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极品婆婆》 1.001 极品婆婆 天快黑了,地里干活的人们收了工,一路喊着自家小孩往家走,寂静的农村,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乡间小路上,模模糊糊的人影晃动着,奔跑着....... 一个背着大背篓的女人杵着竹竿缓慢地在路上走着,时不时停下佝背喘气,背篓微微扬起,只看里边装着草,草上睡着个孩子。 后边追上来的汉子见她吃力,将手里破草帽随意往头上一盖,伸手拉背篓的绳子,“你腿还没好,我送你回去吧。” 女人抬起头,露出张憔悴疲惫的脸,看着男人半晌,她继续往前走,“好得差不多了,这点我还背得动。”说完,倔强的挺了挺脊背,如乌龟似的,慢慢的,却又坚持不懈的往前走。 马水根在原地愣望着她,有些难过,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闹成了这样,眼瞅着快结婚的两人,现在变成了仇人。 待视野里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马水根才回过神,唉声叹气的掉头往旁边山头走,他以前和薛花花是同一生产队的,前几年妻子儿子没熬过饥荒死后他就搬到隔壁生产队去了。 这两年条件稍微好些,队里的人就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薛花花,薛花花的爱人也是饥荒年没了的,留下她和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果结了婚,他就是有儿有女的人。 到他这个年纪,最怕孤独。 所以队长媳妇和他一说他立马答应了,薛花花几个孩子最初反对,但队长媳妇语重心长和他们聊了几次后,他们松了口,岂料被一泼妇搅黄了。 说起泼妇,薛花花不得不承认得感谢她。要不然她不会有机会活过来。 她十六岁就嫁人生了儿子,丈夫整天在外鬼混,喝醉酒开摩托车出车祸死了,她没读过书,除了挣钱不知道怎么教儿子,儿子小学没毕业就跟人混社会去了,没几年就进了监狱,出事前,她正从银行取钱出来准备到超市给儿子买吃的送去。 精神恍惚,过马路时晕了,没被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六十岁.......没等到儿子出来就死了...... 再睁眼,她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熟悉的是她经历过这个年代,物资匮乏,粮食短缺,陌生的是她不认识周围的人,以及物。 她还是叫薛花花,有四个孩子,两个孙子,小孙子还在儿媳妇肚子里。听到他们叫妈,薛花花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妈,你回来了。” 薛花花快到一座破旧的土坯房时,自家院坝里走出个人,挺着个肚子,脚步生风的走了过来。 是她的大儿媳,赵彩芝,已经怀了九个月的身孕,家里穷,儿子又受了伤,以致于赵彩芝挺着肚子还要下地挣工分,瘦得肚子完全不像快要生了的样子, “我和队长说了,明天开始你就不去干活了,等生了孩子再说。”薛花花扔了手里竹竿,缓缓蹲身放下背上背篓,抱起里边的孩子,让赵彩芝赶紧回去睡觉。 “妈,西西我带着吧,你抱前抱后的太累了。”两岁多的孩子最不好带,赵彩芝心疼婆婆太累了。 “没啥,都好得差不多了。三妹呢?” “她说在知青房那边睡。” 知青下乡支援建设,队里在保管室旁边修了好多间屋子供知青们住,谁家要是来亲戚家里住不下都会去那边挤挤,老二结婚后,房间不够,老四一直住那边,队上的人知道她家困难没说啥闲话,三妹和其中个知青玩得好,时常夜里不回来。 薛花花嗯了声,把孙子抱进屋,替他脱了衣服袜子盖上铺盖后才出去收拾院坝里背篓的草。 还没到门口,外边传来赵彩芝的声音,“妈,我把背篓收进灶房了,你累了一天,早点睡。” 很快,旁边响起了小声的关门声。然后,声音没了。 薛花花鼻头酸了酸,怔怔的回床上躺下,明明疲惫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但心头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干活,她要干活。 第二天,薛花花是被道尖锐的声音惊醒的,脑子懵懵的,掀开铺盖就冲了出去,院坝外,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一脚踩在院坝的台阶上,趾高气扬的瞪着赵彩芝。 “德文家的,昨天有人看见你婆婆下地干活,她什么意思,自己挣工分不说一声,队长仍然把家里工分算你们家,怎么着,想两边工分都占着啊。” “走,跟我去见你们队长,让他看看你们是怎么压榨剥削我们贫农阶级的。”边说着话,她边伸手去拉赵彩芝。 薛花花紧了紧拳头,光着脚跑上前,一把将刘华仙推开,“你发什么疯?” 赵彩芝快生了,哪儿能经得住她拽。 要不是刘华仙,家里哪儿会死气沉沉成这样?三个儿子受伤在床上躺着,家里的活全落在怀孕的老大媳妇和闺女头上,吃饭的嘴巴多,劳作的人少,家里的粮食都快接不上了。 想起此事,薛花花心头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来。两个月前,刘华仙说原主抢了她男人,带着群人气势汹汹上门,还是生产队队长听到消息,带着人过来控制场面。 但还是晚了,原主三个儿子鼻青脸肿不说,伤了头,伤了腿,公社的医生让在家好好休息,要不然会成瘸子。 原主和几个孩子都是软弱可欺的,她薛花花不是,醒来后就找队长哭去了,这年代,村里一家人受欺负就是整个生产队受欺负,传出去会说队长有问题,所以,队长陆建国哪怕再不想和刘华仙作对,也愿意帮她。 当即带着人就去了生产四队,要刘华仙赔医药费,这件事摊开来讲,刘华仙本就站不住理,她看上马水根了,听说马水根要跟薛花花结婚,就想带人吓唬吓唬薛花花,不料到一发不可收拾打了起来,还将薛花花及三个儿子打伤了。 生产四队队长出面说和,劝刘华仙赔医药费,陆建国指着薛花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薛花花她们干不了活,工分怎么办?没工分,秋收分粮食怎么办? 所以,除了医药费还得赔工分。 至少在薛花花他们康复前,少挣的工分都算刘华仙她们的,不是一个生产队的不要紧,把工分天数分开记,到时候薛花花她们直接来四队分她们应得的粮食。 刘华仙不肯,屁股一蹲,坐在地上撒起泼来,陆建国不吃她这一套,张嘴就给刘华仙安了顶旧社会老太太的帽子,国家解放,人民当家作主很多年了,刘华仙的做派,该送去批.斗。 听到批.斗,刘华仙蹭的爬了起来,不哭了,不嚎了,赔工分的事,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刘华仙不是傻的,赔是赔,也要看多久,总不能薛花花她们三五年窝在家她就给她们三五年的工分吧,那她一家子老小也不用活了。 于是,她托村里关系好的帮忙留意这边动静,以免薛花花她们故意在家偷懒不干活。 昨天她在地里撒玉米种,就有人来告诉她薛花花下地干活了,真是被她猜对了,薛花花贪得无厌赖上她了,明明开始干活却不吭气,害得她们昨天的工分也记在薛花花账上的。 自认为有理,刘华仙扯足了嗓门,“快来看了,打人咯,打人咯......” 这个时间,村里好多人还没起,怎么过来看热闹?薛花花将赵彩芝拉开,面无表情的望着刘华仙,“你要是再来闹,今年我们都不干活,反正你们队长把你们的工分算在我们家的,到时候我们直接过去领粮食就是了。” “你敢。”刘华仙瞪大眼,目光凶狠。 “你看我敢不敢......”薛花花倪她眼,神色坚决,刘华仙脸色难看到极点,想和薛花花干一架,又怕薛花花说到做到,到时候她们家怎么过。 “哼,我找陆队长去。”刘华仙咬了咬牙,虚张声势跑了。 薛花花不怕她,陆建国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是村里的事情,一边要去乡里接新来的知青,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哪儿有空管这点事。 果不其然,刘华仙到陆建国家里一告状,陆建国理都没理她,洗了脸,接过媳妇递的粗粮馍啃了两口,套上那件一年穿两三回的军绿色衣服就走了。 他要去公社开会,把新知青们接回来后就要开始安排工作,事情一大堆,没时间和刘华仙理掰。 天阴沉沉的,随时要下雨的样子,队长不在,男人女人们干活毫不含糊,依照之前分配,各司其职的干得起劲,薛花花先去保管室找会计说了赵彩芝的情况,到出月子前,赵彩芝都不下地了。 会计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播完玉米种要插秧,要种红薯,正是挣工分的好时节,薛花花竟让赵彩芝请假,想到清晨去陆建国家里闹的刘华仙,像是明白了什么,找到赵彩芝的名字,做了批注。 薛花花又问会计能不能看看去年一家人挣的工分。 会计找出账本,翻给她看了。 薛花花感激的说了声谢谢,然后背着背篓转去了自留地,前几日撒下的玉米种长出苗来了,刚冒出土,嫩嫩的,霎是鲜绿,她看了看,每一窝的苗差不多,均匀整齐,接下来的一场雨,会让玉米长得更好。 她把地里的杂草拔了,抓着些蚯蚓,摘了片树叶将其裹着,带回家喂家里的鸡。 之后她找鲜嫩的野菜挖,老二结婚,家里欠了不少债,去年的粮食还了债后剩下得不多,赵彩芝坐月子的时候得吃,不挖点野菜回来,之后又要到处借粮。 救急不救穷,薛花花上辈子看够人脸色,不想一直给人困扰,借和不借,对亲戚朋友来说都是种为难,不借觉得不近人情,借了又怕还不上,她懂。 阴雨蒙蒙中,地里干活的人愈发卖力,雨越下越大,村民们怕淋久了雨感冒,影响后边干活,不得不收拾工具回家。 这年代,干活全靠自觉,个人攒劲个人热和,村民人积极性十分高! 在屋檐淌的雨滴串联成线时,马水根又来了。 2.002 极品婆婆 马水根站在滴水的屋檐下,整个人像是从河里捞起来似的,身上的土蓝色衣服淌着水,脚下的地不一会儿就晕染得湿哒哒的。 站在那儿,跟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土坯房漏雨,薛花花拿桶拿盆接着,雨落在桶盆里,哒哒哒的响着,听得人心烦意乱,原主对马水根的感情复杂,既是想找个伴儿,更多的是冲着马水根攒的粮食。 这几年马水根一个人,四季上工挣工分,省吃俭用攒了不少粮,他没有儿子,几个孩子跟着过去,不担心被虐待,说媒的人一提,薛花花就动了心。 谁能想到,好事弄成这样。 “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话我说得很清楚,你是劳强户,我是劳弱户,我两不合适。”薛花花把野菜摘干净,蹲在屋檐下,借着雨水清洗遍。 马水根的情况,许多人愿意和他结婚,犯不着纠缠她。 “我......”马水根甩了甩手,从湿哒哒的衣服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我知道了,这是我给未出生的孩子的,你收着,我以后不过来了。” 他看得出,薛花花真不想和他结婚了,就是从刘华仙上门闹过后。 什么劳强户劳弱户不过是借口罢了,他一天天老去,而陆德文他们正年轻,用不着几年就会赶超他的。 劳强户不过是村里人没事开玩笑说的而已。 薛花花看出是两张布票,不肯收,“你自己拿着,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西西穿过的衣服都留着,孩子有衣服穿。” “你收着,我家里还有。”村里每年发一次布票,他全都留着,本来是想结婚的时候给薛花花扯布做套新衣服的,现在用不上了。 怕薛花花再拒绝,把布票搁在靠墙的凳子上他就走了,队长媳妇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女同志,他恐怕没时间过来了。 薛花花抬起头,马水根已经冒雨离开了,她让赵彩芝把布票收起来,找个时间给还回去,她和马水根无亲无故,收他东西不太好。 薛花花将野菜切碎,捡了两个没发芽的红薯混着煮,待红薯煮软了,捣碎了拌拌,野菜夹着红薯的甜,好吃得很。 薛花花先给赵彩芝和陆西西盛了两碗,又给三个儿子盛了三碗,锅里剩下贴着锅的就是她吃的。 她往锅里添了些水,将贴锅的野菜红薯冲得干干净净倒进自己碗里。 陆家的饭桌上少有人说话,赵彩芝边喂孩子边盯着薛花花的碗,“妈,我早上吃的饭还没消化,吃不了这么多,你吃些吧。” 房间顿时传来道男声,“浪费可耻,彩芝,吃不完给我,给我端进来。” 说话的是陆德文,薛花花大儿,二十一岁的人了,上工挣工分还没赵彩芝一个孕妇多,她没个好气吼道,“一碗饭还不够你吃的,吃了吃喝拉撒就是睡,把自己当猪啊,过年是不是拉去供销社换钱啊。” 房间里没声了。 “彩芝,你吃,吃不完就留着下午吃,家里再穷不能短了你们娘两的。”薛花花端着热乎乎的碗,吹了吹面上浮着的野菜沫,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阴雨笼罩,衬得房间光线昏暗,村里的都是土坯房,屋顶盖稻草麦秆,临院坝的那面墙开个小窗,窗户开得高,垫脚也看不到屋里的情况,所以早晚都开着,冬天天冷了才会找稻草堵上。 薛花花进房间拿碗,冲摸着肚子打瞌睡的陆德文说道,“你的伤差不多了,天晴上工挣工分去,我找队长说说,你不干别的,就挑粪。” 挑粪这类活是村里一级劳动力干的,一天10工分,属所有劳作里工分最高的。 陆德文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我没挑过粪啊。” 生产队能挑粪的都是庄稼老把式,像马水根,为什么能成为劳强户,就是挑粪挑出来的,而且挑粪这种事不是你想挑就能挑的,要经过生产队干部的确认,首先粪要装得多,不能往外洒,还不能慢悠悠的晃。 让他一挖土挣6工分的三级劳动力去挑粪,他答应生产队也不答应。 “没挑就学,我看这雨要绵几天,等桶接满了雨水,你就在家里练习。”薛花花收了碗筷,脸上没什么情绪,都说人多力量大,家里三个儿子,如果努力挣工分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家里就是穷。 她在会计那看过去年一家人的工分,好样的,三个牛高马大的汉子还比不过两个女人,偶尔请假偷懒不算,还有十几次是扣了工分的。 她问过了,陆德文偷偷跑去山里掏鸟蛋被生产队队长发现,以矿工倒扣了工分,一两次就算了,十几次...... 给惯的。 难怪原主一大把年纪还想二婚,都是让这家给逼的。 她养坏过一个儿子,接了原主的班,就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看薛花花神色坚决,陆德文慌了,支支吾吾道,“我伤还没好呢?” “所以让你先练练,等伤一好就去挑粪。” “每年挑粪的都是那些人,队长会答应我去吗?”想到这,陆德文哭丧的嘴脸稍微好看了点,粪可是金贵玩意,关乎着庄稼收成,生产队盯得紧,哪儿会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他。 薛花花看出他的心思,哼了哼,“这个不用你管,到时候你去就是了。” 陆德文脸色一垮,张嘴就想说不,对上薛花花直勾勾的眼,心口一凛,弱弱的说了声好。他妈不再是以前埋头干活啥也不管的性子,从她去四队找刘华仙赔工分就看得出来,刘华仙大哥在公社里头工作,生产队的人都不敢惹她,他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陆建国帮忙,轻轻松松就把工分搞到手了。 说给他挑粪的活,估计也是真的。 薛花花洗了碗,让赵彩芝带西西回房间睡觉,把陆德文,陆明文,陆建勋从床上拉起来,陆德文挑水,两兄弟就在旁边看着。 学,学会了都去挑粪。 只装了半桶水,陆德文将扁担平放在肩上,慢慢弯下腰,将绳子下端的铁勾勾在桶上,双腿颤颤发抖,脊背怎么都直不起来。 “妈,伤没好,立不起来。”陆德文一脸委屈,肩膀都压红了。 薛花花不为所动,“是吗?那晚上就自己煮饭吃,我的伤也没好,彩芝怀着孕,你们自己看着办。” 靠墙坐着的陆建勋急了,“妈,我来。” 陆建勋十三岁,在村里来说是大小伙子了,但有陆德文在前边起了不好的头,队长并没给陆建勋安排工分多的工作,陆建勋整天轻轻松松的到处跑,掏鸟蛋打鸟摸鱼,跟个小混混似的。 薛花花横他眼,“坐着,有你干活的时候,先看着你大哥做。” 陆德文咬咬牙,两只手稳住扁担,重重深吸口气,双腿打直,战战兢兢的将水桶挑了起来,不到半分钟,哐啷声,扁担两端的绳子滑开,桶落地,水全洒了出来。 陆德文急忙扔掉扁担,揉着肩膀喊疼。 水洒了,等房间里雨水接满要过一会儿,陆德文刚松口气想去凳子上坐着休息,就看薛花花推着块石头,一圈两圈的滚来。 “嫌水重就挑石头,把力气练出来再说。”薛花花是铁了心要好好管他们,把石头滚进桶里,又进屋滚了块石头出来。 陆德文欲哭无泪,他承认打架时他躲在一边去了,不过哪个不长眼的锄头挥下来砍着他脑袋是真的,脚也崴着了。 薛花花让他自己把桶放好,自己坐在陆明文和陆建勋中间,“你们好好看着,二十几岁的人连桶水都挑不动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陆明文看着叫苦不迭的大哥,舔了舔发干的唇,悻悻道,“这不挺好?妈就不用害怕大哥把你背到河里淹了啊。” 村里人老爱骂儿子,“现在就见不惯我,等我老了干不动了你们几兄弟还不得把我抬到河里扔了。” 据说,哪个村发生过这种事,村里老人最爱说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 薛花花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拍到陆明文头上,“你大哥背不动不是还有你们吗?仔细看着,你两伤好了也给我去队上挑粪。” 原主的这辈子就是她的上辈子,柔柔弱弱,做什么都不成事,年轻时反抗不了丈夫,后来管不了儿子。 这辈子,她重头来过。 陆德文知道自己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抖了抖肩膀,把桶立正,将绳子挂在扁担上,重新来...... 一下,桶纹丝不动。 两下,桶仍旧纹丝不动。 三下,桶动了,不过没挑起来。 “妈,我真的不行。” “那晚上就饿着......我决定了,以后咱家的饭菜就按谁挣的工分多来分配,彩芝去年几乎没请过假,以后家里她该吃最多,其次是我和西西,至于你们,想想自己去年挣了多少工分......” 陆德文心虚的低下头,看着桶里的石头,咬咬牙,将扁担扛在肩上。 在他额头滴满汗珠的时候,桶终于动了,他腰杆也直起来了,只是扁担一晃一晃的,随时要断掉似的,陆德文擦擦汗,一动不敢动。 家里穷,除了灶房的两口锅啥铁器都没有,这扁担的绳子挂着铁钩,一看就不是他们家的,弄坏了要赔,他赔不起啊。 “走啊。”薛花花催促。 陆德文快哭了,肩膀火辣辣的疼还不算,绳子不住的往扁担两侧滑,假如桶又掉下去,不小心砸着他的脚…… “妈,挑水吧,我还是挑水。” 3.003 极品婆婆 薛花花斜着眼不吭声,陆德文唯唯诺诺的低下头,维持这个站姿站着不敢动,他倒是想硬气些闪着腰走两步,实在是......力不从心...... 雨哗哗的下着,一滴滴的雨撞在屋里的盆里,在陆德文耳朵里串成美妙的声响,他动了动耳朵,讪讪的指着屋子,“妈,屋里的盆似乎要接满了。” 雨滴是否满盆还是好区别的,刚开始声音哐哐的响亮,慢慢的声音就小了叮叮叮的,接近满盆时,声音更趋近咚咚的水声。 “进去倒出来吧。”薛花花叹了口气,想到什么,立刻板起脸不苟言笑。棍棒底下出孝子,该严厉的时候得严厉,不能心软。 没察觉薛花花脸上的表情变化,听见薛花花让他进屋,陆德文火急火燎的放下扁担,轻轻搭在桶上,屁颠屁颠进了房间...... 一下午,陆德文先是挑着半桶水在檐廊来来回回走,渐渐地,添到大半桶,天黑透前,终于满上了。 他累得想哭。 衣服裤子湿得透透的,薛花花让他搭在房间凳子上,明天将就穿。 他一倒床,连翻身力气都没有。 “彩芝,妈咋知道我的伤已经好了?”陆德文哼哼卿卿的把铺盖拉过来盖在身上,想不明白薛花花怎么看出伤好得能下地了,伤口的疤掉得差不多了,不怎么疼,就是痒得想挠,为了不露出破绽,他只敢偷偷的隔着纱布抓两下。 赵彩芝夜里只能平躺着睡,看铺盖被陆德文全抢了去,她轻轻拉了些回来,小声说道,“早上刘华仙说要去找队长,妈是怕队长带人来,你伤得轻些,帮着干点活,那边才不会闹。” 这年头,工分就是粮食,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拖久了,村民以为她们故意耍赖,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陆德文心里不高兴,他伤得轻就该干活吗?还是挑粪的活......光是想着,肩膀就火辣辣的疼,用不着看也知道,肯定磨掉了层皮。 然而更苦的还在后边,第二天天不亮薛花花就把他叫起床,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也得挑水,不行就挑石头。 陆德文腰酸背痛,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昨天晚上能挑一桶水的他,早上半桶水都困难,但薛花花不管,不挑水就没饭吃,让他自己看着办。 “妈,能用手提不?”肩膀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老大,我能饿死你不?”薛花花抱了捆稻草搁在门口,自己坐在门槛上搓绳子,一股一股的稻草,搓得光光滑滑的,留着年底生产队杀猪的时候用。 陆德文苦不堪言,担起扁担,歪歪扭扭在檐廊来回走,薛花花就跟监督社员上工的队长似的,他稍微一停,薛花花就拉脸皱眉,吓得他一早上没歇过气。 吃了午饭,继续。 比下地挣工分都逼得紧,陆德文快疯了,就差没倒地上装死。 估计就是装死都没用,薛花花态度强势,一脸的没得商量。 连续三天下来,陆德文比干一年的活都累,眼瞅着薛花花背着背篓出了门,他立刻放下扁担,“彩芝,彩芝,快给我舀碗水来......” 屁股刚挨着凳子,就看薛花花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站在院坝外,陆德文双腿一蹬,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妈,你不是走了吗?” “你管我走不走,还不赶紧的。” 陆德文被抓包,脸里里外外红了个透彻,尤其他儿子还趴在门槛边,睁着双眼睛炯炯的望着他,他一咬牙,“西西,看着爸怎么挑水的,以后你也给我挑水去。” 西西眨了眨眼,转头走了,走之前口齿清晰的说了两字,“干活。” 陆德文仰倒。 不知道薛花花是不是躲在暗处观察他,他不敢再偷懒,老老实实挑着水,西边走到东边,东边走到西边...... 薛花花不知道陆德文害怕她藏在周围而十分卖力的挑水走着,她背着那个大背篓,穿着件打满补丁的土布衣,手里杵着根竹竿,步履蹒跚的往隔壁生产四队去了。 阡陌纵横的乡间小道旁,破旧的土坯房零零星星分布着,几缕炊烟缓缓从烟囱冒出来,穿过几片光秃秃的庄稼地就到了刘华仙的家。 农村土坯房的格局一样,堂屋连着间大屋子,东边是灶房和柴篷,刘华仙正抱着柴火从柴篷出来,薛花花叫她,“刘华仙同志......” 刘华仙愣了愣,认出是薛花花,平静的脸顿时愤怒难掩,“你来干什么,我还没去找你你还有脸来?” 她向陆建国告状不管用又回来找生产四队队长,队长催促她赶紧干活,抢在下雨前多撒些种,什么事等不干活的时候说。 昨天她又去找队长说起此事,队长让她再等等,等新知青安顿好了,适应农村生活再说,她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让会计把后边的工分记在她们头上,不然她就去公社磨她大哥,让她大哥出面帮忙。 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薛花花会上门。 雨丝绵绵落在薛花花身上,除了痒,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是来和你说事的。”院坝有许多脚印,薛花花没往里走,就站外边和刘华仙说话,“今天开始,你们挣的工分就算你们自己的了。” 刘华仙喜笑颜开,又有些不信,狐疑的盯着薛花花,“你说的真的?” 薛花花点头,“真的。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刘华仙脑子快速转了转,搁下柴火,抬脚走了出来,“什么忙?” “上工前跟我找陆队长说说我家里的情况。”薛花花早就打算好了,要给陆德文他们些压力,挑粪的活计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但可以换个其他的。 真以为她伤没好就去村里露面呢,她是另有所图。 叽叽咕咕和刘华仙说了通,刘华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只要把自己工分拿回来,什么都好说。 两人合计好后薛花花就回去了,陆德文无精打采晃着扁担,两只桶晃得跟肩膀差不多高,一看薛花花回来,陆德文瞬间老实了,回屋把盆里的雨唰拉拉往桶里倒,四平八稳的挑水走来走去。 薛花花懒得看他,回了自己房间。 天放晴了,破晓的光透过云层洒满大地,田野里的庄稼被雨冲洗得干净透亮,精神抖擞的随风飘着。 今年丰谷乡公社分了四个知青来村,趁着下雨,陆建国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用锄头镰刀,怎么撒种,每样种子撒多少量,趁着社员们没上工,带知青们围着生产队转了圈,算是简单熟悉下环境。 之后领他们去保管室拿锄头,让老知青们带他们上山干活,刚把人送走,一跛一瘸的薛花花就来了,身后跟着气势凌人的刘华仙,以及面黄肌瘦的陆德文。 陆建国眉心跳了跳,掉头就想走人。 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惹的,刘华仙就算了,毕竟有个厉害的大哥,他头疼的是薛花花,以前在村里十天半月听到她半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一溜一溜的,从红军长征的艰苦到知青下乡搞建设的斗志,公社干部说这些都要照着语录念,薛花花是张嘴就来。 有个比干部能说会道的社员说得他无话反驳,凡事只能依着她,能不头疼吗? “陆队长,我和薛花花同志来找你说工分的事儿。”刘华仙要回队上干活,时间紧迫,她开门见山说了来意,“薛花花同志思想觉悟高,说为了响应‘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口号,今天开始她们自己挣工分,我们找你做个见证。” 陆建国笑了笑,“好啊,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听听这话,多顺溜。上次他就是被薛花花这么忽悠过去给她出头的。 不知刘华仙被忽悠了啥。 “不过。”刘华仙话锋一转,“她家情况你也知道,她腿伤没好,德文家的又快生了,就剩下德文身体稍微好点,你能不能给换个工分高的活。” 陆建国皱眉,余光瞥了眼瘦成皮包骨的陆德文,要力气没力气,三级劳动力的活他都够呛,还想干什么? “其他活他估计也做不了。” “怎么做不了?”刘华仙眉毛一竖,“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你是生产队的主心骨,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社员?我看挑粪就适合德文同志。” 陆建国头又开始疼了,刘华仙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说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德文同志既有艰苦奋斗的精神,你该给他机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做到呢。” 陆建国及时打断刘华仙,“挑粪的都是村里会种地的老社员,全村都看着呢,德文太瘦了,不行。” 薛花花拉了拉刘华仙,声音很轻,“德文的伤没好彻底,挑粪是有点困难。” “那怎么行,你们家就他一个劳动力,不多挣点工分,秋收后分的粮食接不上明年。”刘华仙绷着脸,一脸严肃。 陆建国忍不住疑惑,什么时候两人关系好到刘华仙为薛花花出头了,挑粪的活怎么都不能分给陆德文,倒是插秧,可以安排陆德文下田。 “撒了玉米接下来就是插秧,你要肯干,到时就去田里插秧。”插秧的话是8个工分,以陆德文去年的考勤,怎么都轮不到他的,陆建国也是看他们家今年困难,有心搭把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还像去年,我抓到一次就把你换下来。” 陆德文连忙保证自己再也不敢偷懒了,小心翼翼瞄了薛花花眼,来时说好挑粪,突然换成插秧,不知道薛花花乐不乐意。 “队长放心,我会好好提高他的思想觉悟,不让他拖后腿。”薛花花在中间插话。。 陆建国点头,看陆德文既然来了,让他找会计登记,去地里撒玉米种,6个工分,挣一天是一天。 陆德文哎了声,搁下手里的扁担,向薛花花打招呼后就跑了,步伐稳健,脚下生风,看得陆建国诧异不止,他逮着陆德文好多次跑山里偷懒,今个儿积极性怎么这么高? “队长,这是上次借你家的扁担,多谢了。”薛花花把扁担递给陆建国,和刘华仙寒暄两句就转身去了地里,雨后草木疯长,鲜绿的野菜随处可见,她沿路边走边挖,太阳缓缓爬上山头,洒在地里干活的人们身上,暖暖的,带着希望的生机。 庄稼地里,负责挖坑的是位老知青,往年也是他和陆德文配合撒种的,他发现,今天的陆德文不正常,以前他挖两排坑他还在后边慢条斯理的数种子。 撒种这样的事,稍微有经验的人三根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数来,陆德文偷懒,都是一粒一粒的数,一个坑撒四五粒玉米,他能数几分钟,老知青刚来时怀揣着满腔热情,见不惯陆德文耍心机偷懒,跑陆建国跟前打过小报告来着。 陆德文被扣了工分,但下次干活仍旧找机会偷懒。 慢慢的,老知青习惯了,遇上陆德文就会放慢速度。 然而现在,陆德文却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一锄头挖个坑下去,陆德文的玉米种就落坑里了,他偷偷数了数,每个坑都四五粒,不多不少。 新知青在旁边看得激动不已,他们也有两只手,不能让社员比下去,袖子一撸,干活。 听到新知青们称赞陆德文,老知青面上挂不住,吐口水在掌心搓了搓,撸起袖子,斗志昂扬的加快了速度,一锄头下去就是一个坑,不深不浅,刚刚好,没听到新知青们赞扬他呢,几粒玉米掉坑里了。 陆德文像是跟他耗上似的,穷追不舍的追着他走,他一坑他一种,忙完这片地,太阳刚爬到头顶。 与旁边热血沸腾的新知青们不同,老知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坚持下来的,挥起锄头往地里一杵,横眉竖目的瞪着陆德文,“德文同志,你什么意思?” 