而也向后退去。他借着飞镖之势逼退张月鹿身边的几个蒙面人,又与张月鹿过招攻势迅猛,就是为了趁张月鹿闪躲之时,好借机将倒在地上的赵恩德救回。 手刚抓到赵恩德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撤回的段紫漪却是心头一惊。他杀的人多了,见的死人也多了,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出手上的感觉不对。这种冷硬的感觉,绝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段紫漪忙把人翻过来一看,只见赵恩德心口赫然一道刀伤,连血迹都几乎干透,可不正是死了有一段时间的样子! “老赵他怎么了?!”才解决了一个蒙面人的少素翾一回头便瞧见这番情景,不由浑身一震,对再次向他攻来的蒙面人不禁动了杀机,直接将对方的脖子扭断,立刻往段紫漪身边奔去。 “别碰他!”段紫漪忙伸手拦住眼睛通红的少素翾,任他如何挣扎都不放手。“他衣服上涂了毒,”方才碰触到赵恩德的那只手渐渐麻木,段紫漪强行压制住翻涌的气血,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少素翾,“少素翾,你清醒一些。” 亲眼看着那抹可怖的青紫色从段紫漪的手上蔓延开来,接二连三的变故反而让少素翾不得不镇定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少素翾反手扶住眼前发黑的段紫漪,连肩头的箭伤似乎都没了感觉。“张月鹿,快把解药交出来。” 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第二次对阵之后只剩自己一人的张月鹿怎能不对这两个少年心生惧意。只不过现在段紫漪中了毒,余下那男孩一个,局势还是对自己有利的。“解药自然留在圣教之中,翾少爷想要救段宫主,就赶紧乖乖随我回去吧。” “痴心妄想。”段紫漪冷冷一笑,顾不得毒素的蔓延,冰刃扇脱手而出,以十成之力直取张月鹿的咽喉。 没想到段紫漪强弩之末还能反击,张月鹿举刀便挡,却震得自己虎口发麻,手中兵刃差点丢了出去。险险躲过一击,才松了一口气的张月鹿还没来得及抬起手,一个小小的身影已逼至面前,全力一掌狠狠拍在张月鹿的胸口。 这一掌几乎消耗了少素翾的全部功力,张月鹿躲闪不及,承接了此掌全部力量,整个人被击飞出去,重重地摔在院墙之上,把墙上的青砖都砸碎了几块。 差点脱力跪倒的少素翾缓了口气,却来不及去检查倒在地上的张月鹿是死是活。“紫漪,紫漪,你怎么样?”狠狠呼出胸中的郁堵之气,少素翾连忙回身扶起段紫漪,却发现他刚刚勉力出手,耗尽力气已经昏了过去。望着这一地狼藉混乱,少素翾来不及多想,只能架起段紫漪,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外走去。 第十四章 雪谷 段紫漪在颠簸中迷迷糊糊的醒来,斗笠在碰撞中早不知丢在哪里,他的脸颊贴在男孩儿温暖的颈边,在沉静的夜色里,能隐约听到对方藏在喘息声中的血脉跳动。 “少……素翾……”不晓得张月鹿用的毒&药是何来历,段紫漪此刻除了痛还是痛,四肢百骸像被不停的折断再拼接,痛得他不由瑟瑟发抖。“这是哪里……” 在陡峭的山路上蹒跚前行的少素翾闻言一喜,“紫漪你醒啦?”因为方才消耗了太多内力,少素翾的体力有些不济,背着比他高出不少的段紫漪上山,分外吃力。“就快到了,你再忍耐一下。” 清晰的感受到毒素在血液里蔓延并不是一种愉快的感觉,段紫漪咬牙忍下几乎冲口而出的呻&吟。颠簸中他难免碰到少素翾肩头的伤口,那打湿了自己衣裳的黏腻液体,不用闻也知道必然是少素翾的血。点钢箭的箭簇设计十分狠毒,如果拔箭的方法不当,很有可能会连皮肉一起扯下。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如何自己处理了左肩上的伤口,有没有上过伤药…… 段紫漪想着想着,不禁自嘲一笑,没想到自诩已经能够对其他人冷血无情的他,有朝一日会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起了关切之意,何况还是个隐瞒身份、意图不明的人。可是仅仅是靠近少素翾,段紫漪的心就奇妙的渐渐平稳,那种自他修炼了缚魂诀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焦躁,只要少素翾在身边,便能神奇的消失无踪。这大概,也是段紫漪为什么会反常的决定把来历不明的少素翾留下的原因之一。 “那里……”被少素翾腰间的夜明珠照亮的山路上,一丛色彩鲜艳的金黄色花朵开得绚烂肆意,映在段紫漪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分外的夺目耀眼。似乎在记忆深处有过同样的景象,瞧着那些花,段紫漪竟然莫名觉得温暖,“是什么……” 走过很多次的山上石阶,头一回变得这么漫长。少素翾长长出了一口气,顺着段紫漪的目光望去,不由笑了起来,“紫漪,那是萱草花啊。” 听了答案,教毒&药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段紫漪便闭上了双眼养神,只剩少素翾兴致勃勃的继续说道:“你也觉得这些花很漂亮是不是?萱草又叫做忘忧草,是我最喜欢的花了!”联想起前世里的一些事情,气喘吁吁的少素翾笑起来,半点也不觉得累了。“我们要报户口上学之前,孤儿院的院长懒得给我们起名字,就让我们自己看着起。” 那时候的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八岁小屁孩,哪里懂得那么多。对外界事物的认知,来源全是那些破旧的小人书罢了。曾经觉得痛苦的回忆,隔世之后,反成温馨的谈资。这种落差,使得平日里不爱感慨的少素翾都感到好笑。“那时候我看过萱草的介绍之后,就一直很喜欢这种花。起名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萱草的萱字,可又嫌弃这个字太过女气,才挑了与萱同音的翾字。后来才发现我那个翾字不但难写,而且难认,可谓麻烦死了。” 耳边絮絮叨叨的语句,神智迷蒙的段紫漪其实听得半懂不懂。也许是察觉到少素翾的语气里有些感伤的味道,段紫漪安慰似的应了一声,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靠着挂在腰间的夜明珠照亮,累得腿肚子都要抽筋了的少素翾望着前面熟悉的景色,可算是瞧见了胜利的曙光,忙不迭的吟道:“天地人分三遁名,天遁月精华盖临,地遁日精紫云蔽,人遁当知是太阴。生门六丙合六丁,此为天遁自分明。开门六乙合六己,地遁如斯而已矣……” 这几句诗词出自《烟波钓叟歌》,是学习奇门遁甲之术的必学篇目,也是开启此地阵法的密语,早在琉音带少素翾入谷时,就让他背了个滚瓜烂熟。随着少素翾的诵读完毕,二人面前的树林草木依序慢慢挪开,最后呈现出一个窄小隐蔽的山洞来。 那洞口本来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但是好在少素翾二人都还是少年人,体型瘦小,才能勉强进入。“紫漪,紫漪……”见段紫漪再次陷入昏迷,青紫色的斑块已经侵上了他的脖颈,少素翾心道不好,连忙对着山洞里面的石壁,大声念起金刚界大日如来心咒来:“嗡、缚日罗、驮都、鍐,大日如来,开!” 刹那之间,整个山洞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仿佛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进入了一个漫天都被白雪覆盖的神奇山谷。在那犹如看不到边界的雪地上,花草树木全被包裹在晶莹剔透的冰晶里面,却似乎还能继续生长,反差成一种难言的美景。 对刺眼的雪光早有防备,少素翾微闭了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却也不敢直视那无边无际的雪地太久。消耗了太多功力和体力的少素翾此时也没办法调用内力御寒,但是他又怕段紫漪吹了冷风再受寒气侵扰,只好哆哆嗦嗦的拔下自己的外套,勉强将段紫漪的身子裹了起来。抱着段紫漪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一停下来少素翾才发现自己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竟是一步都不愿再走了。 “救命啊,琉音师父!” 韶华谷里阵法诸多,任何踏入此地的生灵,谷内的琉音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得到。对此心知肚明的少素翾明白琉音一定不会见死不救,而且又见识过琉音比自己强过百倍的轻功,自然不肯再浪费力气,只一味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人是你自己要救,为何这般无赖,喊我帮忙?” 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少素翾的面前,那如火的红衣张扬桀骜,衬得赤足立在白雪之上的男人平添几分艳色。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少素翾只觉紧绷的心神终于松弛下来,差点就要瘫倒在地上,“琉音师父!你可来了!” 嘴上虽然语气凉薄,但是望着可怜巴巴一脸恳求的少素翾,琉音还是上前检查了段紫漪的脉象,少顷便道:“死不了,带回逍遥居去吧。” 琉音这人从来说一不二,少素翾听他下了结论,立刻喜不自胜,倒也没觉得他那恶劣的语气有何不妥。“琉音师父!我现在失血过多,又内力大损,实在是没力气背他回去。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帮我吧。算我欠你一次人情,好不好?” 你小子欠我的人情还少不成?凉凉瞥了少素翾一眼,这番话琉音自是不会说,也懒得多说。有些粗鲁的提起地上的两个少年,琉音足尖一踏,便向谷中居处掠去。“只管解毒,人你来照顾。” “那是那是,怎敢劳您老人家动手呢。”笑嘻嘻地答应着,累极的少素翾瞧着琉音另一只手上的段紫漪,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靠在琉音身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 ##本来打算今晚不更了的,中秋也跟各位读者讨个假期。可是回到家紧赶慢赶写完这章,还是决定补发上来。如果能保证日更,我是一定会拼命哒。求收藏求围脖关注啊。围脖名:沐凤诺 第十五章 真相 沉睡中,依然被疼痛折磨的段紫漪似乎隐约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那声音飘飘荡荡,犹如一道柔和的幽光,洒在段紫漪的心间。在那婉转清雅的笛声中,那充斥周身的痛楚,好像也渐渐淡去,只余下舒畅温暖的感觉,伴随段紫漪进入梦乡。 段紫漪再次醒来时,天色已黑。雪光透过窗纱映进屋里,若不是屋中燃着明灯,倒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身上的疼痛几乎消失殆尽,段紫漪思量着大概是毒素已解,转头却看到少素翾趴在他的床头睡着,手里还握着一支笛子。 原来方才吹奏笛子的是他……梦里的笛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段紫漪垂眸看着对方肩上的层层纱布,面上的表情竟难得有些温柔起来。从小到大,他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濒临死境的时候也数不胜数。除了凤殷然和顾清寒那两个师弟外,就算是收养他的师父宁西楼,也不曾在他生病受伤的时候关心过他,更遑论守在他的床前,只为等他醒来。忍不住紧紧攥住身上的被子,一直疑惑自己是否不该被关心爱护的段紫漪,第一次发现,也许自己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可以得到,他奢望中的感情。 “唔……紫漪?你醒了!”猛然惊醒的少素翾迷迷瞪瞪的抬头,瞧见段紫漪正看着自己,立刻笑了起来。“你都睡了两天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么?饿不饿?”他说着跳起来跑去倒了杯水,小心地扶了段紫漪起来,一点一点的喂他喝水。“我让厨房给你温着粥呢,端来给你吃好不好?” 少素翾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堆,若是在往日,段紫漪必然觉得不耐烦。可是此时此刻,望着对方喜形于色的样子,望着他明明嘴唇干裂却小心翼翼地喂着自己喝水的样子,段紫漪竟莫名觉得,能有这么一个人,跟自己说话,倒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少素翾……”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水,段紫漪目光灼灼的盯着少素翾看了许久,久到摸不着头脑的少素翾脸都差点红了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只七八岁的模样,却功力深厚敢独自进入匪寨里卧底;对初次见面的自己,就能拔刀相助、掏心掏肺,倒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呆。那张月鹿喊他“翾少爷”,而他也好像与鹤引城药铺的赵恩德极为熟稔的样子,恐怕与远在京城的殷然真的相识也说不定。这样一个身份莫测,又武功精湛的少年人,江湖上和飔肜宫里竟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头,不得不让段紫漪心生防备。 然而尽管如此,段紫漪曾经想要带少素翾回飔肜宫去的念头,还是没有磨灭。就算少素翾真得身份不堪,就算他真得不容于世,只要他点头愿意,段紫漪还是想要带他回去,留他在自己身边。这个男孩,就像是他段紫漪黯淡无边、唯有自己影子的世界里,突然闯入的一束光,无论如何,他都想紧紧抓住,再不放手…… “孽障,见到主人,还不行礼?你居然连累主子受伤,若不是留你还有用处,真该让你以死谢罪!” 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听到那熟悉的冷酷声音,段紫漪浑身一震,本就无力的双手竟有些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坐在一边一直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少素翾瞧得心惊,“紫漪……”连忙握住段紫漪的双手,少素翾生气地回头,瞪着那闯入的不速之客道:“宁师父!你进屋不敲门也就算了。紫漪的身体才刚好一点,你非但不关心他,怎么还能对他恶语相向呢?” 纵然飔肜宫将来一定会交到少素翾的手里,但是宁西楼好歹名义上是少素翾的师父,也当得少素翾以礼相待。可是听到少素翾埋怨的话,宁西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仍是波澜不惊,只是望着床上的段紫漪,冷冷道:“这些年里,你多次问我到底谁是你需要不惜性命去守护的宫主,如今既然见到了,还不速速参见主人?” 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个干净,段紫漪颤抖着想要甩开少素翾的手,浑身僵硬得几乎不敢去看少素翾的脸。不,不会,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少素翾!……被宁西楼逼迫修习缚魂诀所受的痛苦,发誓要忘记自己为宫主而活的屈辱,只因不愿做傀儡便差点命丧黄泉……凡此种种,让段紫漪怎能不对那传闻中的飔肜宫未来宫主心生怨愤,直恨不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不止千次百次的想象过遇到过那人的场景,想象过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场景,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就是少素翾?! 那个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笑起来脸上有一对很讨喜的酒窝,好像自己开心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少素翾。那个自己妄想留他在身边,设想过要与他一生相伴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几乎视作此生救赎的少素翾!没想到,带给他痛苦和欢乐的人,竟然会是同一个…… 思及此处,段紫漪不由凄然一笑,身子一晃,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那艳若丹霞的血迹,落在少素翾的脚边,殷红无比、触目惊心。“紫漪!”少素翾吓得心惊肉跳,一时不知该替紫漪擦血还是顺气,竟有些手忙脚乱,也更厌恶起宁西楼这个面瘫来。 “那孩子体内还有余毒未清,你若是想让他死,尽管待在这里继续刺激他。” 一身红衣的琉音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难得的说了一长串的字,好看的眉头紧紧蹙着,瞥都不瞥宁西楼一眼。似是对少素翾那求助的目光很是无奈,琉音上前看了看紫漪的脉象,摇头示意少素翾不必担心,便又似来时般一眨眼关门走了。 “琉音!”见他走得干脆连一片雪花都没带进屋里,宁西楼赶紧追了出去,倒一下子把教训段紫漪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留下少素翾半扶半抱着不住喘息的段紫漪,不知如何是好。 “紫漪……我……”自从在鹤引城的药铺确定了紫漪的身份,少素翾就一直很担心他要是知道了自己是未来的飔肜宫之主,会不会不再理睬自己。原本听宁西楼说过“影子”死士的用途,少素翾便觉得宁西楼的做法太蠢,一定会导致被选为“影子”的人怨恨自己,却怎么也没想到紫漪会是这样激烈的反应。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做是他少素翾从小被严加训练只为了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糟蹋,他也是会怨恨生气的吧? 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理清头绪,少素翾正支支吾吾的想要向段紫漪解释,却见段紫漪忽然撑起身来,一掌朝少素翾的胸口打了过来。 第十六章 冲突 瞧着那人满面寒霜的伸手打向自己胸口,少素翾愣了愣,本来想要闪躲的动作却停了下来。说到底,也怨不得紫漪生气。再说算上自己的前世,他比紫漪还要大十几岁呢,本来就该让着对方。何况紫漪之前中了毒,现在余毒未清,能有几分力气。所以,就让他打一掌出出气也好。 没想到少素翾真得不躲不避,大惊失色的段紫漪收势不及,一掌印在少素翾的胸前。已做好受伤准备的少素翾还没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却见段紫漪浑身一震,险些被弹飞出去。那只出掌的胳膊,软绵绵的垂在身侧,竟似被刚刚的力道震脱臼了一般。 “紫漪你怎么了!”自己连防御都没有,怎么进攻的人反而受了伤呢?少素翾望着那人面无血色的脸,伸出手去却不敢碰他,生怕不小心让段紫漪再添伤患。“为什么……” “为什么?呵,你该得意才是啊,这便是缚魂诀的用处,宫主您满意么?”忍不住嘲讽的笑了起来,段紫漪用左手托着右臂,只当没有看到少素翾那受伤的表情。缚魂诀的宿奴若是伤害宿主,必受十倍反噬,这一点段紫漪很早就知道。方才他不过做做样子,谁料少素翾那呆子当真不躲,若不是他心软不愿伤他只用了一成的内力,恐怕自己现在就不是震断一臂这么轻松了。 那一字一句,就好像用针扎在自己心上一样。少素翾很想反驳,但是段紫漪那畏他如蛇蝎的样子,让少素翾如鲠在喉,发不出声音来。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面前这张惨白又倔强的脸,令一再被憎恶怨恨的少素翾生不出半点的怒气。少素翾甚至开始畏惧,若是这份恨意无解,他和段紫漪,又该如何相处下去? “你还不走?”费力的支着身子,段紫漪那双漂亮的紫眸里,满满的都是厌弃,却不知是厌弃操控宿奴的少素翾,还是无力反抗的他自己。怪只怪在,他还是太过心软,竟然轻信了一个只认识了几日的毛头小子,还对这个骗子有了感情!“难道要我按礼节恭送,你才肯出去么?” “好好好,我走,我走。”见段紫漪真得想下地行礼,少素翾连忙退到门边。现在紫漪的情绪还很激动,他也脑子混乱理不清头绪,不如两个人都冷静一下,或许还能找到转圜的余地。“你先休息,好好休息。” 少素翾说着逃也似地冲了出去,竟有些慌不择路的意思。脱力瘫倒在床褥上的段紫漪听着房门再次关上,心里百感交集,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怨恨少素翾,还是气恼自己……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韶华谷万年不化的积雪里,少素翾拄着脑袋,倍感烦心。与张月鹿交手的那晚,他肩头的箭伤处理的太过草率,后来没有内力支撑,又受了寒,回到谷中便高烧起来。这两日里紫漪昏迷不醒,他也是高烧昏睡,今日才退了烧,就勉强支撑着来探望紫漪。却哪里想到被宁西楼这么一搅合,倒成了这般僵持不下的局面。 要说段紫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之前的日子过得那么艰辛,又无父母兄弟疼惜,性子自然别扭一些,也偏激一些。自己好歹比人家多活了一世,心智早就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多担待忍让,对紫漪多用心关切,那些因师父辈而生的仇怨,应该还是可以化解掉的吧。 不过,紫漪哪里是普通的小孩子啊……好像很是难搞啊……少素翾头疼得叹了口气,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琉音的小院门前。归根结底,他和紫漪之间最大的矛盾冲突,就是那个该死的缚魂诀。要是能解除了他们这层从属关系,紫漪也就没有必要讨厌自己了啊。这件事宁西楼那个面瘫可指望不上,不如去求求宁西楼的克星琉音,也比他在这里瞎发愁的好。 向来想到就做雷厉风行的少素翾二话不说就跑了进去,大喊着琉音的名字便闯进了琉音的卧室里,倒把方才琉音和宁西楼一起离开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呃……”少素翾没想到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宁西楼,不禁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屋里的气氛好像不太愉快。且不说面前这两人都是一脸的怒气难消,便是那一地的杯碎狼藉,也足以证明琉音和宁西楼刚刚的谈话并不友好。“呃……那个……宁师父也在啊……要不,我先回去?”倒不是少素翾这么容易认怂,关键是一个喜怒无常还惜字如金的琉音已经够他受的,再加上一个面无表情又不可理喻的宁西楼,他哪里对付得了。 “你回来。”不等少素翾转身迈出去一步,琉音便开口叫住了他,一面看着宁西楼又指了指门口,明摆着下了逐客令连话都懒得说了。看着琉音自顾自进屋的背影,就连少素翾都感受到了宁西楼身上忽然暴涨的煞气,不过很快就被宁西楼压制了下去。 用眼角余光看着仿佛自带一团低气压的宁西楼一声不吭的离开,精神紧绷的少素翾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刻不顾形象的扑上去保住了琉音。“师父!救命啊!” 琉音低头看着撒泼耍赖的少素翾,因为个子矮,他的小徒弟只能堪堪抱住他的腰,可怜巴巴的样子,活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他想起记忆里,那个一见到小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的姑娘。若是她还在世,定然也会十分疼爱素翾和殷然吧?只怕会为了这两个孩子,冷落自己也说不定……想起已不在人世的所爱,琉音的表情不自觉的柔和起来,便也不急着推开难得撒娇的少素翾。“每次都是救命,没新意。” 被琉音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少素翾突然有些庆幸琉音平日里话不多,否则一定会被琉音活活气死。“师父!人家说一回生两回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再帮帮我吧。”看到琉音面色缓和下来,必然不会因宁西楼的事迁怒自己,少素翾忙恬着脸继续装傻充愣的卖萌。 自己家的徒弟,自己还能不了解么?瞧着少素翾那期待的目光,琉音哪能猜不到他是为了谁而来。当下只能一叹,认命的领了人进到屋中,“行了,说吧。” 第十七章 喜欢 据志怪传奇上记载,与药王谷一起并称荣韶国两大奇谷的冰雪韶华谷,乃是一处与天界有关的仙境。相传天界创造了霙墟的七陆八海的天君阑夕玄月,在亲自之后,一次于七十七重天的宸安景埏内宴请仙友。席间天帝之女凰舞公主不甚将一个盛着昆仑冰雪的缠枝花鸟白玉莲瓣碗打翻,琼浆玉液自天界洒落,正巧落在霙墟的兵蘖大陆上,便化作了一个四季皆白雪皑皑的山谷。因为有天界仙气留存,谷中原有的花草树木虽被白雪覆盖却仍有生机,而霙墟世界的凡人进入此境,亦可保死人尸骨不腐、活人百年不老,所以才得名冰雪韶华谷,取其冰封雪覆、韶华不改之意。 只是如此境地毕竟有违天道,故而天君亲设雾霭丛林,将此谷遮掩起来,独留一径供有缘人寻此世外桃源。不过传说只是传说,千百年来便是历代君王也不乏派人四处找寻这个玄妙非常的冰雪韶华谷,可是真正进入谷中的人却少之又少,更有那再也不曾回返的,也不知是入谷得了长生之道还是葬身在了那冰天雪地之中。久而久之,善忘的世人对这个遥不可寻的仙境的热情便一日一日消退下来,到了如今,更是少有人知道有冰雪韶华谷的存在了。 直到三百年前,妖界青旸族中由雪莲幻化而成的花妖婷雪,机缘巧合之下与紫桑族的族长夙郗结识,并耗费自身修为救了夙郗的好友殷风月。没想到那以一己之力化解四界千年争斗的荣韶国瑾晏王殷风月,却正是创建霙墟世界的天君阑夕玄月的转世。成功渡劫得返天界的殷风月感念婷雪的恩情,便把这最适合婷雪修炼的冰雪韶华谷交给了婷雪来看顾。 从那之后,冰雪韶华谷在花妖婷雪的打理下,才又恢复了生机。待到婷雪偶然救下了无父无母的琉音,并收他为徒后。为了照顾幼年的琉音方便,婷雪便用法术仿造人间的规制,在韶华谷中幻化出了庭院楼阁,还专门用纸人和傀儡,变出了负责洒扫做饭的人偶奴仆。 后来虽然婷雪香消玉殒、元神俱散,但是这些傀儡奴隶却依旧保留了下来,仍是各司其职,照顾新一代的主人琉音的起居。少素翾大半年前第一次进入谷中时,因为琉音话少不曾事先知会,还曾被那些人偶奴隶吓了一跳。过了半个多月,才慢慢适应了这些神出鬼没的人形精怪的存在。 不过有这些非人非妖的精灵干活,吃穿用度一概不用自己担心,倒是让穿越来后过了几年锦衣玉食圣火的少素翾欣慰不已。时间长了,也就越发的心安理得,对那些穿墙而过的精灵也能视而不见了。絮絮叨叨的从那日乘云寨里的初遇相识,一直说到躲进韶华谷之前的并肩作战,口干舌燥的少素翾从侍奉的灵奴手里接过还温热的茶水,一边戳了戳那灵奴表达了一下谢意,一边豪气干云的喝了个干净。 “我说师父啊,”不拘小节的拿袖子抹掉了嘴边的水渍,少素翾打发了那小灵奴退下,回头亲自替琉音添满了茶,很是狗腿的奉到了琉音的面前。“你就帮我想个办法呗?” 理所当然的享受了徒弟的服侍,琉音听他罗里吧嗦的说了半天,无非就是觉得紫漪那孩子也不容易,彼此又投契,不想因为缚魂诀的事情,闹成两看相厌的地步。“你喜欢他?” “噗……”猛然听到琉音的问题,少素翾把刚喝到嘴里的茶全喷了出去,惹得负责收拾屋子的灵奴从墙缝里探出头来,不住的瞅他。 我不是穿越到架空世界的古代来了么……怎么也能这么开放,百无禁忌呢……少素翾只觉得脑袋上都快冒黑线了。虽然传闻在这个世界男男之爱并不被禁止,在京城的时候,他和阿然还差点被拐卖到男风馆去。不过少素翾没想到的是,现在连琉音都能对自家才八岁的徒弟说这种话,果然是开放到一定境界了。 见琉音面不红心不跳的看着自己等回答,少素翾忙挺起胸脯,怎么说也不能被古人看轻不是?那岂不是太丢穿越人士的脸了么?“是……是有很多好感,也有点喜欢,不过……大概还达不到爱的程度。”硬着头皮答道,其实前世里也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少素翾,说起喜欢和爱来,却绝不含糊。 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少素翾前世里看过的小说电影电视剧数不胜数,说起感情的事来,虽然体会不到那种触动,但毕竟也能理解。“就是很奇怪,很想亲近他,看不到他的时候,甚至还会想他。”越说越顺,少素翾脸上不自觉浮现出透着傻气的笑容,仿佛能看到紫漪那双熠熠生辉的紫色眸子望着自己微笑。 “我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想看到他快乐,想看到他因为我快乐,不管不顾,不想放手……”话说出口,连少素翾自己也不由一惊。不过短短几天,他对段紫漪的感情,好像不受控制的迅猛增涨,来势汹汹得让人来不及防备。愣怔地捂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少素翾差点要脱口骂娘。我的神啊,他该不会是对紫漪一见钟情了吧?人家还是个孩子啊!自己这也太重口味了吧…… 同样陷入沉思的琉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略有些恍惚。本来素翾不过是个八岁孩童,他问哪一句是否喜欢,本是随口,却没想到得到了少素翾如此认真又郑重的回答。对于感情一事,一则琉音性子洒脱、肆意放纵惯了,二则他能和婷雪师徒相爱,原就不把礼教一说放在眼里。现在听到徒弟这一番作答,倒是深有感触。 “我看那孩子对你也不是毫无情意。” 琉音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吓得少素翾险些从椅子上滚了下去。他只知道琉音以能操控人心的惑心术闻名天下,却不知道琉音什么时候也会了读心术,见了紫漪一面就能看出他对自己有意。望着琉音一脸认真的模样,少素翾唯有苦笑。眼下能让紫漪不怨恨、讨厌自己,他就已经知足了,还哪里顾得上其他的。“我没想那么多……师父啊,您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废除他身上的缚魂诀,或是解掉我对他的牵制?” “没有。” 第十八章 旧事 “缚魂诀无法可解。” 琉音的话音一落,少素翾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有谁在他耳边狠狠的敲了一记锣。“师父,您没开玩笑吧?”实在不行,废了他的武功从头再练也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会无解呢? 似乎猜到一脸质疑的少素翾心里在想什么,琉音好笑的瞪了他一眼,“我辛辛苦苦教会你武功,你倒是说废就废毫不心疼。”见少素翾顿时满脸通红,琉音也懒得继续逗他,只是慢慢说道:“缚魂诀本来是门邪术。” 因为多年来离群索居,加上所爱之人去世的打击,琉音近年来越发不爱多言,今日为了少素翾,倒是难得的多说了许多话,不过过程中能省的字一个也不肯多说,若不是这半年来少素翾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倒还真不一定能完全听得懂。 听了琉音零零碎碎的讲述,加上自己连蒙带猜的脑补,少素翾总算是理顺清楚了缚魂诀的来龙去脉。 缚魂诀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一种武功,而是由一种魔族秘术改良而成。百年前,飔肜宫的某一代宫主,为了救回自己重伤垂死的情人,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到了这种法门,以自己毕生功力给爱人续了命,将人救了回来。后来,那位飔肜宫的主事发现,他和情人之间有了一种奇妙的羁绊,加之两人系出同门所练的武功基本相同,并且能够双修增加功力,所以便研究出了一套特殊的功夫。 自那之后,缚魂诀倒成了速成内力的最快捷径。不过邪术毕竟是邪术,只要两个人互为主仆修习了缚魂诀之后,宿奴的生死便全然系于宿主一身,只要宿主身死,宿奴绝对不能独活。而且经过后世的改进,宿主更是有了一套独特的法门,可以让宿奴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若是宿奴胆敢伤害宿主,必会遭受十倍反噬,可谓狠辣至极。 最为可恨的是,这缚魂诀学过以后,除非一方死亡,否则便永远不能解除。如果强行想要割断宿主和宿奴之间联系,对宿奴将是一种极为残酷的伤害,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因为这种秘术对宿奴来说太过残忍,一度被飔肜宫的主事废除不用,记载此术的秘籍也尘封在了库房中。直到几年前再次落在宁西楼的手上,强行要求段紫漪和少素翾分别学了此术。 对于宁西楼,本来这人虽然总是面无表情,还老惹琉音生气,但是对少素翾一直很好,所以少素翾对他也就尊称一声宁师父,也跟他学过几天的功夫。可是如今知晓了缚魂诀的事情,少素翾就不得不重新思考宁西楼的为人了。一边哄骗自己做什么宿主,一边又威胁紫漪做宿奴,这宁西楼该不会是心理扭曲,有什么不良的嗜好吧?而且怎么说,都是他收养了紫漪,亲自教养长大,本该是不逊于父子的情义才对。不过看他逼紫漪学缚魂诀,方才又冷言冷语的样子,两人的关系一定势同水火。那宁西楼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徒弟那么心狠手辣呢?实在是让少素翾百思不得其解。 “紫漪该不会很狗血的是宁师父杀父仇人的孩子吧?宁师父为何对他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憋了许久,少素翾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的怂恿,趁着此时琉音兴致还好,开口问道。 “你倒聪明,不过猜的对,也不对。”不知何时支使了灵奴送了坛酒过来,拎着酒坛子大口喝酒的琉音,看起来洒脱肆意,倒像是从遥不可及的仙,一下子回到了熙熙攘攘的人间。许是喝得急了,琉音被辛辣的酒呛得不住咳嗽起来,吓得少素翾连忙跑过去给他拍背顺气。 记忆里,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琉音喝酒。少素翾偷偷瞧着琉音微红的眼圈,却不知道是有感而发,还是让酒气熏的。大概是酒气上头,连琉音的脸上,也添了些血色,不再是那个呼气都带着寒意的像冰一样的“雪人”了。“宁西楼他小时候也是个孤儿,他的父母和所有族人,都无辜死于妖族之间的争斗里。所以他一直视妖族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随着半坛子酒一气呵成的灌了下去,琉音的话也多了起来。婷雪死后,琉音有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起过去的很多事。如果他没有听婷雪的话出谷历练,就不会结识凤桐、凌晏、少逸莫和宁西楼。而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宁西楼对他有不一样的心思,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宁西楼对妖族的恨意,他就不会将婷雪出身妖族的事情直言相告。如果没有这些如果,那么宁西楼,也就不会因爱生恨,拦截下了凤桐传出的消息,使得与人比武后内力消耗过多的琉音,没能避过路上埋伏的仇家。 可是人生走过了就不能重来,那一切还是不可避免的一一上演。最后的最后,因为宁西楼的刻意隐瞒,琉音还是重伤垂危,使得婷雪不得不想出用妖元来替他续命的方法,元气大伤只能跟来袭的魔君以命相搏。 如今虽然能够苟且偷生,但是以一介凡人之身,强行承受妖族的元神,琉音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可是为了婷雪的愿望,他还是咬牙活了下来,带着挥之不去的遗憾和怨恨。比起自己,满怀愧疚和后悔的宁西楼,一样饱受折磨,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副偏激的模样。他一方面痛恨妖族,一方面又收养可能是妖族后裔而且眉眼间有几分肖似琉音的紫漪,又担心无法掌控紫漪而逼他练了缚魂诀。就如同生活在仇恨和自责的世界里一样,无法自拔又得不到救赎,像是一种自我惩罚的方式。 只是苦了无辜被牵连的紫漪……长长叹了口气,琉音的酒量并不算好,半坛已是极限。“你若是真喜欢那孩子,就对人家好一点。”伸手恶意揉乱少素翾的头发,带着醉意的琉音,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可亲许多。“又不是生离死别,能有多难?”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琉音说这句话的时候,少素翾总觉得看到他眼角有泪痕划过,然而仔细再看,却还是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察觉到少素翾偷瞄的目光,琉音忽然起身,拎着他的衣领,将人踹出了门。“该说的都说完了,滚回去睡觉吧。” 被赶出房门的少素翾站在院门外,雪花纷飞中,似乎隐约还能看到紫漪房中透出的灯光,终是一笑。是啊,又不是生离死别,能有多难…… 第十九章 雪景 又在冰雪韶华谷里住了十来日,段紫漪身上的余毒和外伤好的七七八八,身体和功力都恢复的很快。许是被琉音耳提面命的交待过什么,宁西楼始终没有露面再找紫漪的麻烦,倒也算相安无事的让紫漪能够安心养伤。 只不过若是没有少素翾那呆子日日跑来他眼前乱晃,恐怕段紫漪的伤势会痊愈的更快一些。 这一日大清早,雷打不动来送早点的少素翾果然再次准时出现,拍得段紫漪的房门震天响。几日观察下来,少素翾发现段紫漪晚上都是点着长明灯入睡,天亮醒后再熄灯。所以来时瞧见屋中没有灯光,便能知道段紫漪已经起床梳洗过了。“紫漪紫漪,开门啊,吃早饭啦。” 喊罢,也不等段紫漪来开门,少素翾已经挤开门走了进去。许是因为他天天闹腾的原因,段紫漪早就懒得与他理论,既拗不过他,便也就敞着门任他胡作非为,倒是纵得少素翾越发肆无忌惮。 “紫漪!”将食盒中的点心粥食一一摆好,见段紫漪自顾自的看着书也不瞧自己半眼,少素翾却也不恼,只欺身上前,凑到他面前小声唤道:“昨晚你吃的那么少,睡了一夜起来,还没饿么?” 那张带着酒窝的笑脸仰望着自己,活像一只目光闪闪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怎么看都让人提不起半点脾气。段紫漪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一言不发推开少素翾坐到桌前吃饭。少素翾这人完全是个呆子,又是个死心眼,偏偏打还打不得,赶又赶不走,真教人束手无策。若是自己赌气不吃饭,免不得再被他念叨个千遍百遍,得不偿失倒不如安心用了饭食,反而能早早赶了他出去。 既入了韶华谷没有旁人在侧,且段紫漪遮面用的斗笠那日里不知丢在了何处,他便没有再遮挡容貌,却正合了少素翾的心意。对着这样一张秀色可餐的脸,少素翾只觉得这几日吃饭都倍觉可口,生生要多长出几斤肉来。本就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似乎真的更圆润起来,被眼尖的琉音笑话了好多次,直言他这是要养秋膘过冬,宰了炖肉倒省得过年再采购肉食。不过自认脸皮颇厚的少素翾听了却不以为辱,反以为荣,笑呵呵的给自己再添了一碗饭,倒逗得琉音大笑失仪。 这些玩笑话,少素翾自然一字不落的向段紫漪说过,也不觉得有何丢脸之处,只要能引段紫漪展颜一笑,便喜不自胜、洋洋得意。对段紫漪的饮食起居更是恨不得事必躬亲,照顾得无微不至。凡此种种,这小半月内段紫漪早就深有体会,对少素翾偶尔“出格”的亲近之举,也没了往日的排斥。故而少素翾命人收了碗筷,紧挨着段紫漪搭着他的肩膀坐下时,波澜不惊的段紫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师父说紫漪你的伤都好利索了,日日枯坐在房中反而不好。今日天朗气清,我领你在谷里四处走走逛逛好不好?” 段紫漪略一抬眼,正对上少素翾期待的目光,原本的拒绝念头立时消散许多。再想起韶华谷千百年来的神秘之名,好奇心终是占了上风。思忖片刻,却开口问道:“昨日琉音前辈来时,还叮嘱你今日好生待在院中,你莫不是忘了。” 没想到琉音随口与自己的一句闲聊,段紫漪也能记在心里,少素翾想着段紫漪方才那一句敷衍的客套,却只当段紫漪是被自己连日来的软磨硬泡打动,对自己的事情也关心起来,立刻乐得眉开眼笑:“师父带着姓宁的出谷去了,怕我借机偷跑出谷,才多吩咐一句。咱们只在谷里到处转转,不必理会那些规矩。”因着段紫漪的事,少素翾对宁西楼十分不待见,提及他时就语气不善,生怕坏了紫漪的好心情,对琉音他们的事只匆匆一带而过。“你身子刚好,也不耐吹风久站,左右不过四下看看便回,无需考虑过多。” 少素翾说完,径自去拿了早准备好的风帽和狐裘,仔仔细细地替段紫漪裹好,这才连推带拉的捉了段紫漪一同出门,往韶华谷深处走去。 彼时段紫漪被少素翾背进韶华谷时,身中剧毒陷入昏迷,后来又忙着清除余毒休养康复,几乎不曾出过琉音那处名为逍遥居的院落,一直无缘得见谷中奇景。今日虽然是少素翾擅自做主安排了行程,但到底也是为了段紫漪打算,加之少素翾一路殷勤侍奉、详尽介绍,态度诚恳亲和,便是平日里冷着脸的段紫漪,也不禁多了几分笑容。 冰雪韶华谷乃是神界仙人所造的故事,虽不知到底几分真假,但是谷中长年冰封雪塑倒也确是实情。更为玄妙的,则是这里虽然只有寒冷冬季,然而冰雪覆盖下的植被却丝毫不受严寒气候的影响。即便包裹在坚冰之下,仍能生机勃勃的生长着,花开不败、绿茵不改。此刻映着和煦的阳光,轻薄剔透的冰雪熠熠生辉,竟令冰中原本十分常见的花朵,平添七分绚丽,倒比能工巧匠雕刻出的琳琅珠宝,更显清贵夺目。 冰雪与春花这两种俗世里不能共存的事物恰到好处的融合,形成的这种视觉冲击,足以让人相信这里的玄妙神奇。站在小坡上看着不远处一望无际的桃林,段紫漪一时也被这奇迹般的美景所惑,半晌默默,竟不知该如何形容,才能描绘出那凄清灼艳的桃花雪景。他呆呆站了许久,直到双眼被阳光晃得刺痛,这才依依不舍的微微闭上了双眼,却听得少素翾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讲着韶华谷的传说,一面伸手帮他理了理狐裘的领子。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孩子,照顾自己的手段,却是那般老道自然,竟像是透着天生的契合。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关切之情,没来由地令段紫漪心头一跳。纵使他段紫漪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飔肜宫中掌握泰半权柄的少宫主,纵使他一直被培养成一个杀伐果断、冷血冷情的杀人工具,但是他终究只不过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小少年罢了。 小半个月来在韶华谷里的安逸生活,还有这一段时间来少素翾无微不至的悉心关照,都是段紫漪有记忆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温情。这种微妙的感觉,像是一双温暖的大手,让人不禁放松下来,宁愿永生永世**其中。可是同时也令人不自觉的心生惶恐,只不知这份割舍不掉的眷恋,能维系多久。 心中沉沉浮浮的思绪乱作一团,最终化作少素翾那张和暖的笑颜。段紫漪猛然回过神来,瞧着少素翾帮他整理衣服后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竟带着几分惊惧惨淡。眼前的人,即便生了一张讨喜可爱的面孔,即便再合自己心意、对自己再好,也改变不了他是宁西楼追捧的飔肜宫真正主人的事实!段紫漪摇头苦笑,一退再退。他一定是之前中毒太深,神智还没有完全清明。否则又怎么会对自己最大的仇人,接而来三的心生好感呢,实在是荒唐,荒唐至极! 瞧着段紫漪仓惶而逃的背影,少素翾挠了挠头颇感无力。本来前一刻还气氛融洽共赏风景,谁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呢?眼见着段紫漪的背影隐没在风雪之中,回过神来的少素翾却是陡然一惊。原来段紫漪对谷中环境并不熟悉,又是心神不属没有注意,竟走错了方向,朝谷中禁地去了。生怕功力没有全部恢复的段紫漪遇到危险,情急之下少素翾也顾不得琉音以前的警告,连忙往禁地追了过去。 第二十章 山洞 韶华谷四周山势陡峭,映着那终年云雪缭绕的天幕,看起来就像一个倒扣的玉碗。若不是对谷中的地形十分熟悉,很容易会被四面几乎一模一样的高山迷惑,难以分辨四方。 少素翾循着段紫漪的踪迹一路追来,眼见方才还阳光普照的晴空霎那间又被阴云笼罩,心知怕是将有一场暴雪来临,不禁更加焦急。关于谷中禁地的事情,琉音虽然一直语焉不详,但是少素翾进谷已是半年有余,曾在深夜听到过禁地方向传出的可怕怒吼,再加上琉音的凝重叮嘱,便知道这禁地必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去处。他私下向谷中的精怪灵奴打探过,隐约猜出禁地里似乎锁着什么恐怖的怪兽,尽管心中好奇,但自己实力不够暂时还没那心思要去招惹怪物,之后便将这事抛诸脑后。今日若不是段紫漪误打误撞去了禁地方向,少素翾都快忘了谷中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紫漪!那边危险,快回来!” 呼喊声刚一出口便被夹杂着雪粒子的狂风打散,支零破碎无迹可寻。远处传来奇怪的嚎叫,分不清是袭卷肆虐的风声,还是关押在禁地里的凶兽。少素翾仓皇四顾,白雪茫茫一片,哪里还能寻见段紫漪的半点踪影。就连地上的些许走动痕迹,也会很快让风雪掩埋,到时候再想找到段紫漪的去向,只怕比登天还难。若是琉音在谷里,依靠着他对谷中各处都能感应掌控的灵力,定能立刻搜寻到紫漪的方位,可偏偏今日一大早,琉音和宁西楼双双出谷,一直没有回来。 少素翾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堆,纷纷扬扬的雪片随风刮进他的衣领,冰得他浑身一颤,倒冷静了许多。定了定神,少素翾望着段紫漪消失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合掌运功,念起一套法诀来。 当日听琉音介绍过缚魂术的功用后,因为这门邪术对作为宿奴的段紫漪来说太过残忍,少素翾曾一度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动用此术,强行控制紫漪或是强逼他与自己共同修炼武功。然而现在考虑到紫漪的安全,少素翾却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初衷,动用缚魂术的力量,依靠两人之间无法斩断的羁绊,勉强探询段紫漪的所在。 令少素翾和段紫漪分别修习缚魂术本就是缘于宁西楼不可告人的私心,少素翾又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对缚魂术其实并不算十分精通。此刻强行运功,免不得气息翻涌,若不是他两世为人,心性坚定,恐怕就要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待到少素翾再次睁开眼睛,一条路线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仿佛真的能与段紫漪心意相通一般,神奇非常。狠狠喘了口气,少素翾也顾不上调息体内乱窜的真气,连忙朝段紫漪所走的方向跑了过去。 却说一番胡思乱想而致心神震荡的段紫漪,仗着轻功之便一路疾行,直到前路被高山所阻,这才恍恍惚惚地停了下来。眼看天色忽然变暗,大风携卷雪花而下,回过神来的段紫漪暗道不好,却是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胡乱走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他本就对韶华谷里的地形不熟,又因乌云蔽日不能分辨东南西北,如今风雪愈大,贸然寻路回去只怕会彻底迷失,倒不如在原地等少素翾寻来更稳妥一些。段紫漪主意既定,倒也没去细想自己为何会笃定少素翾会来找他,见不远处有个山洞可以遮蔽风雪,便斩断木丛进了那洞穴。 段紫漪站在洞口侧耳细听了许久,方才试探着往洞中走去。他自幼接受宁西楼安排的残酷训练,稍有大意可能就要付出性命的代价,最是谨慎小心,对人心冷暖更是嗤之以鼻,至今愿意倾心以待的唯有同样对他一片真心的两个师弟——凤殷然和顾清寒而已。谁料竟会出现少素翾这一变数,惹得段紫漪频频失态,否则也不会闯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来。 韶华谷长年风雪不断,这个山洞中却很是干燥温暖,透出几分与众不同来。段紫漪借着洞口的雪光,只朝里走了三步,却听“啪”的一声,忽有两道刺眼的光束照来,竟是洞中山壁上的两盏风灯自己亮起起来。 略微阖上双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一直警惕戒备着的段紫漪握着手中兵刃,双耳听得更为专注,等了片刻却再无动静。待到他睁眼一看,却见晕黄的灯光照映下,一道精铁所铸的大门出现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 那大门看起来极为厚重,上面整整齐齐的钉着六十四颗铜制门钉,打磨得十分尖锐,透着一股森然阴寒之气。在大门的右边,立着一个高约三米的石俑,身上的盔甲雕刻十分逼真,即使是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番威武慑人的气度。 段紫漪走到门前看了看,便打算转身出去。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的山洞,却不料暗藏玄机,并不是躲雪避寒的好选择。见惯了生死训练中因好奇心而枉死的同伴,段紫漪对不必要探索的未知事物向来不削一顾。他抬脚刚要转身,体内真气却忽然一乱,痛得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那满是铜钉的大门上。这种独一无二的痛楚,自段紫漪答应宁西楼修炼缚魂诀之后,便在宁西楼演示时“有幸”感受过几次,恐怕和正四处找他的少素翾脱不开干系。好在痛苦不过刹那就散了去,还帮助段紫漪打通了经脉中的一处细微阻滞,倒让段紫漪哭笑不得,不知该怪少素翾还是该谢他了。 这一番变故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段紫漪站稳身子,便觉指尖有些微刺痛,才发现他刚刚以手撑门稳住身形时,不慎被门上锋利的铜钉划破了手指,血迹沾染在铜钉之上,便似被吸进去般不见了踪迹。看到这样一幕,段紫漪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还不等他退开半步,地面突然晃动起来,一声悲愤的怒吼带着血腥之气,从铁门之后传了过来。 第二十章 石将 随着那响彻山谷的怒吼,一柄玄钺破风而来,直朝段紫漪所在的位置劈了过去。感应到危险的来临,身经百战的段紫漪不必细想,身体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向后一翻避过了来袭的兵器。也不知段紫漪方才将血染在铁门的铜钉上,误打误撞破坏了什么机关,那原本立在门边的石俑竟活动起来,手执斧钺追着段紫漪劈砍起来。 在谷中养伤的小半个月里,段紫漪虽然也见识过了韶华谷中伺候琉音起居的人偶灵奴,但是乍然看到门前的石俑活动起来,仍是吃了一惊。那高大的石俑看起来十分笨重,走动起来地动山摇,动作却非常灵活,招招紧逼、杀机毕现。而段紫漪所用的兵器冰刃扇,近身偷袭最为便利,可是遇上这石头雕刻的兵俑,却是束手无策,只能勉强退避,很是狼狈。 自知并非是这勇武石像的对手,段紫漪一开始便打定主意,一面见招拆招一面往洞口的方向退去。谁料那石俑却故意三番两次的截住他的退路,一柄玄钺舞得虎虎生风,一直将段紫漪往洞中角落围堵,仿佛势必要取他性命。 眼看段紫漪退无可退撞在山壁上就要被那巨型石俑抓住,一支银鞭突然灵巧的缠住了石俑的玄钺,阻挡了石俑的动作。“紫漪!”及时赶到的少素翾死死攥着手里的银鞭,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抵住巨石兵俑的力量,憋红了脸喊道:“紫漪快逃!” 话音未落,段紫漪已经就地一滚,退到了少素翾的身边。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合作对敌,又因缚魂诀的牵绊而多有灵犀默契,一近一远、一进一退间,倒也能与那力大无穷的石像周旋一二,配合着慢慢退到了洞口边上。 似是看破了少素翾二人逃走的意图,那巨石兵俑忽然发出一声怒喝,力量仿佛一瞬间暴增了一倍。左手扯着少素翾的鞭子将他抡起在半空中,再趁他落下时抓住他的腰带把他吊在半空中。同时右手的斧钺狠狠刺出,擦着段紫漪的脖颈,只差了半寸就几乎要将他钉死在山壁之上。 “紫漪!”眼睁睁地瞧着那锋利的刀刃擦着段紫漪的颈边划过,氤氲出一道嫣红的血迹,少素翾又惊又怒,一面奋力挣扎着,一面冲那石俑喊道:“你这不要脸的怪物,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快放爷爷我下来!” 听到少素翾的叫喊,石头兵将哈哈大笑起来,震得山洞中的碎石纷纷掉落下来。“区区小儿,也敢口出狂言,实在狂妄。”他冷哼一声,随手一掷,把少素翾丢在段紫漪身边的地上,用斧柄指着他们二人喝道:“吾乃镇守此间的天界神将。尔等无知凡人,缘何惊扰此地?竟致妖兽封印松动,该当何罪?!” 被他摔得浑身酸痛的少素翾咬牙爬了起来,挺身挡在段紫漪的前面,唯恐这石俑一言不合就要挥斧砍人。“你说自己是神将,有何证据?无凭无据的,我说你是妖精也行啊。” 听了少素翾轻慢的挑衅,那石将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地指着少素翾道:“休要多言!尔等究竟因何而来?速速回报,若有半句虚言,本将定斩不饶!” 寒光闪闪的利刃就在自己面前寸许,少素翾看得胆战心惊,面上却极为不屑的说道:“枉你自称天界神将,却要对我们两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喊打喊杀。传出去也不怕丢人。”他说着做了个鬼脸,颇为无赖地冲着石像吐了吐舌头,“以大欺小!不要脸,羞羞羞!” 石将被少素翾气的暴跳如雷,但到底忌讳脸面名声,一时倒有些奈何不了这伶牙俐齿的男孩。只喘着粗气愤愤地将斧钺扎在地上,戳出好大一个深坑。“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瞧见那石俑的反应,少素翾越发有恃无恐,回身扶了段紫漪起来,对暴跳如雷的石俑视若无睹。方才这石头大家伙狠下杀手,害得紫漪险些被他的斧钺伤到,还追着他们砍了半天。不管于公于私,少素翾都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若不是实力悬殊,早扑上去揍他丫的了。 看着气冲冲的少素翾转过头来立刻一脸心疼,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拭着自己脖子上的擦伤,仿佛把自己当成什么绝世珍宝一样,段紫漪本能想推开他的手,便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在段紫漪有记忆的年岁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少素翾这样特殊。明明应该是他最憎恨的人,却带给了段紫漪如此无法割舍的温柔,推拒不了,又不敢接受。段紫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快要冻死在寒冬中的乞丐,而少素翾给予他的温情,就如同一碗加了**的热粥,让他进退两难、无法抉择。 段紫漪心中的所思所想,若是被少素翾知道了,恐怕要高兴得手舞足蹈,感叹自己近日来的努力终于有所回报。而此刻,他只是尽量轻柔的擦拭掉段紫漪颈边划伤,唯恐弄疼了对方。却忘了对待自己时,这样的小伤口他从来不削一顾。 尽管只是小小的一道划痕,但是伤在段紫漪细腻如白瓷般的肌肤上,在少素翾看来,甚是触目惊心。也许是因为前世做孤儿时拥有的太少,凡是被少素翾“归为己有”的人和事,他都会立刻产生极为强烈的占有欲,一分一毫,也不容他人染指。 “喂,我说傻大个!”少素翾越想越气,忍不住指着那石头人俑喊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伤了人也不知道道歉的吗?!” 似乎没想到这个人界的小娃娃这般胡搅蛮缠,那石俑愣怔了一下,甚为恼怒。“本将顾念尔等少不更事,本不欲与你们计较。岂料你这小子得寸进尺,居然如此蛮横。便让本将替你父兄师长,奉行天道,教训一下你这无法无天的小儿!” 石将说着挥斧便砍,要不是少素翾时刻关注着他的动作,第一时间拉着段紫漪避开,只怕已经命丧黄泉。饶是他反应敏捷,还是被那锋利的斧钺割伤了手臂,万幸没有伤到动脉,只是血流的比较多,看着吓人罢了。 “少素翾!”被溅到脸上的鲜血吓了一跳,段紫漪忍不住惊叫出声,心中已是一片慌乱。洞中原本不算小的空间,因为那巨型石俑而倍显拥塞,他们二人不知不觉间又被逼回了山洞深处的铁门之前,若想成功出逃,就必须先过石俑那一关。段紫漪望着堵在面前的石像,满腔杀意再难遮掩,“好一个天界神将。若天道便似你这般蛮不讲理、滥杀无辜,倒不如逆天行事,毁了那无情天道才好!” 见他们所站的位置十分靠近铁门,石俑立刻紧张起来,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却有一道声音突然在洞中响了起来: “你这小娃娃说话,倒是极对我的胃口。” 第二十一章 惹恼 随着那响彻山谷的怒吼,一柄玄钺破风而来,直朝段紫漪所在的位置劈了过去。感应到危险的来临,身经百战的段紫漪不必细想,身体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向后一翻避过了来袭的兵器。也不知段紫漪方才将血染在铁门的铜钉上,误打误撞破坏了什么机关,那原本立在门边的石俑竟活动起来,手执斧钺追着段紫漪劈砍起来。 在谷中养伤的小半个月里,段紫漪虽然也见识过了韶华谷中伺候琉音起居的人偶灵奴,但是乍然看到门前的石俑活动起来,仍是吃了一惊。那高大的石俑看起来十分笨重,走动起来地动山摇,动作却非常灵活,招招紧逼、杀机毕现。而段紫漪所用的兵器冰刃扇,近身偷袭最为便利,可是遇上这石头雕刻的兵俑,却是束手无策,只能勉强退避,很是狼狈。 自知并非是这勇武石像的对手,段紫漪一开始便打定主意,一面见招拆招一面往洞口的方向退去。谁料那石俑却故意三番两次的截住他的退路,一柄玄钺舞得虎虎生风,一直将段紫漪往洞中角落围堵,仿佛势必要取他性命。 眼看段紫漪退无可退撞在山壁上就要被那巨型石俑抓住,一支银鞭突然灵巧的缠住了石俑的玄钺,阻挡了石俑的动作。“紫漪!”及时赶到的少素翾死死攥着手里的银鞭,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抵住巨石兵俑的力量,憋红了脸喊道:“紫漪快逃!” 话音未落,段紫漪已经就地一滚,退到了少素翾的身边。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合作对敌,又因缚魂诀的牵绊而多有灵犀默契,一近一远、一进一退间,倒也能与那力大无穷的石像周旋一二,配合着慢慢退到了洞口边上。 似是看破了少素翾二人逃走的意图,那巨石兵俑忽然发出一声怒喝,力量仿佛一瞬间暴增了一倍。左手扯着少素翾的鞭子将他抡起在半空中,再趁他落下时抓住他的腰带把他吊在半空中。同时右手的斧钺狠狠刺出,擦着段紫漪的脖颈,只差了半寸就几乎要将他钉死在山壁之上。 “紫漪!”眼睁睁地瞧着那锋利的刀刃擦着段紫漪的颈边划过,氤氲出一道嫣红的血迹,少素翾又惊又怒,一面奋力挣扎着,一面冲那石俑喊道:“你这不要脸的怪物,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快放爷爷我下来!” 听到少素翾的叫喊,石头兵将哈哈大笑起来,震得山洞中的碎石纷纷掉落下来。“区区小儿,也敢口出狂言,实在狂妄。”他冷哼一声,随手一掷,把少素翾丢在段紫漪身边的地上,用斧柄指着他们二人喝道:“吾乃镇守此间的天界神将。尔等无知凡人,缘何惊扰此地?竟致妖兽封印松动,该当何罪?!” 被他摔得浑身酸痛的少素翾咬牙爬了起来,挺身挡在段紫漪的前面,唯恐这石俑一言不合就要挥斧砍人。“你说自己是神将,有何证据?无凭无据的,我说你是妖精也行啊。” 听了少素翾轻慢的挑衅,那石将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地指着少素翾道:“休要多言!尔等究竟因何而来?速速回报,若有半句虚言,本将定斩不饶!” 寒光闪闪的利刃就在自己面前寸许,少素翾看得胆战心惊,面上却极为不屑的说道:“枉你自称天界神将,却要对我们两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喊打喊杀。传出去也不怕丢人。”他说着做了个鬼脸,颇为无赖地冲着石像吐了吐舌头,“以大欺小!不要脸,羞羞羞!” 石将被少素翾气的暴跳如雷,但到底忌讳脸面名声,一时倒有些奈何不了这伶牙俐齿的男孩。只喘着粗气愤愤地将斧钺扎在地上,戳出好大一个深坑。“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瞧见那石俑的反应,少素翾越发有恃无恐,回身扶了段紫漪起来,对暴跳如雷的石俑视若无睹。方才这石头大家伙狠下杀手,害得紫漪险些被他的斧钺伤到,还追着他们砍了半天。不管于公于私,少素翾都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若不是实力悬殊,早扑上去揍他丫的了。 看着气冲冲的少素翾转过头来立刻一脸心疼,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拭着自己脖子上的擦伤,仿佛把自己当成什么绝世珍宝一样,段紫漪本能想推开他的手,便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在段紫漪有记忆的年岁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少素翾这样特殊。明明应该是他最憎恨的人,却带给了段紫漪如此无法割舍的温柔,推拒不了,又不敢接受。段紫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快要冻死在寒冬中的乞丐,而少素翾给予他的温情,就如同一碗加了**的热粥,让他进退两难、无法抉择。 段紫漪心中的所思所想,若是被少素翾知道了,恐怕要高兴得手舞足蹈,感叹自己近日来的努力终于有所回报。而此刻,他只是尽量轻柔的擦拭掉段紫漪颈边划伤,唯恐弄疼了对方。却忘了对待自己时,这样的小伤口他从来不削一顾。 尽管只是小小的一道划痕,但是伤在段紫漪细腻如白瓷般的肌肤上,在少素翾看来,甚是触目惊心。也许是因为前世做孤儿时拥有的太少,凡是被少素翾“归为己有”的人和事,他都会立刻产生极为强烈的占有欲,一分一毫,也不容他人染指。 “喂,我说傻大个!”少素翾越想越气,忍不住指着那石头人俑喊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伤了人也不知道道歉的吗?!” 似乎没想到这个人界的小娃娃这般胡搅蛮缠,那石俑愣怔了一下,甚为恼怒。“本将顾念尔等少不更事,本不欲与你们计较。岂料你这小子得寸进尺,居然如此蛮横。便让本将替你父兄师长,奉行天道,教训一下你这无法无天的小儿!” 石将说着挥斧便砍,要不是少素翾时刻关注着他的动作,第一时间拉着段紫漪避开,只怕已经命丧黄泉。饶是他反应敏捷,还是被那锋利的斧钺割伤了手臂,万幸没有伤到动脉,只是血流的比较多,看着吓人罢了。 “少素翾!”被溅到脸上的鲜血吓了一跳,段紫漪忍不住惊叫出声,心中已是一片慌乱。洞中原本不算小的空间,因为那巨型石俑而倍显拥塞,他们二人不知不觉间又被逼回了山洞深处的铁门之前,若想成功出逃,就必须先过石俑那一关。段紫漪望着堵在面前的石像,满腔杀意再难遮掩,“好一个天界神将。若天道便似你这般蛮不讲理、滥杀无辜,倒不如逆天行事,毁了那无情天道才好!” 见他们所站的位置十分靠近铁门,石俑立刻紧张起来,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却有一道声音突然在洞中响了起来: “你这小娃娃说话,倒是极对我的胃口。” 第二十二章 怪人 “你这小娃娃说话,倒是极对我的胃口。” 正在对峙的双方听到这个突然插进来的声音,不约而同的一起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洞口,身后还跟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孩,一同朝洞内走来。因为有石将庞大的身躯遮挡,站的靠里的少素翾和段紫漪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前面那男子青莲色的衣摆。跟着他不疾不徐的步伐,那些点缀在他衣摆上的细碎水晶轻轻的晃动着,仿佛星光洒落其上,炫目非常。 “是你!”看到徐徐走近的男子,石将情不自禁的倒退了半步,似乎对来人十分畏惧,却碍于职责所在,佯装硬气的说道:“此乃天帝亲设禁地,钦点本将看守孽龙。未得天帝允准,凡擅闯者一律格杀勿论……啊!……” 不等石将把话说完,那年轻男子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但见一道光华闪过,前一刻还剽悍勇猛、号称天界神将的高大石俑,下一秒便化作了一捧齑粉,洒落在满地的积雪上,立刻便没了踪迹。 “聒噪。”轻哼了一声,男子拂了拂那一头肆意披散着的银色发丝,漫不经心的说道:“果然是我离开天界太久,竟无人记得我当年的脾气了。”他说着转过头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与他一样有着紫色瞳眸的段紫漪,“方才说要逆天行事的,就是你么?” 自看到那男人的瞳色开始,便怔怔不语的段紫漪这才回过神来,本想立刻答话,垂眸却看到男子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那青白玉佩花纹极为独特,中间浮雕着多出一撇的“虫”字和“二”字,正同段紫漪的那块令牌一模一样。乍一看到玉佩的样式,大惊失色的段紫漪连忙单膝跪下,分外恭敬朝那男子行礼道:“飔肜宫第二十一任副宫主段紫漪,拜见夙郗大人。” 顺着段紫漪的目光拿下腰上的玉佩,银发紫眸的妖娆男子淡淡的笑起来,耳垂上的紫晶坠饰微微晃动,像蕴含了日月星辰的明光,衬得他的面容也柔和许多。他轻轻的抚摸着令牌上的两个字,指尖流连其上,“难为三百年过去,飔肜宫的传人还能记得这个信物。”似乎因这块玉佩唤醒了太多回忆,名唤夙郗的年轻男子静默了片刻,这才重新把目光转回到跪在地上的段紫漪身上。“有趣,实在有趣。”他仔仔细细的又看了段紫漪一遍,手一抬,虚扶了对方起来,“段家娃娃,你既不是妖族,为何却有紫眸?” 闻听此言,段紫漪浑身一震,一时顾不得尊卑之别,忍不住迎上去问道:“大人可知道我的身世?”因为这双异于常人的紫瞳,莫说旁人,便是段紫漪自己,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容于世的妖邪。如今突然有人直言自己并非妖族中人,怎能让段紫漪不震惊?“晚辈唐突,还请大人明示。” 夙郗摇了摇头,反手将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小孩推了出来,“你若要找自己的父母亲族,问我倒不如等这小子长大一些,由他替你好好占上一卦。” 见段紫漪欲言又止还想要刨根问底,夙郗无奈地打了个响指,施咒让段紫漪睡了过去。“紫漪!”眼看段紫漪一声不吭应声倒下,少素翾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接住。“你要对紫漪做什么?!” “只是让他先休息一会儿而已。”好脾气的解释了一句,夙郗抬手一挥,就变出一张床来。“你安置他在这里等着,咱们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方便让他掺和。” 反复确认了段紫漪真的没事,少素翾这才不情愿的扶着段紫漪躺下,替他裹好被子,唯恐他着凉。“这是仙法还是妖术?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似乎不愿细说这些,夙郗直接无视掉少素翾不满的询问。伸手故意揉乱他身边那个男孩的刘海,指向愤愤不平的少素翾,对那穿着白色绒袄,像个雪球一样的小孩子说道:“喏,小闲儿,便是他咯。” 被棉袄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的男孩子,听了夙郗的话立刻朝少素翾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少素翾。我叫君闲,成君所愿的君,万世安闲的闲。大哥说你看起来就笨笨的,我选你一定赢不了。不过我不担心,你也要相信我,知道么?” 尽管不明白这小孩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对上那双笑意满满的黑亮眼睛,少素翾只能客气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倒也没心思追究对方一见面就给自己贴了个“笨”的标签的事。“小孩,你和这个怪人是一伙的?你们是怎么找到韶华谷的?” “小闲儿说得倒没错,你这糊涂迟钝的性子,倒是一直没变过。”有些同情的看着少素翾,明知道对方一头雾水,夙郗却恶趣味的有意不去解释。“若是小凤儿在,我随口解释几句,他或许能理清来龙去脉。不过既然是你,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不浪费那些口舌。”