知根知底的,谁不知道陆德文以前什么德行啊......勤快给谁看呢? 陆德文累得满头大汗,见老知青脸色铁青怒瞪着他,他摆摆手,有苦难言。 4.004 极品婆婆 老知青见他垂头丧气,露出一蹶不振的悲苦之色,好奇的往他跟前凑了凑,“是不是脑袋的伤还没好?没好就在家养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累垮了是拖革命后腿,拖革命后腿是可耻的。” 陆德文正兀自唉声叹气,猛地听到这话,不由得眼神一亮,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怎么就忘了呢,不行,他要回去和薛花花商量,过几天再上工。 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不?” 老知青被他一惊一乍吓得哆嗦了下,反应过来,朝陆德文踢了撮土,头也不回的扛着锄头回保管室了。 傻不拉几的文盲,懒得浪费时间。 生产队的粮食,箩筐,锄头,镰刀等等统一放保管室由保管员守着,上工前去拿,下工后放回去,他们动作快,这时候保管室没什么人回来,见保管员的眼底闪过惊讶,老知青挺火气又来了,都是陆德文那个傻子,一天的活半天干完,等着,下午肯定会给他们安排多的地。 刚从保管室出来,陆德文就堵在他前边,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他,老知青气势汹汹蹬回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陆德文,“德文同志,你干什么?” “你能不能跟我回家见见我妈。”有知识的人说的话,薛花花会听吧。 老知青不给面子,“下午要上工,没时间。”他不知道陆德文哪根筋不对,不想和陆德文凑堆,隔壁生产队的村民被他家坑了工分,他才不会上当。 陆德文没能把老知青带回家,失落不已,待回家看到桌上一小碗清汤寡水的野菜粥,心情濒临崩溃,“妈,我挣了一上午工分,新来的知青们看得一愣一愣的称赞不已,是不是多给我盛点啊......”没有对比还好,他低头看赵彩芝面前的是碗,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赵彩芝不上工,面前的却是大斗碗,满满的,都冒尖了,他心力交瘁道,“妈,我吃不饱。” “知道吃不饱了,去年偷懒的时候想什么去了?这个月就这么吃,要是表现好,下个月给你多添点。”薛花花边喂孙子吃饭,边拿余光睇着邋里邋遢的陆德文,冷冷道,“要是表现不好,下个月减少一半。” 这么点粥还少一半?不是要饿死他吗? 粮食堆薛花花房间,薛花花说多少就是多少,念及此陆德文肩膀一垮,耷拉着背,规规矩矩坐下,几口就把碗里的吃得精光,然后意犹未尽的盯着赵彩芝的碗。 赵彩芝也觉得自己碗里的粥多了点,薛花花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整整两大勺,她以为薛花花盛给陆德文的,谁知薛花花把碗放她面前,“你吃。” 赵彩芝惊讶得瞪大眼,不敢伸手接,薛花花说她辛苦一年,该得的,她还能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遭了刺激,那次后,她婆婆性格变了很多,常常在他们耳朵边念叨劳动最光荣,不劳动没饭吃,饿死活该等等......吓得他儿子嘴里时常冒出“干活”两个字。 陆德文咽了咽口水,好几次想开口让赵彩芝分点给他,又怕薛花花骂,张了张嘴,一副垂涎欲滴的神色望着赵彩芝。 “彩芝吃多少饭是她挣的,你去年不偷懒也能和她一样。吃完了是吧,吃完了就房间睡觉,上工的时候我叫你。”薛花花眼皮都没掀一下,陆德文恹恹的站起身,一步三回走出了堂屋,刚踏出门槛就听薛花花叫他。 陆德文欣喜若狂,风驰电掣般跑回去,“妈,你叫我?”说着话,手已经拿起了碗边的筷子,只等薛花花一声令下就大口大口开干,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到碗里去了。 “睡不着就去外边捡柴火......”薛花花嘴角抽了抽,极力忍着没笑出来。 一听是这话,陆德文瞬间又焉哒焉哒的,他不死心,“妈,我看彩芝好像吃不完,要不要我帮帮她?” 赵彩芝识趣的将碗朝他推了推,陆德文双手捧着碗,就差没把脸贴上去了。 “吃不完就晚上吃,干多少活吃多少饭,你不睡是吧,去外边捡柴......” “睡,马上回屋睡。”陆德文不磨蹭了,丢了筷子就跑进房间,脱鞋,上床,盖铺盖,睡觉,动作一气呵成。 比起几口饭,他更不想捡柴,凡是费力气的活他都不喜欢。 薛花花不知道自己做法对不对,但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村里爱说妇女能顶半边天,靠她和赵彩芝闷头干活强撑着根本撑不了多久,得把陆德文他们积极性调动起来家里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下午,陆德文上工,薛花花照旧背着背篓出门,重活她干不了,割猪草还是绰绰有余的,保管室旁边建了个猪圈,养着四头猪,由副业队长负责,她去看过了,下了几天的雨,积攒的猪草吃完了,四头猪听到脚步声,俱拱着脑袋,嗅着鼻子走了过来。 像割猪草这种活儿,都是村民们干完地里的活抽空割的,猪肥,过年大家才有肉吃,所以村民人积极性高。 只是农闲时还好,农忙就把人折腾得够呛,累惨了,压根不记得猪草这回事,以致于村里的猪跟人似的,一到农忙就像被人剐了圈肉下来,瘦得令人心疼。 她把割猪草算工分的事一说,副业队长当即变了脸,“不成,工分是村民们一滴一滴汗水堆起来的,割猪草算工分,谁还愿意下地?”副业队长觉得薛花花异想天开,亏他刚想夸夸陆德文上午的表现呢,得,不提了。 “队长,话不能这么说,咱队上养猪很多年了,是不是每年拉到供销社的猪他们都嫌弃太瘦?就是农忙给饿的。猪和人不一样,人饿了知道自己找吃的,猪在猪圈只能干饿着,割猪草记工分就很好,再忙再累不会把猪给忘了。你怕村民不服气,就让大家轮着割猪草,一碗水端平,谁都不会说闲话。” 副业队长想了想,对薛花花的提议有点心动,生产队什么都好,就是副业这块跟不上,追根究底,还是大家把重心放在田地上了,不对,放在挣工分上了。 不过这件事不是他说了算的,他要和陆建国商量商量,生产队的事,主要还是陆建国说了算。 薛花花看出副业队长的表情就知道这事他放心上了,又说道,“队长,我家的情况你也看着的,两个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如果这事儿成了,你看能不能先照顾我们家?” 陆明文和陆建勋老大不小了,不能继续混下去,伤好得差不多就出来干活,能挣多少是多少,总比窝家里强。 副业队长还没吭声,后边山地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声音隔得有些远,听不真切,似乎是在吵架,薛花花记得陆德文就是朝那个方向去的,心里放心不下,准备上去瞧瞧。 别说,还真是陆德文跟人起了争执,起因是老知青干活慢,时不时跟旁边新来的知青聊天,弄得他玉米种没坑撒,只有干站着等。 这块地地势高,将下边地里干活的村民看得一清二楚,不看不觉得,一看村民们埋头苦干的架势,他就怕了,怕陆建国经过说他偷懒,插秧的8工分工作不给他,传到他妈耳朵里,还有他好日子过? 所以他就劝老知青动作快些,都住知青房,有什么话晚上回去慢慢说,一晚上不够就两晚上,两晚上不够就三晚上,只要不耽误干活,怎么样随便他们。 本是番好意,老知青莫名奇妙就怒了,骂他挂羊头卖狗肉,懒人装勤快,说着说着,又把他去年偷懒扣工分的事儿翻了出来。 天地良心,老知青说得唾沫横飞他一个字都没吭,只是远远看着陆建国来了,想找陆建国说明情况而已,他真的没有偷懒。 哪知老知青骂他打小报告,揪着他领子要给他好看。 陆德文灰头土脸的躲在陆建国身后,余光瞥见抹熟悉的身影,忙将陆建国推开,自始至终没反驳老知青一个字的他扯开了嗓门,“妈,我没偷懒,都是老知青和新知青聊天耽误我呢!” 他就知道,他妈肯定暗搓搓躲在哪儿监督他,否则怎么可能陆建国前脚到他妈后脚就来了,想到晚上回家可能连半碗野菜粥都没有,他顿时泄了气,而身后,老知青还在骂他狼心狗肺,去年他偷懒去山里掏鸟蛋他替自己瞒着,今天和老乡聊两句他就告上状了,恩将仇报。 同仇敌忾,连带着其他知青看陆德文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 陆德文抓狂的抓了两把头发,有点想哭。 “好了。”陆建国打断恼怒不已的老知青,“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继续回地里干活。” 陆德文好吃懒做惯了,现在肯积极劳作,作为生产队队长理应鼓励,他转身,拍拍陆德文的肩膀,“明日我给你换个勤快的伙伴,收拾收拾,先干活。” 至于老知青,陆建国心里跟明镜似的,平时不会明目张胆偷懒,却也不是主动积极的人,只是以前有陆德文垫底,他勉勉强强还过得去,如今陆德文一勤快,他就被比下去了,仗着自己读过书,堵得陆德文无话可说,他要不帮着陆德文,就是打消他干活的积极性。 这么想着,陆建国决定找个勤快的人和陆德文一起干。 老知青的脸色很不好看,陆建国的话摆明了说他懒惰,他也曾怀揣着到农村大干一番事业的心情好吗?都是让陆德文这个懒东西带坏了。他恶狠狠蹬了眼陆德文,抓着锄头走了。 陆德文没心情理她,挫败的走到薛花花跟前,眼眶滚着两滴泪,“妈,我真没偷懒。” “偷没偷懒我看着,不关你的事。”薛花花稍微放软了语调,“晚上的野菜粥不会少。” 陆德文喜极而泣,“真的?” 薛花花点头,“比珍珠还真。”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陆德文吸吸鼻子,傻笑起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只要有饭吃,他才不管老知青怎么看他。 薛花花没想到一碗野菜粥就能让陆德文开心成这样,说到底,还是家里太穷了,她背着背篓,边挖着野菜边往回走。 雨后的小路泥泞打滑,薛花花像走惯了似的,一点不怕滑倒。野菜将背篓铺满一层时,副业队长找她说了割猪草的事,陆建国同意了,傍晚和村民们说声,没问题明天就开始记公分,问她能行不。 薛花花斩钉截铁答了声行。 她闲得快发霉了,就想找点事情做。 她想好了,明天让陆明文和她一起,猪草装满背篓背不上的话就让陆德文下工帮忙,咬咬牙,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正想着事,自家方向传来喊声,说赵彩芝生了,她勒紧背篓绳子,快速朝家去…… 5.005 极品婆婆 雨后的小路湿哒哒的,薛花花踮着受伤的左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小路两侧的草回了家,比起她的紧张,赵彩芝淡定得多,有条不紊将包裹婴儿的小毯子装好,把中午剩下的野菜粥放到桌上,让儿子饿的时候吃。 生孩子时间有长有短,去了公社,不知啥时候会回来。 薛花花扔了背篓,瞥到陆明文房间有人畏畏缩缩藏在门后,她皱了皱眉,大喊,“老二媳妇,干啥呢?” 半晌,里边走出个缩头缩尾的穿灰蓝色上装的女人,五官稚嫩,和瘦骨嶙峋的农村人不同,她脸颊稍显圆润,悻悻的喊了声妈。 薛花花想说点什么,后边陆德文回来了,跟着两个四十多岁精神十足的女人,村里没有卫生所,生孩子都是去公社医院,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会跟着去帮忙,生孩子是喜事,队上不扣工分,邻里间乐于帮忙。 来的是翠嫂和孙桂仙,后者见薛花花盯着门口的女人,忙上前说话,“花花,德文媳妇呢,得赶紧去公社医院啊……” 薛花花收回视线落在孙宝琴身上的视线,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不过生孩子更重要,她让孙桂仙等一下,自己进了屋,她住的房间大,除了床,还有间大柜子,大柜子旁边有两个大坛子,坛口垫着块稻草编的垫子,垫子上压着块石头,她把石头抱下来,拿下草垫,蹲下身,将手了伸进去,摸很久摸了块黑漆漆的碎步出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快速走了出去,把碎步交给其中身材瘦些的女人,“翠嫂子,彩芝的事儿就麻烦你们了,钱给德文我不放心,你帮他拿着。” 这钱是原主费尽心思攒的,陆明文结婚她都舍不得拿出来,就等着赵彩芝生孩子的时候用,薛花花数过了,一分不多,只够生一个孩子。 翠嫂子讶然的低头,“你不去?” 村里媳妇生孩子,当婆婆的都会到跟前守着,就怕媳妇眼皮子浅把刚生的孙子卖了,这年头,男孩是宝,争着抢着有人养,公社医院外头成天有人晃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逼不得已把男孩给卖了。 建国后,卖孩子是要坐牢的,但两家人偷偷的进行,也不说是卖,就说养不活送人的。 可里头真相如何,村民们心知肚明,只是不嚷嚷开罢了。 翠嫂没想到薛花花竟然不去,她张嘴劝道,“快的话晚上就回来了,你走不动让德文背你去也成。” “不用不用,我就不去了,老二老三还躺着,西西离不开人,我在家守着,多麻烦你们了。”薛花花将碎步塞给翠嫂子,侧目警告了陆德文两句,陆德文哪儿敢说半个不字,一个劲的狂点头。 翠嫂子没再说什么,左右她们照顾得过来,侧身问赵彩芝能不能走,得到点头后,不慌不忙走了。 薛花花回到屋里,抱起西西,问他害不害怕,西西摇头,两岁多的孩子,不怎么会说话,除了喊妈妈爸爸奶奶,只把‘干活’两个字说得清楚。营养跟不上,西西的年龄换她死的年代,都开始上幼儿园了。 薛花花摸摸他的头,带着他去村里借鸡蛋,村里养鸡的人家不多,人都养不活哪儿有粮食养鸡,借了圈也才借到20个,其中有4个是坏的,凑到耳朵边一摇,里边咚咚咚的,她没嫌弃,全收下了。 天擦黑的时候带着西西回家,桌上的半碗野菜粥只剩下光亮光亮的碗,西西指着碗喊了声奶奶。 薛花花冲他摇头,将他放在灶房的柴上坐着,开始烧火做饭。 野菜和玉米面混着煮的,不知道赵彩芝她们啥时候回来,她多煮了些,回自己屋里拿了小包白糖出来,洒了点在西西碗里,西西鼓着眼,笑得合不拢嘴,“吃......吃......” 薛花花笑着捏捏他的脸,舀了一碗,用筷子搅拌均匀了,抱他去堂屋坐下,慢慢喂他。 小碗糊糊剩下一半时,陆明文一崴一崴扶着墙走了进来,讪讪喊了声,“妈,吃饭呢。” 薛花花冷着脸,“你媳妇呢?” 孙宝琴嫁过来从来不干活,都是原主和赵彩芝伺候着,她是没法容忍好吃懒做的儿媳妇的。 陆明文垂着头,小声道,“她回孙家村了,妈……” 陆明文慢慢的走过去,的顺着四方桌坐下,桌上的空碗没收,光线昏暗,只看得清大致的轮廓,当他在房间里听赵彩芝和西西说话就感觉肚子饿了,孙宝琴骂他没出息,连剩饭都不敢吃,当初怎么眼睛瞎看上他了。 他气不过,就把饭给吃了。 偷吃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他大哥趁着他们在地里干活,拿了钥匙偷偷溜回家,将灶房里的剩饭剩菜吃得一干二净,他妈回来,坐在灶房偷偷抹眼泪,哭过事情就过了。 这会看薛花花面无表情他心头才发怵,“妈......”陆明文抿了抿唇,“粥是我吃了的,太饿了,见着碗里有粥忍不住......” 薛花花淡淡扫了他眼,没说话,待喂西西吃饱了,她才端起旁边的碗自己吃,她吃得很慢,时不时搁下筷子看陆明文两眼,然后接着吃,陆明文被她看得发毛,哆哆嗦嗦道,“妈,我......我下次不敢了。” 屋里沉默无声。 今晚有月亮挂在天上,不亮,刚好够他看清楚薛花花的眼,那双如死潭空洞的眼眸深邃了许多,好像积蓄着蓬勃的力量,陆明文颤了颤,不敢与之对视。 良久,薛花花才冷冷开口,“你既然吃过了,就回屋睡觉吧,明早我叫你。”薛花花又说了句。 陆明文眉头一皱,“妈,我没吃饱……” 薛花花摔筷,没个好脸, “你没吃饱?我还没吃饱呢,你们几一年四季不挣工分要我养你们一辈子啊,想吃饱是吧?明天给我干活去,挣了工分再说。” 要不是怕吓着孩子,她非得打陆明文一顿不可,今天偷吃剩饭,明天是不是得出门偷粮食啊?学好容易学坏难,不能惯。 陆明文被骂得哆嗦了下,慌慌张张点头,“好。” 薛花花吃完了才给陆建勋舀了碗糊糊进房间,三个儿子,陆建勋年纪最小,性子也最冲动,刘华仙带人上门吓唬她们,以原主的性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人欺负,陆建勋不同,嚷着枪杆子里出政权就扑了过去,大打出手。 激怒刘华仙,挥起锄头就落了下来,陆建勋伤得最重,到公社医院,血肉模糊得医生看了眼就说没救了,经不住陆建国劝才肯检查,好在有惊无险,除了腿伤得重点,其他还好,额头缝了五针,两只手臂十二针,腿上八针。 不知是不是底子好,陆建勋是三兄弟恢复得最好的,薛花花念他年纪小,让他在家躺着,等伤了再出门。 这时候的人心思没那么复杂,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任你再横再泼辣,自己爸妈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薛花花守着陆建勋吃完饭,借着月光把碗筷洗了,刚抱着西西准备回屋睡觉,不远处传来明明灭灭的火光,薛花花一喜,掂了掂怀里昏昏欲睡的西西,“西西,你妈妈她们回来了,不知给你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把西西放床上,她急忙去灶房烧开水煮荷包蛋,火光在院坝外熄了,响起翠嫂子的笑声,“花花,你家彩芝可给你长脸,又生了个小子呢。” 还没到院坝就看到灶房有火影子了,用不着说,一定是薛花花看见她们回来,在灶房弄吃的,村里许多人吃不饱饭,但该有的人情从没落下过,像她们跑这一趟,回来是要吃荷包蛋的,让陆德文扶赵彩芝进屋躺着,她抱着孩子进灶房给薛花花看。 看见灶台上搁着的鸡蛋和白糖了,翠嫂子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来看看你孙子,我替你烧火。” 话刚说完,孙桂仙已经到凳子上坐下了,“我来我来,花花快看看你孙子去。”只字不提孙宝琴回来又走了的事。 薛花花也懒得问,心思都在小孙子身上。刚生的孩子,小脸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况且光线不明,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乐呵呵的逗了两句,问陆德文在公社的表现。 “好着呢,医生让他干啥就干啥,我和桂仙都没跑腿,回来的路上,他还背了他媳妇一段路。”都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哪儿还能像以前懒散,翠嫂子又说,“我看德文知道勤快了,以后有你享福的。” 薛花花心里不以为然,“我不指望他。” 老天让她重生可不是回来享福的,回来赎罪呢,她没教好自己儿子,眼下给她机会好好教,她啊,非得将他们掰正了不可。 水烧开了,薛花花把孩子给翠嫂子抱着,往锅里打了四个鸡蛋,坏的四个她单独放着,不敢拿出来招待客人。 四个荷包蛋,用斗碗盛着,放了很多糖,吃完了添一碗汤仍人有甜味的那种。 翠嫂子和孙桂仙边吹边小口喝着,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薛花花穷是穷,在人情这块还是大方的。 陆德文面前的是小碗鸡蛋汤,他没奢想里边有鸡蛋有糖,薛花花肯把上边鸡蛋糊捞给他他已经感激涕零了,捧着碗喝了两口,舌头触着硬硬的一块东西,烫得他缩了缩舌头,惊喜的抬起头,“妈,我也有鸡蛋?” 薛花花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神色淡淡的,“半个鸡蛋清,犒劳你的。” 虽是半个,足以让陆德文高兴得手舞足蹈了,他先把汤喝完,又去锅里舀了两碗,就让鸡蛋清在碗里装着,整整两碗汤喝完,他才扬起碗,小口小口品尝鸡蛋,嫩嫩的,滑滑的,差不多大半年没吃过了。 好吃! 他妈没有骗他,想吃饭就得干活,干了活才会给他吃好吃的。 6.006 极品婆婆 一点一点将鸡蛋嚼碎吞进肚中,又把碗口的鸡蛋糊舔干净,陆德文才摸着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翠嫂子和孙桂仙也是如此,又去灶房舀半碗汤,将碗底的白糖搅得干干净净的喝了才擦嘴走人。 月亮已跳半头进了云层,明天还得早起上工,薛花花没有挽留二人,送她们走出院坝,屋里,陆德文喜滋滋收着碗筷,两碗鸡蛋汤,半个鸡蛋清,比斗碗饭都让他觉得饱,见薛花花回来,他喊道,“妈,你回去睡觉,这几个碗我来洗。” “铁锅里还有野菜糊糊,你舀小碗吃,给彩芝多舀点。”薛花花站在门口,故意将音量抬高说的这句。 陆德文不可思议的顿了顿,“还有野菜糊糊吃?”他都饱了。 不过能多吃一碗,他自然高兴,当即,乐呵乐呵端着碗进灶房,从碗柜里挑了个大碗,给彩芝舀了尖尖一碗,出去时,故意把碗递给薛花花看,“我给彩芝舀的。” 薛花花哼了声,转身进屋,“吃了把锅洗了,明天早点起床。” 陆德文忙不迭应下,端着碗,昂首阔步进了房间。 农村的清晨甚是宁静,涓涓流淌的小溪,觅食的鸟儿,轻风将美妙的声音送入酣睡中的人们耳朵里。 薛花花摊了两个小小的玉米饼,给赵彩芝煮了个荷包蛋,撒了点白糖送到她房间,陆德文已经起了,正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嘴里哼着调调,“小伙子快快长,明个跟爹去放羊......”生产队没有羊,他沾沾自喜将其改了,“明个儿跟爹去挑粪......挑粪有啥好,挣了工分攒下粮......” 薛花花咳嗽声,他立马收了声,局促的看了眼窗户,“妈,你来了,我马上就上工去。” 将孩子递给赵彩芝就要跑人,薛花花叫住他,“孩子生下来还没起名字,你给想一个。” 薛花花拿脚拖了根凳子搁在床边,将碗放下,瞄了眼小被子里熟睡的孩子,和赵彩芝道,“我带西西出门,你就在家带孩子,换下的尿片扔盆里跑着,中午我回来洗。”农村不重视坐月子,条件好的人家休息十来天就上工,条件不好的,孩子在地里生,生完继续干活。 赵彩芝生了陆西西第二天就下地了,但这次不同,薛花花不想她熬垮了身体,家里有男人,女人那么拼做什么? “我取?”陆德文手足无措的摸了摸后脑勺,“我不会啊。” 他是在学校读过几年书,也就认几个字,背几首诗的水平,取名字他不行,“要不问问队长,他经常去公社开会,哪些好听的名字他都知道。”以前村里重名的很多,扯着嗓子一吆喝,好多人齐刷刷应声,陆建国觉得不是办法,每次去公社就打听其他村民的名字,有好听的就记下来回村告诉要生孩子的人家。 近几年,村里的名字才多了起来。 退回去几年,你就站院坝喊声‘狗子’,四面八方都是抑扬顿挫的‘哎,我在干活呢......’ 薛花花睇他眼,“是你儿子还是队长儿子?” 陆德文怂了,认真望着吸吮着手指的儿子,绞尽脑汁都搜刮不出好听的名字来,他嗫嗫的看向薛花花,“要不叫东东,和西西搭在一起,别人一听就知道是两兄弟。”就像他和二弟,一个陆德文一个陆明文,至于四弟陆建勋,完全是他爸看陆建国当了队长,想沾光取的‘建’字,本来陆建勋应该叫陆勋文的。 东西东西,能不是兄弟嘛?薛花花没多说什么,让陆德文找陆建国把孩子的户口上了,丰谷乡公社没有派出所,得去县城,没有陆建国,孩子上不了户。 “妈,等下我见着和他说,我先上工了啊。”家里粮食不够吃,二月份他们家就不吃早饭了,起床就上工干活,他习惯了,尤其昨晚吃得饱,这会一点都不饿。 “我和你一起。”薛花花站起身,抱起床边啃玉米饼的西西,“西西和奶奶割猪草去。” 微风沁人心脾,薛花花让陆德文抱孩子,自己走在后边,还没走出院坝,身后传来喊声,“妈,大哥,等等,我和你们一起。”陆明文崴着脚,一瘸一瘸的走了出来,陆德文纳闷,“明文,你脚还没好呢。” “好得差不多了,能上工。”陆明文单手撑着跛脚的腿,走得很慢,陆德文心下困惑,他只比陆明文大一岁多,这个弟弟以往什么性格他是清楚的,勤快是勤快,就是帮别人勤快,谁家女同志女知青不舒服请假啥的,他立马过去帮忙顶上,人家工分是到手了,他自己的被扣了不少。 突然这么积极,陆德文觉得不可思议,想到昨天回家的孙宝琴,他问,“明文,宝琴呢?” 说起孙宝琴,陆明文脸色变了变,处对象的时候还好好的,结了婚就变了样,成天在家窝着睡觉,看到他受伤就回了娘家不说,昨天把衣服全带走了,说在家帮不上忙还多张嘴巴吃饭,回娘家住帮家里减轻负担。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 “她回娘家了,大哥,不说他,我们干活去。” 陆德文朝不喜欢孙宝琴,结婚前整天花言巧语骗陆明文帮她娘家兄弟干活,结了婚,见天嫌弃家里伙食不好,张嘴闭嘴就是上一个对象家里怎么好怎么好,阴阳怪气叫人心烦。 走了更好,走了别回来了。 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肉的兄弟,陆德文舍不得陆明文带伤上工,让他在家歇着。 陆明文急忙摆手,暗暗觑视着薛花花神色,“不用不用,注意点没问题。”他是真怕薛花花了,以前闷不吭声就算了,现在凶起来,比陆建国还恐怖。 陆德文也想起自家妈说的不干活没饭吃的话了,忙点头赞同,“干活好,走,咱干活去。” 三人没再提孙宝琴的事儿,孙宝琴是榆树村生产九队的,当初来孙桂仙这个姑姑家做客,不知道怎么和陆明文对上眼了,以前围着女知青转的陆明文天天跑榆树村献殷勤,死缠烂打的逼孙宝琴爸妈同意两人处对象,去年两人没忍住做出了丢脸的事,孙宝琴爸妈狮子大开口要了五十斤粮食才肯嫁女,陆明文一哭二闹三上吊,原主拧不过他答应了,还请了二十桌客。 村民们随礼多是随些粗粮,家家户户办红白事都是亏钱的,本就拮据,请客后可不就更穷了? 结果倒好,他们娘几个刚倒下,孙宝琴就嚷着回娘家,至此都没回来。 对这个儿媳妇,薛花花真没心情过问,她只想先把两个儿子掰正,多两个劳动力改善家里的条件,至于其他,慢慢来。 薛花花和陆明文割猪草,她去保管室领了两把镰刀,一个背篓和两个箩筐,让陆明文背背篓,她挑箩筐,母子两顺着猪草多的地方走,猪草松散,很快就满了箩筐,薛花花用力压了压,看陆明文脚有些浮肿,让他坐下歇会儿。 “知道家里的粮食来得不容易了吧。”薛花花冷着声教训,“一份辛苦一分收获,真以为家里的粮食是大风刮来的?知道你大哥昨晚吃了一碗饭吧,他该得的,以后咱家就兴个规矩,不干活就别想吃饭,饿死了也活该。” 托陆德文这个榜样的福,陆明文和陆建勋都像他,能偷懒坚决不勤快,能勤快绝对帮别人勤快,原主整天累死累活的干活得不到他们丁点心疼,对外人倒是心热得很。现在落她手里,就给她老老实实干活,别成天想东想西的。 人活着,只有找到事情做,才不会空虚,才没时间去犯罪。 陆明文低着头,声音洪亮,“等我脚好了,我天天干活挣工分去。” 薛花花冷笑了声,“活是干了,工分呢,一年到头我可没看见。” 陆明文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以前是给宝琴兄弟了,以后我自己挣自己的谁也不给。” 薛花花没做声,以她了解,陆明文可是见着女同志就迈不开腿的性子,想要挣自己的工分,难! 这不,背篓还没装满,旁边就有女知青来了,穿着件城里流行的工装,头发梳成两撮辫子散在左右,扭扭捏捏看着陆明文,“明文同志,我今天不舒服,想跟队长请半天假……”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建勋是队长呢! 7.007 极品婆婆 陆明文蹲在路边,将臃肿的腿打直,双手笨拙的割着猪草,听到女知青的话,他胀红着脸抬起头来,结结巴巴道,“梁兰芬同志,我......队长给你安排什么活了,我帮你先做着......等你好了再说。”说话时,眼神闪闪烁烁的落在女知青身上,耳根子都红了。 薛花花听着,竖起镰刀,一把杵在泥里,“你是腿好了能蹦哒了是吧?要滚赶紧的,还是那句话,不干活别想吃饭,我累死累活挣点工分,要养自己,养孙子,你们有手有脚的我管不着。” 陆明文被薛花花骂得一脸尴尬,讪讪笑着,“妈,同志们背井离乡支援农村建设不容易,队长都说了,她们是文化人,不懂怎么做农活,让大家伙能帮的就帮一把,你看梁兰芬同志都叫我了,不帮忙是不是不好?”陆明文心虚气短的说道。 薛花花冷哼,拿起镰刀扭头割猪草。 清晨的草滴着露珠,她将多的抖了抖才扔进背篓,冷冰冰道,“脚长在你身上,你去我不拦着,别想帮别人干了活回家吃我挣的粮食,去吧去吧,赶紧去。” 陆明文脸上下不来台,尤其看到梁兰芬灰头灰脸的走了,他心头过意不去,好几次想开口叫住梁兰芬,想到薛花花在旁边,硬生生给忍住了。 薛花花和以前不一样了,说不给谁吃饭就不给谁吃饭,他大哥都怕何况是他?只得叹声气,默默地挥起镰刀割猪草。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背篓和箩筐就装满了,压得紧紧实实的,薛花花扯着嗓门喊地里干活的陆德文,“德文呐,德文呐......” 陆德文正神采奕奕弯着腰撒种呢,听到他妈的声音,顿时扯开喉咙应着,“妈呐,我来了啊。” 出门时薛花花就跟他说过背猪草的事,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薛花花说了,多两个人挣工分,家里分的粮食才会多,粮食多了,他才能多吃点,所以当即搁下手里的篮子,让陆通帮他看着下就往薛花花的方向跑去了。 是的,他不和老知青搭伙种地了,早上到保管室时,队长让他跟着陆通干,陆通爸和大哥负责挑粪,三个弟弟是二级劳动力,全家一年到头能分到不少粮食,在整个村里条件都是算好的,他和陆通搭伙,明显是队长看得起他。 想着,他浑身充满了干劲,背上背背篓,肩膀挑箩筐,学着陆通爸走路的样子,肩膀一上一下闪着,悠哉悠哉的往猪场走,时不时侧身和后边的薛花花说话,“妈,中午我能多吃点不?” “什么时候把去年扣的工分补上了再说。” 陆德文哦了声,转而说起他和陆通干活的事情来,不得不说,陆通干活就是厉害,不像老知青生闷气较劲,他挥锄头挥得很轻松,而且一排坑看过去,整整齐齐排在一条线上,看着就觉得舒服。 薛花花认真听着,看他夸奖陆通,便说,“陆通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肯定是建设叔教的,你跟着他学,以后也能那么厉害。” “我能吗?”陆德文对自己没信心,陆通他们家个个都是能干的,一年四季没请过假,他不行,他比不上。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能,马上要插秧了,你多问问他怎么做的,到时候不至于慌乱。”薛花花抱着孩子,跟着陆德文到猪场,将背篓里的猪草倒出来,摊开晾着,“你把箩筐挑去给明文,我把这弄完了就来。” 猪草有些润,露珠干了才能喂猪,否则湿气重,猪吃了容易生病。 陆德文听话的挑着箩筐就走了,但当他到地里时,到处找不到陆明文,旁边挖地的告诉他,“德文啊,明文被知青叫走了,你去后边地里叫他吧。”说话的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算是看着陆德文几兄弟长大的,对薛花花家里的情况,他也是叹气的多,没爸的孩子就这样,性子野,他儿子敢这样,非打断他的腿饿他个三天三夜不可。 