含含糊糊的一句带过,夙郗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少素翾,上前有些嫌弃的抬起他受伤的那只胳膊,从他被石将划中的伤口上,蘸了点血到指尖上。 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让夙郗这么一戳,又再次痛痒了起来。少素翾“嘶”了一声,刚想开口问他要做什么,却被夙郗抢了先,“嘘,噤声。借来用用而已,别那么小气。” 这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这么古怪的家伙啊……呲牙咧嘴的少素翾险些忍不住喊出来,却碍于这个银发紫眸的怪人太过强大,只好憋屈的生生忍了回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不等少素翾腾出手来处理伤口,夙郗已经走到那精铁门前,用蘸了少素翾的血的手指,飞快的涂到了门上的几个铜钉上。 “嗷!……” 随着一声压抑地似从喉咙中翻滚而出的怒吼自门后传出,那扇厚重的精铁大门应声轰然而开。门内一股带着潮气的腥风扑面而来,吹得毫无防备的少素翾险些被甩了出去,颇为狼狈。 站在最前头的夙郗却完全不受那风的影响,十分从容的抬腿向门内走去。随着他的步子迈出,前一刻还地动山摇的洞穴立刻平稳下来,风势也弱了下去。少素翾本来还在朝门里面观望,却被那雪团子似的小孩,不由分说地拉了他一起进到了铁门之后。 第二十三章 虬龙 原本他们所在的山洞高约三米,也还算是比较宽敞,可是等少素翾进到门内一看,这才发现跟门后的空间相比,刚刚的山洞简直就像小孩子手里的玩具了。 “我们这是在大山里面么?” 回声连绵不断的荡开,少素翾四处张望着门后空旷的洞穴,只觉得这里看起来几乎有半个冰雪韶华谷的大小。走在前头的夙郗没有理会他,径自来到空地的正中间,那里有一根粗壮的钟乳石柱子直通而上,仿佛能耸入云端一般直插入穹顶。而在石柱底端,一条盘踞的虬龙伏趴在浅滩之上,十多条比成年男人的腿还粗的铁链子将其牢牢锁住,囚困其中。 见到有人进来,那条虬龙奋力挣扎起来,嘶吼声震彻天地。“郁风!”虬龙嚎叫着,突然口吐人言。若不是有铁链锁着,少素翾毫不怀疑那条龙会直接扑到夙郗的身上,将他撕成碎片、碾成粉末。“你这个无耻小人!还有何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嫌弃地掏了掏耳朵,夙郗动了动手指,那条不断挣扎、撞得石柱咔咔作响的虬龙,便马上化成了一个黑衣男子的模样。低头俯身看着伏跪在自己脚边仍不死心想要爬起来的男子,夙郗轻轻一叹:“青榕,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呵,曾经叱咤风云的堂堂帝君,如今,竟也沦落成苍铭的走狗了?”虬龙青榕使劲一挣,堪堪拉近了一点距离,与夙郗只差一指,却再难靠前。“啊,对。我倒是忘了,”青榕死死地盯着夙郗,眸色赤红,笑露讥讽,“你跟我一样讨厌苍铭。你肯纡尊降贵为他做事,不过因为,你是玄月的枕、边、人……” 当“玄月”这个名字从青榕口中念出时,就连躲在夙郗身后的少素翾,都明显的感受到了夙郗周身那迅速暴涨的杀气。只听得夙郗冷冷一哼,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少素翾目所能及之处尽付焦土,山洞之中一片狼藉。没想到银发紫眸的怪人说翻脸就翻脸,少素翾吓了一跳,要不是小君闲眼疾手快踮脚捂住了他的嘴,他肯定要叫喊出声来。 青榕虽也是天界神族,但是毕竟被废除法力囚禁在这里上千年,这样正面应对夙郗的怒气,亦是十分勉强。“哈哈哈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青榕一张嘴,便吐出一大口血来,然而他却笑得更加放肆。“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让你们小夫妻俩给我陪葬!” 少素翾原以为听了这话,盛怒的夙郗非得把整个韶华谷都一起拆了不可。谁料夙郗怒极反笑,伸手将青榕额头上长约半尺的犄角掰断了一只,疼得青榕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堂堂神界战龙,独自被禁锢在此地,日子必定是寂寞难耐吧。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今日就成全了你。”夙郗说着,把那只折断了的龙角塞进少素翾的手里,拉着他来到青榕的面前。“少素翾,替我杀了这条小龙。” 手上一沉,带着血腥气的龙角触感怪怪的,却有种微妙的熟悉,从少素翾的心底深处腾起。“什么?喂!你这决定也太草率了点吧。”少素翾下意识地就想把那龙角丢回去,可惜右手被夙郗狠狠握住,挣脱不开。“少素翾,你不杀他,我就杀了那个段家小子。你自己选。” “你!……”疼痛从手腕处徐徐传来,少素翾咬了咬牙,尽管从夙郗出现到现在还没到半个时辰,但是少素翾清楚的知道,这个银发紫眸力量强大的怪人,绝对说到就能做到。“好。”终于还是点头应了,少素翾攥着那只龙角,朝伏跪在地上的虬龙青榕望去。在夙郗决定了他的命运之后,青榕显得分外平静安详。他这么从容的模样,倒让少素翾心中更加愧疚难安,不能下手。 呆呆地看了少素翾许久,青榕忽然笑了起来,喜悦爬上眉梢,令他冷傲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和气。“阿翾,原来是你。”他自然的叫出少素翾的名字,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亲切。“我这条命,本就是欠了你和阿然的。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你认识我和阿然?”少素翾反复打量着青榕的长相,疑惑地问道。不管是作为现代人的上辈子,还是来到霙墟世界的这辈子,少素翾都确定自己从未见过青榕这么一号人物。方才那个怪人夙郗也是这样,叫着自己的名字,仿佛很早以前就和自己相熟一样。可恨的是,自己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满脑子问号的少素翾憋得快要抓狂,深深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夙郗退了半步没有答话,而青榕则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柔和的望着少素翾,“有时候,能完全的忘记,是一种求不来的福分。”说着还没等少素翾反应过来,青榕突然握住少素翾的手,反手一刺,将那只龙角深深地扎入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青榕!”惊呼脱口而出,透着少素翾不能理解的熟稔。慌张地松开变得滚烫的龙角,少素翾连忙撑住青榕的身体,心里居然奇怪的有些痛。“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奄奄一息的青榕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摇头笑了笑。他们当年的恩怨已经过去太久,牵扯的人和事也太多,只言片语根本无从说起。何况,他私心里,也不希望看到少素翾知道真相后,对他失望的表情。“见到阿然,替我说声抱歉。”呢喃着说完最后这句话,青榕的身体泛起光来,转眼便化作一阵烟尘,消散在空气之中。 那只染了虬龙心头血的龙角,掉落在地上,被夙郗捡了起来,变作了一把小巧的碧色龙纹匕首,以龙鳞所制的刀鞘封藏,小心的收进袖袋里面。“此间事情已了,小闲儿,咱们走。” “哦。”小君闲脆声应着,回头见少素翾茫然无措的可怜模样,不觉有些心疼,便忍不住上去拉扯他。“走啦少素翾。这里关押的孽龙和看守的石将都死了,禁地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会自行塌毁。你再不走,就要被活埋在这里啦。”见少素翾垂头丧气仍不答话,小君闲眼珠子一转,又加了一把火道:“你要是被埋在洞里,夙郗大人肯定不会理会外面那个段家哥哥。我力气小,想管他也管不了。那他岂不是就要在外面冻成雪人了吗……哎,等等我!” 不出君闲所料,提起还在外面的段紫漪,少素翾马上利索地爬了起来,闷头就往外面冲去。几步冲到段紫漪所在的床榻前,挡在熟睡的段紫漪身前,十二万分警惕地瞪着夙郗道:“你让我杀龙我都杀了,东西你也拿到了,现在可以解开法术让紫漪醒过来了吧?” 夙郗瞥了他一眼,对少素翾的怒目视而不见,一挥手又施了一个昏睡咒,让少素翾也睡了过去。瞧着并排仰倒在软榻上、对外界浑然不觉的两个少年,夙郗想了想,分别从二人脑中取出了一段记忆。 “大人也真是残忍。”落在后面的小君闲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眼见夙郗将两团记忆打成碎片,不由说道:“等他们醒来,这一次在韶华谷发生过的事情就会全部忘掉,恐怕连对方是谁都不记得了。您都不让他们道个别?” 似乎感应到有人往山洞方向走来,夙郗摩挲着虬龙之角化成的小刀,扬眉笑道:“他们缘分未尽,将来自然会再相识。有些事情太早知道,反而对他们不好。”他说着扯了扯君闲的小辫子,“走吧小闲儿,老熟人来了,我带你去见见。” 第二十四章 遗忘 少素翾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韶华谷屋中床上,旁边还坐着一脸严肃的琉音,不禁吓了一跳,赶紧一咕噜爬了起来。 “琉、琉音师父!”起的急了点,少素翾“咚”的一声撞在床柱子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一个劲儿揉着红肿的脑门。“你怎么在我屋里啊?!”以前也没发现琉音有偷看人睡觉的喜好啊?难不成是梦游过来的? 没有理会少素翾那怪异的眼神,琉音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少素翾,看得他都快头皮发麻了,才终于开口道:“之前发生了何事,你可记得?” 发生过什么?少素翾被他问得一愣,这一回琉音大发慈悲放自己出谷,不是因为景川城附近那伙流匪太过猖狂,影响了景曜会的生意,所以派自己前去查看么?咋几天不见,琉音的记忆力就退步到这种程度啦?少素翾忍不住想笑话琉音,可是一张嘴,却觉得似乎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在了脑后,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我记得在乘云寨的时候救过一个叫苏苏的小姑娘?嗯……紫色……是个小姑娘吧?奇怪,怎么印象那么模糊……” 看着少素翾一脸懵懂的样子,琉音不由叹了口气。自家徒弟对段家那孩子是什么样的心思,自己冷眼旁观早看的一清二楚。如今两个小家伙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点缓和,却突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彼此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而对于一手操控此事的夙郗,因为琉音今生至爱的女子花妖婷雪的缘故,琉音也大概了解过一些妖族的事情。只知道这个夙郗出身妖界的紫桑族,法力高超、无人匹敌,乃是掌管整个妖界的妖王。三百年前,婷雪曾助夙郗救过一个凡人,也是由于这份情谊,夙郗才会将冰雪韶华谷交给婷雪来看管。 这个手掌翻覆之间倾灭天下的妖界之王到底要做什么,琉音猜不到也没那个兴趣。不过碍于夙郗对自己和婷雪亦有恩情,他托付的事情,琉音倒也不能辜负。“既然忘了,就算了吧。有个世交家的子弟,要让你认识一下。”琉音说着,扬声朝门外道:“君家小子,你进来吧。” “是,世叔。”话音未落,一个穿得跟个雪球似的小男孩探头走了进来。他先是恭恭敬敬给琉音作了个揖,然后才转头冲少素翾笑道:“素素你好。我是从药王谷来的君闲,成君所愿的君,万世安闲的闲。” 不知道为什么,少素翾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孩的话听起来很耳熟。他挠了挠头,反正这白团子看起来还讨人喜欢,多一个朋友也无所谓。少素翾想着,便友好一笑,“闲闲你好。”与韶华谷齐名的药王谷的名头,他可谓是如雷贯耳。听说任何疑难杂症都难不倒君家的神医,而其中的机关复杂多变,外人未得允许根本无法擅自进入,传得神乎其神连少素翾都听过好多个版本。 见少素翾扯着君闲问起药王谷的事情,两个小孩子似乎聊得十分投机,甚至愉快的讨论起少素翾手臂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伤口,琉音懒得多呆,便起身走出门去。常年被冰雪覆盖的韶华谷不知不觉间又飘起雪花来,纷纷扬扬迷乱眉眼,映衬着孑然独立在风雪中的银发妖王倍显寂寥。 并未回头已经察觉琉音走近,夙郗转过身来,青莲色的衣摆晃动间扬起一捧风雪,“听说,你在找一种能融入妖元里的**?” 正要向夙郗见礼的琉音闻言一怔,半晌才道:“久闻妖王神通广大,没想到些许小事也瞒不过妖王的法眼。” 夙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琉音不善的语气不甚在意,“你与麟非的恩怨,妖魔两界几乎人人皆知,如今距离他出关之期还有七年……”他顿了顿,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明白,想来琉音自会知道。“婷雪出身青旸一族,又于我有恩。你与她也算是夫妻一体,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你想要的东西,改日我会让人送来这里。另有何事,你直接传信于我,也无不可。”至于琉音之后要做什么,夙郗其实并不关心。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他可懒得去操那份闲心。 作为一介空负妖元的肉眼凡胎,想要以一己之力与魔界至尊麟非抗衡,为爱妻婷雪报仇,无疑是痴人说梦。这一点,琉音再清楚不过。所以如今能有机会得到妖王夙郗的帮忙,琉音自然乐得承他的情谊。“多谢妖王。”一揖到底恭送了夙郗离开,琉音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直到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这才依依不舍地低下头来。在那里,有一座用冰雪堆砌而成的陵墓,里面沉睡着他无辜枉死的爱人婷雪,只要能够为她报仇雪恨,哪怕要借用妖魔的力量,他也在所不惜……理了理身上的红衣,琉音怅然一叹,将怀中揣着的书信交给随侍的灵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中。 与此同时,荣韶国京城,晋阳王府地下城中,穿着用金丝银线绣有凤蝶双翼图案黑袍的赫连圣教教主,正似笑非笑的听着逃回帝都的张月鹿的禀报。 平日里仰仗着自己是荣韶国国君纾颜荣亲弟而作威作福的晋阳王纾颜茂,此时正陪跪在一旁,偷偷看着教主的神情,一面在心里暗暗讥讽这些年潜伏在遣星阁的张月鹿是个蠢货。他和张月鹿一样,乃是赫连圣教的死士,代号天字廿三,假扮晋阳王纾颜茂多年,只待有朝一日能为圣教尽忠。不同于张月鹿这样在外多年的教众,天字廿三待在教主身边多年,察言观色之间早看出了教主的不耐和厌弃。可笑张月鹿还浑然不觉,一径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苦处和忠心。 “属下虽然立功心切,耽误了教主的大事,但是也是为了报效圣教。还请教主念在属下一片心意,从轻发落。”五体投地的给教主又行了一个大礼,重伤未愈的张月鹿瞧起来倒也着实可怜。可惜现在的教主已经不再是方柔那个容易心软的女人,而换成了她铁石心肠的儿子。 不为所动的黑衣少年盘摩着右手腕上戴着的那串菩提珠子,悠悠说道:“原本把你放在殷然身边,还有大用。如今你的身份既已败露,差事又办的一塌糊涂,本座实在没有留你的必要。”少年说着摆了摆手,得到指示的天字廿三赶忙上前点了张月鹿的哑穴,打定主意要悄无声息地把人拖出去,生怕弄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打扰到了喜怒无常的教主大人。 “慢着。” 眼看天字廿三带着人都快退出了大门,高高在上的黑衣少年突然将人喊住,笑着说道:“既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心不二,那就先把教中新研究出来的刑罚都在他身上试验一遍,也算物尽其用。等死透了,再送到遣星阁去。行事低调些,免得被那边误会。” 就您这一番做派,还能不让人家误会?!天字廿三使劲吞了口唾沫,委实没有胆子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唯唯诺诺的应了,赶紧扯着瘫软如死狗一般的张月鹿,逃也似地跑了。 第二十五章 约定 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遣星阁声名显赫,但是历任阁主的身份却隐藏的非常深,除了九野摘星环这个比较出名的信物外,哪怕是阁主们的一张画像,都极难在江湖中找到。一来是因为遣星阁和飔肜宫与武林正邪两派分庭抗礼、互不干涉,故而很少在武林大会时露面,二来也是因为遣星阁无孔不入的细作消息网太过庞大,将遣星阁自己的私事隐瞒的滴水不漏。不过天字廿三身属魔教高层,又假扮荣韶国的晋阳王纾颜茂多年,勉强算得上教主的小半个心腹,对不少机密之事也算稍有了解。而对现任的遣星阁阁主的大名,天字廿三更是如雷贯耳。如今的遣星阁阁主凤殷然,乃是荣韶国丞相凤桐唯一的儿子,皇后凤茗妍唯一的弟弟,生下来就一直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儿,帝都可谓人尽皆知。但是自从一年前凤殷然大病一场堪堪捡回一条命之后,人家不但在年初的宫宴上大放异彩赢得了胤帝的喜爱,还同时拜在了琉音和凌晏两位高手门下,虽然才七八岁便能将遣星阁管理的风生水起,一时风光无两。他的故事,若是改编成话本传奇,想必定能风靡天下所有的说书茶馆。可惜天字廿三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凤家的大宅,却决计不敢把张月鹿的尸首直接送到人家家门口去。怪就怪自家教主太难伺候,好端端的送什么不好,非要送具尸体,还强调了一定要伏低做小勿要惹人误会。可是尽管这张月鹿听从圣教的安排背叛了遣星阁,但是好歹也曾经是人家凤阁主的手下,要杀要剐也该由人家凤阁主来决定。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尸首送过去,岂不是摆明了他们圣教已经知道了凤阁主的身份,怎么看怎么透着嚣张的挑衅之意。左右为难的天字廿三冥思苦想了一夜,在晋阳王府里砸了一通古玩瓷器之后,终于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喜不自胜的他当即从美妾的床上爬起来,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叫来圣教的教众,把张月鹿那饱经折磨、惨不忍睹的尸体,光明正大地扔在了京城的主干道上。于是,等到躲在宫中的邀仙坛偷懒的遣星阁阁主凤殷然收到属下传信时,张月鹿的尸首已经被送到了京兆尹的衙门里,接受仵作的检验了。“哼,斗殴逞凶、江湖寻仇,这京兆尹还真敢判。”重重地把那一封呈报拍在桌上,凤殷然冷哼一声,倒把门外侍立的宫中小太监吓了一跳。别看凤殷然的样子不过八岁上下,却是和少素翾一样穿越而来。又加上他今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得皇上、皇后和凤丞相的宠爱,久而久之,行事大气、周身自有一种世家子弟的超然和气度,否则也不会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让遣星阁上上下下心服口服。陪坐在一旁的方临渊见状笑起来,倒也不开口劝他,只伸手握住凤殷然拍红了的手掌,轻轻替他揉着。瞧着方临渊专注的侧脸,纵使凤殷然憋了一肚子的怒气,也舍不得冲他发火,只好忍了下去。“临渊,你觉得张月鹿是死在谁的手里?”知道凤殷然天生畏寒,尽管如今刚刚初冬,方临渊仍是命人在屋中烧起了地龙。本来他身份特殊,乃是与荣韶国毗邻的沧爵国送来的质子。空有沧爵国七皇子之名,在荣韶国皇宫中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只不过因为荣韶国的国师凌晏坚持要收他为徒,胤帝纾颜荣碍于凌晏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随着凌晏住进了邀仙坛之中。所以方临渊这才能乐得轻松自在,跟着凌晏享受种种特殊待遇。“你既然已经令墨兮传令下去,认领回张月鹿的尸首准他入土为安,想必心中早有定论,何必还来考我?”虽然身为人间三劫之一的凌晏的徒弟,又尽得凌晏的斩情剑的真传,但是方临渊毕竟是皇室中人,与江湖扯不上多大关系。凤殷然觉得若不是自己总喜欢赖在他这里,想来以临渊的脾性,对这些武林上的事情,恐怕不屑一顾吧。听他一语道破,凤殷然不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有点看不明白,魔教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方临渊看似不在意的回身倒茶,凤殷然却笃定他会耐心听自己啰嗦,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认真说起来,魔教的势力绝对不会弱于飔肜宫和遣星阁,而看起来热血团结实则一盘散沙的武林盟更是不够魔教看的。”凤殷然低头整理着阁中传来的几页资料,没留意到方临渊唇角那一闪而逝的笑意。“按照北疆传回来的消息,张月鹿本来就是魔教安插进遣星阁的探子,如今他为了我遗失的那张绣像,为了魔教叛逃出去,那魔教教主不但不嘉奖他反而将人杀了,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提壶斟茶的方临渊挽起袖子,露出皓腕上戴着的一串凤眼菩提的珠子,“兴许,他本来就是个疯子。”“疯子?”凤殷然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跟方临渊探讨魔教教主的问题。毕竟他们和魔教之间的关系不像自诩正义之士的武林盟那么紧张,相安无事反而最好。不过,张月鹿这件事给他提了个醒,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忙着在阁中培植自己的亲信,却忘了梳理凌晏留下来的人脉。既然能找出一个魔教的卧底,指不定还有其他门派的探子。看来是时候清理一下遣星阁现有的部下了。“说起来,阿翾的那张小像,也不知道到底落到了谁的手里。”旁人也许不清楚,然而凤殷然处理遣星阁事务时从不避讳的方临渊,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你那日说想考校一下自己的白描学的如何,故意画了素翾的画像,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难道不就是为了揪出内鬼么?”凤殷然吐了吐舌头,赧颜道:“我当时可没想得那么深远。”他才不会承认,自己那日是突然很想念少素翾,才凭记忆临摹了少素翾的画像,哪料得到扯出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听说因为张月鹿,紫漪在北疆也受了伤,如今也不晓得怎么样了。阿翾那个没良心的小子,这个月反倒连书信都没有一封,真是奇怪。”远在北疆冰雪韶华谷,正和新结交的朋友君闲并肩坐在房檐下看雪的少素翾突然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吓了君闲一跳。“素素你不会是着凉了吧?”“没有没有,”少素翾一边蹭着鼻子,一边使劲摆手道:“一个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有人骂。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骂我了。”“你居然还信这个。”君闲指着少素翾笑起来,“那我昨日跟你说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又相信多少?”少素翾抱着手炉仰躺在软垫上,姿势惬意地像个等着**良家少女的大爷,“你说你和灵界有关,将来会成为神算嘛。”他说着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头也不抬地应着,明显透着敷衍,“信啊,我都信啊。”君闲笑着看他,并不介意少素翾的态度,反正他君闲从出生就肩负了那个辅佐帝星的使命,不管旁人信不信,他自己能坚守初心就好。“素素,无论你将来想走哪条路,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你说啥?”没听清君闲的呢喃,少素翾随口问了句,见君闲只是摇头微笑,便丢开这个问题,将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他,“等到冬天过去,我就去求琉音,让他准我到你的药王谷玩几天。”“好,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少素翾跟着君闲笑起来,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君闲跟他约定的,却不仅仅是去药王谷那么简单。 (第一卷完) 第二十六章 胤帝二十三年,当第一尾鲤鱼跃出倒春寒的湖面时,已经年满十六岁的少素翾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又等到了每个月固定出谷的日子。 虽然这八年多来,少素翾勤学苦练,武功进步神速,但是琉音和宁西楼还是找出种种理由,仍不许他回帝都去。跟这两人讲理讲不通,打又打不过,少素翾没有办法,只好继续乖乖留在韶华谷,只在每个月月初时出谷到临近的鹤引城或是其他周边城镇中景曜会的分会,查看一下当月各地的账目。 因为月初出谷早就成了惯例,少素翾也不必向琉音再打招呼,天还微微亮便到谷外的仙霖村里找到自己寄存的马匹,飞也似地朝韶华谷南边的徐州城中去了。 一路快马加鞭的少素翾赶到城中的时候已过了巳时,街上招徕客人的小贩和店小二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仿佛连早春的寒气都消散的一干二净。打马悠闲走过的少素翾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顿时全被食物的香气占据,勾得他五分饿意立刻成了十分,忍不住停下脚步买了些吃的。 “少爷!” 手里抱了一大捧各式零嘴的少素翾刚转过街角,早守在门前等候的琴兮便风风火火地扑了过来。“哎呦喂,我的少爷啊,您可算是到了。人家周少爷都等了半天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琴兮说着从少素翾手里接过缰绳,一面拖着他往酒楼里面冲,一面喋喋不休地同少素翾说起了景曜会最近的一些大事。 这琴兮和同胞哥哥墨兮本是孤儿,小时候险些被人贩子卖进男风馆,幸得少素翾和凤殷然搭救,便留在凤家分别做了少素翾和凤殷然的书童。后来少素翾被琉音带到北疆的冰雪韶华谷,琴兮也就跟了过来,守在谷外几个城镇中,替少素翾跑腿传信、打理些景曜会的简单生意。 收到今日少素翾跟人约在徐州的消息,琴兮前一日便从鹤引城赶过来接应,想要趁翾少爷来的时候,好好问一问会里那些让人头疼的事务。所以此时一见到少素翾,憋了一肚子话的琴兮立刻追着他说了起来,生怕漏掉了一丝一毫的细节。 也不知道琴兮话多的毛病是不是随了自己,少素翾被他叽里呱啦地说得头晕,偏偏琴兮嘴皮子极快,害得少素翾连插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好了,琴兮。”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块白糖糕堵住了琴兮的嘴,终于清静下来的少素翾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什么话,等吃完了饭再说。行啦,我去找周大少,你先下去吧。”他说着快步上了楼梯,将被噎得直拍胸口只能干瞪眼的琴兮丢在了楼下。 “哟,又欺负你家琴兮呢。” 少素翾刚推开包间的房门,就听见倚在二楼栏杆边的好友周博笑着打趣道。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少素翾轻车熟路地坐到桌前,拿起周博倒好的酒杯,一饮而尽。“哟,柳妹又酿了新酒啊?” “一边去,柳妹也是你叫的么?!”周博佯装生气,抬脚往少素翾的方向虚踹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分毫。“今儿个算你有口福,柳妹亲自下厨给我饯行。说好了,我不在的时候,可不准偷偷跑来蹭饭吃。” 少素翾头也不抬地吃着菜,敷衍地应着:“放心放心,朋友妻不可欺嘛。再说你不相信柳妹,也得相信我啊。” “谁不知道翾大少爷早就心有所属,我这等庸脂俗粉,哪里入得了翾大少爷的眼呢。”亲自端菜过来的酒馆老板柳莲轩进门正好听到了少素翾那句玩笑,不禁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少素翾,顺手将那盘少素翾往日里最喜欢吃的那道五花肉焖笋尖搁在了周博那边。 “莲轩姐姐,我错了,我错了!”眼瞅着柳莲轩把托盘里的菜统统放在了周博那边,少素翾连忙凑过去赔笑道:“姐姐你天生丽质,回眸一笑简直倾国倾城。谁敢说你是庸脂俗粉,我一定要他好看!” 柳莲轩憋不住笑了出来,“油嘴滑舌,哪个是你姐姐了。”嘴上这样说着,她还是亲自把那盘笋尖推回了少素翾的面前,“知道你嘴刁,没放蒜的。” “还是莲轩姐姐对我好。”少素翾尝了一口,立刻称赞起来。自从几年前因为经商的事认识了周博,又通过他知道了柳莲轩经营的这家酒楼,少素翾每月出谷时就没少往这里跑,就是为了能吃到柳莲轩做的菜。 穿越前少素翾虽然是个孤儿,但是毕竟生活在21世纪的中国,川鲁粤闽苏浙湘徽,鼎鼎有名的八大菜系就算没有全部尝遍,起码也吃过山寨版的。等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架空世界,也不晓得是不是有穿越界的前辈做了贡献,少素翾倒是没品尝过什么黑暗料理。加上他自小在丞相府长大,锦衣玉食惯了,再让他吃平常小馆子做的菜,虽也能填饱肚子,到底觉得缺了食物的精髓所在。 不过,这个柳莲轩的厨艺,却十分了得。任何食材到了她的手中,似乎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美味佳肴。再加上她人长的清秀漂亮,为人处世又极周到谦和,所以她的这家连轩酒楼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就连少素翾,若不是沾了周博的光,要来连轩里吃一顿饭都要提前半个月预订位置呢。害得少素翾总想着狐假虎威,借景曜会之名,把连轩酒楼收购到自己名下才好。 “出息!”周博拉着柳莲轩坐下,一面不忘了借机笑话少素翾,“素翾,你好歹可是景曜会的大当家,为了一盘菜折腰,也太没骨气了吧。” 眼疾手快从周博的筷子底下抢了块肥瘦相宜的排骨,少素翾一本正经的回道:“古人云,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你懂什么?” 见他摇头晃脑地装老学究,周博和柳莲轩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倒真要以为少素翾那句话是从书上看来的了。“行了,我是说不过你。”周博摆了摆手,甘拜下风。“用不上半年我便回来了,到时候记得喊上君闲,一起过来喝酒。” “这一次走这么久啊?”听他说起正事,少素翾放下筷子,替周博的杯子倒满。“舍得留莲轩姐姐独守空闺么?” 碍于柳莲轩坐在旁边,周博瞪了少素翾一眼,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家是做文昀国的生意,小本买卖比不得你,自然得多奔波些。”将此事一带而过,周博又扯着少素翾叮嘱了几句,让他吩咐留在谷外的琴兮多帮着照看着点连轩酒楼。少素翾虽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却也一一应了下来。 待到酒足饭饱出了连轩酒楼,少素翾还是没想明白周博到底是哪里奇怪。往常他也时不时地带着商队到文昀国去,却没有今日这般啰嗦,交代这么许多。而柳莲轩似乎也心事重重的样子,真是处处透着怪异。 少素翾正想着事情,冷不防一队快马从他旁边呼啸而去,带起一阵旋风,刮了他一身的尘土。“你大爷的!”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少素翾狼狈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差点忍不住想要骂街。 刚帮他牵了马出来的琴兮见状,赶紧拿了帕子上去帮他擦脸净手。“哎呦我的少爷啊,平日里你身手那么好,怎么这会儿连马队都躲不开了。刚刚那可是楚家的骑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先回商会里去吧。” “呸呸呸,”少素翾狠狠啐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都是土腥气,“你说方才那是楚家的人马?徐州城首富楚夏的那个楚家?” “就是那个楚家。少爷你不会是准备去寻仇吧?”琴兮大力地拍打着少素翾的衣摆,是不是借机“报复”,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了。 眯了眯眼睛,少素翾从琴兮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一面走一面低声奸笑道:“下次再和楚家做生意,先拖半个月,涨三分利,补偿一下小爷我的精神损失。” 第二十七章 景曜会号称天下第一大商会,三百多年前,由荣韶国的商界奇才鱼竹汐创立。景曜会涉猎的领域繁多,分会遍布七海八荒各国各地,生意之大,就连妖界和魔界中人都有所耳闻。 当年鱼竹汐鱼大老板管理景曜会时什么情形,少素翾是没机会亲眼见到了。但是他自己打理景曜会,一开始的时候有多么手忙脚乱,少素翾可是记忆犹新。虽说他前世也算得上是工商管理的高材生,刚毕业的时候也借着便宜老爹的光,进了少氏企业混了两天半的CEO,但是毕竟经验尚浅,都是些书本上的知识。穿越过来十来年的安逸生活后,当初在学校学的东西基本快全部还给教授了,突然让他来负责这么大一个商会,着实有些吃不消。 好在少素翾念书时还算刻苦,又有比古人多了好几千年的眼界,慢慢跟着商会里的老前辈摸爬滚打,倒也渐渐挖掘出了他在经商方面的潜力。随着这几年将现代的理念稍加修改,少素翾把上学时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到商会的管理当中。本来景曜会当中就自成体系,少素翾又把该放手的地方都交给手下的人去做,而大事的方针则掌握在他和几位商界老前辈的手里,几番磨合下来,如今竟也能让他将景曜会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过作为景曜会的会主,少素翾的身份贵重,再加上他的身世不能被外人知晓,所以商会上下见过他真容的人可谓凤毛麟角,知道他姓甚名谁的更是只有琴兮一个。所以整个景曜会只认少素翾手里的那枚会主令而不认人,害得少素翾约见会里伙计或是出示会主令时,总得事先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倒像是他少素翾见不得人似地,让少素翾非常郁闷。 好在少素翾每月出谷到分会查看账目之前,琴兮都会事先收集好各地的资料,统一回报给他,免去了他要挡着帷幕听下面报告的麻烦。 琴兮兢兢业业地念了半天的账簿,一抬头却发现自家少爷哈气连天,就差靠着椅背睡着了。“我的大少爷啊!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啊?啊。听了,听了。”被琴兮吓了一跳的少素翾揉了揉眼睛,平日在韶华谷里闲着无事,中午都要小睡一会儿,现在酒足饭饱,正是困的时候,也怨不得他被那枯燥的账目给催眠了。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少素翾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背,慢悠悠地说道:“那些个琐碎的小事,你和几位财神爷自己看着办就好了。有没有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情,说来听听。” 景曜会在每一代的会主之下,还另外设有专门负责各地生意的七个大老板,一直以古时的七个财神爷的名字代称,分别是端木赐、范蠡、管仲、白圭、关公、比干和赵公明。 没想到这个基本架空的霙墟世界,有些东西和少素翾上辈子的世界也差不多。虽然上学时古代史学的不算特别好,但是像关公和比干这样荧幕上都看得着的名人,少素翾当然也是知道的。奈何在景曜会里,这七个名字只是代号而已,每一代的大老板们都会沿用下去,根本不会管名字和长相差别的大不大。导致少素翾每次见到白面无须还有点娘炮的“关二哥”,都禁不住心生感慨。 这些价值万金的单子都算是琐碎小事……琴兮把差点冲口而出的哀嚎使劲咽了回去,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放下自己手里的小册子跟少素翾说道:“那少爷你以后都没啥必要出谷了,生意上的事情,七位大老板都处理的挺好的。” 正在喝茶的少素翾闻言呛了一下,这琴兮就是从小被自己惯的,简直已经无法无天了。不过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是他的人,出了这个门儿,谁敢欺负琴兮,那可就是跟他少素翾过不去了。这么想着,少素翾睨了琴兮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懒得再跟他计较别的,懒洋洋地问道:“还有别的事么?” 低头没敢去看自家少爷脸上那略显诡异的微笑,别看琴兮在少素翾面前言语无忌、没大没小的,其实景曜会里对少素翾最死心塌地的,一定是琴兮。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敬仰和崇拜,从小时候少爷和凤公子仿佛从天而降般,把他们兄弟俩从人贩子和****手里救出来那一刻起,就已经扎根在琴兮的心里。 见半个时辰前还说自己撑得走不动路的少爷,这会儿又拿了个苹果啃了起来,琴兮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随口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听说北疆最近很多武林高手接二连三的失踪,闹得那些在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大侠们人人自危、谣言四起,现在已经传得越来越离谱了。” “有点意思。”少素翾听罢眼睛一亮,复又叹了口气,就算是有热闹,他这种天黑就得赶回韶华谷的“乖宝宝”也凑不上啊。原本甜脆的苹果,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少素翾有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这个事儿,等有了结果,再说给爷听。”花花世界不能随性畅游,实在是一大憾事。看来他还是得勤练功夫,早点说服琉音,放自己出谷啊。“对了,这个月有阿然的信么?” 早有准备的琴兮连忙掏出信封承了上去,一般向少爷禀报完会里的事情,把凤公子的信交给他,琴兮就可以退下,留少素翾自己一个人看信、核对账目了。“少爷,白老板说,因为飔肜宫从会里分了出去,遣星阁也有自己的营生,所以帝都里的生意有些难做,想跟您求个恩典,把盈利降几分下来。” 景曜会三百年前成立的时候,与飔肜宫和遣星阁本属一体,互助互惠。不过这么多代人传下来,已渐渐分立门户,都自有自己的营生,来维持开销。十几年前,因为上一代的飔肜宫宫主,也就是少素翾在这个世界的亲生父亲少逸莫忽然音信全无。众人无法,只得让负责景曜会的宁西楼做了飔肜宫的代宫主,这才使得景曜会的生意和飔肜宫的生意,又混淆在了一处。 后来少素翾正式接手了景曜会,而宁西楼将飔肜宫也交给了他那个江湖人称“公子无颜”的徒弟,两家的账目商务这才再次分开。 专注地看着阿然寄来的书信,少素翾对七大财神之一的白圭白老板的抱怨并不太在意,“白老头一向喜欢夸张,无非是不想在其他几个财神面前太没面子罢了。你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否则财神的名头,岂不是白给了他?” 嘴上这样说着,少素翾的心思却全都系在了昨日刚送来的那张加急短讯上,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阿然,要来北疆了?! 第二十八章 踏着星光走在回冰雪韶华谷的路上时,少素翾脑子里还在核计着到底应不应该偷偷溜出谷去,跟来北疆的阿然,来个久别重逢。 其实认真说起来,少素翾也不是没有偷偷溜出去玩过,否则也不会把君闲的药王谷逛熟了。不过一直以来少素翾都信守承诺,一次也没有溜出过北疆的地界,所以琉音就算对他的行踪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跟少素翾挑明说过。 然而这一次情况又有不同。阿然既然在短讯里说是为了武林高手失踪的事来北疆调查,这个失踪事件听起来还那么离奇,没个十天半个月肯定解决不了。如果路上再稍稍耽搁几天,消耗上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突然跑出去那么久,琉音会不会发飙,少素翾还真的没有把握。 一面盘算着一面念了破阵的口诀进到韶华谷内,刚适应了雪地反光的少素翾一抬头,就见一个半人高的灵奴直挺挺地戳在离他不到一步的地上,正瞪着那墨笔点成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尽管在韶华谷里住了七八年,对谷内那些形态各异的灵奴已经免疫。但是大晚上的猛然有这么一个纸扎的人偶凑到自己面前,确实结结实实吓了少素翾一大跳。 忍不住爆了句粗,少素翾拍着胸口,缓了口气才道:“地都扫完了么?饭都做好了么?大晚上的不去干活,跑这来是要吓死小爷我么?” 那人偶灵奴可不会理会少素翾的心情,也不会开口回答少素翾的问题,它动作僵硬地把一张纸条递到少素翾手里,然后腾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眼睁睁地看着来送信的灵奴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不见,少素翾捏着手里薄薄的纸片,颇为哭笑不得。这几年琉音闭关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多,时间一次比一次久,脾气也变得更加喜怒无常,倒是连带的谷中这些伺候日常起居的灵奴们也跟着学坏了,净可着少素翾一个人欺负。惹得少素翾气急了,真想一把火烧了它们看看还能不能组装起来。不过这些念头,少素翾只是想想而已,在韶华谷住了这么多年,别说是服侍的灵奴了,便是屋外的一花一木,也是有感情的。 瞧着纸片上孤零零的“书房”两个字,虽然被繁琐的账目搞得头晕眼花,少素翾仍是认命地朝琉音的书房赶了过去。他总觉得琉音这几年频繁的闭关有些古怪,但是既然琉音不肯说,他只能在心里担忧,多关心琉音一些,也格外乖顺一些罢了。 等到进了书房,瞧见琉音头也不抬坐在那里自顾自的喝茶,少素翾心里先“咯噔”了一下,连忙凑过去,赔着笑夸张地给琉音请了安。 知道他这是故意耍宝逗自己开心,琉音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中因某些人而生的怒气到底是舒缓了许多,嘴上仍不冷不热地道:“你今日回来的倒早。” 肯说话搭理自己,那情况就不是很糟糕了。已经将琉音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的少素翾放下心来,立刻放松地坐到琉音旁边,顺手从桌上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几年来琉音的食量越来越小,少素翾免不了撺掇负责饮食的灵奴研制出许多精致奇巧的新菜式,不过最后琉音该吃不下还是吃不下,少不得都便宜了他的肚子。 连吃了三块才把饥饿感压了下去,少素翾胡乱蹭了蹭嘴巴,厚着脸皮道:“我这还不是怕师父你惦记嘛。” “油腔滑调。”白了少素翾一眼,琉音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拦住少素翾想去拿第四块点心的手,笑着说道:“厨房里备了晚饭,仔细点心吃多了没胃口。” 平平常常的一句关心,听在少素翾耳中却像一道惊雷,吓得他抢先拿到手的点心都忘了吃,只呆愣愣地望着琉音道:“今儿太阳是打北边儿下山的么?师父你居然跟我说了这么多话。” 琉音瞧着少素翾惊讶的滑稽样子,想笑终是没能笑得出来。颈边被他小心掩盖在衣领下的雪莲印记,灼烧般的细碎疼痛愈演愈烈,仿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大限将至。 轻轻叹息了一声,琉音突然抬手摸了摸少素翾的头顶,这般温情的动作,在少素翾还小的时候,琉音都不曾做过。如果事情一切顺利,那么这纠缠了多年的恩怨,即将尘埃落定。但是琉音却不知道,该如何同少素翾解释,自己那个不会改变的决定。 沉默了良久,久到一直绷紧神经的少素翾有了些惊悚的感觉时,琉音慢慢说道:“明日我要闭关,少则一月多则不定。除非事涉生死,否则不要来烦我。” “师父,你没事吧?”看着琉音疲惫无奈的样子,少素翾不禁有些担心。虽说自己可以趁着琉音闭关随意出谷闲逛,顺便去迎接到北疆来的阿然,但是琉音这么反常,他就是走也走的不安心啊。“要不我写信把闲闲喊来,让他替你把把脉,调理一下身体?” “多事。”完全不接受少素翾的建议,琉音袖子一甩,直接把稳坐在凳子上的少素翾甩到了门边,挥手赶人,“我累了。你回房吧。”见少素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耐烦的说道:“说了不要烦我,快走。” 见琉音别过头去不再理会自己,少素翾没办法只好听话地退出门去,谁料他才关好房门,便有人从琉音里屋的屏风后走了出来,正是少素翾另一个师父,飔肜宫原来的代宫主——宁西楼。 宁西楼刚从屏风后转出,看到琉音无力地伏在桌上,便知道他的旧疾又犯了,连忙上前为琉音渡入真气。琉音本来因为当年的事情,对宁西楼一直心有芥蒂不喜他近身,但是疼痛最是消耗体力,而宁西楼的那缕真气也确实缓解了他的些许痛楚,因此琉音只是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拒绝宁西楼的好意。 “好些了么?” 听到宁西楼这样问,恢复了一点气力的琉音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早就知道,拦截了凤桐给自己的短讯,令自己没能避开路上埋伏的杀手而重伤垂危,连累了婷雪的人,就是宁西楼。而宁西楼,也同样清楚当年做的小动作没能瞒过琉音的眼睛。只不过碍于过往的情分,彼此都不曾言明罢了。 宁西楼不躲不避地回望着琉音,鲜少有表情的脸上忽然挂上一丝几乎分辨不出的笑容。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在最美好的少年时代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知不觉间就扎根在了他的心里。再想拔除忘记,就必定要剜骨剖心、以死明志。 目光中的痴迷之态更甚,正当琉音已经失去耐性,想要起身送客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宁西楼突然开口问道: “琉音,你,恨我吗?” 第二十九章 “琉音,你,恨我吗?” 没有得到琉音的回应,宁西楼执着的又问了一遍。那双已被岁月侵蚀,不复少年清澈的眼睛,带着愧疚和悲恸,却固执的想要求一个答案。 琉音定定地看着站在那里的宁西楼,晕黄的烛光使眼前的男人冷硬的轮廓多了几分虚幻的柔和,仿佛依稀能瞧出几分二十年前的青涩模样。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恨么?琉音自己在心中重复着,嘴角却忍不住浮起一个嘲讽的笑意。 与此生唯一挚爱阴阳两隔,每日受尽体内妖元折磨受尽苦楚,这十数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煎熬,教他如何不怨,又如何不恨? 可是就算没有宁西楼,魔族那个面目可憎的魔尊,为了夺取婷雪的内丹,依然会追杀到韶华谷来。就算是全盛之时的他和婷雪,仍旧是斗不过魔尊麟非的。或许侥幸逃脱颠沛流离,或许下场比现在还要凄惨数倍。 只有琉音自己知道,其实从始至终,他恨不得啖其血肉的,仅是魔尊麟非一个而已。但是就算不曾恨过宁西楼,琉音一样没办法原谅他。大概是因为少年时满心钦慕他的宁西楼,对他太好,反而让琉音接受不了最后的背叛。在独自面对寂寥黯淡的冰冷,忍不住怀念年少美好的岁月时,琉音想着那些往日的欢声笑语,总是不由自主地设想宁西楼当日截杀遣星阁传信使时,那冷峻残忍的面容,然后心中便只剩下寒意。 以爱的名义,就能为所欲为伤害别人么?琉音不知道宁西楼会作何回答,也永远都不屑于知道。如今,他所剩的短暂余生,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苟延残喘,再没有余力和心思去计较其他。 “呵,我又不是你,不会迁怒旁人。”琉音冷冷地看着宁西楼,见他因自己的一句话而脸色惨白,心头一动,却终是扭过头,转身进了内室。 眼看着琉音的身影消失在帷幔之后,宁西楼嘴唇哆嗦了两下,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连一声叹息也没留下,默默地退出了琉音的房间。 已是夜半时分,韶华谷里难得的没有飘雪,肆虐的狂风刮得天上一丝云影也看不见,漫天星光灿烂得仿佛足以敌过那一线弯月的光芒,此起彼伏的闪烁着自己的夺目,映得雪地一片晶莹。 和琉音一样,宁西楼也是个孤儿。他的家人,乃至全村的邻里,被靠摄魂夺魄的妖魔一夜之间屠戮殆尽。若不是家中的小哥哥抱着年幼的他跳进枯井里,他恐怕也难以幸免。可惜最后只有被护在怀里的他,承蒙过路的乞丐搭救,逃出了井底。而他那位摔断了腿骨的小哥哥,却永远葬身在了那口古井里。 旁人都说两三岁的小孩子记不得事情,然而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却像生了根一般刻进了宁西楼的脑子里。从那一刻开始,他成了家破人亡的遗孤,颠沛流离、食不果腹,靠老乞丐们救济着慢慢长大。带着对妖魔刻骨的仇恨,和对未来无限的茫然。直到遇到传授他武功的师父,才算脱离了苦难。 再后来,他因为师门的缘故,认识了少逸莫、凤桐、凌晏和……琉音,那段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光,便成了他这一生中,最美好最值得回味的短暂日子。 宁西楼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琉音那天,明媚的**照耀在少年琉音玉质似的脸上,耀眼的光芒毫无偏差的折射进他的心底,灼烈滚烫,仿佛一瞬间,就将那张静雅如仙的面容和那个清泠如玉的名字,烙印一般的刻在了他的血脉之中。 平生第一次,全部的心神身不由己地被另外一个人的一颦一笑所牵动。这样陌生的悸动和情愫,曾让宁西楼一度以为自己病入膏肓或是走火入魔。过了很久,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自己真的病了,得了一种只有琉音一人可解的相思病。 “那颗星星真是好看啊,几乎能比得上琉音的眼睛了。” 站在雪地里的宁西楼抬头仰望着天空,恍惚间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曾被朋友们拿来玩笑了许久的赞叹。他从来都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总觉得什么人什么事,能有资格与仙人般的琉音比较一下,那就是天大的荣幸了。 这一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一直被宁西楼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哪怕身边的所有人都瞧出了他对琉音的心思,宁西楼也始终不敢对琉音表露半分。琉音对于他来说,是宛若神祇般的存在。纯净美好到令他心生自卑,恨不得低到尘土里去成全那一份喜爱。琉音心中早有了深爱的姑娘,那姑娘还是教养他长大的师父,这一点,宁西楼是知道的。等到见过琉音看那个叫做婷雪的姑娘的眼神后,宁西楼黯然神伤之余,也常常想着,既然是琉音喜欢的,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只要琉音幸福喜乐,即便是此生不复相见,他也知足了。 可是偏偏命运和宁西楼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无意之中,让他从凌晏和琉音的谈话中,得知了那婷雪,竟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花妖!在他心目中,圣洁如神明的琉音,居然选择和一只妖精共结连理!几近崩溃的宁西楼浑浑噩噩地出了京城,魂不守舍地凭着记忆找回了故乡的旧址。在那片仅存断壁残垣的焦土之上,宁西楼枯坐了三天三夜,终于生出一股莫大的决心。他一定要劝住琉音,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害人的妖精呢?他要保护琉音,不惜一切代价,让那只图谋不轨的女妖暴露出她的真面目来! 然而宁西楼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他赶回京城时,琉音与婷雪的婚礼早就尘埃落定,夫妻二人已经相携回到了神秘的韶华谷中,几乎人间蒸发般音信全无。宁西楼徒劳无功在北疆寻找了几个月,最初的担忧、彷徨和失落最后统统化作了无边的怨恨跟愤怒。难以平息的怨愤与嫉妒,如影随形般的纠缠着宁西楼,一日沉重过一日地将他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后来,宁西楼成百上千次的问过自己,为何会不管不顾地拦截了凤桐通过遣星阁传给琉音的消息,导致与人比武后内力不济的琉音,被埋伏在半路的仇家追杀,险些命丧当场。当时的他,被心底的阴暗冲昏了头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做小乞丐的时候。能吃的、能用的东西,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宁西楼有些魔障般的想着,只有让琉音体会到他心里的痛苦,才能明白妖族是多么的可怕。 结果最后,自认为最爱琉音的他,却成了害琉音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的罪魁祸首。而他百般提防、千般仇恨的花妖婷雪,却为了救琉音元气大伤,在抵御魔尊偷袭时不得不用了玉石俱焚的办法,就此香消玉殒……不必琉音多说,就连宁西楼自己,也唾弃自己的所作所为。愧疚和悔恨如同沉重的枷锁,与他心底对琉音不曾磨灭的爱恋一起,压得宁西楼透不过气来。除了自己这条不值钱的命,宁西楼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赔偿给琉音,减轻自己的罪孽。可是琉音并不稀罕他的贱命,甚至不屑于恨他……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宁西楼有些牵强地挑了挑唇角,今夜的风,今夜的韶华谷,真是冷啊,冷得像琉音的目光一样。宁西楼长长地呵了一口气,将衣领和袖口使劲地扯了扯,虽然有浑厚的内力护体,可是那寒冷像是从长在他心里,令他差点要颤抖起来。撤去轻身的功法,宁西楼在雪地中踉跄地走着,像是一个找不到归处的无助孩童,固执地寻找可以抚慰他的最后一丝温暖。 欠下的债,早晚都是要还的……寒冷的夜风里,只留下低沉的叹息和一串凌乱的脚印。 第三十章 早春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明明一大清早起来的时候还是天光乍现、朝阳万丈,谁曾想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突然间就乌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来。刚吃完早饭被这场雨困在了饭馆里的少素翾支着腮帮子,歪在角落里的座位上瞅着窗外,不禁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人家都道春雨贵如油,今日这“油”却似不要钱一样拼命的下了起来,已经半个多时辰了,雨量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有种越下越大的趋势。少素翾百无聊赖的拿筷子慢慢地转着茶杯,有些埋怨自己为何要嘴馋跑来这家店吃豆花,又有些庆幸自己不是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被大雨浇成落汤鸡。一时还想起正在赶路的殷然不知道行至何处,是不是也遇上了大雨,被困在某个地方。 上一辈子里,少素翾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和凤殷然一起生活在孤儿院里。无论是吃饭、睡觉、念书、讨生活,几乎时时都在一处。没想到一朝穿越来了这个世界,前头七年的时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守着凤殷然没有魂魄神识的身体、后来好不容易盼到凤殷然的魂魄也穿越过来,又碍于少素翾的身世和几位师父的安排,硬逼着少素翾跟着琉音远赴北疆韶华谷,令得他们两人一别又是八年光景。 早前因为琉音看的紧,韶华谷距离帝都路途遥远,自己武艺又没有修炼到家,所以少素翾再怎么贪玩胡闹,也从未走出过北疆范围。可是这一次凤殷然人在北疆,琉音又突然说要至少闭关一个月,并且再三叮嘱少素翾除非事涉生死,否则不准打扰。本就心痒难耐的少素翾哪里还坐得住,前脚恭送了琉音进入密室,后脚便把行囊一卷,风一样的溜出了韶华谷。 由于有事在身的凤殷然一行也在赶路,少素翾虽然通过琴兮向遣星阁递了消息,却还没来得及跟凤殷然正式取得联系,只能凭着感觉和猜测一路南下,希望能和北上的凤殷然来个偶遇。前一日快马加鞭的少素翾终于赶到景川附近,原想着只在这城外的小镇里修整一夜便走,谁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这场大雨拦住了去路,困在了这家小店里。 事已至此,少素翾知道自己与其坐在这互相乱想,还不如指望眼线遍布天下八荒的遣星阁尽快把自己的消息传给凤殷然。想开了这些,素来乐天知命的少素翾顿时神清气爽,只觉得连窗外反常的大雨也顺眼起来。 自娱自乐的少素翾正抛着花生米玩,忽然看见三个蓑衣斗笠的汉子结伴奔入店中,一面骂骂咧咧的抱怨着这场说下就下、没完没了的大雨,一面招呼店家赶紧上些吃食酒菜来。 那几个汉子脱了蓑衣,露出里面的短装武师打扮,各个孔武健硕、十分威猛。少素翾不动声色的远远瞧着,这三人一看就知道练的是外家功夫,清一色的灰色短衫,衣着款式相近腰上又都挂着腰牌。神色间透出一种常在江湖上行走才有的精干警觉之色,有几分镖师的模样。 少素翾一瞥之下,心里对这三人的身份略有了些猜测。想着他们大概也是路过此地,与自己扯不上瓜葛,当下便收回打量的目光,敛了周身气劲,拄着下巴闭上眼睛养神。 虽说少素翾平时待在韶华谷在潜心习武,不常在江湖中走动。但是毕竟两世为人,又自小被名师教导眼界不同,倒真让他猜中了那三个大汉的身份。 原来这三个来店中避雨吃饭的汉子,乃是北疆赫赫有名的擎威镖局的二等镖师。平日里除了在镖局里看门护院外,偶尔也被指派押送些不太贵重的物件。这一次三人领了个轻松的活计,奉命往徐州楚家送一封重要书信,没成想才出了景川城就赶上了这邪门的大雨。为首的镖师陈飞见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此趟任务送的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信件,便当即做主领了其他二人,到这小馆子里稍作歇息,待雨停了再做打算。 那陈飞一进门便搓着手将店里上上下下仔细巡视了一番,见这里气氛安详宁静,才慢慢放松下来。他的目光在缩在角落里的少素翾身上停留了一下,见少素翾不过十六七岁,衣着华贵又一副昏昏欲睡不理旁人的模样,只当他是出来游玩的富家子弟,不似江湖中人。便看了他几眼就把目光移开,继续跟同伴说笑起来。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店中除了后来的陈飞三人,便只有少素翾一个客人。闲了一上午的后厨手脚倒也麻利,很快便把三个镖师叫的酒肉饭菜送了过来。虽只是些粗浅小菜,难得厨子的手艺不错,很对陈飞三人的胃口。饥肠辘辘的三人埋头一顿胡吃海塞,越发放松了心神,酒足饭饱之后便围坐在桌边谈笑起来。 此次跟随陈飞一同送信的其他两个镖师一个叫何恩,一个叫何义,乃是一对堂兄弟。别看他们跟陈飞一样都是二等镖师,却是半年前才被三把头提拔起来的新晋子弟,平日里在最重视论资排辈的擎威镖局里根本说不上话。也不会被安排什么重要的任务,多数情况只能给陈飞这样的老江湖打打下手、跑跑腿什么的。 “陈大哥海量,何义佩服!”何恩殷勤地给陈飞又满上一杯烧酒,而何义则把恭维的话不要钱的往陈飞身上加。这领队的陈飞看着其貌不扬,却是二等镖师里排名第一的人物,极有机会在下次选拔中被晋升为一等镖师。何恩、何义两兄弟如果不是傻子,当然要趁着这次机会,与陈飞搞好关系。 酒喝到数了,气氛自然就好了。两兄弟中何义较擅言辞,便一直陪着陈飞闲话。“陈大哥的武功和人品,那在咱们二等镖师里若说第二,就没人敢争第一了。否则前日里总把头做寿,也不会单单就请了陈大哥一个二等镖师参加内宅的寿宴了。” 不知让何义哪一句话说中了心事,陈飞哈哈大笑起来,难掩得意的说道:“何家兄弟客气了,全都是仰仗各位兄弟抬举,把给咱们大把头当面祝寿的这次机会让给了我。”陈飞虽然嘴上谦虚着,却故意向何家两兄弟说起擎威镖局总镖头五十大寿宴席上的情景,诸如来贺寿的都是哪些武林上有名望的大侠、寿宴上的酒菜如何如何,又挑了些他在寿宴上听来的江湖传闻,绘声绘色讲得简直比说书还精彩。 见何家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听得一愣一愣的,陈飞兴致更高,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这段日子北疆许多门派高手失踪的事情,你们两个可曾听说?” “听说过!听说过!”提起最近北疆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件大事,就连稍显木讷的何恩也兴奋起来,把头点得跟捣蒜一样。“俺们听说好多北疆的武林高手,都在收到一张奇怪的战帖之后,隔天出了门就找不见人了!短短半个多月,各门各派都有人失踪,连崆峒派的金大侠也出了事,传的满城风雨的,咱们弟兄可都有耳闻呢。” 陈飞抿了口酒,斜眼笑着瞟了何恩一眼,像是嫌弃他没见过世面。“崆峒派金大侠的事都是老黄历了。呵呵,你们那日没机会进内宅,哪知道这催命的战帖,这一次可是下给了咱们镖局的田二把头呢!” “啥!咱们的田海二把头也收到比武拜帖啦?俺、俺们咋都不知道呢?!”何恩和何义听到陈飞这话,都惊了一跳。这个持续性的失踪案闹的虽然大,但是因为失踪的都是北疆排的上名号的武林世家或是江湖门派中的武功不错却不管是的“二把手”,各大世家爱惜羽毛,宁可藏着掖着暗地调查,也不肯搬到明面上落了面子。所以他们这些局外人,顶多听个热闹,只晓得那些高手失踪之前,都好像收到过一个叫什么“文茂昌”的人的拜帖,约他们比试武功,紧接着被约战的高手就会莫名其妙的音信全无。由于事情太过古怪,江湖上越传越邪乎,他们之前本有些怀疑,没想到竟真的确有其事,还牵扯到了他们镖局的二当家田海,难怪何家兄弟如此惊讶。 “哎呀,那天也是凑巧,三当家留了我帮忙收拾东西,走的晚了些,才看到这些事的。”陈飞把声音压得更低,示意何家兄弟凑近了说话。“那天宾客们散了之后,田当家本来正和大把头说着话呢,突然一个东西嗖地一下从院子外头飞了进来,被田当家的一把给抓住了。”讲起寿宴那晚的事情,陈飞的酒劲儿也退了不少,表情十分严肃似乎还有些紧张。“我远远瞅着,那东西像是个请柬,不过封皮用的是白缎子,跟要办丧事一样,十分晦气。田当家打开一看,脸色当时就变了,大喊着什么轮到他了,三天后比武一类的话,被大把头喝住给拖回屋里密谈去了。” 何家兄弟互相看了看,都没敢接话。那比武帖子谁拿到谁就失踪,跟催命符一样,忒不吉利,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镖局的其他人。陈飞见他俩不吭声,也不强求,摆摆手说起这趟送信的事情,把田海的事揭了过去,跟着何家兄弟推杯换盏地又热闹起来。 而远远坐在角落里仿佛睡着了的少素翾,早把他们的对话一句不落听了个真切,瞅着外面雨渐渐小了,赶紧结了账,动身往景川城方向赶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景川城,云来客栈。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客栈,此时终于归于安宁,只零星剩下几盏灯光。子时初刻刚过,一道身影突然翻过围墙,跃入云来客栈的内院,伏在草丛中发出虫鸣般的微弱声响。 那三长一短的虫鸣声响了两遍之后,客栈三楼东侧的一间客房的窗户开了一道缝,仿佛是屋里的客人不耐虫鸣的吵闹,推窗查看一样。一直紧紧盯着客栈情况的黑衣人像是得了某种信号,连忙伏下身子,好像一条游蛇般匍匐前进,极快地划过草丛,往客房方向游动过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贴地滑行的黑衣人便来到了楼前。看不清他身形如何动作,只是轻轻巧巧地一扭身,那黑衣人便贴着墙面上了楼,手脚几下变换,就来到了三楼东侧那扇开着的窗户,翻身滚进屋中。 黑衣人动作干脆利索,落在木质的地板上竟然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一翻身单身跪地,头也不敢抬地朝着屋里坐着的一个青衣少年恭声道:“属下北方斗宿手下第五星奴斗五,见过阁主。” 坐在桌边的青衣少年正拿着一柄白色汤匙搅着碗里的东西,见了那黑衣人翻身进屋也不惊讶,随意说道:“来的是斗五啊。起来吧,擎威镖局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那青衣少年声音清冽,语气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落在斗五耳中却不敢怠慢,依旧谨慎恭敬地低着头回道:“启禀阁主,擎威镖局的二当家田海独自一个人刚刚往出城的方向去了,斗六正紧紧跟着,沿途以咱们遣星阁特有的星轨留了标记。” 青衣少年微微抬眼,一双略带点酒红色的星眸落在毕恭毕敬的斗五身上,有些无奈地喃喃道:“斗宿什么都好,就是御下的手段严了点。”他说着挥了挥手,让斗五先行退下,这才回头对坐在桌子对面的另外两人说道:“以田海的脚程,此刻估计快到城门口了。事不宜迟,咱们也赶紧出发吧。” 少年说着要就起身,却被对面戴着斗笠面纱的紫衣青年一把拉住,指着桌上那碗被他搅的一塌糊涂的汤药说道:“把药吃了再走。” 苦着脸重新坐回桌前,青衣少年不情愿的端起白瓷药碗,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憋着气把温度正好的汤药喝了。 “这样才乖嘛。”另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少年贴心地把装着果脯的盘子往前推了推,笑呵呵地说道:“殷然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像小孩子一样怕吃苦药,这要是传出去,遣星阁阁主的威名都要被你丢光了。” 名唤凤殷然的青衣少年优雅地往嘴里塞了两块果脯,又用茶水漱了口,觉得嘴巴里的中药味勉强被压了下去,这才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对面的师弟道,“哼,要说起来,你顾清寒顾大少侠还怕毛毛虫呢,用不用我替你四处宣扬一下啊?” 顾清寒被他噎住,愣了片刻才扯着身旁的紫衣少年道:“你把自己折腾发烧咳嗽还怨着小爷我啦?我们哄着你吃药治病,还得被你威胁?!紫漪你来评评理,有没有见过他这么恩将仇报的!” 被两个师弟闹的哭笑不得,段紫漪抽回自己被顾清寒蹂躏的袖子,明智的选择无视两个少年,转身领头往门外走去,似乎早就习惯了他们这副孩子气的幼稚模样。眼看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剩下两个少年也不再闹,互相瞪了一眼也跟着出了客栈。 别看这三个夜半出行的华服少年都未满弱冠一副年少可欺的样子,他们之中随便一人的身份说出去,都足以让中原武林瞠目结舌了。那着蓝衣的少年叫做顾清寒,乃是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十多年的顾留明顾大侠的独子,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武功不弱,已经行走江湖多年,在武林中颇有些名气。 而那身着青色绣袍,气色稍微苍白的少年,正是少素翾时时挂念的好友,与他一同穿越到这个世界里的凤殷然。身为荣韶国凤丞相的幼子,皇后凤茗妍最疼爱的胞弟,年初时凤殷然便被胤帝封为了望舒侯,不但有自己的食邑,还有特权可以只跪君王。同时他还是天下第一的神秘情报组织遣星阁的现任阁主,势力眼线到底有多广,至今无人敢估量。 最后这位穿紫衣戴斗笠的少年,则是人称“公子无颜”的飔肜宫宫主段紫漪。与江湖上固有的两大势力:自诩正义之士的武林盟和被叫做魔教的赫连圣教不同,飔肜宫一直是武林上另类的中立组织。