陆德文还要干自己的活,哪儿有时间找他,把箩筐顺着路放好,奔着庄稼地去了。 薛花花回来时,就看到小路上立着两个箩筐,扁担竖着插在旁边地里,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喊陆明文,让西西在旁边自己玩,认真的割猪草。 到了中午,她又割了一背篓猪草,两箩筐没有装满,陆德文下了工来接薛花花,说起陆明文又管不住腿帮女知青忙的事,陆德文问薛花花,“二弟有饭吃吗?” “没有。”薛花花斩钉截铁,“不干活就没饭吃。” 陆德文心底松了口气,起码薛花花一碗水端平了的。 薛花花回到家就开始烧火做饭,让陆德文把孩子上午的尿片洗了,后山上有条小溪流,村里人挖了个池子,堆砌了几块石头,方便村民们洗衣服,陆德文抱着盆出门,就看到抬着腿,笨重的往家走的陆明文。 “明文,妈说中午不做你的饭。”陆德文告诉他。 陆明文皱着眉,他帮梁兰芬拔了一上午的草,腿上血液不流通,这会儿胀痛不已,一看到自家大哥,陆明文就像见到了救星,“大哥,快帮帮我,我腿好像又伤着了。” 陆德文看他这样,忙把盆放下,背着他回去,喊灶房的薛花花出来看。 薛花花从门里探出半边身子,脸上没什么情绪,“帮谁干的活谁负责,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管不了别人。”说完就去灶台前坐下了,再不看外边。 陆德文慌了,“明文啊,瞧瞧你把咱妈给气的,她不管你,你就等着饿死吧。” 早上,陆通跟他说了割猪草的事,村里好多村民都想割猪草,轻松,还能挣工分,要不是想到他们家的情况,这种活坚决落不到他们身上,陆明文不好好珍惜,跑去给知青干活,陆德文不知道说什么,把陆明文放在床上,转身就走。 身后的陆明文叫住他,“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他干了一上午的活,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 陆德文也无奈,“我说了没用啊,妈说了才算。” 这个家,薛花花做主。 陆德文老老实实去池子边洗尿片去了,西西生下来后的尿片都是薛花花洗的,白天干活,晚上洗尿片,尿片干不了,就挂灶台上用火烤着,他摊开尿片搓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吐出来,黑漆漆的屎,稀稀的,看着就令人作呕。 好在池子够大,不然水全遭染黑了。 他忍着臭味,用棒槌捶两下就拧干收起来,管它洗没洗干净,洗过了就成。 仍然是野菜糊糊,不过添的玉米面稍微多些,薛花花往赵彩芝和陆西西碗里撒了白糖,端着进屋时,听到陆明文房间传来压抑的闷哼,她低低喊道,“老二,你怎么了?”等了几秒,屋里没人回答,她将野菜糊糊端进去让赵彩芝吃着,自己去陆明文房间看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跳,陆明文躺在床上,来回翻滚,脸色乌青,汗水糊了整张脸,她心口一紧,“老二,你怎么了?” 陆明文紧紧咬着唇,身子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薛花花上前,他立即抓着薛花花手臂,瞪大眼睛,豆大的泪珠不住往外冒,薛花花掀开他腿上缠着的被子,伤口的线已经拆了,留下狰狞的疤,脚踝处又红又肿,还泛着淤青色,薛花花忙将他从床上拽起来,拍拍他的脸,让他好好看看。 陆明文疼得直抽气,“妈,妈,我痛,腿是不是断了?” “断了活该,我让德文把你送去知青房,给谁干活伤着的谁负责,我倒看看有没有人管你死活。”薛花花甩开他的手,朝外喊陆德文。 陆明文怕了,送到知青房丢脸不说,梁兰芬管他才有鬼了,是他没听薛花花的话,作茧自缚,他伸出手,紧紧抓着床沿,“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啊,我痛。” 薛花花无动于衷,“下次还敢不听我的话吗?” 陆明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要知道会疼成这样,用不着薛花花说他也不会帮忙。 陆德文闻声而来,让他快去村里借独轮车,带陆明文去公社医院看看。 “妈,我背明文去吧。” “你下午要上工,我带他去,你把独轮车借来用用,我推着他去。”村里的独轮车是交公粮的时候载粮食的,少有外借,上次还是她们受伤,陆建国把独轮车借了出来,薛花花不知道陆建国肯不肯借,让陆德文背着陆明文去公路等着,她回屋装了些米,然后匆匆忙跑到陆建国家里,说了陆明文身体不好的事。 陆建国犹豫了会,答应道,“上次被弄得血淋淋的,洗了半天才洗出来,再搞脏了,你们自己洗干净。” 薛花花应下,陆建国怕她不会用,帮忙从保管室推到公路上,耳提面命叮嘱她小心点,别摔坏了,这个独轮车还是知青队伍里的曾知青弄来的,周围几个生产队都没有,弄坏了修都没地方修。 陆德文把陆明文放在独轮车上,有些不放心薛花花,“妈,要不我去吧?” “不用,你让陆通多教教你怎么插秧,到时候加油干。”薛花花其实是会推独轮车的,她是名环卫工人,每日就是推着车子沿街扫地,不过那是两轮车,更为轻巧灵活些而已,她左腿有些使不上力,尽量将重心挪到右脚,刚开始有些拧巴,走几步就顺畅了。 陆建国看她上手得快,没多说什么,只对望着薛花花背影发呆的陆德文说道,“你们妈不容易,以后再不勤快点,等她一走,看你们几兄弟怎么办。”薛花花十六岁就嫁到村里来了,不像其他女同志没事的时候串串门,她一年四季都在干活,从没看她休息过,村里人好多都说陆永树命好,找了个勤快的媳妇,又有三个儿子,以后肯定享福,谁知陆永树饥荒之年没熬过去,留下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死了。 陆永树一死,四个孩子的口粮全系在薛花花身上,更没见薛花花喘过口气。 像薛花花这样的人,村里有很多,活了几十年村民都不太记得她的长相,只记得她干活勤快,天天在山上...... 陆德文怔怔的,闻言种种哎了声,陆建国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叹着气走了。 蜿蜒盘曲的公路上,薛花花累得大汗淋漓,日光照在她额头的皱纹上,好像更深了。 陆明文的腿搭在独轮车的车竖板上,疼得不似之前厉害了,他扬起头,望着薛花花滴汗的下巴,顿时升起股愧疚,“我拔草时突然起身,感觉脚踝的骨头响了下,我以为没什么就没管它,下工回家才感觉有些疼......” 薛花花抹了抹汗,目光直直平时着前方,语气软和很多,“估计是扭到了,去医院让医生看看就知道了。” 汗水湿了薛花花领口,她走得很缓慢,陆明文更自责了, “妈,我以后再也不帮别人干活了。” “嗯。”薛花花低低应了声,“你闭着眼睡会儿,到了公社我叫你。” 陆明文沉默了会,又问,“妈,你累不累,我疼过了,应该能自己走了。”四月下旬的天已经有些热了,他看见薛花花不停的擦汗。 “不累,你躺着吧。”薛花花低头,对上陆明文歉疚的目光,沉吟片刻,认真和他讲道理,“往后再有这种事,你得好好想想了,队长让村民们帮忙,是教他们怎么干活,不是帮他们干活。知青们下乡就是搞建设,你都帮她们搞了她们还下乡干什么?” 陆明文语塞,半晌,愧疚的垂下了目光。 薛花花叹了口气,“乐于助人是好事,可万事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你要是出了事,妈怎么办?知青可能掉两滴眼泪,妈可是没了儿子啊。” 她本意骂一顿置之不理的,但看见陆明文脸色惨白时她心软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想到了儿子,那个犯法进监狱后抱着自己痛哭的儿子,她自责不已,那时候她每天只想着干活挣钱,疏忽了孩子的教育,才让他一错再错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原主和她经历差不多,也是闷头干活不管孩子的,欣慰的是,原主的孩子还没走上犯罪的道路,还有回头的机会,重生总有重生的理由,老天是想给她个机会,替原主守着几个孩子吧。 “明文,这次就算了,下次再遇到同样的事你好好想想吧,妈年纪大了,还能干几年呢?”薛花花的话透着满满无奈,陆明文宁肯她骂自己也不愿听她说些自怨自艾的话,他记忆里,薛花花多是沉默的木讷的,父亲死之前她还稍微好点,父亲死后,她几乎成了哑巴,从不打他们,也不骂他们,他们兄弟一回家就上桌吃饭,吃饭抹嘴就走人,那个家里,常年累月都安安静静的。 薛花花从没骂过他们,更没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敞开心扉和她说过话。 风热烘烘的刮过脸颊,陆明文喉咙堵得厉害,他望向田野里刚长出苗的玉米,鲜嫩的苗破土而出,生机勃勃随风飘摇,他莫名的眼泪盈眶,怕薛花花看见,忙用双手挡住眼睛。 他妈,是被生活压得没办法了吧,再不骂醒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8.008 极品婆婆 街上空落落的,挨家挨户都关着门,低矮的土墙零零星星刷着白色油漆标语,‘为人民服务’‘向雷锋同志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等等。 沿着街道走几十米就是公社的医院,丰谷乡和其他公社一块修的,周围几个乡的人都来这儿看病,薛花花抖了抖贴着后背的衣服,缓缓的往前边走,经过医院台阶,没有做任何停留,继续往前走了几十米就看到红杏杏的‘丰谷乡供销社’的字眼。 薛花花拍了拍陆明文肩膀,将独轮车停在布满裂痕的土墙边,“你坐着等会,我办点事。” 家里仅有的钱赵彩芝生孩子已经花完了,陆明文看病拿不出钱的话,医生不会开药,她知道供销社旁边的黑屋子有人偷偷收粮食,价钱给得低,要不是等钱急用的人不会来,供销社的米二角四一斤,而收购她们的米只给一角七八,一斤就差了六七分,谁心里都会舍不得。 做生意是投机倒把,抓到会被批.斗,那些人可是系着命挣钱。 和这种人打交道,薛花花心头紧张不已,她佝偻着背,经过供销社门前,见柜台后的售货员目光炯炯盯着她看,她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快速走向那座不起眼的屋子,抬手叩了叩门。 门打开,是个身形颀长,皮肤黝黑的汉子,他先是四周环视了圈才让薛花花进了屋,“你想卖什么?” 薛花花紧了紧麻袋,轻轻拉开,哑声道,“米。” 三斤六两米,一角六一斤,共五角七毛六,五角八。 薛花花皱了皱眉,小声问道,“不是一角八一斤吗?”村里有人来换过,她知道价格。 “外边查得严,只能给你这个价。”汉子吃定了薛花花不会拒绝,“卖不卖随你,我可是和你说,过几天,价格还会降,你不卖给我,去外边也没人肯买。” 薛花花舍不得,但知道他说的实话,整个丰谷乡就他们做这种生意,下次来他们故意压着价,她也没法子,犹豫半晌,只得点头同意,把米哗哗倒进箩筐,拿了钱就奔出了门,把麻袋塞进右边衣服兜,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售货员站在供销社门口,目光带着些愉悦,薛花花心虚,喊了声老二,过去推着独轮车就往回走,头次做这种事,她紧张得双手尽是汗,直到陆明文问她去干什么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薛花花没瞒他,“去医院要花钱,我卖了几斤米。” 陆明文瞪大眼,随即小心翼翼瞄了眼四周,焦急道,“被抓到是要批.斗的,妈忘记咱村的菊婶了吗?” 薛花花怔了怔,脑海里承载了原主的记忆,菊婶的事当然记得了,菊婶孙子夜里发高烧,连夜送到医院,医生看她们拿不出钱不肯给孩子输液,菊婶没办法回家背了小背篓粮食到乡里卖,此后,一到用钱的时候菊婶就卖粮,有次被公社干部逮个正着,此后每个月都要和以前的地主一起接受批.斗。弄得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了。 她打了个冷颤,对上陆明文担忧的目光,小声道,“总不能不医你的腿吧。” 陆明文抿了抿唇,良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薛花花说道,“要是真被揭发,妈就说是我干的,我不怕被批.斗......” “嘘,小点声,你看街上空荡荡的哪儿有人,咱不说,谁都不会说的。”想到供销社女售货员的眼神,薛花花心里有些没底,但进了医院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医生说陆明文的腿脱臼了,掰正后得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会经常脱臼。 薛花花把情况和陆建国说明后,陆建国没有说什么,下午安排了另外个女同志和她一块割猪草,村里的女知青,李雪梅,最早来村里的知青,年前和陆建设小儿子陆明结了婚,这会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队长估计也是看在李雪梅踏实的份上,村里的女知青普遍心气高,看不起农村人,张口闭口就是城里怎么怎么样。 李雪梅不同,她不爱聊城里的生活,待人也客客气气的,得到村民们一致好评,但听其他知青说,她家里成分不好,爸妈在几年前死了,留下个在农场劳改的爷爷,跟陆明结婚,陆明妈死活不同意来着,说她是拖油瓶,拖累陆明。 但不影响两口子感情,年后两人还去农场看李雪梅爷爷了,听说老头子对这个孙女婿非常喜欢,当然,最后句话是陆建设媳妇说的。 李雪梅估计认识她,好几次想和她说话,不知顾忌什么,给咽了回去。 薛花花没有多想,傍晚回到家,看到竹竿上晾着的黑不啦叽的尿片,她头疼的喊了声,“老大,尿片是像你这么洗的?”屎都没洗干净,能用吗? 陆德文讶异的抬起头,顺着薛花花的视线看向竹竿,光是看着就觉得一股臭味往鼻子里钻,他揉了揉鼻子,“颜色太深了,洗不出来。” 用棒槌捶都没用,手搓估计更搓不干净。 薛花花掀着眼皮倪了他眼,“洗个尿片都洗不干净还有什么用,重新洗,洗不干净别吃饭。” 陆德文塌着背,轻轻哦了声,把尿片收进盆里,重新去了池子边。 中午煮的野菜糊糊剩下些,薛花花添了些水,将其熬稀,晚上将就着吃,至于赵彩芝和西西的,她是重新煮的,仍旧往里撒了白糖,端进房间给赵彩芝,她则在一边喂西西。 “妈,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上工吧,我背着东东干活不会耽误的。”生了西西,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薛花花不答应,“东东小,你照顾好他才是紧要的,没到农忙,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对了,这两天事情多,你生了的事还没让人给你娘家捎信,等会我和德文说说,让他问问村里这两天有没有要去那边的。” 农村人通信,全靠乡亲们带话,好在不是急事,拖个三五几天不影响。 正说着话,外边来了人,‘花花’“花花”的喊她。 薛花花抱着西西走出去,却看孙桂仙满脸是笑的站在院坝里,像是有什么喜事。 “桂仙嫂子,你怎么来了,快来坐。”家里有些黑,薛花花就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把西西放在她腿间,拿着碗,慢慢喂他吃饭。 孙桂仙四下瞄了眼,挨着薛花花坐下,眼睛落在柴篷堆得高高的柴捆上,“花花啊,听说明文脚又伤着了?不是都能上工了吗,怎么又伤着了?” 说起来,陆明文还得叫孙桂仙声姑姑,可能孙宝琴不在家的缘故,孙桂仙并不怎么来,听她问起陆明文脚伤,她眉心跳了跳,“是不是宝琴不回来了?”不怪她多想,农村骗婚的情况不少,尤其在□□十年代,昨天领证今天就跟人跑了的现象在农村司空见惯。 孙桂仙神色一僵,“我好久没回去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就是来问问明文的情况。” 薛花花凝视着她看了片刻,直到孙桂仙心虚的低下头她才收回目光,心底大致有数,孙宝琴不想跟陆明文过了,害怕自己回来她们不肯放人,让孙桂仙来探探她们的口风。老实说,孙宝琴回不回来她还真不在意,以心易心,别人怎么对待她她怎么对待别人。 一家人受伤,都是赵彩芝和陆红英撑起这个家的,最苦难的时候没想过吃孙宝琴一顿饭,何况是现在。 “桂仙嫂子,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先回去,我跟明文说说,他没意见的话我也没意见。” 孙桂仙看薛花花如此通情达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孙宝琴跟陆明文处对象她就不看好,不说孙宝琴好吃懒做,陆明文跟很多女同志纠缠不清,今天帮这个干活,明天帮那个干活,色眯眯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孙宝琴不听她的话,死活要嫁。 现在好了,结婚不到一年就反悔了。 她觉得那个丢脸啊。 在农村,不管扯证不扯证,摆了酒席就算结婚,孙宝琴这个做法,和离婚没什么两样,而在农村人眼里,离婚是比结婚还要严肃的事,离了婚,如果孙家有其他儿子女儿跟人处对象,人家就会说孙家有个女儿是离过婚的,打心里瞧不起孙家,会觉得孙家人不安分。 可是,想到孙宝琴的情况,孙桂仙又高兴又无奈,不跟薛花花她们沟通后,之后还得闹出更丢脸的事儿来。 “花花啊,咱乡里乡亲的,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喜欢明文来着,他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又孝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哪.....” 薛花花打断她,“桂仙嫂子,天快黑了,明天还得干活,你赶紧回去吧。” 她不是巧言如簧之人,说不来场面话。既然都这样,没必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陆明文听到并不会高兴。 孙桂仙觉得薛花花摆脸色,态度跟着冷淡许多,拉着脸道,“成,那你和明文说说,商量好了跟我说声。” 来时孙桂仙没底气,这会看薛花花这副样子,觉得她就是活该,孙宝琴又找了个知青怎么了,人家读过书,有文化,稍微是个明白人就不会继续跟着陆明文过苦日子,她抖了抖裤脚,大摇大摆走了。 9.009 极品婆婆 天黑了,薛花花哄西西睡着觉才去陆明文房间,听了薛花花的话,陆明文暴跳如雷,“孙宝琴好样的,我好手好脚的帮他们家干了多少活,竟然想离婚?门都没有。”越想越气,陆明文拽紧拳头,想到孙宝琴把衣服全带走了,他面色大变,“妈,妈,宝琴把衣服带走了,你说她是不是早打算离婚了?” 薛花花呵斥他老实点,别又把腿伤着了,“你俩没扯证,闹到公社,公社干部顶多批评孙宝琴几句,你能把人抢回来不成。” 扯了证的尚且能跑,何况是没扯证的。 “那我也不干,我两摆了酒席,她就是我媳妇。”陆明文双手扶着腿,慢慢坐起来,牙齿咬得滋滋响,“妈,宝琴离婚这事孙桂仙肯定知道,我就说大嫂生孩子她跑那么快干啥,原来是做贼心虚呢。” 薛花花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不管有没有人撺掇,宝琴的心不在你这,你死缠烂打也没用,听妈的话,离就离了吧。”陆明文不到二十岁,搁零零年代还在读书,离了也好,脚踏实地过几年,然后找个聊得来的对象结婚,越成熟才会越有责任感,婚姻才会更牢固。 薛花花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老二,咱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宝琴和你大嫂不同,她吃不了苦,妈一天天老了,等妈干不动了,你怎么办?” 她是真盼着陆明文找个能共患难的人过一辈子,而不是掉头就走的孙宝琴。 黑暗中,沉默蔓延开来,两人都没有出声。陆明文想的不同,他想到薛花花老了的处境,他了解孙宝琴,真要回来,肯定整天发脾气闹得家里不安生,薛花花能动的时候还好,真到动不了的那天,孙宝琴肯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甚至还不给饭吃。 以前他估计不在意,经过这两次的事,陆明文犹豫了,“妈,离了婚,估计没人肯跟着我了。” 家里穷,又离过婚,谁愿意嫁给他? “老二,只要你们勤快,条件会慢慢好起来的,还记得你爸死的时候吗,那时候家里多穷?漫山遍野的野菜都被吃光了,只能啃树皮,那么艰苦的日子我们都活下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经过两月的相处,她知道陆明文心软,不懂拒绝人,她轻声细语和他讲道理,他不会听不进去。 果然陆明文很快表了态,“妈,离就离吧,大不了一辈子光棍。” 薛花花拍着他肩膀,严肃的安慰他,“不会的明文,你看马水根,他那个年纪都有人抢着嫁,你比他年轻,好好努力,熬过这几年就好了。”以后,国家会越来越好,人民的日子会富裕起来的。 陆明文没她乐观,只是让他在孙宝琴和薛花花间选一个,以前他会选孙宝琴,现在不会了。只有在最困难的时候才看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又想到了打架那天,薛花花一个劲将他往外边推,她没说话,但他知道是想让他跑,他从没好好帮薛花花干过活,分担过家里的事,但危险来临,她还是本能的选择保护他。 想到薛花花为他受的苦,陆明文鼻头就隐隐泛酸,沙哑着声道,“妈,你累了一天,回房间睡吧。” 薛花花听出他声音不对,心头有些难受,“我睡觉去了,明天我和宝琴她姑说离婚的事。” 劝和不劝离,她不知道将来陆明文会不会怪她,她纯粹不想勉强人,一方妥协来的婚姻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陆明文才十多岁,人生该有很多可能才是。 陆德文在晾尿片,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妈,我回来遇着桂仙婶了,我叫她她也没理我,这事明明她家对不起人。”他都听到了,孙宝琴太不是东西了,去年为了娶她,薛花花咬牙把家里的口粮拿了出来,又给彩礼又办酒席的,她倒好,翻脸无情。 “离了就离了,孙宝琴的性格,不离的话还是明文受苦,对了,你不许在外边乱说,否则我要你好看。”薛花花威胁了句,陆德文急忙保证,“不会不会,妈,你说啥就是啥,我绝对不乱说。” 他挣工分就是想多吃点饭,薛花花生气不给饭吃怎么办。 做好陆明文思想工作,薛花花并没急着和孙桂仙说,农村人淳朴,没有离婚后把彩礼要回来的风俗,但人家不会结了婚半年就离婚,所以她要孙家把粮食还回来,否则离婚的事免谈。 结果才过去半天,孙桂仙就忍不住了,估计看李雪梅背着背篓去了旁边庄稼地,急忙扔了锄头跑过来装模作样帮她扯猪草,“花花,怎么样了?” 薛花花故意钓她胃口,没有吭声。 孙桂仙心里急了,“你和明文说了没,你要不好开口,我跟明文说,他气我没关系,我想明白了,闹成这样,咱们两家就那样了,他恨我无所谓。” 薛花花嘴角扬起抹冷笑,“你想和明文说就去吧,医生说他的脚不能踩地,你注意着,别让他下床。” 孙桂仙一愣,不敢再说找陆明文摊牌的事,万一陆明文受刺激爬下床伤着腿赖在她头上怎么办,她可养不活陆明文,可又不甘心被薛花花牵着鼻子走,心思转了转,又说,“其实宝琴和他没有扯证,之所以让明文表个态,是不想以后两家闹得成了仇人。” 有些话,大家心里明白是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回事,听她假惺惺的为她家考虑,薛花花恼了,当即扔了手里的猪草,用镰刀指着孙桂仙,“孙桂仙,你什么意思,明文和宝琴是摆了酒席的,队长他们可以做见证,怎么着,你孙家想不认账啊......成啊,把我们的聘礼还回来,还有她孙宝琴在家里住了三个月的口粮,一并送过来。” 薛花花的嗓门很大,周围地里干活的人都抬起头望了过来。 孙桂仙急得拉她裤子,“你小点声,这种事很光荣吗?” “不光荣怕什么,丢脸的又不是明文,孙宝琴敢做还不敢认了?她真有种让她自己过来找我,孙桂仙,我把话撂这了,不把粮食还回来,一切免谈,看谁拖着谁。”说完,薛花花提着背篓就走,看得懒得看孙桂仙一眼,真以为没扯证就是有理了?孙桂仙以为她好欺负呢,她就是要闹给大家看,孙宝琴离婚这事要没猫腻她死都不信,肯定是找好下家,急急忙想把陆明文甩了结婚,做错事还敢理直气壮的满嘴大道理,薛花花最讨厌那种人,提着绳子一甩,背篓稳稳当当贴在背上,另只手穿过绳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村民们见薛花花神色不对,纷纷询问,“薛花花同志,怎么和孙桂仙同志吵起来了?” 薛花花抬起头,声音掷地有声,“问孙桂仙,她知道。” 于是,村民们又把目光对准孙桂仙,孙桂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肯多说,见薛花花朝保管室的方向走,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大喊,“花花,你去保管室做什么?” “请假去孙家村。”薛花花背朝着孙桂仙,煞有介事的回答, 薛花花声音洪亮,村民们都听见了,再看孙桂仙,大致猜到什么事,孙宝琴自陆明文他们受伤就回了孙家村,昨个儿回来待了会又走了,孙桂仙是孙宝琴亲姑,两人该是为她的事吵起来的。这件事,很明显孙宝琴做得不对,婆婆丈夫受伤,她不好好照顾着,躲回娘家偷懒,也是薛花花脾气好,换作其他人,早去孙家村闹了。 谁说结了婚还十天半月住娘家的,丢脸! 孙桂仙气得不行,真让薛花花去了孙家村,事情就闹大发了。 “花花,花花,你等等我,我跟你说啊......”孙桂仙气急败坏追上前,好在没到保管室就把人追上了,薛花花手里拿着镰刀,她不敢靠太近,舔着笑劝,“花花,什么事好好说,你去孙家村闹没用,要不你看这样,你说的事我回去问问我大哥,明天给你答复怎么样?” 几十斤粮食,换作谁谁不心疼啊,可是看薛花花的架势,不把粮食拿回来不会善罢甘休,孙桂仙后悔了,当初怎么就傻呼呼答应跑腿呢,薛花花可不是以前的薛花花了,厉害着呢。 薛花花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圆圆的,“五十斤粮食和口粮,一两都不能少,少了我就去闹,大不了闹到公社,让干部们评评理。” 孙桂仙头皮发麻的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改口,“待会我就回去问问,下午就给你答复。” 冲着薛花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件事还是早解决早了事,她马上就请假回孙家村。 薛花花挥了挥镰刀,绷着脸道,“成,我等着,他们要是答应,你下午就把粮食带回来,多少粮食我心里有数,别想骗我。” 孙桂仙抽了口闷气,从牙缝里挤出个“好”字。 她算是见识到薛花花能耐了,甭管谁,能敲诈一个是一个,简直穷疯了! 薛花花不知孙桂仙怎么和孙家人说的,太阳落山时,孙桂仙回来了,背着粮食,脚步沉沉的,惹来许多人围观,薛花花心安理得的收了粮食,还让陆德文去保管室借称称一称,当着孙宝琴的面把话说清楚,“以后孙宝琴和明文没关系了,她要嫁给谁就嫁,大家好聚好散。” 多年来,仁安村没人离过婚,猛地听说有人离婚,村民人像看到了新大陆,议论得热火朝天,连村里三岁小孩子都知道陆明文跟他媳妇离婚了。 这件事,把多日不归家的陆红英都炸了出来! 薛花花和她说了陆明文离婚的事儿,陆红英嘀咕了句,“就不该结这个婚,孙宝琴那种女人,二哥怎么降服得住。” 薛花花忍俊不禁,要说这个家里,最聪明的还是三女儿,遗憾的是,没有人正确的引导她。 10.010 极品婆婆 家里有粮食了,全家都很兴奋,尤其是陆德文,他帮薛花花烧火做饭,看薛花花握着三个鸡蛋进来,登时笑得合不拢嘴,眼巴巴的问道,“妈,妈,晚上吃鸡蛋吗?” 薛花花白他眼,陆德文急忙摊手拍嘴,站起身,双手扒着灶台,目光直勾勾盯着鸡蛋,一个劲的傻笑。 薛花花将滴干水的野菜整整齐齐理好放菜饭上,回眸见陆德文呆痴劲儿,冷冷倪了他眼,“尿片洗干净了?” “三妹说她去洗,妈,我们是吃鸡蛋吧?”陆德文小心翼翼望着薛花花脸色,看她点头,高兴得手舞足蹈,灶眼飘起的烟雾熏人,他被呛得咳嗽不已,仍掩饰不住脸上的笑,低头见手里握着柴捆,急忙塞进灶眼,殷勤地问,“妈,要不要我干其他的?” “把装米的坛子洗出来。”以前为了防止陆德文偷吃,她不敢在灶房放米,现在不同了,陆德文再敢偷,她打断他的腿。 薛花花把野菜切得细细碎碎的,放盆里装着,打了两个鸡蛋进去,这两鸡蛋是坏的,好在没臭,能吃。农村人节俭,臭鸡蛋都舍不得扔,赵彩芝要喂孩子,不能吃这个,她给赵彩芝煮了个荷包蛋,舀了碗白粥送到她房间,完了才回灶房弄菜。 陆德文洗干净坛子回来了,喜滋滋搓着手围着灶台,薛花花回房间舀了碗面粉出来,一起倒进装野菜的盆,和了些水,用筷子轻轻搅拌,黏黏稠稠的,闻着都觉得香,陆德文又问薛花花,“妈,我们煮野菜糊糊吃吗?” 有鸡蛋呢,肯定好吃。 “摊饼吃,认真烧火。” 陆德文一喜,“好呐。” 农村人做饭舍不得油,大多是菜和饭一起煮,省油又省柴火,她勾了点猪油进大铁锅,猪油沾锅,咯滋咯滋融开,她挥着铲子,慢慢将油沾满锅,然后手抓了坨搅拌好的野菜面,一块一块在锅里摊开,一个,两个,整整铺了十四个。 陆德文抬着下巴,直直挺着脊背朝锅里看,阵阵香味钻入鼻内,他咽了咽口水,要不是怕薛花花骂人,恨不得趴在灶台边围着不眨眼。 陆红英回来,野菜鸡蛋饼刚刚起锅,薛花花让陆德文端着饼先出去,把饭锅里的白粥倒进大铁锅,让粥把大铁锅的油吸干净后才舀进碗里,舀了六碗,她喊陆德文来端碗,陆德文的声音从陆明文房间传出来,“妈,我背明文出来吃饭。” 陆明文的腿是沾不得地的,想着家里吃野菜鸡蛋饼,一家人围着饭桌热闹热闹,陆德文才来背他,把陆德文安全放在凳子上,又去陆建勋房间扶陆建勋,除了坐月子的赵彩芝,一家人算是齐了。 饼堆在斗碗里,陆德文搓了搓手,抬手就拿最大的,薛花花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马把饼放到薛花花碗里,“妈,你吃。” 见薛花花没生气,又才拿了块不大不小的自己吃。 薛花花把饼夹给了陆红英,“三妹吃吧,三妹都瘦了。”几个孩子里,陆红英是最贴心的,小时候陆德文和陆明文到处玩的时候,她会帮着照顾陆建勋,渐渐大了,反而不太喜欢这个家,宁肯帮知青干活也不愿自己挣工分,不过有点她比陆明文强,她帮谁干了活就要吃谁的饭。 “三妹,家里有粮食,省着点吃到秋收不是问题,你就在家帮大嫂照顾西西她们吧。你二哥和二嫂离了婚,让他和四弟一间房,你搬回来。”薛花花握着筷子,认真严肃的道,“咱们齐心协力,家里会好起来的。” 陆德文滋溜滋溜咬了两口饼,烫得他含在嘴里直打转,张嘴想说话,结果饼顺着喉咙,咕的声咽了下去,他一怔,忙伸手掐脖子,他都没尝到味道呢,怎么就滑进肚子里去了。 薛花花见不得他丢人现眼的模样,呵斥道,“又不是没吃过,还能再丢脸点吗?” 陆德文咳咳两声,老老实实坐好,剩下的大半块饼放碗里,快速刨饭吃,想起自己来得及说的话,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陆红英,“三妹,妈说的对,我们好好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看今天不就吃上鸡蛋饼了吗?” 虽然分辨不出有鸡蛋,可味道在呢,他吃完碗里的饭,没有转碗再吃的意思,薛花花说去年扣了粮食,他得少吃点,今年挣了工分再说。 陆明文和陆建勋同样如此,把碗里的饭吃完,就看着饼,双眼冒着亮光。 想吃,又舍不得。 陆红英倒是和他们不一样,她先吃饼,饼没了再慢慢吃碗里的饭,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村里没结婚的姑娘都会哥哥嫂子带孩子,有些还要下地干活,原主不管孩子,自然也没向陆红英开过口,眼下薛花花既然提了,陆红英不能不表态,“成,我在家带西西和东东,你们挣工分吧。” 薛花花咧着嘴,微微笑了,她知道陆红英会答应的。 本来陆明文情绪有些低落,见全家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反倒不好影响了气氛,而且陆红英回来后,整天都能听到她和西西说话的声音,西西会喊二叔了,每天一进院坝就扯着嗓门喊,家里热热闹闹的,鸡叫的声音都比以前洪亮,慢慢的,他心情开朗了许多。 家里有人带孩子,有人做饭,薛花花和陆德文安安心心上工,村里有很多关于薛花花的流言,要彩礼的事不厚道,加之孙桂仙从中煽风点火,好几个婆娘嘀嘀咕咕薛花花的坏话,薛花花看在眼里,并没说什么,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李雪梅背猪草时她就搭把手,尽量不让李雪梅干重活,一来二去,两人亲近了不少。 两人手脚麻利,几天下来,猪场的猪草就堆成了厚厚的山丘,休息时,李雪梅就坐猪圈外的木板凳上,薛花花则拿扫帚扫猪圈,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陆明妈不喜欢李雪梅,觉得她是城里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天才挣6个工分,拖她儿子的后腿,早晚坐在自家门槛上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 “婶子,快要插秧了,你说我去插秧怎么样?”有些话,李雪梅不好和陆明说,又找不到其他人,只能问问和她关系不错的薛花花。 薛花花唰唰唰把猪屎扫到一边,杵着扫帚和李雪梅说话,“你怀着孩子那么拼命干什么,是不是怕你婆婆?她就是嗓门大,稀松平常的话到她嘴里跟吵架似的,你以后就慢慢习惯了,她骂是骂,但刀子嘴豆腐心,骂了你,没准独自在家生闷气后悔呢。” 村里很多婆婆都骂儿媳妇,骂儿媳妇懒咯,生不出儿子咯,比比皆是,陆明妈年轻时也挨过骂,她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她婆婆照样不喜欢她,为此陆明妈还差点跳河死了,轮到她当婆婆,腰板直了,觉得能报仇了,可不使劲骂自己儿媳? 她记忆里,远远的见到过陆明妈骂她不争气的大儿媳,骂完自己坐在小山坡上生闷气的情况,真的是典型农村老太太嘴硬心软。 李雪梅知道薛花花说的实话,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砍,她家里成分不好,陆明肯娶她算不错,她要不知道感恩就太不是人了,想了想,她迟疑道,“我嫁给陆明,总要学着干农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李雪梅长相斯斯文文的,虽然晒黑了许多,不过气质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薛花花不认同她的话,“谁说嫁给农民就要会干农活,那嫁给杀猪匠的岂不都学杀猪?” 她不了解陆明妈,但以她来看,陆明妈是虚张声势呢,李雪梅是城里人,这年代,城里人在农村人看来就是高不可攀的,陆明妈是怕李雪梅不安分,跟人跑了才故意骂的,陆明头几个哥哥结婚,哪一个不是被他妈骂过来的。 听到杀猪二字,李雪梅抿嘴笑了笑,想到村里人议论薛花花的事,直言,“婶子,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她觉得薛花花不是村民们眼中抠门的敲诈犯,薛花花话不多,但心思细腻,只要见她稍显疲惫她就会主动提出休息会儿再继续,村民们见着了会骂两句偷懒,薛花花坦然地回答,“我腿有点疼,不能为了干活腿都不要了吧。” 一句话顶得对方找不着话反驳。 说实话,多亏薛花花帮忙,她才轻松些。 “管他们说什么,咱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薛花花拿回彩礼许多人不赞同,觉得她丢仁安村的脸,她不那么认为,家里条件好另当别论,穷得叮当响还装大方让全家人饿肚子的事她做不出来,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说她管不住,她只知道今年的粮食能吃到秋收就够了。 生活这玩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雪梅点头,这点来看,她是佩服薛花花的,她们割猪草时,听到好些人指指点点,薛花花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这份镇定豁达不是谁都有的。 薛花花处变不惊的态度让有的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几个人跑到陆建国面前闹,嚷着要换割猪草的活,为了公平,陆建国给薛花花安排了下田拔草的活,薛花花欣然点头,第二天就卷起裤脚精神抖擞的下田去了。 听从组织安排,服从组织命令,她对组织有信心。 至于背后打小报告的人,薛花花充耳不闻,她的力气是要使在田地里的而不是和人吵架打架用的。 然而,就是有的人不肯放过她。 11.011 极品婆婆 这日,她在田里拔草,拔了差不多半分田的样子,远处田埂上就跑来个深灰色的中年女人,朝她使劲挥着手,“花花,花花,明文媳妇又结婚了......” 薛花花直起腰,认出是和孙桂仙打成一片的李明霞,态度不冷不热,声音大得周围田里的人都能听见,“离婚了,她跟明文没关系了,你可别乱说。” “人家找了个吃供应粮的,把你家明文抛弃了,你当妈的咋不急呢?”李明霞拍着大腿,一脸怒其不争,薛花花扭头反讽了句,“是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不认为李明霞是为明文好。 腰有点酸,她双手撑着膝盖,左右扭了扭,随后继续弯腰拔草。田里泡了几天水,草根有些松,拔起来不费劲,拔了的草扔成一坨,下工时再统一抱到田埂上,那儿搁着两个箩筐,装草用的,草晒干了能当柴火烧,家家户户都喜欢得紧, 李明霞在田埂上站了片刻都没见薛花花露出不满,气得直跺脚,以薛花花敲诈人的架势,她以为薛花花会想方设法找孙桂仙大闹,哪儿想到薛花花当个没事人似的。 她朝薛花花吐了口水,风风火火走了。 她一走,挖田的老人就夸薛花花不理她是对的,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头,见不得人好,“花花,你家隔得远些你不知道,她是想拉着你跟孙桂仙干一架呢,她们闹掰了,你别管。” 薛花花不解,“怎么了?” “抢着割猪草啊,她们几个整天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你和陆明媳妇偷懒,队长为了公平让她们去割猪草,几个人先前好得啥似的,听说有轻松的活都想去,说翻脸就翻脸了。”割猪草只有两个人的名额,她们有五人,没得到的三人当然不愿意了,尤其听说孙桂仙得了名额不好好干活请假回孙家村,剩余三人更不高兴了,知道孙宝琴二婚,可不得在薛花花上上眼药水,帮着骂孙桂仙一顿才解气? 薛花花弓着身,扯着嗓门喊,“我家明文和孙宝琴离了,各不相干,管她是二婚还是三婚,与其操那个心,还不如多拔点草,拔了草秧苗长得好,咱能多分到些粮食呢。”说完,拔起草往旁边一甩,草落在田里,啪的声溅起点点水珠,薛花花拍拍手,继续专心拔草。 周围人看她想得明白,不禁竖起大拇指,是啊,谁管她孙宝琴结婚还是离婚,一大堆活等着人干呢。 农村人干活实诚,除了个别偷奸耍滑的情况,大部分都很积极,弯腰久了腰受不住,就到田埂上坐着歇会,田里满是杂草,田埂却不同,除了杂草两边田壁还长了许多折耳根,每年这会儿,村里半大的孩子最爱到处撬折耳根。 人人拿着根削得尖尖的竹棍,一条一条田埂的撬,田埂高低不一,孩子们踩在田里,沿着田壁找,三五个孩子结伴,谁找着了,首先是惊喜的大呼吸引同伴们的目光,然后立即眼疾手快指认属于自己的折耳根,这点很好划分,谁先看见就是谁的,其他人不准撬,谁要不懂规矩撬了,肯定吵架,不仅如此,撬折耳根不是比赛谁撬的多,而是比谁撬出来的根长,为此,孩子们能在田里耗上整整一天。 薛花花把田里的草抱到田埂上晾着,和女同志们坐在树下休息,见撬折耳根的孩子们吵吵闹闹过后专注认真的模样,笑容溢满嘴角,尤其见到田埂上趴着的陆西西,笑意更是控制不住从嘴角蔓延开来,惹得旁边的女同志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明媚的阳光下,一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孩趴在田埂上,手指着田壁,口齿不清喊着什么,田里的女孩扶着田壁,大步往小孩手指的方向走,一大一小,甚是和谐。 认出是陆红英,就有人问薛花花,“花花,我记得红英和我家老四一年生的,十五岁了吧?” 薛花花知道对方的意思,十五岁,可以处对象了,处两年就结婚,十七岁,刚刚好。 在农村,男男女女都结婚早,谁要翻过二十岁没结婚,在人们眼里就是怪物,尤其女孩子,二十岁不结婚的话,越到后边越没人要,就是找,也只能找二婚的男人。 薛花花望着撬折耳根的女儿,笑着说,“红英还小,我想让她大些再说,你家老四说对象了?” “没呢,秋收后再说吧。”这时候处对象,农忙就跑别人家干活去了,所以暂时不着急,“花花,你家明文不说媳妇了?” 孙宝琴都二婚了,陆明文为争口气也该赶紧找一个。 薛花花摇头,“家里条件不好,过两年条件好了再看看吧。”西西头悬在外边,薛花花他不小心一头栽进田里,起身走了过去,扯着嗓子喊道,“西西,到奶奶这边来,奶奶给你抓小鱼。” 人还想说点什么,见薛花花走了,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 薛花花用箩筐网了些小鱼,把箩筐放田里,往里搁根小板凳,西西就坐在板凳上抓箩筐里的小鱼,一个人玩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咯咯笑个不停。 听着孩子清脆的笑声,村民们跟着笑了,孩子永远是父母们奋斗的动力,想到自己儿孙,不由得干劲十足,精神好了,边干活边聊天,聊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很多人骂孙宝琴不是东西,前脚离婚后脚就结,两人肯定早就搭上了。 陆明文被戴绿帽子了。 要她们说,也就薛花花好说话,只要回彩礼和孙宝琴在陆家的口粮就算了,搁她们身上,非得带人过去把孙宝琴抓回来不可,想离婚,门都没有。 人们向来同情弱者,孙宝琴不结婚,人们觉得薛花花做得太过绝情,孙宝琴这一结婚,舆论倒了,纷纷反过来指责孙宝琴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薛花花在旁边听着,并不插话,像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 渐渐,人们安静下来,专心干着手里的活。 女同志拔草,男同志挖田,配合默契,随着太阳越来越晒,人们干活的速度慢了下来,待听到山坡上传来陆建国浑厚嘹亮的喊下工的声音,村民们停下动作,吆喝连天的收工,薛花花抱起西西,拖着箩筐走向田埂,田埂晒着的草不滴水了,她将其装进箩筐,又把田里的草抱上来晒着,和西西等陆德文来接。薛花花毕竟是女人,体力有限,两箩筐干草她没问题,两箩筐湿的,她挑不起。 周围的情况俱是如此,男同志挑着箩筐回家,女同志在原地守着,没等多久陆德文就来了,“妈,你和西西等等,我挑回去马上就来。” 家家户户缺粮又缺柴,如果不把草挑回去晒自家院坝里,下午来就没了,陆德文是挖田的活,下工后得把钉耙还到保管室再出来,他是跑着来的,满脸大汗,接过扁担,把箩筐的绳子挽了两个圈穿过扁担,挑着就走。 陆水生媳妇看着,欣慰的调侃,“德文能干,你妈可算能轻松了,往年你们没看见,你妈挑不动,只能背,背篓压得她背快贴地上去了,谁看了不骂你们兄弟一个个狼心狗肺啊......” 陆德文面红耳赤,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腰肢一闪一闪的大步往家走。 阳光炙热,薛花花将草摊开,抱着西西坐在阴凉的树下,撬折耳根的孩子们不见了身影,光秃秃的田埂上,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西西指着鸟飞走的方向,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薛花花摸摸他的头,柔声教他,“鸟,鸟......” 西西仍是啊啊啊,说不明白。 薛花花又指着田埂上的草,教他念草,树,花...... 将周围的念了个遍,西西皆不会,抬起头,指着从远处走来的陆德文,口吃清晰道,“干活。” 薛花花乐得不行。 陆德文不知薛花花高兴什么,把空箩筐放下,见薛花花搁下陆西西要抱草,他忙制止,“妈,你坐着,我来。” 他胡乱把草往箩筐一塞,压实,几下就搞定了,重新担起扁担,说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妈,他们说孙宝琴早跟别人好上了,要不然不会急着离婚,二弟遭她戴了绿帽,咱得找孙家要个说法。”孙宝琴嫁了个知青,对方是城里户口,有钱有粮,真闹起来,孙宝琴二婚肯定不长久,可以先悄悄找孙家商量,多要些粮食回来,他觉得这个办法好。 他挑着箩筐走得快,许久没听到薛花花的声音,转身一瞧,她牵着西西,边走边掐野菜尖儿,丁点的时间都不肯闲着,想到婶子的话,他心头闷闷地难受,“妈,三妹煮好饭等着,我们先回家吃饭吧。” 婶子说得不错,他们太不是东西了,他妈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哦,来了。”薛花花收回手,抱起西西,大步跟上陆德文的步伐,晃了晃手里的薄荷叶,“下午让姑姑泡水给你喝,撒点白糖,西西吃不吃?” 西西知道白糖是什么了,连连点头。 陆德文还想说孙宝琴的事,对上薛花花冷若冰霜的眸子,不禁打了个颤,“妈,怎么了?” “谁让你去孙家闹的?”知子莫若母,陆德文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这种直接跟人杠上的办法,借他十个脑袋也想不出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 陆德文忙摇头,“没谁没谁,我就说说,不是真的想去。” “我问你听谁说的?”薛花花板着脸,态度非常严肃,陆德文不敢隐瞒,“是明霞婶子......” 薛花花幽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最终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先回家吃饭吧。”脸上不复愤怒而是满脸温和,陆德文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小心翼翼喊了声妈。 “回去吧,什么话回家说。” 饭桌上,看着就自己面前的是半碗野菜粥,陆德文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他又不太明白哪儿错了,孙宝琴给明文戴绿帽子,赔些粮食怎么了,他没错啊。 薛花花认真吃着饭,余光斜着陆德文,冷声道,“自己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把半碗饭添上。” 二十一岁的人,别人说什么不过脑子,迟早被骗去犯罪。 陆红英脑子转得快些,伸腿踢陆德文,“大哥,她以前和孙桂仙好得跟姐妹似的,突然怂恿你去孙家闹肯定没安好心,你做事咋不动脑筋想想呢?” 陆德文脑子一团乱,不太明白陆红英话里的意思,委屈吃了半碗饭就上工去了,心里装着事,干活也不痛快,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旁边的陆通。 陆通家里人多,他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不骂自家人就是骂别人,村里挨家挨户不争气的男男女女都让他妈骂了个遍,陆明文离婚的事儿他想不知道都难。 “德文兄弟,打架解决不了事,赢了要赔医药费进派出所,输了要流血,婶子是怕你受伤,要知道,婶子吃的盐比咱吃的饭多,她说各不相干就各不相干,你就别和她对着干了。”陆通几乎没和薛花花说过话,他这样说,纯粹是他爸妈说薛花花处理这件事干脆果断不吃亏,聪明。 换做其他人,彩礼拿不回来就算了,干一架不一定能占上风。 陆德文虚心的应下,傍晚,他挑着两箩筐草在前边走,诚恳的向薛花花道歉,他不该听别人说风就是雨的,彩礼拿回来婚就算离了,继续纠缠是浪费时间。 “陆通和你说的?”薛花花以为他要三五天才想得明白,人心复杂而自私,以后还会遇着很多这样的事儿,陆德文不长进,以后只会被人当枪把子使,她耐心解释道,“没扯证,孙宝琴对不起明文咱也拿她没办法,打一架也是两败俱伤,李明霞跟孙桂仙闹翻了,想找人为她出口气,她先来田里找我,我没理她,因为我知道,与其和孙桂仙吵一架,去孙家村闹一通,不如多干天活,起码多挣几个工分,多分点粮食,吵架打架能得到什么?” 陆德文小声地说,“什么都得不到?”打不赢又得在床上躺一两月。 “对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做呢?” 陆德文陷入了沉思。 孙宝琴出轨她不觉得气吗?气有什么用,生气不能惩罚别人反而会打断自己生活的节奏,没那个必要。 “妈,我听你的。” 仁安村的田顺着村头连到村尾,薛花花家是独门户,住村尾,母子两抄近路顺着田埂回家,谁知走到一半,听到保管室那边传来陆建国骂人的声音,夹杂着两道哭天抢地的女声。 就薛花花所知,陆建国很多年不曾像现在这样声嘶力竭扯破喉咙的骂过人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12.012 极品婆婆 保管室在村子正中,周围有片竹林,竹叶葱葱郁郁,只看到虚虚晃晃的人影,陆德文不太爱凑热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薛花花事不关己,自不会多管闲事,而是琢磨着自留地里的庄稼,仁安村的庄稼是穿插着种的,玉米撒在小麦间隙里,等把小麦割了,又栽上红薯,挖了红薯又种小麦,一年四季,土几乎没有空着的情况。 眼看越来越忙,得抽空把玉米灌一遍肥才行。 正想着,竹林边就有人扯着嗓门喊她,声音尖锐嘹亮,惊得树上的鸟儿四处乱飞,薛花花耳朵震了震,以前没少在村里听到这声音,猛地听她喊自己名字,不太习惯,陆德文也是如此,刘云芳出了名的泼辣,隔壁几个生产队说起她没有不害怕的,整天坐在院坝外的石墩上骂人,村头村尾都能听见,忽然喊薛花花,他心跳漏了半拍,“妈,云芳婶子叫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云芳站在竹林下,见田埂上的两人停着没动,深吸口气,以更高音量喊道,“花花,花花,快来保管室,队长找你有话说。” 薛花花回过神,隔着长长的田埂,扯开了嗓门,“云芳嫂子,啥事啊?”她肩上背着沉甸甸的草,绕到保管室要多走三段田埂,没什么大事的话,明早上工再说。 话刚落,随着刘云芳的声音响起,竹林间飞出许多鸟来,“猪病了,队长说问问你,赶紧的啊,我先去猪场了啊。”孙桂仙死鸭子嘴硬,猪明明是她照顾不好生病的,偏咬着李雪梅和薛花花不放,李雪梅是城里人,脸皮厚不过她,薛花花可不是。 等薛花花来了,她非撕烂孙桂仙那张嘴不可。 猪场外聚集了许多人,年纪稍长的老人抱着孩子站在猪圈外,看着里边的猪愁眉不展,其中一头猪软趴趴的睡在角落里,全身泛红,草丢到它嘴边嗅都不嗅一下,哪儿像其他三只抢得欢实。猪是村民们过年的精神动力,猪场里的四头猪,一头猪村里杀了分来吃,其余三头拉到供销社换钱,一年到头,村民们就指望猪分钱。 得知今年分的钱会少,村民们能不唉声叹气吗? 人越来越多,俱都是先看两眼猪,然后怒气冲冲指着孙桂仙二人鼻子骂。 其中,以刘云芳的声音最尖,最具穿透力,薛花花一直脚刚踏进猪场呢,就听到刘云芳咆哮的嗓音从众多骂声中脱颖而出,直穿云霄。 “不要脸的黑心肝,自己犯了错怪陆明家的,仗着她年轻不跟你骂是不是,来啊,什么话冲着老娘来,老娘还怕你个懒货不成?”刘云芳戳着孙桂仙脑门,唾沫直飞向孙桂仙侧脸,众人看她恼羞成怒的阵仗,反倒不说话了。 说了也被盖住了。 孙桂仙和另一割猪草的女同志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人一脸灰土之色,来时听到她们的哭声,这会儿倒是没有了。 有人发现薛花花来了,忙推旁边的陆建国,小声提醒,“队长,花花同志来了。” 陆建国铁青着脸,凝重的抬起头,猪生病是怎么造成的他大致有数,薛花花负责割猪草时,猪场里的猪草堆得满满的,猪圈一天扫三次,再看看现在,猪草没了不说,猪圈臭烘烘的,孰是孰非,他心中自有定论。 叫薛花花来,不过为了公平。 “薛花花同志,你先去看看猪圈里的猪。” 薛花花放下后背背篓,依言走向猪场,用不着细看,她就看出有头猪不对劲了,焉哒哒的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睁着,她问陆建国,“怎么了?” 陆建国绷着脸,“孙桂仙同志说是你没照顾好的原因。” 薛花花乐了,她下田干好几天活了,真是她的原因猪不会等到现在才露出病症来,她走向蹲在地上抱头不言的孙桂仙,语气平静,“你说是我偷懒没照顾好猪才导致猪生病的?” 孙桂仙松开手,仰头望着波澜不惊的薛花花,眼里没有丁点惧怕,她笃定薛花花说不过她,扯着嗓子义正言辞的喊,“不就是你?整天跟陆明家的坐在猪场里偷懒,我偷偷遇着过好几次,就是你的原因。” 薛花花就是个软柿子,任由人搓扁揉圆,儿媳妇跟人跑了都不敢吭声,这会敢说什么?孙桂仙呸了句,抬手指着薛花花,拼声音大似的怒吼道,“就是你......” 最后一字落下,薛花花一脚踹了过去,在孙桂仙没回过神时左右扇了两巴掌,拽着她衣领将她推出去,“老娘忍你很久了,平时跟特务似的监视我们就算了,今天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真以为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说着,又补了两脚。 薛花花打人又快又狠,周围很多人都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三棍子憋不出一句话的薛花花会直接动手。包括陆建国,他都忘记要制止薛花花。 孙桂仙摊在地上,捂着疼痛不已的脸,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双目充血的瞪着薛花花,爬起来就要跟她拼命,“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龇牙咧嘴的朝薛花花扑过去,薛花花顺势抄起旁边男同志手里的钉耙就往孙桂仙挥,眼神凌厉,语气阴沉,“我打你怎么了,就你这煽风点火带坏生产队风气的作风,打你就矫正不良风气,传到公社,干部还会表扬我,来啊,我要怕了你跟你姓。” 有些事,她不计较是情势所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落她手里就算了,要落她手里,她变本加厉的还回来,还让对方挑不到她半句错。 薛花花神色肃然,一脸正义,刘云芳愣了愣,猛拍大腿附和,“薛花花同志说得对,天天在田地里干活的哪儿有时间跑猪场来,孙桂仙说看见薛花花同志偷懒,分明是自己偷懒吧。”为了自己儿媳妇,刘云芳无论如何都要帮薛花花,又说道,“孙桂仙同志老大不小了,这么做要不得,以后咱村里都学着偷懒骗工分,地里的庄稼怎么办,该打。” 刘云芳表了态,陆家亲戚立马站在她这边指责孙桂仙自己偷奸耍滑怪别人,说起猪圈的猪,更是同仇敌概怒不可止,跟斗.地主似的批.斗.起孙桂仙来。 薛花花把钉耙还回去,拍拍手,镇定自若的走向自家背篓,“队长,还是赶紧把猪送到公社请人看看吧,估计还有救。”医疗条件落后,家禽生病几乎没有救治得回来的,所以人们就抱着放弃的心态,其实不然,公社有负责这方面的医生,救得过来。 陆建国一震,忙叫副业队长带两个人挑着猪去公社看看。 天儿渐渐黑了,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骂孙桂仙的村民见队长安排好工作,继续待着于事无补,去保管室还了锄具,都往自个儿家走。说起薛花花打孙桂仙,许多人拍手称快,就孙桂仙在村里黑白颠倒煽风点火的事,搁谁身上不找她吵一架啊,薛花花能忍,憋到今天才发泄出来。 不过,这件事让村民们对薛花花重新有了认识,平时不说话,真到紧要关头,厉害起来可是个人物,打鬼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那种。 陆德文也被薛花花震惊到了,脑海里浮现出薛花花踹孙桂仙时居高临下的姿态,眉眼滑过的戾气,他觉得,哪怕孙桂仙一个字不说,薛花花也会想方设法扇她两耳光,他说不出原因,就是这么觉得。 回到家,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陆红英一说,陆红英哼了哼,“妈做得对,那种人就该打,她孙宝琴红杏出墙就算了,还到处诋毁咱家的不对,把脏水泼到妈头上,不打她打谁,大哥,咱妈没受伤吧?” 陆德文摇头,就薛花花那盛气凌人的架势,两个孙桂仙都不是她对手,想到此,脸上尽是自豪,“咱妈是谁,钉耙一挥,孙桂仙躲都躲不赢呢,其他人都帮着咱妈,受不了伤。”而且薛花花速度多快啊,他不过眨了下眼,他妈手脚都用上了。 房间里的陆明文听到这话,忙喊陆德文进屋背他,他要出来透透气。 天儿已经黑了,借着月光,堂屋还算明亮,干活的一碗饭,不干活的半碗饭,陆明文端着碗,难得没风卷残云般开动,而是把碗推给薛花花,少有的孝顺,“妈,你今天累着了,我的给你吃。” 薛花花握着筷子的动作僵了僵,嘴角抽搐不已,“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这话?” 不就是听说她打了孙桂仙为他报仇了吗,以为她不知道呢。 陆明文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随后表决心,“妈,以后我一定对你好,谁打你我第一个扑过去打他。” “用不着,赶紧吃饭。”薛花花把碗推还给他,想了想,还是得借此事教教他们,“妈打她是看她不爽很久了,孙家的事妈知道你心里卡着根刺难受,妈也难受,这不没找着机会吗,今天她好死不死往妈枪口上撞,妈还能放过她?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看看妈,打她出了气,她连还手都不敢,多解气!” 陆德文崇拜的点头,是呢,全村人都说薛花花打得对,好像打人是多么正义的件事情似的,薛花花太厉害了。 闹到这份上,薛花花跟孙桂仙的梁子是结下了,尤其第二天,队长把全村的人叫到保管室开会,点名要她和李雪梅负责猪场的活后,孙桂仙气得眼珠快跳出来了。 组织有分配,薛花花义不容辞的接受安排,有些女同志有意见也没用,谁让孙桂仙做了个不好的表率呢,养猪是大事,交到没责任心的人手里陆建国不放心,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这段时间,猪长得好,交给她两陆建国放心。 积极分子刘云芳立刻表示赞同,带着一拨陆家人点头。 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13.013 极品婆婆 孙桂仙臃肿着脸,再不服气也不敢多言,昨晚回到家里,儿子儿媳都怪她得了轻松的活不知好,丢了全家人的脸,老头子也怒骂她是惹事精,她挨打受了委屈,没人安慰两句就算了,反而得了通数落,心里憋屈得想打人。 她咬着后槽牙,重重吐了口痰,这个仇,她算是记下了。 薛花花并没把孙桂仙放在心上,副业队长把猪带回来了,她指挥人把猪放到隔离起来的笼子里,以免传染给其他猪。 她挥着柳树条,轻轻拍着猪的后背,嘴里喃喃自语喊着‘过去过去’,动作娴熟,像是养猪的老手,副业队长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问她,“花花,你怎么知道公社有专门给猪看病的?” 想起给猪打针的情况,副业队长觉得自己长见识了,他不知道猪生病跟人似的打针就会好,要不是薛花花提醒陆建国,他们估计就放弃这头猪了。 猪生病会传染,十几年前村里出过这样的事,一只猪生病没引起重视,害得另一头猪也染病死了。后来闹饥荒,人都没吃的,哪儿有粮食喂猪,所以猪场就闲置了下来,四年前陆建国才征求村民们意见重新开始养猪的。 这方面,他承认经验不够。 见猪进了笼子,薛花花搁下柳树条,抓了捧猪草扔进去,回答得理所应当,“时代在进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带明文去公社那天,还看着有人给鸡喂药呢。”她没有骗人,公社有人会这个她也觉得好奇,兽医在以后是个常见的职业,但这会儿没人会以这个谋生,而且也不会被认同。 副业队长想了想,薛花花说的对,闹饥荒那会,他哪儿想得到生产队能养四头猪?条件终归是越来越好的。 薛花花喂了猪,又把猪圈扫了遍,李雪梅在边上搭不上手,有些不好意思,“婶子,有没有我能做的,你说一声。” 昨天她下工早,经过保管室就听见孙桂仙声泪俱下污蔑她和薛花花把猪弄病的,她上前和孙桂仙理论了两句,孙桂仙就骂她成分不好,仗着城里来的欺负她,她被骂得哑口无言,还是刘云芳闻讯而来把她叫走了,后来的事,她听陆明说的。 薛花花没把自己牵扯进去,终究是份好心。以孙桂仙无赖的劲儿,真咬着她家里的事不放,她也没办法。 “你去保管室借两把镰刀把院子周围的草割了吧,草深容易进蛇,以后咱两个女同志进进出出的,多害怕啊。”薛花花也是看她无聊了才想让她做点事打发时间。 李雪梅哎了声,拖着背篓就走了。 