相传这飔肜宫乃是由三百多年荣韶国的瑾晏王殷风月创立,与其麾下专门负责情报的遣星阁、专门负责经商的景曜会,共同隶属于纾颜皇室。原本每一任的飔肜宫宫主都要由荣韶国的纾颜皇族来担任,但是因为上一任宫主纾颜莫、也就是曾化名少逸莫的大皇子离奇失踪,而他唯一的儿子少素翾年岁尚小,所以当年代为打理飔肜宫的宁西楼为了保证少素翾的安全,便让自己的徒弟段紫漪修习了缚魂诀,暂时以宫主的名义先替少素翾管理飔肜宫的事务。故而如今江湖上提起飔肜宫,只知道公子无颜段紫漪的威名,却不知道还有个从未露过面的正牌宫主少素翾。 这样三个代表了中原武林三分之二势力的少年,同时出现在北疆的这座小城中只为了调查北疆武林人士失踪之事,若是有人发现,只怕要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然而除了寥寥几位知道他们身份的武林前辈,又有谁能想到这样三个如贵公子般的翩翩少年竟有如此身份呢。 凤殷然依着遣星阁独有的法子,辨别出负责监视田海的斗六留下的标记,带着顾清寒和段紫漪两人向城门方向行去。他们三人自小便一同学习武功,虽然修炼的心法各有不同,但是常在一起切磋,彼此之间早有默契。此时不必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便足以理解对方意图。三人仗着轻功高明,仿佛一阵疾风穿城而过。幸好城中已经宵禁,只剩下打更的更夫和巡逻的卫兵,否则定要吓坏不少走夜路的行人。 “殷然,这两天一直纠缠你的那个傻小子好像也跟过来了。”顾清寒轻轻松松翻过一个房顶,快走几步追上前面带路凤殷然,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被凤殷然扭身躲开了。“自从那天在郊外看了你一眼,那个楚家阔少爷就天天跟着咱们,又是送东西又是请吃饭请住店的,这么多天了你连个正眼也没给人家,也太无情了啊。” 说起那位不过一面之缘就号称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徐州首富楚家少爷楚黎归,凤殷然也是一脑门子黑线。若不是看在楚黎归傻乎乎地没什么坏心思,以凤殷然几人的能力,哪里会让楚黎归有机会跟着他们一路北上。“天天这么无趣,难得有人消遣一下。他有能耐跟得上,就让他跟着好了。” 不甚在意的撇撇嘴,凤殷然不再搭理顾清寒,避开城门口的守卫,使出梯云纵的功夫,一跃跳到半空中,在城墙上轻点一下借力再次一跃,翻上城头。要说比拼外家功夫,向来喜欢偷懒贪图安逸的凤殷然可能差顾清寒远矣,可是论起轻功,凤殷然确实是他们师兄弟中公认的第一。这一套动作在他使来,宛如行云流水、十分养眼,若被普通人看到,恐怕要惊为天人。跟在他后面的顾清寒和段紫漪却是见惯不怪,相视一笑随着他一同上了城墙。 “大半夜约在城外比武,果然是怪人。”被城头的冷风吹得打了哆嗦,顾清寒蹭了蹭鼻子,忍不住抱怨道。 望着不远处斗六留下的标记,凤殷然难得附和了顾清寒一次:“可不是怪人么,要不然怎么能约在那边乱葬岗见面呢。” 听到这么个目的地,顾清寒不由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可是眼见两个同伴已经动身,跳下城头朝乱葬岗走了,顾清寒没办法,只好也赶紧跟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同一个夜晚,同样是在荣韶国北疆景川城,时间倒回到子时,擎威镖局内宅院中。 蹲在墙头阴影里的少素翾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第五十一次清点了一遍院子里巡逻的镖师,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咦,怎么好像比上一波少了一个……” 他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大咧咧在房顶上盘腿坐下,对下面那些巡视的擎威镖局的护院的水平已经没什么力气吐槽了。 自从在那个小饭馆里听说擎威镖局的二把头田海也收到古怪的比武拜帖之后,少素翾估摸着调查此事的好友凤殷然应该也会得到消息,于是快马加鞭赶到景川城的擎威镖局来死盯着田海,准备来个“守株待兔”。没想到在擎威镖局蹲了大半夜,除了擎威镖局里这些呆头呆脑的护院,连只飞鸟也没等到,实在让少素翾郁闷至极。 掏出怀里带来的最后一个苹果咬了一口,隐在暗处的少素翾目送着巡逻的队伍走出田海住的小院,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客栈去睡觉,却突然看见一晚上都躲在房中的田海鬼鬼祟祟地推开门,避开院中的下人,悄悄出了镖局。 “不枉小爷我等了这么久,可算是有动静了。”少素翾心里暗念一句,三口两口啃完了苹果,正要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跟过去一探究竟,却忽然感受到另外两道气息冲着田海的方向去了,赶忙屏气凝神再次静伏下去。他在这儿监视了擎威镖局大半个夜晚,直到方才那两个人有意现身,之前竟然始终不曾察觉到还有其他人,可见对方的隐匿功夫十分厉害。一时辨不清是敌是友,也不晓得自己刚刚闹得动静不小,对方有没有发现,少素翾不敢托大,在房檐上又耐心等了片刻,确定没有危险了之后,这才循着田海离开的踪迹赶紧追了过去。 那擎威镖局离北城门不远,因为地处偏僻,周围都是些穷困百姓,各种破房子小巷子特别杂乱,倒是给了少素翾不少隐蔽身形的便利。前边的田海出了擎威镖局之后便像疯了一样一路发足狂奔,好在他平时练的是外家功夫,轻功极是一般,所以少素翾跟踪起来倒是毫不费力。远远坠在后面,少素翾既不肯离田海太近,又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虽不怕把田海跟丢了,但是到底还是有几分顾忌之前那两个暗中监视田海的神秘人。 拐过一条岔道,其中一个跟着田海的黑衣人突然转道朝城内去了,只留下一个继续追踪田海。万幸那离开的黑衣人走的方向不同,否则就要与后面的少素翾迎面撞上了。 “这种做标记的手法,看着怎么像是遣星阁的星辰印呢……监视田海的……难不成是阿然手下的人?” 瞅着剩下的那个黑衣人在沿途偶尔留下一些淡淡的荧光痕迹,默默追在后面的少素翾忍不住挠了挠头。他八岁跟凤殷然分开时,凤殷然刚刚从前任阁主凌晏手中接下遣星阁的事务。虽然这几年来他每月与凤殷然都有书信往来,但是对遣星阁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比如遣星阁特有的星辰印,他只晓得乃是一种用特质荧光粉给阁中其他人留记号的方式,殷然有一次在信里粗略的跟他提过那么几句。不过少素翾没机会亲眼见过,光凭想象无法辨别真伪,贸贸然之间倒不好冲动地上去认人。 眼看田海一转头已经快爬上城头,向来最怕麻烦事的少素翾再次挠了挠头,索性丢开那两个黑衣人的身份不再去想。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跟着田海了,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他少素翾也肯定要跟着闯一闯的。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放下,天塌下来一样能当被盖,这就是少素翾的性格。虽然两世为人,凤殷然都没少因为少素翾神经大条而笑话他,但是同时,凤殷然也不得不由衷羡慕他粗中有细的乐天豁达。 出了城之后,由于无法再借房屋遮挡身形,又来的仓促没有准备那个黑衣人一样的夜行衣,少素翾怕被前面两人发现,只能以速度和身法取胜,迅速挪动藏身在路边零星的大树之后,不过渐渐还是与田海拉开了距离。 “哎呦我去,这老小子速度怎么越来越快了,磕药了吧。”没想到田海耐力还挺好,跑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一次也没停下来休息,还能一点儿不减速地钻进一座小山坡上的树林,少素翾不禁对田海的功力刮目相看。瞧着这小山包就这么一条路进山,少素翾也不着急了,停在路边缓了口气,又检查了一下随身的物件兵器都在,这才准备抬腿上山。 “呱啊——呱啊——呱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田海进山的动静所惊,林子里突然扑棱棱飞出一群乌鸦,单调粗犷的叫声起此彼伏,响彻整个山头。少素翾猝不及防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俯身躲过几只飞的比较低的乌鸦,这才想起来这个景川城北的小山包他在北疆的地图上曾看到过,好像是个乱葬岗…… “谁家约架能约到这种鬼地方啊……”地上散落的白骨和被啃咬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越来越多,万幸现在是春天气温不高,否则只怕要臭气熏天。眼瞅着要没地方下脚,无奈的少素翾只好三下两下上了树,在半空中观察下面的情况,寻找田海的踪迹。 因为树冠底下太黑,林子里飞鸟走兽的声音又太过杂乱,少素翾在树枝上兜兜转转跑了几个来回,都是在原地打转,害得他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打墙。勉强静下心来重新走了一圈,这才终于辨清方向,摸索着走出了迷宫一样的树林。 来到树林尽头,再朝前几步就是这个小山包最高处的一片布满坟包的空地,人高马大的田海站在一堆七零八落的墓碑之中,格外引人注目。终于又找到了正主,少素翾立刻倍感轻松,随便捡了根粗壮的树杈,一撩衣摆毫无形象地蹲坐了下来。 空地中间的田海晃了晃头,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诡异坟场,突然如梦初醒般跳了起来,大喝一声冲着虚空喊道:“哪个瘪犊子在这儿装神弄鬼!快点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 “桀桀桀……桀桀桀……”随着田海的喊声落下,一阵比乌鸦嚎叫还难听的怪笑响起,紧接着一股黑烟从地底下冒了出来,露出来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并用帽子遮住了半张脸的怪人,直逼田海所站的位置。“擎威镖局的二把头田海。桀桀桀……模样看着粗鄙来了点儿,不过我的武尸军团里倒还缺一个力气大的傻大个。桀桀桀……勉为其难,就拿你凑个数吧……” “放你娘的狗臭屁!”到底是走镖护镖出身、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江湖,田海虽然也被眼前的诡异场景吓得不清,却也看出那个黑斗篷是铁了心要取他性命,本能地一拳重击出去,直逼黑斗篷的面门。 “哼,卑贱的人族,总是喜欢做一些无谓的抵抗。”黑斗篷冷笑着避开田海的全力一击,身体以一种异于常人的姿势扭曲地转了一个弯,贴着田海的后背往后一滑,猛地出手狠狠地拍在田海的右臂上。 “啊!……”被黑斗篷指缝间藏着的钢针刺中右臂曲池穴,田海只觉得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立刻从右臂上蔓延开来,疼得这个彪形硬汉也忍不住嘶吼颤抖起来。田海抱着自己的右手不断哀鸣着,意识逐渐混沌起来,脑海里似乎被强行灌入肆虐嗜血的杀意,只能听得到那个穿黑色斗篷的怪人低吟咒语的声音。 这一番变故发生地太快,蹲在树上的少素翾正看得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付,却突然见一个穿着浮夸富贵的年轻人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迎面被那黑斗篷逮了个正着。 “居然来了个有趣的小家伙,桀桀,正好给新宠物练练手。”黑斗篷把一个类似小炉鼎一样的东西收回怀中,朝完全失去神智的田海比了个手势,“去,给我撕碎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家伙。” 已经完全变异的田海长啸一声,右臂瞬间如爆开一样胀大了数倍,手上的指甲也变得尖长锋利,透着乌黑的危险气息,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动。 见那彻底被吓傻了的年轻人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少素翾暗叹了口气,刚想下去施救,却忽然感受到三道极强的气息出现在空地之上。 第三十三章 正当疯狂的田海伸出漆黑的爪子就要抓到呆愣的阔少爷时,三个速度极快的身影忽然从林子里冲了出来。当先的青衣人仗着轻功高明,一个箭步便来到阔少爷的身边,提着那阔少爷的衣领带着他向后急退,眨眼之间便将他带离了田海的攻击范围。而另外两个人则直逼田海和黑衣人的方向而去,穿紫衣带斗笠的那个拦住了黑斗篷的去路,而蓝衣的那个则与癫狂嚎叫的田海缠斗在一起。 “这三个人,是刚刚赶到还是也跟我一样在暗中监视了许久?”这一晚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层出不穷,此时见到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个人,少素翾已经懒得惊讶了。有些可惜看不太清那三个人的面容,少素翾猜不出来对方身份,只好继续蹲坐在树杈下默默观察着下面的混战。 把那个阔少爷送到旁边之后,青衣少年立刻回身加入战局,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与用扇子做兵器的紫衣人一同围攻黑斗篷。那举止古怪的黑斗篷瞧着很难对付,没想到武功却很一般,多次想要催动法术,却被两个少年步步紧逼,疲于奔命根本无法施展。 黑斗篷越打越是心惊,没想到这两人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功力,他自知不是这两个少年的对手,心里已经萌生退意。只可惜那个刚被他收服的田海,只能弃车保帅了……恨恨地瞪着来搅局的三个年轻人,黑斗篷怒极反笑,大袖一扬,抛出一串毒镖逼退围堵他的两个少年,然后趁此时机念动咒语,如来时一般化作一缕黑烟,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眼见那穿黑色斗篷的怪人逃的诡异,围攻他的两个少年不敢贪功冒进,只好任他逃走,先去帮忙抓发狂的田海。本来那田海不过一个小小的镖头,武功远远不及他们三人中的任意一个,与蓝衣少年交手这会儿功夫,身上已有多处伤在蓝衣少年的碎玉刀之下。只是现在的田海似乎不知道疼痛和畏惧,一味的强攻硬拼,倒似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 黑斗篷逃走的时候,曾有一股黑烟缠在了田海的身上,激得田海越发勇猛。下面那三个身在局中的少年可能没有在意,但居高临下的少素翾却看得分明,按黑斗篷的套路,八成临走之前也没忘了支使田海战至最后一刻。 “那个穿青色衣服的,使的剑招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少素翾一直在树上看着几人打斗,暗自分析几人的实力。此时见了下面那青衣少年的剑招,虽然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与博闻强记能采众家之长的好友凤殷然不同,打从少素翾跟着义父凤桐学习基本入门功法开始,几位师父就一致认为少素翾心性更加沉稳专一,适合专修一门兵器,若是贪多反而容易扰乱他的坚定。所以除了缚龙鞭之外,对于其他的兵器招式,少素翾顶多是琢磨些应对之法,很少强行去记忆招式出处。 “清寒!小心!” 树上的少素翾正苦苦思索着,却见下面的青衣少年一边朝同伴出声示警,一边手腕一翻向田海射过去一柄小巧的素银指刀,正中田海的后脑勺。 瞧着那青衣少年所用的指刀和出刀的手法,少素翾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虽然已经离开帝都、离开收养他的凤家多年,但是少素翾对于养父凤桐的独门武功“指间刀”却仍是记忆犹新。怪不得他刚刚看着那些剑招眼熟,可不就是遣星阁前任阁主的绝学斩情剑么!这样一来,下面那个青衣少年的身份昭然若揭,定是他多年未见的好友凤殷然无疑! 既然已经认出了凤殷然的身份,欣喜若狂的少素翾哪里还坐得住。眼见那受了致命伤的田海还能行动自如,还用鬼爪抓伤了的蓝衣少年,少素翾连忙从树上跳下帮忙。缚龙鞭破空而去,稳稳当当地缠住田海的右手,逼得他无法动作。 没想到会突然有人从天而降,高地上的众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少素翾身上。牢牢攥着鞭子的少素翾却没工夫管其他人,他的全部心思,可全都在阔别八年未见的凤殷然身上。经年未见,彼时瘦弱苍白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清冷俊雅的面容依稀有前世的样子,却又比那时更添许多不容人轻视的夺目和冷艳。少素翾瞧着瞧着,忍不住笑起来,脸颊上那对深深的酒窝仿佛带着魔力,能让见者心喜,跟着他一起高兴。 “哎呀,这三更半夜的,演的是哪一出啊?植物大战僵尸,还是生化危机啊?” 同样认出少素翾的凤殷然听了这句话,若不是场合不太适合,几乎要捧腹大笑起来。趁着被少素翾制住的田海没办法动弹,凤殷然上前救下被田海的鬼爪划伤,已经中毒昏迷的顾清寒,将他托付给段紫漪照料后,这才脚步轻快地跑到少素翾的身边,笑着说道:“你这家伙怎么来了?” 没想到凤殷然见了自己居然反应如此平淡,少素翾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又嫌旁边乱叫的田海太过吵闹,便一甩鞭子,轻轻松松地就把人高马大的田海甩飞出去十几米远,砸得那一片的墓碑碎得稀里哗啦。“小爷我一听说你来了北疆,好不容易才趁琉音闭关这几天偷偷溜出雪谷来找你,被琉音逮找了还指不定怎么责罚呢!七八年没见面,你居然连个拥抱都不给我,太过分了吧!” 嘴上说是抱怨,但是少素翾的声音里却满是笑意。得意忘形之间,少素翾倒忘了旁边还有别人在,很自然地就伸手搂住凤殷然的肩膀,像个纨绔好色的公子哥一样坏笑着要去摸凤殷然的脸,“我说,这京城是不是风水特别适合你啊。几年不见,你这张脸真是越发妖孽了!唉,小爷我都有点羡慕方临渊那小子了。” 少素翾自顾自说得正高兴,也没注意到凤殷然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他正想招呼凤殷然下山,换个地方说话,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连忙和凤殷然相携退开。 这一瞬间的爆发全凭本能,少素翾和凤殷然跳出去一丈远还没等站稳,就看到那个一身伤痕血迹的田海正扑到了他们两个刚才站着的地方,脑袋后面还插着凤殷然的素银指刀,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光。 眼瞅着不知是人是鬼的田海张牙舞爪地又冲了过来,把地上散落的残骸白骨踩得四溅飞起,少素翾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倒比前世看的恐怖片还要惊悚。 “我靠,还真是要演生化危机啊,打都打不死!”明明早该死了好几次的田海居然越打越亢奋,惹得少素翾忍不住咒骂起来。似乎对少素翾的缚龙鞭十分害怕,彻底化为武尸的田海虽然没有神智、形同野兽,却也知道趋利避害乃是天生本能。只一味的躲着少素翾的鞭子,不断朝凤殷然和外围的段紫漪攻去。 靠着腾挪跳跃不断躲开田海的攻击,凤殷然尚能自如应对,却不敢大意放田海去外围,找保护受伤昏迷顾清寒和武功低微的楚黎归的段紫漪的麻烦。心里念叨着再这样下去体力消耗太快,凤殷然思来想去心生一计,给少素翾递了个眼神,直挺挺地往田海怀里冲了过去。 “阿然你又胡闹!”少素翾来不及拦他,又不晓得他究竟想做什么。只好把手中的缚龙鞭舞的更加迅疾,如一座无形的牢笼,把田海困在他脚下一步见方的范围内,方便凤殷然施为。 借着缚龙鞭的掩护,凤殷然犹如一条游鱼般灵巧的不断欺近田海,指刀连发吸引田海的注意力,反手却突然一剑劈下,竟生生将田海的左臂斩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凤殷然拼尽全力一击即中终于断了田海一臂,可惜对于已经完全被体内尸毒控制的田海来说却并无太大的影响。旁边众人瞅着那落地了还要再弹动几下的断臂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那呆愣愣的田海忽然再次狂性大作,嘶嚎着用他那比正常人大了三倍的黑色右手,死死地握住了凤殷然的长剑,咧着嘴就要抬头去撕咬凤殷然。 “阿然!快弃剑啊!”眼看凤殷然和田海僵持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少素翾急的心里冒火,把鞭子一甩就要上去帮忙,谁料还没近身就被凤殷然反手推到了段紫漪他们那边。 少素翾让他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倒真被凤殷然轻飘飘地一下,推得倒退几步,差点跟迎上来的段紫漪撞在一起。一头雾水的少素翾借着段紫漪的力道才停稳步子,回头就见那凶悍骁勇的田海右手一攥,竟将凤殷然的长剑震碎成了几段。弹飞出去的断剑残片割伤了凤殷然的脸颊和胳膊,他却不躲不避,反而只是紧盯着田海的眼睛,本就略微黑中带红的眸子一刹那彻底化作了潋滟的酒红色。 “田海!你早已是个死人,又何必留恋在阳间?” 那田海被黑斗篷的尸毒控制,早就心智全失、状若行尸。可是凤殷然这看起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却似一道指令般传入田海的大脑之中,真得喝住了疯狂的田海。 虽说没什么机会亲眼见识,但是看着凤殷然这架势,少素翾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发动了能操控人心的“惑心术”来控制田海。说起来,凤殷然的惑心术还是韶华谷的琉音传授的。他本就极具天赋,又潜心修习多年,如今施展此术的威力,已比早年被称作人间三劫之一的琉音更臻圆满。本来那可怜的田海被黑斗篷异化,已经不能称其为人。但是好在田海还有一缕残魂尚存,被凤殷然的惑心术催发之后,居然唤醒了田海仅剩的知觉。仿佛不可置信似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狼藉和可怖的右手,田海呆立片刻,呜咽一声轰隆倒地,从嘴巴里骨碌碌滚出一颗圆滚滚、绿油油的珠子,之后化作一具干尸,死了个彻底。 明白这一回死透了的田海是绝对不会再爬起来了,在场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再也按耐不住的少素翾飞也似的冲到凤殷然身边,照着凤殷然的肩膀就是一拳,强压怒气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些哭腔:“你不要命了!”若是方才惑心术有了一丝一毫的偏差,若是田海这种鬼东西根本不受惑心术的影响……那么结果会是如何,少素翾根本不敢想象!他和阿然之间的交情,从上辈子在孤儿院里相依为命就开始了,对于少素翾来说,无论经历多少事情,再过上几年几辈子,凤殷然的安危比他自己的都要重要,因为那是他刻入骨血的亲人。 止不住后怕的少素翾顾不上在场的旁人,发泄似的把凤殷然用力搂在怀里,要不是心疼他身上有伤,真想狠狠揍他一顿!“每次都这样!……你是非要吓死我是不是!……凤殷然!这种牺牲拼命的戏码你再敢有下一次,我、我就跟你绝交!” 听出少素翾语带哽咽,刚刚拿命赌赢了一局、也是一身冷汗的凤殷然反倒镇定下来,拍着少素翾的后背跟哄小孩儿一样说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也是事先和凌晏打听过,才敢如此冒险使用惑心术的。再说就算我刚刚失手了,以我的轻功也来得及逃命的。” 少素翾抽了抽鼻子,见凤殷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肯定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不由气得直哼哼,却又奈何不了他。不过少素翾生气归生气,一看凤殷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心里再有火也没法对他发了。“是是是,就你总有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少素翾懒得再跟他理论,只把“这笔账”默默地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 知道少素翾最是嘴硬心软,凤殷然对着他讨好的笑笑,故意装可怜给他看身上那些被断剑划伤的地方。见少素翾脸色稍霁,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少素翾向他介绍了一旁戴斗笠的段紫漪、阔少爷楚黎归和还在昏迷的顾清寒。 少素翾由凤殷然引见,分别与段紫漪和楚黎归见了礼,便站到一旁看着凤殷然给顾清寒检查伤势。跟阿然一别八年,他们彼此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可惜场合不对,只能暂且按捺下来。 对于段紫漪等人的身份,凤殷然不过轻飘飘一语带过,却把少素翾听得目瞪口呆。倒也怨不得少素翾没见过世面,只怕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晚里,徐州第一首富之子楚黎归、武林盟主之子顾清寒、飔肜宫宫主段紫漪加上遣星阁阁主凤殷然这样几位身份贵重的人物,竟然能齐聚在景川城外一个破破烂烂的乱葬岗上,被一个怪物田海搞得焦头烂额。 退居在后的少素翾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凤殷然和段紫漪讨论顾清寒的伤情,目光落在段紫漪的身上,不由地有些出神。他穿越到这个异世时还是个婴孩,从小懒得藏拙扮乖,又有义父亲生的天生痴傻的小儿子凤殷然做比照,几乎人人都以为他是天资聪颖的神童,可谓自小收获赞许无数,乃是京城官宦世家里有口皆碑的“别人家的孩子”。直到八岁时凤殷然丢失的魂魄归位,少素翾才搞明白,原来义父凤桐和几位师父不是没怀疑过他的身份,而是早就从来自伊柯安的国师凌晏口中得知了他和凤殷然的来历,故而对他这个没喝孟婆汤就跑来转世投胎的孤魂格外包容照顾。 也正是因为如此,少素翾早就对自己的身世和肩负的使命一清二楚。他既然投胎成了上一代正牌飔肜宫宫主少逸莫唯一的儿子,得凤桐和各位师父倾心栽培,当然也得投桃报李,接受飔肜宫宫主之位,调查他那不靠谱的亲爹的下落。 可是让少素翾特别不爽的是,代替他爹打理飔肜宫的宁西楼大概是脑子进水了,擅作主张用一种叫“缚魂诀”的邪术,帮他训练了一个会完全听命于他、绝对不会反抗的“影子”做了名义上的飔肜宫主,借以吸引哪些不轨之徒的火力。 如今看来,那个因为缚魂诀的束缚,不得不屈服于他,并且跟他性命相连的“影子”,估计就是眼前的段紫漪了。 想到这里,深感自己是替人背锅的少素翾不禁长叹一声,当即打定主意要先死瞒住自己和飔肜宫的瓜葛,绝对不能透露给段紫漪知道。其实少素翾对缚魂诀是极其反感的,这种被迫要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是生是死都让别人决定的感觉,一定非常不好。瞧着段紫漪明显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定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这样一个强势的“影子”,都不用指望听话,不记恨宿主就不错了。回想了一下方才对战黑斗篷时,段紫漪那利落狠辣的身手,少素翾忍不住抖了抖,不着痕迹地又挪开了一点点。 不过提起缚魂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给忘了……脑海里好像有一条讯息一闪而过,少素翾正盯着段紫漪的斗笠发呆,却忽然听到段紫漪对凤殷然说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城中去吧。你和清寒身上都有伤,得马上寻个大夫医治一下。” 总算把心神收了回来,早就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的少素翾立即接口道:“没错没错,趁天亮城中行人多起来之前,咱们可得快点回去。”说着就要招呼众人下山,少素翾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那种小县城可别指望能找出什么高明的大夫来,反正这里离药王谷不远,咱们不如回去挑几匹快马,直奔那里。” 顾清寒中的毒并不是一般大夫能治的,能去号称可以起死回生的药王谷求医,凤殷然等人自然是求之不得。因着来时把遣星阁的星奴都被凤殷然打发走了,如今无人可供差遣,只能让少素翾和段紫漪先回城报信,准备了马车再来城外接应伤员。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跟段紫漪“独处”,心情复杂的少素翾挠了挠头,赶紧跟上段紫漪的脚步,趁着夜色再次潜回了景川城。 第三十五章 少素翾记得,自己刚被琉音接到韶华谷那年,曾经因为景川城外闹土匪的事情,跑到城外丰山的乘云寨做了几天的卧底。不过后来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韶华谷之中,对乘云寨为何一夜之间全寨被屠和自己怎么回到韶华谷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只依稀记得他似乎十分艰险的,救过一个叫“苏苏”的女孩子。 从那以后,每逢少素翾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会在梦里遇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紫色的绣裙,用白色的绢纱蒙着眼睛,模样好看得像阳光下大片大片的紫苏花,站在漫山遍野的萱草花丛里对他笑。可惜那人的样子太过模糊和梦幻,少素翾想得脑袋都疼了,也没想起来苏苏到底是谁。 对于这件事,师父琉音和好友君闲都劝过他忘了就忘了吧。少素翾觉得他们既然这么说,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内幕,而且还颇为忌讳。所以少素翾问过一次没有答案之后,就再也没向他们提起过这件事。毕竟人家如此避讳,少素翾也不想他们为难。不过久而久之,那个忘不掉的苏苏,反倒成了少素翾心底的一个执念,再也割舍不掉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情感,自好奇心生发,对一个模糊到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的人物起了兴趣,一点一点地加入自己的想象,代入自己的感情,最后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痴迷。少素翾不知道自己对那个所谓的苏苏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只能确定,他很想再次见到苏苏,哪怕是一面也好…… 被心底突然翻滚而来的这股酸气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少素翾打了个哆嗦,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往药王谷走的路上,而不是剖白自己内心戏的情感类访谈节目里。搓了搓胳膊彻彻底底的缓过神来,少素翾看着旁边一言不发、专心赶车的段紫漪,不由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好歹他们两个也是一起摸回景川城客栈取了行李,又一起去遣星阁在景川的分会报了信儿,还大动干戈的驾着马车出了城,就算这番没有感情也应该有交情了吧?可是人家段公子从头到尾,都把他当空气一样。估计要不是看在阿然的面子,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江湖三大势力之一的飔肜宫宫主,高手榜排名前十五、而且排位还在不断上升的公子无颜,的确是有子矜自傲的资本啊……少素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头继续盯着段紫漪看。说实在的,他少素翾又不是什么受虐体质的抖M,对于段紫漪这种骄矜自傲性格的人应该敬谢不敏、退避三舍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自己是铁块对方是磁石一样,段紫漪的一举一动,都能完全吸引住少素翾的每一分注意力。 或许是因为段紫漪这身紫衣白纱的打扮,跟自己记忆里那个莫须有的苏苏有几分相像?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段紫漪那绣了莲纹的白纱上,少素翾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天底下打扮雷同的人千千万,总不能因为人家穿衣品味一样,就莫名其妙对人家有好感吧。况且自己梦里的那个苏苏穿着女装,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傲娇的段紫漪吧……百思不得其解的少素翾习惯性想要挠头,但是想起段紫漪就在旁边,生生把这冲动忍住了。不知道为何,他不太愿意在段紫漪的面前,做出任何不成熟的小动作,仿佛这样段紫漪就能高看他一眼似的。“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啊?” 此言一出,连少素翾自己都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哎呦我去,怎么想了半天说出来这么一句!现在撩妹都没有这么强撩的了!少素翾懊恼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故作自然地把自己那不听话的脑袋扭回正面,努力作出一副目不斜视地正直模样,耳朵却早就竖的直直地,生怕错过了段紫漪的回答。 结果少素翾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天,眼睛往后瞟得眼珠子都疼了,却只听见段紫衣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们没见过。” 意料之中。少素翾应了一声,重新往后懒洋洋地倚在车上,视线再次挪回到段紫漪身上。隔着影影绰绰的白色纱幔,别说段紫漪的表情了,连五官都看不真切,也不晓得段紫漪大晚上戴着这么个玩意儿是怎么看清路的。说来也奇怪,以前少素翾虽然偶有梦到苏苏,但是并不频繁。可是如今见了段紫漪,反倒像开启了什么机关一样,把他心里对苏苏那点好奇给无限扩大了。 虽说有斗笠挡着少素翾绝对看不见他的面容,然而被这么一个没皮没脸的少年直勾勾地盯了半天,脾气再好的人也得生出几分火气,何况是江湖上人人畏惧、心狠手辣的公子无颜。段紫漪强压住心里的恼怒之意,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看够了没有?”若不是眼前这个少年是殷然的朋友,他早就出手把少素翾那双不老实的眼睛挖了! 少素翾瞅着瞅着,眼神开始发直,思绪早就飞远了。被段紫漪这么一斥,这才回过神来。啧啧啧,听这口气是有点恼了要炸毛啊。会炸毛就好,要不然逗弄起来也太无趣了。反正是驾着马车在路上,又有阿然在车里,打架估计是打不起来,再说真打起来了,少素翾也不怕自己会输给段紫漪。这么一想,少素翾有恃无恐的笑了起来,伸手要去勾段紫漪的肩膀,活像街上提鸟遛狗、专门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没有啊,你又不肯把斗笠摘下来,多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对吧?” 前有楚黎归调戏殷然,现在又来了个没正形的少素翾,这一趟北疆之行,遇见的怎么净是些喜欢招蜂引蝶的浪荡子弟……微微侧身避开少素翾的手,这样油盐不进的无赖,威名在外的段紫漪还真是从来没遇到过。懒得再与他胡搅蛮缠,段紫漪一抖缰绳,把马车赶的更快。方才他们出城时还能看到星空万里,走上官道之后却突然起了大雾。而且这雾不但来的蹊跷,还越来越浓,即便车前有风灯照着,也看不清一丈以内的道路。这一晚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的太多,如今又有大雾封路,段紫漪不敢掉以轻心,一面把车马控得平稳,一面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周遭的奇怪变化,以及段紫漪严阵以待的态度,少素翾自然也看在眼里。这么浓的雾气,还有田海尸变的事情在前,很难不让人联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比如说鬼啊怪啊的……提心吊胆的少素翾正在脑子里把前世看过的所有鬼片,以及投胎时在地府见过的所有鬼怪的画面过了个遍,突然听到一阵起此彼伏的野狗哀嚎,吓得他一个激灵恨不得挂在段紫漪身上。“没这么邪门吧,咱们真的撞、撞鬼了啊……” 被他强行抓住的左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属于少素翾的温暖,在这样阴冷潮湿的迷雾之中,莫名让段紫漪心生安宁,神奇地压制住了一直藏在他心底深处,因修炼缚魂术而产生的那种无法消除的狂躁暴虐。微微眯了下眼睛,段紫漪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少素翾紧紧攥着的那只手,居然只是愣了愣,既没有发火,也没有把那只手抽回来。隐约中他似乎开口跟少素翾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关于夜半犬吠的说法,心里却颠三倒四地生出几分欢喜。这种情况实在太古怪了,甚至比田海尸变、大雾突起、野狗夜吠更让段紫漪心惊。他正努力收束心神想要好好盘问少素翾几句,却忽然瞧见得寸进尺的少素翾一眨眼的功夫都快贴上他的面纱了!嘴上还恬不知耻的说着话:“我刚刚就想问你了……你身上是什么香?很好闻!” 无耻之徒!……一瞬间连耳朵和脖子都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气的火冒三丈的段紫漪一面去掏冰刃扇,一面抖起缰绳顺势要甩开少素翾的“贼爪”。这一回就算殷然要拦着,他也定要先用冰刃扇给少素翾划几道口子,给他点教训才行!反手已经摸到冰刃扇,段紫漪凝神静气刚要抽扇动手,却不料拉车的四匹骏马突然一起嘶鸣起来,像是畏惧前方什么东西一样,再也不肯踏前半步! 马车原本架势的飞快,这么猛地一下急刹,晃得车上众人差点被甩飞出去。已经稳住身形的少素翾和段紫漪两人,自然无暇再去理会二人之间的小插曲,对视一眼之后,一起查看起马车来。 第三十六章 段紫漪和少素翾挑选出来的这四匹骏马,随便牵出来一匹,都是能日行千里、耐力极好的良驹,用来拉车实属大材小用,只不过事急从权,只能先委屈这四位马大哥一回。 少素翾顺势跳下车板,安抚似地摸了摸还在瑟瑟发抖的头马。借着风灯的照明,他已经把马车头前几步的地方周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无任何异常。路面平坦宽阔,连小石子都没有几块。少素翾摸了摸下巴,除了刚才那几声刺耳的犬吠之外,这片地界实在是太静了,飞禽走兽的声音一概没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畏惧。 伸手挨个拍了拍这四匹如同脚下生根、半步不敢挪动的骏马,少素翾从挂在车边的布袋子里摸出来一根胡萝卜,习惯性想尝一口,突然想起身后端坐在车板上的段紫漪,再看一眼旁边这四位虎视眈眈的马兄弟,只能悻悻作罢。随手给每匹马都塞了根胡萝卜,少素翾足尖一点跃回车上,拍了拍手紧挨着段紫漪坐了回去,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你把车赶得那么快,得,这下马兄弟罢工了吧。” 似乎已经习惯了少素翾的胡言乱语,反正有斗笠挡着少素翾也看不到,所以段紫漪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两人一时无话,却见车帘一挑,凤殷然从车内走了出来,“怎么了?” 推开碍眼的少素翾给凤殷然腾了个地方落脚,段紫漪指了指前面因为吃到胡萝卜而安静下来的四匹马,淡淡说道:“前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这几匹马似乎受了惊,不肯走了。” 凤殷然站在车头极目远眺,奈何大雾弥漫能见度太低,连车头那盏风灯都渐渐模糊起来。自他出来以后,这奇怪的迷雾仿佛越来越浓,四周竟连一丝风也没有了。脸颊上那道被断剑残片划破的伤痕大概正在愈合,酥酥麻麻的带着几分痒,凤殷然忍着没去碰它,转头刚想同少素翾和段紫漪商量,却忽然听见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随即一个瘦小的身影穿过迷雾,踉踉跄跄地往他们这边跑了过来,口中大声哭喊呼叫着救命。 此时已经快到寅时,浓雾缭绕的官道上突然跑出来一个小孩儿,实在是匪夷所思。少素翾冷眼看着这个小姑娘碰瓷似得扑倒在他们的马车边上,心里已经做好了看到一张恐怖鬼脸的打算,不料那小姑娘抬起头来,却是一副清秀可爱的模样,只是满脸泪痕,十分可怜。 “几位哥哥!救救铃儿吧!后面、后面有怪物追我!呜呜……”小姑娘越说越激动,怯生生地扒着车板,但没敢擅自往上攀爬,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爹爹和娘亲带铃儿从景川来这边走亲戚,夜里宿在前面的林子里。谁知道铃儿睡得好好的,突然让一阵怪叫吵醒,就看到那些怪物……呜呜……铃儿不想被怪物吃掉!大哥哥救救铃儿好不好……” 瞧这小丫头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打扮也不像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夜宿郊外亲眼看到自己爹娘命丧怪物口中,脸上的惊恐虽然逼真,却半点没有悲恸,还能口齿清晰、半点不乱的说明身世来历,疑点真是多到让人不想吐槽。少素翾被她中气十足的哭声震得脑仁疼,能有耐心听她把故事编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哎,我说小丫头。”少素翾一边掏着耳朵,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骗人这么麻烦的事情,除了要演的到位之外,还得注意细节哦。” 少素翾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继续伪装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自称铃儿的小丫头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破涕为笑,“大哥哥们都欺负铃儿,铃儿不依嘛!”她轻轻扭动着瘦小的身体,再一跺脚,活泼又娇俏,像个可亲可爱的邻家小妹,偏偏一双眼睛老气横秋如同一潭死水,瞧得少素翾不禁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铃儿故意拖着长音说话,一边施法换掉了身上原本破烂的粗布衣裳,看起来像个被精心打扮过的洋娃娃。“既然大哥哥们不肯陪铃儿玩,那就让铃儿的娃娃们陪你们玩好不好?” 铃儿一句话说完,脸上依旧笑的一派天真无邪,抬手随意地从腰上取了一串紫金铃铛下来,轻轻一晃,便有十几个人形怪物自迷雾里摇摇晃晃地飘了出来,把少素翾几人连同马车一起团团围住。 瞧着那些丑了吧唧的要么纸糊要么木雕的人形傀儡,再对比一下韶华谷那些呆板但是自有萌处的灵奴,少素翾忍不住扶额叹息起来,这小姑娘瞅着挺爱美的,怎么手底下差使的傀儡长得一个赛一个的难看呢。眼见深谙惑心术的凤殷然轻轻松松地破了铃儿灌注在铃声里的催眠术,少素翾也起了好胜之心,手中银鞭一甩,在半空中炸开一朵好看的花影,“来了这么多丑八怪,正好让小爷我活动活动手脚!”他哈哈一笑,闪身跳到段紫漪身边,缚龙鞭破空劈下,把段紫漪前面那个傀儡斩成两半。“紫漪莫怕,我来助你!” “少说废话。”段紫漪斥了少素翾一句,一扬手,冰刃扇信手飞出,将一个傀儡的脑袋齐颈割下。少素翾看了他那明显带有挑衅警告意味的动作,也不害怕,仍是嘻嘻哈哈地跟在段紫漪的身边打转,手上的鞭子却舞得更快,只剩一道模糊的光影,护在两人周围。 琉音把缚龙鞭交给少素翾时就说过,此鞭乃是妖界一位极其厉害的前辈所赠,铸造此鞭的银料十分特殊,具有斩杀妖魔之能。以前没机会试验,故而少素翾对琉音这个说法很是不信,没想到这次对战铃儿的丑八怪傀儡,缚龙鞭的确特别称手。那些傀儡只要被银鞭沾上,立刻就会怪叫着化作粉末,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尽管少素翾和段紫漪是第一次合作迎战,但是两人之间却莫名有一种默契,并不需要言语和眼神的交流,便能心有灵犀般彼此配合,一近一远、一攻一守,冰刃扇定怪,缚龙鞭破敌,轻轻松松地就把铃儿召唤出来的十几个傀儡一个接一个打成了灰尘。 简直不堪一击。眼看再无傀儡可杀,刚找到点感觉的少素翾只得悻悻罢手,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又想去继续调笑段紫漪,一回头却正好看见好友阿然那边的情景,登时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原来少素翾和段紫漪动手清理那些傀儡时,凤殷然一直跟那个小魔头铃儿站在一旁。看起来是闲话观战,实际上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交锋不断。那个铃儿眼见自己的傀儡抵挡不住少素翾和段紫漪,而她自己又不是凤殷然的对手,便心生一计,施展法术幻化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只见铃儿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形修长苗条的妙龄少女,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仿佛时刻都凝着笑意,映着左边眼角下的一颗泪痣,着实是秀美大方、楚楚动人。然而这张宜嗔宜喜、娇美可亲的美人面,落在少素翾的眼里,却像是洪水猛兽一般,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这张脸,无论是他或是凤殷然,都太熟悉了!因为它属于一个他们都不愿意谈起,却又从来不敢忘记的女孩子——苏芊芊! 眼瞅着叫铃儿的小魔头顶着这张脸,一步一步走到凤殷然的面前几乎贴在他身上,而凤殷然却如同被定了身一样一动不动任其施为,少素翾急的满头大汗,却又怕贸然冲过去惊动铃儿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只能僵在原地,提心吊胆的盯着铃儿的动作。 清晰地看到凤殷然眼中的茫然无措,假扮成苏芊芊的铃儿笑的格外开心,她踮起脚尖凑近凤殷然的脸,环在他脖子后面的手指间却露出一根淬过毒的钢针。“殷然哥哥,跟人家回去嘛……”铃儿的声音甜腻腻的,好像浸了蜜糖一般,带着股就要得手的快意。谁料她下面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脖子上猛地一冷,已被凤殷然锋利的指刀划开了动脉。 血箭喷射而出,一脸不可置信的铃儿委顿在地,似乎到死也不明白为何没能骗过凤殷然。见那铃儿也化成了一片银色粉末消散在了雾气里,少素翾连忙和段紫漪跑过去,没敢再提苏芊芊的事,只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然,你没事吧。” 把那只染了血迹的手胡乱在衣摆上擦了擦,凤殷然勉强牵起嘴角笑着道了句无事,推开要扶他的少素翾,一言不发的扭头回了车上。 感受到段紫漪那道强烈的探究的目光透过纱幔落在他的身上,少素翾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人正呆立着,忽然听见车厢内传来楚黎归急的快哭出来的呼救,忙冲过去一看,却是中了铃儿毒针的凤殷然支撑不住,已经昏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天光大亮的时候,通往药王谷的小路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扬起烟尘无数。 抖着缰绳的少素翾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用另一只手在车头挂着的布袋子里一顿乱摸,摸出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少素翾和段紫漪从遣星阁在景川的分部里把这四匹马牵走时,养马的那个小厮明显一脸不舍,特意装了几根胡萝卜让他们带上,说是给这几匹马准备的零食。 “小爷我风餐露宿连顿正经饭都没来得及吃,你们倒好,还有人给你们带零食!”少素翾哼哼唧唧地把那根仅剩的胡萝卜在身上随便擦了擦,也不管会不会弄脏他那身价值不菲的暗红越罗锦袍,“所谓——不患寡、患不均。”少素翾摇头晃脑地说完,咔嚓一声从胡萝卜上啃下一块,含含糊糊地说道:“别因为这最后一根胡萝卜分配不均,影响了你们马兄弟之间的友情。争点气,跑快一点,等到了药王谷,一定让你们好好吃上一顿。” 少素翾正自说自话地嚼着胡萝卜,身后车厢的门轻轻推开,便见段紫漪走了出来,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接少素翾手里的缰绳。少素翾也没跟他客气,交出缰绳,叼着胡萝卜往旁边挪了挪给段紫漪让出位置驾车。 “阿然怎么样了?” “同清寒一样,仍是昏迷不醒。”段紫漪控制着方向,把马车驶的更快。这一晚上净遇到些稀奇古怪的敌人,和他同来的两个师弟顾清寒和凤殷然接连身重奇毒,至今人事不省、吉凶未卜,如何能教段紫漪不生气、不着急?他心里憋着股火,又无处可以发泄,只能专注驾车,期望尽早赶到药王谷,好让清寒和殷然得到救治。 段紫漪心里急切,少素翾比他更甚。只不过虽然担心凤殷然的情况,少素翾却没有进车厢看他,只是坐在车头,心乱如麻的盯着手里剩下的半截胡萝卜,仿佛多看几眼上面就能开出一朵花来。 眼睛瞪久了有点酸胀,少素翾眨了眨眼睛,开口打破沉默,“刚才那个叫铃儿的小丫头说什么奉魔君之命,要把阿然带回去。”之前少素翾的注意力都在那些丑傀儡上,对于凤殷然和铃儿的对话,粗略听了几句,只知道铃儿承认来自樊薄魔界,奉命捉拿阿然。“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魔君,你们见过么?阿然得罪过他么?为什么要抓阿然回去?抓回去又想干什么呢?” 听他一口气问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问题,段紫漪心里一叹,随即又有些释然,仿佛少素翾如果不这么说话,反倒不是他了。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驱策拉车的四匹骏马,段紫漪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如今能被称为魔君的,只有樊博魔界的现任魔尊,麟非。他一战成名接替魔界至尊之位是百十年前的事了,此后人界只有他的传说,却没有跟他行踪有关的记录。” 因为此次北疆江湖人士失踪事件处处透着古怪,凤殷然根据失踪者收到的请战书上的六角形印章,已经和国师凌晏确认了这件事必然跟妖界或是魔界脱不开关系。故而三人临出京之前,被凌晏抓着说了不少关于妖魔两界的事情。所以提起魔尊麟非时,段紫漪才能侃侃解释这些,不过也仅限这些而已。 凡人的寿命比起其他三界来说太过短暂,百十年的光景过去,王朝都能更迭几次了,何况是当年有幸见过魔尊的那些凡人,只怕早就化成一抔黄土了。“乱葬岗上那个穿黑斗篷的神秘人,既然能驱使毒尸替他做事,没准也跟魔界脱不了关系。可惜让他逃了,要不然就他那怂包样,一定能拷问出不少东西。”至于那个黑斗篷究竟是不是北疆失踪案的幕后黑手,证据不足难以界定,少素翾也不想妄加揣测。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地拍了拍段紫漪的肩膀,以示安慰。“紫漪你别担心。等到了药王谷,闲闲肯定有法子治好阿然和顾清寒的。” 尽管早就听少素翾吹嘘过于药王谷此代谷主君闲关系匪浅,但是听到少素翾如此随意的用“闲闲”两个字,来称呼传闻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荣韶国第一神医君闲,段紫漪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他想了想,正要仔细问问少素翾的师门和来历,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段紫漪侧头一看,刚刚还精神百倍、喋喋不休的少素翾,居然就这么倚在门板上,安然自如的睡着了! 暗处可能还潜伏着魔尊的手下,车里还昏睡着两个病人,少素翾作为唯一一个知道药王谷所在的向导,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靠在车厢上睡着了!段紫漪愣怔地望着已然进入梦乡的少素翾,心中竟一丝怨怒也没有,反而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眼见少素翾睡着睡着身子一滑就要滚下马车,段紫漪连忙分出一只手去把他拉了回来,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睡梦中的少素翾似有所感,蹙了蹙眉头却没有醒来,忽然把还攥在手里的那根吃到一半、让他啃得惨不忍睹的胡萝卜扔了出去,双手一圈,抱在了段紫漪的腰上。 正睡得天塌不惊的少素翾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感受到段紫漪身上的温度,他便自动自觉地往段紫漪怀里靠拢,拱着脑袋向段紫漪的怀里钻,似乎想找个舒服的姿势。段紫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忘了抵抗。倒让迷迷糊糊睡着的少素翾得了便宜,几乎在段紫漪的怀里打了个滚,最后怡然自得地枕在段紫漪的腿上,才再次安静下来。 段紫漪见他不动了,刚松了口气,谁料少素翾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一脸餍足的笑了起来,竟然用脸颊在段紫漪的大腿上,不轻不重地蹭了几下。 这一番动作少素翾做的自然而然,却苦了被他压着的段紫漪。少素翾躺的位置,好巧不巧正是贴近段紫漪小腹的地方,他这一阵磨蹭,毛茸茸的脑袋刚好抵在段紫漪的敏感部位,惊得段紫漪浑身一阵僵硬,喉咙发紧,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颅,轰得一声在他脑子里炸成一片烟霞,比喝了一大坛烈酒还要令人目眩神迷。没想到自己难得好心一次,竟得到这般回报!段紫漪气得想要把少素翾推下车去,一低头,却恰好从荡开的纱幔间,对上了少素翾安详宁静的睡颜。 那双睁开时,同主人一样飞扬跋扈的眼睛,此时此刻却微微闭着,衬着浓密纤长的睫毛,透出一股子平日里没有的乖巧。段紫漪看着看着,竟有些愣神,虽是身在疾驰的马车上,心却归于安宁,那些自被逼修习缚魂术以来,一直藏在他心底挥之不去的嗜杀暴虐之意,竟然再一次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失神不过一瞬之间,段紫漪猛地清醒过来,不由地瞪大双眸,惊疑不定地看着毫无所察安睡如旧的少素翾。这已经是今夜的第二次了,只是简单的碰触或者注视,少素翾这个才相处了一晚上的陌生人,竟然就能对他的心绪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天生异于常人的紫色眸子里露出一丝罕见的犹疑和迷茫,段紫漪的目光在少素翾的脸上和他那完全暴露出来,轻易就能被捏碎的喉咙上来回徘徊了许久,忽地颤颤巍巍伸出了手,却在指尖距离少素翾不到一寸时,突然停了下来,慢慢握紧成拳,收了回去,徒留一声叹息。 “少素翾……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十八章 少素翾原本是想倚在车门上闭目养神,谁知道竟然一不小心睡了过去。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金色花海中,被漫山遍野一簇又一簇的萱草花给包围了。 随手拨弄着在他身边随着微风轻动的金黄色花朵,对这片场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素翾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一抬头,果然看见穿着紫色罗裙、目覆白纱的苏苏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嘴角含笑、安静伫立。 “苏苏,你来啦。”不胜欣喜地扑了过去,少素翾这才发现自己在梦里居然变回了小孩的模样,而且比苏苏还要矮一个头,只堪堪到人家的肩膀。不太愿意接受这个设定的少素翾撇了撇嘴,再一想反正这里是他自己的梦境,一切由他说了算,自然是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便厚着脸皮伸手抱住了苏苏的腰,把头靠在对方胸口上一顿乱蹭。 少素翾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是自然而然、凭心而动,做完了才发现自己有点出格了,正要松开苏苏,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抱着的身体虽然纤瘦,但是骨骼和肌肉都不像是女孩子,“苏苏,你不会是男孩子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女孩子?”被少素翾抱在怀里的苏苏忽然轻声笑了起来,这还是少素翾第一次在梦里听到他说话,声音有些冷,但是语气柔和、十分好听。少素翾痴痴地愣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因为苏苏悦耳的声音,还是让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惊住了。“原来苏苏你会说话……啊,不是,原来苏苏你是男孩子……哎呀,也不对……” “少素翾你真是笨得可爱……”被抓耳挠腮把话说的颠三倒四的少素翾逗得笑了起来,苏苏推开少素翾,忽然把身上的紫色罗裙解开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穿着的同色紧身劲装。“这回看清楚了?” 完全没想到苏苏这么开放说脱就脱,少素翾怀里抱着苏苏刚才丢过来的裙子,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吓得连连点头,“是是是,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苏苏又笑了起来,不染而朱的双唇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摄人心神般令少素翾移不开目光。少素翾被苏苏迷得神魂颠倒,根本没心思细想今天来他梦里的苏苏怎么如此不同寻常,就听到苏苏捉住了他的手,一面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少素翾……你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么……” 看得更清楚……什么看得更清楚……怎么看得更清楚……少素翾只觉得脑子一热,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脸上也烧了起来,“苏、苏苏……你……” 苏苏伸出一只手,用手指精准无误地搭在少素翾的嘴唇上,不让少素翾继续说话。随即又用抓着少素翾的那只手,引导少素翾去扯他系在眼睛上的白色绢带。 少素翾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快得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苏苏搭在他唇上的手指有些凉,带着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端。这香气和它的主人一样,像个魅惑世人的妖精,只靠着那一点点似有似无的香气,和勾人的微笑,已经夺去了少素翾的全部意识。渐渐地,苏苏精致尖瘦的下巴、粉红水润的嘴唇还有那挺翘秀气的鼻子立少素翾越来越近,少素翾不由自主地踮起脚,被苏苏牵引着的手已经摸到了那条覆在苏苏眼睛上的白色绢纱,只要他微微用力一扯,就能如愿以偿地一睹苏苏的真容了…… “哎呦!” 后脑勺突然重重磕在了车厢的门板上,少素翾疼得哀嚎一声,瞬间从梦里清醒了过来。一面努力回想着梦里的情景,少素翾一面使劲儿揉了揉脑袋,缓了缓神才发现他这一觉居然睡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在空中。活动了一下手脚舒展开因睡姿不佳而有些酸痛的身体,少素翾搓了搓脸,冲旁边依旧沉默不语的段紫漪说道:“对不住对不住,不小心睡熟了!换我来赶车,你也歇一会儿吧。” 段紫漪应了一声,把缰绳扔给少素翾,只是挪动位置时动作有些僵硬,似乎是腿麻了。少素翾也没多想,拍了拍车板,对着在车里负责照看凤殷然和顾清寒的楚黎归喊道:“楚大少爷,阿然和小顾怎么样了。” “还、还没醒呢。”楚黎归立刻回道,语气里有些沮丧又有些担忧。他本是徐州首富之子,自认最是风流多情,带着随从出来游山玩水,立誓阅尽天下美人。却不料还没等走出北疆地界,就偶遇了凤殷然一行,被凤殷然惊为天人的美色所惑,屁颠屁颠地跟在凤殷然等人的身后,又走回了北疆境内。没想到冷美人不但冷,而且身份非比寻常,所到之处更是危险重重。这一夜见识了太多稀罕事的楚黎归,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不过一想到能跟凤美人结交,还同处一辆马车中整整一夜,楚黎归如今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车外的少素翾可不知道楚黎归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在心里绕过了十几道弯,上次他在街上被楚家的马队呛了满嘴灰土的事情,他可还没忘呢。如今楚家这位堪比“情圣”再世的大少爷自己撞到他手上,还敢黏黏腻腻地纠缠阿然,少素翾若是不好好调理他一番,怎么说得过去呢。“哎,我说楚大少,车里吃的喝的一应俱全,你也别闲着,给小顾好好擦擦手和脸。不过我可警告你,别随便碰阿然,否则他醒了可是要发飙的。还有,你赶紧给我们拿个水袋出来,小爷我都要渴死了。” 楚黎归忙不迭地连声应了,风风火火地在车厢里叮铃叮咣的翻找了好一阵,这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递了个水袋出来,塞到少素翾的手里又逃难似的关门退了回去。 被这个单纯得有点冒傻气的楚黎归搞得一头雾水,少素翾瞅着手里孤零零的一个水袋,再看一眼旁边坐着的段紫漪,简直是哭笑不得。“紫漪,你跟这个楚黎归有过节么?我怎么瞅着他好像有点怕你啊。”见段紫漪没搭理自己,少素翾也不觉得难堪,随手把唯一一个水袋先递到段紫漪的面前,大方说道:“你先喝。” 暗自调息疏通双腿气血的段紫漪默默接过水袋,眼神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少素翾的后脑勺。方才他一时心软,让睡得天塌不惊的少素翾躺在了他的大腿上。没想到后来少素翾越睡越不老实,手舞足蹈地想去扯他的面纱。段紫漪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便把少素翾摆正,想让他继续靠着车厢睡。谁料力度没有掌握好,倒教少素翾的脑袋磕在了门板上,这才把少素翾给惊醒了。 段紫漪好像在想什么想得出神,也没有避讳少素翾在侧,便撩起了斗笠上的半截纱幔喝起水来。一旁的少素翾盯着段紫漪从斗笠下露出来的那一段雪白的脖子、艳红的双唇,还有段紫漪喝水时因吞咽而一动一动的喉结,不知怎么地竟然被牢牢吸引住了神智,看得眼神儿都直了。 “紫漪你……”哎呦我的老天爷,怎么有人会喝水都喝的这么好看,这么勾引人……正看得口干舌燥的少素翾张了张嘴,差点又要脱口说出一定会让段紫漪炸毛的话,却忽然察觉到一阵轻微的异响。少素翾连忙侧身避开,就听当、当两声,两支羽箭已经钉在了他身后的门板上,箭簇入木三分,箭尾还颤巍巍地轻轻晃动不止。 第三十九章 “什么人?!”少素翾勒停马车,唰地一声甩开缚龙鞭,下意识地挡在段紫漪的身前,鞭花一转又挑飞几支冷箭。这条小路是通往药王谷的唯一途径,前往药王谷的人一般都是为了向君家求医问药,都十分遵守君家的规矩不敢造次,所以少素翾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走过多少次了,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偷袭的情况。 少素翾这一声大喝蕴含着内力传出去甚远,但是树林中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反而是箭雨射的更加密集。见那些冷箭多是瞄准段紫漪而来,又无人敢出头应答,少素翾心中恼怒,手下再不留情,手腕一番,将截住的几支羽箭尽数顺着射来的方向打了回去,林子里顿时传来一片高高低低的痛呼声。 “这位兄弟好身手,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少年才俊?” 因着少素翾突然显露身手,躲在林子里偷袭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之后,一个手拿烟袋锅子、瞎了一只眼睛的干瘦老头领着一群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冲站在马车上的少素翾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瞧见出来了这么一群短装打扮、拿着各式各样兵器的“杂牌军”,一个个群情激愤、气焰嚣张,除了那个独眼老头却没有一个武功拿得上台面的,活像被临时凑在一起似的。没想到埋伏在这里的是这么一群“歪瓜裂枣”,少素翾不禁被气乐了,大大咧咧往车头上一蹲,吊儿郎当地对那独眼老头说道:“好说好说,小爷我独来独往惯了,闲云野鹤一个,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的,老头你用不着顾忌我。” 独眼龙剩下的那只眼睛转了转,闻言再次仔细打量了少素翾一番,似乎在辨别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位小兄弟,实不相瞒,我带着这票兄弟来这儿,是为了向你身后大名鼎鼎的公子无颜报我这夺眼之仇的。这是我与公子无颜之间的私人恩怨,小兄弟你还是速速离开,莫要跟着趟这浑水。” 蹲在车板上的少素翾回头去看段紫漪,嬉皮笑脸的问道:“这老小子的眼睛,敢情是让你戳瞎的啊?他谁啊?啥事儿犯在你手上了?” 段紫漪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执掌飔肜宫多年,得罪过的、清剿过的小门小派不知凡几,哪里会记得有没有这么一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跟他说那么多废话作甚。不管他那只眼睛是不是我弄瞎的,就算真的是,我飔肜宫下令清理的,也都是些十恶不赦的该杀之人。既然这条漏网之鱼不知悔改还要来我面前蹦跶,就让他如愿赴死好了。” 段紫漪说着,冰刃扇瞬间出手,如一道紫色的闪电一般,倏地掠到独眼老头的面前,扇柄中弹出一道利刃,直逼老头剩下的那只眼睛。 没想到段紫漪一出手就如此狠辣,独眼老头连忙用烟袋杆隔开扇子上弹出来的刀刃,惊险地避开了段紫漪这雷霆震怒般的一击,吓得独眼老头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想到只差半寸,自己仅剩的这只眼睛也要被段紫漪废了,独眼老头恨得哇哇乱叫,招呼着身后跟着的一众喽啰围攻段紫漪,“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等什么!都给我上!上啊!” 这个独眼使烟袋锅子的小老头名叫郝东海,乃是西北金银会的掌门。这金银会说起来是个门派,实际上却跟占山为王的土匪没什么两样,整个门派里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被郝东海召集在一起,教他们一些杂牌武功,平日里带着他们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净做些被武林人士不齿之事。后来金银会门下有个门徒因为私怨杀了一个普通百姓全家,连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闹得沸沸扬扬、震惊西北。偏偏那个门徒还买通了当地府衙的县令,想要把这桩灭门惨案不了了之。 此事经遣星阁驻扎在西北的分部传回京城之后,凤殷然当即派出了人前去捉拿那个门徒,并着人把金银会这些年来为非作歹的诸多事迹大肆宣扬,立时引起一片哗然。随即不光是西北地区的民众,就连其他城镇也有人结伴跑到金银会的山门去扔烂菜叶、臭鸡蛋,来了就扔,扔完就跑,搞得郝东海焦头烂额、好生丢脸,不禁在家中大骂遣星阁多管闲事,扬言要找遣星阁的麻烦。结果他在私宅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原封不动地被上报给了凤殷然。 听说了这件事的段紫漪自然容不得自家师弟受半点委屈,再加上凤殷然早就有打算收拾这个净出败类的金银会,两人略一商量,便从飔肜宫和遣星阁中各挑了几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横行西北的金银会连锅端了。 