猪圈外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坝,围了圈竹篱笆,四周长满了杂草,深的快到人膝盖,薛花花劝她割草前先拿棍子敲一敲,以防里边真的有蛇。 扫干净猪圈,她出去和李雪梅一块割草,镰刀贴着地,抓住草根一使劲就成,她动作迅速,不一会儿篱笆周围就敞亮了,快到中午时,下工的村民们经过外边,远远的就吆喝,“花花,这草一割,你们在猪场做什么就看得清清楚楚咯。” 换作以往,村民们不敢和薛花花开玩笑,一则不熟悉,二则薛花花的性格太沉闷,怕她不高兴。 现在不同了,从薛花花打骂孙桂仙的事就知道她并非寡淡冷清之人,心头火热着呢,故而才敢这么调侃。 薛花花把割来的草跟李雪梅分了,笑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大家监督,我和陆明家的会更努力,争取过年家家户户都分到块大肥肉。”薛花花提了提李雪梅的背篓,有点沉,她朝田的方向喊陆明过来接他媳妇,引得路上的人哈哈大笑,扯着嗓子,帮着一起喊。 平静疲惫的晌午,因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而热闹了许多。 陆德文和陆明前后脚来的,陆明五官清秀,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难怪李雪梅愿意嫁给农民,冲着陆明的长相,比好多城里人都英俊,见着她,陆明亲切地喊婶子,“婶子,雪梅说多亏有你帮忙她才轻松些,以后有啥事,你叫一声,我保证随叫随到。” 看面相,二人就像夫妻,薛花花打趣,“成啊,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不来,我跑你家里闹去。” “婶子有需要,我肯定帮忙。”一看镰刀还搁地上,他没有任何迟疑捡了起来,“婶子,我先去保管室把镰刀还了啊。” 薛花花笑着答了声好,调转视线,目光落到陆德文身上,他最近老实干活,身体瘦了点,好在精气神不错,提起背篓的绳子自然的往肩上甩,“妈,咱走吧。”语气干脆利落,和前些日子的畏畏缩缩截然不同。 “雪梅,我们先回了啊,吃了午饭你在家睡一会儿,我过来时叫你啊。”太阳晒,割回来的猪草焉哒哒的,不如傍晚的新鲜。 猪场的活分给她们了,怎么做,她们说了算。 保管室外的岔口,与挑着两箩筐草回家的李明霞不期而遇,陆德文想起她怂恿自己的事,面上露出尴尬来,看看李明霞,又看看薛花花,不知道该不该喊人。 李明霞双手前后搭在扁担上,抬头看是二人,竖着眉直直撞了上去,箩筐里的草滴着水,随着她动作一晃,洒了不少水滴在薛花花身上,她像个没看见似的,嚷嚷,“让开让开,要撞上了。”说着话,故意朝薛花花晃了晃箩筐,陆德文恼了,“婶子,你的水洒在我妈身上了。” “我不是提醒你们让开的吗?自己耳朵聋怪谁?”李明霞挑了挑眉,得意之色显露无疑。没错,她就是不满薛花花得了养猪的活,陆建国答应得好好的村里女同志轮着来,转眼就反悔,追根究底,不就是照顾姓陆的自己人吗? 口口声声说公平公正,还不是说给外村人听的。 陆德文语噎,拉过薛花花站在另一侧,用背篓朝着李明霞,“妈,我们走吧。” 薛花花不着痕迹看了李明霞眼,没说什么,回家后,见赵彩芝端着饭碗从灶房出来,西西围着她打转,她心头纳闷,“彩芝,不是三妹做饭吗,她哪儿去了?” 赵彩芝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生这个孩子没遭罪,薛花花几乎天天都给她煮荷包蛋,奶.水足,孩子长得好,要不是薛花花不肯,她早上工干活了,这时候听薛花花问起,她解释,“知青房有人找三妹有事,三妹出去了,估计快回来了吧。” 她在房间,具体发生了什么陆红英没和她说,把西西交给她就走了。 陆德文把草摊开晒在院坝里,随即走出院坝,站在小路上大喊,“三妹,三妹,回家吃饭了。” 等了几分钟都不见有人回答,陆德文再次放声大喊,猪场离知青房不远,一个在保管室的东边,一个在西边,陆德文问薛花花,“要不要我去知青房看看?” “你去看看吧,把饭菜给你们留着,我先吃了去山里捡柴。”眼下时间充裕了,得多找些事情干,这个季节捡柴的人少,她得趁机多捡些回来,免得入秋后再跟人抢。赵彩芝煮了半锅野菜粥,汤多米少野菜少,除了薛花花碗里的能看到几粒米,其他碗里的算得上是野菜汤。 赵彩芝精打细算,怕粮食不够,顿顿都是清汤寡水的粥,她们受伤躺在床上,每天吃的就是这种。 “彩芝,孙家背了六十多斤米过来,吃到秋收不是问题,你别太省了,尤其是西西,他还长身体呢。”薛花花把碗和陆德文的对调,“这碗留给德文,他上工勤快了很多,只喝汤,下午饿晕在田里怎么办。”她没有丁点埋怨赵彩芝的意思,相反,要不是赵彩芝,她估计重生都没命活下来,太穷了,又受着伤,不能自理的生活压抑得她喘不上气来,多年来她倚仗的就是靠手脚吃饭,猛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要人照顾,她接受无能,还是赵彩芝任劳任怨的性格让她渐渐适应下来。 “彩芝,好好养着,满月了再出门,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以后会后悔的。”薛花花语重心长劝道。 赵彩芝神色动容,“妈,我知道了,我就是怕......”余下的话她没说完,薛花花知道是什么,怕她们又不好了,一家的担子全落在她身上,上有老下有小,连死都不敢死。 “不会了,彩芝,有妈呢,妈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赵彩芝眼角泛红的点了点头,想到灶房还有野菜,“妈,红英挖了很多野菜,洗干净晾在筲箕里的,要不我去煮了。” “中午就这样将就着吃,晚上再煮吧。”薛花花喝了碗汤,又去锅里舀了碗,咕噜咕噜灌下肚,抱着东东在堂屋里等陆德文他们回来,坐等右等不见人影,她把东东放回床上,背着背篓去了山里。 陆建勋和陆明文看到碗里的清粥并没抱怨什么,吃过午饭,陆建勋嚷嚷着要干活,赵彩芝拦不住,只得告诉他薛花花去了山里,陆建勋应声,奔着后山的方向去了。 他妈说齐心协力一家人才会过上好日子,他大了,能帮她分担些活了,再不会偷懒。 他想吃饱饭。 干了活才有饭吃。 14.014 极品婆婆 仁安村属丘陵地带,坡度较缓,山脚栽种了成片的竹林,往上是稀稀疏疏的树木,其间有条窄窄的小路,是通往山那边生产队的,薛花花沿着小路,认真捡着树上掉下的枯枝,这个时节,人人忙着田地的农活,少有来山里捡柴的,一路走来,她捡着不少晒干的枯枝,她带了几根稻草,把枯枝码好捆起来放进背篓,背在肩上更轻松些。 到半山腰时,她被旁边一簇的绿植吸引,炫耀的阳光下,一粒粒鲜红娇艳的小果子晃着脑袋,如夜空中闪动的星星,光泽而耀眼,她放下背篓,慢慢走了过去,走近了才认出是农村漫山遍野都有的刺泡儿,村里孩子争着抢着摘来吃的小果子。 因刺藤上长满了刺儿,孩子们没少被扎流血,饶是如此,他们仍乐此不疲,田野间的刺泡儿还是青疙瘩许多孩子就按耐不住摘来吃了,若有哪处的刺泡儿成熟为红色,会让孩子们惊呼不已,哪怕是大人不允许的山坡,她们也会偷偷爬上去摘。 薛花花伸手稳住枝干,避着刺儿,小心翼翼摘下放进右边的衣兜,陆建勋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妈站在杂草深处,光打在她头上,发黄的头发染上了层金色,陆建勋喊了声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这不是刺泡儿吗?妈摘这个做什么?” 小孩们闲来无事喜欢摘这个吃,大人们却是不太喜欢的,酸溜溜的,牙齿受不住。而且摘刺泡儿费事,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去地里挖两锄头地呢。 见是他,薛花花没有停下,刺泡儿多,她挑大的红的摘,“西西该会喜欢,摘回去给他尝尝。”农村人眼里不值钱的野果子,营养相当丰富,她记得清扫街道时遇着有卖的,二十九块钱一小盒,买的人多得很,她好奇问了两句才知其价值。 陆建勋两根手指提着叶子,尖着拇指去摘,薛花花失笑,“你在边上站着,你这样,最容易被扎到了。” 话声刚落,就听陆建勋‘哎哟’一声,食指果真被扎到了,薛花花赶紧让他走开,“快出去,我摘不了多少,很快就好了,对了,你怎么来了?脚好了?” “早好得差不多了。”陆建勋甩了甩发疼的手,不再坚持,“妈,我捡柴去。” 杂草丛里,枯枝零零星星的散落着,他动作不敢太大,捡起来就朝背篓的方向扔,免得来来回回跑麻烦,连续捡着三根枯枝,他显摆给薛花花看,“妈,你看我捡柴厉害吧?我明天也来山里捡柴怎么样?” “等你脚好了有你干活的时候,现在不急。”有陆明文的例子在前,薛花花决定让陆建勋彻底好了再说,别不小心又伤着了,得不偿失。 陆建勋急了,怎么不急,中午一碗饭都是水和野菜,再过几天,估计野菜都没了,他要干活,他要吃饭。 “妈,我都好了,腿上的疤已经掉了,不影响干活的,而且我不像二哥帮别人干活自己遭罪,我就来山里捡柴,捡柴又不累。”陆建勋决定无论如何坚决不能继续在家吃白饭,他出门前,陆明文把他叫进屋说了会儿话,听陆明文的口气,也是想干活的,不过他的情况严重点,没办法出门而已。 怕薛花花不答应,陆建勋索性耍赖,“妈,你不让我来我就偷偷来。” 薛花花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说道,“你要来就来吧,不过注意你的脚,要是不小心伤着,又得像你二哥继续躺着了。” 陆建勋咧嘴,“我才不像他那么没用呢。”打架的时候,陆明文吓得瑟瑟发抖,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抱头直喊救命,跟窝囊废似的连反抗都不会,他就不一样了,动手就动手,他要喊一个怕字把他陆建勋的名字倒过来写,那天他手里没锄头就是了,要是他有锄头,非将所有人打趴下不可。 新中国成立了,他们还敢跟群未开化的土匪似的上门挑衅,他真要当缩头乌龟就是丢共.产.党.的脸,他连日本鬼子都不怕,还怕几个挥锄头的农民?想到薛花花教他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兴奋道,“妈,你等着,这个仇,我迟早要报回来。” 薛花花一头雾水,下意识的反问,“什么仇?” “就是刘华仙带人打我们的仇啊,我本来是想伤好后去生产四队跟她打一架的,后来想想不划算,我才十三岁,力气没她大,所以我继续等,等我到四十一岁的时候,她不得七老八十了,看她到时候还是不是我的对手。” 打输了后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那天打架的情形,他太傻了没反应过来,他该扑过去抢一把锄头过来的,然后一锄头一个一锄头一个,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见他义愤填膺,薛花花好笑又好气,真等他四十一岁,心境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哪儿会记得这桩事,她杨唇,“行,你要是活到那个岁数还怀恨在心的话,可以去生产队找她,妈要还在,妈跟你一块去。” 几十年后的事,知道得很多,但对这件事,她挺好奇的。 “妈,那时候你不在能去哪儿?到时候我扛着锄头,你记得站远些,看我怎么收拾她。”陆建勋说得咬牙切齿,青涩的脸上满是愤慨,薛花花笑得更欢,“好啊,那你之前可不准去找她,等你四十一岁再去。” 陆建勋拍了拍胸脯,“那当然,她四十一岁打了我,我也四十一岁打她。”不占她便宜。 陆建勋的想法完全是孩子对愤怒的体现,薛花花没有说他不对,而是想好好加以引到,十三岁到四十一岁,足够他想明白很多事,用不着泼冷水。 薛花花摘了两衣兜刺泡儿,把陆建勋捡的柴装进背篓,叫他今天先回去了,待会她要去割猪草,有事情忙。 枯枝竖着装进背篓,看着有不少,陆建勋笑得满是骄傲,“妈,我陪你回去,你去割猪草,我背着背篓一个人来就是了。”空背篓轻,他没问题的,“等背篓装满了我就叫大哥,让他来背。” 干活使人快乐,他爱干活。 薛花花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提醒,“你走路看着点,草深的地方用棍子先拍两下,小心蛇。” “不就是蛇,我才不怕它,它要真敢露面,保管把它炖了吃。”陆建勋不是吹牛,他八岁的时候就抓过蛇炖来吃了,像他这么大的人,都不怕蛇,巴不得抓着条开荤呢。 薛花花嘴角抽了抽,继而竖着眉,严肃的瞪陆建勋眼,“看着给我离远点,咬你一口你还不知道咋死的,听到没?”没毒的蛇就算了,要是有剧毒的蛇,跑公社都来不接了,怕陆建勋不当回事,一巴掌打向他肩膀,凌厉道,“听到没?” 陆建勋吃疼,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我就是看见也不抓它。” 回到家,薛花花将背篓里的柴倒出来,摊开晒一晒,陆建勋背着空背篓,斗志昂扬地走了,薛花花再次提醒他草里有蛇,晒好柴,她去灶房倒水喝,刚走上檐廊,陆红英就红着眼眶从堂屋里出来,眼角湿哒哒的,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薛花花诧异,“三妹,怎么哭了?” 她一问,陆红英眼泪又如决堤的洪水爆发开来,朝薛花花摇摇头,端起地上的盆朝外走,背影又快又急,像是跟人赌气似的,薛花花不明就里,喊了两声三妹,陆红英没有理她,房间里抱着孩子的赵彩芝出来了,她等陆红英不见人影了才小声和薛花花说,“三妹和知青房的人吵起来了,她们说三妹偷了东西......” 陆德文简单说了两句就上工去了,具体啥事,赵彩芝也不清楚,“我问三妹,三妹不肯说,妈,你去问问吧。” 家里穷是穷,但陆红英从没抱怨过,她话少心细,家里出事后,陆红英几乎没有出去玩过,天天带着西西帮她干活,期间,水缸里的水全是陆红英挑回来的,她个子小力气小,挑着小半桶水一晃一晃的,四挑水就满缸的,她挑了七八次才把水缸装满。 赵彩芝不信陆红英会做那样的事。 薛花花也不信,“彩芝,你进屋休息,少吹风,这件事等我下工回来再说。”这会儿太阳偏西了,再不现身,村里又该有人唧唧歪歪说长道短的。 “妈,我晓得的。” 薛花花去陆家叫李雪梅,刘云芳坐在院坝外的石墩上,难得没扯着嗓门骂人,看到她,眼神十分不友好,起身拉着她衣角就进了院坝边的柴篷,“我说薛花花,你怎么搞的,啥时候了才上工,你是不是要连累我家雪梅被人骂偷懒啊,你心肠咋这么黑呢?” 她声音压得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薛花花,养猪的活多轻松啊,你能不能好好珍惜,我家雪梅现在是和你绑在一起了,你能不能别拖后腿啊......” 李雪梅吃过午饭留下帮她刷碗,她觉得奇怪,其他人都赶着上工,咋她那么清闲了,一问才知道,薛花花让她吃了饭在家等着,刘云芳登时就急了,村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薛花花咋还能光明正大偷懒呢,但她又不好叫李雪梅先去,因为李雪梅去了,薛花花偷懒的事就是事实了,薛花花帮过李雪梅,她不能让李雪梅做出背后插刀的事儿来。 结果等得太阳快落山了,薛花花才慢腾腾地来,她心里那个急啊。 听她一口一个我家雪梅,薛花花弯着唇笑了,“云芳嫂子,我心里有数的,中午太阳晒,草焉哒哒的割回去坏得快,而且猪吃了也不好,这会草不干不燥,刚刚好,你放心,副业队长知道这点,不会说我们偷懒的。” 万一副业队长说她好像很会养猪时,她大概说了几句,其中就包括什么时候的猪草最新鲜,储存的时间最久。 副业队长不会认为她在偷懒。 刘云芳面露狐疑,“真的?”为了给李雪梅争取这份活,她费了多大的劲儿啊,要是黄了,她非气死不可。 “真的,云芳嫂子不信的话就等着,看副业队长会不会骂我们。” 刘云芳还是不太放心,朝屋里喊李雪梅出来,等两人前脚离开,她就锁上门,风风火火跟着去了田野。 15.015 极品婆婆 薛花花和李雪梅不慌不忙,绕去猪场溜达圈,随后才去保管室拿镰刀到处割猪草,田里累得汗流浃背的孙桂仙差点没气死,同样的工分,她累死累活,人家轻松得跟啥似的,当薛花花割着猪草从远处过来,她阴阳怪气哼了声,“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雪梅走在薛花花后边,两人一左一右的割,不漏下半窝猪草,听到孙桂仙指桑骂槐的话,她把猪草扔进薛花花的背篓,小声询问,“婶子,知青房的事你知道不?” 家里有个好八卦的婆婆,村里芝麻大点事李雪梅都清楚,她以前在知青房住的时候和陆红英打过交道,挺干脆的女孩,不像会偷东西的人。 薛花花侧身,视线扫过田坎上的草,弯腰割了起来,“知道得不多,你是不是知道啥,跟我说说。”陆红英肯定是被人冤枉的,原主虽没空教育孩子,但几个孩子都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 注意到孙桂仙怨毒仇恨的目光,李雪梅推了推她背篓,示意去前边说。 孙桂仙没个好气怒瞪着李雪梅,刚想呛她两句,余光瞥见田埂上的刘玉芳,咬咬牙,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刘云芳仗着儿子多,腰板硬,出了名的你说一句她骂十句的那种,孙桂仙不想跟她杠上,只是要她放弃挤兑薛花花的机会,她舍不得。 眼神落在前边田里的女知青身上,心思转了转,扯着嗓子喊,“罗知青,罗知青,你不是说陆红英偷了你东西吗?她妈来了,有什么话你跟她妈说啊。” 弯腰拔秧苗的女知青慢慢直起身来,把秧苗顺着放进箩筐,搓着手里的泥,高声回道,“婶子,红英说没拿,估计我放在哪儿自己给忘了,等我再找找吧。”她丢的是本俄语书籍,陆红英看不懂,拿来也没用......只是想到里边夹着的信,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信的内容闹到城里,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孙桂仙挑拨离间失败,重重呸了句,又把矛头对准薛花花,“花花,你女儿手脚不干净,去知青房住几天就偷了人家东西,不是我说你啊,干活要紧,孩子们也要管啊。”说到最后,竟是一副疾首痛心扼腕痛惜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她多替薛花花难过呢。 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是想方设法给薛花花难堪,挑拨薛花花和知青关系。 薛花花不上当,身板直直的站在小路上,板着脸批评她,“孙桂仙同志,大家伙都在田里挥汗如雨,就你话多能说是不是,既然这么能说,那咱村里小伙子的婚事就包在你身上得了,记得给他们找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论骂人谁不会啊,她以前天天扫街道,遇到那些吐口香糖丢瓜子壳的年轻人没少骂,不骂的话他们不会感觉羞愧,下次继续乱吐乱扔,你好言好语说两句,他们随口就是句‘没有我们乱吐乱扔,你们哪儿来的工作’,好像乱丢垃圾是多高尚的一件事似的。 保持城市干净整洁的仪容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一个城市的干净与否,不仅仅是街道一尘不染,而是市民们拥有干净的素质。 比孙桂仙再厉害的人她都敢骂,孙桂仙在她眼里算什么? 周围几个田里的村民听到这话,不禁偷偷笑了起来,谁都听得出薛花花讽刺孙宝琴水性杨花的事,不得不说,薛花花骂人挺厉害的,简直一针见血。 离得稍远得李明霞跟着抬起头来,她不喜欢薛花花,更讨厌孙桂仙,于是她很给面子帮着薛花花呛,“还是别指望她吧,万一介绍的是第二个孙宝琴,不是害人吗?”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男同志们不吭声,专心干着手里的活,田挖得差不多了,陆建国安排人拔秧苗,明后两天开始抛秧插秧,接下来要忙整整一个月,他们哪儿有心思看热闹? 孙桂仙气得脸色通红,另一边地里的儿子怕事情闹大,忙提醒她她抓紧时间干活。因为猪的事儿,孙桂仙被扣了一天工分,继续闹下去,陆建国来,又得扣她工分了。孙桂仙有意乱骂两句,可左想右想不知道骂什么,心头憋着股火,别提多郁闷了。 这个季节的猪草最茂盛,两人合力,背篓很快就装满了,薛花花往下压实,后背沉甸甸的,防止猪草掉出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慢慢的,背篓越来越重,她才提议回猪场倒了再出来。 李雪梅瞅着人少的时候和她说了知青房里的事儿。 罗梦莹有本书不见了,她家里条件好,几乎隔两月就有亲戚给她寄东西来,她舍得分享,陆明文有次帮梁兰芬干活带着陆红英,她给了陆红英一块薄荷糖,之后陆红英就常常跟着她,帮她分担任务,她负责管陆红英的饭,两人同吃同住,关系不错。 陆红英回家住后,罗梦莹不太习惯,又找个女孩帮她干活,同样管饭,但两人不住一起。 今天中午,罗梦莹发现自己少了本书籍,就问了其他知青两句,说来说去,就说到了陆红英身上,陆红英不服气,来知青房跟人对峙,结果是没人亲眼看到陆红英偷了书,但她嫌疑最大。 听完来龙去脉,薛花花不假思索道,“红英不会偷东西,待会下工了我去知青房问问。”老实说,她对罗梦莹刚才的表现有好感,书没了,她肯定着急,但孙桂仙信誓旦旦的说起陆红英时,她说话留了余地,这种时候,难得她还能保持平静。 知青房是村里最敞亮最气派的土坯房了,整整两排房子,窗户开得大而低,光线充足明亮,男知青住一边,女知青住一边,女知青的房间拉了窗帘,花花绿绿的,甚为喜庆,薛花花站在院坝里,一眼就看出哪边住的女知青。 罗梦莹还在翻箱倒柜的找书,她随身带了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大背包,期间家里又寄了许多书和吃的来,零零总总加起来,房间堆得满满的,她都找过了,其他书籍都在,唯独那本俄语书没了。 “要我说,肯定是陆红英拿了的,当时就和你说农村人手脚不干净你还不信,现在后悔了吧。” 薛花花正打量着院坝,忽然听到这话,她朝里喊了声,“罗知青,罗知青回来了吗?” 顿时,右边的一间屋子没了声,不一会儿,有个白白净净的女生从里出来,扎着两根麻花辫,军绿色的上装看着有点眼熟,薛花花没想起在哪儿见过,她说道,“我来是为了三妹的事,罗知青,你的书找到了吗?” 罗梦莹老实摇头,“没找见,婶子要不明天来,我再找找。” 这时候,屋里又走出来个女孩,靠着门框,斜着眉,一脸的鄙视,“还找什么,不是陆红英还能有谁,咱知青房,就她能随便进出你的房间。” 罗梦莹抵了抵她,蹙眉道,“红英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认识字,要书也没用。” “可以显摆啊,农村人不是最爱显摆吗?多挖两锄头田都恨不得拿着喇叭到处宣传,何况你哥费尽心思给你寄的俄语书了。”梁兰芬扬着眉,眼里说不出的嫌弃,罗梦莹推了推她,有些不高兴,“别这么说,村民们挺好的。” 梁兰芬又低头骂了句什么薛花花没听清,她目光凌厉的看着梁兰芬,“多挖两锄头田显摆怎么了,总比某些人仗着读过几年书就骗老实人帮忙干活得强。” 陆明文帮许多女知青女同志干过活,若说帮谁干的活最多,梁兰芬绝对排第二,第一名是孙宝琴,但凡是个感恩的,就不会对陆红英落井下石,故而她没个好脸道,“我家明文干的活都养了群白眼狼,我当老娘的没吃过他一口饭,丧尽天良的吃了还嫌不好,有种就吐出来啊。” 薛花花含沙射影的本领高,梁兰芬整张脸都红了,跺着脚,双眼鼓鼓的,双唇直哆嗦。 薛花花哼了哼,毫不给她面子,“我家明文没读过书,性格单纯,你们是文化人,受过教育的,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面,以后谁还敢叫他干活,谁就跟他处对象,咱农村知识水平不高,未婚的小伙子只帮对象家里干活。” 梁兰芬脸色煞白,指着薛花花,久久说不上话来。 薛花花懒得再理她,目光转向罗梦莹,口气温和了很多,“罗知青,红英是我养大的,好与不好都是我的教育问题,你看要不要具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想想办法。”这年代的书籍贵重,不管是谁的,都该帮忙找回来。 国家越来越好,都是靠他们发展推进的,如果她能为他们做点事,她甘之如饴。 这会儿知青们都回来了,罗梦莹面色犹豫,薛花花看出她的顾忌,指着外边道,“下工我就过来了,还得回去扫猪圈,罗知青,要不我们去猪场说?” 罗梦莹轻轻点了点头,跟梁兰芬说了两句,锁上门,和薛花花一起走出了院坝。 关系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她不敢在知青房里说太多。 16.016 极品婆婆 村民们都回家了,路上没什么人,两人并肩走着,所谓言传身教,陆红英帮她干活直接要求管饭,所以罗梦莹觉得薛花花该是个直爽的人,她开门见山道,“婶子,那本俄语书是我哥寄来的,上个月我翻过一次就把它放箱子里了,什么时候不见的我也不清楚,中午我找的时候就没了。” 真要是陆红英拿了的她不担心,陆红英不识字,看不懂信上写什么,她是怕知青房有人拿着信到处乱说,丰谷乡有几十名知青,却只有三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僧多粥少,她下乡表现平平,闹起来恐怕收不了场。 薛花花不知信的事,她纳闷件事,“为什么偏偏那本书丢了,你是不是夹了钱在里边?”下乡的知青们或多或少都有些钱,外出干活,放在身上不方便,夹在书里反而会觉得安全,因为一般人想不到书里夹着钱。 罗梦莹怔了怔,有些诧异薛花花会猜到书里有东西,她思忖了会儿,左右工农兵大学的事和薛花花没多大关系,坦白道,“有封信,是关于上大学的事,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的利益,最终结果没出来,我不好往外说。” 她哥的战友有亲戚是丰谷乡公社的干部,决定走后门把她的名字报上去,如果事情遭揭发,知青们闹事,以仁安村这两年的收成来看,生产队是得不到名额的,那么她读书的事儿自然就黄了。 薛花花是明白人,立即就想到里边弯弯绕绕了,“信上说了有几个名额没?” “有三个。” 薛花花低头沉吟,丰谷乡下边有十个生产队,其中两个生产队连连创收得到公社干部一致好评,三个名额肯定有两个是要给那两个生产队的,剩余的一个名额要几个生产队抢,仁安村没啥实力,抢到的机会不大,对方知道罗梦莹占了这个名额,肯定不会大声宣扬,而是想方设法将她挤下去,“这件事肯定是知青房的人干的,三妹拿来也没用,罗知青,你好好想想,除了你家在公社有关系,其他知青有没有?” 她比罗梦莹多活好几十年,这种顶替的事她见得太多了,信息化时代尚且有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儿,何况这种靠关系的时代。 罗梦莹没有说话,平日下工回来,大家坐在院坝里乘凉会说许多城里的事儿,除了新来的知青她不怎么熟悉,其他知青她都有些了解,除了家里成分不好的李雪梅,几乎都还不错,有几个是外市的,该没那么大的能耐。 她想不出谁在背后盯着她。 读大学是唯一回城的途径,罗梦莹下乡前她哥就写信跟她提过读大学的事,那时候她怀着建设祖国的美好梦想,并不上心,直到上个月看到信才认真想了想自己的将来,不回去难道像李雪梅嫁到农村来吗,天天对着个破口大骂的婆婆过一辈子?不说她受不受得了,城里的父母也不能接受。 她读大学,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还想离开这,回到父母身边去。 “婶子,中午闹哄哄的,我没机会单独跟红英说话,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发现谁偷偷进过我房间?”都是背井离乡的学生,知青房的关系素来不错,不像村民们各吃各的,知青房共用灶房和堂屋,每个人轮流煮所有人的饭,有时候会吵架,但闹得再僵,真有事叫到都会帮忙。 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干这种事。 “回家我问问,其实啊......”薛花花顿了顿,思索道,“不管对方是谁,她想把你挤下去,总得想办法走后门,马上农忙来了,你认真观察,谁要经常请假去公社,又或者经常找队长寄信,大概就是他了。” 工农兵大学的事陆建国没收到通知,肯定是公社干部想等农忙过后,免得知青们心里装着事不努力干活,而且越临近时间通知,知青们思考反应的时间越短,闹起来的机率越低,相反,如果一早通知下来,知青们肯定会到处打听名额的情况,选出来的三名知青不管是谁在他们看来都比不上自己,比较来比较去,反而会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对方想要争取到名额,必须得趁着公社通知下来前搞定,既然这样,就不会待在村里什么都不做。 罗梦莹一时没想明白,薛花花一点一点分析给她听,她说得浅显而细致,罗梦莹恍然,不禁对薛花花刮目相看,农村人在她眼里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活的庄稼汉,除了干活其他啥也不会的那种,没想到薛花花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语速不快不慢,给她足够的思考空间,引导她动脑筋而不是牵着她鼻子走。 “婶子,谢谢你帮我分析,红英那你帮我说声对不起,我没想会闹成这样。”她发现书丢了就随口问了句其他人,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矛头对准了陆红英,想到陆红英红着眼眶跑开的情形,她也不好受。 “三妹知道你没有坏心,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你干了一天活也累了,先回去吧。”事情说清楚了就好,陆红英被冤枉,心头肯定难过,站在罗梦莹的角度,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以她的年龄,处理这件事算得上很好了。 换作其他人,早就跟陆红英撕破脸闹僵了,难为她还维持着丝理智。两人真能做朋友,陆红英一定能从罗梦莹身上学到许多优良的品质。 猪圈的味儿有些冲,罗梦莹不适应的捏着鼻子,转身准备回了。“婶子,我先回去了啊。”她得回去给她哥写信说说这事,顺便问问他找的关系硬不硬,会不会出什么事,这几年,批.斗之风盛行,一不小心就会把全家拖下水,城里已经够乌烟瘴气死气沉沉的了,她不想连累人。 薛花花扫干净猪圈,又提水把猪圈冲刷干净才离开,日落西山,倦鸟归巢,竹林一片宁静,她走出院坝,看见竹林丛里藏了个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瞧,脚上的草鞋沾着泥,裤脚卷得高高的,难为人家这么惦记她,薛花花尖声喊,“孙桂仙同志,藏头藏尾躲着干什么,又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她首先想到的是猪场里的猪,陆建国把猪场交给她,如果猪出了什么事肯定找她,猪场没有门,万一孙桂仙偷偷干点什么,她就成了背黑锅的人,不行,她得找陆建国说说这事。 