那一场大快人心的清剿之后,瞎了一只眼睛的郝东海带着几个忠心的弟子逃了出去,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在深山老林里藏了两年,后来得到跟他臭味相投的虬龙岛姜老大的帮助,为他引见了一位了不起的神秘高人,郝东海这才又有了资本重出江湖。 这一回也是得到那位高人的指点,郝东海才得知了飔肜宫宫主和遣星阁阁主落单的消息,所以才招兵买马,跟虬龙岛姜老大约好了在此埋伏,发誓要向公子无颜和遣星阁主报这眇目之仇。 郝东海临时召集来的这些小喽啰多是些好勇斗狠的无赖之徒,武功身手都十分稀松平常,却惯用那些地痞泼皮斗殴时常用的下三滥阴招。纵使段紫漪的功夫再好,面对这群混混毫无章法的围攻,渐渐也有些失去了耐性。 “紫漪!小心身后!”护在马车旁边的少素翾把长鞭抽的啪啪作响,卷起一个试图靠近马车的喽啰,往郝东海那边一甩,撞倒了几个想要向段紫漪放冷箭的泼皮。“你回来驾车!我来断后。”眼看段紫漪的冰刃扇盘旋而出,刹那之间便割开了几个混混的喉咙,少素翾见段紫漪杀红了眼略有些疯狂,连忙冲过去挥退围在段紫漪身边的几人,拉着段紫漪回到马车之上。“紫漪,紫漪!”抓着段紫漪的胳膊连唤了他两声,少素翾待他醒过神来,便把缰绳塞进他手中,自己却翻身跳下马车,舞起长鞭将马车和段紫漪挡在身后。“一路向前!快去叫门!” 回头看了一眼快要淹没在人群中的少素翾,段紫漪握紧手中的缰绳和少素翾塞给他的一块令牌,当机立断催动四匹快马,冲撞开一条道路朝前驶去。拖住了这些无赖地痞的少素翾见他顺利突围,自然也无心恋战,一脚踢飞一个想要扑过来抱住他的混混,把手中长鞭变抽为扫,唰的一声从一众地痞腰间划过,竟然一下子把他们的裤腰带都给弄断了。 “哈哈哈,活该!” 瞧着那群地痞一个个抓着裤子不敢乱动、生怕当众走光的滑稽模样,少素翾哈哈大笑起来,运起轻功踩着旁边人的脑袋向段紫漪的方向追了过去。 “你们这群废物!”眼见少素翾奔出去一丈远,气急败坏的郝东海这才从人群后面跳了出来。瞅着地上歪七扭八的尸体和伤员,还有围在旁边那一堆拎着裤子的傻蛋,郝东海气得牙关紧咬,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挥舞着手里的烟袋锅子特别想砸在手下的头上。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药王谷前面还有咱们的人埋伏在那里!我就不相信就凭这两个臭小子,也能从咱们手里全身而退!追!都给我跟上!” 第四十章 少素翾三跳两跳从金银会的人海战术中冲了而出,很快追上了驾车先行一步的段紫漪,招呼一声回到车上。 “紫漪紫漪!我回来啦。” 见少素翾一脸邀功献媚等着表扬夸奖的嘚瑟样子,段紫漪噎了一下,非常后悔自己刚才居然有一点担心负责断后少素翾。想来这一夜已经见识了太多少素翾的异于常人,段紫漪很快就把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瞅了一眼少素翾的左手,“你受伤了?”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少素翾这才发现左手背上有道刀伤。“哦,没什么。大概是不小心让哪个小混混的刀划了一下。不深,没啥感觉。”少素翾随意擦了擦,见伤口没有再往外渗血,便不再理会。倒是段紫漪叹了口气,扔了两个小瓶子过来。 “金疮药外敷,解毒丹内服。那些地痞无赖的兵器不知有没有淬过毒,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握住手中两个小小的瓷瓶,少素翾心里不知道为何特别高兴,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是紫漪你想的周到!” 被少素翾脸上那个比春阳还要和煦温暖的笑容闪了一下,段紫漪突然觉得有些燥热,忙转过头去用心驾车,不再理会拿着瓶子莫名傻笑的少素翾。 这个时时刻刻斗笠不离身、神神秘秘的段紫漪,跟江湖上传闻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公子无颜,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嘛。虽然看着有些冷酷又傲娇,武功招数狠辣无情,但是对待朋友倒是非常真诚细心。少素翾随便替自己上了药,一边摩挲着手里的两个小瓶子,一边光明正大的偷看坐在他身侧的段紫漪。被那粗陋的缰绳反衬着,段紫漪那双如白玉雕成似的手显得格外白皙纤细。这样一双手,就该用来拿笔抚琴,做个吟风弄月的世家子弟。没想到搁在段紫漪的身上,也是这样的一双手,杀起人来竟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干脆,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少素翾也不明白自己可惜个什么劲儿,差点鬼使神差的想伸手去抓段紫漪,好在最后关头想起了那些金银会败类的惨状,生生拐了一圈,把马主人给四匹马准备的零食袋子又给拎了出来。 “四位马兄弟啊,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再借用一下你们的口粮。反正一回生、二回熟的,你们也就甭跟我计较了。”少素翾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通,伸手往布袋子里一掏,抓出一把黑豆来。 见段紫漪隔着斗笠往这边扫了一眼,少素翾不等他发问,立刻老实交待道:“出来匆忙没带那么多暗器,借马兄的嚼谷一用。”少素翾说着拿起布袋攀上车顶,果然看见休整了一番的郝东海重新集结了金银会的手下追了过来。当先几个还骑着马,边跑边往他们的马车这边放乱箭。 “哼,来的正好。”伏趴在车顶的少素翾哼笑了一声,从怀揣里摸出一个简陋的弹弓,抓了几颗黑豆陡然朝在后面穷追不舍的金银会众人射了过去。 策马跑在最前头的两个喽啰没留神少素翾突然发难,只觉得额头一疼,竟被一股大力掀翻掉下了马,差点摔断了脖子。跟在其后的金银会众赶紧摆出防御的姿势,却不及少素翾指哪儿打哪儿的弹弓麻利,一时之间被几颗小小的黑豆打的哭爹叫娘,乱作一团。 两帮人的距离再次拉开,少素翾暂时停下手来,洋洋得意地看着金银会的这番热闹。谁知这出大戏还没看完,马车骤然急停下来,害的毫无防备的少素翾差点因为惯性被甩飞出去。 “怎么回事?”少素翾身手敏捷地从车顶跳了下来,有了铃儿施放大雾吓得四匹马不敢前行的事情在前,再次遭遇急刹车又在车厢里打了个滚的楚黎归这回学乖了,没敢大喊大叫,只扒着车窗小声问道:“又、又有歹人埋伏么?” 瞧着近在咫尺的药王谷山门前被一群失足少年,啊不对,是金银会会众层层挡住,还有那拦在路中间的绊马索、木栅栏等物件,少素翾头上的黑线一道接着一道,十分佩服楚大少爷的预见能力。“这老小子为了报仇,还真是下了血本啊。”喃喃下了结论,少素翾瞧着这前有狼后有虎的架势,只得再次把缚龙鞭解了下来。 “哈哈哈,你们有本事接着跑啊!” 见那独眼小老头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还要口出狂言,少素翾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外加一分同情。无论是话本小说还是电视电影,凡是这种没什么本事还特别嚣张的反派,一般都是妥妥的炮灰。“哎,我说老头。”折腾了这么久,没吃没喝还没睡饱,少素翾已经连火气都懒得发了,“你说你巴巴追了我们半天要寻仇,到现在连个名头都不敢报上来,不怕做个无名鬼么?” “你这小子嘴巴倒是厉害。”郝东海冷哼一声,挥开身旁的几个亲信,带头往前走了几步,却始终警惕着不敢进入少素翾鞭子能够到的范围。“老夫说过,今日只为报仇,除了公子无颜和遣星阁主,与他人无关。你若是识相,就赶紧滚蛋,否则,”有这么多手下在左右环伺,郝东海底气十足地拿他那烟袋锅子抽起了烟丝,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面露狞笑,“否则你就得去跟阎王爷问问,老夫到底是谁了。” 阴曹地府那种鬼地方,又不是走亲戚,这辈子他可不想再那么早去观光了。想起上辈子死后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少素翾缩了缩脖子,见段紫漪提着冰刃扇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便不再跟郝东海废话。这独眼老头手底下带的人虽然多,但是多是些没用的脓包。若不是车上的凤殷然和顾清寒都昏迷不醒,还带着楚黎归那么个武功平平的小累赘,以段紫漪和少素翾的身手,不说全歼这些杂碎,也早就甩开追兵避入药王谷了。 “紫漪,你看……”瞅着段紫漪握扇子的姿势,少素翾就知道他这是已经做好血战的准备了,当即也没功夫怜悯在场的这些地痞无赖,只暗暗运功在手,等着段紫漪率先发难。 双方俱是一副戒备的状态,但是都默契地没有直接动手,故而这片还飘着淡淡血腥之气的场地上,居然出现了那么一阵诡异的宁静。有些心焦盟友姜老大还没有出现的郝东海又抽了一口旱烟,终于憋不住刚想先发制人,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众人身后的小路上传了过来。 “难道是姜老大的人到了?”郝东海心中一喜,连忙向后望去,却只看见两个年轻男子打马而来,并不是虬龙岛的援兵。“这两人是谁……”郝东海心头一沉,仔细望去,这两人尽管风尘仆仆,但是气质相貌俱是上佳,一看就不是普通路人。 莫说郝东海吃惊,另一边守着马车的少素翾见了这两人,更是吓了一跳。这两人中,稍稍年长那人着一身藏蓝色衣服,那衣料瞧着普通又素净,若不是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衣摆上还用暗纹绣着二十八星宿的图案,正是遣星阁二十八星使才有资格穿的服装。少素翾虽然对二十八星宿各个星象的样式记不清楚,但是看到这件衣服也知道对方是友非敌,不禁略微松了口气。 不过更让少素翾惊讶的,是段紫漪见到这两人后的反应。这一整夜都不曾对他和颜悦色过的段紫漪,看见这两个人后,居然笑了!那股子开心劲儿,就算隔着斗笠的纱幔,少素翾都能感觉得到。这么一想,少素翾心里不知怎么地有点不是滋味,不禁顺着段紫漪的视线重新又好好打量了一通,越看越觉得另外一个穿白色绣金锦衣的年轻人特别眼熟。 静若琉璃、风华绝代,能把公认为装逼第一利器的白色衣服,穿得跟画中仙人一样的,在少素翾认识的人里面,只有眼前这一位了。认出对方身份,少素翾立刻笑了起来,也不在意场上这么多人,挥手喊道:“临渊临渊!你来的真是时候,快来给阿然把个脉!” 第四十一章 被少素翾当众点名,那丰神俊朗的白衣青年只不过微微一顿,略扫了少素翾一眼,便温和笑着应道:“素翾?” “哈哈,是我是我!”少素翾见方临渊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冲他招收招更加欢快,催他赶紧过来。这位惯穿白色锦袍的方临渊,乃是邻国沧爵国皇帝方桦的第七子,在荣韶国做质子多年。因他是前任遣星阁阁主凌晏的徒弟,所以自小便与凤殷然、少素翾熟识。少素翾这些年虽不在帝都,但是因为凤殷然和方临渊关系匪浅,常常在能在凤殷然的书信中得知方临渊的种种事情,故而此时见了方临渊,倍觉亲切。 施展轻功越过金银会众贼的包围,与跟他同行的蓝衣青年一起进入圈内,纵然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方临渊依旧犹如闲庭信步,矜贵雍容颇有魏晋风流名士的风姿。带着手下围困少素翾等人的郝东海见方临渊的气度如此从容泰然,一时心中忐忑忘了阻止拦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临渊二人与少素翾和段紫漪顺利会合。 因方临渊擅长歧黄之术、精于医道,段紫漪惦记着车中受了伤的两个师弟,来不及叙旧,连忙推了方临渊入车替凤殷然和顾清寒诊治。那独眼老头显然是对他们的行踪和情况了如指掌,知道他们急于入药王谷求医,所以专门埋伏在药王谷的山门外,令他们既无法前行,也无法向药王谷求援。不过现在有了方临渊看顾车中的两位伤患,段紫漪总算可以安下心来,同胆敢围困他们的这些虾兵蟹将做个了断了。 “多谢段宫主一路护送我们阁主。”方临渊一同前来,穿着一身藏蓝色暗绣星宿纹饰的青年向段紫漪见了礼,十分恭敬地跟段紫漪道了谢。他名唤心月狐,乃是遣星阁二十八星使中,隶属苍龙七宿的心宿。昨夜凤殷然托段紫漪和少素翾回城时给阁中留了消息,要请前任阁主凌晏火速赶往药王谷。留守在总阁之中的总管墨兮得到消息后放心不下,便连夜通知了离药王谷最近的心月狐前来帮忙。 这一路眼见尸体遍地,心月狐一直心系阁主凤殷然的安危,一刻不敢怠慢,好在终于在这里与段紫漪等人碰上了面,却又得知阁主受伤中毒,至今昏迷不醒,着实让心月狐颇为焦躁。 心中憋了闷气,心月狐正要找个人宣泄一下,就瞧见了祸头子郝东海站在一旁虎视眈眈,不禁笑了起来,“我道是谁,这不是金银会的郝掌门么?” 一直不肯言明自己身份的郝东海见被人一语道破了来历,不由挑了挑眉,勉强冷笑着应道:“不知来的是哪位兄弟,竟也知道我郝东海的名号?” 遣星阁专门收集天下八荒的情报,若真的想要调查一个人,连这人祖宗八代的信息都能刨根问底的挖出来,何况郝东海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破掌门。虽说二十八星使分属四方,各有所长各司其职,但是心月狐素来喜欢把江湖八卦当故事听,所以自然对金银会被剿灭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眼见那郝东海认出自己的身份后,脸上又忧又惊,很是精彩,心月狐不禁笑容更深。“郝掌门今儿个带着这么多人到这里来,难不成是有什么疑难杂症要求药王谷出诊么?” 这遣星阁中大名鼎鼎的心宿,面容英俊且时时透出精明算计之色,当真是人如其名,一副狡猾如狐的样子。郝东海见心月狐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敢借着他给的说辞推脱,只得梗着脖子强装硬气,“江湖规矩,杀了人就不要怕寻仇!你们遣星阁和飔肜宫拆了我的地盘,杀了我那么些弟兄,就该想到终有一日会付出代价!” 郝东海这干瘦老头竟然也能说出这般“大义凛然”的话来,实在令场上几人刮目相看。听着那些喽啰捧场的喝彩声,心月狐仍是笑的心平气和,正待继续和他虚与委蛇,却突然听到身后的马车中传来了凤殷然的声音。 “江湖上传说,郝掌门一根四尺五寸的烟袋杆,格、砸、击、戳、点、捣、挂、撩、磕等等招数耍的对手闻风丧胆。今日一见,凤某才知道,江湖的传说不可尽信。依我看,郝掌门最拿手的功夫,应该是歪曲事实才对! 没想到方临渊上车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将中毒昏睡的凤殷然唤醒了,车外的少素翾等人又惊又喜,顾不上管那让凤殷然一番话羞得老脸通红的郝东海,都围到车前询问凤殷然的情况。 因为手头的药材有限,方临渊只能简单用金针刺穴的方法暂时压制住了凤殷然体内的迷药,所以余毒未清的凤殷然尚有些虚弱,强撑着说了刚才那番话后,就支撑不住咳嗽起来。车外的少素翾听得心急如焚,正想冲上车去看看,却被凤殷然再次出声拦了下来,“我没事。狐狸,你且把金银会欺男霸女、为害乡里的旧事说上一说。” 站在外面的少素翾、段紫漪和心月狐尽管忧心凤殷然的情况,但也明白车内地方狭小,外面又金银会的人把守,实在不适合在此地叙旧交谈,此时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掉郝东海这个麻烦才是。于是三人互相看了看,仍是以护卫的姿态守在马车旁边,听心月狐绘声绘色的说起了郝东海过去的种种恶行。 被郝东海召集起来的这些泼皮无赖,要么是些好吃懒做的混混,要么是些好勇斗狠的恶徒,算不得正了八经的武林人士,所以对金银会以前的所作所为并不了解。此刻在这药王谷门前的空地上,听着颇有说书人潜质的心月狐绘声绘色地把过往诸事一一道来,竟一个个听得都入了迷,倒忘了他们正奉了郝东海的命令要杀掉少素翾等人。 瞧着自己的手下全部都被心月狐的故事吸引,气得双手发抖的郝东海恨的咬牙切齿,满口都是血腥滋味。“你这黄口小儿!休要再胡言乱语了!”生怕心月狐把当年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抖出来,郝东海大喝一声,抡起手中的烟袋锅子像离弦之箭一样快冲过去,猛地朝心月狐心头戳了过去。早有防备的心月狐对他的攻击毫不畏惧,一面小心应对郝东海的攻势,一面继续优哉游哉地继续说着金银会的旧事。 听得兴起的少素翾正笑呵呵地替心月狐叫好,忽然听到身后马车有动静,回头正瞅见方临渊扶了凤殷然出来,赶紧凑过去问道:“阿然,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种强效迷药的劲道还没有散去,凤殷然使不上力气,便索性倚在方临渊身上站着,点头向少素翾和段紫漪安慰道:“有临渊在,我的伤不碍事的,你们不要担心。” 自己与好友阿然一别这么多年,昨夜刚刚重逢,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这么多破事,少素翾心里早就攒了一大堆火气。现在见阿然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总算清醒过来有了精神,放下心来的少素翾当然要找个人出出气了。使劲儿抱了抱凤殷然,少素翾解下腰间的缚龙鞭,风一样地朝郝东海卷了过去,一边对正和郝东海缠斗的心月狐喊道:“那谁!让我来收拾这个老小子!” 郝东海眼见少素翾挥舞着长鞭向他攻来,心中真是叫苦不迭。他使的烟袋锅子乃是金身兵器,而这少素翾的长鞭运用娴熟,居然到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步,着实让他难以招架。而且这小子看起来还未到弱冠之年,竟然内功十分精湛淳厚,自己就算与其硬拼,恐怕也抵挡不了多久了。 越打越是心生胆怯,郝东海这头应付着少素翾的鞭子已经是焦头烂额,没想到身后那些带来的罗喽们,这么短短的一阵功夫,竟然有不少人已经被巧舌如簧的心月狐说动,跑的跑散的散,一时场面十分混乱。 又被少素翾抽中一鞭,悲从中来的郝东海明白大势已去,狠下心来大喝一声,退开两步,从身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状若葫芦的东西,“老子今日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场上众人齐齐看去,只见郝东海一手拿着个震天雷,一手举着火折子对准炸弹的引线,笑容狰狞癫狂,“任你们武功再高,也快不过我手里的这个火器爆炸的速度。哈哈哈,你们这些无知小儿,都要给我陪葬!” 没想到郝东海居然还随身藏了个威力巨大的炸弹,金银会众人不知谁带了头,都叫嚷着四散逃命去了。郝东海也不管他们,只恶狠狠地盯着少素翾几人哈哈大笑。 那郝东海只顾着盯紧少素翾几人,因为周围太过混乱,竟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药王谷山门前的两块巨石突然自动分开,从山中走出一个素衣少年来。那少年腾挪之间,身形一动已到了郝东海的身后,顷刻之间便斩断了郝东海手里的火折子,并将震天雷也一并抢到了手中。这一系列的动作,在那少年做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直到他拿着震天雷施施然走到了少素翾的身边,再也没有东西傍身的郝东海这才醒过神来,哀嚎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并不理会昏过去的郝东海,那少年随手丢了震天雷,含笑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凤殷然等人拱手道:“远来都是客,在下药王谷君闲,这厢有礼了。” 第四十二章 少素翾他们身处的这个异世大陆叫做霙墟,共有七陆八海,分为人、妖、灵、魔四界。相传天君玄月创建霙墟世界之后,四界之间各有强弱、此消彼长,虽偶有争斗,却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直到一千三百多年前,因为一个从天界来历世的仙奴莲若,四界爆发了一场持续多年、几乎毁灭八荒的旷世之战。最后惊动了天界诸神插手,才勉强平息下来。此后的千年里,四界之间纷争不断、各族内外势同水火,致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而当时的人界之主离世之后,寿命短暂、先天较弱的人界几乎沦为四界大战的牺牲品。数百年间,很多人界小国一夕被灭,尽化丘墟,瘟疫横行、烟火断绝。八荒一片混乱动荡,被后世史家称为霙墟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 艰难在其他三界斗法的混战中苟延残喘的人族痛定思痛,最终与灵界结为盟友、寻求庇护,这才免受灭族之灾。如此分分合合千年,人界的荣韶国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惊才绝艳的瑾晏王殷风月,不知以怎样高明的手段,竟能以一己之力折服其他三界,定下四界止战之约,才让霙墟八荒重新焕发生机,恢复往日的和平与兴盛。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豪杰。在这长达千年的****之中,四界之中能人辈出,为后世史书留下了许多精彩的故事。其中人界因为先天资质所限,饱受疾病伤患折磨,所以能治病救人的医者备受推崇,渐渐形成了医道派别,推举出了人界的四大医学世家,分别是荣韶国的药王谷君家、沧爵国金针易家、翃璟国晋家和卓渊国的乐正家。 由于君家三百年前的家主君醉书曾与妖界之主以及大名鼎鼎的瑾晏王殷风月有些交情,所以即便是人界皇室贵族,对待君家也是礼遇有加,更遑论普通百姓了。君醉书选中荣韶国北疆建立药王谷之后,带着君家族人隐居在药王谷中,对八荒来求医的病人来者不拒,但是最后全凭君家人的心情和喜好择人施救。若是不得君家眼缘,任你是天潢贵胄,君家照样拒之门外。 不过君家人性情虽然古怪,口碑却居高不下,一来是因为君家医术高明,二来则是君家得妖王青睐无人敢动,三来君家门徒医治穷苦百姓向来分文不取、赠医施药,故而三百多年来,药王谷君家的名声日盛,隐隐有超越其他三家成为天下第一医家之势。 作为这一代的君家家主,外界对君家如何评论,君闲从未关心,也从不在意。虽然他今年不过十六岁,却仿佛已经看破红尘、洞察世事,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随性淡然。除非是主持君家族祭或者重大节日,平日里君闲只穿普通到连花纹都没有的白色简衣,单调之中却独具风姿,一如他的为人,内敛恬静却又不致呆板枯燥。而且君闲容貌虽然不算举世无双,却十分清俊高雅,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纯净澄澈,皎洁若昆山之雪,待人亲切和气似邻家小弟,倒是很难让人把他与掌管君家上下百十口的药王谷谷主联系在一起。 此时此刻,正舒舒服服坐在药王谷君闲的卧室里,手捧热茶的少素翾瞧着对面奋笔疾书修改药方的好友君闲,不禁感慨如今安静的君闲太过无趣。因为琉音每月只准少素翾出谷一次,而君闲的师父对君闲管教也十分严苛,所以少素翾和君闲几个月里也难得见上一面,竟不知小时候呆萌柔和像个小包子的君闲,怎么就不知不觉的长成了现在这个少年老成的模样。 “闲闲,”心里盘算着哪天一定要把号称千杯不醉的君闲灌醉一次,看他会不会变回小时候那个软萌的模样,少素翾见君闲终于停了笔,这才开口问道:“阿然身上的余毒都清干净了吧?不会再有后遗症了吧?” 唤来家丁把开给顾清寒的药方拿去煎药,君闲起身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无奈说道:“你这一会儿功夫,都问我第八遍了!顾公子中了尸毒,我都能解,何况你的阿然身上那点迷药?再说就算你不信我君家的本事,以那位方公子的医术,也一定能把你的阿然医好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少素翾见君闲就差要拍胸脯对天起誓来证明自己的话了,忙赔着笑凑过去,装模作样地替君闲揉了揉肩膀。“哎呀,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你说说我这才跟阿然见了面,杂七杂八的破事就层出不穷一个接着一个,该不会是流年不利吧?要不等过几天见到凌晏师父,跟他讨要个护身符带着?好歹他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荣韶国大国师,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吧?” 听他如此评价遣星阁前阁主、荣韶国国师凌晏,同为伊柯安灵界一族的君闲不禁扶额叹息,“凌先生是我们伊柯安灵界灵犀一派的嫡系传人,修得是能飞升成仙的道法,在灵界之中颇有威望。怎么到了你口中,倒像是专门坑骗无知妇孺的神棍呢……” “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少素翾摆摆手,回到桌边坐下,想起近来琉音的一些异常之处,便挑了些重要的说给君闲,请他帮忙参详。“这几年琉音师父闭关的次数越发频繁,而且总是一副无精打采、身心俱疲的样子。我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要不然这回你跟我一起回韶华谷去,就算他不肯,也一定得给他把把脉,好好检查一下。” 始终默然听着的君闲微微低着头,没让少素翾看见他脸上隐约露出的悲悯之色。“好。等凌先生来了,咱们便立刻启程去韶华谷。” 见君闲答应的爽快,少素翾只当他也耐不住药王谷中日子枯燥,嘻嘻哈哈地玩笑道:“阿然要与我同去,那临渊肯定是要跟着的。这下好了。有了临渊和闲闲你们两个名医在,一定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琉音师父那点小毛病,恐怕不用吃药就好了。” 少素翾放下这桩心事,心中顿时轻松许多,拉着君闲随口说起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君闲时不时附和一声,似乎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心绪却早已不在此处。他的身份,除了是药王谷的君家家主之外,更是伊柯安灵界的相门传人,最擅长卜算之道,能窥探到未来之事,预测吉凶。然而天道自有常法,即便是他们灵界子弟,亦不敢随意泄露天机,否则不但会给自己招来祸患,还会给探知天机的凡夫俗子带来灾难。瞧着少素翾毫无烦恼、肆意欢笑的样子,君闲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颇有些羡慕他一无所知,反倒能无挂无碍。 “闲闲?闲闲!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君闲被少素翾近在耳边的呼喊吓得一激灵总算回过神来,挥开少素翾在他眼前乱晃的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少素翾刚刚一时激动,把自己突然梦到苏苏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现在被君闲一打岔,想起来君闲以前曾劝他不必过于纠结苏苏的事情,倾诉的欲望一下子就熄灭了。“算了,没什么。为了给小顾和阿然解毒,你也忙活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见他不愿再说,君闲也不追问,只扫了一眼少素翾手背上粗糙处理的刀伤道:“你手背上的伤口怎么样?用不用我给你包扎一下?” 君闲要是不提,少素翾都快忘了自己手上被刀划破的伤口了。“不用不用,这点小伤,怎么敢劳驾荣韶第一神医君闲大人替小的包扎呢。”少素翾表情夸张地恭维了君闲几句,见君闲习以为常懒得搭理自己,便跟他招呼一声,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手上的伤口酥酥麻麻地正在慢慢愈合,揣在怀里的两个小药瓶时不时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大摇大摆走在君家庭院里的少素翾不自觉地想起了段紫漪,没来由地笑了一声。 夜深人静,自己这一声傻笑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回廊里,实在是太过突兀。少素翾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一边庆幸没被人瞧见自己犯傻,一边脚下不停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四十三章 药王谷中奇珍异草无数,又有医术卓绝的君闲亲自诊治,不过两天的时间,顾清寒所中的尸毒便已尽数拔除,除了身体还有些虚弱之外,再无大碍。 自恃得到父亲顾留明的绝学碎玉刀的真传,十几岁就敢只身闯荡江湖,在武林新秀中呼声颇高的顾清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一时不察被尸变的田海抓伤,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劲儿来。这要是传扬出去,实在是有辱他的一世英明。而且他最耐不住寂寞,让他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两天,早就是他的极限了。如今身体终于复原,得到主治医师君闲的首肯可以出去放风,顾清寒哪里还躺得住,立刻想请众人一起到园子里喝酒赏花,庆祝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在人家药王谷中做客,还想召集好友喝酒,自然要先征得主人君闲的同意。顾清寒的伤一直是君闲亲自料理,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喜欢喝酒,所以早就混得熟了。君闲平时最喜欢美酒与美食,被顾清寒一撺掇,立刻勾起了腹中馋虫。反正闲着无事,便爽快的贡献出了他亲自酿成的药酒,邀请大家一起在花园里的辛夷亭里饮宴。 左右还要留在药王谷等师父凌晏的消息,凤殷然见小师弟顾清寒兴致颇高,不忍拂他面子,又有同样喜好热闹的少素翾在旁帮腔,便点头应了下来。不过凤殷然的酒量太差,见过他酒后醉态的方临渊和少素翾都一致反对他再沾一滴酒。所以当其他人,包括顾清寒那个病号都能推杯换盏、品尝君家佳酿时,凤殷然只能对着茶杯,眼巴巴看着了。 一想到前世里比自己酒量好许多的“小酒鬼”阿然,如今只能乖乖对着酒壶望酒兴叹,少素翾就忍不住想笑。“阿然,”故意使坏的少素翾把自己的杯子斟满,拿到凤殷然鼻子下乱晃,“闲闲酿酒的本事跟他治病的本事一样好,你闻闻看,是不是特别香?哎,你躲什么,闻点酒味就醉啦?” 眼见凤殷然躲开自己跑到方临渊身边,一副眼馋又不敢品尝的模样,少素翾不禁哈哈大笑,趁着阿然还没恼羞成怒,连忙拎着酒壶和杯子去了独自坐在角落的段紫漪旁边,不敢再逗弄阿然取乐。 “紫漪,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我陪你!”豪气干云地满上一杯,自己先干为敬,少素翾倒转杯口朝下,毫不吝啬地朝段紫漪亮出自己的招牌酒窝,“我干啦,你随意。” 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段紫漪依旧戴着斗笠和白纱,仿佛要用遮蔽视线的纱幔,于纷扰俗世之中,自己为自己辟出一块远离喧嚣的净土。少素翾等了片刻,见段紫漪没有搭理他,也不觉尴尬反而笑得很是自在,好似又回到了两人并肩驾车赶路的时候。 两人静了一会儿,段紫漪忽然半撩起白纱,就着手里的酒壶喝起酒来。微风拂过,白纱轻柔的流连在段紫漪的脖颈和脸颊附近,如同眷恋他的容颜而不舍得离开。像上一次在马车上看到段紫漪喝水的时候一样,少素翾望着那若隐若现的雪色肌肤和沾染了酒水而透着晶莹的嘴唇,目光不禁有些痴了。 “紫漪……”少素翾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声,脸上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一路烧到他的心里,也不知道是因为药酒绵长的后劲儿,还是别的什么。呆呆看着默然不语的段紫漪,少素翾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梦里脱掉罗裙露出劲装的苏苏,还有那纤瘦却结实的身体…… 少素翾怕自己越想越离谱,连忙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自己越跑越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见段紫漪只是闷声喝酒,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便道:“紫漪,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说罢也不等段紫漪搭腔,便自顾自地道:“扁担宽板凳长,扁担想绑在板凳上,板凳说——不行!” 段紫漪本来听着少素翾一会儿扁担一会儿板凳的绕来绕去,以为他后面还有许多东西要说,没想到这故事居然戛然而止,就这么停了,不禁愣了愣,有些没明白这为什么算是个笑话。 早知道不说冷笑话了,这下气氛更僵了……见段紫漪没有反应,少素翾不好意思地抽了抽嘴角,暗骂自己真是笨蛋,紫漪又没听过这个绕口令的原版,怎么可能听得懂这个冷笑话呢,真是失策啊失策。略微有些懊恼地喝了两杯酒,天性乐观的少素翾立马把方才的那点尴尬抛到脑后,嘻嘻哈哈地又跟段紫漪说起其他趣闻来。 在冰雪韶华谷那么个人烟罕至的地界,守着不爱说话的琉音过了这么多年,少素翾早就养成了对着块石头也能说一下午的好习惯。此刻对着大活人段紫漪,更是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段紫漪本来只想安静喝酒、欣赏风景,却被他缠着说了半天,片刻也不的清净,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喝道:“少素翾!你有完没完!” 见段紫漪就要翻脸,少素翾立刻乖觉地闭上了嘴巴,却仍是守在段紫漪身边的那个位置上,并不离开。也许是因为觉得段紫漪眼熟,少素翾虽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段紫漪,却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他。一次又一次用像小孩子一样的幼稚把戏,有点恶劣的不断试探着段紫漪能够容忍的底线。说起来他跟段紫漪认识才短短几天,两人之间又横着缚魂诀和飔肜宫继承人的问题,本该势同水火。但是少素翾就是管不住自己,仿佛暗中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教唆他,接近段紫漪,再近一点…… 这种感觉太过匪夷所思了,害得少素翾一度以为自己中了邪。他本来来到药王谷之后,一直想跟君闲好好聊聊这个问题,可是一来人多口杂没抽出时间,而来怕君闲笑话他胡思乱想,便把这个疑问搁置了下来。 陪段紫漪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少素翾觉察到段紫漪周身的气息已经平静,便故态复萌,又开始聒噪。因为并不知道君家药酒的后劲儿极大,喝得有些急了的段紫漪渐渐有了醉意,迷迷糊糊地也就懒得跟少素翾计较,只转过身去,表示不想搭理他。 少素翾又碰了一颗软钉子,不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决定稍作歇息,稍后再战。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巧看见君闲和凤殷然站在亭子外面说话,心中一动便走了过去。 不知不觉也是一壶酒下肚,少素翾出得亭子,让凉风一吹,五分醉意立刻变成了八分,脚下就有些踉跄。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刚好听见君闲对凤殷然说起占卜算卦的事情,“……你今日咸池入宫,只怕要犯桃花……” 眼见君闲一脸高深莫测,少素翾一下子想起以前被喝多了的君闲信口忽悠的种种事迹,忙晃过去勾住君闲的肩膀,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君闲的身上,义正辞严地跟凤殷然解释道:“阿然,闲闲一喝大发了就四处给人算命,十句话九句半都不能相信!你甭理他,我们接着回去喝酒去!” 他说着就要把君闲往亭子里面拖,自己脚下没留神绊了一下,差点捎带着君闲一起摔到地上去,还好被旁边的凤殷然给架住了。“闲闲你怎么那么沉!是不是最近又胖了?”少素翾晕晕乎乎地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脑子深处居然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还一本正经地思考着君闲这一回酿的药酒酒劲儿比前几次大多了。他一边嘲笑着君闲长胖了,一边随手去拍君闲的肩膀,谁料一下子没控制住力道,竟把踉踉跄跄的君闲推了出去,一头正好撞到了亭子的柱子上。 “闲闲!你不会是真喝醉了吧,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耳朵里清晰地传来了“咚”的一声,少素翾吓得酒都醒了,急忙上去把往下滑的君闲捞了起来,“闲闲,你说什么呢?怎么样?疼不疼?” 额头红肿了一大块,君闲这下是真的撞的狠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勉强把严重的生理性泪水憋了回去,“好痛……我才刚给阿然算完……这报应来的还真快……哎呀,素素你让开!我自己起得来!” 少素翾不知道君闲说的是他因为向凤殷然泄露了凤殷然今日命犯桃花的事,而遭到了天道的惩罚,才有了撞到柱子一事。只当他喝多了胡言乱语,不由分说地就把君闲扶了起来,刚想趁机好好“教育”他一通,却忽然听到园子里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谈笑声,紧接着五六个年轻的女孩子沿着小路走了过来。 知道花园里的小路通往君家药圃,少素翾以为是君家人采药归来,所以并不十分关心,只随意地瞟了一眼。可就是这么随意的一瞥,却令少素翾惊得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当先的黄衣少女叫道:“芊芊?!” 第四十四章 苏芊芊原本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有幸福圆满的家庭和疼爱娇宠她的父母,在她短短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一直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直到她考上大学,遇到了凤殷然和少素翾。 几乎是看见凤殷然的一瞬间,单纯天真的苏芊芊就沦陷了,如同凤殷然这样长相俊美又身世可怜的男孩子,仿佛天生就是苏芊芊这种善良纯情的小女生的克星,使得苏芊芊毫不犹豫、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凤殷然,一边痴迷于凤殷然的颜值,一边母性爆棚想要倾尽所有去呵护他。 作为与凤殷然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少素翾当然免不了被喜欢凤殷然的迷妹们骚扰,其中更是以苏芊芊为首,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就为了求他帮忙在凤殷然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少素翾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又见这小姑娘异常坚定、性格和善,对阿然掏心掏肺的好,便心软帮了她几回。事后少素翾看阿然对苏芊芊的接近并不排斥,以为阿然对苏芊芊也有好感,就更加放心的担当起了“红娘”的角色。三人经常结伴同行,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都留下过充满欢笑的记忆, 不过虽然活泼开朗的苏芊芊样样都好,但是凤殷然只是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疼爱,也不止一次的明确拒绝了苏芊芊的示好,可是苏芊芊却是个认死理的倔强姑娘,始终一如既往的对待凤殷然。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柔情似水的苏芊芊到底能不能成功温暖阿然那个冷血动物,少素翾不知道,也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因为他们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少素翾便被不靠谱的亲爹给强行认祖归宗回了少家。本来胸无大志的少素翾肯回去完全是为了能从此带着阿然过上安定的日子,没想到即便是他私下里已经承诺绝不跟他二叔争夺少氏公司的股份,他那个野心勃勃的二叔还是丧心病狂的做局要了少素翾的命,顺带还连累了阿然和芊芊。 前世时少素翾的二叔绑架了与芊芊单独出去玩的阿然,以他们俩的性命威胁少素翾让出了对少氏的继承权。可惜轻轻松松就得到一切的少家二老爷,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少素翾三人。等到少素翾赶到的生活,苏芊芊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而且是当着凤殷然的面,被那些凶残的绑匪百般羞辱蹂躏之后,凄惨可怜的死去。 光是看到苏芊芊的尸体,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的少素翾就已经快要疯了,更何况是亲眼目睹了全部过程却无法搭救的凤殷然呢?那种无力到绝望的心情,对于同样没能救得了凤殷然的少素翾来说,实在是感同身受。这也是为什么看见魔女铃儿变化成芊芊的样子时,少素翾会那么害怕阿然中招,因为他太明白苏芊芊在阿然心目中的地位了。 那夜荒山野岭路遇铃儿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此时竟然又在君家药王谷的花园里,再一次看到苏芊芊的脸,别说凤殷然了,就连少素翾也呆在了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场的其他人瞧见这样一幕,都安静了下来,不明所以地望着突然出现的苏芊芊一行。 少素翾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有铃儿假扮苏芊芊的事情在前,他不禁有些怀疑眼前这个莫名出现的芊芊也是冒牌货。 “你们是……”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盯着凤殷然和少素翾看了许久,突然抱着脑袋嚎啕大哭起来,像个伤心的孩子,指着凤殷然哭喊道:“然然!你一定是然然……” 听到“然然”这个苏芊芊专用的称谓,少素翾立刻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一时之间悲喜交加,心情分外激动。知道花园里人多口杂不适合说话,少素翾赶紧劝住趴在阿然胸口大哭不止的苏芊芊,跟君闲等人打了个招呼,把她带回了他们所住的客房之中。 “芊芊,你是什么时候、怎么过来的,你还记得么?”见哭够了的芊芊渐渐平静下来,少素翾看了看同样忐忑不安的凤殷然,试探着问了出来。 苏芊芊吸了吸鼻子,抱着凤殷然的胳膊不愿撒手,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我只记得那天是我约然然出去喝咖啡,后来好像有一辆面包车突然朝我们冲了过来……”她说着顿了一下,作出努力回想的样子,“再往后我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什么药王谷了。他们说,几天前我这个身体昏倒在药王谷外,就让君家出门办事的人给捡回来了。” 见苏芊芊一脸茫然,似乎真的不记得前世被绑架之后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少素翾和凤殷然顿时松了口气。全因苏芊芊前世是在心爱的男生面前,被坏人百般凌辱折磨死的太过凄惨,要是她还保留着那些不堪的回忆,少素翾真怕她会有心理阴影,失去以前那种天真烂漫的快乐。 抱着凤殷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讲了自己被君家收留进入药王谷的经历,苏芊芊枕在凤殷然的胸前,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温暖,已经哭肿了的眼睛里忍不住又流出了眼泪,“然然,然然,我真的好想你……如今上苍恩赐,让我们重聚在这个世界,说明我和你之间还是有缘分的,对不对?你见到我这么开心,一定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没想到苏芊芊竟然问起这个,站在一旁的少素翾有些窘迫地转过了头,假装自己是根木头,什么也没有听到。上一辈子时,苏芊芊就以各种方式向阿然表白过心迹,到后来诸如此类爱不爱我、喜不喜欢我的话,几乎随时随地都能玩笑着说出来。当初听得太多早已习惯,现在重活一世换了个身份场合,再听到苏芊芊的发问,少素翾没来由地竟有些悚然。 跟前几天才穿越过来的苏芊芊不同,他和阿然已经在这个叫做霙墟的世界里待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两个懵懵懂懂、每天为生计所迫的大男生了。且不论前世阿然从来都是把苏芊芊当成小妹妹娇惯,就说这一辈子,阿然的身边也早有了方临渊……芊芊的愿望,怕是只能落空了。 唉,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实在是费时费事还费心费力!少素翾一边听着凤殷然尽量委婉的拒绝苏芊芊,一边浑身难受地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心里盘算着要是阿然再把芊芊惹哭了,他是帮着安慰好呢,还是直接逃跑更省事一点。 谁想被拒绝之后,苏芊芊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反常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我逗你玩呢!然然你怎么这么好骗?我苏芊芊重活一世,早就换了口味!哪里还能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呢?”苏芊芊说着从凤殷然的怀里退了出来,一脸的狡黠俏皮,仍是他们记忆力那个开朗可爱的小姑娘。“我瞅着君谷主就很可爱,你们好像和他很熟,帮我参谋参谋呗?” 她这么一笑,气氛马上欢快了起来。终于不用沉浸在琼瑶式苦情戏里了,在旁边当摆设当得正心累的少素翾立刻也活了过来,“唉唉唉,闲闲的主意你这个死丫头可不要随便乱打!”唯恐苏芊芊真的调转目标去招惹君闲,少素翾连忙拦着她劝道:“他命里注定娶不了老婆的,你别跟着添乱了。” “哼,少素翾你真讨厌!君谷主为什么不能娶老婆,怎么就不能娶老婆了!难不成你喜欢他,才想法设法的拦着我吧?”有凤殷然撑腰,苏芊芊跟少素翾斗嘴罕有败绩,都快斗成习惯了。“你说你都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脱单啊?是不是混得太惨,没人要啊?” 脑子里有个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少素翾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脸上浮现出两抹可疑的红晕,“你这臭丫头,胡说什么!” 见少素翾快要恼羞成怒,凤殷然赶紧出来做和事佬,“时间也不早了,先送芊芊回她住的地方去,我们有什么话,来日方长以后慢慢再说。” 凤殷然的面子,少素翾和苏芊芊当然不会不给。两人本来也是闹着玩,当即都不再废话,互相嫌弃地看了看对方,一起往苏芊芊的住处走去。 第四十五章 少素翾和凤殷然一起把苏芊芊送回房中之后,又被她缠着说了一会儿话,约好了明日再见,终于得以脱身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这小姑奶奶太难伺候了。”少素翾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拍了拍凤殷然的肩膀,见他有些心神不属,便问道:“阿然,你想什么呢?” 凤殷然摇了摇头,只低头盯着少素翾手腕上的凤眼菩提手串,愣愣地没有说话。这串珠子由一百零八颗凤眼菩提串成,名为三生无忧,能帮助佩戴之人免受惑心术的控制,是当初他开始跟随琉音修习惑心术时,琉音所赠。三生无忧一共有两串,除了少素翾手上这个,还有一串则被凤殷然送给了方临渊。 眼看凤殷然又开始默不作声的发呆,少素翾本以为他不会搭腔了,正准备拖凤殷然一起回辛夷亭接着找君闲他们喝酒,却忽然听到凤殷然低声道:“我来北疆之前,正跟临渊闹别扭。” 少素翾噎了一下,其实刚见面的时候,没看到这些年来跟阿然形影不离的方临渊,他就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只是没好意思直说而已。如今既然阿然主动开口,护短的少素翾立刻化身娘家人,“你们吵架了?方临渊惹你生气了?” 见少素翾一副要替自己出头教训方临渊的样子,凤殷然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忙解释道:“不是他的错。最开始我是怕他要回沧爵国去,所以有点小别扭。后来因为误入了凌晏设的流连返魂阵,被临渊看到了我关于芊芊的那些记忆……” “原来临渊也知道芊芊?怪不得他刚才的表情那么纠结……”阿然对于芊芊的回忆,恐怕不会只有前世大学里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少素翾怕说的太详细又惹他难过,便岔开话题道:“你是怕他知道你两世为人的事情?”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芊芊的事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我的来历。”毕竟是他们是带着前世记忆穿越而来,也幸亏几位师父守着凌晏这个灵界出身的国师,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否则换做其他普通人,恐怕早把他们两个当成妖邪烧死了。“不过冷静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决定把所有秘密都原原本本的说给临渊听了,不管他会如何反应,我都不想再对他有所隐瞒了。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就算他真的要离开我,我也认了。” 瞧着凤殷然那双黑中透着些酒红色的明亮双眸,少素翾知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并不需要自己参谋,顿时觉得自己地位不保,捂着心口酸溜溜的说道:“我晓得你俩感情深不可测,用不着这么秀恩爱发狗粮吧。” 被少素翾这么一揶揄,凤殷然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脸红道:“你带我去一趟君闲藏酒的地方吧。” “啊?”有点跟不上凤殷然跳跃性的思维,少素翾还没想明白阿然要去酒窖干什么,就被他半拉半拽着往前走去。“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带我去找酒!” 一头雾水的少素翾被凤殷然“强迫”着陪他去君家藏酒的地窖里拿了一壶酒后,直到送别阿然,独自走在回房的路上,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好歹也是君家的客人,想要喝酒直接跟闲闲要不就行了,何必要大晚上的做贼去偷呢!好在两人的轻功都不错,少素翾又对药王谷的地形十分熟悉,不然的话,这要是被君家的人撞上了,指不定要被闲闲怎么笑话呢! 也不晓得阿然到底是抽哪门子的风,白天在辛夷亭里的时候,明明装乖宝宝滴酒不沾来着,现在居然带着自己一起偷酒,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没有脑子……少素翾暗自感慨着无法理解凤殷然的脑回路,也没注意客房中亮着灯,推门便走了进去。 “咦?茶水居然还是热的,君家的下人今天倒是体贴。”少素翾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听说闲闲跟段紫漪他们在辛夷亭里一直喝到晚上,又是拼酒又是比武的,酒香飘出去把上菜的小厮都快熏醉了。可惜他这一下午光顾着陪苏芊芊和阿然了,要不然有他帮着闲闲,没准能灌醉段紫漪,趁机摘下他的斗笠,一睹他的真容。 心里啧啧叹息着,少素翾起身准备洗漱睡觉,没想到进了隔间却发现有人正在沐浴,吓得少素翾当即愣在了那里。 “紫、紫漪……”水汽缭绕之间,只见段紫漪微微低垂着头,倚靠在浴桶的边沿似乎是喝多了酒睡着了,连少素翾进门倒水闹出那么多动静,他竟然都没有醒过来。 少素翾赶紧看了看周围的摆设,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房间,居然一不小心进了隔壁段紫漪的客房!君家人闲着没事为什么要把客房里面布置的一模一样啊!害他都闯进了浴室,才发现自己进错了屋,这也太坑爹了!还好段紫漪睡得正香,要不然以这位大爷的脾气,非得把他当成采花大盗,给剥皮拆骨了不可! 心里的弹幕都快爆屏了,少素翾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马上退出去保住小命。可是看着摘去了碍眼的斗笠和白纱,安稳睡在浴桶之中的段紫漪,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居然半步也挪不动了。 兴许是因为被热水蒸发出了体内的酒气,段紫漪那张倾城绝世的脸微微泛着粉红,显得分外柔和,像是醉眠花下的多情少年,美好得让人不忍惊扰。 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造谣说段紫漪是因为长得丑陋不堪,羞于见人这才永远头戴斗笠、白纱覆面的?瞧瞧段紫漪那精致无暇的眉眼,秀气挺拔的鼻子和殷红薄情的嘴唇,如果谁敢说公子无颜不是天下第一美人,那他一定是眼睛瞎了! 痴痴地看着段紫漪绝艳无俦的面容,少素翾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大脑,忙堵住疑似流血的鼻子,管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再去看段紫漪修长的脖子和漂亮的锁骨。 长得这么美,大概也是一种负担。怪不得紫漪要天天戴着斗笠,遮住脸呢……呆呆地又看了段紫漪许久,少素翾挥了挥隔间里渐渐散开的水汽,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理智。紫漪这明显是喝多了酒,被热水蒸发出了酒气,这才睡得这么沉。要是任由他在浴桶里泡着,再好的身体素质,恐怕也得病倒了。可是如果现在过去叫醒他……少素翾打了个寒颤,开始估摸着要是动起手来,紫漪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这片客房都给拆了…… 心中正在天人交战的少素翾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没想到居然撞在了搁在地上的铜盆上,发出了咣当一声巨响。少素翾吓得一哆嗦,眼见浴桶里的段紫漪皱了皱眉头似乎就要醒过来了,更是骇得六神无主。想也不想就顺着身后的窗户,嗖地一下翻了出去。 “什么人?!” 被少素翾踢盆的声音吵醒,段紫漪立刻睁开眼睛,利索地披上衣服、戴上斗笠,追出屋去。他虽然醉了,但也不至于真的人事不省,只不过之前泡在热水里,脑袋晕乎乎地反应有些迟缓而已。被那声响动所惊,又出来吹了夜风,段紫漪那点酒已经彻底醒了个干净。他四处看了看,见同在东厢的另外两个客房都一片漆黑十分安静,周围确实没有可疑之人,这才作罢。重新回了自己的客房,锁门歇息不提。 听到隔壁关上了房门,蹲在自己房间门后的少素翾简直像捡回了一条命,顿时长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到了地上。想他少素翾一世英名,今天一晚上之内居然做了两回贼,一次偷酒,一次偷看,还险些被人当场抓获,实在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大气也不敢出的在门后又蹲了半天,确定隔壁真的安静下来,少素翾这才起来活动了一下早就蹲麻了的双腿,摸黑草草洗漱上床。 躺倒在床上的那一刻,少素翾的脑子里还满满的都是段紫漪那张安静柔美的睡颜。这么一看,似乎更眼熟了……他颠三倒四的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四十六章 在药王谷中又盘桓了数日,凤殷然等人终于等到了大国师凌晏传来的消息,让他们直奔鹤引城,到冰雪韶华谷会合。 这一次凤殷然三人千里迢迢来北疆调查武林人士失踪事件,好不容易顺着田海这个线索,见到了那个到处给人下战帖署名“文茂昌”的家伙。可惜还是低估了他的能力,让他给逃了。不过按照凌晏的说法,那个文茂昌乃是他们师门的叛徒,此事他已经报给了他的同门师妹、伊柯安灵界现任族长覃可儿来处理。再说这件事情还牵扯上了魔界,凤殷然等人虽然武功不错,但是作为凡人之躯,到底不能跟魔尊抗衡,还是等他们在韶华谷碰了面,再详细商议应对之策。 既已得了师父凌晏的指示,凤殷然等人便不再逗留,拐带上了君闲和日日黏着凤殷然的苏芊芊,收拾好行囊,立刻向韶华谷所在的鹤引城进发。 因为常在北疆诸城行走,少素翾理所当然的成了向导,骑马在前头给大家带路。自从那日误打误撞走错房间,看到了段紫漪的真容后,他这几天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做关于苏苏的那个梦。 就跟那次在马车上打瞌睡一样,梦境的开始都是小时候的苏苏站在萱草花海里,一言不合便脱掉外面的裙子证明自己的身份。紧接着,苏苏就会抓起少素翾的手,引导少素翾去解那条系在苏苏眼睛上的白色绢带。 即便是已经连续在这几天的梦里看到了好几回,每一次当苏苏摘下白绢,露出那双宛若秋水般的璀璨星眸时,少素翾还是会身不由己地被苏苏那双宛若紫晶般剔透的眼眸所震撼。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梦里一直以白绢覆眼的苏苏,不但不是盲人,而且还有一双美得摄人心魂的紫色瞳眸!那样妖异到极致的紫色,搭配上绝美如仙人般的五官,生生把两种极端的美,恰到好处的融为一体,令人不由自主地被那张脸魅惑。 “苏苏……你的眼睛,真好看……” 听着一脸痴迷的少素翾由衷的赞叹,苏苏似乎十分开心,他一笑,连漫山遍野的金黄色花海都尽皆失色,仿佛天地之间独余他一人风采。可是他笑着笑着,忽然神色一肃,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忧愁之色,直教见者恨不得为他奉上日月星辰,只为博他一笑。 然而苏苏只是定定的望着少素翾,良久之后,凄楚一笑,幽幽说道:“少素翾,你为什么,把我忘了呢……” 没有!我没有!少素翾立刻摇头否认,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呼喊,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眼前的苏苏突然摇身一变,化作了段紫漪的模样,用那双湛紫的眼眸,一脸漠然地望着他,冷冷说道:“少素翾,我恨你!” “不!——” 那一瞬间的绝望实在太过真实,害得少素翾每次从梦里惊醒,都是一身大汗,格外疲惫。自那以后,少素翾越想越觉得段紫漪就是长大了的苏苏,可惜段紫漪日日斗笠不离身,他一直找不到机会验证段紫漪眼睛的颜色。他本想找阿然好好问一问,可是前几天阿然和方临渊小别胜新婚,正好的蜜里调油,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少素翾也不好意思强行打扰,便搁置了下来。后来又收到凌晏的来信,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集体出动,更是无暇顾及他的这点心事了。 好在这趟回韶华谷,段紫漪跟着阿然,必然一路同行。他总是有机会,慢慢跟段紫漪套近乎的……少素翾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忍不住调转马头,先跑到了顾清寒的身边,“哎,我说小顾,你和紫漪认识这么多年,肯定见过他长什么样吧?能不能跟我形容一下?” 陪着马车里的苏芊芊闲聊的顾清寒正给苏芊芊讲着他闯荡江湖的事迹,刚刚说到关键时刻,被少素翾这么一打扰,气氛全让他破坏了。“说不好说不好,我连记人模样都费劲,更别提形容人长相了!”顾清寒挥了挥手,指着不远处的段紫漪,作投降状,“再说了,紫漪挡着脸,不就是不想给你们看么。他不点头,我哪敢说啊?” 少素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段紫漪并未关注这边,顿时松了口气,嫌弃地瞥了顾清寒一眼,打马走到凤殷然和方临渊的旁边,一脸关切的冲凤殷然笑道:“阿然,腰还疼么?” 红晕腾地一下从脸上一路蔓延到脖子上,凤殷然扭过头去,哼了一声不肯搭腔。前几天他偷喝了君闲的药酒,借着酒劲儿跟方临渊胡闹了一整晚,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劲儿来。大家对他俩和好的事情心知肚明,只不过碍于凤殷然脸皮薄,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茬。也只有少素翾一人,还敢拿这件事取笑他。 “好阿然,你就别害羞了。咱俩谁跟谁啊!你和临渊能和好如初,还更进一步。我这做朋友的,自然是为你开心啦。这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肯定给你大摆筵席,庆祝你俩……” 见少素翾越说越离谱,凤殷然听着身后方临渊淡淡的笑声,脸上烫得更厉害了,连忙打断胡说八道的少素翾,“行了行了,有什么事快说,说完了赶紧闪人。” “你还记得七年前咱俩写信时,我跟你说的那个苏苏么?”少素翾挠了挠头,终于有了些正经之色,也顾不上方临渊还在旁边,就急切地向凤殷然问道:“我怎么看段紫漪怎么像他,你帮我查查呗?” 关于少素翾记忆里那个模糊不清的苏苏,凤殷然也只是在少素翾的书信里听他提过几次,却没想到苏苏竟会跟紫漪有所瓜葛,“你不是说那个苏苏是个女孩子么?怎么又和紫漪扯上关系了?” 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少素翾攥紧手里汗津津的缰绳,难得露出一丝赧然,“哎呀,你别管了,就告诉我,段紫漪的眼睛……是不是紫色的?” “你……”凤殷然闻言吃了一惊,紫漪天生紫眸,除了几位师父和他们几个师兄弟之外,江湖上并无人知晓这个秘密。而且因为那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紫漪从小便被视为妖邪,吃了很多苦头。所以紫漪一直视此事为禁忌,从不肯在旁人面前露出真容,这才得了个“紫衣白纱,公子无颜”的称号。 说起来阿翾与紫漪相识没有几天,应该没机会见到紫漪的样子。如此说来,阿翾能猜到紫漪的秘密,难道真是因为那个莫须有的苏苏?可是如果紫漪当年真的见过阿翾,怎么从来不曾听他提起过只言片语?况且阿翾和紫漪之间,还横着一个飔肜宫的宫主之位……恍然想起紫漪被逼修习缚魂诀时,对收养他的宁西楼以及飔肜宫正统血脉的憎恶厌恨,再看看面前一脸期待的阿翾,凤殷然不禁心底一片冰冷,强做镇定地说道:“阿翾,你真的想知道?” 见凤殷然表情松动,少素翾哪里顾得上别的,忙不迭点头催促道:“嗯嗯,阿然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快说啊。” 很少见到阿翾如此认真急切的模样,想来是真的对紫漪的事情上了心。就算今日自己不说,以阿翾的执着,定然也能找到别的办法证实紫漪的身份。与其让少素翾兜兜转转再浪费时间,不如就遂了他的意。凤殷然沉默片刻,终是轻叹道:“紫焰双瞳惑天下,漪涟浅笑误苍生……” 紫焰双瞳惑天下,漪涟浅笑误苍生……少素翾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两句藏头诗,紫焰双瞳、紫焰双瞳,暗指的可不就是段紫漪的眸色嘛!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少素翾也没空埋怨阿然说话拐弯抹角,草草招呼一声,留下兀自忧心忡忡的凤殷然,策马往段紫漪身边凑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由于少素翾一行人去鹤引城正好路过徐州,与他们同行回家的楚黎归作为东道主,自然免不了盛情邀请众人一同到楚家做客。于是沾了把楚黎归迷得神魂颠倒的凤殷然的光,少素翾几人进入徐州城的当晚便被请进了徐州第一首富的楚家,享受了楚黎归的父亲——楚夏的一番热情款待。 在十年之内就坐上了徐州首富之位,并且稳坐了二十年之久的楚夏,看起来刚健睿智,看起来不像精明市侩的商人,反倒有种久经沙场的大将之风。而且楚夏虽是长辈,却并不自恃身份,与众人谈笑风生如同看待自家子侄一般随和亲切。再加上有楚黎归在旁边插科打诨、活跃气氛,故而这场接风宴吃得宾主尽欢,十分热闹。 “多谢几位这一路对小儿黎归的诸多照顾,仓促之间招呼不周,还望各位小友见谅。”楚夏楚老爷生了一张国字脸,不笑的时候自有威严,与多情博爱、性格和软的楚黎归没有半分相像。“你们一路车马劳顿,也都累了,今日就早些安歇吧。”楚夏说着拍了拍乖乖跟在他旁边的楚黎归,“黎儿,带你的朋友去客房安置,万不能怠慢了客人,知道么?” “父亲放心吧。”楚黎归扬脸笑着应了,以前他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别说想带进楚家,就连在楚夏面前多提一句,都会招来父亲的一顿训斥。这一回带殷然等人回家,楚黎归本来心里十分忐忑,生怕父亲会不高兴而冷落了殷然美人。没想到楚夏竟会如此配合,实在让他惊喜异常。 “楚伯父言重了。”凤殷然微微颔首,向楚夏行了个半礼。说起来他跟方临渊虽无官职,却一个是荣韶国的望舒侯,一个是沧爵国的七皇子,在楚夏富商面前执晚辈礼,已经是对楚夏极大的尊重了。 凤殷然神色淡然,楚夏却很欣慰地看了看楚黎归,对他能认识这样的朋友感到很开心。虽然楚黎归只是通报了众人的姓名,并未介绍凤殷然等人的身份来历,但是楚夏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关注荣韶国朝堂的动静,怎能没听说过凤丞相独子、当今皇后唯一的亲弟弟、望舒侯凤殷然的大名呢。只是凤侯爷不愿表露身份,楚夏自然也就跟着装糊涂,与凤殷然又客套几句,便先回书房去了。 送走了父亲楚夏,楚黎归顿时浑身一阵轻松,连声音都欢快了起来。“刚刚老爷子在,聊的不尽兴!走吧,我带你们去我院子里,再来一顿宵夜。” 凤殷然赶紧打断他,“免了免了,方才楚伯父临走时,可是特意交待过,让你一会儿去他书房找他。再说我和临渊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还是自己玩吧。” 一腔热血就这么被凤殷然的一盆冷水给浇灭了,楚黎归讪讪地摸了摸下巴,扭头想去找少素翾和君闲帮他说话,谁知回头一看,其他人早就回各自房间休息去了。 “哎哎哎,你们这些人……”楚黎归正想追上去,继续跟“他的”殷然美人交流感情,没走几步却被楚老爷派来的下人给拦了下来,强行请到楚老爷的书房去了。 眼见楚黎归不情不愿地被下人拖走了,少素翾这才跟着段紫漪从他的房里晃了出来。“紫漪,我要去景曜会的分部转一圈,你是不是也得回飔肜宫的分会看看?怎么样,要不要结伴同行啊?” “不顺路。”一出楚家大宅,段紫漪立马推开紧紧跟在他旁边的少素翾,运起轻功,如一道疾风似的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少素翾本来想跟上去,转念一想这两天好像确实缠段紫漪缠的有点过分,要是惹紫漪厌烦,那就得不偿失了,不如冷静一下先办正事。 自我安慰了一番,趁着还没到宵禁的时辰,少素翾径直来到景曜会的分店,给他的专属秘书琴兮留了口讯,又翻了翻七个财神爷大老板给他递的消息,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得以脱身。 其实景曜会的商务运营一直由七位大老板负责,互相帮助也互相牵制,真正需要少素翾这位幕后会长来定夺的事情并不太多,无非都是七大老板商量好的提案,最后交给他过目盖章罢了。 这样说起来,七大老板的定位,倒是跟现代企业管理中,职业经理人的概念差不多。也多亏了鱼竹汐鱼大老板当初创立景曜会时候,就设立了七位财神坐阵,否则若是事事都得亲力亲为,再聪明能干的会主,恐怕都要活活累死。 自己好歹两世为人,上辈子学的又是工商管理,按理说应该比这个世界的古人多出好几千年的眼界才对,却没想到还是比不过像鱼竹汐那样的天生奇才。后天努力什么的,永远比不过天赋的重要性啊。默默给自己灌了一碗毒鸡汤,少素翾在外面随意逛了一圈,见夜市都已经撤摊闭门,无甚热闹可看,只得悻悻作罢,乖乖往楚家走去。 楚家作为徐州首富,也算得上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豪门,宅院府邸既不能跟平头百姓挤在一处,又不能越过当地官员的家宅,便索性于城东圈了一块清净地界,建了一座中规中矩三进三出的大院子。由于楚夏楚老爷洁身自好,自亡妻去世后,独自抚养儿子楚黎归不肯续弦。所以楚家里正经主子,只有楚氏父子二人,难免有些过于冷清。 少素翾正百无聊赖地走在楚家外的长街上,突然听见夜风送来一丝细微的声响,似是有高手过招打斗,隐约有刀兵相接之声,就在楚家正门方向。 难道有人跑到楚家闹事?有意思!本来有些犯困的少素翾一下子来了精神,提起真气快步朝正门赶去,远远地只见方临渊扶着阿然站在门前,正跟一个五短身材的黑衣人对峙。 借着楚家大门上灯笼的照明,少素翾一眼就看出来阿然面色不好,捂着右肩似是有伤。“阿然!”没想到才分别不到半天,阿然身上竟然又添新伤,少素翾又惊又怒,连忙飞身扑到凤殷然的身边,“你怎么又受伤了?!” 见对方多了个帮手,那刚中了方临渊一剑的矮粗胖黑衣人心知不敌,生怕被他们擒住,立刻转身就跑。不过一直冷静盯着黑衣人的方临渊早看出了他的心思,当即把凤殷然交给少素翾照顾,提剑追了过去。 凤殷然原本是与方临渊一同前去遣星阁分坛传递消息,回来时却在楚家门前遇到了变化成心月狐模样的魔族之人——千变。这个千变人如其名,最擅易容伪装之术,能任意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样。方才千变就是伪装成了受伤的心月狐,凤殷然关心属下,一时大意,这才被千变打伤,虽不致命,却几乎半边身体无法动弹。 那千变毕竟是魔族出身,凤殷然担心方临渊应付不了,忙催促少素翾去帮忙,“那黑衣人是魔尊派来的,狡猾多端不好对付。阿翾你不必管我,快跟过去看看!” 少素翾前几日跟方临渊切磋过几招,对于方临渊的本事,还是十分佩服的。再说方临渊使的那把软剑“斩思”,可是把能斩妖退魔的神兵利器,对付区区一个魔物,想必是不在话下。“我说阿然啊,临渊的武功当世已无几人是他敌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怎么才一会儿功夫不见,你就给自己添了伤呢?……” 凤殷然说不过他,只能放弃挣扎,由着少素翾扶着他去拍门叫人。“那个千变能模仿心宿模仿得惟妙惟肖,一定是与心宿当面交锋过。也不知道现在心宿人在何处,是否安全……”凤殷然一面慢慢分析着,一面有些后悔当日安排心月狐带着九野摘星环回遣星阁里收集魔族的资料,才害得心月狐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阿翾你等下替我给留在遣星总阁里的墨兮发个信,再去找紫漪,让飔肜宫那边也帮忙一起寻找心宿他们的下落。必须要赶在魔界的人马之前,先把人救回来。” 少素翾也知道事态紧急,忙郑重应了,将凤殷然送到君闲那里诊治之后,便揣着凤殷然的亲笔信,又匆匆忙忙地出门找段紫漪去了。” 第四十八章 事关心月狐的生死,少素翾不敢怠慢,把阿然安置好后,就立刻牵马分别去遣星阁和景曜会报信,派出人手赶往周围各个城镇,沿途四下搜寻心月狐的下落。 因为少素翾这辈子的便宜爹正是飔肜宫的正统继承人,尽管少素翾还没有正式接管飔肜宫,关于飔肜宫的一应资料却早就被宁西楼送到了少素翾的面前,美其名曰让他提前适应宫务,供少素翾闲极无聊的时候翻看一下,打发时间。 正是得益于宁西楼的这些安排,不需要旁人指点,少素翾对飔肜宫在徐州城的分坛所在早就了如指掌。不过他虽然知道如何进入徐州分坛、如何对接暗号,却害怕在段紫漪面前暴露了身份没法解释,所以只能在徐州分坛的外面瞎转悠,希望能跟段紫漪来个偶遇。 可惜少素翾骑着马绕着那条街走了三回,别说段紫漪了,连个普通行人也没瞧见,也不晓得紫漪是不是已经回了楚家,两人这才错过了。眼看着就要宵禁,少素翾心里又挂念着阿然的伤势,只能放弃傻等段紫漪的念头,催马返回楚家。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家家闭户休息的时辰,少素翾怕在城中纵马疾驰惹来巡逻的士兵,解释起来浪费时间,所以特意选了条没铺石板的泥泞小路,虽然稍微有点绕路,但却十分隐蔽安全,并且直通楚家的后门。 多亏自己英明神武发现了这条小路,少素翾心中得意,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御马往回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树下立着个人影,紫衣白纱,可不正是让他心心念念惦记了一晚上的段紫漪! “紫漪!”没想到居然在这么条偏僻的小路上碰到了段紫漪,少素翾赶紧勒住缰绳,翻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我找了你半天了,你怎么没回楚家?站在这里做什么?……”少素翾说着来到段紫漪面前,离得近了才发现段紫漪身上好大一股血腥味,衣摆之上全是血迹,整个人完全倚靠在树干上,才能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你受伤了?!”见段紫漪如此狼狈,少素翾只觉心口一窒,忙上前半扶半抱地搂住段紫漪,为他渡入真气,助他调息。也不知道这一晚上是中了什么邪,阿然和紫漪居然接连受伤,还都凑巧让他给撞见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会是跟阿然一样,也被魔族的人偷袭了吧?” 段紫漪微微摇了摇头,收起紧握在手中的冰刃扇。方才若不是认出来少素翾的声音,不用等少素翾接近,冰刃扇就已经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来了。借着少素翾的内力调息了一周天,损耗过度的段紫漪总算缓过劲来,轻声解释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仇家,血都是他们的。” 段紫漪嘴上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光看他现在这周身浴血、虚弱力竭的样子,少素翾就算是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他刚才定是经历了一番凶险的恶战。飔肜宫作为武林中唯一能与武林盟和魔教分庭抗礼的第三方势力,想拉拢飔肜宫的大有人在,想覆灭飔肜宫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段紫漪作为飔肜宫对外宣称的现任宫主,自然首当其冲成了那些与飔肜宫有仇的人的目标。偏偏他那一身“紫衣白纱“的行头实在太容易辨认,像这样路遇埋伏的情况,对于段紫漪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一样了。 今夜来找段紫漪麻烦的那十来个人,身手武功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中上之资,乃是人称西域狂魔范成生的得意门生。那个范成生因为修炼邪门武功走火入魔,每个月必需吸食婴儿脑髓才能苟且偷生。西域附近的百姓深受其害,许多丢了婴孩的人家日日以泪洗面,却怕范成生挟怨报复,只能默默承受。 后来也是巧合,有个范成生的手下在抢孩子时,被在外办事的宁西楼当场抓获。宁西楼听了当地人的哭诉之后,便让段紫漪派人捉拿范成生为西域除害。没成想走漏了风声,被范成生侥幸逃了。不过自那以后,范成生再也不敢在西域露面,才算还了西域百姓一个安宁。 段紫漪本来还在着人打探范成生的藏身之地,始终没有眉目。没想到飔肜宫没找范成生的麻烦,他倒主动派人来向段紫漪寻仇了。那十四个范家弟子武功虽然加在一起,也不是段紫漪的对手,但是他们彼此配合默契,结成一个古怪的阵法围困段紫漪,倒确实耗费了段紫漪一些时间和精力,才能破阵而出。 少素翾知道宁西楼安排段紫漪修炼缚魂诀,做他的“影子”代为打理飔肜宫,就是为了让段紫漪替他这个正牌宫主当挡箭牌。却没想到段紫漪这个代宫主做的,竟然要以命相搏来应对步步杀机。搂抱着段紫漪的手臂不由收紧,少素翾心情复杂,也不清楚对段紫漪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不禁有些哽咽地唤道:“紫漪……” 感觉到少素翾的手在微微颤抖,段紫漪不疑有他,还以为少素翾是因为替他调息,耗费内力所致,忙道:“我没事了,你停手吧。”若不是段紫漪一时大意,在阵内吸入了些许散功的毒气,他也不至于破阵破的如此艰难。此刻有了少素翾的帮忙,段紫漪只觉内力恢复极快,却不知道少素翾的武功全是宁西楼所授,内功心法和段紫漪本就是同宗同源,再加上两人之间有缚魂诀的羁绊,所以少素翾的内力进入段紫漪体内才能毫无阻滞的被他炼化,立刻收为己用。 因为方才提不起力气,段紫漪只能无力的依偎在少素翾的怀里,斗笠上的白纱恰巧蹭在少素翾的颈边,随着段紫漪的动作来回磨蹭,蹭得少素翾心里酥酥麻麻的。“你先别急着运功。”少素翾制住段紫漪想起身的动作,也不管段紫漪会不会拒绝,一把将他拦腰抱起,把段紫漪送上了马背。 “少素翾!你……”突然之间腾空而起,段紫漪刚在马背上坐下,紧接着身后一暖,少素翾已经跟着翻身上马,双手牵住缰绳,把段紫漪圈在了身前。 “少素翾!你放我下来!”段紫漪又惊又怒,他好歹是江湖谈而色变、手段残忍狠毒的公子无颜,如今却像个女人一样被少素翾小心翼翼地护在马上,成何体统?若是换做其他人,段紫漪可能直接掏出冰刃扇,一刀捅过去再说别的。可是面对刚刚救了他的少素翾,段紫漪心里竟有一丝罕见的柔软,不欲与他兵戎相见。 “别乱动,这样快一点。”少素翾一边甩着缰绳催马前行,一边拿手压了压段紫漪的斗笠,低头在他耳边笑道:“等到了楚家门前,我就下来给你牵马。放心,不会让别人看见咱俩共乘一骑的。” 马鞍上能有多大的地方,两人本就贴的极近,少素翾这么一说话,温热的气息立马透过轻薄的白纱,全呼在了段紫漪的耳朵上。不自然地侧头避了避,段紫漪没来由地一阵脸红,倒是不再反抗,停顿了片刻才又问道:“你刚刚说,殷然怎么了?” “嗨!你们两个啊,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听他这么一问,少素翾才想起来要托飔肜宫帮忙找心月狐的正事还没办,连忙简明扼要地把凤殷然被魔族人暗算、心月狐下落不明的事情跟段紫漪说了。“这事遣星阁和我景曜会那边已经有人负责找人了,你也不用着急,回去让闲闲看看伤势,再安排也不迟。” 明白此事急不来,段紫漪点头应了一声,闭眼专心调息起来,却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少素翾已是十分信任。 第四十九章 徐州借宿这一夜,凤殷然和段紫漪虽然分别受伤,但是好在伤势较轻,又有方临渊和药王谷谷主君闲这两位杏林高手精心医治,第二天便已无大碍。因为与总阁确定了心月狐和氐土貉一起失踪的消息,最是护短的凤殷然担心两位星使的安危,借调了飔肜宫和景曜会的人手,同遣星阁一起四处搜救,力求能在魔族人再下杀手之前,先一步找到他们两人。只不过现在各路人马虽已派遣出去,却还没有收到任何心宿和氐宿的音讯,即便凤殷然再过焦急忧心,也明白急也没用,只能耐心等待。 另一方面,少素翾听说了宁西楼也在韶华谷的消息后,就有些心急想要赶紧回韶华谷去。在他的记忆里,他上一次亲眼看到宁西楼和琉音同框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次也不知道宁西楼是怎么惹怒了琉音,气得这些年来越发孤僻乖戾的琉音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点没把整个冰雪韶华谷都给拆了。如今琉音闭关不知出没出来,而且琉音近年来身体和精神又大不如前,要是宁西楼那个木头脸再招惹琉音生气,也不晓得琉音还能不能打得过宁西楼那个面瘫。 “护师”心切的少素翾越想越坐不住,勉强在徐州楚家又待了一天之后,就收拾行囊带着已经完全复原的凤殷然和与凤殷然形影不离的方临渊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冰雪韶华谷。 因为害怕宁西楼在场,说破了自己和飔肜宫的关系,少素翾只能借口师父琉音脾气古怪不喜欢人多,让段紫漪和顾清寒陪着苏芊芊留在徐州楚家,顺便等着接应还没有消息的心月狐和氐土貉。而原本答应了入谷替琉音检查身体的君闲,因为有些私事要处理,无法与少素翾同行,只约好了过几日于韶华谷中会合。反正君闲也不是第一次到韶华谷串门,而且他因为出身灵界,对韶华谷中各种阵法和机关都很熟悉,所以少素翾对他十分放心,只准备好东西,先带着凤殷然和方临渊连夜进了谷中。 韶华谷里环境特殊,常年被冰雪覆盖,比起极北苦寒之地也不遑多让。少素翾担心自幼畏寒的阿然不能适应,特意吩咐谷中灵奴布置了有暖玉装饰的那个小院子,留给阿然和方临渊居住。 人迹罕至的韶华谷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如此热闹,几个小灵奴被少素翾支使的团团转,在屋里穿梭来回,十分好笑。少素翾在一旁做监工做的兴头正盛,不过心里高兴之余,又有点遗憾没能带段紫漪一起进来参观。 把一应事物都安排妥当之后,少素翾正准备叫上方临渊一起,去给凌晏和宁西楼两位师父请安见礼,却见一入谷便被琉音带走了的凤殷然跟着个灵奴走了进来,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方才一进入韶华谷,阿然的情绪就不太稳定,失魂落魄地像是陷入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尤其是当阿然低头看着他自己在冰面里的倒影时,少素翾分明看到阿然眼中有酒红色的光芒,好像不自觉之间就对他自己发动了惑心术。在那一瞬之间,令人绝望的恐惧和压抑仿佛有了实质一样,从阿然的身上扩散而来,却在侵袭到少素翾和方临渊的一瞬间如潮水般退了回去。虽然只有短短一息,少素翾还是感受到了那种无边冷寂的了无生趣,要不是手腕上阿然送的那串名为三生无忧的手串突然紧了一下,唤回了他的神智,连少素翾也不知道在那种无助又绝望的驱使下,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后来还是方临渊先反应过来,上前捂住了凤殷然的眼睛,不让他再看冰面上的倒影,切断惑心术的源头。之后又把凤殷然搂在怀中,用身体的温度和柔情缱绻的亲吻,才把凤殷然的意识从他自己编织出的幻觉里拉了回来。 少素翾本来想问问阿然刚才在幻觉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看他当时精神不济脸色太差,便没敢细说。之后,琉音就忽然冒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就把阿然叫去说话去了。 “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见凤殷然终于回来,还没等少素翾开口说话,方临渊就已经迎上前去,一边替凤殷然捂手,一边轻声问道。 疲惫地靠在方临渊怀里,凤殷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心里了一直藏着一个秘密,除了曾经在遣星阁禁地窥探过他记忆的凌晏之外,就连陪伴他两世的少素翾都不知道。前世他被阿翾的二叔扔进海里之后,迷迷糊糊地进了地府,本该喝下孟婆汤去过奈何桥。可是凤殷然那时心里都是因为无力援救芊芊而产生的愤怒和怨恨,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力量,竟然能够自如的操控火焰,打伤了想要抓捕他的鬼差,闹得地府一片人仰马翻,最后惊动了十殿阎罗一起出手,才将他镇压在了寒冰炼狱之中。若不是后来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被仇家害死的小殷然身上,只怕他会被一直锁在寒冰炼狱,直到魂飞魄散。 凤丞相家的小儿子天生失魂、状似痴傻,长到七岁才找回了魂魄的故事,曾经一度是帝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阿翾只以为他是晚了七年投胎,却不知道人间七年,寒冰炼狱里却已经过了整整七百年。凤殷然日复一日在其中受坚冰刺骨、寒风刀戕的酷刑惩罚,对于寒冷和冰雪的畏惧,早就深深刻在了他的魂魄上。故而看到韶华谷这种千里冰封的萧条景象,凤殷然那些压在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恐惧,立刻被勾了出来,导致他惑心术一时失控,将他自己也迷惑住了。 “临渊……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把脸颊贴在方临渊的颈边,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热量,裹着狐裘却还是全身冰冷的凤殷然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适应了韶华谷的这种景色,又有方临渊和少素翾陪在左右,凤殷然现在已经能够完全控制住心里的惧意,机缘巧合之下,倒是让他对于惑心术的领悟更进了一步。 “咳咳。”瞧着凤殷然和方临渊两个旁若无人的亲热恩爱,在旁边傻站着当电灯泡的少素翾既有那么一点点尴尬,又有些羡慕他们炽烈的深情。尽管少素翾并不想打断他们的温存时光,但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当观众更是别扭,只能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提示他们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大活人在场。 情难自禁地在方临渊怀中又赖了片刻,凤殷然这才退开一步,不好意思地对少素翾笑了笑。“琉音师父说今日天色已晚,让咱们早些安置,明天再去跟他们一起商量事情。” 少素翾一听不用去给几位师父请安,立刻无事一身轻,又关心了凤殷然几句,便赶紧带着灵奴一起撤了个干净,生怕走得晚了,再看见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凤殷然见他一副逃难的样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眼见时候不早,凤殷然这一日心神跌宕实在累了,便不再多话,洗漱休息不提。 第五十章 琉音所住的院落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全部用冰砖堆砌而成的陵墓,安放着琉音的亡妻——花妖婷雪的棺椁。 天刚蒙蒙亮,凤殷然和少素翾并肩站在冰屋的门口,远远看着长眠于冰棺之中容貌宛然如生的婷雪,两人似是怕惊扰了她的好梦,并不进屋,只一同在门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婷雪磕了一个头。 虽然昨日凤殷然刚进谷的时候,琉音就已经带他来拜祭过了婷雪,并把自己和婷雪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但是当时凤殷然执的是弟子礼,拜见的是名义上的太师父。今日一早,凤殷然特意拉着少素翾一起过来,却是想以琉音嫡传弟子的身份,给未及谋面的师娘请安问好。 “师娘!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阿然,师父偏心,惑心术只教给了他一个人。”少素翾轻声说着,一面拉了凤殷然起来,怕他受了地上的寒气。“师娘,师父最近有些奇怪。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叫了闲闲过来,一定帮你把师父照顾的健健康康的。”以前少素翾要是因为练功偷懒、调皮捣蛋惹恼了琉音,便会跑来婷雪的墓室外面跪着认错。每次说不上几句,琉音肯定会现身把他撵走,也懒得再去罚他。因这方法实在好用,少素翾屡试不爽,也乐意在琉音闭关时过来看看,自说自话的解闷。 再次向棺椁的方向鞠了一躬,凤殷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无限唏嘘。从琉音那里知晓了当年那些来龙去脉之后,对于这个善良明媚,不惜牺牲性命保护所爱之人的奇女子,凤殷然着实十分敬佩,也为琉音和婷雪这对彼此深爱却无奈阴阳两隔的苦命恋人感到惋惜。如果换做是他,只怕他根本承受不了失去方临渊的痛苦,还不如自私一点,走在方临渊前头。 “师娘,我和阿然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师父还在等着我们过去,商量怎么对付害死你的那个大魔头,给你报仇!”少素翾说着也弯腰行了礼算是告别,转身催动机关封闭了墓门,领着凤殷然和等在旁边的方临渊一起,向琉音住的小院走去。 许是因为刚刚拜祭过婷雪,少素翾见阿然面色郁郁似有心事,便没有多话。三人一路安静前行,很快便来到了琉音的书房。一进门就见琉音、凌晏以及宁西楼都在,围坐在桌前研究一张类似地图的画纸,正等着他们。 “师父!”跟几位长辈分别见了礼,少素翾立刻扑到琉音身边,关切地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出关的?怎么瞧着又瘦了呢?”昨晚匆匆一瞥没有注意,少素翾此时见了琉音,才发现不过几天的功夫没见,琉音居然比他出谷之前瘦了许多,眉宇之间的青色更甚。“闲闲大概明日才能到,不如先让临渊替你看看,好不好?” 知道少素翾这是关心自己,琉音看着两个徒弟都眼巴巴望着自己,一脸小心又担忧的模样,不禁心中温暖,脸上也有了些笑意。“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不急,先说正事。” 这些年来琉音的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差,却又讳疾忌医,从来不肯答应少素翾请君闲来给他看病的事。对他的回答习以为常,少素翾虽然还是有点失望,但是也知道对付魔族的正事要紧,只能先把心中的焦虑压了下来。 见琉音向自己点头示意,与琉音并称人间三劫之一的前任遣星阁阁主,身兼荣韶国国师之职的凌晏,只能担当起解说员的工作,招呼少素翾三人找地方坐下说话。 “殷然,你之前追查的那个文茂昌,本来是我的同门师兄,因为入了魔道屠杀本门师兄弟,被我的师父亲手斩杀在山门之前。”提起师门中这件已被列为禁忌的惨案,凌晏至今仍然无法释怀。“当年我和师妹亲眼看见他连尸体都被烧成了灰烬,以为他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他居然是故意用兵解的法子骗过了师父,逃到魔界又找了副肉身。”可叹他们的师父至死都以为是他自己拼尽了一身修为,大义灭亲除掉了大徒弟文茂昌这个祸端,却没想到被文茂昌利用,让他得以兵解逃脱。 “他四处寻找北疆武功不错的高手比武,就是为了趁机把他们炼化成武尸,好供他差遣。从你们遇到的田海来看,仓促之间他也只能炼出一些低等的尸兵,成不了大气候,不足为惧。倒是隐藏在他背后、暗中行事的魔君麟非,我们更应该小心提防准备。” 魔尊麟非要找琉音的麻烦,无非还是想要得到琉音体内那颗本属于婷雪的雪莲花妖的内丹。可是十几年前婷雪为了保全琉音,不惜自毁元神来抗衡麟非,才能将他击退,阻挡在韶华谷之外。也正是因为婷雪这不要命的打发,麟非以为雪莲妖元已毁,这才放过了琉音。时隔多年之后,那个魔君麟非,又是从哪里得来婷雪妖丹还在的消息的呢? 联想起琉音昨日的神情,凤殷然不禁偷偷看了琉音一眼,心里隐隐有个大胆又荒诞的猜想,却怕提起师娘的名字再惹他伤心,便只对凌晏说道:“如此说来,麟非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应该只是韶华谷而已。可是他纵容文茂昌在北疆作乱,故意引我们前来,还派出手下铃儿和千变一路跟踪堵截,让我去跟他相见。却不知道是何用意。” “的确古怪,这一点我们参详了许多回,但是还是无法解释他的动机。” “那个什么鬼魔君麟非,摆明了就是脑子不好,否则也不会为了个不知名的鬼仙丹,就四处兴风作浪了。”少素翾说着帮凌晏续上热茶,催促他接着讲如何对付麟非的计划。在他看来,与其费尽心思揣摩麟非不确定的用意,不如直接了当干掉麟非来得痛快。“咱们是要抓他还是要杀他?在哪里杀?” 人家麟非好歹也是堂堂一代魔界至尊,不晓得打败了多少魔族精英,才坐上那个尊主之位。谁知到了少素翾的口中,却好像极好对付的样子。凌晏哈哈一笑,倒也不急着纠正少素翾,只让他们三个过来看桌上摊放着的那张图纸。 少素翾凑过去一看,纸上画着个状似阴阳鱼的村落,无数阵法机关排布之上,正是韶华谷外面山脚下,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落——仙霖村。“仙霖村特殊的形状本身就是个天然的法阵,被加以利用之后,融合了许多高深莫测的奇阵,环环相扣、生生不息。只要我们稍稍加以修改,就可以成为围困魔族的最佳陷阱。”凌晏拿笔在纸上圈出了几个重要的位置,简单讲解了些有关奇门遁甲的浅显知识。“如今时间紧迫,趁着魔族的人马还没到,你们三个赶紧帮着村中百姓全部撤离,全村上下一定要仔细排查,不要留下任何活物。” “明白了!”少素翾扭头看了看凤殷然和方临渊,有这两位聪明人在,他只用帮着出力就行了,根本用不着费劲去记那些深奥难懂的奇门常识。那个什么鬼魔君,不但逼死了他们的师娘婷雪,还一直莫名其妙的骚扰阿然,还害的阿然两次受伤。现在能有机会参与布阵坑他,少素翾自然是斗志昂扬,必须要把新仇旧恨桩桩件件都跟麟非算个清楚才行。三人又跟凌晏确定了一些细节,这才告别琉音、凌晏和始终一言不发、坐在角落装背景墙的宁西楼,出谷下山去了。 第五十一章 韶华谷外山脚下的小村庄叫做仙霖村,整个村落暗合“万物负阴而抱阳”的玄机,呈阴阳鱼的形状,自成一阵,乃是韶华谷外天然的一道屏障。 传说这里本来受迷阵遮蔽,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直到几百年前,一些不堪战火酷吏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误打误撞闯进了阴阳阵中,惊动了韶华谷中的婷雪。婷雪怜悯百姓无辜,便允许他们迁居在此,并帮助百姓开地建屋,传授他们阵法奥秘,利用花草树木和房屋田舍,把先天阴阳阵加以改进,演化成了如今的仙霖村。 村中百姓感念婷雪的恩德,从此定居此处,世代守护着连他们都不得其门的韶华谷。传至如今,仙霖村里现有二十户人家,共计一百零二人。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呱呱幼儿,人人衣食无忧、安康喜乐,实在是让俗世之人忍不住艳羡他们与世无争的安逸。 少素翾初入北疆时,琉音怕他无法立刻适应韶华谷的气候,还曾带他在仙霖村中借住了几日,故而仙霖村的村民都知道少素翾是韶华谷的传人,对他十分恭敬。后来因为少素翾时常出入韶华谷办事,常在仙霖村走动,才渐渐跟村民们熟悉起来。 这里民风淳朴,村中百姓又把韶华谷视作圣地,所以看到少素翾,各家各户都争着抢着款待他。许多村中老人也算是看着少素翾长大,都把他当做自家儿孙一样疼爱,而村中的垂髫小儿更是欢迎少素翾这个常常给他们带糖果点心的大哥哥,每每见了少素翾,都要前呼后拥的围在他身边笑闹。 少素翾站在村口的大树下,望着已经再无人烟的仙霖村,不禁有些怅然。虽说让仙霖村中的百姓迁走,是为了保护他们不受魔族的危害,迫于无奈的办法。但是一想到这片承载了许多欢声笑语的小村落要沦为废墟焦土,少素翾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舍。而且凌晏选在这里布阵,必然会影响这里的风水气运,就算此间战事结束,仙霖村的百姓也没办法再搬回来了。 “阿翾,别愣着了,过来帮忙。” 听到凤殷然叫自己的名字,少素翾忙答应了一声,提起村民们送给他留做纪念的一大包东西,跳到凤殷然他们所在的高地上。“来了来了,闲闲和凌师父商量好没有,这里到底要怎么布置啊?” 把手里的令旗、符纸、丹砂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塞进少素翾的怀里,凤殷然指了指还在争论不休的君闲和凌晏,没义气的把少素翾推了过去,“他俩讨论了半天,说的我头都疼了,才确定了东边那一角的方位。剩下的还要等到晚上,看过天象之后再做定夺,不知道要墨迹到什么时候呢。”他说着活动了一下肩颈和手脚,打着哈欠对少素翾说道:“换你在这陪着这两尊大神吧,我先去那边找临渊。” 被凤殷然推得一个踉跄,少素翾差点没把怀里抱着的东西都扔了出去。他手忙脚乱得好不容易重新站稳,回头却见凤殷然已经跳下高地,施展轻功三下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少素翾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塞进村民留给他的大口袋里面,拍了拍手起身凑到君闲身边。可惜少素翾笑到脸都快僵掉了,君闲也没有看他一眼,只认真的同凌晏说道: “凌先生,魔族来势汹汹,当用重典。既要殊死一战,当以天柱破军为主,置于杜门,令他们自相厮杀。再以天芮巨门为辅,设在死门,必让魔族旦不保夕,无力回天。” 凌晏沉吟了片刻,以掌上排九宫又推演了一遍,才终于点了点头,“你们相门专研帝王之术,在奇门、六壬、太乙三式上的造诣之深,就连我和我师妹加在一起,怕也不如你学的透彻。”四界之中,灵界与人界最为相似,以世家派系各成门庭,只每隔五十年,推举出一位族长,制衡灵界各门各派和散修之间的关系。虽然凌晏做了荣韶国多年的国师,但是由于他所在的灵犀派主修的是求仙之道,对演算占卜虽也精通,却比不上出身相门的君闲,运用得那般得心应手。 “凌先生过奖了,不过是术业有专攻而已。”君闲此时心思都放在仙霖村的阵法上,虽是得了灵界前辈凌晏的夸赞,也顾不上高兴。“这仙霖村自成阴阳,本是处极佳的先天阵法。但是变阵之后,受了几百年人气滋养,已经渐渐生出灵性。我只怕咱们这般大肆改动,若是破坏了此地的平衡,反而不妙。” 君闲的忧虑,凌晏自然也有。想要依靠奇门遁甲之术立于不败之地,必然要紧紧掌握天时、地利、人和、神助、格局五大要素,缺一不可。如今他们占据了仙霖村的地利,得妖界、灵界和人界合力对抗魔族是为人和,再加上君闲和凌晏二人一同推演细节布置而成的阵法为格局,已算是有一半的胜算。然而若是推算有误,无法借助天时之利,或是因为破坏此地风水而失了神助,恐怕最后一刻功败垂成也是有可能的。 “今夜你我再合力占卜一次星象,必要保证方位时辰没有半点偏差。剩下的,也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昨日君闲没来的时候,凌晏就已经熬了一夜观看天象,虽说修道之人辟谷不眠也是寻常,但是此次事关重大,凌晏劳心劳力,难免露出疲态。眼下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又有出身相门的君闲坐阵,凌晏自然乐于把琐事都推给少年人们历练,“现在时辰尚早,我先回去准备一下,夜里还在此地相见。” 和少素翾一起送了凌晏离开,君闲这才想起少素翾来了半天,自己也没来得及招呼一声,不由抿嘴笑了笑,“阿翾,让你久等了。” “没事没事,你们定的可是大事,我等一等也是应该的。闲闲大人若有任何吩咐,我一定甘为马前卒。”少素翾从布包里翻出些村民送的干果,递给君闲,“闲闲你不做军师、不做丞相,非要窝在药王谷做个大夫,实在是太屈才了。” 时机未到而已……君闲微微摇头,看了看没心没肺的少素翾,却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眼前最紧迫的就是仙霖村的这一战,其他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静候佳音了。 “阿翾,光是一个魔尊麟非,就很难对付,何况还有他麾下的魔界四将以及无数魔兵魔物。仙霖村这里的阵法如果出了差错……” “方才凌晏也说了,尽人事听天命。反正那个魔君肯定要跟琉音过不去的,与其畏畏缩缩东躲西藏,还不如正面迎敌,即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轻易让他顺心如意。”少素翾打断君闲,亲手剥了个核桃塞到他手里,“再说了,连凌晏这个大国师都说你的奇门遁甲之术非常厉害了,你还谦虚个什么劲儿?所谓’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你精通三式,运用的可是天地运行的智慧。他区区一个魔尊,难不成还能大得过天道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少素翾的口中听到这么有哲理的话来,君闲忍俊不禁地打趣他道:“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咱们的翾少爷,居然也有闲情逸致攻读阴符经了?” “小爷我一直深藏不露,你不知道的本事还多着呢。”少素翾白了君闲一眼,又塞了个核桃给他,“你这孩子就知识学的太杂,老气横秋的一点也可爱。来个核桃补补脑,别学傻了。” 经少素翾这么一闹,君闲轻松了许多,与他说说笑笑着下了高地,沿着村中小路,修改起沿途的阵法排布来。 第五十二章 少素翾几人彻夜未眠,待君闲和凌晏占卜星象确定方位之后,再次修改了三奇、八门和六甲的排列细节,终于在天明时分,将融合了迷阵、困阵和杀阵的仙霖村困魔阵修建完成。 与此同时,凌晏的同门师妹、现任伊柯安灵界族长覃可儿已经和前来相助的妖界四位族长会师一处,傍晚时分即可带齐人马入阵守护困魔阵的中心阵眼。如今万事俱备,只等魔族大军夜袭韶华谷,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按照与魔尊麟非素有来往的妖界族长们所说,麟非自承袭魔界尊主之位后,十分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他既然已经放出话来,要在今夜戌时亲自取走雪莲妖元,就绝对不会提前或迟到,即便他知道此地会有埋伏,也断然不会放在眼里。话已至此,枯等无益,于是少素翾等人便各自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只待今夜这一场恶战。 虽是奔波劳累一夜未睡,但是少素翾心里记挂着晚上与魔族的交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时辰,还是无法入睡,只能翻身起来打坐调息,心里默默盘算着与魔族的战局。 尽管在魔尊麟非一事上,少素翾一直主张迎战抵抗,却绝不是好勇斗狠徒一时之快。一来麟非确实欺人太甚,只要婷雪的雪莲妖元还在琉音的身上,麟非就决计不会心慈手软放过琉音。二来麟非逼得婷雪惨死,琉音二十年来不人不鬼受尽煎熬,这个大仇,少素翾为人子弟,感同身受不可不报。三来这次能联合灵界和妖界之力共同对抗魔族,机会实属难得,若是错过,岂不遗憾?这一条又一条,相当于把他们赶到了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死胡同。除了全力一拼,没有其他退路可走。 少素翾平日里看起来玩世不恭,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漠然随性,一副对万事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则对关心之人看得颇重、想得颇深,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只不过能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他又最不喜欢矫情的剖白心迹,所以旁人总以为他是个大大咧咧、不善谋略的乐天派,却不知道他只是懒得谋划,也还没遇到值得他深思熟虑的事情罢了。 在脑海里把今晚的布置安排又演练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少素翾见日头西斜已近申时末刻,连忙收拾起身,匆匆吃了些灵奴送来的饭菜,便依照约定,到婷雪的墓前去寻琉音。 韶华谷中只有冬季,冷寂又枯燥,还有脾气古怪的琉音和繁重的课业,如果不是心志坚定、耐得住寂寞能够自得其乐,少素翾恐怕早就得了失心疯了。若是这次能彻底了断和魔尊麟非的事情,琉音就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候灵界和妖族的各位大人物都在,没准就有人能医治琉音那种连君闲都束手无策的古怪病症。那么少素翾也能安安心心地随着阿然一起回帝都玩耍,好好刷一刷跟紫漪的好感度。 想到段紫漪,少素翾的眼前不由浮现出那张宜嗔宜喜、姿容绝世的容颜,心中莫名甜蜜温暖,立刻冲淡了对战魔族的紧张。也不晓得留在徐州的紫漪,这两天过的如何,有没有顺利找到心宿和氐宿的踪迹,会不会又在路上遇到仇家埋伏,能不能接应上受凌晏所托赶回徐州的闲闲……顶着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花,少素翾一面胡乱想着,一面快速穿过包裹在冰雪之中的花园,疾步朝琉音的小院后面奔去。 待少素翾赶到墓前,正是酉时初刻,却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踪影。他正四下张望,却听见屋中琉音唤他,“进来吧。” 少素翾应声推门进去,却见安放冰棺的屋子里四处挂着红绸、喜字,被装扮成了婚房的样子。这样一幅场景,本该是喜气洋洋,但因为屋里只有琉音和一口巨大的冰棺,而显得有些诡异。在敞开的冰棺里,婷雪依旧安详的沉睡着,嘴角似是噙着一丝笑意,面容一如既往的甜美柔和,宛然若生。而穿着一身大红色新郎礼服的琉音,正站在冰棺旁边,俯下身去替婷雪细细描眉。每一笔,都格外温柔专注,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无限深情。 似是被琉音身上艳丽的红色喜服和他脸上幸福餍足的神情灼痛了双目,少素翾只觉得胸腔里像是被一种酸涩的胀痛填满,眼眶不禁一热,忙侧过头去不忍细看,静静等着琉音一丝不苟的为婷雪梳妆打扮。 重新检查了一遍婷雪的妆容和她身上的嫁衣,确认没有丝毫不妥之处,琉音这才展颜微笑,仿佛最虔诚的信徒一般,低头轻轻在婷雪额间的花钿上印下一吻,转身从桌案上拿了两个杯子,走到少素翾面前。“今日是我和你师娘成亲的大喜日子,咱们师徒本应把酒言欢,痛痛快快的醉一场。不过战事在即,你师娘又不喜我喝酒,”把手里的茶杯塞给少素翾一个,琉音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冰棺中的婷雪,语气里似有埋怨,眼中却是化不开的宠溺,“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师父?”没想到琉音要选在这个时候同婷雪把未完成的婚礼补上,少素翾虽然满心不解,但见琉音难得这般开心,他实在不愿扫了琉音的兴致,便听话的跟琉音碰了杯子,如饮酒一般豪迈的把杯里的茶水干了。 “好,好。”琉音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锦囊,递到少素翾手中。“这是你师娘给你的见面礼,你收好,等战事结束再打开。”待少素翾依言乖乖揣好锦囊,琉音又拿出一枚玉珏给他,“此物你且留着,就当你我师徒一场,做个纪念。若是将来你能参透其中的奥妙,就把它和殷然手里的指环合在一处,或许咱们还有机会再见。” 少素翾越听越觉得惴惴不安,手里的东西似乎重若千钧,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师父,您这是怎么了?什么留作纪念,来日再见的,您不跟我们一起去仙霖村对付魔君了么?” 琉音摇摇头,淡淡说道:“我早与麟非约好,今夜在谷中相候。” “约好?”电光火石之间,深藏在心底的疑问和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惊讶的少素翾忍不住脱口问道:“难道雪莲妖元在师父身上的消息,是您自己告诉魔君的?” “不错。” “师父您……” 少素翾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琉音强硬的摆手打断,“此事我自有计较,不必再提。你只需记住,今夜无论发生何事,都是我求仁得仁,绝无怨尤。”见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徒弟一脸焦急关切,琉音心里也不好受。他长叹一声,摸了摸少素翾的头顶,放缓语气说道:“你这孩子看似随意,其实极有主见且心性坚定,将来无论遇到何事,只要你能坚守本心,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比起心思深沉的殷然,为师对你并不担心。” 以前琉音从不当面夸他,说是怕他骄傲自满,若不是今日亲耳听到,少素翾还不知道自己在琉音心目中居然能有这么高的评价。他正听得一愣一愣的,琉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你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对待人家。千万要把握当下,莫要辜负光阴,沦落到为师这种饮恨终生的境地。” 近年来琉音格外孤僻乖戾,极少有一次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可是少素翾却半点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不祥的预感。“师父您没事吧,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少素翾勉强笑起来,试图缓解一下这种悲伤的氛围,“既然您不想出谷,就留在这里陪着师娘,等我们用仙霖村的困魔阵生擒了麟非,再送过来任您发落。” “好。”深深看了一眼少素翾,琉音回他一个安慰的微笑。“时辰将至,你且出谷去寻殷然他们吧。凡事尽力而为,切莫逞强。” “弟子记住了。”被琉音的情绪感染,少素翾深深弯腰向琉音行了一礼,郑重应了。见琉音不再理他转身回到冰棺旁边,少素翾无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牵起婷雪柔软却毫无温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琉音掏出最后一粒丹药吃下,望着婷雪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雪儿,再等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第五十三章 戌时将近,仙霖村外寂静无人的山路上,突然响起了凄厉高亢的哀鸣,仿佛万鬼齐哭、怨气冲天。顷刻之间,浓得好似有了实质一样的黑色雾气在树林中弥漫开来,将天上残月仅剩的一点光晕尽数遮掩。高高低低、千回百转的凄惨哭声,搭配上用周岁婴儿头骨做的风铃和用美女背上肌肤做的人皮鼓,组合成一支悲戚妖异的古怪歌谣。 在摄魂曲断断续续的调子声中,一辆用八只妖兽马腹拉动的黑色大车不疾不徐地驶了出来,车轮每转一次,都会有冤鬼的魂魄被绞入车轴之中,发出刺耳的惨叫之声。马车的后方跟随着四位形容各异的男女,当先一人高大威猛、面容庄正,骑着一匹足下踏焰的骷髅马,正是魔界四将之中的大统领血竭。在他怀里坐着个身穿纱衣娇小柔弱的女子,看起来清瘦高雅,宛若空谷幽兰般清纯脱俗、圣洁无比,任谁也无法把她与威名赫赫的魔界南帅秦艽联系到一起。 而血竭的骷髅马旁边,身穿灰色僧人衣服、脖子和手腕上都挂着几串硕大佛珠的北将密陀僧拍了拍身下状似青牛却有四角的食人怪兽诸怀,无论周围如何变幻,始终是一副笑眯眯乐呵呵的慈祥模样。相比之下,另一位女将柳寄奴座下的巨型老虎反倒有些普通,不过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只巨虎的皮毛早被鲜血染透,无数只伥鬼正围绕在巨虎身边,贪婪地****着它身上干涸的血块。 在四将的身后,跟着无数狰狞丑陋的低级魔兵,当先一人罩着黑色的斗篷,正是那日在景川城外乱葬岗上与少素翾几人交过手的神秘人,北疆武林人士失踪案的始作俑者,曾经和凌晏、覃可儿同出一门的灵界叛徒——文茂昌。 眼见仙霖村只有一步之遥,当先的黑色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神哭鬼号的摄魂曲也终于归于安静。“血竭,”马车中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才从酣眠中苏醒的沙哑和懒散,却难掩霸气天成的狂傲,听得车后的魔族众人俱是心中凛然,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既然灵界在此摆足了架势严阵以待,你就带着大家,陪他们随便玩玩,活动活动筋骨。”话音刚落,车中走出一个身着黑色深衣、腰系暗红色滚边火焰纹法带的年轻男子,便是如今的魔界之主——魔尊麟非。单论他的五官容貌,其实十分英气俊美,比起人间贵胄更有威严。然而那双原本应该多情似水的碧色眸子,却满是邪佞轻狂,凝眸时凶煞狠厉,令人不寒而栗。 “参见尊主!” 见到魔尊踏出马车,魔界四将慌忙带着身后群魔一起跪下,俯身低头,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们喜怒无常的万魔之主。 “都起来吧。”麟非拂了拂袖子,许是因为雪莲妖元近在咫尺,他今日心情很好,暂时还没有毁灭什么东西的念头。“若是见了妖界四位族长,你们几个,尤其是血竭,收敛一点,点到为止即可。但是遇到灵界和妖界的族人,无论是谁,只管放心大胆打杀便是。一会儿在阵中谁杀的人多,本尊便赐谁一招魔功心法。尔等可明白了?” 魔界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亲缘情缘寡淡,只要能增添自己的修行,其他人的性命根本不放在眼中。在乱斗不止的魔界里,麟非能稳坐魔尊之位三百年,自然是魔功高深精湛、无人敢望其项背。别说是得到他传授一招魔功心法,便是只得他随便指点一句,众魔都会趋之若鹜。故而麟非的话一说完,群魔立刻亢奋起来,各个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冲入仙霖村中屠戮。 将统御魔兵的事情丢给四将,麟非弃了马车,隐了身形一马当先掠进仙霖村的困魔阵里,直奔后山韶华谷的入口而去。凌晏和君闲合力设计的困魔阵的确精巧别致,威力非凡,对付一般的魔族绰绰有余。但是此等阵法,在修行上千年的魔尊麟非眼里,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即便是最凶险的杀阵,麟非也只需略一凝神便可破去,不过被破的阵法变阵之后会对他身后的魔兵造成多大的伤亡,魔尊却不会放在心上。他手底下不同等级的魔兵将士千千万万,只要生老病死的规律不变,炼化魔兵的资源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算那些低等魔兵功力不济折损在这里,麟非也不会有半点心疼,相反他还要感谢灵界的这个困魔阵替他筛选出最精良的精锐部队。 如同一团烟雾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后山,麟非远远便感受到韶华谷入口山洞外面守着三个人族少年,不由略停下脚步,凝眸看去。只见当先一人白衣纤尘不染、举止优雅,乃是他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方临渊。而站在方临渊身边,看起来与方临渊关系亲密、非比寻常的青衣少年,麟非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凤殷然,正是他不久前才查明证实的凤凰之火的传承之人。 虽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万年无一的凤凰之火为什么会生在一个凡人的体内,但是麟非为了炼制那本上古秘书中记载的,能窥探前世机缘的“三生奈何丹”,多年来四处收集珍稀材料,一直报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宗旨。所以他闭关出来后一查明凤殷然的特殊之处,便立刻派出了铃儿和千变试探凤殷然,却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侯爷居然有几分本事,连杀他两名魔族子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有趣,实在有趣。一看到方临渊和凤殷然并肩而立谈笑风生的快活模样,麟非心底就万分的不舒服,直恨不得冲过去强行拆散他们两个。不过今夜首要目标是琉音身上的雪莲妖元,麟非冷哼一声,决定暂时放过这对儿小情人,别过眼去看剩下的一个着暗红色衣衫的少年,琉音的另外一个徒弟,少素翾。 麟非作为魔功深厚的万魔之主,虽不像灵界那样擅长卜筮之术能掐会算,亦有魔族自己观察其他族类根骨造化的方法。比方说他能看到方临渊身上纯净的白色灵气和黑色的魔气纠缠不休,凤殷然身上隐约透着火焰的光芒。可是在那红衣少年少素翾的身上,麟非竟然观察不到也感受不到半分气息,仿佛有什么厉害的东西笼罩着他,默默地保护着这个不同寻常的人族少年。 有趣,的确有趣。麟非收回视线,忍不住在心里又笑着说了一遍。随着魔族全面展开攻势,山下仙霖村中战事已经开始,一时之间地动山摇、火光四起,然而守在这里的三个少年人好像丝毫未受困魔阵混战的影响,依旧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麟非嗤笑一声,他想看的都已看过,自然不会在此多做停留,只格外多看了方临渊一眼,便身形一闪,瞧也不瞧呆坐在山洞里的宁西楼,穿过谷口的屏障,踏入了韶华谷之中。 第五十四章 韶华谷千万年不变的寒风飞雪瞬间扑面而来,麟非略微眯了眯眼睛,散出一缕魔气,在他周身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替他挡住漫天的风雪。 似是怀念起二十年弹指一挥间的旧日时光,麟非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感受着韶华谷中天然的充沛灵气,嘴角渐渐泛起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移步循着谷中唯一的活人气息向深处走去。 一路负手信步慢慢前行,麟非一派闲适安然的模样,仿佛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欣赏韶华谷独特的景致而已。如此向前走了百十步,麟非刚觉得有些无聊,想要破坏点什么给自己找点乐子时,便见身穿喜服背负金弓的琉音姗姗而来,在距他十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冷冷地说道:“魔君果然守时。” 无边无际的冰雪白芒之中,红衣黑发的琉音实在太过耀眼。明明穿着那般炽烈的颜色,眉眼容貌也精致明艳,却偏偏有一身刻骨难消的萧索寂寥,就如同一支于最热闹时戛然而止的曲子,令人平添许多怅然惋惜之意。 麟非难得如此认真的打量自己的猎物,尤其这个猎物还是个卑微脆弱如同蝼蚁的凡人。虽然这个凡人很快就要死在他手中,但是麟非也不得不承认,琉音的气质和相貌确实出众,即便比起素来盛产美人的妖界,也毫不逊色。只可惜,他麟非从来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本来本尊收到雪莲妖元仍在的讯息时还半信半疑,而今见到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倒庆幸自己费心走这一趟了。”瞧着琉音脖子上遮掩不住的雪莲印记,麟非不禁笑了起来,“看在那婷雪为了救你把自己的内丹留在了你体内的份上,只要你乖乖把婷雪的妖元交出来,本尊就不计较你勾结妖族,妄图活捉本尊的事情了。” 琉音也跟着笑了起来,“二十年未见,魔君这骄傲自大的脾气真是丝毫不改。”他说着抬手摘下身后的金色弯弓,从箭囊中取出一支银簇金杆的羽箭,开弓搭弦,箭尖正对麟非的心口。世人都以为他琉音只擅长操控人心的惑心术,却忘了他最初行走江湖时,全凭一副百发百中的金弓银箭,才震慑住那些欺他年少的所谓武林前辈。 看似轻松自如的将妖力灌注到羽箭之上,琉音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难见一丝血色。二十年来,他以凡人之躯,强行借取妖元续命,又妄图炼化使用妖元中残存的修为,其中经历多少苦楚艰辛,实在一言难尽。不过这一切的一切,终于可以在今日做个了断。思及此处,琉音勾唇一笑,眼波流转之间似有光华闪烁,“我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坐以待毙,绝非我所愿。”突然放开指间的弓弦,琉音倏然出手,银箭破空而去,直射麟非的胸膛,“还请魔君多多指教。”话音未落,琉音已然连发十箭,动作快到肉眼只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影子。 眼见那十支闪着银色光芒的羽箭,如同一张罗网般封住自己所有退路,凛冽杀意直逼面前,麟非却不屑一顾地讥笑一声,连躲都懒得躲。“哼,微末之计,也敢在本尊面前卖弄。”就在箭簇距离麟非只剩一尺时,麟非双眉之间突然浮现出墨黑色的魔族烙印,阴郁浓重的魔气瞬时喷薄而出,化作一团黑雾笼罩在麟非身前。琉音的十支银箭每深入一分,那黑雾里便会冒出一个鬼脸,狰狞哭喊着缠绕上银箭,用自身怨气去侵蚀箭簇上的妖力,直到被银芒灼伤变成灰烬。那十支羽箭虽然厉害,却抵挡不住前赴后继、层出不穷的无数冤鬼魂魄,最后银芒全部消失,轻易便被麟非挥落在地。 攻势简简单单就被麟非化解,琉音却并不意外,若是随随便便一支羽箭就能伤了魔尊麟非,那魔族上下的脸都要一起丢光了。淡淡一笑,琉音挽弓引弦又是一串疾射,忽然身形一晃,随着最后一支银箭光芒遮掩,迅如闪电一般直冲麟非而去。同时手中幻化出无数锋利如刀的花瓣,夹杂在雪花里直取麟非双目。 婷雪的妖力精湛纯粹,但是琉音毕竟是凡人之身,勉强承袭妖元之后,又没有妖族功法辅佐修炼,只能将妖力与人族武功结合,能有今日这样的表现,已经是很难得了。瞧着琉音的这一番表现,麟非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端正了态度也慎重起来。 收起护体的魔气,麟非不退反进,手掌翻覆之间,掌心腾起一团蓝色火焰,直面琉音的那些雪莲花瓣。两道互不相让的力量撞在一处,立刻掀起一阵飓风,将二人周边十米之内的积雪都吹了个干净,巨大的爆炸声震彻山谷,引得大地震颤、群山雪崩。 麟非倒退一步,避开那股强劲的冲力,压下体内翻滚难平的血气,望着被震出去摔在地上的琉音,有些脸色阴沉难看。想他麟非作为统御万魔的魔界之主,居然差点伤在半人半妖的琉音手下,怎能令他不心中窝火。果然是他闭关多年,日子过得太安逸轻松了些,竟没看出来琉音的拼死一搏,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比起毫发无损的麟非,委顿在地的琉音已是强弩之末,以他如今孱弱的身躯再难承受的雪莲妖元被麟非那一掌逼出,正落在他身侧的雪地上,散发出阵阵清淡的雪莲香气。 勾了勾手指,将那颗散发着幽光的乳白色妖元珠收进掌中,麟非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琉音,“琉音……哼,本尊对你竟有了些佩服。不过凡人毕竟是凡人,就算你留着这颗内丹,你也不能成为妖族,更斗不过本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琉音,麟非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你和婷雪能死在本尊手下,也是你们两个的福气。” 费力地撑起上半身,琉音蹭去唇边血迹,面对魔尊蓬勃的杀意,脸上却没有半分畏惧,反而畅快一笑,“想要亲手杀我,魔君怕是不能如愿。” “故弄玄虚。你……”见琉音依旧镇定自若,麟非不禁有些犹疑,刚要继续追问,却忽然感应到身后出现了一道极其强大的威压,连忙弃了琉音闪身避到一旁。 怎么是他?!望着那个突然出现在琉音身前的银发男子,麟非心头警铃大作,不由自主地又退开半步,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自动摆出了防御的姿势。那银发紫眸的男子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莞尔,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小麟非,你这些年真是越发威风了。” 感受着银发男子身上若隐若现的冷冽杀意,麟非不动声色的收起雪莲内丹,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头向那人行了个半礼,“妖王这次闭关的时间倒是短了许多。” 听到妖王这个称呼,夙郗不置可否地讥笑了一声,看麟非的眼神像是在瞧自家不懂事的子侄,“我的事,何时轮到你多加置喙?” 被他噎得面皮发红,麟非纵横魔界未有敌手,已有许多年不曾有人敢与他这般说话。可是在实力深不可测的妖王夙郗面前,即便是他,也不敢顶撞半句。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确实可恨,然而面对这个传说中身负上界天神之能的深不可测的神秘妖王,麟非不介意先隐忍一回。 若说夙郗此来是为琉音出头,早在二十年前他逼死花妖婷雪时,夙郗作为妖王就该现身,何必等到现在。何况夙郗向来喜欢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定然不会自降身份对他出手。想明白这些,麟非立刻轻松起来,嬉皮笑脸地朝夙郗拱了拱手,转身就走,“多谢妖王相赠雪莲内丹之情,改日本尊再设宴相谢。” 眼见麟非狂妄得连法术都不用,真的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去,全然的挑衅之意,夙郗皱了皱眉,回头去看琉音,“以婷雪与我的交情,你便是要我杀了他,也无何不可。又何必选这一条路?” 抚平喜服上压出的褶皱,缓过些力气的琉音摸着衣摆上用金线绣成的并蒂莲花,眼前似乎浮现出婷雪当年亲手缝制嫁衣时的羞涩笑颜。他机关算计、处心积虑地让麟非既能顺利取走他体内的雪莲妖元,又不让麟非得到的那么容易,这样才能打消麟非的疑心,令他无暇仔细研究妖元,自然也就不会发现琉音早就以自身为炉鼎,将一味无色无味的奇毒融入了妖元之中。待到他日麟非炼成三生奈何丹,终于窥探到前世机缘,却无奈毒发身亡,与所爱阴阳永隔,就是琉音对他最好的报复! 没想到琉音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仅是为了让麟非也尝到爱别离的痛苦,饶是见多识广的夙郗,也不禁有些愣怔咂舌。如今琉音所托之事已了,夙郗无心多留,只回头扫了一眼坍塌多年的禁地方向,便如来时那般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 偌大的韶华谷终究归于寂静,强吊着一口真气不散的琉音再次回到墓室之中,躺进那口宽大的冰棺,小心温柔地把爱人搂入怀里。“韶华谷又剩下你和我了……”与婷雪额头相抵面对面躺在冰棺中,琉音恍然间似乎听到一个清甜软糯的声音在笑着唤他,一如往昔。有些激动地把忍不住颤抖的双唇印在婷雪唇上,琉音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幸福的笑了起来。“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柔和的光晕从琉音和婷雪身上飘散开去,墓室的大门轰然关闭,而仙霖村后山通向韶华谷的那个山洞也瞬间崩塌,将洞口全部填了起来,堵住了进入冰雪韶华谷的唯一通路…… 第五十五章 就在琉音留在韶华谷中独自交战麟非的同时,由魔界四将带领的魔族军团也进入了被麟非彻底激发的仙霖村困魔阵,一时之间喊杀声四起,冲天的火光和起此彼伏的爆炸声混合着魔兵们的哀嚎,使得曾经世外桃源一样的仙霖村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 奉几位师父之命守在后山小路上的少素翾远远听着山下的厮杀声,表面上仍是谈笑自若,脑子里却乱糟糟地全是出谷前琉音跟他说话时的样子,越发觉得不祥。只是琉音和凌晏都特意吩咐他和阿然、临渊留守后山入口处以防有漏网之鱼闯到山上,顺便看住宁西楼不准他进谷,少素翾职责所在,虽然不甘不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 万幸魔族也没让他们三人清闲太久,很快便有几个浑身绿油油的怪物顺着阵法的缺口上了山,看起来跟他们那日在乱葬岗上遇到的田海模样相似,定是文茂昌炼制的低等武尸。也正是因为这几个半人半鬼的武尸太过低级,连自己的思维都没有,完全受文茂昌驱策,这才能误打误撞闯出山下的困魔阵,来到这里。 “总算是有点事情可做了。”少素翾憋了一晚上,此时终于可以活动下筋骨,当即兴奋起来,抽出腰间的缚龙鞭,跃跃欲试地临空甩出一个鞭花。 “他们都是北疆失踪的武林人士,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排得上号,切莫轻敌。”凤殷然怕他轻敌,忙拉住少素翾,不厌其烦的叮嘱道:“按照凌晏教的,先小心与他们周旋,瞅准时机把兵器戳进他们的膻中穴,便可破咒。” “知道知道,我记着呢。”少素翾不由笑他啰嗦,银鞭挥出向着打头的两个武尸抽了过去。别看这些武尸行走的时候慢得跟乌龟一样,打斗起来却迅猛灵活,又没有痛觉和畏惧,若是换做其他人对付起来,着实要花费一番功夫。可惜文茂昌明显运气不好,炼制出来的这些武尸偏偏撞到了少素翾三人手里。 遣星阁除了收集天下情报,也搜罗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凤殷然因为不喜欢费力练习外家功夫,便投机取巧仗着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专心研究各门各派招式的特点和破绽,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几个武尸虽能本能地使出招式对敌,却也因为心智全无,没有及时应变的能力,十几招过后,凤殷然就能认出他们的武功路数,找出错漏所在,指点少素翾和方临渊如何攻击。 三人之间配合默契,所用的又都是能诛妖除魔的不世神兵,对付区区几个武尸,实在是大材小用。随随便便就将武尸全部击杀,少素翾嫌恶地避开地上那几滩由武尸化成的血水,回头与凤殷然和方临渊商量道:“既然人都打上来了,咱们也下去看看吧。” “也好。”在此蹉跎半夜,凤殷然也早就想看看困魔阵里的战况如何。三人一拍即合正准备下山,谁料还没走出去几米,脚下的大地剧烈晃动起来,随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山石飞溅、烟尘四起,竟是那个通往韶华谷的山洞突然塌了! 原本独自守在山洞之中的宁西楼一身狼狈的跑了出来,若非他警醒,察觉到异样提前撤出,只怕此时他已经被埋在了废墟之中。忍不住浑身战栗,宁西楼早就知道琉音此战存了死志,却没想到他竟这般绝情,彻底封闭了韶华谷,连最后一面都不愿与他再见。脑子混沌一片全是琉音决绝冰冷的面容,惊惶失措的宁西楼心里空落落的,口中只知道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入口,彻底毁了!” 少素翾愣愣地看着被碎石堵得严严实实的山洞,那里可是他所知的出入韶华谷的唯一途径。如今山洞塌了,他以后要怎么回家?……还有琉音呢?琉音还没出来,岂不是要被困在谷里出不来了?…… 下意识地往山洞方向走了过去,少素翾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想要扒开碎石好好查看一番,却忽然有疾风迎面刮起,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众人头上飞掠而过,直冲仙霖村去了。 “什么人!”看那两道身影明显是从韶华谷中破阵而出,少素翾连忙追过去,想要拦下他们,问清楚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惜那两人速度实在太快,倏地划过夜空,根本看不清身份。只有当先那人张狂肆意的大笑,不断回荡在几人耳中,“琉音已经死了,你们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琉音死了?!不!不会!怎么可能?自己出谷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假的!一定是假的!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少素翾只觉全身血气直冲头顶,逼得他双目尽赤、手脚发凉。他极力的想要说服自己,琉音只是被困在谷里,安然无恙的在等他们救援,不要被人骗了。可是一想到在婷雪的墓室里,琉音难得多话的反常样子,仿佛真的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少素翾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谁在那里胡说八道!”忍不住大喝一声,少素翾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也顾不上招呼其他人,只循着那两人的残影,全力追了过去。仙霖村里的困魔阵每一处都是他陪着君闲和凌晏亲手布置的,每一种变阵他都牢牢记在心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对遍地的尸体残骸视若无睹,少素翾脚下不停变换步法,仗着对阵法的熟悉,疾风一样直奔中心阵眼而去。 魔界四将和妖界的四位族长本来激战正酣,把武尸都派上山去的文茂昌也正跟凌晏和覃可儿师兄妹斗得难分难解,但是看到魔尊麟非和妖王夙郗同时现身,双方人马立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打斗,收束手下分别站到各自的头领身后。 少素翾等人相继赶到时,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双方寂静对峙的诡异场面。心里记挂着琉音的消息,少素翾一看到那些魔族,火气就止不住翻腾起来,想也不想便亮出鞭子,指着对面的魔族质问道:“刚才是谁出言不逊咒我师父?!”少素翾说着就想上前,却被一旁的凌晏给拉了回去,施咒将他禁锢在了原地。 凌晏用的是灵界法术,少素翾挣脱不开,又被他禁了言无法出声,再着急也无计可施,只能死死瞪着站在群魔首位的魔君麟非,恨不得能把目光化为实质,在麟非身上戳几个窟窿。 对少素翾的质问置若罔闻,麟非朝那边扫了一眼,视线却略过少素翾,只在方临渊身上打了个转。说起来他与方临渊不但是旧识,而且交情匪浅,可惜方临渊却一直拿他当死敌,实在是让麟非“伤心”。把注意力转回沉默不语的妖王夙郗身上,麟非动了动手指,幽幽问道:“妖王带领四大族长,倾巢出动来找我的麻烦,莫非觉得太平日子过的太久了,想再次与我魔族开战么?” 换做昔日的自己,莫说小小一个魔界,便是搅得四界天翻地覆、杀光所有生灵,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那个人不喜欢,他才勉强收敛了一些,没想到却总是有人误以为他真的心慈手软,实在可笑。夙郗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小麟非,三百年前四界正式停战的时候,可是签过协议的。任何一族,都不可妄动兵戈,寻机挑衅。”不知想到了什么,夙郗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柔和,一双湛紫的眸子在夜色里亮若星子,“如今你唆使灵界弃徒荼毒人界,又伤我妖界族人在前,倒是叫我得好好问上一问,魔尊你是否真的要与我们三界为敌啊?” 夙郗说得随意,麟非听在耳中,脸色却是越发难看。尽管妖界的四位族长还有灵界的那个宗主加在一起,麟非都未必放在眼里,可是如果真都动起手来,夙郗作为妖王,绝不会坐视不理。以麟非如今的功力,想要挑战号称有天神之能的夙郗,却不得不好生掂量一番。 而且仙霖村这一役,魔、妖双方虽然都有损伤,但是妖族毕竟占了困魔阵的便宜,伤亡数量比起魔族来,可谓微乎其微。如果剩下的这些魔族精锐还有魔界四将,都一起折损在这里,那百十年内,魔界都将一蹶不振,任由其他三界欺凌了。 瞬息之间心中已有计较,麟非忽然笑了起来,却不正面回答夙郗的问题,只丢了个眼色给魔界四将中的南帅秦艽。 第五十六章 威名赫赫的魔界四将之中,大统领血竭虽然法力最高强,但是脾气暴躁冲动,崇尚绝对实力,最恨智计权谋一类的东西,说白了就是武力有余、心眼不够,只能做一把听话的刀。相比之下,麟非反而更欣赏外表娇娇弱弱,实际心狠手辣的南帅秦艽,因为秦艽不但是个漂亮的女人,还是个十分聪明的解语花。 见魔尊向自己看过来,秦艽果然不负所望的看懂了麟非的意思,从血竭的怀里退了出来,盈盈向夙郗做了个万福,温柔妩媚的笑道:“妖王大人明鉴,此事全由文茂昌一人而起,我们魔尊大人也是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这才一时心软助他一臂之力。” 仿佛身娇体弱、气力难继,秦艽停了一下,抚着胸口微微喘息着,眼波流转在夙郗身上,带着对强者的崇拜和敬仰,小钩子似得让人心痒难耐。如今场上的局面再清楚不过,有盛名在外的妖王夙郗在此坐镇,魔尊大人明显是想要保全实力、暂避锋芒。那么自然要找一只替罪羊,来承担妖王的怒火,给大家一个交待。至于这个倒霉的替罪羊选哪一个,除了叛逃出魔界、抓人炼尸的文茂昌还有其他人更合适么? 秦艽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魔尊和妖王的神色,一边轻轻笑着,莲步轻移,转瞬之间就来到了文茂昌的身边,纤纤玉手突然伸出,眼中杀机毕现。“不若就让妾身替妖王和覃宗主料理了这个叛徒如何?” “你!……”文茂昌哀嚎一声,栽倒在地,后腰露出一个森森黑洞,鲜血顿时涌出来染红了地面。早在秦艽念出他的名字时,文茂昌便明白她想拿自己顶罪,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毫无预兆地便徒手抽走了他的魔骨!文茂昌疼得全身抽搐,瘫软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口中除了“嚯嚯”的喘息声,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叛逃出灵界,不惜兵解夺舍换了具身体修了魔道,拼了命地修炼魔功讨好魔君,无非只是想跟他那个死了许多年的师父证明,他文茂昌绝不会输给天资极好的凌晏和覃可儿罢了。这一次他来北疆大肆抓捕武林人士修炼武尸,完全是奉了魔尊的命令,为的就是把身份特殊的凤殷然吸引到北疆来。文茂昌还以为办成了这件差事,以后便能得到魔尊的赏识,却怎么也没有预料到,魔尊肯多看他一眼,都是看在他曾是灵犀派大弟子的份上。只怪他愚钝蠢笨,竟沦落到今日这样一个下场。 