孙桂仙见自己被发现了,不得不从树丛后走出来,想呛薛花花两句,谁知对方压根不理她,直直进了保管室的院坝,她抖抖腿上的泥,嚷嚷,“你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陆红英偷女知青的书都传开了,薛花花把女知青单独叫到猪场说话,肯定是威胁人家。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女知青吃了闷亏估计只得认了。薛花花才会败坏风气呢。 保管室一年四季有人,这个时间,陆建国正和副业队长商量安排明天插秧的人,听薛花花说完,陆建国当即竖起了眉头,“她敢,个人的事是小事,生产队的事才是大事,她真敢做,我非要她好看不可。” 薛花花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得多的缘故,但防患于未然是没错的,“队长,我不是害怕吗?我知道我得了这个活很多人不满,猪场没有设门,万一真出点事,生产队就亏大了,实在不行,还是轮着来养猪吧,对大家都公平。” 越想,薛花花越觉得胆战心惊,四头猪有个好歹,她哪儿赔得起,得先给陆建国打个预防针。 “这事你别担心,待会我去找她。”提及孙桂仙陆建国就没个好脸色,他听社员说了,孙桂仙割猪草不认真,老的嫩的全往背篓装,幸亏有只猪生了病发现得及时,否则依着孙桂仙的做法,四头猪也肥不起来。 说着,他跟副业队长一合计,两人就朝孙桂仙家去了,狠狠警告孙桂仙不准乱来,随后挨家挨户通知社员们明天开始抛秧插秧挑粪的事。 陆德文得了插秧的活,腰板挺得直直的,抱着西西往空中抛了抛,欢欣鼓舞的教育西西,“跟着爸学种地,长大了让队长给你安排个插秧的活。” 有其父必有其子,坚决不能让西西拖后腿丢脸。 西西伸展双臂,咯咯笑个不停,时不时冒出两个字,“干活,干活。”陆德文觉得他儿子天生就是干活的料,听听这干活二字说得多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陆建勋看得羡慕不已,把地上的柴码好,见薛花花从外边回来,他有些激动,“妈,队长让大哥明天下田插秧呢。”等他的腿一好,他也求队长让他下田。 薛花花去自留地转了圈,回来的路上遇着陆建国,已经知道这事了,她鼓励陆德文,“好好干,不懂的多问,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好了。” 陆德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余光瞥到端着饭碗出来的陆红英,顿时一脸悻悻,放下西西,走到薛花花身前,压着声儿道,“妈,三妹心情不好,你进去劝劝,我回来她都不理我。” 中午他到知青房的时候陆红英正跟人吵架,脸红脖子粗的,他想到薛花花教他们来日方长的话,上前劝陆红英回家,陆红英瞪他眼,哭着跑开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知青房那么多人怀疑陆红英偷了东西,她百口莫辩,与其浪费口水解释,不如回家干活。 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薛花花,谁知薛花花恨其不争的拍了他一巴掌,“三妹是你妹子,有人欺负她,你就不能帮她说说话?” 陆德文委屈,“他们那么多张嘴,又是读过书的,我哪儿说得赢他们啊。” 薛花花抬手,作势又要打他,陆德文害怕地闭上眼,谁知巴掌迟迟没落下来,他虚着眼一看,薛花花怒气冲冲走了,“回堂屋吃饭,边吃边说。” 陆红英煮的红薯稀饭,除了陆明文,人人一碗,看得陆明文口水流了一地,“妈,我看家里的箩筐坏了,不如我在家编箩筐吧?”不找点事情做,他心里不踏实。 17.017 极品婆婆 “你会编箩筐?”薛花花故作吃惊的问。就她所知,陆明文不是会做手工的。 陆明文顿时哑口无言,家家户户的男同志几乎都会编筲箕背篓箩筐,他们家没人会,一则没人教,二则没心思学,真要在家编箩筐的话,他还得找个人学学才行,可这个时节,哪儿有人愿意教他这个。 他拧着眉,沮丧的叹了口气,一想到他整日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心头就虚得慌,和薛花花商量,“妈,要不给我派个活,四弟都能上山捡柴了,我啥都不干不太好。” 陆建勋出门前,他想跟着一起,奈何陆建勋不带他,搞得他一下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么下去,迟早要发霉。 陆德文呼呼吃着碗里的饭,他了解陆明文的心情,想以前,巴不得天天躺双上睡懒觉,一日三餐有人端到床上来,如今愿望实现了,却恨不得回到过去天天上工的日子,追根究底,还是想多吃点饭,感同身受,他帮腔道,“妈,二弟闲不住,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活丢给他吧。” 陆明文一脸殷切的望着薛花花,面露渴望,“对对对,妈,你看看我能干什么,我绝对不偷懒。”怕薛花花不信,挥了挥拳头,“妈,我力气大着呢。” 就是不能走。 薛花花想了想,家里的活不多,陆红英忙得开,陆明文既然想帮忙,她当然不会拒绝,沉吟道,“搓草绳吧,待会我教你怎么搓,你明天开始就在家搓草绳,能搓多少是多少,冬天的时候换钱。”每年冬天到杀猪的时候,公社就需要大批挂肉的草绳,送到县城省城去的,城里人买肉没有背篓篮子,需用草绳串起提着,一块肉一根草绳,需求量大得很。陆明文手好好的,搓绳子不成问题。 得了活,陆明文高兴非常,他是见过他妈搓草绳的,冬天的时候,她抱着捆稻草坐在檐廊边,双腿夹着一端,从另一端慢慢往下搓,搓好了打个结挂在竹竿上,最后绑成一捆一捆的送到陆建国家里。 “好呢。”他兴致勃勃答了声才开始津津有味的碗里的半碗饭。 薛花花抬头看了眼心情郁郁闷头不言的陆红英,将知青房的事儿说了,“妈找过罗知青,书是别人拿了的跟你没关系,你别想太多,过段时间就真相大白了。” 陆红英握着筷子没动,语气有些冲,“本来就不是我拿的,他们凭什么说是我?” 薛花花以为她心情不好才这种语气,温声解释,“他们胡乱猜测罢了,平时就你俩走得最近,罗知青的书不见了,问问你没有其他意思,至于其他人,你想啊,如果不是你拿的,那么他们当中就有小偷,知青是小偷,说出去多丢他们的脸啊,他们哪儿接受得了?所以才使劲抹黑你。”说到这,薛花花瞥了眼兀自吃得欢实的陆德文,继续道,“你跟他们吵是对的,你要不吵他们以为你默认了,不对的是你大哥......”说话间,薛花花一脚踹向陆德文,没个好气瞪大眼,“你受欺负,当哥的不给力就算了,尽拖后腿,明天给他半碗饭。” 吃得正香的陆德文不知哪儿惹着薛花花了,他不是怕打起来陆红英吃亏才赶紧劝她走吗? “妈。”陆德文嗫喏的喊了声,“我怕三妹跟人打起来才......” “才什么?”薛花花哼了声,冷着脸道,“你二十几岁的人了处理事情就只会打架吗?他们骂三妹是小偷,你就不会骂他们是小偷啊,你要挺直腰板挡在三妹前边,我不信他们敢打人,他们真敢,你叫一声,老娘我挥着镰刀就冲过去,一个都不放过。” 陆德文耷拉着耳朵,表情委屈极了,让积压了一肚子愤懑的陆红英骤然笑出了声,她抬眸,诧异的看着薛花花,她记得小时候,她跟英子去撬折耳根,谁家自留地的花生少了两窝,硬说是她和英子偷偷挖来吃了的,对方找上门,薛花花点头哈腰的给人道歉,回房间舀了半碗米赔给人家。 英子和她一样,怎么都不承认偷了花生,但对方说‘红英都承认了,她妈赔了半碗米呢’,因为这两句话,害得英子差点被她爸打死,英子爸本就重男轻女,此后更是三天两头不给她饭吃,因为这个,英子都不跟她一起玩了。 她想挖点野菜回家,结果被所有人当成小偷,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勤快,所以她就跟陆德文学,能偷懒就偷懒,反正不管怎样都饿不死。 岂料这次,薛花花竟然选择相信她。 她目光炯炯有神,一眨不眨的盯着薛花花看,清澈明亮的眼眸似乎能看到人心眼里去,薛花花心头一颤,以为陆红英看出了什么,面上佯装镇定,“妈说得不对?兄弟姐妹相互帮助,这个家才会越来越好。” 陆红英摇头,自从受伤后,薛花花性格变了很多,村里人说她妈是被刘华仙的锄头打出人样来了,整个人开朗精神了不说,说话做事井井有条,不慌不乱,干脆又利落,和以往闷不吭声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从鬼门关溜达一圈真的不一样了。 “妈说得对,大哥不该不帮我。”陆红英收回视线,不管外人怎么污蔑她,家里人的信任让她心里暖暖的。 陆德文顿时苦了脸,可怜巴巴喊了声三妹,陆红英不看他,低头刨饭吃,半晌,悠悠地开口,“明天老实干活的话,还是一碗饭。” 登时,陆德文喜笑颜开,薛花花睇他,“瞧你这出息。” 陆德文讪讪的收了笑,低头看到碗里的野菜,又忍不住咧开了嘴偷笑。 晚饭后,薛花花坐在檐廊的凳子上,借着月光教陆明文搓草绳,陆德文和陆建勋搬了矮凳子出来跟着学,三人空有力气,搓的绳子松松垮垮的,还扎手,陆建国那关都过不了,薛花花把绳子解开,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教着他们。 夜色宁静,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西西窝在陆红英怀里,昏昏欲睡的看着皱眉苦恼返工的三人,含糊不清的嘟囔,“干活,干活。” 说完,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农忙来了,家家户户全体出动,女同志们拔秧苗,男同志们抛秧插秧,阳光普照的田野,满是忙碌的身影,赵彩芝出了月子就找陆建国要求上工,她手脚勤快,分到拔秧苗的活,她在家养了一个月,身体好,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速度明显比周围的女同志快,陆建国负责挑秧,观察了她两天,给她换了个插秧的工作。 女同志们都没话说,赵彩芝的速度她们看在眼里,确实比她们迅速,就这样,人家还是抽空喂了孩子的,如果不喂孩子会更快。 五月是全年最忙的季节,秧苗没插完,地里的小麦黄了,要分些人手去地里割小麦,这时候,10个工分的劳动力就体现出来了,他们白天在田里插秧,太阳落山后就去地里挑小麦,麦穗连着麦秆一块收割,用稻草捆成一把一把的,扁担从中间一架,挑着就走, 整个生产队的人,几乎都是天黑才往家走,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忙碌而充实,每一张疲惫的脸上都带着丰收的喜悦。 便是薛花花和李雪梅,都比以前忙碌了,四头猪见天涨,一天两背篓猪草吃得光光的,随着天越来越热,新鲜的猪草越来越少,薛花花和李雪梅商量,先走远些割猪草,近地方的留着以后割,于是两人常常到其他生产队割猪草,早上一背篓,下午两背篓。 几天下来,两人累得够呛,尤其是薛花花,白天在外边干活,晚上回到家里得检查陆明文搓的绳子,稻草干枯,得用巧劲搓得光滑不扎手才行,陆明文搓得毛毛躁躁的,捏在手里扎手,不小心会伤到人。 这天,她跟李雪梅找到块猪草多的地儿,早早的两人就收了工,李雪梅回家,她去了自留地,割了稻穗背回家自己拿手搓,陆明文干这个活是没问题的。 还没到家门,就听到里边传来娇滴滴的女声,“陆明文同志,听说你的脚是帮我干活伤着的,我没来看过你,你不会怪我吧?” 薛花花当即脸色就拉了下来,只听陆明文说,“不会,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梁兰芬同志,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自作多情,薛花花心头骂了句,用不着看也能想到陆明文说这话时笑得有多得意,真的以为自己多重要似的,傻不拉几的。 里边,梁兰芬找了根凳子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脸上带着关切,“你的脚没事了吧?” 陆明文挺胸,“没事,过几天就能到处走了。” 梁兰芬低头瞄了眼裤脚下的脚踝,一脸歉意,陆明文嘴笨,不知该说点什么,挪开视线看向外边,太阳落山了,晚霞红艳艳的,正值农忙,下工的时间越来越晚,他大哥大嫂都是踏着月色进门的,说是抢收,梁兰芬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正想着,就听梁兰芬说,“陆明文同志,我明天要去趟公社,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完,她就垂下了头。 18.018 极品婆婆 不得不说, 梁兰芬这难为情的样子对陆明文真管用, 他最见不得女同志有苦难言的神色,想当初,孙宝琴天天围着他抱怨地里干活累, 不敢偷懒,感冒发烧都要上工,他于心不忍就说了句帮她干活,后来孙宝琴闲了,照样有苦恼,她的活都自己干了, 长时间下去, 别人会骂她好吃懒做找不到婆家的。 他不想孙宝琴难过,就求她爸妈答应两人处对象,孙宝琴嫁给他,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他处处为孙宝琴考虑, 到头来落得个戴绿帽子的下场,村里人谁不笑话他怂,连个媳妇都看不住?还骂他把全村男人的脸都丢光了, 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被女同志外表迷惑,谁让帮忙坚决不答应, 个人攒劲个人热和, 他吃自己的饭干自己的活。 想得很美好, 但真要冷冰冰拒绝梁兰芬, 他怎么都开不了口,憋着通红的脸,好半天才吞吞吐吐不情不愿的挤出一句话,“什么忙啊?” 他不知道自己一言一行都被自己妈看了去,正琢磨着田地的活哪些是他能干的时,只觉脊背阴风阵阵,全身发凉,抬头一看,就见他妈不知啥时候回来了,睚眦欲裂的霍霍着镰刀,目光森森的望着他,陆明文抖了个激灵,吓得差点跳了起来,磕磕巴巴的喊,“妈......妈......你怎么回来了?” 心底那点侥幸荡然无存,急忙给梁兰芬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他妈发起狠来,一镰刀弄死一个不在话下。 看梁兰芬无动于衷,他额头直冒冷汗,丢了手里搓到一半的绳子,作势就要起身,对上他妈凶狠的眼神,又心虚的坐了回去,神色惶恐的看着薛花花,“妈......妈,梁兰芬同志来看看我的脚,没有其他意思,你别想多了啊。” 他答应过他妈不帮别人干活的,他都记着,哪儿还敢像以前没心没肺。 比起吓得直哆嗦的陆明文,梁兰芬淡定多了,她仰头直视着薛花花,态度高高在上,“陆明文同志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思维,你凭什么干预他的事?”梁兰芬非常不喜欢薛花花,看着慈眉善目没有攻击力实际一肚子坏水,就说罗梦莹书丢了的事,所有知青一致认定是陆红英拿了的,不知薛花花叫罗梦莹出去说了啥,罗梦莹回来后提都不提书的事,头发长见识短的农村妇女,心眼多得很,完全把罗梦莹忽悠了。 昨晚她好心好意劝罗梦莹别被薛花花母女骗了,书籍贵重,该让她们赔的就得赔,结果罗梦莹推门就进了房间,连个眼神都没甩给她,像是她存心挑拨离间似的,梁兰芬心里那个憋屈,同为知青,彼此不互帮互助,罗梦莹跟薛花花走得近,她气得牙痒痒。 她不知薛花花跟罗梦莹说了什么让罗梦莹对书的事儿避而不谈,她有血有肉,坚决不会向农村妇女妥协,于是,她又提着嗓门把话重复了遍。 陆明文被她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吓了一跳,梁兰芬在他眼里就是娇娇弱弱的文化人,长相清秀,说话细声细气,猛地拉下脸大声说话,他有些被吓住了,尤其她骂的还是他亲妈,陆明文反应过来,忙扯了扯她手臂,“梁兰芬同志,他是我妈,管我是理所应当的,你没请假过来的吧,赶紧回地里,被队长发现是要扣工分的。” 他完全没有梁兰芬是在为他说话的感觉,在他眼里,妈管儿子天经地义,外人没有话说,他没冲梁兰芬发脾气,但不认可的态度明明显显摆在脸上,他妈不管他,那他还不得饿死啊,得管,必须管,两相权衡,他又诚惶诚恐的朝薛花花说道,“妈,我就在家搓绳子哪儿也不去,你别生气啊。” 说完,拾起地上的绳子,将松散的地儿勒紧,仔仔细细搓了起来。 梁兰芬:“......”她好心好意的帮陆明文摆脱压在他身上的大山还他自由,他竟然跟个局外人似的漠不关心,梁兰芬面子挂不住,脸上阵青阵红,见母子两各忙各的不搭理她,不由得怒火更甚,“薛花花同志,我跟你说话呢,出于基本礼貌你是不是该回答声?” 语声一落,迎面飞来把麦穗,直直拍在她脸上,梁兰芬脸颊吃疼,暴跳如雷的瞪着薛花花,“你干什么?” “打你啊,还是读过书的,这都看不出来?”薛花花扔了背篓,举起镰刀缓缓走了过来,嗓门大得震耳欲聋,“你算哪根葱,跑我家里教唆我儿子帮你干活,老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凭什么送给你,打你怎么了,砍你两刀村民们还得给我拍手鼓掌,小小年纪不脚踏实地干活,成天想着投机取巧,挑拨别人关系,你以为自己谁啊,她孙宝琴回来都不敢这么做,你还能比她厉害不成?” 孙宝琴起码跟陆明文摆了酒席的,梁兰芬算什么东西,站在她地皮上还大言不惭,她要不给她脸色看看,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还跟她谈思想谈礼貌,读过几年书就把自己当孔圣人了,她儿媳妇都不敢挑拨他们母子关系,梁兰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拐她儿子,她非得好好给她个教训不可。 麦穗上有须,扎得梁兰芬整张脸火辣辣的痛,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像薛花花这么泼辣的人,一言不合就动手,跟恶民没什么两样,她怒火中烧,扑过去就欲跟她干架,眼神晃到她手里锃亮的镰刀,忙缩回了手,又气又恨的冲薛花花咆哮,咆哮过后,心头委屈更甚,哇的声,蹲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 陆明文:“......”他就说嘛,好端端的惹他妈做什么,幸亏她哭的及时,否则他妈的镰刀肯定落她脸上,干干净净的脸要是落下疤,以后嫁人就难了。想到此,他手下越发卖力,搓完根绳子打好结,谄媚的递薛花花看,“妈,你看这根行不行?” “你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啊,你说行不行?” 陆明文讪讪的笑了笑,尖着手指扯了扯绳子上的须,越扯越多,索性一点一点解开,重新来。 没再管地上哭哭啼啼的梁兰芬。 薛花花挥了挥镰刀,镰刀发出霍霍的声响,看梁兰芬身子哆了哆,她才满意的收起镰刀,转身走向背篓,把背篓里的麦穗倒在檐廊,均匀地摊开晾好,地上痛哭的梁兰芬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见母子两旁若无人的做事,连安慰的场面话都懒得和她说,她站起身,擦擦脸上的泪,灰头灰脸走了。 她一走,陆明文整个人松了口气,他觉得梁兰芬脑子不太好使,他都给她使眼色让她走她不肯,现在好了,挨了打挨了骂,哭过一场心里痛快了,没人喊自己知道走了,典型的不挨打浑身不舒坦的类型,何必呢? 惊觉薛花花望了过来,他不再想梁兰芬的事儿,专心应付手里的活。 他搓了七八天的绳子了,每一根都不过关,要么太粗,要么太细,要么不紧凑,要么须多扎手,弄得他好像不用心搓似的,老实说,他在家真没偷懒,搓这个搓得他双手都起泡破皮了,硬是掌握不到要领,陆建勋随随便便一搓都搓得比他好。 感觉他心不在焉,薛花花重重将背篼一扔,“怎么着,想帮梁兰芬干活是不是?想的话就赶紧走,走了别给我回来了。” 陆明文身子一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就想怎么用力搓出来的绳子才能用。”他再也不敢想帮别人干活的事儿了,他妈挥镰刀霍霍的架势,分分钟能把他剁了。 “绳子搓不好就搓麦穗,趁着天好,早点脱粒晒干收了。”丢下这话,薛花花反着背篓拍了拍,然后背起背篓又去了自留地,去年冬天一场雪,今年的小麦格外好,麦秆深,麦穗饱满,绝对大丰收,四分地自留地的小麦,她忙到天黑都没割完,听到麦地的村民们吆喝着喊收工她才回家,去保管室还镰刀时遇着梁兰芬,她眼眶又红又肿,脸上还残着泪痕,显而易见哭了很长时间。 刘云芳挑着箩筐回来,看薛花花望着梁兰芬失神,两步走过去,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道,“梁兰芬偷懒被队长发现,扣了半天工分,一个人在麦地哭得伤伤心心的,得亏你家明文没看见,不然善心大发又被人拐跑了。”村里谁不知道陆明文经常帮梁兰芬干活啊,没和孙宝琴处对象时,好多人想撮合他两来着。 薛花花冷哼,“明文还敢给她干活,我打断他的腿。” 刘云芳家里人多,儿子儿媳出息,她在家带孙子煮饭,很少出来干活,今年丰收,生产队忙不过来她才上工的,听到薛花花的话,她表示赞同,“你以前就是太闷了,自己养的儿子凭什么给外人干活,换作我,早就打得他们不知道姓啥了。”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成人自己没享福呢,对方三两句话就拐走了,她不打死他们就算手下留情了。 梁兰芬注意到二人的视线,怒视了薛花花一眼,气急败坏的走了。 见状,刘云芳纳闷,“她是不是瞪你?还是读书人,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怎么说她得叫你声婶子吧,没大没小。”刘云芳没读过书,一二三四都不认识,但不妨碍她讨厌读书人,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吃的粮食还不是她们种的,吃供应粮怎么着,粮食不够吃,再有钱也得饿肚子。 梁兰芬目中无人的态度算是惹着她了,低着头,噼里啪啦说了好些梁兰芬的坏话。 “不管她,我看她以后是不敢找我家明文了。”梁兰芬真不要脸,她也豁得出去,大不了比比谁的脸皮厚。 “对了,我听陆明媳妇说猪草都是你背你挑的,那可不行,该她干的活得让她干,不就怀了孩子吗?我怀着陆明他们,哪天不干活,就她娇贵啊。”说起李雪梅,刘云芳话就多了起来,这些天全家早出晚归忙活,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李雪梅干的,害得她回家上桌就吃饭,擦嘴就走人,非常不习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 她又不好意思让李雪梅不做,万一养成李雪梅好吃懒做的性格受苦的还是陆明,思来想去,她觉得该和李雪梅说说,她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给陆明生个大胖小子,家里的事情等她下工回来做,以防累狠了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她好言好语和李雪梅说,不成想李雪梅不领情,告诉她家里的活自己完全顾得过来,还说上工她只负责割猪草,背猪草扫猪圈都是薛花花干的。 她就说李雪梅怎么可能有使不完的劲儿,原来是在外懒在家勤快呢。那可不成,割猪草的活是陆建国看在她面子上给的,李雪梅的做法被其他人知道可是要挑事的,丢了养猪的工作可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轻松的了。所以得让李雪梅多分担些任务,既不会落下话柄又没精力管家里的活。 薛花花不知刘云芳心里的盘算,毕竟,没有哪个婆婆不喜欢儿媳妇勤快的,她诚恳道,“她毕竟是城里来的,身板比不得咱结实,等她生完孩子,该她做的我绝对不帮忙行了吧?” 说到这个份上,刘云芳还能说什么?再劝就是明摆着跟儿媳对着干,假如李雪梅不小心出点事,都以为她心肠歹毒造成的,咽下到嘴的话,她拧巴着脸说,“辛苦你了,等孩子落地,我让她把落下的活全补上。” 二人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没了,不远处的孙桂仙竖着耳朵听了两句,模模糊糊好像听到她们说城里,用不着说,肯定议论宝琴跟知青的事,顺便把自己一块骂进去,想到前几天陆建国连敲带打警告她的话,绝对是薛花花说了什么,越想越气,恨不得上前扇薛花花两个耳刮子,让她到处说她坏话。 她是不敢对猪做什么手脚,但她还有其他办法呢。 天渐渐黑了,孙桂仙草草吃过晚饭,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挑着扁担出了门,小路上还有人影晃动,是社员挑着麦子回来,孙桂仙心虚,匆忙的躲进竹林里,等社员们走得不见影了才挑着扁担出来,偷偷摸摸绕去了养猪场后边。 养猪场外有个粪坑,里边的粪是生产队庄稼的肥料,田里的秧苗还有两天就差不多能插完,之后就是灌肥,她得趁这个机会多偷些肥倒进自家粪坑,等过两天挑粪的社员来发现粪少了,她顺水推舟引到薛花花身上,看她怎么辩解。 她之所以笃定社员能发现粪少是有原因的,太阳照着,粪坑里的粪上边干下边稀,留下两个坑,想不发现都难,何况挑粪的社员有经验,少没少,一看便知。 为此,她特意把粪瓢带上了的,月光明亮,她站在粪坑便,弯着腰认真看了看,最后选了最干的地方舀,粪硬得跟泥似的,她手打滑,整个人差点掉进去,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舀了两桶,挑在肩上沉甸甸的,差点闪着腰,她硬是咬着牙,战战兢兢的往自己家走,中途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喘两口气,空气带着粪臭味,但她闻着觉得香。 远远的,保管室出来的人看见她,以为她去自留地割麦子了,心道看不出孙桂仙如此勤快,他们不能落后于人。 于是,当晚有好几家人连夜收割自留地的麦子。 孙桂仙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到了自己屋后的粪坑,扶着桶往里一抽,粪哗哗的进了自家粪坑,她笑得花枝乱颤,玉米长起来了,过几天就施一遍肥,有了这两桶肥,今年的玉米肯定长得好。 桶和粪瓢沾了粪,臭气熏天,她十分聪明的去田边洗干净了才回家。 但身上还是染了一股子味儿,一进屋,刘老头就闻见了,嫌弃的蹙了蹙眉,“黑灯瞎火的不睡觉,跑哪儿去了?”天天起早贪黑的干活,孙桂仙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吃完饭不洗脸不洗脚,上床就睡,今天他回到房间没见着人,还叫儿子问了遍,都说不知道孙桂仙哪儿去了。 这时候,外边传来孙子的哭声,刘老头套上鞋子走了出去,沉着声问,“怎么了?” “爸,二宝说茅坑有东西,哗哗哗的响个不停,他拉屎给吓到了。” 孙桂仙:“......” 都怪她粗心,倒的时候应该问问茅厕有没有人,幸亏是孙子,换作老头子她不得露馅儿了,见刘老头要去屋后看个究竟,她急忙伸手拉住他,“估计二宝拉屎打瞌睡做梦呢,明天还要干活,你不累啊,你不累我累了,我先睡了。” 一挑粪不轻,她肩膀又酸又疼,不等刘老头反应,拉着他进了屋,又让儿子孙子赶紧回房间睡觉,什么事等农忙过了再说。 刘老头累得浑身没啥力气,便依着她上床睡觉,连她身上的粪味儿哪儿来的都忘记过问。头一沾着床,睡得像头猪似的,鼾声响亮,孙桂仙翻来覆去睡不着,做了件大事,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偷粪的事去年村里也发生过,没找到人最后不了了之,想到薛花花百口莫辩被扣工分的样子,她咯咯笑了起来,笑声魔怔,惊着隔壁的二宝,他哇哇大哭,听到哭声,孙桂仙急忙捂住嘴,翁翁的继续偷笑个不停。 薛花花管猪管猪草,猪场外的粪坑她是没管过的,也压根想不到这件事,沟渠的猪草茂盛,连着两天她和李雪梅早早就下了工,薛花花把自留地的麦穗割回家,完了又去地里割麦秆,看得好多人眼红,养猪多轻松啊,下了工还有时间干自家地里的活,有些女同志心思又活络开了,找陆建国要求轮着养猪。 陆建国忙得脚不离地,保管室外的打场堆积了很多麦子,他要指挥社员们脱粒,还得安排人挑粪灌秧田肥,压根没空再安排养猪场的事儿,他去养猪场看过,往年这个季节,猪看着看着瘦,今年不仅没瘦,还胖了很多,他跟副业队长商量过了,明年多养两头猪,还交给薛花花养,哪儿会搭理其他人说什么,被逼得烦了,直接一顿怒吼,吓得那些人再也不敢说什么。 陆建国是生产队队长,在村民们眼里算是大官,得罪了他,明年安排个又累工分又少的活怎么办?故而哪怕再羡慕薛花花,都不敢找陆建国说割猪草的事儿,有陆建国挡着,薛花花养猪的事无人敢质疑什么。 想到陆建国骂人的场景,陆建勋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几个女同志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说,有两个女同志直接抹泪。 饶是这样,陆建国硬是没嘴软,足足骂了十多分钟才把人撵去干活,陆建国太能骂了,词儿都不带重复的。 “妈,以后谁都不敢找你麻烦了,队长和副业队长发话了,养猪场就你和雪梅嫂子负责,谁要起歪心,直接扣工分。”陆建勋熟练的搓着麦穗,说得眉飞色舞。陆建国是他们本家的,从没给他们开过后门,不仅如此,扣陆德文工分没有半点留情,这次能帮薛花花,简直令人费解。 薛花花脸上没有多大情绪,掀起眼皮瞅他两眼,“不干活了是不是?” 陆建勋忙甩脑袋,他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早上去山里捡柴,正午太阳晒就在家搓麦穗,刚刚太得意忘形,忘记正事了,忙跑到陆明文身侧,跟着他一起搓麦穗,顺便说起那一件事来,“妈,给你说啊,我听建设叔说,粪坑里的粪被人偷了呢。” 村里男同志聊天他是丁点兴趣都没有,和女同志的东家长西家短不同,男同志们爱侃侃而谈,哪片地的庄稼比去年好,哪片地的土硬不好挖,又或者哪个小伙子踏实,再过两年就能挑粪了。 等等等等,一点都不精彩。 要不是薛花花在养猪场干活,他才不会注意他们说什么,他妈的活许多人抢着要,凡和养猪场挂钩的事,他都会多留个心眼。当建设叔说粪少了,粪坑周围有撒出来的粪时他就走上前问了两句。 粪少了大概一挑的样子,大家都知道,灌完秧田的肥就是庄稼地的玉米,家家户户的自留地都种了玉米,一挑粪兑些水,自留地够用了。 他怕他们怪到薛花花身上,跟在他们身后去找陆建国,刚好看到陆建国在骂人,建设叔说了粪被偷的事,陆建国并没怀疑薛花花,让他们先挑粪灌秧田,什么话下了工再说。 他觉得听不到什么就回来了。 薛花花行的端做的正,并不怕人怀疑她,“偷了就偷了,队长会想办法把人揪出来,你安安分分待着就是。” 各个生产队都有偷粪的事发生,并不稀奇,薛花花的工作是养猪,只要猪没被偷就万事大吉。 因而没有想是谁偷了粪。 其实除了挑粪的人,并没多少人在意这件事,麦地热烘烘的,热得人心浮气躁,干活更是累得汗流浃背,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哪儿有精力管其他,别说粪少了,家里孩子少了他们都要晚上回家才知道。 