瞧也不瞧文茂昌那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一般怨恨不甘的眼神,秦艽随手将文茂昌那块透着绿光的魔骨扔给柳寄奴座下的老虎,掏出一块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斑斑血迹,又变回那个弱不胜衣的病美人,娇滴滴的冲夙郗笑道:“妖王大人,这个交待,您可还满意?” 秦艽看起来把姿态放得极低,但是文茂昌毕竟是灵界的叛徒,又曾经是覃可儿、凌晏的同门师兄。秦艽这般嚣张的当众杀人,摆明了是在打灵界的脸面,让覃可儿这个灵界宗主如何能忍! “秦将军好手段!”白纱覆面衣袂飘飘的覃可儿向前一步,祭出她的兵器云天绫,气质清冷高贵仿若九天玄女,立刻将伪装出一副清纯模样却心肠歹毒的秦艽比了下去。“这文茂昌怎么说都是我灵界的叛徒,该如何处置都该是我灵界做主。秦将军这般心急,莫不是要杀人灭口不成?” 有自家魔尊撑腰,秦艽自然是有恃无恐,并不害怕覃可儿跟她动手。漂亮女人和漂亮女人之间,本来就是天生的敌人。何况是喜欢扮柔弱装清纯的魔女秦艽,遇到覃可儿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真正仙女,更是分外眼红。她舔了舔嘴唇还想再讥讽覃可儿几句,却忽然听见妖王夙郗慢悠悠地开了口。 “小麟非,”妖王一开口,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你既然已经拿到了婷雪的妖元,也该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眼见麟非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身后的凤殷然,同样知道凤殷然身负凤凰之火的夙郗不由叹了口气,麟非要炼的那个三生奈何丹的方子还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需要什么材料,他比麟非还要清楚,怎么会不懂麟非的那点心思。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看在琉音的面子上,夙郗也不会让麟非当着他的面,就对琉音的徒弟不利。 碧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麟非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夙郗,知道今日想一并取走凤殷然身上那颗凤火之心绝无可能,便也不多做纠缠。“既然有妖王亲自作保,我便再多等几日。”反正在凤殷然的身边,他早就做了万全的安排,凤火之心他势在必得,绝不会让凤殷然有机会逃了。今日能当着老妖怪夙郗的面,顺利带走雪莲妖元,已经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来日方长,没必要再多做纠缠。麟非说着朝夙郗拱了拱手,转身便走,“血竭,带人先回樊薄。” “是。” 随着魔尊一声令下,四大魔将带着手下兵马立刻撤退,黑雾似的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剩下的妖界四位族长不用自家妖王吩咐,向夙郗行礼告别之后,也点齐人马回了妖界。 刚刚还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仙霖村,霎时又重归了宁静,仿佛之前的妖魔大战,不过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少素翾呆呆地望着站在阵眼中央的妖王夙郗,连自己身上的禁锢术何时解开了都没发现。四周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魔族的尸体和建筑的残渣混杂在一起,一地狼藉。可是身着青莲色衣袍的妖王只是那么静静的站着,就教这幅炼狱般的画面变成了月下美人图。 似是感觉到少素翾专注的目光,夙郗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少素翾和凤殷然一眼,那双湛紫色的深邃眼眸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的含义,却又好像只是随意一瞥,连他们二人的影像都没有看在眼里。 目送着妖王的身影消散在夜风之中,少素翾只觉得周身气力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一样,晃了晃几乎不能站稳。想起琉音留给他的那个锦囊,少素翾连忙翻出来打开,却见里面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和一个装着片花瓣的透明小瓶。 少素翾展开纸笺一看,只见一张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琉音的另一项绝学穿霄箭的招式心法以及琉音的修习心得,另一张上则简单介绍了那片花瓣的效用,还有琉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不忘初心,不负所爱。 看着那熟悉的笔迹,想起傍晚时琉音字字真挚的叮咛,少素翾只恨自己察觉出异样的时候,为何不坚持追问一下。若是他早知道琉音心存死志、独自面对魔尊麟非,就算琉音赶他骂他,他也会拼死留在韶华谷。恍惚地回身望向韶华谷的方向,少素翾心里疼得厉害,除了疼,还有委屈。一夕之间,他又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师父和师娘终于幸福美满地跟着韶华谷一起陷入了亘古不变的沉睡,而他,却被拒之门外,再也回不去了…… 少素翾浑浑噩噩地僵在原地,仿佛封闭了五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理会。直到凤殷然走过来拉起他的手,拖着他朝着韶华谷的方向跪下,一起给从此长眠谷中的琉音磕了三个头。 “阿翾,琉音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少素翾想放声大喊,可是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一把搂住同样强忍悲痛眼圈通红的凤殷然,少素翾终于发泄似地大哭了起来,像个被抢走了心爱糖果的无助幼童。“阿然,他怎么可以这样……师父他不要我了……他和师娘都不要我了……” “哭吧阿翾,哭出来就好了……”安抚似的拍着少素翾的后背,凤殷然一边呢喃着宽慰他,一边忍不住也落下泪来。琉音平日里看起来孤僻冷傲,对待他们两个徒弟却是掏心掏肺的好。连他闻此噩耗都悲伤难抑,何况是八年来与琉音朝夕相对的阿翾呢。而且连同韶华谷的唯一通道现在已经彻底塌毁,他们作为琉音的弟子,竟然连到师父师娘坟前上一支清香的机会都没有了。 默默哭了一会儿,少素翾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师父,师娘,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再次向韶华谷的方向叩首拜别,少素翾在凤殷然的搀扶下爬了起来,紧紧攥住琉音留给他的那枚玉珏,胡乱抹了把脸。琉音曾说,今夜无论发生何事,都是他求仁得仁,绝无怨尤。然而琉音可以欣然赴死的跟麟非了断恩怨,他少素翾却不能! 一时之间,琉音餍足幸福的笑容,麟非肆意残忍的张狂,夙郗蔑视万物的寂寥,一一在少素翾的眼前闪过,悲恸、怨恨和不甘种种情绪分沓而至,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激荡着少素翾的心神。微微闭了闭眼睛,少素翾静静感受着自己的心境变化,既没有抵抗,也没有顺从,反而从那复杂混乱的情绪里,渐渐有所领悟。 片刻后再睁开眼睛,少素翾已是目光坚定,双眼虽然还有些微微泛红,却亮得惊人,仿佛多了些从未有过的什么东西。“走吧。”对凤殷然回以微笑表示自己无事,少素翾没有再说什么,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此离开了化为焦土的仙霖村。 (第二卷完) 第五十七章 正值盛夏,似火的骄阳不停地炙烤着大地,将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烦闷的炎热之中。一连曝晒了十天不见一丝风雨,别说是帝都郊外的庄稼快被烤焦,就连护城河的水位都直线降了下去,令百姓们十分惶恐。 酷暑的天气似乎也格外容易引发人们的怨气,在帝都上下沸沸扬扬的抱怨里,荣韶国的胤帝陛下终于在朝会上摔了折子,将在场的一众官员都骂了个遍,勒令他们三日之内务必找到不知所踪的大国师,请他速速回来开坛求雨,以解燃眉之急。 风尘仆仆刚从远在正朔大陆的伊柯安灵界赶回帝都的大国师凌晏,却并不知道胤帝和荣韶国的官员们都在热切的期盼他回宫。此时此刻,他正优哉游哉地走在有天下第一商会之称的景曜会总部的庭院里,享受着炎炎夏日里难得的一丝清爽。 所谓大隐隐于市,就像遣星阁的总部隐藏在京城最大的青楼歌馆妄璇阁之下一样,景曜会的总部从外面看来,不过是个生意不温不火的小饭馆罢了。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小饭馆后面整整一条街的民宅,都已经被暗中打通,连成一片,成了景曜会总会最好的伪装。 而隐藏在最深处的那处小院,便是历代景曜会会主在荣韶帝都的私宅。不过景曜会一向讲究认信物不认人,除景曜会的创建者鱼竹汐外,几乎每一代会主都特别喜欢搞神秘主义。最离奇的就是有人做了一辈子会主,那一代的七位财神爷连这位会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可谓隐藏非常之深。故而这处设在总部的会主私宅的利用率实在低的可怜,以至于少素翾宣布搬进去的时候,差点闹得整个景曜会都轰动了。 凌晏由琴兮引领着进入小院内宅时,少素翾正在院子里练习射箭。有院子中央那棵参天巨树的树荫遮蔽,又有院子里随处摆放的冰盆降温,即便是在烈日笼罩的室外,这里还是清爽得犹如春天一样。一路见多了景曜会用冰如土、财大气粗的作风,凌晏已经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何况以景曜会囊括人界四个大陆财富的实力,就算是景曜会现在高价买来一堆寒冰兽消暑,凌晏恐怕也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站在院子中央的少素翾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劲装,未曾冠束的长发用发带高高扎起一个马尾,显得格外精神干练。心无旁骛地持弓立于树下,少素翾用一条黑绸布蒙住了眼睛,全凭耳力捕捉蝉鸣之声,将周围树上聒噪不休的雄蝉一一射落在地。动作稳健迅捷,腾挪起落间仿佛一支别致的舞蹈,煞是好看。 见少素翾练的认真,凌晏便站在院门口远远看着,并不出声打扰。其实听声辩位不过是学武之人最基础的课业,算不得什么能耐,而且少素翾手里那把牛角弓最多不过一石,与当年琉音所用的三石金弓的威力更是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少素翾照着琉音留给他的心法学习穿霄箭才几天的时间,能做到今日这样收放自如,箭箭都能射穿雄蝉轻薄的蝉翼,又能控制住力道将它们全部射落在地而非钉在树上,实属难能可贵。 当年琉音刚出韶华谷时,一把金弓纵横江湖、惊才绝艳,不知搅乱了多少侠女的芳心。可惜后来他的惑心术威名太大,以至于渐渐无人记得琉音初出茅庐时,施展穿霄箭是何等英姿了。如今少素翾能有这般不输琉音的韧性和悟性,假以时日定能参透穿霄箭的精髓所在,重现穿霄箭威力指日可待。想到这里,凌晏不禁欣慰的点了点头,为琉音的穿霄箭能后继有人而感到分外高兴。 “凌师父久等了。”随着少素翾射出最后一支羽箭,庭院之中终于再也听不到一丝蝉鸣之声。他说着摘了眼罩放下弓箭,一面向凌晏欠身行了个半礼,一面请了凌晏在院中石桌旁落座。 其实琴兮带着凌晏刚进院子时,少素翾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方才练习穿霄箭第二重心法正稍有体悟,所以便没有中途停下来招呼凌晏。“听说凌师父刚从伊柯安灵界回来,还没来得及回邀仙坛休整就赶来了我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少素翾接过琴兮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亲自替凌晏斟了一杯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笑着问道。 如今距离仙霖村那场妖魔大战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之久。当日将村子里残存的困魔阵妥当处理之后,凌晏便跟着师妹覃可儿先行一步,一起回了伊柯安灵界祭告师门。这半个月来,连消息最是灵通的遣星阁都打探不到半点行踪的凌晏,居然一回帝都就出现在了自己这里,若说只是单纯的探望,少素翾可不会相信。 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凌晏不动声色的回望着也在审视他的少素翾,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亲切。“的确是有一桩买卖想与你商量。”短短半个月不见,少素翾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肆意模样,却较之前多了几分内敛沉静的威仪,仿佛一件经过打磨的璞玉,渐渐散发出本身不容小觑的光彩来。不禁想起长眠在韶华谷的好友琉音,凌晏抑制住心底的叹息,把玩着手里的茶盏道:“景曜会虽然已经是天下第一大商会,却还是局限于在人界的四个大陆里做生意罢了,不知素翾你是否愿意更进一步,将景曜会的生意扩大到正朔大陆的灵界之中呢?” 在灵界做生意?听了凌晏的提议,少素翾不由眼睛一亮。霙墟世界共有七块大陆,除了被人界占据的四块之外,妖界、魔界和灵界也有各自的大陆作为领地。景曜会的生意虽然号称遍布天下,却始终无法渗透到其他三界的地盘上去,久而久之,这一个遗憾已经成了多少代会主毕生奋斗的目标。没想到能有机会由自己亲手实现,怎么能让少素翾不觉得自豪和兴奋呢? “四界之中,灵界算是与人界来往最为密切的一个,但是也仅限于灵界的修士偶尔到人界历练罢了。凌师父这个提议虽然诱人,不过想要真正实行起来,绝非易事。”凌晏是灵界宗主覃可儿的同门师兄,他说的话自然也就代表了整个灵界,至少是灵界上层统治者的意向。少素翾倒不会怀疑凌晏的话有假,也不是不心动,只是深谙经商谈判之道,不想表现的太过急切而已。“而且,恕我直言,不知景曜会进驻灵界,能给灵界带来什么好处呢?” 似乎早就料到少素翾会有此一问,凌晏立刻回答道:“好处自然是大大的。灵界之中除了大的门派和世家之外,也不乏很多资质上乘的散修。只不过大家平时都是独来独往惯了,行踪飘忽不定,真的出了事很难掌控。修士们可以不吃饭不住店,却少不了买卖法器和丹药。若是能统一管理出售法器丹药的商铺,就相当于为灵界建立了一张关系网。” 这何止是一张关系网,若是利用得当,简直就是灵界里的遣星阁了。少素翾听到这里,不由摸了摸鼻子,暗叹凌晏不愧是做过多年遣星阁阁主的人,走到哪儿都忘不了刺探情报的爱好。 “这件事我早就跟师妹商量过,奈何她在灵界那边一直没找到适合打理此事的人,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他们师门里要说根骨奇佳的修仙苗子,那是一抓一大把,可是哪一个都不适合入世去做商铺老板。再说论起经商的本事,又有谁能越得过景曜会去呢?凌晏说着不禁叹了口气,“魔君这次一出关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来,难保不会再生事端。师妹和我急于促成此事,也是为了来日能团结起灵界上下的力量,对抗魔族。” 提起魔族和魔君,少素翾脸上虽未露出额外的表情,但是攥着茶杯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情绪的波动。“凌师父的担心我明白。”放下那个差点被他捏碎的骨瓷杯子,少素翾最终只是一笑,“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要与七位财神商讨之后,再给您答复。” 见他如此慎重,凌晏反而更加放心。又略微与少素翾聊了些细节上的东西,便告辞回邀仙坛去了。 这是一条来自存稿箱的留言: 感谢还在追文的所有亲们,大家的关注和喜爱,是这个故事发展下去的最大动力,爱你们~ 第五十八章 琴兮送走了着急回邀仙坛的凌晏,回到庭院里便见自家少爷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桌边,神色凝重的盯着桌上那个素色的骨瓷茶杯,仿佛上面随时能开出一朵花来。 那散落一地的羽箭和蝉尸早被下人收拾干净,琴兮走过去替少素翾添了些茶水,站到他身后一侧静静候着,没敢出声打扰自家少爷的沉思。琉音大人去世后,少爷在北疆安置好仙霖村那些村民,便随着凤公子一起回了帝都。搬进商会总部这个宅子也不过七八日,每天除了处理商会的事务、约见七位财神老板商讨生意之外,就是没日没夜的练习射箭。仿佛是个不知疲惫的陀螺,一刻也不准自己从忙碌里停歇下来。 虽然少爷对琉音大人和韶华谷的事情绝口不提,表面上谈笑风生还是从前那个痞里痞气、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琴兮还是能感觉到,如今的少爷,身上似乎多了一种让人有些沉重的严肃。尤其是当少爷不笑的时候,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就连自小就陪伴在他身边的琴兮,都觉得心生敬畏,不敢再跟他随意说话了。 “琴兮,”少素翾把那杯热茶拿在手里,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凌晏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正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的琴兮听见少素翾突然叫他,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舌头,“少、少爷,往灵界拓展业务这么大的事情,您要听意见,也该先找七位大老板啊?” “让你说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佯装恼怒要伸腿去踹琴兮,少素翾见他身手敏捷躲得飞快的滑稽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别在这儿耍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又不是考你功课,你怕什么?” 看到少素翾露出笑容,琴兮顿时觉得周围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倒不是他琴兮胆子小,只是面无表情的少爷瞧着真的太可怕了。琴稳了稳情绪,认真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少爷方才也说了,灵界跟咱们人界往来并不密切,要不然这么多年来,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跑到灵界开店呢。他们那个正朔大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光凭国师大人几句话可说不明白。远的不说,就咱们人界,各个国家各个大陆之间的风土人情还天差地别呢,何况是被普通老百姓视为仙人的灵界呢?所以这个生意,并不好做。” “那你的意思是要拒绝凌晏了?” 见自家少爷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琴兮脑子一热,连忙反驳道:“自然不是!”他一着急没控制住嗓门,这一声吼先把自己吓了一跳。回头见少爷并没有生气,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说道:“这生意虽然不好做,但是一定得做!这事既然有国师大人一力促成,咱们要在灵界开店就相当于有了官府做后台,就算有地头蛇想捣乱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而且如果这事真的成了,咱们景曜会就是天底下头一个跟灵界做生意的凡人商会,说出去多威风、多有面子!而且咱们还能顺便往人界倒卖一下灵界的法器、仙丹和符咒,绝对会风靡各国!没准到时候妖界和魔界看着眼红,也会跑来求着咱们把店铺开过去呢!” “你这小子,想得倒是挺远。”少素翾笑着摇了摇头,他以前在韶华谷里找不到人说话,每次出谷见到琴兮,都恨不得把积攒了一个月的话都说个够才好。久而久之,竟让琴兮也变得话唠起来。让他发表个意见而已,也能叽叽喳喳地说出这么长一大段出来。“就算真的定下来要往灵界发展,前期的调查也不知道要耗时多久,其中的风险和挑战,哪是三两句话就说得明白的?”不过琴兮有句话倒是说的很对,即使此事再艰难,就冲那个天底头一个跟灵界做生意的名头,七位大老板就绝对不会拒绝。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七位财神爷听说此事后的精彩表情,少素翾放下茶杯,脸颊上的酒窝更深,“琴兮,一会儿你就发消息出去,趁着那七个老头子最近窝在帝都里,把他们都叫过来,明日一早一起商量此事。” 少素翾虽然接管景曜会会主之位多年,但是因为一直身在北疆韶华谷之中,跟分别负责各地生意的七位大老板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靠文书往来或是琴兮在中间传递消息。这一次听说少素翾终于搬回帝都总部,七位大老板可谓闻风而来,聚在一起就想着怎么变着花样给少素翾出难题找事做。 前三天少素翾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还跟他们客套敷衍一下。到后来七位大老板找来的就剩下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少素翾嫌他们没档次,就让琴兮把总部里的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专门找稀奇古怪的刁钻问题让七位老板替他解惑,当着众人的面把七位老板一一问得下不来台,这才让七位大老板消停了下来,不敢再来给他找麻烦。 如今七位大老板以清理旧账的名义躲着不敢来见他,但是少素翾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既然商会的生意一切正常,总要给七位大老板找点事情做,才不枉他们挂着财神爷的名头、吃着景曜会的俸禄。“老人家平时不都睡的少么?咱们也照顾照顾七位大老板,叫他们明天寅时末刻就到总部集合。至于早饭嘛,估计各位大老板吃惯了山珍海味也瞧不上咱们的东西,就不必给他们准备了。” “是,少爷。”琴兮在心里默默对七位大老板表示了一下同情,不过如果小小整治一下七位财神爷能让少爷高兴的话,琴兮还是很乐意给少爷当帮凶的。没发现自己已经被自家少爷潜移默化地“带坏”了,琴兮贴心地捡了几样少素翾喜欢吃的茶点,替他又添上新茶。“商会中今天没什么大事报上来,少爷您难得清闲一日,一会儿还要练箭么?” 被琴兮这么一问,少素翾才想起来似乎自己搬进商会总部之后,已经很多天没有出过门了。听说最近满朝文武为了跟邻国沧爵、琅弗和谈结盟的事情,被皇帝支使得团团转。方临渊作为沧爵国送来荣韶的质子,一时之间更是被摆在了风口浪尖,身份十分尴尬。阿然那么喜欢方临渊,定然会掺和进去替方临渊谋划,这几日也不晓得忙成什么样了。一想到“重色轻友”的凤殷然回了帝都就没给自己传过半句消息,少素翾不禁叹了口气,挥挥手让琴兮下去先忙,“今天先这样吧,替我给阿然传个话,我今晚去他那里看看。” 待到琴兮一走,连蝉鸣都听不到的院子立刻显得有些冷清。少素翾低头瞅着盘子里的芋头酥,那熟悉的紫色,令他心底藏着的思念一下子涌了出来。除了阿然,他现在最想见的,其实还是段紫漪…… 紫漪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早就把他给忘了呢……少素翾想起仙霖村大战那夜,自己赶回徐州之后忍不住抱着段紫漪痛哭的丢脸样子,不禁窘迫地捂住了脸。算了,还是让紫漪先把他给忘了吧…… 第五十九章 不知道大国师凌晏是不是一回到皇宫就被抓去开坛求雨了,临近傍晚时分,帝都人民翘首以盼多日的甘霖,突然毫无预兆的降临大地,稍稍驱散了一些夏日的焦灼与炎热。 站在回廊下看着这场来得仓促却轰轰烈烈的倾盆大雨,才走进凤家没一会儿的少素翾正为自己没被淋成落汤鸡而沾沾自喜,迎面却看见借住在凤家的楚黎归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堆书卷。“素翾你来了啊,殷然和凤伯父都去了宫里,还没回来呢。” 听着楚黎归这主人翁般的微妙语气,少素翾不禁皱了皱眉,敢情这小子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就你一个?芊芊呢?” “没想到会这么突然的下雨,芊芊姑娘赶回去收拾她那些晾在外面的宝贝花瓣了。”楚黎归说着把怀里抱着的竹简往上抬了抬,招呼少素翾进屋,“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见楚黎归驾轻就熟地走在前面带路,少素翾拂了拂被风吹到身上的水雾,心里越发地不痛快了。少素翾穿越到这个世界时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对这里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凤家上下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跟着琉音去北疆之前,他一直生活在这里,凤家的每一处都留下过他翾少爷“调皮捣蛋”的英姿和足迹。没想到一别八年,再回到凤家时居然还要楚黎归这么个客居的外人来替他引路,实在是让少素翾难以忍受。 可是想想小楚子的遭遇,少素翾不禁叹了口气,把想要出手收拾楚黎归的心思生生压了下去。 那日仙霖村妖魔混战之后,身心俱疲的少素翾和凤殷然、方临渊连夜赶回了徐州,谁知回到楚家时却发现楚家竟成了一片血海,家丁奴仆上下几十口人一夕之间尽数被屠。除了被抓走的楚夏和趁乱躲出去的楚黎归,曾经煊赫一时的徐州第一富户,就这样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想起楚家当时的凄惨景象,少素翾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天知道刚刚拜祭过琉音、急于回徐州与段紫漪想见的他,推门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反而是楚家满地尸体时,心里是多么恐惧。以至于后来瞧见段紫漪安然无恙的出现,少素翾才会那么失态,当众抱着段紫漪半天不舍得撒手。 忍不住抬手扶额,少素翾一记起来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就不由想要叹气。不过当时紫漪竟然能乖乖让他抱着,非但没有撇下他离开,还贴心的递了帕子给他擦脸,实在是让少素翾既惊喜又甜蜜。 言归正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才从楚黎归的口中得知,原来楚家老爷楚夏居然是退隐多年的文昀国前任骠骑将军,而楚黎归也并非是他的儿子,而是文昀国流落在外的大皇子。文昀国的国君软弱势微,朝政大权几乎都被外戚周家掌控。因他独宠楚黎归的生母宁妃,善妒的皇后周氏记恨在心,便处心积虑的软禁了国君,将宁妃残忍杀害。楚黎归的生母贺诗宁早有所料,将还未满月的儿子托付给了楚夏将军,让他连夜奔逃带着楚黎归躲进了荣韶境内,这才躲过了一劫。 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丧心病狂的周皇后还是找到了隐姓埋名的楚家父子,不惜屠杀楚家满门、掳走楚夏,只为了逼迫楚黎归自投罗网,好替她的儿子扫清继承文昀皇位的唯一障碍。 其实要让少素翾来说,如果只是为了巩固自己儿子日后的皇位,那位周皇后大可以不必如此折腾。因为无论是楚黎归的生母宁妃还是义父楚夏,大概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培养楚黎归回去争夺权位的心思,倒是生生把楚黎归养成了一个没有半点儿坏心眼的纨绔子弟,根本对把持朝政多年的周皇后构不成丝毫威胁。 拿方才他喧宾夺主地招待少素翾的举动来说,尽管少素翾看着心里不舒服,但是他也明白,楚黎归一言一行都是随心而动、自然而然,绝对没有多余的心思。就像他宣称要阅尽天下美人一样,楚黎归说是酷爱美色,却不是好色猥琐之人。他只是发乎于心的喜欢欣赏世间一切美好的人和事,并不掺杂一丁点的欲望。也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凤殷然才会容忍楚黎归一路相随,对这个直白得有些蠢的楚大少爷格外宽容照顾,还应承了要帮楚黎归对付文昀国的周皇后,救回他的义父楚夏。 这年头,见惯了太多如方临渊和君闲那般逆天的少年才俊,突然出现小楚子这么个傻白甜,时不时逗弄一下,倒也挺有意思的。少素翾摸着下巴暗暗想着,就见前头的楚黎归狠狠打了个喷嚏,差点没把手里的竹简甩飞出去。“行了行了,我来拿吧。笨手笨脚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少素翾走上去接过楚黎归抱着的那些书,随手翻开一看,都是些讲帝王之术或者文昀国历史的古书。“听说你这段时间废寝忘食的泡在阿然的书房里,就是在研究这些?”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楚黎归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说起来他还比少素翾和凤殷然年长几岁呢,却总是一副涉世未深的天真模样。“殷然回京之后要忙的事情太多,我不想给他添乱,就想多读些书,看看能不能想到解救父亲的好办法。”楚夏也是出事之前的几天才把楚黎归的身世和盘托出,虽然一下子从父子变成了君臣,但是楚黎归还是习惯的称呼楚夏为父亲。“可惜我太笨了,看了那么多书,还是什么也想不明白。” 搞政治这种事,大概还是要看天分的……少素翾见楚黎归一脸的懊恼和挫败,没好意思继续打击他,“周皇后的目标是你,只要没有抓到你,她就不会轻易伤害你爹的性命。你要相信阿然和临渊的本事,他们既然答应了会帮忙救你爹,就绝不会反悔的。” 提到凤殷然,还沉迷于凤美人的美貌的楚黎归立刻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少素翾被他那盲目崇拜的傻样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刚想补充几句,却见楚黎归忽然冲着他身后喊道:“殷然!你回来了!” 少素翾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一身青衣的凤殷然撑着纸伞穿过庭院朝这边的回廊走了过来,也不晓得是雨声太大还是凤殷然的轻功又有精益,少素翾竟连他什么时候走进院子都不知道。“黎归,你先去把芊芊叫过来,顺便告诉雪赋准备摆桌吃饭。”凤殷然收伞进了回廊,随口找了个由头支开了楚黎归,这才扭头冲少素翾促狭一笑,“怎么,舍得回家了?少大会主。” 被回家那两个字勾起了柔情,少素翾不自然地低头蹭了蹭鼻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是从邀仙坛回来?见到凌晏了吧?” “就知道你肯定忍不住要说跟灵界做生意的事。”身上沾了水汽有些黏腻,凤殷然索性拖着少素翾陪他回房换衣服,一边在路上跟少素翾交换了对凌晏那个提议的各自想法。他们两人一个侧重于生意,一个侧重于情报,但是此事的看法却基本一致。“纵然千难万难,这桩买卖还是要做的。不但要做,还得尽快才行。” 经历过仙霖村一役,亲眼见识过其他三界的本事之后,凤殷然才算是深刻体会到人族的渺小。如今魔界伏于暗处虎视眈眈,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的定时炸弹。如果能联合上灵界的力量,他们起码不至于完全沦落为被动挨打的局面。“麟非三番两次派人试探,扬言要请我回魔界,绝不会就这么销声匿迹了。”出于本能,凤殷然总觉得那个捉摸不透的魔尊,是在打他的主意,可是他思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魔尊惦记的地方。“灵界毕竟还出现过修炼成功顺利飞升的大人物,也许能找到些对付魔族的蛛丝马迹。” 凤殷然所说的,也正是少素翾关心的东西。对于魔尊麟非,他不但要防,更要杀!“做生意景曜会在行,建立情报系统却是你们遣星阁的长处了。待我明日跟七位财神爷商量出日程来,再来跟你详谈。” 被少素翾的斗志昂扬感染,凤殷然暂时撇下心里的不安,也不由地生出几分豪气。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不再谈论此事,一面闲聊着近日的琐事,一面到前院找楚黎归和苏芊芊一起用膳。 第六十章 景曜会虽然被称作商会,但是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庞大的企业集团。其所涉及的生意贸易遍布各个领域,店铺分布于人界大大小小各个国家,几乎囊括了天下的财富。不过好在第一任会主鱼竹汐创建景曜会的时候,就立下规矩绝不可以仗势欺人搞资本垄断,对于想来投奔依附的各种小商会从不强求去留,还慷慨的与商人们分享跟各国官员建立的良好人脉,所以景曜会在商界一直口碑极佳,几乎被商人们奉为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相较于神秘莫测的历代会主,分管各地不同生意的七大老板,在各国的商人们眼里,基本就跟现代的明星一样。每一代的“财神”继承者被确立下来之后,其画像就会瞬间传遍几个大陆,被商人们争相买回家中,日日烧香供奉,希望能借此沾一沾“财神爷”的财气。若是谁能有幸见到七位财神,得他们指点一句两句,在商人们看来,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此时此刻,在外人口中被称为商界传奇的七位财神,正围坐在景曜会荣韶国帝都总部的会议室里,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对面戴着孙大圣面具的少年身上。许是因为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赶回总部开会的原因,神态或多或少都有些茫然睡意,半点也没有财神画像上那种高深莫测的高人气息。 由于之前某一代会主性格孤僻古怪,又运气极差接连经历了许多背叛和暗杀,自他以后,景曜会便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景曜会上下从此只认信物而不认人,不到万不得已,会主除非离任换代,否则不可以在下属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拿少素翾的前一任宁西楼来说,若不是由于少素翾的生父少逸莫突然失踪,宁西楼不得不兼任飔肜宫的代理宫主,掺和进了武林纷争当中暴露了身份,七位财神爷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见到了宁西楼的真容。 少素翾虽然对这条隐藏身份的破规定没什么好感,但是他毕竟有个失踪多年不知道惹了什么仇家的皇子亲爹。以商人和百姓们对一切跟景曜会沾边的人事物趋之若鹜的疯狂态度,他如果过早暴露身份,绝对会被盲目跟风的广大群众推到风口浪尖上,到时候估计想出个门都得学段紫漪一样带着斗笠了。 对于少素翾的内心戏,一大清早就被迫与温暖的被窝分离的七大老板表示并不关心。对于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他们来说,前两天顶着狐狸面具今天又换成大圣面具的少素翾,大概还没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来得更有魅力一点。眼见会主来了半天只是喝茶却不开口说话,几位大老板互相看了看,一致把目光锁定在了资历最老、总管景曜会所有财务账目的端木赐身上,示意他赶紧说话打破僵局。 “不知会主急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在众位财神殷切的注视下,端木赐喝了口热水,望着对面的少素翾,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经过这几天的“较量”,他早就看出来了,他们这位小会主表面看像是个温文和软的天真少年,实则心机颇深最是眦睚必报。其实他们几个识人无数的老家伙,自然也看得出来会主还是打心眼里尊敬他们的,否则也不会只使些小把戏跟他们开玩笑了。不过一大清早把他们叫来,连片茶叶也不肯施舍,也太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了。 七位财神之中,端木赐年龄最长,负责景曜会上下的总账目,是个在属下面前颇有威严的古板老头。在七位财神中,少素翾最敬畏的就是他。倒不是因为端木赐有多么高明的手段,而是端木老爷子看他时的神态太过和蔼慈祥,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宝贝孙子一样,令少素翾十分的不自在又不能说什么。避开端木老爷子慈爱的注视,少素翾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口,“的确是有一件大事,需要跟七位先生一起参详一下。” “哎呀,会主大人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嘛!人家都等不及了!咱们早点商量完,人家还要回去补觉的啦!要不然人家的黑眼圈就要冒出来了!”坐在右边最后一个位置的关公翘起兰花指,指着他那张白的跟敷了粉一样的脸,娇嗔地说道。联想起自己前生那个世界里,传说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威风凛凛的关二爷,少素翾只觉得多看一眼这个娘炮又有女装癖好的关公,都会眼睛疼。他忍了又忍,还没调节好情绪回答,坐在关公旁边的赵公明也催促道:“每油错。请快说。” 掌管与各国一海之隔的人寰大陆生意的赵公明是个灰头发蓝眼睛的白人老头,对中土文化特别向往。奈何他也许是天资太差,学了这么多年的官话,还是改不掉那些古怪的发音。少素翾每次听他说话,都忍不住想让赵公明直接说他的母语算了。强行抑制住想要扶额的冲动,少素翾连忙抢在剩下的几位老板说话之前,把凌晏的那个提议,快速地向七位老板解释了一遍。 “把景曜会的店铺开到灵界去?妙!妙啊!”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掌管文昀国和琅弗国生意的陶朱公范蠡。刚听到少素翾提起灵界,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帅大叔就开始两眼冒光,激动地差点要把他蓄着的山羊胡都捋掉了。“各国妄想寻仙问道的凡人数不胜数,见识过的灵界高人也难以计算,但是了解灵界情况的凡人却寥寥无几。咱们商户要过去驻扎,前期的调查协商必不可少,在下不才,愿为会主效力,当一个马前卒,去灵界探探风声。” 旁边的比干拦住跃跃欲试想要起身的范蠡,主管商会之中人事调度的她是七位财神中唯一的女性,外表朴实温柔,像是个最普通的乡野妇人。如果她不开口说话,几乎都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一直坐在那里。“范兄何必着急?会主不是还没决定,要不要把生意扩大到灵界去么?” “比干说的不错。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范蠡你这般沉不住气,还不是因为你家祖上差点拐上一个灵界的修士,死乞白赖的跟人家双修,却被那个修士给甩了。你家世世代代想方设法地寻找关于灵界的一切消息,也不知道最后成全的是你家先祖的遗愿,还是你们这些后辈的心魔了。”负责水裔大陆商贸的管仲不阴不阳地几句话,就把范蠡的秘密说了出来,气得范蠡差点要把面前的杯子摔到管仲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却被夹在他俩中间的白圭给拦住了。 “两位同行莫要动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主管荣韶国生意的白圭是个矮胖的小老头,笑起来时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瞧着像个慈眉善目的佛爷。“我们打开门来做生意嘛,自然是来者不拒,财路越宽越好。灵界既然有意招揽人间商人,就算咱们不应,他们也会找到其他人。到时候被抢了第一的名头,可就亏大发了。”白圭说着顺了顺自己脑袋上没剩几缕的头发,他那认真的动作配上光亮的额头,非常有喜感。“范蠡想要负责灵界的开拓,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小范手里原先管着的文昀和琅弗……” 就知道白圭老头不会那么好心真的替自己说话,明明都占着个荣韶国了,也不怕吃撑了不消化,还敢惦记着他手底下的文昀和琅弗。“只要会主肯答应在下带队去灵界,在下自然是要把手头原本的生意都转让出来的。”范蠡说得倒是大度,心里却也不由滴血。要不是灵界对他的诱惑力太大,范蠡也舍不得就这么把培植多年的势力都一起交托出去。“在下承认确有私心,但是也不会忘了为景曜会效力才是正事。还请会主成全。” 范蠡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连跟他素有龃龉的管仲都不说话了,其他人更是不愿与他争抢这份差事。默默旁边的少素翾想了想,转头对比干道:“琴兮这些年来的表现,各位也是看在眼里的。比干先生觉得,由他来管理人事琐事,可还堪用?” “会主亲自教出来的人物,自然是极好的。”会主此时要把她手里的活分给琴兮,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倒是小妇人我从前可没跟文昀国和琅弗国打过交道,会主不怕我把生意搞砸了?” “以比干先生的玲珑心思,我有何可担心的呢?”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提个开头人家都能把后续好几条选项都罗列出来。“其他几位先生若是没有意见,便就这么定下来吧。”少素翾说着伸了个懒腰。往灵界发展的事,具体说起来还不知道有多少细节需要敲定,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完。如今七大财神都有了事情可忙,又不敢再来招惹他这个会主,少素翾心中得意,便不打算再苛责他们,一边欣赏着七位财神爷的不同表情,一边喊了琴兮带人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各种早点都拿了进来。 第六十一章 所谓兵贵神速,抢占商机更是刻不容缓。景曜会的七位大老板难得口径一致,在对待把生意扩张到灵界一事上非常积极,大大小小开了无数个会议,直到一起研究完了从遣星阁和凌晏那里借来的所有灵界资料,定下了由范蠡带队的“灵界考察团”的一应章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景曜会总部,回去打理各自负责的商务去了。 少素翾陪七位财神爷整整耗了三天,让这七个人精似的老狐狸折磨得身心俱疲,倒也从他们七个身上学到了不少知识,可谓获益良多。不过,如果可以不用看见娘炮关公的脸,不用听到赵公明怪异的语调,少素翾大概会更开心一点。 连着几天加班加点、废寝忘食,如今和灵界合作的事情已经全权交给范蠡负责,不久之后就可步入正轨。少素翾无事一身轻,立刻就想出门晃荡晃荡。阔别帝都八年,他此番回京一直被琐事纠缠,听说帝都近年来变化颇大,正想好好见识一番。 可是等少素翾孤身一人在街上走了一个下午之后,之前兴致勃勃的劲头,就半点也不剩了。倒也不是因为店铺里的小玩意无趣,也不是因为路边小摊的东西不好吃,更不是因为街上人来人往不热闹,而是因为,少素翾一个人实在是太孤单了! 没错,就是孤单!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这一路上不管少素翾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商铺里给妻子挑选礼物的好丈夫,街边卖馄饨的恩爱老夫妇,拿着鲜花一脸娇羞的小姐和跟在她身边腼腆的书生,就连集市外面摆摊摇卦的算命先生都有温柔的媳妇跑来送饭…… 今儿是什么日子……情人节么……又看到一对甜蜜到有些黏腻的小情侣从自己眼前晃了过去,少素翾忍无可忍地扶住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明以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到处闲逛的,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怎么今天总是不自觉地去特别关注一些恩爱的情侣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少素翾摇了摇头,试图把脑子里那个浮现得越来越频繁的紫色身影请走,却没有丝毫的效果。他倒是很想直接去飔肜宫找让他牵肠挂肚的段紫漪,可是那样肯定骗不过精明多疑的段紫漪,绝对会暴露他飔肜宫正牌继承人的身份。但是除了飔肜宫,段紫漪还能去哪里呢…… 对了!阿然的遣星阁号称无不知之事,不如托他打听一下紫漪的下落?少素翾也是关心则乱,倒忘了还有凤殷然的遣星阁这么好的资源摆在那里。想通了其中关节,少素翾立刻又有了精神。也不顾忌着还在大街上,就施展轻功一阵风似的来到了遣星阁的总部——帝都之中最大的青楼,妄璇阁。 作为荣韶国境内最负盛名的第一大青楼,关于妄璇阁的传说可谓数不胜数。比如妄璇阁声名鹊起是因为三百年前被神乎其神的瑾晏王殷风月收购,之后还有曾经的魔界尊主跑来人界做过几年的妄璇阁管事,等等。这些传说因为时隔久远,已经渐渐被人们遗忘。现在提起妄璇阁,仍让帝都百姓津津乐道的,却是几年前妄璇阁买下了旁边的第二大歌馆燕语楼,在两座毗邻的主楼之间,搭建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天桥的旧事。 提起那个早就被妄璇阁吞并的燕语楼,少素翾倒还有些许的印象。当年他还没跟着琉音去北疆之前,有一次和阿然碰巧撞见了一伙人贩子带了一车的小孩子,准备卖进燕语楼去。因为看到车上有人设法求救,少素翾和凤殷然便跟了上去,偷偷混进那些小孩之中,潜入燕语楼里面,亮明身份震慑住了燕语楼的老板。不但派人端了人贩子的老巢解救了那些被拐卖的孩子,还威逼利诱地把燕语楼也并入了妄璇阁的麾下。而如今分别跟在少素翾和凤殷然身边做书童的琴兮、墨兮,正是那时候被卖进燕语楼的一对无父无母的孪生兄弟,为了感谢少素翾和凤殷然搭救的恩情,这才留在了二人的身边。 少素翾一边回想当年的旧事,一边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妄璇阁的门前。此时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诸如妄璇阁这样的歌馆欢场也慢慢地热闹了起来。远远望去,无数璀璨灯火的掩映下,清雅如莲华的妄璇阁与隔壁富贵如牡丹的燕语楼,被一座宛若建在云端之上的宏伟天桥连接在一起。遥相辉映,仿佛一对风格迥异又都美艳绝代的姐妹花,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却又不带半分****的恶念。 瞧着大门口美轮美奂的水晶灯,少素翾正在心里嘲笑阿然这暴发户一般的豪奢品味,却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县……小、小姐,这里毕竟是烟花之地,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怕什么!妄璇阁打开门来做生意,只要出得起钱,守得了他们的规矩,别管客人是男是女,就算不是人,他们也照样接待。再说小侯爷和方质子夜夜在此寻欢的消息,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蜂拥而来想一睹他二人风采的贵女们数不胜数。咱们混在里面,也不算打眼,根本没人注意得到我们的。” 京城里面虽然侯爵众多,但是质子却只有一个,何况是姓方。既然是与方临渊一同出现,那么这个小侯爷也不做他想,必然是年前被封了侯的望舒侯凤殷然了。没想到在妄璇阁的门口就能听见有人讨论阿然,少素翾饶有兴趣地回过头去,却见这一主一仆穿着打扮虽然力求低调,但还是掩饰不住养尊处优的华贵之气,定然也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女眷。 那小姐还在跟自己的丫鬟说着打听来的妄璇阁规矩,抬头见少素翾打量自己,她不禁一愣,倒也没觉得娇羞害怕,反而一叉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没想到还挺泼辣。少素翾暗自咂舌,倒也懒得跟她计较,只收回目光径自往里面走去。这里毕竟是帝都,天子脚下、鱼龙混杂,街上随便遇到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当朝一品大员,真真是’官员不如狗,皇族遍地走’。再说无论这对主仆是皇亲国戚还是平头百姓,他都没有半点兴趣,还不如早点避开了清净。 见少素翾知情识趣的走了,那用纱巾遮着脸的小姐不由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别看她刚才面对少素翾时态度强硬,其实都是虚张声势、毫无底气。尽管她是郡王千金,好歹也被赐了个惠和县主的封号,但是因为她父王没什么实权,她这个县主做的,还不如京中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家的小姐做的风光呢。以前她待在她父王的封地里,得父王宠爱、母妃娇惯,一向眼高于顶,谁知道来了京城,白受了许多所谓贵女的白眼和蔑视,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不敢自恃身份,随便胡闹了。 这妄璇阁家大业大,能在京城风光三百多年,背后势力肯定极大。谁要是跑到这里闹事,绝对是脑子坏掉了。何况,她瞒着家里偷偷跑来,就是因为听说凤小侯爷这段时间夜夜流连在此。要是自降身份在门口与人争吵,让凤小侯爷看到了,给小侯爷留下坏印象,可就得不偿失了。 挑战好心态,惠和县主忙拉着侍女跑进门去,“快快快,人越来越多了,咱们可得赶紧进去占个好位子。” 第六十二章 惠和县主还以为自己趁着太阳刚落山就过来已经很早了,谁知道进了妄璇阁的内院大堂,才发现里面早就座无虚席、人满为患了。这些三三两两围坐在桌边的客人有男有女,有的正在跟作陪的花娘或小倌调笑,有的在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而剩下的大多数,无论男女都抬头仰望着天桥中间那个高台,目光炙热痴迷。 “县主快看!是小侯爷和方质子在上面!” 被自家一向胆小腼腆的小丫鬟反常的兴奋大叫吓了一跳,惠和县主下意识地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天桥中间的高台上,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旁若无人的相对而坐,可不就是近日来风头正盛的望舒侯凤殷然和沧爵质子方临渊么! 不知道方质子跟小侯爷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贯清冷淡漠的小侯爷突然笑了起来,令他冷若冰霜的眉目之间,多了几许缱绻柔情,更教人不舍得挪开视线了。被小侯爷的笑容晃了眼,惠和县主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像是受了惊一样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不晓得要多努力才能遏制住想要激动尖叫的冲动。古书上说,美人误国,她如今可算是信了。 “你们说,小侯爷这几日天天跑这妄璇阁比上朝还勤,不会是喜欢上哪个狐媚子了吧?” 惠和县主刚走进二楼的雅座,就听见隔壁传来一个有些激动的声音。那女声尖利刺耳,似乎有些耳熟,大概也是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高官家的小姐。 “哼,你瞧瞧这几天陪在小侯爷身边那两个花魁,模样身段哪一个不比咱们这些贵女还出众,迷得楼下那些文人墨客一个个神魂颠倒的。结果站在小侯爷和方质子身边,还不是成了陪衬?萤烛之火也敢与日月正辉?真是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接话的女子声音偏冷,语气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嘲笑,连坐在隔壁的惠和县主都能感受到她浓浓的鄙视。 那边在场的都是在家中备受父兄宠爱的千金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讽刺蔑视,当即就炸了锅。“陆雨薇!别以为你本家出了个太子妃和大将军,就有资本在我们眼前耀武扬威了!就算太子妃和陆小将军再风光,跟你这个隔了两房的落魄亲戚,也扯不上半点关系!”刚才起头说话的声音尖利的女子气呼呼地呵斥着,倒也没忘了身份还记得要压低嗓门。“要不是你奶奶求到我祖母面前,让我平时多带你出来见见世面,你以为我喜欢跟你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之女待在一起么?” 听到陆雨薇这个名字,惠和县主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她好像出身有荣韶战神之称的陆家分支,父亲勉强算是个官商,可惜死得早了点。近年来傍上了户部尚书张家的关系,才渐渐混进了京城贵女的圈子。只不过因为她为人孤僻狂傲,风评很差,倒是少有贵女愿意跟她往来的。 “妹妹你也少说一句,毕竟是在妄璇阁的地头上。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传扬出去,对大家的声誉都不好。”屋子里传来另一个温和的女声,估计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张念儿。“如今小侯爷和方质子也见到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毕竟父亲和姑姑和凤家积怨已久,要是被家里知道咱们为了看小侯爷跑来青楼,指不定要怎么罚咱们呢。” 张家的小女儿张霜儿对她姐姐的劝告置若罔闻,扭头又扑到栏杆前对着高台上的望舒侯发起了花痴,“姐姐,你说父亲为何非要跟凤家过不去呢。凤小侯爷的姐姐,那可是皇后娘娘,要是咱们家能跟凤家化敌为友、结为亲家,那姑姑在宫里的日子,岂不是要舒服很多么!”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怎么会有张霜儿这么蠢的妹子,张念儿脸上神色变来变去,实在是无法接话。旁边的陆雨薇更是冷笑连连,懒得再跟她们周旋,当即带着丫鬟推门走了。 陆雨薇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走,全当听不见背后张霜儿泼妇骂街似的呵斥和叫嚷。张霜儿有句话说的没错,祖母和母亲的确指望她能借着张家的名望,在京城的高门大户里挣得一席之地,早日嫁个如意郎君。可是就算父亲早逝,他们家现在只剩孤儿寡妇,早先又跟本家断了往来,只能坐吃山空的混日子,她也绝不愿意堕了陆家人的傲骨,向张家人献媚低头。何况如今她有幸拜得良师,等她学有所成,夺回那几个本属于她父亲的商铺,有了底气便不用再看张家的脸色了。 强忍住几乎夺眶的泪水,陆雨薇紧紧攥着手闷头走路,拐弯的时候速度太快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好在对方反应极快,顺手扶了她一把,才没让陆雨薇摔下楼梯去。 陆雨薇好不容易借着丫鬟的手稳住身子,蒙在脸上的面纱却不小心被扯了下来,正好落在对面那个朱衣公子的手上。 “多谢公子。”慌忙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面纱,陆雨薇快速地抬头看了那朱衣公子一眼,脸上不由热了起来。看她没事,那朱衣公子只笑着点了点头,便跟她错过身径自朝楼上去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见陆雨薇呆愣愣地望着楼梯不说话,小丫鬟吓得六神无主,要是小姐出了事,回去夫人肯定又要拿她出气了。 陆雨薇回过神来,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脸颊,连连摇头,“我没事。”手忙脚乱地把面纱重新戴好,陆雨薇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走出妄璇阁的大门,那个朱衣公子的笑容还是扎根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明明只是个礼貌性的微笑,由那个朱衣公子做出来,却仿佛比阳光还要耀眼和煦,让陆雨薇心里暖暖的,竟然连方才跟张霜儿那点不痛快都忘了个干净。可惜她刚刚太紧张,忘了打听那位公子的名字…… 不过能到妄璇阁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那位公子虽然眼生,但穿着打扮都透着贵气,定然不是凡夫俗子。等下去了先生那里,她一定要把那个朱衣公子的画下来,托先生帮忙打听一下。这么想着,陆雨薇也顾不得再羞涩矜持,回头又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妄璇阁,便匆匆离开了。 那边慢悠悠地上了天桥的少素翾却不知道,自己随便那么一个客气的微笑,竟搅乱了人家姑娘的一片春心。他方才在楼下碰到了墨兮,得他指点,拿了令牌这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天桥之上。见阿然跟方临渊令人摆了棋盘正在认真对弈,把旁边两个作陪的美艳花魁衬托得跟背景花瓶一样,少素翾立马打消了过去凑热闹的心思,只冲阿然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就扭头到旁边找楚黎归去了。 “哟,都来这儿了,还用功呢。”歪歪斜斜地往软榻上一坐,少素翾敲了敲那堵快把楚黎归埋在里面的书墙,笑着打趣道。 正在梳理文昀国朝堂关系的楚黎归一边在纸上记着什么,一边对少素翾解释道:“殷然说这里虽然人多眼杂,但是却是隐藏踪迹的好地方。正好他这几天都在这儿,芊芊又去了宫里陪皇后娘娘,就让我从丞相府里搬过来住了。” 少素翾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自顾自地倒了杯酒解渴。阿然天天陪着方临渊到妄璇阁“花天酒地”比上班还勤快,无非是因为四国使团就要到了,想给各方势力留下一个方质子不堪大用、无足轻重的印象。有了这个印象做保护色,到时候方临渊这个地位尴尬的质子被放回沧爵国的机会就更大了一些。不过阿然好歹是个倍受胤帝宠爱的侯爷,这般胡闹估计要收到不少弹劾了。可是只要能陪在心爱之人的身边,就算是要面对千夫所指,又有什么可挂心的呢?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酸不溜丢的感慨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少素翾搓了搓双臂,收回心神跟楚黎归闲聊起来。许是因为心里有事,少素翾手边那一壶竹叶青很快就见了底。他晃了晃空酒壶,正要喊人添酒,却见对面的楚黎归忽然指着楼下叫到:“快看,好像是紫漪!” 第六十三章 凤殷然当初从凌晏手里接下了遣星阁阁主之位,自然而然也就继承下了?32??璇阁老板的位置。但是碍于他父亲凤桐是当朝丞相,姐姐凤茗妍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认识他的实在太多,凤殷然平日不好出面,便求了好友段紫漪过来帮忙,偶尔客串一下遣星阁的大老板,借以满足帝都百姓的好奇心。 所以,当看到头戴斗笠、装束特别的段紫漪出现在街角时,门口负责接引客人的小厮便忙不迭的跑去通知了管事嬷嬷,不等段紫漪进门便迎了上去。 “老板您可回来了。”妄璇阁如今的管事嬷嬷莹娘,早先是遣星阁四大护法之一的朱雀的侍女,接替朱雀管理妄璇阁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办事滴水不漏、十分圆滑,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周围观望的人群糊弄了过去。“凤小侯爷和方公子这几日都在咱们这儿光顾,您既然来了,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也好。”妄璇阁说起来是殷然的地盘,但是毕竟是打开门来做生意,各方势力的耳目都混杂其中。莹娘既然故意说这话给旁边的人听,段紫漪当然不会拆台。“还请姑姑前面带路吧。” 莹娘忙摆摆手,表示当不得段紫漪尊称一声姑姑。她算不得江湖中人,但是在这迎来送往的烟花之地待得久了,又是遣星阁的编外弟子,对武林里的各式传言都有所耳闻。江湖上无论正邪两道,一提起公子无颜的名头,无不说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不过莹娘反倒觉得,这位在他们妄璇阁挂名做了二老板的段公子,虽然不爱说话性格又有些冷清,但是跟他们的阁主一样,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这里做事的姑娘和小倌,都能一视同仁、平和对待。就冲这一点,就比那些表面上追捧美色、骨子里却蔑视谩骂他们的那些伪君子强太多了。 都说****无情、戏子无义,可莹娘在妄璇阁待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为情郎倾尽所有的***苦等心上人数十年最后熬成耄耋老翁的***却未曾看到有几个重情重义的达官贵人。而如同阁主和段公子这样,待他们如常人一般尊重的,就更是少之又少。这世上喜欢人云亦云、用最大的恶意去诽谤和中伤他人的人无穷无尽,才更显得那些坚守本心、宽和待人的人高尚难得。两相一对比,才能看出段公子其实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 若是段紫漪知道自己在莹娘和妄璇阁众妓心目中居然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不知要作何感想。由莹娘亲自护送着上了高台,段紫漪见了凤殷然捏着棋子跟方临渊耍赖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因着师父宁西楼留在北疆没有回来,飔肜宫积压已久的事情都落在段紫漪一个人身上。自回到帝都以后,段紫漪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倒有许多日不曾和殷然、清寒联系过了。“殷然,我记得’落子不悔大丈夫’这一句,好像还是你常念叨给清寒听的。” 听见段紫漪的声音,凤殷然立马开心地丢下自己这方已经无力回天的棋局,拍了拍手起身去迎段紫漪。“清寒昨天还跟我抱怨呢,说你每次都是这样,不把手头的事都料理完了,绝不轻易现身,回京这么久了,连个消息也不给我们递。”凤殷然说着,亲热地挽起段紫漪的胳膊,嘴上埋怨着,脸上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难得你主动来一趟妄璇阁,趁着今日人都到齐了,不如我让人把清寒也叫来,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如何?” 虽然方临渊只是站在旁边笑而不语,段紫漪还是赶紧把自己的胳膊从凤殷然怀里拽了回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殷然正为了刚才下棋的时候方临渊没让着他闹脾气呢。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那是情趣,他一个外人掺和进去可就不像话了。“你先别忙着叫人,我来是有事跟你说的。” 趁着段紫漪和凤殷然说话的功夫,方临渊上前自觉地握住了凤殷然的手。毕竟楼上楼下那么多人看着,凤殷然也只是跟他闹着玩罢了,见动了动手没挣开,便任方临渊这么握着了,继续跟段紫漪说话。“是有什么事需要我查?还是飔肜宫出了什么好玩的事了?” 来时本来已有腹稿,此时面对凤殷然清亮的注视,段紫漪反而有些难以启齿。他摇了摇头,摸了摸怀里的匕首正想着怎么措辞,却被突然扑过来的少素翾生生打断了。 “紫漪,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有没有按时吃饭、好好睡觉,我怎么看你好像瘦了呢……” 身穿朱红色衣服的少素翾,如一团火云似的飞了过来,人还没等站稳,话已经说了一箩筐了。有斗笠遮着,少素翾看不见段紫漪脸上的表情,只是莫名觉得紫漪好像并没有厌烦生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紫漪你猜,我想你想得已经老了多少岁了?” 眼见少素翾越说越离谱,凤殷然连忙挥退陪侍在旁的两个花魁,把少素翾从段紫漪身边拉开,拖着他往楼下走。“好了好了,这楼上楼下都看着呢,阿翾你有什么相思之苦,好歹也进了屋再说啊,别在这里让人看热闹。” 被凤殷然这么一提醒,少素翾才想起来场合不对,忙乖乖闭了嘴跟着凤殷然下楼,只时不时地回头去瞅段紫漪,仿佛怕他跑了一样。段紫漪被他那弃妇似的哀怨眼神看得既好气又好笑,却意料之外的并没有觉得厌烦,反倒因为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始终记挂,心中莫名得有些恍然和温暖。 前头带路的凤殷然引领着众人进了一个雅间,回头见少素翾和段紫漪相对而立都不说话,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妄璇阁的每个房间隔音都很好,门外又有人守着,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的。你们是先排解一下思念之情,还是先说正事?” 生怕口无遮拦的少素翾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段紫漪连忙抢先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有急事要去西域一趟,殷然你若有空,多帮我看顾一下宫中事务。” 自己这两位师兄弟段紫漪和顾清寒时不时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各地执行任务或是游历闯荡,凤殷然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所以听见段紫漪说要去西域,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可是落在少素翾耳朵里,却没那么轻松了。“什么?紫漪你要去西域?!去做什么,有没有危险?把我带上好不好?” 没想到少素翾竟然提出同去,段紫漪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是一看见少素翾水汪汪地殷切目光……这人真是奇怪,难不成是贼老天专门派来克我的不成……段紫漪撇过头去恨恨想着,“不行”两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到底没能说出来。 正跟方临渊在一旁分吃糕点的凤殷然见阿翾频频给自己使眼色,不好视而不见,便帮腔说道:“紫漪你也知道三国使节齐聚帝都,我和临渊都有事要忙。我正好有些消息要阿翾带给驻守西域的娄宿和参宿,不如你们就搭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阿然说的太对了!”少素翾一直盯着段紫漪的面纱,好像这样看着就能在上面看出一个窟窿来。此时见段紫漪有所迟疑,立马瞅准时机顺着阿然铺好的台阶,趁热打铁。“我这真的是有事要去西域,跟你碰巧顺路,绝对不是专门缠着你的。”冲凤殷然比了个“多谢”的口型,少素翾笑着跟凤殷然和方临渊道了别,不由分说拽上段紫漪就走,“我的行李马上就能整理完,紫漪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第六十四章 段紫漪一时没有防备,被少素翾半拖半拽着进了妄璇阁的后院,这才反?32??过来,微一使力便从少素翾的“魔爪”下挣脱出来。“少素翾,你闹够了没有。” 温香暖玉在怀的美好触感一下子没了,意犹未尽的少素翾眨了眨眼睛,“还没”两个字嗑在了门牙上,好歹忍住了没有脱口说出去。他虽然喜欢逗弄段紫漪玩,可是一来这人素来不禁逗却更加不好哄,二来有斗笠上的纱幔挡着也看不见段紫漪的表情,就算他少素翾轻而易举就能把段紫漪惹火了,也实在是了无趣味。 “我哪里胡闹了?”少素翾侧了侧头,作出一副十分诚恳无辜的表情。“方才阿然可是亲口说的,是他托我到西域去给娄宿和参宿送信,实打实的公务在身,与你真是顺路而已。你不相信我,总不能连阿然也怀疑吧?” 妄璇阁的后院连接着隐藏在阴暗地下的遣星阁,前方不远处日夜有暗卫把守,就算是管事姑姑莹娘也不会轻易靠近这里。与人声鼎沸的前院相比,显得分外寂寥。少素翾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段紫漪却始终静静站在旁边,像是要融入月色里的一竿劲竹,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跟这寂寂无声的院落,倒是十分相称。 少素翾自动自觉地收声闭嘴,也跟着安静下来。