本以为会掀起惊天骇浪,结果连个泡儿都没冒,孙桂仙着急了,她负责捆麦秆,见队长媳妇在旁边地里割麦子,暗搓搓走了过去,“队长不是挺在意粪的吗?往年还专门派人守着,今年粪遭偷了他怎么都不管了?” 这结果太出乎她意料了。她记得去年发生类似的事,陆建国没抓到人,站在养猪场骂了一天,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生吞活剥,连人祖宗十八代都没放过,今年她都知道‘小偷’是谁了,他咋就没动静了呢? 队长媳妇左手抓着麦秆,右手挥着镰刀,用力一扯,麦秆倒了,顺势搁在地上,往前挪步的空档才回孙桂仙,“我也不太清楚,他做事向来有章程,估计没空吧。” 孙桂仙不信这个说法,去年还不是这个时候?陆建国照样开骂,骂得嗓子都差点废了,要不是他爸劝他,没准第二天还会继续骂,粪多粪少关乎着庄稼收成,陆建国作为队长,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这件事,不对劲。 她回到自己位置,无精打采的抱起麦秆慢慢捆着,左想右想觉得不踏实,不行,她得找挑粪的人问问,丢下腰间绑着的稻草,火急火燎去了秧田。 田埂上,灌肥的男同志们舀了瓢粪水往田里撒,她四下瞄了瞄,嘴里喊着建设兄弟朝田埂上走。 陆建设跟陆建国是堂兄弟,年年挑粪都有他,孙桂仙小跑着过去,气喘吁吁道,“建设兄弟,队长呢,我听说粪坑的粪遭人偷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一脸急切,显得比陆建国还忧心忡忡,陆建设不适应的起了身鸡皮疙瘩,“你这么关心干什么?”不知情的以为她是队长呢,以前可没见她这么积极。 孙桂仙怔了怔,梗着脖子道,“我这不担心粪肥不够吗?今年我的工分比去年少,心里没底啊。”怕露出破绽,说话时,她还恶狠狠的添了句,“天杀的,到底哪个龟儿子这么黑的心肝狠心偷粪哦。” 陆建设听得身形颤了颤,低头舀粪,“你努力干活,总不会饿死的,赶紧回去吧,否则建国发现你不在,又要扣你工分了。” 他跟刘老头一桌喝过酒,说到这个媳妇,刘老头满脸苦色,他们这个岁数的人,年轻时媳妇不听话爱动手打,两口子打架是常有的事,男女力气悬殊大,多数都是男的占上风,刘老头和孙桂仙不一样,刘老头没一次是打赢孙桂仙的,以致于多年来被她踩在脚底。 好比之前孙桂仙偷懒害得猪生病那件事,搁谁家不收拾她一顿啊,刘老头嘴巴上骂两句就过了,因为他打不赢。 陆建设不想和孙桂仙多说,把粪洒进秧苗,挑着空桶就走,任后边孙桂仙怎么叫他都当听不见。 孙桂仙没从陆建设嘴里听到有用的消息,她不信邪,又风风火火跑去找陆建国,麦地没有,秧田没有,连家里都没有,她急了,陆建国别是气狠了晕在哪儿去了吧,她抹抹脸上的汗,大汗淋漓的扯着嗓门喊,“陆建国,陆建国呐,陆建国啊......” 她嗓音尖细,中气十足,吓得竹林里捉迷藏的孩子们撒腿到处跑,有年龄稍小的孩子想到刘二宝说他家茅坑闹鬼的故事,瞬间哇哇大哭。 孙桂仙继续喊,“陆建国呢,陆建国哪......” 渐渐地,孩子们听出是人声,哭声才戛然而止,年纪大的孩子扯着嗓门喊道,“队长在养猪场呢......” 听说陆建国在养猪场,孙桂仙面色一喜,抖了抖皱巴巴的衣服,昂首挺胸奔着养猪场去了。她得赶在陆建国骂天骂地前把薛花花供出来,免得她爸妈被陆建国骂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然而,和她预想的火冒三丈不同,陆建国红光满面的站在猪圈外,双手抓着捧猪草,四头猪拱着鼻子往外伸,吃得格外欢实。 她步伐顿了顿,和她想的似乎不太一样哪,她以为陆建国正咕噜咕噜灌水,准备扯开嗓门昏天暗地的骂一场呢。 眼前的陆建国,是不是太平静了些?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喊了声,“队长,听说粪坑的粪遭人偷了。”保险起见,她不敢一股脑的把薛花花供出来,先摸清楚陆建国的心思再说。 手里的猪草没了,陆建国从背篓了抓了捧,一只脚踩在猪槽上,慢慢的往下撒,听到声音,他转头看了眼,“是你啊,不去地里干活跑这干什么?” 问完,低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喂猪吃草。 孙桂仙发懵,好在她早有说辞,把对陆建设说的话复述了遍,陆建国头都没抬一下,“你自己作的得了谁,对了,我不是让你没事别来猪场,你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没有。”孙桂仙心思动了动,“粪被偷的事队长想怎么做?” 这下,陆建国抬起头来,布满细纹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孙桂仙,孙桂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舔着笑解释,“我不是怕庄稼长不好分到手的粮食少了吗?干活,我这就干活去啊......” 忙活一圈,啥也没问出来,孙桂仙无功而返,傍晚,她下工时又遇着薛花花,忍不住想挤兑她两句,却听她旁边的刘云芳说,“花花啊,还是你能耐,猪养得肥头大耳不说,粪坑的肥满满的,没看见陆建国脸上笑眯眯的吗?今年灌庄稼的粪是有着落了。” 孙桂仙快呕死了,难怪陆建国不怼天怼地的骂偷粪的人,原来是粪多不怕偷,她没挑过粪,往年粪坑是啥情况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冒着风险偷粪想嫁祸给薛花花,谁知没有人都不接这茬。 她的计划不是泡汤了?孙桂仙打人。 陆建国不发飙的理由或许是很多人没想到的,薛花花天天扫猪圈,用水冲洗,水流到粪坑,自然而然成了粪肥,加之四头猪吃得多,拉的屎也多,一来二去,粪坑可不就装得满满的了? 自此,谁还敢说薛花花的活儿轻松?人家在背后偷偷努力大家伙没看见而已,现在一粪坑的肥,所有人是亲眼看见的,谁保证能比薛花花做得好? 不只陆建国,好多人都对薛花花刮目相看,以前只觉得她勤快,天天在地里忙活没休息过,现在才知道薛花花养猪也是厉害的,今年小麦收成好,如果秧田的肥跟得上,秋天又是大丰收,真要那样,薛花花的功劳大着呢。 或许孙桂仙都没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她如果不偷粪,挑粪的人没准不会发现粪比往年多,就是发现了,顶多嘴上议论两句就完事,哪儿像现在,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薛花花养猪养得好,庄稼不缺肥。 一传十十传百,闹得隔壁几个生产队的队长,副业队长纷纷跑到猪场学经验,比起他们队上的猪,这四头猪肥了一圈不止,到过年还有好几个月,涨下去会涨到多少斤?他们沸腾了,养了好几年猪,第一次看见这么肥的,得知薛花花和李雪梅不上山下田干活,养猪也算工分,他们决定效仿,一回村,就召集所有人开会,选出两个有经验的女同志专门养猪,务必要把猪养得又肥又壮,过年分块大肥肉。 随处都能听见大家议论猪场的声音,还有夸奖薛花花能干的话,一时之间,薛花花都成了生产队数一数二的名人,其他生产队的村民都知道她们村有个会养猪的社员,叫薛花花。 孙桂仙毁得肠子都青了,她要知道会弄成这样,打死她都不偷粪。 不知孙桂仙的懊恼何后悔,薛花花的生活并没什么变化,割猪草,扫猪圈,督促儿子干活,日子平平淡淡的,真要说点不一样的,那就是她走在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多了起来,无论是在村里还是在村外,认识她的人好像特别多。 薛花花出了名,陆德文几兄弟与有荣焉,更是勤快,干活跟打了鸡血似的,早上干到中午,连气都不带喘的。 麦子收割完了,接下来就是挖地栽红薯,灌玉米苗的肥,估计粪肥充足,陆建国点了好些年轻人去挑粪,陆德文表现好,也在其中,和最初的对挑粪排斥不同,他这次可是乐开了花。 只要他努力,明年他们家也能成为村里的劳强户,不缺粮,顿顿吃饱饭。 薛花花担心他祸害了公家的粪,让他从自家粪坑挑一挑粪把自留地的玉米苗灌了,她和赵彩芝先去自留地除草。 栽红薯灌肥不赶时间,用不着人人参与,有些女同志没去,顾自留地的庄稼。 故而这时候的地里,人还是很多的,几乎都在除草,施肥。薛花花也是其中之一。自留地的活不记工分,大家边干活,边东拉西扯的闲聊着,她们这个年纪,最爱聊的便是谁家儿子跟谁家女儿处对象了,谁家儿媳妇怀孕了等等。 薛花花认真听着,很少插话,她经常来自留地转悠,草并不深,没几下两人就把杂草拔完了,抬头望向田野,陆德文挑着粪,走路摇摇晃晃的,惹得其他地里的人笑话,“德文,你这样明天能去猪场挑粪吗?” 走路双腿都在打颤,怕是不会挑呢。 陆德文提起衣领擦了擦脸颊的汗,走得极为小心翼翼,“叔,我妈让我练习着呢,等我来回挑两趟就熟练了。” 陆建国破天荒的第一次重用他,他怎么能打退堂鼓,丢脸不说,还丢人,他侧着身体,慢悠悠的往自留地挪。 薛花花看得皱眉,“老大,你是来赶晚饭的是不?走快点,平时怎么走就怎么走。” 就陆德文这速度,明天挑一趟人家都跑几个来回了。 陆德文挺了挺脊背,双手紧紧梏着扁担两侧的绳子,不敢放开了走,他怕不小心把粪洒别人地里便宜了别人的庄稼。 他全神贯注的走着,刚经过一个岔口,就听旁边传来道怒喝,“天杀的,哪个不长眼的往我家茅坑丢石头,把我的玉米苗都砸死了。” 陆德文双手抖了抖,差点将扁担扔了出去,而旁边,孙桂仙的声音振聋发聩,“跟我有仇奔着我来啊,拿庄稼撒气做什么,可怜我辛辛苦苦撒的玉米种,好不容易长这么高了,都被石头砸死了。” 陆德文轻轻放下桶,顺着孙桂仙的视线望向地里,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将玉米苗砸歪了,没有像孙桂仙说的严重,把东西踢开,苗子扶正,死不了。 但他不会傻乎乎的提醒孙桂仙,她说他家的坏话他都记着呢,歇了两口气,将扁担搁在肩上,串起桶上的绳子,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绳子就被人从旁拉住了,桶惯性向前,里边的粪洒了出来,有些溅到陆德文裤子上,他不悦的看向孙桂仙,怒吼道,“你发什么疯?” 他妈教的,没做错事说话就该理直气壮。 “是不是你扔的,粪瓢有石头我一定感受得到,刚还好好的,你一来玉米苗就被砸死了,一定是你干的。” 当真是他妈的胡搅蛮缠,陆德文忍不住想骂脏话。 他在路上好好走着,谁管她施肥还是干啥,跟他没关系,他怕不小心把粪全洒了,只得搁下桶,喊赵彩芝过来帮忙,先把粪桶挑走。 孙桂仙不怕他不认账,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跟陆德文对峙,谁知握在手里轻轻松松就捡了起来,石头拿开,玉米苗立马恢复了常态,身姿直直的向上挺着。 孙桂仙:“......” 旁边地里看着的人们不禁轰然大笑,指责孙桂仙会来事,陆德文好端端的挑着粪,说话都不敢马虎大意,哪儿腾得出手祸害她地里的庄稼。 孙桂仙一脸尴尬,随手就将手里的石头扔了出去,落在旁边地里,惹得地里的女同志大骂,“孙桂仙,你不要的石头乱扔,砸到我家玉米苗怎么办,给我捡回去。” 孙桂仙自知理亏,走过去将石头又捡了起来,见薛花花目不转睛盯着她手里的玩意看,孙桂仙丢给她,“你是不是想要,想要就给你。”说着,弯起手臂用力一甩,不偏不倚甩到了薛花花家的自留地。 如果说孙桂仙轻轻松松握在手里时她就诧异,这会儿看清楚那坨黑乎乎的东西后,她几乎可以确认那不是石头,而是本书。 最近忙得头晕脑胀,她差点忘了,罗梦莹丢了的俄语书还没找到。 19.019 极品婆婆 薛花花弯腰拿脚踢了踢, 书黏哒黏哒的, 她从背篓里抓了些草裹在手里,抓起地上的书看了看,里边并没有罗梦莹说的信, 书页上滴着粪水,她甩了甩,整理后提着书页徐徐走向孙桂仙。 孙桂仙脸色白了白,以为薛花花又要打她,不自主的缩了缩脖子,然后挺直胸脯, 理直气壮道, “谁让你一眨不眨盯着我看,我以为你想要才扔给你的,不要就算了,还给我, 我带回家垫桌脚。”她心头有些杵薛花花,别看薛花花弱不禁风的,打人力气大得很, 上次她挨了两耳光,脸颊肿了三四天才消了。 刘老头他们干活去了,自留地就她一人, 不像薛花花有儿子儿媳帮忙, 真打起来, 她肯定吃亏, 吃亏就算了,重要的是丢脸,上回输给薛花花后,刘老头就骂她是窝里横,在家凶得像母老虎一出门就焉不拉几的像窝囊废,如果再让薛花花打她一回,她在家里的地位不保。 越想越害怕,直冲冲地走向薛花花,作势就要抢回她手里的石头,却被薛花花侧身躲开了去。 “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村里没多少人读过书,有书的人家更少,孙桂仙连书都不认识,不可能有这玩意,薛花花扬起书,声音沉沉的。 孙桂仙没想那么多,“你不是看见的吗,从我家粪桶里舀出来的。”不怪她冤枉陆德文,一瓢粪水多重她是清楚的,一瓢粪水灌三窝苗,真多了块石头不可能没感觉,尤其还将玉米苗压歪了,正好陆德文在跟前的小路上,她下意识的以为陆德文看她不爽故意扔石头,怒气横生就嚷嚷开了。哪儿有注意石头是她倒进去的?其实她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怪陆德文了,那重量,压根不像石头,石头比它重多了。 她回过神,垂眸看向薛花花手里的玩意,和刚才的乱七八槽不同,变得四四方方有些厚度,她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薛花花举起书甩了甩,声音不高不低,“是罗知青掉了的书。” “什么?”孙桂仙错愕的张大了嘴,尖声惊呼,“罗知青的书怎么跑到我粪瓢里来了,薛花花,你别看我不顺眼就往我身上泼脏水。” 罗梦莹丢了书全村上下人尽皆知,要不是农忙大家没空,估计会议论纷纷,她和知青们不熟好端端偷她们的书干什么?孙桂仙不信薛花花的话,脑袋凑过去死死的盯着看,还真是本书,她儿子上过两年小学,学校发的课本就是长这样的,只是这本书更厚而已,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弱了下去,“我没有偷书。” 她大字不识一个,偷书来也没用啊。 薛花花自然清楚书对孙桂仙没用,她只是想问孙桂仙两句,奈何孙桂仙反应过激,声音洪亮得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有很多女同志丢了活蹭蹭蹭跑了过来。 书对农村人来说是稀罕物,尤其还是外国书,所以听说罗梦莹的书找到了,女同志们纷纷跑来看热闹,俄语书,她们稀奇得很。 不一会儿,周围就聚集了十来人,远处地里干活的男同志们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停下手里的活大声询问,女同志们热情,扯着嗓门就把俄语书的事说了,大家伙没见过,都想瞧瞧长啥样子,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到自留地来。 孙桂仙慌了,“我真没偷书。” 为啥书会落在她家粪坑,她也说不出来。 薛花花把书搁在地上,顿时好几个脑袋凑过来,每一页都被粪泡得面目全非,压根分辨不出哪些是字哪些是粪,众人不由得惋惜,“好好的书怎么弄成这样了,花钱买得多贵啊。”丰谷乡公社的小学闹饥荒时关了,前年重新开起来,光是学费就要一块五,买书买笔的钱另算,小学的课本都要钱,这本书肯定更贵。 每一个人来都稀罕的翻翻书,不嫌弃上边沾着的粪,眼睛睁得大大的,指着上边模糊不清的字议论个不停,比计算自己的工分都来劲,哪怕不识字,但管不住他们沾沾自喜:从今个儿起,他们也是翻过外国书籍的人了!以后遇见其他生产队的人,吹牛都有底气。 人多,薛花花提醒了句别把书弄烂了就回到自留地,帮着灌肥,孙桂仙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孙桂仙走一步,转身舀粪时,粪瓢差点打到她,薛花花不耐烦,杵着粪瓢,脸上不悦,“你跟着我干什么,你灌肥灌完了?” 孙桂仙塌着肩,低头踢脚下的泥,也不说话,反正薛花花走哪儿她跟到哪儿,像薛花花的影子似的。 直到看热闹的人们回地里干活走了,孙桂仙仍不肯离开,薛花花让赵彩芝先回家,她去知青房找罗梦莹说说书的事儿,刚抬起头,就看见远处匆匆忙跑来个几个人,最前的是梁兰芬,她跑得又快又急,“书呢,书在哪儿?” 着急的模样比自己丢了书还紧张。 书在地上安安静静躺着,周围的泥遭踩得光滑锃亮,梁兰芬指着书,回眸看向罗梦莹,“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书。” 书页是黄色的,经粪水泡后,颜色偏黑,罗梦莹捏着鼻子蹲下.身,冲梁兰芬点头,“是我的书。” 孙桂仙张了张嘴,脸红得跟柿子一样,书在她家粪坑找到的,她说没拿谁会相信,反正换作她她是不信的,想到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眼眶快速泛红,就差没抹泪了。 罗梦莹直起身,脸上有些难过,书泡得太久,上边好多字都看不清了,这本书她才看了三分之一,想着农忙过后接着看,谁知被人糟蹋成这样子。 孙桂仙挺了挺胸脯,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罗知青,你的书可不是我拿的,我灌肥呢,不知咋的从粪瓢掉了出来,我以为是石头......”怕罗梦莹不信她的话,推了推跟前的薛花花,“不信你问薛花花,她看得一清二楚。” 薛花花嫌弃她的手拿过书,左右甩开她,孙桂仙急了,“薛花花,你别睁眼说瞎话啊,地里的事你都看见了的,我要是偷了书,敢明目张胆的扔地里吗?”其实周围还有好些人可以为她作证,不知为何,孙桂仙觉得薛花花让她更踏实,可能跟薛花花养猪有关,她养猪养得好,说的话有信服力。 “薛花花,你说句实话啊。” 看她急得脸都皱成一团了,薛花花不知为何想笑,她明白孙桂仙忌惮什么,刚才大家伙都在讨论这本书值多少钱,孙桂仙哭丧着脸怕罗梦莹叫她赔钱,不管什么事,一旦沾上‘赔’字就是理亏的那方,她不是公报私仇的人,有一说一道,“孙桂仙连书都认出来,应该不是她拿的。” 孙桂仙重重拍手,神色不能再严肃,“罗知青,你听,薛花花也说不是我拿了的,我真没拿。” “我相信婶子不是那样的人,你知不知道谁去过你家屋后?”罗梦莹还有基本的判断力,她和孙桂仙不熟,平时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她平白无故偷自己的书干什么,知青房天天有人,若有陌生人偷偷摸摸溜进去,知青们肯定认得出来,她还是相信薛花花说的,她的书是知青们偷了的。 尤其她哥前几天来信说上大学的事估计黄了,让她安安心心等明年,明年保证想办法让她上大学,她更加笃定是知青干的,凡事牵扯到利益,什么人都信不过,她暗中观察了知青们近一个月,大家在地里累得半死不活,下了工就在房间挺尸,哪儿也没去,她想不出哪儿不对劲,正想找个机会问问薛花花呢,陆红英来找过她,两人把话说开了,以后还是朋友,罗梦莹挺喜欢陆红英身上的那股利落劲儿,连带着看薛花花都觉得亲切,有她作证,罗梦莹更不会怀疑孙桂仙。 孙桂仙正欲松口气,不远处的竹林里忽然跑出群孩子,七嘴八舌的围着罗梦莹,“罗知青,罗知青,二宝家的粪坑闹鬼,有天晚上他拉屎,听到里边哗哗哗的响呢。” “对啊对啊,你的书肯定是鬼偷了扔进他家粪坑的。” 村子说大不大,孩子们成天到处跑,地里发生了啥大事他们都知道,听说罗梦莹的书从孙桂仙粪瓢里跑出来,他们马上想到刘二宝说粪坑闹鬼的事,本以为是刘二宝乱说的,没想到真有其事,既害怕又兴奋,赶紧跑来告诉罗梦莹真相。 孙桂仙的脑子一片空白,孩子们不说,她差点忘记了,她之前偷了挑粪倒进自己粪坑,难道书是她不小心从养猪场挑出来的?那可真的是......倒霉到家了。怕孩子们说漏了馅儿,她上前霍霍着拳头威胁他们,“瞎说什么,封建迷信早就破除了,带坏二宝,我要你们好看。” 个头大的孩子不乐意了,拉过刘二宝,“孙奶奶,我们没乱说,是二宝自己说的,不信你问他......” “问什么问,我家二宝才多大,啥都不懂呢,一定是你们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边训斥人,边拉过自己孙子,板着脸教训,“以后不准跟他们疯跑,越大越没规矩,闹鬼是能说的吗?小心抓你去批.斗。” 她有些后悔对孙子太好了,整天啥也不干的跟村里大点的孩子到处野,野惯了,说话张口就来,也不过过脑子,有些事是能到处说的吗? 刘二宝委屈的抽了抽鼻子,“奶奶,我没乱说,我真听到咱家茅坑响了。”哗啦啦的,像打场倒麦子似的,声音可响了。 “你还说是不是?”孙桂仙抬起手,作势要打他,刘二宝哇的声哭了起来,嘴里不肯服软,“我没说谎,我真的听见了。” 孙桂仙弯下腰,脱了他脏兮兮的裤子就朝他屁股拍了两下,呛得自己一脸灰,“叫你乱说,回家帮你姐煮饭。” 其他孩子被吓住了,不敢再乱说,愣愣的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拔腿就往竹林跑了,带起一阵风拂过薛花花脸庞,薛花花若有所思的看了孙桂仙一眼,孙桂仙严重的重男轻女,孙女四岁就要帮着烧火,孙子五岁还在背着,说是放地里孩子会哭闹,她舍不得孙子哭就天天背着,刘大宝和刘二宝都是六岁才下地走路的,此刻不过因为刘二宝几句话就动手,不太符合孙桂仙的做派。 她想了想刘二宝话里的意思,故作劝架似的把二宝拉了过来,“别打了,二宝才多大点,以后好好教就是了。” 二宝痛哭流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薛花花卷起他的衣服替他擦了擦,轻声问道,“二宝,你真听到你家茅坑有声音?” 前一秒还以为薛花花有眼力知道给她台阶下拉开孙子的孙桂仙登时竖起了眉,“薛花花,你什么意思,你说的二宝年纪小,你又套他话做什么?” 刘二宝被孙桂仙一吼,心头的倔劲儿也上来了,红着眼眶说,“我真的听见了,哗啦啦的,响得很,我爸跟我爷说,我爷要出去看,我奶不肯,说我打瞌睡做梦,我清醒着呢,真不是做梦。” 他家的茅坑有点大,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去,大宝拉屎的时候玩蚂蚁就掉进去过两回,他就从没掉进去过,拉屎就拉屎,专专心心的拉。 孙桂仙急了,拉过他又要打,薛花花伸出手肘挡住她,让二宝去找刘老头,二宝觉得他奶的脾气太大了,不敢留下,提起裤子,滋溜溜就跑了。 孙桂仙给气得脸色铁青,她咋养出这么个白眼狼,两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薛花花是谁,心眼多如牛毛,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是咋回事,猪场的粪被偷,陆建国没像去年不要嗓子似的大骂四方,但逢人就念逮着人非多扣几个工分不可。 她已经遭扣过一次工分了,为此农忙分配的活都是工分少的,如果再扣,秋收后分的粮食又会少些,刘老头怕是不会给她好脸色,她能高刘老头一截不就是力气大,挣的工分多吗?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没了工分,刘老头不得爬到她头上去?这把年纪如果还像年轻那会不要命的干架,她丢不起那个脸。 正琢磨着怎么封住薛花花的嘴巴,旁边的女知青嚷嚷开了,“好啊,猪场的粪是你偷了的,用不着说,书也是你偷了的吧,你一向不喜欢陆明文同志当你侄女婿,他受了伤不能出门,你就抹黑他妹子是不是?” 梁兰芬声音如雷贯耳,地里干活的人重新抬起头来,一脸困惑。 孙桂仙单手叉腰,怒气冲冲指着梁兰芬,“你别含血喷人,我偷书有什么用,我连一二三四都不认识,还看得懂外国书不行?”孙桂仙算是尝到被人冤枉的滋味了,火气一来,就把偷粪的事说了,“没错,粪是我偷的,书跟我没关系,你说我偷书,我还说是你偷的呢,知青房离猪场近,你偷了书怕被人发现就扔粪坑,结果被我舀出来了。” 论骂人打架,孙桂仙只怕过薛花花,梁兰芬算什么东西,敢在她头上撒野,她撩起袖子,比嗓门大似的吼道,“你说我不喜欢明文,我还说你你不喜欢他娶了宝琴,因爱生恨,报复他妹子呢,你住在知青房,顺手牵羊轻而易举,不是你是谁?” 孙桂仙非常不喜欢梁兰芬,一来生产队就到处勾引人,成功了又不肯跟人处对象,天天吊着人胃口把人当牲口使唤,陆明文傻才上她的当,换她儿子,谁敢跟这种女人搅在一起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梁兰芬本意是把偷书的事做个了结,她见过孙桂仙被薛花花打得惨不忍睹骂得狗血淋头的情形,以为她狐假虎威好欺负,没料到是个泼辣的,三言两语就把矛头对准她,步步紧逼,叫她不知说什么好。 梁兰芬憋得满脸通红,挽着罗梦莹手臂,“咱别理她,找队长去。” 孙桂仙哪儿会让她们走,叉腿挡在她们前边,腰杆挺得直直的,“走什么走,我说你偷了书你咋不吭气,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说什么知识分子下乡建设农村,还不是做做样子,看看地里的活,苦的累的哪桩不是我们干的多?” 她这话可就是诛心之语了,干哪些活是陆建国安排的,根据各人的情况分配,知青们来自城里,没有经验,力气又小,分配重活也是浪费时间,索性尽量安排轻松点的,看似轻松,对他们来说也是要命了,况且那类活是工分最低的,分的粮食勉勉强强够他们生活下去。 到孙桂仙嘴巴里,竟成了她们嫌苦嫌累的污点,太他妈不要脸了。 梁兰芬深吸口气,手臂紧了紧,硬生生将怒气忍了下去。 孙桂仙更来劲了,“说啊,怎么不说啊,我都承认偷粪了,你作为知识分子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难道说你还比不过我这个文盲?”孙桂仙骂起人滔滔不绝,尤其是她讨厌的人,更是没完没了,梁兰芬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发黑,仍不和孙桂仙吵,拉着罗梦莹就欲从地里绕过去。 一只脚刚踩进地里,孙桂仙炸毛了,“这是我家的地,你凭什么踩,踩板了你给我挖啊......” 陆德文站在边上,算是见识到他妈说的那句‘人家说你是小偷,你不会说人家是小偷’的话了,瞧孙桂仙神气的样儿,比队长还牛逼,队长都不敢一边当小偷一边骂别人是小偷,而且她的地已经被踩得死板死板的,多一脚又没啥。 比较孙桂仙的蛮不讲理,陆德文觉得他妈真是好太多了,他妈骂归骂,骂完了会摆事实讲道理,孙桂仙就是个典型的胡搅蛮缠,他怕孙桂仙脑热动手伤着薛花花,跑过去拉薛花花手臂,“妈,我们站旁边去。” 免得他妈说他狼心狗肺打架也不管她,他可是事先提醒了她的。 薛花花没看出他的心思,见罗梦莹好像有话想和她说,便叫她晚上来家里吃饭,感谢她之前对红英的照顾。 罗梦莹侧目,朝她点了点头。 至于梁兰芬和孙桂仙,两人半斤八两,薛花花才不会劝架,最不济就是打一架,孙桂仙力气大,梁兰芬她们人多,谁都吃不了太大的亏,看时候还早,她去猪场把猪圈扫了,又挑水冲洗一遍。 每年庄稼的粪肥都不够,她给陆建国建议,把粪坑找笆子盖起来,避免阳光直晒,水分不流失,粪肥会更多,陆建国动作迅速,第二天就找会编笆子的人编了个大小刚刚的好笆子盖在粪坑上,挑粪的时候再揭开。 薛花花洗干净猪圈,听见旁边保管室闹哄哄的,吵得不可开交,其间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紧接着是男人痛骂的声音,薛花花想着罗梦莹晚上到家里吃饭,早点回家帮着做饭,免得太晚了,罗梦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保管室的事情,她大致猜得到结果,梁兰芬偷书的事没有证据,但孙桂仙偷粪是她自己承认了的,陆建国骂谁显而易见。 她前脚回家,罗梦莹后脚就到了,她让红英抱着孩子陪罗梦莹说说话,自己跟赵彩芝在灶房忙活,家里的鸡蛋还人了,没有肉,薛花花准备摊几个饼,煮几个红薯,再煮锅野菜粥,青黄不接的季节,没什么待客的饭菜,细粮饼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了。 刚把米倒进锅,罗梦莹就进了灶房,“婶子,用不着煮我的饭,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梁兰芬硬拉着她到队长面前指认孙桂仙是偷书贼,反倒被孙桂仙骂得坐在地上哭,队长只就偷粪的事扣了孙桂仙工分,还勒令孙桂仙把粪还回来,公家的粪,多少他都要管,至于书,她自己的事,队长让她自己解决。 说实话,今天以前她真没发现知青房有谁可疑,直到孙桂仙死咬着梁兰芬不放,她才忍不住回想农忙期间梁兰芬干了些什么,整个知青房,就梁兰芬请过假,两次是身体不舒服,一次是去公社寄信。 梁兰芬以前隔三岔五的找陆明文帮她干活,她自己要么在房间睡觉,要么去公社找老乡玩,压根没引起她注意。 现在想来,这段时间她的行为有点反常,以前就算了,毕竟找得到人帮忙不会耽误挣工分,这三次是实打实的找队长请的假,农忙时期除非有逼不得已的事队长才会批准假,硬请假可是要被扣工分的,队长骂她通扣了工分才允许了。 就她所知,梁兰芬的家境一般,爸妈是工厂的小职员,快退休了,家里有哥哥姐姐接班,轮不到她,梁兰芬才下乡的,跟她家里的情况完全不同,威胁不到她才是,为何她上大学的事儿真的泡汤了? 听了罗梦莹的话,薛花花想起件事来,就是她第一次见梁兰芬时,梁兰芬身上的衣服罗梦莹也穿过,她问罗梦莹那件衣服是谁的。 军绿色的上装,整个生产队就陆建国就一件,听说不是有钱有布票就能买到的。 “是我的,我哥寄来的,她说试试合不合身,回头让家里寄件一模一样的来就穿了一天。”可能家境好的缘故,罗梦莹不是很在乎这种,她以前上高中时,也会跟同学交换衣服穿,她不明白薛花花的意思,“婶子怎么问起这个?” 薛花花摇头,有些事估计她想多了,女孩子有虚荣心正常,待陆明文回来,她忍不住问陆明他脚伤着那天梁兰芬干什么去了。 那天的梁兰芬可是盛装打扮过的。 陆明文以为他妈旧事重提秋后算账,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磕磕巴巴不知怎么答话。 一看他这样薛花花就知道他啥都不清楚,没有再问。 梁兰芬不能吃苦,为了回城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不知她暗中做了什么。 过了两天,陆建国去公社开会,下午带回来个消息,丰谷乡公社拿到三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去年的两个先进生产队拿了两个名额,他们生产队有一个,是梁兰芬。 读大学啊,对社员们来说比登天还难,猛地知道村里出了大学生,激动得好像自家闺女上大学似的,没事就跑知青房凑热闹,对梁兰芬的称呼也变了,以前是梁知青,现在是大学生,天天围着梁兰芬问大学的事,问她上了大学是不是国家分配工作,是不是国家给房子,拿了工资可以买自行车,买缝纫机...... 生产队大多数人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很多连县城都没去过,只去过公社,梁兰芬上大学的地方是市里,条件比县城好多了,想到她吃供应粮,住小楼房,很多女同志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为啥她们以前不稀罕,梁兰芬本来就是城里人,一直吃供应粮住小楼房,现在才露出艳羡的目光?