他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乐观开朗,像个符合外表年龄的粗枝大叶的顽皮少年,实则骨子里烙着颠沛流离的上辈子所赋予的敏感,不必察言观色,便已经感受到段紫漪身上遮不住的忧虑。但是段紫漪跟个锯嘴葫芦一样憋着不肯说,少素翾又有自知之明与段紫漪的关系还没有融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便只能把一肚子的相思都吞回去,默默地陪着段紫漪立在院子里喂蚊子。 不知是哪来的一阵风刮偏了方向,将前院软丈红尘中一段百转千回的靡靡之音送了过来。少素翾听着那位姑娘快断气似的高高低低的吟唱,差点儿没把牙酸倒了,正犹疑在是继续装木头人还是拖着段紫漪走人这两个方案之间摇摆不定,却见仿佛老僧入定一样静默的段紫漪突然回了魂,抬腿就往通往遣星阁的暗道走去,连个眼神也没留给少素翾。 本来以为经过北疆诸事之后,段紫漪对自己的态度能稍有软化,没想到不过几天没见,这位还是那个初见面时心冷如铁的段大宫主,令刚刚还一腔热忱的少素翾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子冷水,非常郁卒。不过少素翾这郁卒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完全成形,就湮灭在了段紫漪飘动的衣袂之间,再也翻不起一个浪花了。“紫漪,你等等我。”重燃斗志的少大公子用比前院那唱曲的姑娘还难听的调子嚎了一嗓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过去。 今日在暗卫队领班坐镇的碰巧是他们的老熟人心月狐,上一次他奉命拿了凤殷然的信物回总阁整理魔族的资料,回程时捎带着同为二十八星使却不会武功的氐宿,却不料半路遇上魔族的埋伏追杀,差点把他和氐宿的小命都交待在了北疆。后来还是留守在徐州接应的段紫漪和顾清寒带人赶在魔族之前,先一步找到了他们。又连累君闲不眠不休地熬了两天,才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把重伤的心月狐抢了回来。 因为心月狐这次伤得太重险些一命呜呼,回京之后凤大阁主就强制把他之前领的差事统统交给了别人,勒令心月狐留在总阁里安心静养,负责暗卫所的日常调度,可把生性好动爱玩的心月狐给憋坏了。 能从床上爬起来,便绝不愿意多躺的心月狐,天天被困在暗卫所闲得发慌,一抬眼正巧从水月镜里瞧见段紫漪和少素翾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立马抛下一屋子听他胡说八道的暗卫,欢天喜地的拄着轻拐便跑出来迎接。一连这么些日子,每天只能对着留守总阁的三瓜俩枣,心月狐早就看腻歪了,此时见了段紫漪和少素翾,真是仿佛见了救星一般。把拐夹在胳膊底下,做瘸子做得已经有些心得的心月狐搓了搓手,喜滋滋地说道:“段宫主和少会主难得来一趟,要不陪我喝两杯再忙正事?” 莫说旁人,连少素翾自己也经常会嫌弃他这个姓氏,姓什么不好,非要姓少,加在称谓之前,像是少会主、少公子等等,平白像是比人矮了一辈的感觉。此刻听见心月狐对自己的称呼,少素翾不由抽了口气,牙疼似的摆了摆手,动作隐晦地冲心月狐比划了一下,指了指身侧的段紫漪。 “我来查点东西,查完就走。”段紫漪只当没看见少素翾和心月狐的眉来眼去,公事公办地朝心月狐亮出了一枚小印。那小印款式普通,用的却是上好的玛瑙料子,底下用小篆刻了遣星二字,见之如见凤殷然亲临,足以差遣二十八星使及所司星奴,心月狐自然认得。说来这枚印章还是前几年的时候,他家阁主凤殷然一时兴起学习刻印时,不知浪费了多少石料,才勉强拿得出手的一枚作品。不过后来他家凤大阁主有一次拿刻刀时没注意划伤了手,被方公子知道后便把所有跟刻章有关的东西收了起来,再也不让他碰,于是段紫漪手里这枚印章,就误打误撞成了绝版,非常容易辨认。 见段紫漪拿出了这枚印章,心月狐立刻端正态度,收起了那一身散漫的无赖样,“两位请跟我来。”心月狐说着,拄着他那根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破木头拐杖走在前头带路,“通往琅嬛福地的阵法前些天才修改过,坑人的很。两位注意脚下,别踏错了方位,跟我走就行。” 心月狐把手里的拐杖倒腾得飞快,风风火火一点也不像重伤初愈的病人,看得少素翾在后面啧啧称奇,心想真是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阿然那个怪胎带出来果然也是一帮奇怪的家伙。 “不知段宫主要查什么?” 看守遣星阁中存放各种书籍资料的琅嬛福地的也是个熟人,乃是二十八星使里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氐宿,因为这里严禁烟火,又没有下人可以差使,氐宿有心招待两位贵客,却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红着脸给段紫漪和少素翾端了两杯清水。 正准备尝尝遣星阁的白水是什么滋味的少素翾刚端起杯子,就感应到段紫漪藏在面纱之后的目光扫了过来,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段大宫主怕是不太愿意他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旁听,便乖觉地离了座,扯着心月狐避到了一边闲扯。 往日里杀伐果断的公子无颜,今日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待少素翾和心月狐走远之后,段紫漪抬了抬手,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指蘸了水在桌板上写下四个字: “库罗布纳。” 这充满异域风情的四个字是个地名,意为“一无所有的荒凉之地”,指的是西域地区茫茫千里的沿海沙漠。各式霙墟堪舆图上都有标注,并不是什么隐秘的地点,氐宿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段宫主如此谨慎凝重。不过奇怪归奇怪,氐宿还是找来了记载库罗布纳的相关资料,动作麻利地替段宫主誊抄了一份副本,供他带走查阅。 “对了,还有地图。”氐宿一拍脑门,把纸堆翻得哗哗作响,找出一幅简易的库罗布纳地形图来。“库罗布纳临着的那片海能直通水裔和人寰两个大陆,多少商人前赴后继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用成堆的白骨踏出了一条商路来。后来由景曜会把持着,每个季度组织商队从这条路出海通商,才有了这张地形草图……” 段紫漪闻言瞥了一眼不远处和心月狐有说有笑的少素翾,只是隔着斗笠上的纱幔,没人能看到他此刻若有所思的神情。既然此行目的已经达成,段紫漪无暇多留,当即谢过氐宿和心宿,收好关于库罗布纳的一切资料和地图,带着甩不掉的“小尾巴”少素翾匆匆出了遣星阁,直接出城去了。 第六十五章 几天之后,荣韶国和文昀国交界处的边陲小镇,落雁城。 风尘仆32仆一路西行的少素翾和段紫漪进了城,才发现来的凑巧,正赶上了落雁城每月一次的大集。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摆摊做买卖或兜售货品的商贩,两国百姓混杂在一处,不分彼此。在这处暑当头的时节里,硬生生把焦躁的炎热变成了一种过大年似的热闹。 因为公子无颜紫衣白纱的行头太过招摇,为了赶路方便,离京时段紫漪换上了黑色的帷帽和堇色衣裳,配上他手中的玉骨描金的冰刃扇,一身的贵气风流,倒像是游学在外的世家子弟。少素翾有心配合,便也寻了个帷帽扣在头上,只不过不肯好好戴着,非要半遮半掩地露出半张脸来,走在城镇乡间时,常惹得怀春少女频频相顾、向他暗送秋波。少素翾反倒以此为荣,把纨绔子弟的不羁学了个实在。 “给。” 段紫漪一回头,便见跑去问路的少素翾晃悠了回来,手里端着两碗不晓得从哪里买来的消暑的冰镇绿豆汤。他把其中一碗递到段紫漪眼前,手里拿着另一碗一口气干了,头上的帷帽歪在一边,透出一股子“不知检点”的浪荡。 “今儿个是大集,一直能热闹到晚上。从街头到街尾,人都挤满了。”少素翾拿袖子擦了擦嘴,动作虽有些粗俗,但是由他做起来反而多了些肆意和豪气。“我估摸着你肯定不喜欢凑热闹,咱们直接绕个道,先找个地方吃饭休息,等人都散了,再补给东西,准备出关,你看如何?” 所有事情都被少素翾说了,段紫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出了落雁城三十里外才有人烟,他原本也是计划在这里修整一夜,明日再走。坐在马背上慢慢把那碗绿豆汤喝了,段紫漪把碗递回少素翾手中,勒马掉头,“前面等你。” “哎,慢着。”少素翾眼疾手快地拉住段紫漪的缰绳,虽说离京之后段紫漪任他跟着,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冷不淡的,但是少素翾心有不安,生怕段紫漪会甩下他先行出关。他掏出几文钱收买了一个街边小孩帮忙把那两个碗还给店家,一边翻身跳回马上,亮出一口白牙和脸上的两个酒窝,“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眼睛在装傻充愣的少素翾身上转了一圈,段紫漪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点点头,示意少素翾前头带路,并未多说什么。此去西域,段紫漪名义上是要去搜查躲在库罗布纳沙漠里的西域狂魔范成生,实则为的却是库罗布纳沙漠里传说十年现身一次的魔鬼城。正如氐宿所说,景曜会把持西域库罗布纳沙漠里的商路多年,与来往商人关系密切、盘根错节。如果库罗布纳沙漠里真的藏有什么秘密,少素翾作为景曜会的会主,消息一定比外人灵通。所以不管借着替殷然传信办事的名义的少素翾,是单纯出来游玩散心,还是有意尾随自己一起探查魔鬼城,段紫漪都会默许他跟自己一路同行。因为有时候,把人放在身边时刻看着,反而要比被人在暗中监视,更加安全。 还不知道自己被心思深沉的段宫主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的少素翾,正晃悠着马鞭一面跟段紫漪闲聊,一面和他指点评价路过的店铺,“紫漪,中午想吃什么?米饭还是面食?都要出关了,要不再吃一次荣韶国的家常菜?” “家常菜?呵……”不知想起了什么,段紫漪冷笑一声,淡淡说道:“我累了,随便吃一口就行了。” 眼见方才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段紫漪一下子又变了脸,少素翾心里咯噔一下,回头想了一遍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不禁暗暗拍了自己一巴掌。明明知道这位祖宗心思细腻、喜怒无常,孤苦伶仃不说还从小摊上了宁西楼那样的养父,受尽了各种苦楚一路磕磕绊绊地长到这么大。好端端的,自己跟他提什么家常菜啊,这不上赶子给人家添堵么。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想补救反而是越描越黑,少素翾索性笑着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打算随便找家饭馆,将此事揭过去,谁料一扭头却看见前面马车上下来了一个熟人,模样清秀、身段高挑,正是少素翾在北疆时结交的好友周博的妻子,柳嘉瑶。 上一回少素翾见到柳嘉瑶,还是在徐州连轩酒楼里给周博践行的时候。当时周博又要带商队去文昀国跑生意,临走前还嘱咐他多帮着照看一下柳嘉瑶那个酒楼的生意。结果后来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一堆事情,少素翾从北疆返京时都没顾得上跟柳嘉瑶告别,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边境小城里遇到她。不过柳嘉瑶此刻脸上摆满了焦急不安,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少素翾,行色匆匆地下了马车,直奔一家客栈去了。 少素翾摸了摸下巴,在心里默默思索着,柳嘉瑶不在北疆徐州好好开她的酒楼,为何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了。压下心里的疑虑,少素翾指了指柳嘉瑶进的那家客栈,回头毫不吝啬地冲段紫漪一笑。“紫漪,你看这家怎么样?” 连日来诸如衣食住行的琐碎小事,都被少素翾安排的十分妥当。一开始段紫漪还推拒客气了两回,后来见实在拗不过他,便也渐渐习惯了事事都由少素翾操心。只要是不干扰到他此行的计划,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那就这里吧。” 两人说着进了客栈,立马有热情的店小二迎上来牵马,“两位客官里面请,是打尖呀,还是住店啊?” “开两间上房,要挨在一起的,床铺被褥一定要干净。置办一桌你们店里拿手的酒菜,送到房间里来。另外,给爷打点热水来洗漱,再把我们的马都喂饱了。”财大气粗的少素翾拿了块碎银子出来,在店小二眼前晃了一圈,丢到他手里。“都记住了么?” “多谢二位爷打赏!小的都记住了,记住了!”乐得合不拢嘴的店小二忙不迭地把他们二人迎进门,点头哈腰的领上二楼,“这两间上房都是刚打扫过的,绝对干净整洁!两位爷四下看看,若有哪里不满意的,随时吩咐。小的这就给您准备酒菜去。” “嗯,去吧去吧。”挥手赶走了店小二,少素翾和段紫漪四下看了看,屋里的家具摆设虽有些陈旧,好在床单被子什么的还算洁净舒服。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家小客栈条件虽然一般,但是总比起露宿在荒郊野外要强上许多。两人连日赶路,也着实有些累了。当下简单用了些饭菜,便各自回房洗漱歇息去了。 第六十六章 正是酷暑难耐的六月末旬,边关小镇的客栈里给多少赏金也供应不上降?33??冰块,纳凉全靠一点聊胜于无的穿堂风。少素翾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一会儿“煎饼”,终于在震耳欲聋的蝉鸣声里翻身坐了起来,决定让店小二问问后厨能不能弄两碗冰点来消暑。 顺便,是不是该去跟柳嘉瑶见上一面……慢慢穿戴好衣服,少素翾拿起帷帽转了两下,又默默放了回去。按理说徐州连轩酒楼若是有什么消息,在景曜会总部的琴兮不会不传消息给自己知道。可是若不是出了大事,柳嘉瑶又为何要抛下生意,千里迢迢地只身跑到两国边界来呢……莫非,是带商队在文昀国做生意的周博出了什么事? 虽说自己和周博认识也有两三年了,却是实打实的酒肉朋友,不过是偶尔趁着少素翾出谷查账而周博又恰好没去文昀国做生意的时候,一起喝酒闲聊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罢了。对于周博具体做的什么买卖,有什么身份背景,既然人家自己不愿意提,少素翾也一直没有多嘴问过。毕竟人人都有秘密,就像周博夫妻虽然知道他跟景曜会脱不开关系,却也一直以为他仅仅是景曜会在北疆分部的一个当家人而已,哪里想得到少素翾的真实身份居然是景曜会的会主呢。 这世上,人人都活得不容易啊……少素翾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丝抹意味不明的哂笑,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着几分迷离和轻佻,让他此时有些冷漠的眼神也显得多情起来。“真是叫得人心烦意乱啊。”随手搅乱水盆中映出的倒影,少素翾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收起那点没来由的愤世嫉俗,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准备出门晃荡一圈。 因为天气炎热,客房外的走廊里窗户都大敞着,枝繁叶茂的树干都快延伸到房子里来了,上头趴着一只个头不小的知了,叫得正欢。少素翾嗑着瓜子晃晃悠悠地才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刚好跟这只教人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打了个照面。 “哟呵,长得还挺肥。”掰了根树枝压住那只肥蝉不让它有机会飞走,少素翾听着这蝉抗议似的粗嘎叫声,想起上辈子孤儿院里,那些见什么抓什么,抓什么吃什么,差点没把后院小山都吃秃了的玩伴们,还有明明害怕讨厌虫子却偏偏要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的阿然,不禁笑了起来。“放心,小爷我对虫子没兴趣,不会吃了你的。” 听到声音出来查看的段紫漪一推开门,便瞧见少素翾拿着根树枝在戳一只知了玩,旁边窗台上堆了一小撮瓜子皮,自说自话地不知道在笑什么。帷帽的纱幔遮挡在段紫漪眼前,让他无论看什么东西,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似的不真切。唯独只有站在窗边的少素翾,身上像是渡了一层光,笑得肆意张扬、耀眼夺目,令人望之便心生暖意。 少素翾逗弄了那只可怜的肥知了几下,觉得有些腻了,便拿树枝把它从枝干上拨拉了下去,算是大发善心放了它一条生路。他丢了树枝刚直起身,回头就见段紫漪倚在门边,帷帽遮着脸,不知在看哪里。 “吵着你了?”少素翾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冲段紫漪笑了笑。他一直注意着身后段紫漪房间里的动静,所以早就知道段紫漪在后头看他。“我准备去问问厨房卖不卖冰点,要不要给你也带一份?” 没想到自己居然看少素翾看得出了神,段紫漪不自然地支吾了一声,刚打算说点什么,却见走廊尽头的客房突然开了门,一前一后的走出两个人来。 打头的是个盘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大热的天里居然还穿着长及脚踝的斗篷。跟那少妇错开半步的距离,一个穿着书生长衫的男人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一手虚扶在那女子的后腰上,仿佛对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十分紧张关切。 “小心脚下。” 书生温声细语地在那少妇耳边叮嘱着,像个十分体贴称职的丈夫。那少妇却目光呆滞空洞,对书生的关怀毫无反应。眼见这对有些奇怪的恩爱夫妻就要走到自己门前,段紫漪向房内退了半步,正想替他们让出路来,却见贴在窗边站着的少素翾飞快地朝他递了个眼神。 那饱含深意的一瞥恍若惊鸿,快得段紫漪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少素翾看他那一眼的意思,那对小夫妻已经互相搀扶着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少素翾猛地抓起窗台上的瓜子皮,铺天盖地的向书生兜头撒了过去,趁着对方视线受阻的刹那,欺身上前将那少妇往段紫漪的方向一推,“救人!” 走廊里空间狭**仄,少素翾知道自己的长鞭施展不开,便索性弃而不用,拿出近身肉搏的招数朝那书生招呼过去。作书生打扮的男子显然也是训练有素,后仰避开那一把毫无威胁的瓜子皮后,便掏出匕首扭身朝少素翾腰腹间刺了过去,另一只手还不忘向段紫漪的方向打出了几把淬了毒的飞镖。 “当心暗器!” 不必少素翾格外吩咐,段紫漪已经顺势接住了那个朝他倒过来的女子,退后的同时,手中冰刃扇唰地一声打开,用看似如普通纸张一样的扇面竟轻而易举地把飞镖挡了下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那少妇却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木讷样子,仿佛一只断了线的木偶,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任由段紫漪半扶半抱着将她带入了屋中。 眼见少妇被人带走,书生又急又怒,竟似要与少素翾同归于尽一样,不管不顾地就提着匕首朝少素翾身上扑了上去。看那脸色苍白的文弱书生红着眼睛活像只兔子,少素翾反倒被逗乐了,一拧身子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擦着那书生的刀锋向前一步滑到他的背后,并掌如刀劈在书生的后颈,把人打晕了过去。 没想到这书生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拎在手上还挺沉。少素翾一时没扯住,昏迷不醒的书生一头栽了下去,咣当一声砸得那老旧的地板吱吱嘎嘎地一顿呻吟。这一下动静太大,少素翾当下也顾不上漫天乱飞的灰尘,赶紧连拖带拽地把书生也踹进了段紫漪的房间,刚掩上门,就见店小二小跑着上了楼,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你你你,来的正好!”招手把店小二叫了过来,少素翾作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指着那根伸展进走廊窗户还不到半寸的树杈叱问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树枝都长到屋里来了!差点刮坏了爷的衣服,还害得爷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说着抖了抖身上的千金难求一寸的鲛纱制成的衣服,“认得这是什么料子么?真要是刮花了,把你们这破店卖了也赔不起。” “客官息怒,息怒!”瞅着那枝就比窗台多出来一片叶子长短的树枝,店小二虽知眼前这位有钱的少爷怕是在借题发挥,但是嘴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安抚着,“您放心,小的这就找人把这根树叉锯了!锯了!” “哼,这还差不多。”少素翾哼了一声,整了整衣襟还想教育店小二,却听见段紫漪在屋里唤他:“少素翾,你玩够了没有。” 随着屋里那一句还没有蝉鸣声响亮的呵斥,店小二惊奇的发现,刚刚还在乱发脾气的大少爷顿时变了脸,笑眯眯得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我这就来。”少素翾笑着应了一声,回头冲看傻了眼的店小二说道,“行了,没你的事了,赶紧走吧。” 敢情,这位爷刚才那一通脾气,是作给屋里那位看的?店小二抹了把汗,这两位气度不凡又出手阔绰,果然做事也跟普通人不一样,教人捉摸不透。“那客官好好歇息,小的这就找锯子去。” “哎,慢着。” 店小二战战兢兢的刚走出去两步,又被少素翾叫了回来。“弄两份冰点,一会儿送来这个房间,给爷解解暑。” “得嘞!您稍等。”拿着少素翾丢过来的赏银,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店小二就差没把这位大爷当散财童子供着了。“小的一会儿就跟您送过来!” 目送着店小二欢天喜地的走了,少素翾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连忙推门闪身进了段紫漪的房间。 第六十七章 少素翾用脚踢了踢被绑的跟粽子一样的小白脸书生,一边围着他打转一?33??说道,“哎呦喂,你小子骨头还挺硬啊。都成了阶下囚了,还敢这么瞪我?你瞪吧,就是真把眼珠子瞪出来了,还能蹦我身上不成?” 见他几句话的功夫把那小书生气的眼睛通红,段紫漪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少素翾打得什么算盘,到底是要审问俘虏,还是逗弄人家寻开心。“先来看看那位夫人吧。”段紫漪指了指被安置在床上的女子,无论外界发生什么,她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毫无焦距的落在床顶上,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看她的脉象好像并非中毒,倒像是离魂症。而且……”段紫漪突然顿了顿,他虽然不精通医术,但是如此明显的脉象还是切的出来的,“她应该是有孕在身。” “什么?怀孕了?”听了段紫漪的话,少素翾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没踩在小白脸书生身上。当下他也顾不上再审问什么俘虏,蹭的一下就冲到了柳嘉瑶的床边。果然见她小腹微微有些隆起,但并不算十分明显。“能看出来几个月了么?” 段紫漪奇怪地看了少素翾一眼,若不是早先听少素翾解释过柳嘉瑶是他朋友的妻子,光看少素翾这过激的反应,他差点要怀疑少素翾和躺在这里的女人是旧情人了。“我也只是猜测。你最好还是去前面医馆里请个大夫过来,替她好好检查一番。” 瞧着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柳嘉瑶,少素翾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距离上次北疆徐州一别,到如今也就才过去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当时给周博践行的时候,他们夫妻谁也没有向他提及柳嘉瑶怀孕的事情。若这个孩子是周博的,怎么着也该有四五个月大了。如果不是,难道是柳莲轩趁着周博外出经商,给周大少带了绿帽子,而且还有了孩子? 脑子里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少素翾回头瞅了瞅那个还在拼命挣扎、满头大汗的小白脸书生,把小书生是柳嘉瑶的姘头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这小白脸刚才装模作样还挺像回事,认真看起来年龄却不大,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比少素翾还要嫩,也不像见多识广的嘉瑶姐姐会喜欢的类型啊。 见被堵着嘴巴的小书生在地上扭来扭去像条大肉虫,少素翾心说要是温柔可人、做饭好吃的嘉瑶姐姐居然喜欢这种小白脸,他就绝食一顿以示悲愤。伸出一根手指把小书生从地上提了起来,少素翾嫌弃地瞅了瞅呜呜咽咽不停叫唤的小书生,慢慢问道:“怎么?想说话?” 当了半天哑巴的小白脸一听,立刻把头点得跟捣蒜一样。 “好,我可以把你嘴里的布团拿出来。但是你要是敢大喊大叫的,你喊一声,我就敲断你一根骨头,听清楚了么?”少素翾提着小书生的领子,阴恻恻地一笑,“我听说,人身上总共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咱们一块一块的敲,可够你喊好半天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似乎是被少素翾的表情吓到了,小白脸瑟缩了一下,也不知道该点头好还是该摇头好,只能瞪着一双眼圈微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少素翾。得,更像只兔子了。 少素翾没想到小白兔书生如此乖巧听话,脸上阴狠凶煞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他清了清嗓子,只当没听见段紫漪在后面轻笑的声音,慢悠悠地替小书生拿出了堵在嘴上的破布。 “你们这些坏人,快放了我姐姐!” 估计是记着少素翾方才的威胁,小书生到底是没敢大声喊叫,压着声音吼得有点声嘶力竭。 退开两尺怕被小书生的吐沫星子溅到,少素翾挑了挑眉头,奇道:“你说什么?柳嘉瑶是你姐姐?” 仿佛让少素翾那怀疑的眼神刺激到了,小书生的嗓门一下子拔了高,“废话!不是我姐姐难道还是你姐姐么?” “哎呦呵,我这暴脾气。”少素翾长腿一迈,两步跨到他的身后,撸起袖子一巴掌拍在小书生的后脑勺上。“熊孩子,没大没小的,会不会好好说话?” 其实少素翾手下很有分寸,这一巴掌打过去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可是兔子似的柔弱小书生大概觉得被伤了自尊,眼里一下子泛起了泪花,却强忍着没掉出来,憋得眼睛更红了,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被那控诉又倔强的小眼神看得心里一软,少素翾收起了嬉笑的心思,面无表情地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谁,和柳嘉瑶什么关系。想明白了、理顺了,再说给我听。” “呵,你们到底是哪家派出来的狗腿子?居然连我柳嘉珺柳大爷都不认识?”自称柳嘉珺的白脸小书生艰难地连蹭带爬的往旁边挪了挪,最后靠在桌腿上不动了。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浑样儿,大有少素翾再动手他就要撒泼的蛮横,“我姐姐肚子里的,是正了八经的皇室血脉!若是照顾不周有了什么闪失,你们这些周氏老妖婆的鹰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端着茶盏在一旁悠然看戏的段紫漪闻言挑了挑眉,荣韶国的皇族纾颜氏这一代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除了胤帝纾颜荣和他亲弟弟晋阳王纾颜茂,莫说是嫡系,就连旁支也都绝了户。剩下的皇亲国戚里,有名望的人家只需一只手便能轻易的数个遍,偏偏既没有什么周家,也没有柳家。拿杯盖撇了撇浮沫,段紫漪总算对这小少爷有了些许兴趣,不疾不徐地问道:“你是文昀国的人?” 比起少素翾,柳嘉珺显然对捉摸不透的段紫漪更加忌惮,也更加好奇。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逆光坐着的段紫漪,只觉得眼前这个穿堇色衣衫、戴黑色帷帽的神秘男子,身上有种萦绕不散、令人心惊的肃杀之气。看起来怪吓人的,可是声音却好听得紧,比皇宫里最高明的琴师弹奏出的乐曲还要好听。涉世未深的小少爷迷迷瞪瞪地晃了神,憋了半天,才蚊子似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音节,“嗯。” 见段紫漪只用一个问题,就让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柳嘉珺一下子又变回了乖巧的小白兔,少素翾撇了撇嘴,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紫漪这才出了个声而已,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要是让这小白脸瞧见了紫漪那举世无双的真容……瞧着小白脸对着段紫漪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顺从样子,少素翾心里就冒火,“嗯什么嗯!有什么话赶紧坦白!还得等着我们一句一句问你不成?!” 让大灰狼少素翾这么一吓,受了惊的小白兔柳嘉珺立马眼圈又红了,不服气地哼哼着:“凶什么凶。我爹是镇国公,我姐姐是景王世子妃,连周太后那个老妖婆见了大爷我都得客客气气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乡巴佬,凭什么绑着我,还凶我!” 居然还跟他拼起家世来了。少素翾嗤笑了几声,扭头叉了块切好的水果,亲自送到段紫漪面前。“景王世子是谁,你听说过么?”因着楚黎归的关系,少素翾对文昀国周太后把持朝政陷害忠良的那档子破事知道不少,可是文昀楚氏比起荣韶的纾颜氏,那叫一个人丁兴旺。光排得上名号的藩王就有好几个,连楚黎归那个正牌文昀国皇子都不晓得能不能把人名都背下来,更别提只不过陪楚黎归扫了几眼楚家宗谱的少素翾了。 本来少素翾也就是随口一问,谁料段紫漪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在少素翾愣怔的目光中,报出了文昀国景王世子的名字。 “楚博周。” 第六十八章 文昀国的景王世子楚博周,自称往来荣韶国和文昀国经商的周博,再加上眼前的柳家姐弟,种种线索如此明显,若是少素翾此刻还想不明白,那以后也没资格再嘲笑楚黎归愚钝了。 “没想到我随便找个酒友,都能攀附上文昀国的景王世子。”想通各种关节的少素翾勾唇一笑,拍了拍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听少素翾语气平淡,不像是对楚博周隐瞒身份有什么不满,段紫漪不禁抬头多看了他一眼,正好跟少素翾望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帷帽上的黑色纱幔比不上段紫漪以前用的特制斗笠,遮挡得并不算十分严实,隐约能透出一个大概的轮廓,瞧得少素翾有如揣了二十五只耗子,百爪挠心似地想要扯下那层薄纱,好好看一看那张让他牵肠挂肚的容颜。仿佛是读懂了少素翾眼神里的炙热和专注,段紫漪只觉得心头一烫,忙借着端茶喝水的动作避开了他的视线,一低头却发现杯子早已空了。 难得能瞧见紫漪露出这样的窘迫神情,少素翾忍着笑,亲自拿了茶壶替他添水,一边认真说道:“这茶闻起来像是今年的雨前龙井,可惜都是茶叶沫子。你要是喜欢这个口味,等会我去找个铺子买点明前茶给你备着。” 少素翾说着把添满的茶杯递回去,正巧赶上段紫漪伸手来接,两人的手指在温热的茶盏上不期而遇,吓得两人俱是一怔,差点没把刚倒好的茶杯打翻在桌上。 “你真的和我姐夫是朋友?” 正当少素翾和段紫漪隔着帷帽相互对视气氛大好的时候,没眼力的小白兔柳嘉珺突然大煞风景地开了口,“我从来没听姐姐和姐夫提起过你的名字,凭什么相信你?你要是周氏老妖婆派来的杀手……” 怎么把姓柳的臭小子给忘了……少素翾磨了磨后槽牙,讪讪地冲段紫漪笑了一下,放下了茶杯。回头狠狠瞪了柳嘉珺一眼,少素翾一边走,一边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柳嘉瑶。反正嘉瑶姐姐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要不,先把这位兔子少爷吊起来打一顿? “我说柳家小公子,”少素翾一步一顿地来到柳嘉珺身旁蹲了下来,摸着下巴笑道:“如今嘉瑶姐姐跟丢了魂儿一样,谁也不认识。你说自己是柳家的少爷,谁来给你证明?你不信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你、你……我……”被少素翾一连串的反问逼得哑口无言,柳嘉珺又急又气,这下不光是眼圈,连一张小白脸也红润了起来。“你爱信不信!姐夫虽然被老妖婆困在京城无法脱身,只能托我来接姐姐,但是景王府还有后援在赶来的路上。除非你杀了我们,否则姐夫的人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周博,不对,是楚博周堂堂景王世子,自己被周太后困在文昀国的京城之中不说,身怀六甲的妻子还要被周太后惦记着抓去做人质,这混的也忒艰难了点。少素翾啧啧了两声,突然想起了一件被他忽略过去的事,连忙揪着柳嘉珺问道:“中午在客栈门口的时候,我曾见过嘉瑶姐姐。那时她还好好的,怎么跟着你从客房里出来,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柳嘉珺狠狠哆嗦了一下,倒不是害怕少素翾对他动粗,而是惊觉自己忙中出错,忘了一件大事。“杀、杀手!”醒过神来的柳嘉珺猛的一挺身,险些撞在少素翾的下巴上。“我赶到姐姐房里时,有个蒙面人正对这姐姐念念有词。我趁那人没有防备,从后面把人打晕了,这才带着姐姐准备逃走。结果一出门就碰见你这个煞星!要不是你,这个时候我已经带着姐姐出城去了!” 要不是事态紧急,少素翾真想再给柳嘉珺一巴掌。“你怎么不早说!”丢下还在喋喋不休的柳嘉珺,少素翾飞也似地夺门而出,直奔走廊尽头柳嘉瑶之前住的房间。这间客房的布局和少素翾、段紫漪的房间并没有多大差异,大步迈上四五步就够转两个来回,一应物事一目了然,别说人了,就是大一点的东西都藏不住。少素翾不死心地把房梁顶上也看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柳嘉珺说的什么刺客,只剩下地上一滩快要干涸的血迹。 “糟了!” 少素翾一拍大腿,立马转身往段紫漪的房间跑,揪起地上的柳嘉珺,三下两下帮他松了绑。“房间里没人。”抬头看了段紫漪一眼,少素翾慌乱的心立刻安稳了下来。“不管是杀手自己跑了,还是被他的同伙带走了。这个客栈都不安全了,必须带着嘉瑶姐姐马上走。”见柳嘉珺呆呆愣愣地没反应,少素翾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把你姐姐扶起来,趁着杀手们还没到,赶紧走啊!” “哦哦,对!”柳嘉珺慌慌张张地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拉扯起柳嘉瑶。“姐姐。”他轻轻唤了一声,见柳嘉瑶还是毫无反应,红着眼睛的柳嘉珺嘴一瘪差点没当场哭出来。“姐姐这个样子,也经不起颠簸啊。我、我们怎么走……” 正趴着窗缝向外张望的少素翾闻言回头扫了柳嘉珺一眼,嗤笑道:“柳大少爷不是很能耐么?怎么又打算跟着我们了?不怕我们是周太后派来的,扭头就把你给卖了?” “对、对不起。请您千万要救救我姐姐。”被少素翾的话一噎,柳嘉珺咬了咬牙,倏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见小白兔少爷居然恭恭敬敬地向自己鞠躬道歉,少素翾连忙侧身让开,不愿受柳嘉珺这突如其来的一礼。“你不必如此。”开玩笑,他只是见这小白兔似的小少爷有趣,逗弄他几句打发时间而已。真要是把人家逼急了或是逗哭了,他可不会哄。“好歹我也叫过嘉瑶姐姐嫂子,她有事我不会置之不理。”少素翾说完去看段紫漪,周太后绝非善类,他自己搅合进去也就罢了,实在犯不着让紫漪陪着他一起犯险。“咱们分开走。我这就带他们姐弟出城去,等把嘉瑶姐姐平安送到楚博周身边,我再去找你会合……” “嘘,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到了。” 一直注意着门外动静的段紫漪突然低喝一声,拽了个柜子挡在门口,推着少素翾往临街的窗边走。“别再磨蹭了,赶紧带着人先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躲一下,等天黑了再出城。”不等段紫漪的话音落下,外面已经传来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店小二咋咋呼呼的惊叫:“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硬往里面闯呢?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来人啊!杀人了!……救命啊!……啊!……” “快走!” 少素翾和段紫漪对视一眼,再也顾不上犹豫,一把抱起柳嘉瑶,又喊上柳嘉珺,“跳窗!快!” “哦哦,好的!” 客房外喊打喊杀的喧嚣和室内这一刹那的安宁,仿佛被那一扇并没有多结实的木门隔绝成了两个世界。望着先后翻窗而出的少素翾和段紫漪,柳嘉珺听着背后震天响的砸门声,没来由地竟有些想要发笑。也不知是为了他自己,还是眼前这滑稽的事态。 “等等我!”一瞬间的失神之后,柳嘉珺吸了吸鼻子,连忙翻身从窗户跳了下去,向着少素翾他们往闹市的方向跑了过去。有集市上的人群掩护,就算周太后的杀手们想追他们,也不敢在闹市里随便动手伤人。 瞧着少素翾抱着柳嘉瑶,却依然潇洒利落的身姿,柳嘉珺回想起和少素翾交手时的种种,虽然是站在大太阳下,却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姐姐和姐夫,到底结交了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第六十九章 “今有江洋大盗,混入我国境内。凡进出城的车辆,必须要经过严密盘查。如遇心虚抵抗,一律就地格杀。” 城门口的告示牌前,围了一群正在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这几日才贴上去的布告,指指点点得讨论着。 “哎呦,江洋大盗四处横行,这都什么世道啊。这人不会跑到我们陌城来吧?” “我听人说,这官兵缉拿的要犯,好像是个女的。” “女的?不说是江洋大盗么?还特别凶残,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怎么还是个女的?” “哼,这年头,牝鸡司晨,连周太后都能把持朝政了,一个女大盗还有什么奇怪的。” “嘘嘘嘘,别瞎说,你不要命了……” 拎着个食盒的少素翾打马从人群后面走过,听见行人的对话,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张语焉不详的海捕文书。周太后一面想要搜捕柳嘉瑶,一面又不敢透露她的身份,只能找了个借口对出入城郭的行人多加盘查,可谓煞费苦心。可惜她想破头也预料不到,柳嘉瑶姐弟有了他们的帮助,这一路根本用不着进城补给。就算周太后的手下在各个城镇关口都布下天罗地网,也别想抓到连面都不会露的柳嘉瑶。 少素翾想着如今安安稳稳躲在城外安胎的柳嘉瑶,不由懒洋洋地勾唇一笑,大摇大摆地从盘查车马的士兵面前慢悠悠地晃出了城门。 许是在城里规矩守得太久,少素翾骑的那匹马一出城就撒了欢。毫无防备的少素翾一开始差点被这匹发了情似的马兄弟甩下去,后来按住了帷帽、在马鞍上坐稳了之后,倒也没再拘着马老兄,任它磕了药似的跑成了一道风驰电掣的残影。没多一会儿就回到了城外西北十里外,他们几人暂时借住的小村庄。 那日带着柳家姐弟趁夜离开落雁城之后,少素翾调动景曜会的势力给柳嘉瑶弄了辆马车,几人快马加鞭,不出五日便来到了距离文昀国京师一城之遥的陌城。本来少素翾担心夜长梦多,想要一鼓作气直入京师,奈何柳嘉瑶的离魂症始终没有起色,又因为赶路辛苦差点动了胎气。少素翾无法,只得差遣景曜会的手下,在陌城外的这个李家庄里一个乡绅手里买下了一个小院落,让柳嘉瑶先在此休养安胎。而他则往来于陌城之间,一面给柳嘉瑶采买药品补身,一面托遣星阁给楚博周传递消息,让他早日前来接应。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那匹还没跑过瘾的疯马,少素翾刚提着东西走进院里,就见主厅里坐着的柳嘉珺冲了出来,一边大声喊着:“素素!”一边整个人朝他扑了过来。 “没大没小的熊孩子,瞎叫什么。”少素翾连忙侧开一步,把手里拎的食盒往柳嘉珺的怀里一塞,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自从出了落雁城之后,这小白兔一样的柳家小少爷就对他和紫漪有种诡异的依赖,也不管少素翾如何威胁吓唬,小白兔仿佛就认定了少素翾拿他没办法,动不动就卖乖撒娇,把孩子气的少爷脾气发挥到了极致,粘得少素翾特别想把他吊起来打一顿。“站好了说话,别跟散了架一样。食盒里上炖好的上等官燕,小心点别撒了。你姐呢?” 几天相处下来,柳嘉珺早就摸透了少素翾的脾气,就算少素翾此时板着脸,柳嘉珺也不觉得害怕,抱着那个大食盒嬉皮笑脸地说道:“中午喝过药,在屋里歇着呢。李婶说晚上炖鸡汤给我姐补身子,素素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一会儿一起告诉李婶去准备。” 空出手的少素翾飞快抬手在柳嘉珺脑门上弹了一下,“素什么素,叫哥!” 柳嘉珺“哎呦”一声,白皙的额头顿时出现了一道红印子,“你顶多比我大两岁,装什么老成啊。”怕少素翾再动手教训自己,柳嘉珺说着跳开两步,瞪着一双微红的兔子眼不服气地望着少素翾,“我连名带姓的叫你吧,你说不尊重你。叫你素翾,你又嫌别扭。那我不叫你素素,难不成叫你翾翾?也太娘气了吧。” “滚滚滚你柳大少爷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可管不住你。反正你姐夫那里终于有了消息,最迟明天他就能赶到李家庄来。到时候你麻溜跟着你姐夫赶紧回你的柳府去,别再烦我了。” 少素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当初在落雁城的时候,明明是他戏弄柳嘉珺玩,没想到这才几天过去,倒教柳嘉珺这个小兔崽子翻了身,还敢跟他顶嘴了。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少素翾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转身刚想把药材送进厨房,突然又把柳嘉珺叫住了,“哎,等会儿,苏苏呢?” “苏大哥去后山练功了。”对于化名为苏颜的段紫漪,柳嘉珺倒是一直都表现的十分恭敬乖巧。“对了,你不提我差点忘了。李婶家的小儿子刚刚送了个西瓜过来,正用井水冰着。苏大哥练功那么辛苦,我一会让李婶切点西瓜,送去给他解渴。” 少素翾白了他一眼,心说我城里城外来回跑,回来半天你小子连杯水也没给我倒,居然还惦记着给紫漪送西瓜。我看送西瓜是假,偷看紫漪练功,借机跟紫漪套近乎才是真的。想起这一路上柳嘉珺在紫漪面前装乖巧、扮纯良的模样,少素翾就觉得牙疼。“你还是别去了,苏苏练功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要是不小心误伤了你,我也没法跟你姐姐姐夫交代。”少素翾说着拍了拍柳嘉瑶的肩膀,一副“舍己为人”的好兄长模样,“哥哥我替你去就行了。” 险些没被少素翾这一巴掌拍到地上去,踉跄了两步的柳嘉瑶连忙护住怀里那个装着燕窝的食盒,转身却见少素翾根本没打算再搭理他,已经拎着药包进厨房去了。“素素你……”柳嘉珺还想追过去说话,一回头看见东厢的房门开着,正在午睡的柳嘉瑶不知何时起了身,正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向这边。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顾不上再跟少素翾玩闹,柳嘉瑶拎起食盒,连忙跑过去扶住柳嘉瑶,“姐姐,素素买了燕窝回来,一会儿我让李婶热给你喝。你刚睡醒,别被风吹着了。我扶你回屋里去吧。” 被柳嘉珺伸手扶住胳膊的一瞬间,柳嘉瑶似乎瑟缩了一下,但是听了柳嘉珺说完那几句话后,她又慢慢恢复了平时的呆滞,茫然地看着柳嘉珺,也不知是否能认出面前的少年是谁。柳嘉珺体贴地替她挡住吹来的风,一面引导她跨过门槛,“姐姐,素素说,姐夫明天就能来接你了,你开心么?” 不等柳嘉瑶有所反应,柳嘉珺便眨了眨眼睛,自己笑了起来,“我猜姐姐你要是能听见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可惜你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呀。”说话间,柳嘉珺小心翼翼地把柳嘉瑶扶进屋里,安置她在桌边坐好。 “姐姐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保你和小侄子平平安安的看见姐夫,好不好?”他说着在柳嘉瑶身旁蹲了下来,侧头把耳朵贴到柳嘉瑶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听了半天,可惜小家伙很不给面子的没有搭理他,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动静。 “调皮,大概是随我了。”柳嘉珺笑了笑,微阖上眼睛,轻轻靠在柳嘉瑶的身上,低声哼唱起一首听不清歌词的小调。随着他的歌声,柳嘉瑶的目光越发黯淡下来,仿佛幽深的潭水,再也看不见一丝波澜。 第七十章 少素翾等人暂住的这个宅院,原来属于李家庄里一个有钱的乡绅。这位一生富贵却无儿无女的李老太爷,原本选了这处前有溪流、后背靠山的地方建屋造舍,是因为这里景色优美又地处李家庄外围,平日里人迹罕至适合安静养老。谁料那李老太爷刚盖好了房屋还没来得及入住,就得了急病驾鹤西去了。这个小院便传到了李老太爷的一个远房后辈手中,就此闲置了下来。直到前几天少素翾吩咐景曜会陌城分舵的人在李家庄物色房产时,看中了这个小院的僻静,才最终将它买了下来。 院子后面说是背靠青山,其实不过是个长满了各种树木、几步就能走个来回的小矮山包罢了。少素翾拎着竹篮往上没走几步,就看见段紫漪正在坡顶那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合欢树下演练招式。此时正值那棵不知高龄几何的大合欢树的花期,绯红色的花朵团团簇簇开了了个热闹,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清甜香气。偶有清风拂过,娇嫩的绒花便簌簌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地仿佛一场精心安排的绮丽花雨,让人恍然如置身仙境之中。 许是因为有了那绒絮似的粉花的陪衬,段紫漪那把素来以狠辣冷酷著称的冰刃扇,招式变换之间竟像多了几分柔情,搭配上段紫漪轻盈利落的身姿,倒更像是一支俗世里难得一见的特别舞蹈。少素翾看得心痒,连忙把带来的竹篮往树下一搁,急不可耐地拿出了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笛子,配合着段紫漪所用招式的节奏,即兴吹起曲子来。 其实早在少素翾拐着竹筐上山时,段紫漪就已经认出了来人是他,所以才能继续这般旁若无人的练功。谁料少素翾这家伙居然得寸进尺,不但堂而皇之的围观,还自娱自乐地吹起了笛子。虽说那笛声空灵婉转,乐曲优美。但是真当他段紫漪听不出来不成?那笛声曲调的起承转合,明明都是在应和着他每一招每一式的变化,缠绵悱恻、殷殷切切,倒真像是把他段紫漪这个堂堂飔肜宫宫主,当成妄璇阁里的舞姬一般了。 段紫漪越想越觉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在中途变了招,手腕一翻,把冰刃扇当作轮盘,朝着少素翾的面门扔了过去。 “哎呀,苏苏你怎么还偷袭!” 眼见寒光闪烁的冰刃扇如一道疾风迎面而来,少素翾哪里还管得上胡乱吹的最后一个音节是不是岔了调儿,赶紧把手中的笛子往前一横,挡住扇骨上弹出来的刀刃,“叮叮当当”几下,借着冰刃扇的来势,用笛子把冰刃扇顺着来路又拨回了段紫漪的方向。 当初在北疆时,段紫漪曾经与少素翾并肩退敌、配合过几次,对少素翾深厚精湛的功力颇有印象。只是没想到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少素翾的武功似乎又有所进益。仅仅用一支笛子,几下如杂耍般的儿戏动作,便能轻易地化解了冰刃扇凌厉的攻势,将段紫漪灌注在扇子之中的内劲借力打力地又还了回来。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段紫漪一面笑着说道,一面旋身而起,扬手把冰刃扇接了下来。那看起来来势汹汹的利刃,到了他手里却仿佛有了灵性一样,唰的一声合拢起锋刃,乖顺地被段紫漪纳入掌中,又变回了一把金边玉骨、普通无害的风雅折扇。 “哪里哪里,还是苏苏你手下留情,要不然我这支灵玉飞音,就要成断玉残音了。”晓得段紫漪是同他闹着玩,少素翾不以为意的笑着转了转笛子,灵活的手指衬着玉色的笛身,别有一番肆意风流。段紫漪顺势看了看他手里那支非金非玉看不出来什么材质的笛子,奇道:“这就是在遣星阁乐器谱上排名第五的灵玉飞音?” “遣星阁的乐器谱?”少素翾一愣,复又把玩着那支笛子笑了起来,“阿然怎么那么无聊,排高手榜、兵器榜也就罢了,怎么连乐器也要弄个排名出来?我都没听他提起过。” 说起少素翾时常带在身边的这一支名为灵玉飞音的笛子,本来是凤殷然的父亲、荣韶国丞相凤桐的珍藏,传说乃是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神仙之作,至今无人能够分辨制作此笛的材料,也无人能说明此笛的来历。少素翾前世念书的时候便在学校学过笛子,托身到这个异世之后,幼时在凤家一见这笛子就觉得十分有眼缘。凤桐见他喜欢,便在少素翾随琉音去北疆时,把灵玉飞音送给了他。自那时起,这支笛子就一直陪在少素翾身边,几乎是走到哪里就带到了哪里。“阿然小时候总吹嘘这笛子来头如何如何大,怎么才排了个第五?那排名第一的是什么?” “乐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就是兵器谱上排名前三,魔教里只有历代教主才能研习的魔音琴。”飔肜宫属于武林里的第三方中立势力,与自诩武林正派的那些大帮会不同,素来与魔教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魔教这一任的教主极少在武林中露面,连号称无所不知的遣星阁都调查不出对方的资料,所以段紫漪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罢了。段紫漪松了松袖口,跳过魔音琴的事情,扭头问道:“你怎么上山来了?” 少素翾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忙收起笛子,招呼段紫漪到树下休息。“听小白兔说你都上山半天了,练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快来擦擦手,吃块西瓜解解渴。” 段紫漪点了点头,随他在树下的石块上坐下,刚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少素翾就把篮子里切好的西瓜递了过来。“拿井水湃过的,我刚切好就拎过来了,还凉着呢。” 那西瓜是这几日在院中帮工的李婶家的小儿子亲手从自家地里挑好送过来的,皮薄瓤红,果肉十分脆嫩。段紫漪尝了一口,确实甜美多汁,吃起来清凉舒爽、很是解渴。他吃了半块,抬头见少素翾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一脸求表扬的期待和紧张,不由心里一动,竟生出一丝羞赧来,不觉避开少素翾灼灼的目光,轻声道:“嗯,的确不错。你也尝尝。” “好。”见段紫漪喜欢,少素翾这才展颜,也拿起一块西瓜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把这趟进城,收到楚博周回信的诸事都说了,“等楚博周明日来李家庄接嘉瑶姐姐和小白兔,我可得跟他好好敲一顿竹杠。” 一想到马上就能摆脱碍眼的柳嘉珺,又可以单独和段紫漪相处,少素翾心里就乐开了花,连嘴里的西瓜都觉得分外香甜。“楚博周好歹也是个世子,虽然现在周太后当政,他混得惨了点,但是多年经商,家底总是有的吧。到时候拿了他的银子,去西域我请你吃烤全羊……” “聒噪。”段紫漪虽是嘲讽的语气,帷帽遮挡着的脸上却忍不住泛起笑容。大概是因为离开荣韶国之后这一路上都太过平稳,远离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和飔肜宫的俗事杂务,饶是自以为早就练就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段紫漪,也渐渐放松了心神,多了几分惬意和闲适。丢了西瓜皮,段紫漪舒展了一下臂膀,懒懒地往树干上一靠,闭目养起精神来。整日与散漫随意的少素翾待在一起,他都快把此行的真正目的抛到脑后去了。等柳家姐弟的事情一了,必须加快行程,尽早赶到西域才行…… 许是在树下待得久了,段紫漪方才展臂扬袖的几下动作,衣袂起落带起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花香,扑在少素翾的鼻端,熏得他心里陶陶然如同灌下了一壶陈年佳酿。徐徐清风拂过,段紫漪帷帽上轻薄的暗色纱幔不安分地飘动起来,隐约间露出那人白皙的脖颈,还有比合欢花还粉嫩的唇瓣。安安静静陪在一旁的少素翾看着看着,心里头就有种莫名的欢喜和满足。 等以后回了荣韶国,定要让琴兮在商会总部的宅子里也栽几颗合欢树才好。少素翾想着不由笑了起来,也学着段紫漪往树上一倚,享受起夏日午后里难得的清爽安逸来。 第七十一章 临近子夜,万籁俱静。 因着今日得了楚博周的消息明日便可离开此地,少素翾给这几日来帮工的李婶等人结了工钱,又封了分量不轻的红包算作补偿。淳朴忠厚的李婶过意不去,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给东家饯行。少素翾一时高兴,便向李婶讨要了一坛自家酿制的米酒,拉着段紫漪和柳嘉珺多喝了几杯。没想到那米酒后劲儿还不小,少素翾和柳嘉珺光顾着玩闹喝得急了便有些上头,吵吵嚷嚷地直呼头疼。段紫漪嫌他们闹腾,左右无事,便打发了帮工早些归家,回过头又强令少素翾和柳嘉珺早早洗漱安置,养精蓄锐只等楚博周明日来汇合。 在这一片安详的静谧之中,忽有夜枭的叫声突兀响起,两声过后又戛然而止,散在微凉的夜风之中,并未影响李家庄村民们的好梦正酣。待那声音渐落、再不可闻时,安稳躺在床上的柳嘉珺却突然翻身坐了起来,摸黑起身,蹑手蹑脚的往隔壁柳嘉瑶的房间走去。 李家庄的村民舍不得点灯熬油,除非年节,平日里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李婶他们离开时习惯使然,顺手就替东家把灶台里的火也熄了。今夜正值朔日,天上无星无月,小院之中又无一星灯火,四下里黑漆漆的一片,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也难为柳嘉珺目力超群,一路不疾不徐走的四平八稳无惊无险,竟连一丝响动也没发出来。 轻轻地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柳嘉珺把身子一侧,游鱼似地滑进屋中。得了离魂症的柳嘉瑶人虽浑浑噩噩的,不说话也不记事,但是好在日常里吃喝拉撒睡的事情不必旁人操心,抛开那木讷的眼神不看,平时往那一坐,沉静娴雅仍是画一样的清秀美人。装装样子还是可以糊弄生人的,用少素翾的话来说,比起她那个时不时耍小孩子脾气的弟弟,不知要乖巧多少倍。众人对她都很放心,又住在一个小院中随时可以照应,就没有格外安排人在她屋中陪夜。 这些事情柳嘉珺自然再清楚不过。他一步一步极缓慢的迈着步子,慢慢向柳嘉瑶的床边走去。这屋里大大小小的各种摆设是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他都了然于胸,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可是等到他终于来到床前,伸手掀开被子时,才发现底下堆成人形的不过是另一床铺盖,而本该正在安睡的柳嘉瑶却并不在床上。 “柳家小少爷,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儿是打算找什么?” 身后倏地传来少素翾的声音,柳嘉珺心中一紧,随即若无其事地回身去看站在门口的少素翾,口中应道:“素素你怎么走路没声,吓了我一跳。”他说着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似的喘了口气。“这不是晚上喝了太多酒水嘛,我起来想去方便一下,正好路过姐姐房间,不太放心就想着来看她睡的安不安稳。” “哦?是这样啊。”少素翾打了个哈欠,没长骨头似的懒洋洋往门框上一倚,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轻柔的珠光上上下下把柳嘉珺打量了一遍,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一样。“起夜都要穿戴的这么整齐,难不成也是你们柳家的规矩?” 柳嘉珺笑了笑没搭腔,他虽然不知道自称是楚博周好友的少素翾和苏颜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这几日见惯了少素翾一掷千金的豪气,此时就算少素翾从身上掏出来随随便便拈在指尖照明的不是一颗价值连城、难得一见的极品鲛珠,而是天上的星辰,恐怕柳嘉珺也不会有丝毫的惊讶。他把视线从珠子挪到少素翾的眉宇间,笑容里多了几分急迫,“素素你来的正好,姐姐不见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那语气里的关切实实在在,少素翾听后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柳嘉珺仍有些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打了个转,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姐夫思妻心切,带着府中亲卫连夜就赶了过来,已经把嘉瑶姐姐带过去让随行的医生诊治了。”少素翾说着踹开虚掩着的半扇房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在厅中距柳嘉珺几步开外的地方站定,“柳少爷既然都穿戴好了,咱们就即刻启程吧,别叫你姐姐姐夫枯等了。” 平日里瞧见的都是少素翾游戏人间的浪荡随意,如今对上那深邃透彻得让人凛然的目光,柳嘉珺恍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人,居然还天真的把对方也当成了京中权贵世家那些狎妓冶游、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来应付。 真是大意了啊。柳嘉珺敲了敲额头,自嘲一哂,反倒渐渐冷静下来,大大咧咧的推开被褥在床铺上坐了。“连景王世子驾临接人这样的大阵仗都瞒着我,看来素素防备我也非一朝一夕了。却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惹你怀疑的?” 看着柳嘉珺本就素净的一张脸被那幽幽的珠光映着更显苍白,一双黝黑的眼睛却仍旧执拗明亮,少素翾不由在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若不是这个倒霉孩子当着他的面就敢惦记段紫漪,他大概也不会如此留心注意他的动向。不过这个理由少素翾当然不会说出来,面上便还是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高深莫测:“凡事既然做了,必然会留下痕迹。这短短的一路上感谢你将嘉瑶姐姐照顾的这么好,如今人家正牌相公已经到了,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也该静悄悄的功成身退了。” “功成身退?”柳嘉珺拍着空空如也的被窝笑出了声,一路被少素翾监视而不自知,他除了叹一句技不如人之外,已不愿再徒劳的********,“素素你不动声色的就把我姐姐送出了李家庄,我算哪门子的功成?又能怎么身退?”他拾起枕边柳嘉瑶落下的一条绣花发带,绕在指间把玩着,“能在周太后眼皮子底下带着府兵出京,我姐夫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就是不知道他领了多少人马出来,够不够护住你们和李家庄上上下下的这些人呢?” 看着放声大笑的柳嘉珺,少素翾眉头一蹙,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柳嘉珺,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想明白。你既是柳嘉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为何要煞费苦心的闹这么一出戏来挟持柳嘉瑶?” 夜枭的悲鸣声再次响起,柳嘉珺表情一松,猛地抓起被子抛向少素翾,起身就往门外冲去,“我若说是因为好玩,你信是不信?” 甩开鞭子挥开那兜头蒙下来的大被,始终提防着柳嘉珺动作的少素翾立刻追了出去,迅如闪电的鞭梢堪堪扫过柳嘉珺的外衣,立时在锦缎上划开了一道裂口。“小兔崽子,哪里跑!” 柳嘉珺一出房门就迎上了段紫漪的冰刃扇,他心知自己的武功不及少素翾和段紫漪多矣,向前不敢直面冰刃扇的锋芒,退后又有少素翾的银鞭,只能把心一横发足狂奔,擦着冰刃扇的锋刃冲到了院子中央。不等少素翾和段紫漪的后招追到,柳嘉珺已将一枚信号烟花扔上了半空,随着那一道晃眼的白芒,院子外面忽然火光四起,紧接着墙头上翻进来十来个黑衣蒙面的高手,动作整齐划一的围在了柳嘉瑶的身边。 “好浓的血腥味。”冲天的火光映得半边天空都成了红色,纵然有帷帽上的轻纱挡着,与少素翾并肩站在院中同柳嘉珺对峙的段紫漪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恐怕他们是屠村了。” 少素翾闻言一震,还不待出声,便听见对面的柳嘉珺又笑了起来。“哈哈哈,苏大哥猜的没错。李家庄里现在除了这个院子里的,已经再也没有一个活物了。” 第七十二章 “李家庄里现在除了这个院子里的,已经再也没有一个活物了。” 因着柳嘉珺面容稚嫩,眼圈又总是红着,像只软糯无害的小白兔,纵使察觉了他心怀不轨,少素翾私心里始终还是觉得他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却不料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夏夜里,竟能从这样一个半大孩子的口中,以如此轻松平淡的语气听到那么血雨腥风的一句话。在那一瞬间,饶是自认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少素翾,也忍不住在这被大火炙烤得格外炎热的天气里,心寒得狠狠打了个哆嗦。 “柳嘉珺!”瞧着对面笑容无辜纯良的少年,少素翾咬牙切齿的低喝了一声,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四周浓烈的血腥气和焦臭,还有那满眼的火光,让少素翾仿佛又回到了仙霖村大战的那一夜。如出一辙的自责和无力瞬间涌上心头,少素翾双目赤红,只觉胸口里的郁卒像是有了实质,利剑烈火似的直戳心肺。“我竟小瞧了你!……” 见少素翾面色有异似露出癫狂之态,段紫漪心中一惊,忙伸手拉住少素翾的胳膊,轻声在他耳边喊道:“少素翾,你冷静一点。” 听见段紫漪的声音,少素翾眼前蒙着的血光稍退,好歹缓过神来。夏日里衣裳轻薄,隔着那层若有若无的布料,段紫漪微凉的指尖跟直接贴在他皮肤上没什么区别,激得少素翾心头一颤,冷汗瞬间湿了里衣,人倒是彻底静了下来。其实他也明白,柳嘉珺此番坦然承认屠村,半是因为早有计划杀人灭口,另一半则是是因为行迹败露,故意要拿此事扰乱他的心神。可恨他虽然猜得到柳嘉珺的居心,却还是差点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到底是自己的心肠还不够硬,明知道强权悍势面前人命轻贱,却仍是不敢苟同。少素翾攥紧了拳头,狠狠瞪着面带微笑的柳嘉珺。那可是活生生的数十条人命!只因接纳了他们这些外乡人,便遭此无妄之灾,一夜之间全家老小惨遭屠杀尽赴黄泉,何其悲惨,何其无辜! 微微阖了下双眼,少素翾反手抓住段紫漪的手,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没事。”此时他们与柳嘉珺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断没有让柳嘉珺这个心狠手毒的小兔崽子看他笑话的道理。少素翾说着冷冷一笑,朝着对面的柳嘉珺点了点头,“小畜生,你这点齐了人马,是打算向我们俩下手了?” 段紫漪侧首看了一眼少素翾,听他与柳嘉珺说话时语气平常,攥着段紫漪手指的那只手却还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明显是在勉力克制。段紫漪被他捏的指骨发疼,想要挣脱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忍,到底按捺了下来,任由少素翾继续抓着。 柳嘉珺的目光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打了个转儿,然后才仰脸笑吟吟的说道:“素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咱们好歹相交一场,我哪里舍得轻易要了你和苏大哥的性命呢?”他抬手在鼻端扇了扇,仿佛不太喜欢周围的烟火气。“方才在屋里的时候,你不是问我为何要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手么?这问题简单,谁让她柳嘉瑶不但是我姐姐,更是楚王世子楚博周的世子妃呢。”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柳嘉珺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说来也是奇怪,文昀国的皇族楚氏,无论是英雄还是草包,个顶个儿的都是痴情种子,就不曾出过一个特例。正好我想跟我姐夫讨要一样东西,又怕他不肯割爱,所以只好请姐姐来帮忙做说客。可惜,被素素你给搅了局。”柳嘉珺在那一排黑衣人前面来回踱步,一面说着一面惋惜的叹息了一声,突然转头看着少素翾,眼中似有无限喜悦的光芒闪现。“嗳,我突然想了起来。没了姐姐这张保命符,还有素素你啊。你不是说自己是我姐夫的好友么,你猜我若是抓了你,他会不会拿东西来赎你的性命呢?” 少素翾忍不住嗤笑,“柳大少爷还真是高估我了。我算哪根葱啊,怎么劳动得了楚王世子的大驾,更别说拿什么宝物来赎我这个酒肉朋友了。你倒不如跟我说说,到底想要什么东西,没准儿那玩意儿我也能拿得出来,跟你买我们的命呢?”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有大队人马朝小院包围过来。柳嘉珺换了副怨毒的表情望着少素翾道:“素素你能耐着性子跟我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在拖延时间,等楚博周带人驰援。枉我还顾念旧情不想为难你和苏大哥,没想到你竟薄情至此,连半句真话都不肯对我说。” 少素翾被柳嘉珺这一番恶人先告状的叱责埋怨气得直乐,“柳嘉珺,你不是大言不惭的想要活捉我威胁你姐夫么?有什么手段,再不使出来可要来不及了。” 院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柳嘉珺心里估算着援军的距离,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对身后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刚刚那一番半真半假各怀鬼胎的对话,少素翾是为了拖延时间,焉知他柳嘉珺不是也在等待时机呢。“素素,我真的挺像陪你继续玩下去的。不过师命难为,不便久留。一会儿你若是能侥幸不死,咱们改日定有机会再见。”他说着一挥手,对身后那些隐藏在房舍阴影里的黑衣人道:“放箭。” 早就蓄势待发的黑衣弓箭手得了柳嘉珺的号令,立刻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引燃箭簇上的松脂,齐刷刷地向少素翾和段紫漪射出一排火箭。 少素翾修习穿霄箭已有些时日,于弓箭一道上颇有感悟,只一眼便瞧出这些人的火箭速度和威力都只是末等,别说是他和段紫漪,就连一般的军中士兵都能抵挡一二,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再说这院子地方狭小一览无余,并不适合使用弓箭这样的远程武器,故而一时摸不清柳嘉珺方才那句要死要活的话是何意思。不过那火箭已到眼前,少素翾无暇再想,银鞭一甩便将数支羽箭拦腰斩断,紧接着回鞭一卷,把剩下的几支漏网之鱼卷在一起,兜头又按原路送了回去。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段紫漪,随着那调转方向的火箭一起,突然朝柳嘉珺站的位置攻了过去。 见身形快如鬼魅的段紫漪向自己出手,深知自己武功不济的柳嘉珺连腰上的佩剑都无意拔出,反而从怀揣中摸出一个小纸包,迎面朝段紫漪弹了过去。 段紫漪心下一警当即就退,奈何冰刃扇收手不及,锋利的剑气已然划破了纸包,一道白烟登时从纸包里飘散了出来。疑心那烟气有毒,段紫漪连退几步,屏气凝神的避到廊下的上风处,暗暗调息检查了一遍经脉是否畅通。 瞧见段紫漪没有中招,柳嘉珺只是一笑,顺势退到阴影之中。他此行虽未能顺利拿到那件重要东西,却已经完成了师父交待的任务。再不赶紧撤退,难不成要等着扎手的少素翾和苏颜把他抓回去拷问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火光映照下的少素翾和苏颜,柳嘉珺对旁边的黑衣死士比了个手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眼看柳嘉珺带着黑人要逃,段紫漪正想追过去,却见留下的那几个黑衣人调转了弓箭的方向,把火箭朝他射了过来。少素翾本来瞧着段紫漪轻轻松松地就拿扇子隔开了头前几支火箭,心下一松想去追人,谁料抬眼间却发现黑衣人射出的第二轮火箭分明是朝着段紫漪身旁房檐下的那一排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瓦罐去的。 “小心!”少素翾心里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揽着段紫漪的肩膀把他压在自己身下,在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用后背严严实实的把段紫漪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正带人冲进院子的楚博周被爆炸声吓了一跳,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顾不上眼前烟尘四起火光冲天,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把地上灰头土脸的两人拉了起来。“素翾!你怎么样?” 少素翾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地一阵乱响根本听不清楚博周说了什么,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意识,顺着自己始终抓着的那条胳膊,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段紫漪,这才心神一松,脚下一个踉跄,极没出息地摔进了段紫漪的怀里。 “少素翾!”猝不及防地被倒头栽下来的少素翾抱了个满怀,段紫漪下意识地将人揽住,才惊觉少素翾的后背一片湿热,早被血给染透了。“你醒醒!”望着少素翾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段紫漪心中一时品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紧巴巴的有些难受。手忙脚乱的架起少素翾便跟着楚博周往村外临时的营帐赶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文昀国西京,景王府。 景王新薨,整个王府里都披麻戴孝一片缟素,放眼望去尽是茫茫白色,在这七月流火的时节里平添一丝萧索悲凉之意。 少素翾披了件黑色的云纹锦袍,百无聊赖地对着亭外的水池发呆。说起来那一日在李家庄,还是柳嘉珺手下留情,简易的火药罐里既没有放铁片钉子也没有放毒药迷烟。虽然少素翾后背的伤势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被瓦片划伤了皮肉,血流的多了点而已。他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又好,这几日休养之后便好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在段紫漪面前时不时装个虚弱博同情外,其他时候比正常人还要有精神。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正在出神的少素翾手一抖,一碗鱼食尽皆扣进了池子,一大群锦鲤立刻乌泱泱地凑过来争抢,五颜六色的好不热闹。他挑了挑眉,不耐烦地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冲着来人挑剔道:“你这池子里的鱼都快泛滥成灾了,不如着人拿网子捞了,拿出去还能换些铜板花花。” 当年老王爷花大价钱差人搜罗回来的珍稀品种,到了少素翾的口中却只能换些铜板,楚博周听得心里郁郁,若不是顾忌着少素翾背上的伤,真想一脚把他踹进池子里凉快凉快。 “按你这么说,换那三个两个铜板不过扔了听个响儿,还不如都烧了,到地底下还能继续陪着老爷子逗趣儿。”楚博周随口说完,见少素翾脸色一僵,这才反应过来他听了那个“烧”字,恐怕忆起了李家庄那夜的事情,心里不太舒坦。楚博周垂了下眼皮,暗叹一声,正要找个由头把话题岔开,却听见旁边的少素翾轻飘飘的说道:“明儿个,是老爷子头七吧。” 楚博周应了一声,“嗯,太后早就吩咐了周家的人来祭奠帮忙,怕是有得闹腾了。”他感慨了一句,随即又笑了起来。“老爷子生性喜欢热闹,若是知道死后能有此殊荣,怕是十分受用。” 少素翾侧眼看了看楚博周,见他身上穿着宽大的孝服,面色虽有些憔悴却并不见悲戚之色,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之意不言而喻。 知道少素翾是关心自己,楚博周笑了笑,“老爷子这一辈子,做过无人问津的孱弱皇子,在也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打过滚,老了的时候又要装聋作哑的躲在家里颐养天年。他早先就嘱咐过了,这世上人人活着都辛苦,走的时候一定得高高兴兴的。若不是怕人奏本参我不孝,我都想遵从老爷子的意思,把哭灵什么的都省了才干净。” “你倒是看得开。”少素翾白了他一眼,没再吭声,只低头看着一池子热热闹闹的锦鲤不说话。那一夜他受伤昏迷之后,楚博周带着人马连夜绕开城镇,悄无声息的赶回了西京。离开了柳嘉珺的控制,又有良医诊治,柳嘉瑶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母子均安。缠绵病榻已久、本就吊着一口气强撑的老王爷见了儿子领着怀孕的儿媳平安归来,终于安下一颗心来,隔日便含笑而逝、驾鹤西去了。 那时候少素翾还趴在床上养伤,灌了药迷迷糊糊睡得天塌不惊。等到他能下地走动时,老王爷已经入了敛,停灵在厅堂之中,周太后特意差人来吊唁过,只等着头七之后,赶着入葬皇陵。后来还是段紫漪替忙得足不沾地的楚博周回来传了话,少素翾才知道,周太后之所以装模作样的给景王府恩典、默许楚博周带府兵出城迎接柳嘉瑶回来,都是因为老王爷以先帝留给他的半块虎符,跟周太后做了桩买卖。 三个月前,楚国的国君驾崩,把持朝堂多年的周皇后摇身一变成了真正能垂帘听政的周太后。想那位一国之君活着的时候战战兢兢,在皇后周氏一族的阴影里窝囊了一辈子,临死时却突然做了回主,把周氏觊觎已久的半块虎符,交给了景王。期望能借自己的两位皇叔:景王和手持另一半虎符、执掌文昀兵权的厉王,压一压周家的气焰,莫要让文昀国的江山异了主。 不过先帝倒是不负他草包的名声,咽气前最后的这一件事也做的十分不地道。周太后尽管一生强势、心狠手辣,但是却有个软肋,便是她那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幼子、如今的新帝楚惠安,决计不会容忍别人威胁她儿子的皇位。虎符那么重要的东西,先帝居然宁可留给两位老王爷,也不肯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实在让周太后如鲠在喉、怒气难消。 先帝人死灯灭,周太后再凶悍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鞭尸的举动。这一口气找不到地方纾解,自然首当其冲要找两位老王爷的晦气。厉王一脉在军中颇有威势,周太后也得忌惮几分,便只好调转矛头,挑了景王这个久不在朝中活动的“软柿子”揉捏。以国丧为由,把难得回京探望老王爷的景王世子楚博周也禁足在了景王府,又派出人去秘密捉拿世子妃柳嘉瑶,想要恩威并施,得到景王一派的支持。 老王爷自知大限将至,又顾念着儿媳妇肚子里未谋面的孙子,私下里跟自己的老哥哥厉王见过一面之后,当即就把手里的半块虎符呈给了周太后。欣喜若狂的周太后见景王如此乖觉,想起楚博周的生母、早逝的老王妃好歹也是他们周家上一代的贵女,总算从冷硬的心肠中扯出了一丝怜悯和同情,这才允了老王爷所求,放任楚博周继续做一个闲散的宗室。 说起前半生征战沙场为君王奋战、后半生殚精竭虑为子孙谋划的老王爷,少素翾只恨没机会拜见,亲眼见识一下老王爷的英雄气概。少素翾这些年来住在世外桃源般到底韶华谷,在景曜会里也是统观全局、发号施令的会主,竟差点忘了人族各国之中,仍是皇权至上。天家威仪,何人敢与之抗衡。没有强悍的实力,又哪里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想到这里,少素翾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由眯了眯眼睛,“明日清净的时候,我去给老爷子敬杯酒。” “好。”楚博周欣然应了,“今日我来找你,还是为了嘉珺的事情。”楚博周说着顿了顿,见少素翾面色如常,才接着说道:“他年纪小,误入了长生门那样乌烟瘴气的江湖门派,做出这种事来,怕也是因为遭人蒙骗。我知道苏公子这几日早出晚归,必是因为你们要调查长生门的事情。若是有了嘉珺的消息,请千万网开一面留他一命。他毕竟,是柳妹的同胞弟弟。” 少素翾侧开身不肯受楚博周的揖礼,柳嘉珺那日早就坦白,挟持柳嘉瑶全是因为要向楚博周要一件东西。他和段紫漪算是无辜被牵连,等离了景王府,无论是柳嘉珺还是他背后的长生门,都没有找他们麻烦的理由。少素翾明白,最聪明的办法就是置身事外,只是说到底,还是有些好奇。“柳嘉珺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楚博周闻言略微有些迟疑,这一朝相逢,两人的身份地位突然变了,虽然他们默契的都未曾摊开来说道,到底是有些生分,不如以前在北疆一起喝酒时亲密了。“这事嘉珺以前从未提起过,我翻来覆去猜想了几日,觉得他想要的,恐怕是我母妃传下来的一面铜镜。” “铜镜?有何稀奇之处不成?”少素翾皱起眉头,正待细问,谁料楚博周忽然拿出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母妃离世的时候,我年纪尚小,记不清楚太多事情。只隐约记得这镜子好像跟魔鬼城有些渊源。我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留在我手中不过是废铜烂铁。你和苏公子既然要正好要去西域,大约是跟此物有缘,我便转赠给你吧。” 方才还说要不趟柳嘉珺和长生门的浑水,谁料扭过头楚博周就把这么个烫手山芋送了过来。少素翾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发展的过于顺利,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眼皮一跳,好容易绷住了面上的表情,还不待推辞客套,楚博周却已经丢下东西,扭头走了。 第七十四章 段紫漪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少素翾还拿着那面古朴小巧的铜镜,坐在池边水榭里吹风。 因为背上有伤,身上还缠着绷带,少素翾嫌弃天气炎热,便有意穿的格外宽松。只随意披了件黑色的衣裳出来纳凉。偶有微风拂过,缓带轻袍飘摇之间,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姿容翩翩。 平日里见惯了少素翾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模样,难得见他还有如此沉静内敛、温文尔雅的一面,段紫漪不由一愣。仿佛那个日日嬉皮笑脸、一路纠缠的顽劣少年,坐到那雕梁画栋之下,便摇身一变成了龙章凤姿、贵气天成的芝兰玉树,惹得侍立在水榭外的小丫鬟频频偷看、霞飞双颊。段紫漪冷眼看着,心里不知怎地便有些烦躁。 听到声响的少素翾转过头来,看见来人是段紫漪,立刻眼睛一亮,展颜笑着说道:“苏苏,你回来了。” 那笑容和语气中的欣喜愉悦毫不遮掩,坦荡荡一片霁月风光,直白明了得一清二楚。段紫漪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脸上居然隐约有些发烫,饶是有帷帽遮着,也不由避开了少素翾灼灼的目光,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少素翾倒是没发现段紫漪的细微异样,他在水榭里坐了半天,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事情,脑子都快成浆糊了。“你回来的正好,小厨房里煲了红菱火鸭羹,等会儿咱们回去就能吃了。”少素翾说着,起身替段紫漪倒了杯茶,顺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一面随手把铜镜收进了怀揣里,一面敛目问道:“你今日回来的比往日要早,可是事情办得很顺利?” 正低头喝水的段紫漪闻言抬头看了少素翾一眼,因为衣带系的松散,少素翾这一活动,本就有些凌乱的领口敞得更开,露出前胸的一小块肌肤,被玄青色的衣襟和散乱的头发一衬,更显得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分外惹眼。段紫漪心里一突,被茶水呛得咳嗽起来,这一回不光是脸上,连耳朵根也红了起来。 少素翾吓了一跳,忙凑过来。“苏苏,你没事吧?” 避开少素翾想要替他拍背顺气的手,段紫漪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衣衫不整”的某人,清了清嗓子道:“已经收到了琅弗国娄宿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他说着掏出一封手书地给少素翾,“咱们能在半路遇到柳嘉珺,恐怕并不是偶然。” 那日在李家庄虽然被柳嘉珺逃了,但是查明他背后的势力却并不是什么难事。按照楚博周夫妇的说法,柳家上一代的家主,也就是柳嘉瑶姐弟的爷爷柳徵晚年时沉迷于寻仙问道、炼制丹药,后来经人引荐,结交了四处云游的长生门门主,杨修敬。 长生门,顾名思义,就是个以追求长生不死为目的的修仙门派,据说立派已有千年之久,早年确有一位资质上乘的子弟得窥仙缘,不但被灵界的修仙大派奉为上宾,最终还顺利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事迹曾广为流传,掀起了当年一波凡人修仙的热潮。它的宗派山门在琅弗国境内,传闻就算是门派里洒扫做饭的粗使仆人,也比常人要长寿许多,的确有些真本事。故而颇受琅弗皇族和官员的尊崇。若不是修道之人喜好清净,不屑与俗世之人为伍,否则长生门可能就成了琅弗的国教了。 柳家老爷子是世家出身,饱读诗史、精通书画,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年轻时也曾是风度翩翩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后来沉迷仙道,搜罗了许多古往今来的典籍,研读得非常透彻,连杨修敬这个长生门门主都赞叹柳徵确实很有慧根,只可惜缺乏机缘,无法得窥大道。柳家老爷子一开始听了杨修敬直白的评价颇受打击,后来又听杨修敬说柳家上下只有柳嘉珺这个小娃娃最有仙缘,便欢天喜地地做主让小孙子拜入了长生门学道。 柳嘉珺自幼离家,跟随杨修敬远赴长生门学艺,十年方归。除了逢年过节托人捎带家书回西京报平安之外,与柳家的关系并不亲近。若说他此番作为与长生门没有关系,莫说楚博周夫妇,便是粗略了解内情的少素翾和段紫漪也不会相信。 “长生门的门主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往西域方向行进?”一目十行地把纸上写的消息看完,少素翾将纸笺往桌上一拍,指尖点着其中的一行字笑道:“我们要去西域,杨修敬也要去西域;我们路过文昀国,柳嘉珺也回了文昀国……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不是摆明了冲着我们来的么?” 长生门虽说是人界为数不多的修仙门派中的佼佼者,但是毕竟不是会使用法术御剑飞行的灵界,只要有所行动,必然有踪迹可循。遣星阁的眼线遍布各国,掌握天下情报,只要杨修敬一踏出长生门的山门,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全在遣星阁的监视之下。 少素翾所说的,正是段紫漪心中所想。他此次秘密出境赶赴西域的事情,真正知道具体行程的人只有两个。无论是远在荣韶国的凤殷然,还是近在面前的少素翾,都没有和不知所谓的长生门合作来陷构他的必要。如果问题不是出在他这边,那么就只能是指引他去西域的那个人,出了差错…… “毕竟目的都是西域,柳嘉珺主动挑衅也是事实。虽不知杨修敬是何用意,但是兵力将挡、水来土掩,我倒是不怕他们再有所行动。只是这事不便耽搁,看来我们得早些启程,不能让长生门的人赶在前头。” 想到这里,段紫漪不禁眯起了眼睛,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陷入了沉思。西域的库罗布纳沙漠荒凉一片,能吸引盛名在外的长生门门主杨修敬的,恐怕就只有传说里十年才现身一次的魔鬼城了。那里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能劳动杨修敬劳师动众的亲自前去,而那个人,又为何要费尽心思将他也引过去呢…… “苏苏?苏苏!” 段紫漪想的正出神,却听见少素翾在叫他。“嗯?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该吃晚饭了。”少素翾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起身拉起段紫漪就往他们住的院子走。“你好歹体恤一下我这个伤员,吃饱了饭,明天才有力气赶路,不是么?” 少素翾后背上的伤虽然不算多么严重,但是毕竟是为了保护他段紫漪才受的无妄之灾,所以段紫漪原本没打算让少素翾这个伤员跟着他继续奔波。“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赶路的时候绝对不会拖累你。” 段紫漪刚想开口劝少素翾留在楚博周这里养伤,谁料一张嘴,就被少素翾截住了话头,生生噎了回去。望着他期待的目光,段紫漪心里没来由的一软,绝情的话在唇边打了个转,到底是没有说出来。“算了,那你要跟就跟着吧。” 见少素翾得了应承之后立刻兴高采烈的乐开了花,段紫漪忍俊不禁之余,心中也多了几分别样的滋味。跟少素翾相处的时间越久,少素翾对他的影响也就越发的大了起来,而令段紫漪尤为不安的,是他居然并不排斥少素翾的有意亲近…… 大概,自己是看在殷然的面子上,才会对少素翾诸多容忍吧。看了看眉飞色舞拽着自己回去吃饭的少素翾,段紫漪的心莫名有些松动。也罢,就算西域是龙潭虎穴,自己也是非闯不可。若是真的发生危险,自己便替殷然多照顾少素翾一点,只当是还他在李家庄舍命相救的情分罢了。 第七十五章 西域十六城位于兵蘖大陆和火旻大陆西北交界处,毗邻琅弗国和文昀国两国,以陵清山脉为内陆界限,向北绵延千里至熏染海域,与巧篁妖界隔海相望。其临近陵清山的地貌多为平原,越往北行则越是荒凉,直至腹地和近海地区全被库罗布纳沙漠覆盖。其中大大小小叫得上名号的城池共有十六座,分布于西域平原和沙漠各地,人口多则上千人,少则数百人,由各城城主自行管理。 西域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全赖前人开辟港口,穷几代之力,打才通了从沿海港口蒲居城到边关交界尉羌城之间的商路,使得商人们能途径此地,经海路前往人寰、水裔大陆通商,使得这片荒凉之地渐渐繁华起来,有了后来西域十六城的热闹景象。 在这十六座如同小国的城池之中,最为富庶强盛的当属位于西域、琅弗、文昀三地交界处的尉羌城。作为连通内陆两国商路的咽喉关卡,尉羌城的作用至关重要,一直是琅弗、文昀两国想要争抢的商路要塞。可惜自此城建立以来,尉羌城的军权、财权和政权就始终牢牢把握在宇文世家的手里,任凭各国各城势力如何明争暗斗,依旧根结盘固、不可动摇。 此时此刻,以景曜会七大财神之首端木赐传人身份,借住在尉羌城城主大宅里的少素翾,正摆出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应付着主座上搂着两个舞姬、笑眯眯向自己不停劝酒的这一代城主宇文宏才。 “宇文大哥这酒窖藏已久、滋味甘醇,小弟比不上宇文大哥长鲸海量,已经要醉了。” 听了少素翾的话,宇文宏才拊掌大笑起来,“醉了怕什么,”他说着使劲儿揉搓了一把依偎在他怀里的艳丽舞姬,眼睛却盯在少素翾脸上,促狭道:“少老弟还怕没人陪你回房睡觉么?”他说着眼珠子一转,坏笑着对少素翾眨了眨眼,“难道老弟是担心躲在你屋里那个冷面美人吃醋不成?” 早就对长相俊美英气的少素翾垂涎已久的舞姬,闻言立刻毫无顾忌地朝少素翾抛起了媚眼,妖娆得能让人酥进骨子里。少素翾被她露骨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身上汗毛倒竖,比吃了一坨冰块还凉快。“宇文大哥就别开小弟的玩笑了。”见宇文宏才越说越离谱,连不愿应酬的段紫漪都扯了进来,少素翾连忙摆了摆手,把这段小插曲翻了过去,拿起带来的锦盒,放在身前的小几上。“自古就有’葡萄美酒夜光杯’一说,宇文大哥有这么好的酒,怎能没有合适的饮具来搭配呢?” “哦?少老弟带着盒子进门,原来是故意吊着我的胃口,在这儿等着我呢。” 见宇文宏才兴致缺缺、不甚在意,少素翾非但不着急,反而笑得格外悠闲自得,“宇文大哥坐拥西域十六城里的第一大城尉羌城,见识过的好东西,怕是比各国的王族都要多。小弟若不是找来上等珍品,又岂敢拿来让宇文大哥掌眼呢?” 宇文宏才闻言抬了抬眼皮,不声不响地将少素翾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目光中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随侍的两个舞姬见宇文宏才不说话,以为是哪里惹怒了城主,连忙战战兢兢地跪到他身后,躬身把头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了。 “好,我倒是要看看,你献上的到底是什么稀世珍宝。”见少素翾在自己探究逼视的威压下丝毫不为所动,宇文宏才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对这个自称是景曜会端木财神高徒、与自己颇为投契的小老弟不禁格外高看了一眼。他暗自一笑,故作不耐地甩了甩手,示意旁边的下人赶紧把少素翾的那个盒子呈上来。 能在宇文世家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稳坐城主之位多年,宇文宏才自然靠得不会只是酒色财气、玩乐胡闹。相反,高大威猛的宇文宏才可谓杀名赫赫,在尉羌城中几乎能起到止夜啼哭的凶煞作用。随着年岁渐长,近年来宇文宏才被后宅里那些想儿子想疯了的女人,天天叽叽喳喳念叨着要积德行善,这才勉强有所收敛,但是骨子里的狂狷残暴一点也没消退过。越是在他面前百依百顺、趋炎附势的小人,越让他心烦。反而是如少素翾这样天生肆意张扬、有胆子陪着他出城打猎,生剖蛇胆、长弓劫鹰的少年豪杰,更合他的眼缘。 所以即便是知道少素翾接近自己是有所求谋,宇文宏才还是欣然邀请了少素翾和他那位神神秘秘一刻也不肯摘下帷帽的朋友住进了城主大宅,不但好生款待,还引为知己。 如今见少素翾带了礼物前来赴宴,宇文宏才心知时候已到,少素翾也该开口跟自己提要求了。早有预料的了然之余,竟还有些因为少素翾即将离开的些微怅然,倒是令许多年没体会过这种情绪的宇文宏才哑然失笑。 收敛起不必要的想法,宇文宏才瞟了一眼含笑看着这边的少素翾,随意地掀开了锦盒的盖子。 随着盒子打开,一道柔和通透的光晕立刻从里面散发出来。宇文宏才定睛一看,只见锦盒之中摆放着八只墨绿色的夜光杯,各个苍翠欲滴、玉色透明鲜亮,杯薄如纸、平滑似镜,无论是用料质地还是雕工纹饰,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贝。 就像少素翾说的,宇文宏才当了这么多年的西域第一大城城主,见过的珍宝数不胜数。但是如此精美的夜光杯,只得一对便已十分不易,没想到少素翾竟能一下子凑出八只拿来送礼,果真是出身景曜会的阔少爷,手笔方能这般非凡。 “宇文大哥,这套饮具叫做夜光常满杯。据说如果在月下斟酒,殷红的葡萄美酒会变得晶莹澄澈犹如清水,映着皎皎月光,发出熠熠光辉。以此杯盛酒,酒味会更加甘甜,且日久不变。”少素翾说着走了过去,挑出两个杯子放在桌案上,拿起酒壶,亲自为宇文宏才和自己倒了两杯酒。“既然此时外面月光正好,不如咱们兄弟俩一同出去试试这杯子,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如何?” “不忙,不忙。”宇文宏才摇头笑了起来,这八只夜光杯虽然价值连城,但也算不上绝世无双,故而宇文宏才觉得少素翾所求大概并不难办,语气便分外轻松起来。“对月品酒这样的风雅事,讲究的是心无旁骛,才能心旷神怡,继而诗兴大发。咱们哥俩的生意还没谈完,还是把事情都摆出来说明白了,再一心一意的喝酒才好。”宇文宏才说完,伸手拉了少素翾一把,让他坐到自己旁边。“少老弟,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若是有什么地方,老哥哥我力所能及帮得上忙的,尽管提就是了,不必拐弯抹角的。” 被宇文宏才点破了心中计较,少素翾却半点都不觉得惊讶。如果宇文宏才这点眼力都没有,也别想在虎视眈眈的西域其他城主和琅弗、文昀两国眼皮子底下,把尉羌城治理得如铁桶一样了。“小弟惭愧,确实是有一事想要请宇文大哥帮忙。”少素翾装模作样的客套了一句,给宇文宏才杯里满上了酒。“小弟奉家师之命,想去西域各城走访见识一番,不日就要启程。想着宇文大哥在西域十六城中威名远播,特来向大哥讨要一份引荐书信,来日在各城行走,也好有所依仗。” 宇文宏才听了一愣,尽管他猜到少素翾所求不高,却没想到要求真的如此简单,简单得不足以挂齿。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景曜会每个季度也都会组织商队经商路出海,你既是端木财神的徒弟,手中的资源怕是比我还充足,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来向我讨这个面子?” 少素翾闻言只是一笑,他若只是为了走商路出海,就不必做这些麻烦事了。之所以主动向号称西域十六城第一位的尉羌城示好,也是为了投石问路,借宇文宏才的金字招牌,来日忽悠别的城主时,节省些气力罢了。 宇文宏才也知道少素翾有所隐瞒,但是自诩是聪明人的他倒也懒得打听。各有计较、称兄道弟的两人默契的聊起了其他十五城有趣好玩的东西来,一时间气氛大好,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第七十六章 在宇文宏才的盛情挽留下,少素翾和段紫漪在尉羌城又多住了两日,等候景曜会组织的商队备齐了所需的一应事物,这才辞别了“依依不舍”的宇文宏才,随商队离开了尉羌城。 西域商路确切来说,只是一条由无数商人前赴后继靠死亡探索出来的由尉羌城到沿海港口的大致路线罢了。再加上西域气候特殊,早晚寒冷、中午酷热,风沙又大,若无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带路,就算是配备了再齐全的物资,也极有可能迷失在茫茫的戈壁之中。 说起来也是少素翾他们运气好,这一回他们商队请到的就是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向导雷石。这位雷老爹从小就往来沙漠之中讨生活,对库罗布纳沙漠熟悉得像自家后花园一样。虽然已过花甲之年,身子骨却十分硬朗,比青壮小伙还要精神,从不畏惧风沙酷暑,让那些他一手教出来的向导徒弟们都自叹弗如。本来雷老爹近年来乐于待在家中含饴弄孙,已经很少亲自带队,但是架不住这一回负责带队出关的领队严远与他交情颇深,老当益壮的雷老爹也确实闲得骨头发痒,便爽快的答应了重新出山。 而这位口才了得的领队严远,正是景曜会里西域十六城分部的负责人。据说他曾在掌管过文昀、琅弗两国生意的陶朱公范蠡手下待过几年,因为头脑灵光、才能出众,才被专门挑选出来管理西域商路。经过这些年来的精心经营,如今的严远名声虽然不及七大财神那么风光,但是也颇受西域十六城的显贵们的推崇,往来经商的商人们也都尊称他为严老板。 为了抓紧商机而紧盯着严大老板动向的西域富商们,一听说严远居然请出了雷老爹做向导,还亲自带队要出关的消息,差点没惊掉了下巴。深知严老板“无利不起早”的奸商性格,富商们生怕错过了什么发财的良机,纷纷带了礼物登门拜访,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把自家人安排进了严远的商队,一时之间把严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是坐实了严大老板此行另有目的的传闻。 事后得知这场闹剧全因自己而起,少素翾险些把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对面的严远脸上。原本少素翾只是给自己编排了一个会主特使的身份,拿着景曜会的信物让严远随便安排个商队,带他和段紫漪出关进沙漠就行。没想到严远担心少素翾是特意来替会主考察西域商路情况的,生怕招待不周怠慢了少素翾这位“会主特使”,影响了自己在会主心目中的“光辉形象”,这才决定亲自带队陪着他们出关。不想惹了不明真相的富商们误会,倒引发了如此轩然大波,让内定只有五六个人的特殊商队,一下子扩大成了二十多人的庞大队伍。 不过唯恐天下不乱的少素翾却觉得人多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商队之中鱼龙混杂,无形之中倒是帮他和段紫漪分担了不少注意力,至于应付各家眼线的严远是不是分身乏术、焦头烂额,就全然不在少素翾这个无良老板的考虑范围内了。 因为太阳升空之后气温过高对体力和水分消耗太大还容易中暑,而夜里气温骤降、且难以视物又有其他动物出没,商队都是趁清晨和傍晚赶路,其他时间休息补给。有景曜会的金字招牌在,这一路倒是相安无事,走的十分顺利。别说是打家劫舍的马匪了,就连野狼也没碰见一头,让跃跃欲试想要活动一下筋骨的少素翾有点失望。 出关之后,周围的景色几番变幻,从最初还能偶尔看到几个放牧的百姓,到放眼望去全是茫茫戈壁,荒凉得能让心理脆弱的人感到绝望。随着日复一日的枯燥行程,原本还对西域风光有些好奇的少素翾很快便没了兴致,只能变着法儿的给自己找乐子解闷儿。每日里除了拎着好酒跑去忽悠雷老爹给他讲沙漠里的奇闻异事之外,便是窝在严远特别为他准备的豪华骆驼车里“骚扰”段紫漪。有一次夜间露营的时候,少素翾还因为喝多了酒,没拿捏好分寸惹恼了与他同住的段紫漪,当即被段紫漪狠狠“教训”了一顿毫不客气的踹出了马车,闹得整个商队好几天都不得安宁。 就这样朝着西北方向走走停停得行了十来天,这一支浩浩荡荡的商队在严远和雷老爹的带领下,终于在少素翾厌烦了戈壁滩上的黄沙时,抵达了被所有商队视为沙漠中转站的戎兹城。 因为紧邻西域境内唯一流域白莽河的河床而建,又靠近景曜会发展起来的商路,戎兹城虽然规模看起来比把持西域和中原出入关口的尉羌城要小上许多,但是自有一种商旅往来带起的热闹氛围。 严远带着人困马乏的商队进了城之后,便直奔景曜会旗下的客栈投宿。离开戎兹城之后,就是真正荒无人烟的大沙漠,再也看不到如此热闹的城镇。所以往来的商人们都会选择在戎兹城盘桓几日,补充食物水源,休整一番之后,再重新启程。 一进客栈,不消少素翾开口,颇有眼力的严远就吩咐店小二准备好了两桶洗澡水,分别送到了少素翾和段紫漪的客房。戎兹城这里虽然靠近白莽河,但是由于西域气候特殊,每年只有冬天雨季时,才有少量降雨混合着陵清山脉极西顶峰的积雪,补充白莽河长年裸露的河床,到来年夏初则渐渐枯竭。城中家家户户都是靠着雨季时的微薄存水,勉强应付一年的饮用消耗。所以客栈里的商旅们听说有人要了洗澡水,立刻纷纷打探起严远等人的身份来,毕竟在这个水资源稀缺的地界,能够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的人,必定是非富即贵,值得费心结交的厉害人物。 连日里风餐露宿吹得满身都是沙子的少素翾终于梳洗一新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却见客栈里的住客们瞧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热切,仿佛他不是洗了个澡,而是镀了层金一样。少素翾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被人看几眼又不掉肉,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少素翾四下随意看了看,正想去隔壁房间寻段紫漪一同吃饭,却见楼下大厅里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堂里的旅客们居然自发的给刚进门的几人让出了一块宽敞的空地,略带畏惧的退让到一旁去了。 “他们是戎兹城主的鹰犬。” 见店里的伙计对那几个大摇大摆走进店里的大汉很是殷勤,少素翾刚有些好奇那些人的身份,便听见身旁有人恰到好处的为他作了解答。 听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少素翾扭头看了看含笑站在他旁边的褐衣青年,愣了片刻才记起来这人也是他们商队的一员,似乎是琅弗国人士,好像曾经还跟严远做过几次生意。 “原来是……”见对方笑容和气的盯着自己,少素翾纵然没有攀谈的心思,表面上还是要装模作样的客套几句。可惜他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字。 “鄙人秋倓。”褐衣青年知情识趣的把自己的名字报了出来,脸上的笑容亲切和气,既不显得过分热情,又让人觉得有种与他相识已久的舒心。“之前赶路时,曾有缘随严老板见过苏公子一面。” 许是秋倓态度谦和,少素翾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过来搭讪,倒也没觉得厌烦。听秋倓自报了家门之后,也只是点点头,继续扮演他矜贵高傲的景曜会会主特使。“秋老板客气了,直呼我姓名即可,不必如此客套。”为了行事方便,少素翾现在的名字叫苏玄,正好可以与化名苏颜的段紫漪扮成兄弟。“秋老板说下面那些人都是戎兹城主的手下,难不成以前同他们见过?” “只是方才向当地百姓打探过几句罢了。” 打探到消息之后,立刻跑来跟他分享?难道真是为了来套近乎?……拿捏不准秋倓意图的少素翾不禁多看了他几眼,正想再试探两句,就听见客栈门口再次喧哗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一队人走进了客栈之中。 第七十七章 客栈里的商旅们都是走南闯北往来各国经商,原本不该眼界如此短浅大惊小怪。之前畏惧凶悍的大汉只是碍于戎兹城城主霍斯·帕尔的残暴之名,不想得罪城主徒增麻烦罢了。不过此时见了新来的几个客人,大堂里的商客们却是真正的震惊了一回。 那一行男女老少五人皆着广袖白衣,在这黄沙漫天的西域之地,居然还能保持一身纤尘不染的高洁,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出世风采,着实让人惊讶。其走在前头的是个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的老人家,在他身后跟着怀抱幼童的秀美少女和两个背负宝剑的少年人,十分恭敬的侍奉为首的老人。瞧着他们相处的姿态和样式类似的衣着,倒有几分像是名门大派的师徒。而在场的琅弗国商旅早就从他们的衣饰中辨认出来,这几位正是在琅弗国鼎鼎有名的修仙大派长生门的弟子,顿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生怕亵渎了仙人、招致灾祸。 厅堂里的食客商人们原本为了躲避戎兹城主家的恶仆,都退到了角落里,将一楼中间的几张靠近那些大汉的桌子都空了出来。那鹤发童颜的老人家也未客气,直接挑了那些壮汉隔壁的桌子,泰然自若的坐了下来。 许是因为这几人气质太过清冷出尘,连本该主动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都犹豫起来,生怕一开口就惊扰了这几位神仙般的客人。他战战兢兢地正踌躇着是否要上前搭话,就见其中那个英气勃发、温文尔雅的少年冲他招了招手,和气地说道:“麻烦小二哥准备些清淡饭食,再取个小炉过来。” 听到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如此温和的与自己说话,平时机灵聪明的店小二眨巴了一下眼睛,扭头瞧了瞧另一个唇红齿白、眉目柔顺的少年,愣了片刻才在少年善意的笑声中反应过来,赶紧红着脸答应下来,跑去吩咐厨房备菜去了。 见那白面少年正在四下张望,站在二楼走廊上的少素翾连忙把头上的帷帽往下压了压,不动声色地躲到了秋倓的身后。旁人或许猜不出这几人的身份,可是少素翾却在这一行人进门的瞬间,就认出了柳嘉珺那张看起来比小白兔还纯良无害的脸来了。 当日在李家庄一别,柳嘉珺迅速销声匿迹,连遣星阁都没能发现他的踪影。后来听说了长生门的种种神奇传闻后,少素翾就觉得柳嘉珺八成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门回他的师门去了。如今见了与柳嘉珺同行之人的形貌举止,再联想到长生门门主杨修敬亲自带着弟子赶往西域的消息,少素翾虽然没见过长生门的派头,但是也不难猜出他们的来头。 自己和紫漪前脚刚进戎兹城,长生门的人就恰好也出现在同一间客栈里。是巧合,还是他们的行踪泄漏,早就被长生门给盯上了呢……少素翾暗自将那几个与柳嘉珺同行的人又打量了一番,刚打算随便找个借口敷衍秋倓几句,好回去找段紫漪商量对策,却见收拾妥当的段紫漪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少素翾眼睛一亮,忙迎过去拉住段紫漪的胳膊。“兄、兄长……”碍于秋倓在旁边看着,客栈里又人多口杂,少素翾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跟段紫漪假扮一对兄弟。不过这一句“兄长”叫出口,连少素翾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提有多别扭了。“兄长方才说想吃什么菜来着?我这就让店家准备去。”少素翾一边硬着头皮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一边避开秋倓的视线,在段紫漪耳边轻声道:“柳嘉珺和长生门的人到了。” 被少素翾拉着一同站在贴近墙壁的阴暗处,段紫漪顺着少素翾所指的方向扫了一眼,瞧着那一桌高冷的长生门弟子,不禁嗤笑一声,“来的倒快。” 段紫漪这一声讽笑并未刻意压低,在这喧嚣吵闹的客栈中虽不起眼,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旁边的秋倓耳中。那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冷意,嗓音却是天籁一般的清泠,听得秋倓在这炎热的晌午时分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秋倓早就听闻商队里有两位备受严老板礼遇尊敬的苏姓公子,但是因为苏大公子只待在马车里不常出来走动,所以这还是同行赶路十几天的时间里,秋倓第一次得以与这位神秘的苏大公子相遇。瞧着被少素翾拉住的一段皓腕,还有那手腕下葱白似的玉色手指,秋倓瞧着那着堇色锦袍的少年,心中竟因为瞧不见对方的真容,而生出几分失落来。全因这苏家的两位公子,一个凌厉,一个清贵,即便是拿帷帽掩盖了容貌神色,也还是让旁人不由地为他们那截然不同又不容忽视的气质所折服。 “两位公子也知道我们琅弗国的长生门么?”见少素翾和段紫漪观望楼下的情形,似乎对长生门颇有兴趣,惯会投人所好的秋倓立刻凑上去为他们介绍起这个在琅弗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修仙大派来。“所谓上行下效,因为我国几代君主都对长生修仙的事情格外推崇,所以在我们琅弗国,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可谓数不胜数,有名头的仙师真人里面,最厉害的就是楼下坐着的那位杨真人了。鄙人忝为一介小小皇商,曾经宫里见识过杨真人的精妙仙法,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教人惊讶畏惧……” 露出一脸追忆神往表情的秋倓话音未落,楼下那个方才向店小二讨要泥炉的长生门弟子便从指间的戒指中引出了一股清水,注入到容器之中再放到炉子上烧煮,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得大堂里的客人们立刻发出一阵混杂着抽气声的惊呼。 “哟,这不是传说中的储物戒指么。”少素翾笑着感慨了一句,话音里却听不出半点惊叹敬仰,反而有些不以为然的嘲弄,让不明就里的秋倓越发觉得这位苏公子来历非凡。说起来他少素翾好歹也是两世为人,在阴曹地府都走过一遭,又有个身负妖元的师父琉音,在仙境般的韶华谷里住了那么多年,几个月前还有幸见过妖、魔、灵三界的诸位大佬。区区几个修仙门派的弟子,和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戒指,哪里会被他放在眼里。“不过这件法宝倒是很适合在沙漠里使用。” 少素翾说着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随即附在段紫漪的耳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苏苏,也不知道那小玩意儿能储存多少东西,看起来倒是有些意思。你要是喜欢,我就去买来送给你,如何?” 见段紫漪听了之后只是轻笑却不搭话,少素翾知他并不相信自己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倒也不欲多做解释。就算是杨修敬那样的一派宗师,多少人追捧的得道真人,只要找出杨修敬的软肋,开出的“价钱”合乎杨修敬的需求,别说一个储物戒指,就算是长生门的千年基业,也不一定就是不可撼动的。 脑海中回想着之前搜集来的长生门的资料,少素翾正想着如何找出杨修敬一行人的弱点,大厅里那些戎兹城主的家仆们却坐不住了。他们的城主近来正筹划着一项大事,正好用得上这种奇妙的储物戒指。他们若是能抢来此等宝物奉上,自然能得到城主的嘉奖。那几个大汉彼此瞧了瞧,都从同伴眼中看出了贪婪的欲望。当即招呼一声,拿起趁手的兵器,一齐朝着邻桌的杨修敬几人攻了过去。 第七十八章 沙漠之中度日艰难,向来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戎兹城的城主霍斯·帕尔为人暴虐最是好战,所以在这里,打架斗殴的事情时有发生,要讲道理只能靠自己的拳头。看见那些城主家奴有意寻事,客栈里早已见惯不怪的商人们连忙退得更远,只盼着不要殃及他们这些无辜之人就好。至于公道正义,与利益和自己的性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眼瞅着那些壮汉的刀斧就要劈到面前,正对着壮汉方向而坐的柳嘉珺反而拄着下巴笑了起来,一副怡然自得的看戏模样。他对面那个方才使用储物戒取水的少年,明明是背对那些人,却如有所感应一般御剑出鞘,眼睛也不眨一下便将冲在最前头的那个大汉,斩了个身首异处。 没想到这神仙一样钟灵毓秀的少年出剑如此狠辣,在场的商旅们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互相搀扶着缩在角落里,看那少年砍瓜切菜似的,将那几个比他高壮许多的大汉一一斩杀。 出身长生门的少年和那几个戎兹城主的家仆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导致这场因夺宝而起的械斗,最终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戮。几个大汉甚至连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少年那柄悬浮在空中像是有生命的利剑给了结了性命。而喷溅而出的鲜血,却没有一星半点沾染到长生门弟子身上。超然物外的杨修敬悠然自得的品尝着柳嘉珺孝敬的清茶,那个怀抱幼童的秀美少女依旧耐心细致地照料着那个熟睡的孩子。仿佛在他们那桌的上空,有个透明的结界,把他们护佑在了另一个空间之中,免受外界一丝一毫的干扰。 果真是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一样的修士啊……少素翾撇了撇嘴,嫌弃地挥了挥手,想要把那浓重的血腥味扇走。那些家奴觊觎宝物动了杀心,被长生门的弟子惩治丢了性命,也勉强算个罪有应得。可是那个长生门的弟子把场面搞得也太难看了一点,弄了这么一地乱七八糟的血泊和断肢,要是影响了他家紫漪的胃口怎么办。少素翾想着,挥手又扇了扇,殷勤地凑到段紫漪耳边道:“这里又是血又是尸体,有碍观瞻。我一会儿让店小二把咱们的饭食直接送到你房间里,免得下楼脏了鞋子。” 少素翾声音压得虽然低,却瞒不过耳聪目明的修道之人。刚刚杀了几个人的少年修士闻言抬头朝少素翾的方向瞟了一眼,吓得二楼上站着看热闹的旅客们赶紧远离少素翾所站的范围,生怕那少年修士再下杀手,连累了他们。 而那少年修士最终只是温和地笑着收回目光,转而走向躲在柜台后的掌柜和小二,掏出几片金叶子放在了柜台上。“不好意思弄脏了店家的地方,这些钱就当做打扫厅堂的辛苦费吧。另外,麻烦替我们准备四间上房。” 那金叶子片片精致,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轻,掌柜的却不敢收,对着那修士又是摆手又是作揖,“这位大侠……啊不,是剑仙!这戎兹城里处处都是霍斯城主的耳目,你们公然杀了这些城主家的仆从,霍斯城主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来抓捕你们的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小店经营不易,可承担不起你们这些大神在这里斗法,还是求您快点离开吧。” “掌柜的不必害怕。”这一回接话的换成了柳嘉珺,他模样本就清秀稚嫩,又故意作出柔和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邻家小弟一般亲切,教人生不出半点提防之心。长相如此讨喜,也难怪少素翾当初会误以为他是个小白兔一样单纯无辜的小孩子。“要按你的说法,那城主若真那么小肚鸡肠,就算我们现在走了,他也未必就不会迁怒于你。还不如让我们留下来,直接应对城主的诘难,不是么?” 说话间柳嘉珺已经走到了掌柜的面前,伸手将那几片金叶子拈起来,亲自放到掌柜的手中。“我家江师兄剑法卓绝,区区一个戎兹城主,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有他在,掌柜的尽管放心的给我们准备饭食房间去吧。” “小师弟。”听见柳嘉珺的夸奖,江允不赞成的瞪了他一眼,却又拿自己这个小师弟没有办法,只好有些羞赧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半点也没有了刚才大杀四方的威风。 柳嘉珺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趁着饭食还没上全,便继续跟掌柜的说话,一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客栈里的住客与陈设。视线落在少素翾和段紫漪所站的方向时,柳嘉珺的目光一凝,停顿了一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 柳嘉珺认出他们来了。少素翾抓住段紫漪的手握了握,见段紫漪不动声色的点了头,立刻明白段紫漪和他是一样的猜想。从落雁城到文昀国陌城外的李家庄,柳嘉珺也算是跟他们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对彼此都不陌生。如今少素翾和段紫漪的装扮与往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并未刻意更改隐藏,故而柳嘉珺认得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柳嘉珺现在这副隐而不报的做法,到底是因为长生门与他们相遇此地是巧合,还是因为柳嘉珺心有愧疚所以故意帮助他们隐瞒了行踪。 想来,柳嘉珺那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小兔崽子,应当不会那么好心对他们网开一面。也就是说,杨修敬大概不知道他想从楚博周手里夺走的那面小铜镜,此刻就躺在少素翾的怀揣里,所以从对他们两个“凡夫俗子”完全不感兴趣。 诸多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儿,少素翾想来想去,也就只这一个解释说得通。眼瞅着楼下的店小二战战兢兢踩着血迹开始上菜,已经没热闹可看的人群正要散开,却听见一阵马蹄声从门外传了进来,随即一队人马裹着风沙就冲进了客栈。 “是西域狂魔来了!” 也不晓得是谁先小声喊了出来,客栈里的商人们一片哗然,惊慌失措地差点就要落荒而逃。只见那支作帕尔家族家仆打扮的队伍簇拥着一对男女走了进来,那男的五官俊美肤色惨白,可惜神色阴鸷,硬生生把他七分的俊俏拖累成了十成的可憎,正是杀人如麻、臭名昭著的西域狂魔范成生。而被他小心搀扶着的却是个有着一头卷曲金发的美丽美女,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灵动多情,越发衬得她肤白唇红,令人惊艳。 看到那个美貌的蓝眸少女,躁动的人群反倒平静了下来。虽然范成生西域狂魔的名头十分可怕,但是有戎兹城此代城主霍斯·帕尔的掌上明珠,西域十六城中盛名在外的第一美人娜丽莎·帕尔同行,这位美丽又心慈的西域之花一定会保护他们这些无辜百姓的安全。往来西域沙漠经商的旅人们,即使没有得到过娜丽莎的帮助,也听说过许多关于这位西域之花的赞誉。其中光是收服了西域狂魔范成生,让他不再横行西域、掠夺婴孩、残害百姓,就是最好的明证。 “娜丽莎小姐。”客栈的掌柜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却畏惧于范成生的残暴之名,不敢过于靠近圣洁善良的西域之花。“请您小心脚下,不要让不洁的血污,弄脏了您的衣裙。” 温柔的环顾四周,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娜丽莎安抚地对掌柜笑了笑,脚步轻盈地来到了杨修敬坐着的那一桌,以手扶肩,向杨修敬行了个西域的礼节。“小女娜丽莎·帕尔,奉家父之命,特来请杨真人到府中做客,商谈探访魔鬼城的事宜。” 第七十九章 待戎兹城帕尔家的人与长生门师徒联袂而去之后,喧沸已久的客栈终于再次归于平静。掌柜的看着被遗留下来的城主家仆的尸体和血污,只能自认倒霉的一边指挥着店小二和伙计清理地面,一边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安抚其他惶惶不安的商旅们,让客人们不必担忧继续安心住店。 因为惦记着娜丽莎·帕尔临走前说的霍斯城主要组织人手探查魔鬼城的事情,少素翾与段紫漪在房中简单用了些饭食,向严远等人只会了一声后便离开客栈,准备拿着从宇文宏才那里要来的引荐信,去城主府打探一下消息。 “我原本以为你来西域是为了铲除那个范成生的残存势力,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对传说中的魔鬼城感兴趣。”少素翾和段紫漪还没走出客栈所在的那条街,关于魔鬼城的议论却已经听了七八个不同的版本了,而且每一个传闻还都煞有介事,让少素翾十分的佩服。“难道紫漪你也相信,那个莫须有的古城里,会藏着稀世珍宝或是长生不老药么?” 在随段紫漪来西域之前,少素翾就曾经从七大财神中,最喜欢关注灵界的范蠡财神口中,听过些许关于魔鬼城的传闻。相传那魔鬼城原名休循古城,原本位于白莽河的下游,虽然地处库罗布纳东北部的荒凉地带,但是颇受神明眷顾,气候宜人、降水充足,景色恍如仙境一般优美,是西域十六城中极富盛名、颇为令人向往的沙漠绿洲。然而就在千年之前的某一天,休循城突然一夜之间消失在了茫茫黄沙之中,仿佛凭空蒸发,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直到百年之前,不知从哪里传出了魔鬼城隐藏着巨大秘密的说法。有人说休循城被魔界看中,被抢去做了魔族的宫殿。还有人说魔鬼城里面放着无数奇珍异宝,只要随便得到一件,就能一辈子吃穿不愁。更有甚者还言之凿凿的说魔鬼城乃是仙界遗府,每十年开放一次,若是有缘进去一观,便可窥破无上天机,从此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魔鬼城的传闻虽然太过扑朔迷离,却恰到好处的满足了各路人马的欲望。故而百年来,许多人想方设法的前往休循城旧址探秘,试图找出进入魔鬼城的途径和方法。可惜早年前去魔鬼城的探险者大都有去无回,这才让人们寻找魔鬼城的热情稍稍退去,没有十年前那般狂热了。 却没想到如今的戎兹城主霍斯·帕尔,竟然这般大张旗鼓的宣扬自己已经得到了进入魔鬼城的方法,还在城中张贴榜单招募人马,要集结队伍一同前去寻宝。 望着城主府门口排队报名的庞大队伍,段紫漪压了压被风吹得不断撩起的帽纱,并未回答少素翾提的问题,反而转头对少素翾道:“如果你是霍斯·帕尔,可会将获取宝藏的机会,分享给其他人?” “魔鬼城里吉凶未卜,想自己只身前去独吞宝藏估计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像霍斯城主这样,把消息公布于众跟所有人分享,我恐怕是没这么无私。”少素翾耸了耸肩,他粗略的算了一下,聚集在城主府等着报名的最少有百八十号人,除了老弱病残的,只要随便填个表格,就连青壮女子同样可以顺利领到帕尔家的腰牌,可见选拔的标准并不严格。“霍斯·帕尔召集这么多人,不会是想从魔鬼城里搬回来一座山吧?” 段紫漪摇了摇头,霍斯·帕尔耗费无数物力财力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去找魔鬼城,必然是有所图谋,只是他们一时半刻,还揣测不出来罢了。虽然他手中有那个指引他寻找魔鬼城的神秘人给的地图,并不需要霍斯·帕尔带路,但是若能借着霍斯·帕尔的风头遮掩一二,倒是能替他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段紫漪略一思索,心中已有计较,当即迈步向城主府门前设的报名处走去。“走吧,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听闻有人拿着西域第一大城尉羌城主宇文宏才的亲笔举荐信来报名,少素翾和段紫漪自然不必在大太阳底下陪着其他人排队,而是由城主府的管家亲自出面,将他二人请进了府中等候,着实羡煞了还在外面苦苦等候的其他报名者。 少素翾和段紫漪进了城主府的宴客厅,才发现他们来得凑巧,正赶上了霍斯·帕尔设宴款待长生门师徒和几个前来投奔他的武林高手。见他二人进门,席间诸人的视线立刻或明或暗地放在了他们身上。 “来来来,老夫替诸位引见一下。”传闻中极其残暴不仁的霍斯·帕尔,看起来却像是个很和气的胖老头。“这两位苏家兄弟,乃是由尉羌城的宇文老弟推荐而来的青年才俊,与咱们共襄盛举。”霍斯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少素翾和段紫漪到席间坐下。“两位小兄弟不要拘束,来来来,坐下说话。” “哼,这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敢与我们称兄道弟。”少素翾刚要入座,坐在他另一侧的中年男人突然冷笑一声,把佩剑往少素翾面前的桌案上一摔,狠狠瞪着少素翾挑衅道:“想要跑来分魔鬼城里的一杯羹,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罢。” 见在场众人包括城主霍斯都默不作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少素翾回头看了看身旁的段紫漪,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虽不是阿然那个博闻强记、通晓江湖诸事的遣星阁阁主,但是好歹也粗略看过遣星阁所排的江湖群英榜中排名前二十位的画像。他可不记得,有哪一位高人,像眼前这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这般浮躁的。 “这位老大爷。”少素翾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全然不顾中年男子难看的脸色,讥讽道:“恕我眼拙,实在是瞧不出来,您是何方神圣啊?” 被少素翾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鄙夷气得面色涨红,那名唤万侗稼的中年男子霍然起身,想他在西域十六城之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竟遭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辈当众如此奚落,让他如何咽的下着口气?“好一个牙尖嘴利的黄毛小子!我今日就替城主试一试你的功夫,免得让你这无名鼠辈浑水摸鱼,坏了城主的好事。” 恼羞成怒的万侗稼说着,拔剑便朝少素翾的胸口刺了过去。少素翾早有防备,又岂会让那万侗稼得手?眼见剑锋袭来,少素翾立刻推开段紫漪,甩开腰间系着的缚龙鞭迎上了万侗稼的剑刃。 “我还以为,能得城主青眼在此落座的,必然是一等一的高手。谁知却有阁下这般武功如此稀松平常的,恐怕就连院外那些贩夫走卒都比不上。”瞬息之间,两人已经交手了数十招。摸清了万侗稼底细的少素翾,也从一开始的抵挡变成了反击,不但应对得游刃有余,还有闲心继续拿言语刺激易怒的万侗稼。 “你!”甫一对上少素翾的银鞭,万侗稼就知道自己看走了眼,低估了这朱衣少年的功力。然而当着霍斯城主和其他西域高手的面,万侗稼哪能轻易露怯,只能咬牙勉力支撑着弃了剑诀,想要跟少素翾比拼内力。谁料他这一掌运起了十成的功力全力击出,却连少素翾的衣角还没碰到,就被那气势如虹的银鞭破了攻势,狼狈地跌了出去。 “承让。”少素翾拍了拍手,回到段紫漪的身边,小声地与段紫漪说笑着,全然不理会众人的瞩目。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模样,倒教坐在师兄弟中间的柳嘉珺心里不知怎地,竟有些莫名的艳羡 席间其他西域高手见少素翾居然如此轻松就赢了万侗稼,不禁纷纷变了脸色,望向少素翾二人的目光也越发不善。坐在上首的霍斯·帕尔把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赶在那些人想出面挑战少素翾之前,吩咐府兵抬走了受伤的万侗稼,扭头捧着肚子出来打圆场道,“苏家小哥好俊的功夫,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老夫能得诸位帮扶,何愁大事不成?”他说着举起了酒杯,“诸位放心,若是能顺利进入魔鬼城,老夫定当遵守承诺,让各位满载而归!” 既然霍斯城主发了话,厅里的众人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也跟着举杯应和起来,心照不宣地把方才发生的不愉快揭了过去。 第八十章 少素翾和段紫漪住进戎兹城主府的第三天,霍斯·帕尔终于点齐了人马,带着一支足足有二百人的庞大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库罗布纳沙漠东北部的荒凉无人区进发。 因为人数众多,再加上前路状况未名,霍斯·帕尔与几位重要人物研究过后,把这武功高低不等的二百多人分为了三队。由范成生和号称西域第一个高手的“赤练霹雳枪”金德海带领一队在前面开路,长生门的二弟子江允和崑山派的“断魂斧”邝泰昌、澜江派的“转日流星锤”罗谦三人带着一队人押运辎重殿后,而霍斯·帕尔和长生门的门主杨修敬则坐镇在中间,另派府兵骑快马往来传信,倒有些行军领兵般的气派。 许是因为对借着尉羌城宇文宏才之名来投奔的少素翾和段紫漪还有所防备,霍斯·帕尔以少素翾武功高强为由,将他和段紫漪留在中帐。名义上是托他们帮衬护卫,实则是为了对他二人加以监视。本就不屑与其他人为伍的少素翾反而乐得自在,每日与段紫漪待在自己的马车里随便打发时间,尽职尽责的扮演一个眼高于顶的中原武学世家的侠二代。 “哎,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眼看着棋局要输,少素翾耍赖地把棋盘一抹,黑子白子顿时乱作一团。“什么劫啊吃啊的,太麻烦了。不如,我教你五子棋?”见对面的段紫漪袖着手不说话,少素翾瞧着那一片狼藉的棋盘,不禁有些心虚地讪笑道:“在车里待了一天,坐得我骨头都要僵了。趁着原地休息,咱们也下车去溜达溜达,松松筋骨?” 段紫漪闻言抬了抬眼皮,起身绕过少素翾便往车外走去。与少素翾这样棋艺不佳、棋品奇差的“臭棋篓子”对弈,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煎熬”。若不是觉得少素翾研究如何落子时抓耳挠腮的样子看着有趣,他才懒得浪费这个时间。 “苏苏!你等等我!” 少素翾忙追着段紫漪下了车,绕着他们的临时营地转起了圈子。队伍中的其他人都在忙着埋锅造饭、收拾行李帐篷好安营扎寨,倒也没人多注意他们两个的动静。 “苏苏你说,霍斯老头招揽了这么多人,就连那些报名跟随的平头百姓也许诺分发金银,还一路好吃好喝的照料着。他就不怕找不到魔鬼城,或是城里什么也没有,赔的血本无归么?” 望着熙熙攘攘的热闹队伍,少素翾憋了半天,忍不住还是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其实关于这一点,从得知霍斯·帕尔广发告示召集人马时,他们就曾一起讨论过,却一直没能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来。搞得少素翾心里十分的不爽,特别想把霍斯老头抓过来严刑拷打,问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任由少素翾喋喋不休的唠叨着一些有的没的,已经习惯了少素翾偶尔“话痨”的段紫漪依旧默默听着,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据那个指引他前来的神秘人所说,为了防止外人闯入,魔鬼城外不但设有无数阵法和陷阱,还封印着许多稀有的凶兽,可谓是艰险重重,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按照那个神秘人提供的地图,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很接近魔鬼城的外围,只怕再往前走上一日,就会遇到连那个神秘人都颇为忌惮的机关了。 思及此处,段紫漪忍不住取下悬在腰间的银鞘匕首,仔细端详起来。那个自称知晓他身世的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段紫漪原本想得入神,低眸处却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和少素翾。 “咦?你是长生门的那个小丫头?” 见段紫漪停步不前,还在自说自话的少素翾这才醒过神来,顺着段紫漪的视线看过去,却瞧见一个穿着长生门样式衣服的小姑娘,生的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正是之前在客栈中,被长生门女弟子抱在怀中照料的那个幼童。 “芙儿已经五岁了,不是小丫头了。” 小姑娘嘟起嘴巴,一脸不开心地哼唧着,似乎十分讨厌旁人把她当做小孩子糊弄,看得少素翾不禁莞尔。“好好好,你是五岁的大姑娘了,不是小丫头了。”少素翾一边忍着笑,一边从身上翻出一包葡萄干,“五岁的大姑娘,葡萄干,吃么?” 瞧着递到面前的小纸包,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分别看了看笑盈盈的少素翾和默不作声的段紫漪,这才伸手接了下来,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谢谢大哥哥。我的大名叫做杨思芙,小名叫做芙儿,大哥哥要记住哦。” “真乖。”听着小丫头糯糯的声音,再看看她那软萌的小模样,少素翾心情也忍不住明亮起来。想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发顶,又觉得有点过于亲近,只好收回手,蹲下来继续逗她。“你不怕我们是坏人么?” “柳师兄跟芙儿说过啦,翾哥哥和苏哥哥都是好人。柳师兄说,要是芙儿走丢了,就在原地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芙儿藏的好好的,谁都没有发现我。要不是看见了两位大哥哥,才不会出来哩。”小姑娘一边与少素翾分食那一包葡萄干,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天生早慧伶俐。柳嘉珺不过随口与她说过几句少素翾和段紫漪的事情,便被杨思芙这聪明的小丫头记在了心里。小孩子的世界简单单纯,所以柳嘉珺说少素翾和段紫漪是好人,她便认定了眼前这两个大哥哥也是“自己人”。 看到段紫漪坐在一旁端详着手里的银鞘匕首不说话,热心肠的小姑娘憋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般从怀里掏出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饴糖块,递到段紫漪的帷帽前面,“大哥哥,程师姐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就好了。” 正陷入沉思之中的段紫漪还没反应过来,手里便被塞进了一个小纸包,附带一只软乎乎的小手。“这是芙儿的糖,送给你啦!” 觉得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而十分开心的小丫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粉扑扑的脸颊上一对深深的小梨涡,与旁边跟着她一起傻笑的少素翾倒有几分相像。十成十的肆无忌惮,比之骄阳也不遑多让,却让人打从心眼里讨厌不起来。 瞧着这对毫无征兆就笑得快打滚的一大一小,段紫漪不禁叹了口气,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那块拇指大的饴糖不知被小丫头在怀里揣了多久,早就有些化了,看起来黏黏腻腻的,卖相并不怎么好看。但是段紫漪还是郑重其事地向小姑娘道了谢,掰下一点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吃?” 迎着小丫头期待的目光,还没有尝到甜味的段紫漪还是点头应了,“嗯。很甜。” 小丫头高兴得蹦起来,比自己吃了糖还要兴奋,结果还不等她开口说话,身后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芙儿!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师父和师兄师姐们为了找你,都快把整个营地翻过来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玩闹。还不快跟我回去!” “柳师兄……”望着面色不虞的柳嘉珺,自知理亏的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立刻被少素翾护在了身后。“柳嘉珺,小孩子贪玩一点也是正常的嘛。人没事就好,你何必那么凶呢?” “你懂什么!芙儿她……”柳嘉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差点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谢谢你们方才照顾芙儿。人我带回去了,剩下的与你们无关。”他说着瞪了一眼杨思芙,把人抱了起来。“看在之前的情分上,我奉劝你们一句。尽早离开,莫要趟这趟浑水。” 被柳嘉珺离开时那警告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少素翾正想追上去问清楚,却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呼救声,接着整个营地都乱了起来,似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下二人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再管柳嘉珺的暗示,连忙随着人潮往城主大帐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