因为她们眼里,以前梁兰芬过得好与不好是她爸妈给的,再好不也下乡吃苦来了吗?但这次不同,梁兰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走进城里的,给了很多年女孩子希望,只要肯努力,她们也能走出去。 虽然她们没看出梁兰芬有啥本事,但她就是做到了啊。 生产队能出大学生,社员们都很自豪,跟其他生产队的人聊起此事,那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倍儿长脸。 只除了两个人谈起大学生一脸的厌恶之色:孙桂仙和刘云芳。 孙桂仙不喜欢梁兰芬招蜂引蝶的做派,加之梁兰芬在地里污蔑她偷了书,孙桂仙更将她恨上了,要她说,名额就不该给梁兰芬,梁兰芬做什么贡献了吗?没有。有什么突出表现吗?装柔弱博同情勾.引男同志算不算? 一个品德不好表现平平的人竟然跑去读大学,那是浪费国家资源,为社会主义国家培养蛀虫,迟早会祸害更多人。 当然,她心里再有想法也不敢跟公社干部作对,只是听别人夸梁兰芬她就不高兴,索性天天躲地里干活,偷的粪还回去了,又被扣了工分,刘老头和儿子儿媳对她的意见越来越大,她再不勤快些,家里迟早要乱。 保住自己家庭地位才是最要紧的,至于梁兰芬,眼不见心不烦,离开生产队是还生产队清静,早就该走了。 不得不说,刘云芳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刘云芳不爽梁兰芬纯属她看不起城里人,她儿媳妇还是城里的呢,娇气得不行,有什么好嘚瑟的?自从梁兰芬上大学的消息传开,她就看李雪梅不顺眼,觉得她是干啥啥不行,说啥啥难听,于是又开始了天天坐石墩子上骂李雪梅的日子,清晨睁开眼就开始骂,骂到晚上闭眼睡觉才消停。 她觉得李雪梅和梁兰芬是一路货色,瞧瞧梁兰芬说话趾高气扬的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得意劲儿,她警告李雪梅如果敢那么对她非叫陆明打她不可。 弄得李雪梅哭笑不得,她知道婆婆害怕什么,不是怕她态度不好不孝顺她,是怕她上大学跑了,狠着劲儿敲打她呢,她觉得刘云芳想多了,就她家里的成分,哪儿有大学肯收她,况且她和村民们看法不一样,她不认为梁兰芬是凭实力拿到名额的,暗地定走了干部的关系。 论关系,她更没有了。而且她没想过和陆明离婚,刘云芳骂是骂,但对她算好的了,回到家,和她抢着干活,她要多洗了个碗刘云芳都要神神叨叨好久,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或许刘云芳表达的方式不对,但让她觉得窝心。 陆明对她更没话说,体贴,善解人意,离了陆明,她没信心找个更好的男人。 她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和薛花花说,不怕她笑话,她是真铁了心一辈子跟着陆明的,她没有兄弟姐妹,陆家闹哄哄的氛围她挺喜欢的,起码有朝气。她爷爷见过陆明,也夸他性格好,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她信她爷爷的眼光。 “陆明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比我三个儿子好太多,我说实话,城里人不见得比他好。”薛花花真心看好陆明,他性格开朗,有眼力见,有时下工早来猪场接李雪梅,什么活他都抢着做,不像陆德文,你叫一下他跳一下,叫一下跳一下,不叫就杵在哪儿当木桩,纹丝不动。 听薛花花称赞陆明,李雪梅有些脸红,想到另一件事,岔开了话,“队上天天聊大学的事儿,我婆婆决定送小瑞他们去公社小学读书,把钱都准备好了,陆明堂婶知道了也嚷嚷着要送孙子上学,如果梁兰芬上大学能刺激更多人把孩子送去上学,对孩子们来说是件好事。” 知识改变命运! 很多人知道这个道理,但舍不得花钱,她和陆明结婚后就偷偷聊过这件事,奈何家里做主的是她婆婆,陆明有心无力,而且他哥哥嫂子都不管,他当叔的更没话语权。 好在她婆婆自己想通了,不仅是孙子,孙女也送到学校去,多认几个字,她当奶奶的脸上有光,用她婆婆的话说:再羡慕别人终究只是羡慕,有本事自己培养个有出息的后代才算本事,上不了大学就上个高中,出来就是响当当的高材生。 说到这,李雪梅有些遗憾,国家取消了高考,对寻常村民而言,读大学真的是希望渺茫。 “等等……”薛花花打断她,脑海里想起了件重要的事,读大学啊,七七年就恢复高考了,到那时候,工农兵大学就没啥含金量了,越往后,大学越来越多,希望大大的。 想到此,她激动的站了起来,眼里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弄得李雪梅一头雾水,“婶子,这么了?” 薛花花兴奋地张了张嘴,想到几年后的事儿,急忙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欲言又止,半晌,才悠悠开口,“你婆婆说得对,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攒劲。” 她肯定梁兰芬的名额来得不光彩,她这会儿得意,几年后不知道是啥光景呢。 两人说着话,刘云芳骂骂咧咧的从外边进来,“不要脸的狐狸精,谁不知道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竟看不起咱庄稼汉子,种地的怎么了?没有咱一挑粪她能吃上粮食?我呸,狗眼看人低的白眼狼。” 以为刘云芳又换着新词骂自己,李雪梅无奈的苦笑,前段时间婆媳两关系缓和很多,梁兰芬一蹦哒,关系又回到从前了。 她喊了声婆婆,刘云芳抬头瞥她眼,难得没有发火,而是朝薛花花道,“梁兰芬上个大学搞得要升天当神仙似的,花花,你该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公社干部眼睛是不是瞎了选这么个人,简直丢咱生产队的脸。” 见薛花花无动于衷,刘云芳心头的火气又来了,一屁股挨着李雪梅坐下,就把保管室那边的事儿说了。 小麦晒干了,陆建国带着人去公社交公粮,梁兰芬哪根筋不对要跟着挣表现,人力气小挑不动箩筐,旁边就有年轻小伙子想搭把手,梁兰芬不高兴把人推开,义正言辞了训了对方一顿,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这点苦都不能吃,以后如何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年轻小伙子嘴笨,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妈在边上看着,骂梁兰芬惺惺作态,以前让陆明文干的活少吗?不知哪句话惹着梁兰芬,她跟开了机关枪似的大讲道理,脸不红心不跳的颠倒黑白说陆明文帮她干活害她不轻,像陆明文这种觉悟,往后还会害更多人。 她奶奶的,刘云芳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简直了! 20.020 极品婆婆 刘云芳气得浑身直哆嗦, “老娘活到这把年纪, 啥人没见过啊,她梁兰芬是让我开眼界了,我敢打包票, 整个丰谷乡公社,她梁兰芬脸皮厚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去年多少人想撮合她跟你家明文来着,幸亏明文没答应,不然进了你家,估计把全家使唤得团团转都还落不到她一句好话。” 陆明文放着自己的工分不挣谁不骂他傻, 别人骂就算了, 她梁兰芬得了便宜还倒过来数落人家,什么组织放她们下乡是让她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作为同志该相互监督共同进步,陆明文帮人干活是助长懒惰之风, 挖社会主义墙角,要不是她及时醒悟反省自我,就错过今年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了, 陆明文就是毁她一辈子的人。 回想梁兰芬一板一眼说这话的神情,刘云芳恨不得脱下脚上的草鞋拍她脸上,仗着读过领导人语录就了不得了是吧, 等她把孙子孙女送去念书, 她跟着捡些话要她好看, 越想越气, 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呸了口痰,扯着沙哑的嗓子,冲薛花花说,“你是不知道,社员们叫她批评得说不出话来,个个胀红着脸,摩拳擦掌的想冲上去打她呢。” 方才说得太激动,没注意李雪梅在旁边坐着,此时反应过来,她立马鼓着眼,龇牙咧嘴的警告,“你要敢跟她一个德行,看我不叫陆明打你。” 李雪梅哭笑不得,“妈,我是那样的人吗?” “梁兰芬刚进村不也不是这样的?”刘云芳挥了挥拳头,“以后离她远点,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陆明天天上工没时间看着你还有我呢,你别想乱来。” 反正说起梁兰芬,刘云芳就窝着一肚子火,薛花花劝她消消气,犯不着跟那种人计较。 梁兰芬趾高气扬的神态薛花花是见过的,她脸上并没多少愤慨之色,梁兰芬上大学的消息传开,她经常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叹气,说要是陆明文跟梁兰芬结婚多好,她就有个大学生儿媳妇,以后全家跟着进城享福,后又议论到远远不及大学生的孙宝琴身上,想到孙宝琴所作所为,众人又感慨说是陆明文的命,命中注定他娶不到梁兰芬这么优秀的媳妇。 老实说,薛花花真庆幸陆明文闹死闹活娶的是孙宝琴,梁兰芬心气高,来生产队后眼睛都是长在头顶走路的,会装又会来事,比孙宝琴难对付多了,她们和孙家闹得再厉害,对方多多少少会顾忌面子以及家里亲戚,梁兰芬可没亲戚在村里,真大张旗鼓的闹,她拍拍屁股走人了,受影响的还是她们。 “跟她生气何必呢,她才是高高兴兴读书去了,你呢,气垮了身体摊着事的还不是陆通他们兄弟,好好缓两口气。”薛花花语气平静,刘云芳纳闷了,“你不气?她诋毁的可是你家明文?” 薛花花笑,“我气什么,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明文帮她干活是心甘情愿的,自己傻就怪不得别人说,我还得感谢她呢。”陆明文好色是好色,性子却质朴得很,就说拒绝梁兰芬的事情吧,陆明文嘴巴上不说,事后总觉得对不起她,他一根筋的认为梁兰芬不是逼不得已不会向他开口,毕竟他腿还不能下地,人家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他竟帮不上忙,良心过意不去。 这种话,陆明文当然不敢和她说,是他跟陆建勋在房间里聊天无意被她听见了,她怒不可止,抄着柴杆进屋狠狠揍了他一顿,晚上没给他饭吃,他当人人像他缺心眼似的,求帮忙就是真的需要帮助啊,人心,向来就是复杂的,梁兰芬是能坑一个是一个。 “你心可真宽,反正搁我身上我是受不了的。”刘云芳从不掩饰自己心眼小,她都活到这把岁数了,心眼小怎么了,心眼小她也把儿子女儿养大成人了,谁敢说她半句,她随便挑个儿子出来就能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薛花花是真没把梁兰芬的话往心里去,左右真心换来抱怨的不是她,回到家,她把割来的嫩草尖儿剁碎,添些麦子糠拌水搅和搅和,倒进鸡槽喂鸡,陆明文坐在凳子上,眼观鼻鼻观心的搓着草绳,他的脚已经好了,庄稼地里没什么活,他就在家闷着,倒不是存心偷懒,是不想听村里的风言风语。 他帮梁兰芬干活纯粹是帮助下乡同志,没有其他意思,其他人说来说去,像是他热脸贴了冷屁股似的,为他忿忿不平,他像是那种龌鹾的人吗?雷锋同志做了好事不留名,比起雷锋,他差得远呢,而且他前两天挨了打,浑身都疼,不敢出去招惹是非回来,否则又是一顿棍棒,还不给饭吃。 这顿打,他觉得挨得冤,听说梁兰芬读大学要走了,想到以后两人见不到面了,他想找梁兰芬解释解释那天的事,就跟陆建勋商量商量,陆建勋没开口呢,就见他妈阴森恐怖的拎着棍子进屋,不由分说往他身上招呼,打得他嗷嗷直叫,半点不敢还手,当晚薛花花没给他饭吃,闻到堂屋飘来的鸡蛋香,他吞了一晚上的口水,第二天醒来枕头都是湿哒哒的,全是他的口水。 直到现在想着鸡蛋味儿,他嘴里还冒口水,这时候外边陆建勋背着一背篓枯枝回来,满面怒容,重重往地上一摔,跟撒气似的,“二哥,你以后可长个心眼吧,帮谁不好咋帮她梁兰芬干活?你要帮咱妈,回头多给你添半碗饭,你给梁兰芬干活换来啥了?人家在保管室骂你挖社会主义墙角呢。” 说到梁兰芬,陆明文下意识的看向薛花花,她正猫着腰,身伸进鸡窝捡蛋,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陆建勋抓起背篓,抬脚踢开成堆的枯枝,怒气冲冲道,“还能怎么?良心喂狗吃了呗,说你帮她干活是阻挡她自力更生的步伐,是社会主义建设的绊脚石,让队长召集大家开会批评你呢。”陆建勋见过梁兰芬很多次,没想到她除了娇滴滴羞答答的神色还有如此嚣张的一面,逼得陆建设都没话反驳,还是副业队长提醒赶紧去公社交公粮才安静了。 他看了眼陆明文,陆明文脸上有些淤青,是他妈给打的,当时他就在旁边看着,要不是害怕他妈连他一块打早就扑过去拉架了,现在想想,他真是蠢,拉什么拉啊,陆明文活该,他妈打得一点没错,瞧瞧都是些什么事。 “啊?”陆明文一脸发懵,他还没听说过帮忙还有帮错了的,而且不是他主动的啊,梁兰芬一副有苦难言的找到他,看在都是同志的份上,他哪能拒绝啊,她咋让队长开会批评他呢?陆明文觉得梁兰芬脑子不太好使,批评了他,她那个始作俑者能好哪儿去? “妈......”陆明文挠挠头,嗫喏着嘴唇喊了声,“妈,队长要是开大会批评我咋办?”不干活是拖后腿没饭吃,这当着全村人的面挨批,不是更给家里丢脸?想到又一顿吃不了饭,陆明文脸快掉到屁股上去了。 薛花花握着冰冰凉的鸡蛋,恶狠狠倪着他,“批评你活该,你要上去挨批,我就带着你大哥他们给你鼓掌去,要能让你长脑子,多批评几次都行。”薛花花把鸡蛋往衣服上擦了擦,她天天割猪草都会挑些最嫩的草,亦或者抓些虫子蚯蚓回来喂鸡,这个月几乎每天都捡得着蛋,向村里借的鸡蛋还清了,这个留着自己吃。 她把鸡蛋放到自己房间,出来时,陆建勋正跟长辈训晚辈似的骂陆建国,薛花花没个好气,“就你话多会骂人是不是,你听梁兰芬骂你二哥,你咋不骂回去呢?” 陆建勋立即怂了,他何止是骂,扔了背篓打一架都想,但旁边的人起哄得太厉害了,人人扬着期待渴望的目光,好像打梁兰芬是多么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似的,陆明老娘还在旁边给他拍手,“建勋,打她,打她。” 不知为何,他想到薛花花波澜不惊的眸子,激起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刘云芳多厉害的角色,怂恿他动手自己在旁边观战,落到他妈耳朵里,肯定骂他头脑简单别人一激就乖乖上当了,所以他非常听话的咧着嘴笑了笑,从容地优雅地离开。 他妈说,别人想看你生气你越是不能生气,相反要咧着嘴笑,笑得越欢实对方气得越厉害。 至于何为从容优雅,他不懂,大抵就是步子迈得轻巧些吧,就像挑粪的社员,扁担把脊背压驼了,但他们走路都是一颠一颠的,好像肩头的粪没有重量似的,而对方有没有生气,他没回头看,反正他是听到吵得跟乌鸦似的梁兰芬没声了。 他觉得自己该接受表扬,得意洋洋挺着胸脯把保管室的事儿说了,不忘给自己加词,“听梁兰芬讨伐二哥,我气得浑身发抖,好多人鼓励我拿出打刘华仙的架势跟梁兰芬干一架,我扔了背篓,撸起袖子就快冲过去了,刘三婶突然鼓掌,我就想啊,不对啊,我打她是我看她不顺眼,你刘三婶鼓什么掌啊,又看其他人纷纷举起手有拍手的趋势,我脑子灵光一闪,马上就想到妈说的话了,看热闹的都是劝打不劝和的,谁先动手谁没理,然后我就想啊,不能上他们的当,怎么说妈也教我好多东西了,人不能光吃饭不长记性,想明白了,我就慢慢的优雅的背着背篓自己回来了。” “妈,你不是说人要优雅吗?你看看我做得对不对。”边说话,他边捡起地上的背篓,跟慢动作似的套在背上,挺着背,扭着腰肢,左手甩右手的小步往前走,走几步不忘回头问薛花花,“妈,怎么样,优雅吗?” 薛花花眼睛疼,昧着良心的点头,“不错,不受人唆使是对的,你二哥该多跟你学学。”自动略过‘优雅’二字不提。 家里养成个习惯,每天吃过晚饭,大家就坐在一起聊天,薛花花不知从哪儿教他们做人,捡着件事说件事,从陆德文做得不对的事开始说,教孩子是个缓慢长远的过程,他们才十多岁,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薛花花只能尽自己的努力。 陆建勋的话或许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他能管住自己冲动的性格,她说的话算是有点效果了吧。 不得不说,陆建勋留下个‘装逼’的背影还是刺激到梁兰芬了的,她眼里,陆建勋不搭理她不是像其他社员认为她说的对,而是瞧不起,那轻蔑的眼神,昂首挺胸的身姿,左右扭动的腰肢,分明是懒得和自己说话。 梁兰芬怒了,推荐她上工农兵大学的推荐信里写着她是先进知识分子,有着崇高的思想觉悟,自强不息,艰苦奋斗,陆建勋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简直是对她的侮辱,交公粮回来的路上,她又义振言辞的要求开大会批评陆明文好让其他社员引以为戒。 作为生产队队长,陆建国一年到头也就召集社员开两次大会,一次是秋收后分粮食,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算社员工分,一次是年底分猪肉,怕大家哄抢太厉害坏了秩序,每次大会下来他都累得半死不活,几天嗓子都是哑的,对开大会他就心力交瘁四个字形容。 听梁兰芬在耳朵边喋喋不休地强调开大会,他面无表情的瘫着脸,尽量封闭自己五感。 “队长,你是生产队的主心骨,有你社员们才能正确坚持党的领导,陆明文同志走错了路,你及时把他拉到正确的道路上来,提醒其他社员们引以为戒,有错改之无则加勉。” 陆建国继续面瘫,旁边的同志们挑着箩筐,紧了紧心口,溜溜溜的就跑到前面去了,陆建国心头骂了句,闷着头,大步往前走。 梁兰芬亦步亦趋跟上,“不然的话,社员们以为你默许了陆明文同志的行为,以为陆明文同志是对的,都跑去帮知青们挣工分。长此以往,会养成知青们好逸恶劳的性格,和国家要求知识分子下乡搞建设的目的背道而驰,是不对的。” 陆建国忍无可忍了,又不好对大学生发脾气,社员们都不是都像陆明文傻,跑去给人当牲口使唤,退一步讲,即便真有那么蠢的社员,社员们的老娘又不蠢,哪一个养儿子的女同志说起陆明文不骂他是蠢货,有陆明文的前车之鉴,她们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成为第二个陆明文。 梁兰芬说的不成立。 “知青们下乡重在自给自足,在农村干一番作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劳而获是资本主义做派,队长,你以为是在帮他们,其实是害了他们,开大会整肃生产队的风气迫在眉睫......” 陆建国耳朵快起茧了,他就不明白陆明文到底哪儿得罪梁兰芬了,梁兰芬非把人往死里整,见梁兰芬大有他不答应就继续的架势,他捂着耳朵,“开大会就开大会,你是大学生,到时候你上去说,我负责召集人。” 一刻不想跟梁兰芬多待,抓住扁担两侧的绳子,拔腿就跑,他心头冷哼,梁兰芬得理不饶人,陆明文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他等着看,梁兰芬落到薛花花手里怎么收场。 21.021 极品婆婆 陆建设烦透梁兰芬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抓着陆明文不依不饶就算了,还让全村人看陆明文出丑,怎么说陆明文跟他一个姓呢, 传到其他生产队,保不齐认为是他儿子,他丢不起这个脸,一回村他搁下箩筐就钻进了猪场。 好巧不巧,薛花花不在。 偏偏保管室又传来梁兰芬催命符似的喊声,陆建设耳朵快爆炸了, 谁说女知青柔弱老实来着, 就梁兰芬这嗓门,等她有了点年纪,跟刘云芳没什么两样。 他只想赶紧把事情解决了送梁兰芬走,暴躁的应了声, 火急火燎就去了小山坡,他平时吆喝的地方,大声说了下工后到保管室集合开会的事, 紧接着问社员们有没有看见薛花花,得到此起彼伏没有的回答后,他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奔去了薛花花家里。 陆明文什么都不知道的在搓草绳, 见他来了, 笑得一脸傻样的把草绳给他看, 陆建设心累得慌, 想和他说点什么,又怕吓得他窝在家当缩头乌龟,算了,等他到了保管室,该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 他把生产队找遍了都没找到薛花花的人影,他不死心,问刘云芳打听薛花花的下落,刘云芳坐在院坝里挽柴,看他火烧眉毛似的,连身上那件只去公社穿的军绿色上装都没脱,不禁多嘴问了句,“你找花花有什么要紧事?” 陆建设又急又气,儿子被人压榨得抬不起头了,薛花花怎么只关心几头猪,难道她儿子还没几头猪重要?同样的事儿搁刘云芳身上,早拿着菜刀冲到知青房去了,他是不懂薛花花怎么想的,但他确信薛花花不是好惹的,敢把他忽悠给她做靠山的,哪儿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于是,他没继续瞒着,“梁兰芬咬定明文作风有问题,要求开会批评,下工后在保管室集合,我给她先透个气。”陆建设承认,他期盼薛花花整治整治梁兰芬,从公社干部公布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后,梁兰芬整个人像疯癫了,字字不理社会主义建设,不离艰苦奋斗自强不息,逮着谁不认真干活,把人家批评得体无完肤,连小孩都不放过,村里奉承巴结她的女同志多,讨厌憎恶她的男同志也不少。 薛花花不杀杀她的锐气,在她离开村里前,村里是别想清静了。 刘云芳以为猪场出了啥问题,没想到是这个,火气蹭蹭蹭上了脸,“她咋不撞墙死了算了,活在世上祸害人,明文前两年的工分全叫她拿走了,她还有脸?不行,花花咽得下这口气我咽不下,明文怎么说是咱陆家的,老娘忍不了了。” 她扔了手里挽好的柴捆,抖了抖衣服上的灰,脚底抹油的冲了出去,陆建国没来得及叫住她,就看她双手扒着小路边的李子树,手脚麻溜的爬了上去,如猴子爬树似的,两下就爬到了最顶,上半身挤在枝叶中,嘹亮的放响了喉咙,“花花呐,薛花花呐,薛花花呐......” 老远的竹林里惊飞出一群鸟雀,盘旋许久找不着树枝栖息。 得,有刘云芳这个喇叭,后边基本没他什么事了。 “薛花花呐......梁兰芬狗日的要批你家明文呐......薛花花啊,你跑哪儿去了啊......”刘云芳站在树枝最顶,双手扒着枝桠,整个上半身露出枝叶,头上飘着多白云,仿佛骤然下凡的聒噪神仙。 刘云芳一吆喝,地里干活的,池边洗衣服的,山里捡柴的,都听到了,连去隔壁生产队走亲戚回村的孙桂仙都听到声儿了,她先是一愣,随即精神一震,妈的,她憋屈好多天了,要不是因为偷粪家里人不给她好脸色,早跟梁兰芬干一架了。 昨天她除自留地的草,蹲久了双腿发麻,就坐地里缓解会儿,屁股刚挨着地,梁兰芬跟鬼似的瓢了出来,站在羊肠小道上,双手叉腰大声指责她偷奸耍滑,自家的地都不用心,队里的庄稼估计更是敷衍,噼里啪啦的训了足足半个小时。 至于到底训了些啥,很多她听不懂记不住,反正不是啥好话,当时她就想糊她一脸泥了,想到刘老头越看她越不顺眼,终究忍了下来。 结果回到家,刘老头借题发挥又骂了她顿,还说梁兰芬骂她骂得对,自己的事都做不好,更何况是公家的,她算是看清楚了,多年来刘老头好不容易翻身,可不得使着劲儿骂她,而且骂她的话都是一长串一长串的,肯定跟梁兰芬学的。 她好欺负,薛花花可不是软柿子,等着,非打得她姓啥都不知道。 孙桂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村,直接奔去保管室,保管的打场院坝边有块小土坡,差不多两人高,陆建国开会都是站上边说,她到的时候,山坡前站着好些人了,俱是拿着锄头镰刀提前下工地男同志,他们都是冲着薛花花来的。 孙桂仙往第一排挤了挤,奈何男同志力气大,纹丝不动站着,日了狗了,这积极性,比分肉开会的时候都厉害,她挤不到第一排,索性站第二排的正中,刚站定,不远处又来了很多人,男男女女都有,孙桂仙忙叉开腿,霸占着两位置,留一个给刘老头,让他见识见识他心目中的积极知识分子是怎么被薛花花打得落花流水的。 薛花花和李雪梅去了很远的地儿割猪草,一边天亮得通透,一边黑沉沉的,接下来恐怕有暴雨,她想着多割些猪草回去堆着,之后真连着几天雨的话,她们还能在隔壁生产队割猪草,为此她还把陆建勋带上了。 所以她是听不到刘云芳撕心裂肺的呐喊的,多个人帮忙,速度又拉上来许多,这个生产队没有养猪,随处可见许多猪草,她挑着箩筐,背着背篓,陆建勋背了个背篓,差不多装满了三人才往村走,路上稀稀落落的割猪草将背篓满上。 陆建勋运气好,在桑树上掏到两个鸟窝,捡着六个鸟蛋,薛花花给了李雪梅一个,剩余的让陆建勋用桑叶裹着别打碎了,回到村,远远的就看见保管室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陆建勋喜不自胜,“妈,是不是队长决定年中分粮啦?咱快点......” 薛花花闪了闪肩头的扁担,声音喜怒不明,“山坡上站着的是明文吧?” 陆建勋定睛一瞧,不是他眼力多好,而是想起了上午梁兰芬那番话,他沉了脸,“还真是二哥,梁兰芬可真不要脸的......” 再望去,山坡上多了个人,手指着陆明文说着什么,明显是梁兰芬在欺负陆明文,他挥了挥手里的镰刀,问薛花花,“妈,要不要我上去威胁她两下。”薛花花教他们很多事,反反复复提起的就是一家人就团结,齐心协力,家里的条件才会越来越好。 薛花花继续往前走,“不用,我们去听听说了些啥。” 山坡上,梁兰芬意气风发。 “不怕吃苦,不怕牺牲,谁要是阻止我们吃苦,阻止我们牺牲,他就是社会主义的绊脚石,我们应当在自己内部肃清一切好逸恶劳的思想,像陆明文同志阻拦我们艰苦奋斗的行为应该严厉打击,要晓得,只有坚持党的领导,坚持社会主义道路,我们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知青下乡是响应号召,来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干一番作为的,陆明文这种偏帮偏干的作风,是阻止大家自力更生自给自足,是给社会主义建设抹黑,我们应该杜绝这种风气,打起精神,自强不息......” 山坡下,人人睁着死鱼眼,面无表情。 梁兰芬以为大家听进去了,在反思自己话里的意思,气势越是嚣张,眼神不期然的略过人群外挑着箩筐的妇女,鼻孔重重哼了声,正欲说点什么,就看薛花花丢下箩筐和背篓,使劲鼓起掌来。 在鸦雀无声的人堆里,丁点的声音便分外响亮,何况是拍手鼓掌的声音,社员们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像是被牵引的木偶似的,跟着拍手鼓掌,孙桂仙回过神,心头呕死了,尤其看她旁边手舞足蹈的刘老头,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拍巴掌过去,直直拍到刘老头精瘦的胳膊上,孙桂仙暴跳如雷,“妈的,薛花花哪儿去了,她到底来不来啊。” 她真快给气疯了,这一刻,恨不得陆明文是她儿子,她扑上去绝对扇梁兰芬两个大耳巴子,叫她黑着良心胡说八道。 余光中旁边有人往山坡上走,她随意一瞥,整个人如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已,又有恨铁不成钢的成分,“花花,你咋才回来啊?” 再不回来,陆明文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梁兰芬说的大道理她以前听都没听过,但她知道梁兰芬说的不对,至于哪儿不对,她说不上来。 薛花花弯着腰,走得很慢,经孙桂仙提醒,所有人都看到他们翘首以盼的人物登场了,不由得脊背一直,炯炯有神的看着薛花花,至于双手,赶紧垂下,一眨不眨的等着好戏开场。连旁边麻木不仁的陆建国脸上都有了表情,他是听过薛花花背领导人语录的,张口就来,比公社干部都牛逼,梁兰芬,遇着对手了。 梁兰芬感觉气氛不对,刚才社员们个个神色庄重而认真,薛花花一出现,好多人变得浮躁起来,她挺了挺肩,“薛花花同志,矫正不良风气最重要的是靠家人监督,你是陆明文同志的母亲,来说说你准备如何帮助他改正吧。” 梁兰芬可不怕薛花花,新仇旧恨都给她记着呢,当着整个生产队社员的面,薛花花总不至于动手打她吧。 挑衅的扬了扬眉,只看薛花花塌着肩走到她跟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扇了她耳光,偏她毫无准备侧着脸,左脸结结实实贴在她手掌,掌心的老茧刮得她脸颊生疼,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出来。 薛花花脸上堆着笑,扬起手就给了她巴掌。有些人,不打不长记性,不打下次还会再捣乱,两巴掌下去,她的手臂有点酸,甩了甩,转身看着下面。 社员们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一脸发懵,一声不吭直接动手,要不是他们没眨眼,可就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场景了。 轰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尤其是被梁兰芬批评过的男同志,拍手拍得手臂肌肉都绷起来了。 只见梁兰芬哇的声,眼泪喷薄而出,大叫一声就要扑过去打薛花花,吓得山坡下的人一阵胆颤,薛花花不慌不忙举起另只手,挥着镰刀就朝梁兰芬脸上落下,吓得梁兰芬身子一歪,差点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整个人狼狈的瘫坐在地上,泪水糊了整张脸。 “老娘吃过的泥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老娘的儿子老娘不会教?要你指手画脚?你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薛花花挥着镰刀,慢慢抖了抖肩,霸气的挺直脊背。 脸上仍带着笑,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冷战,“阻止你吃苦阻止你牺牲是社会主义绊脚石?那你找公社干部说你要扎根农村,在这广阔的天地挥洒汗水,完完整整的融入农民力量中来,你去说,哪个公社干部敢阻止你满腔奉献的热血,我薛花花第一个不放过他。” 梁兰芬身体抖了抖,咬着唇,哭得更厉害了。 “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哭,来来来,婶子扶你起来。”薛花花友好的伸出手,不顾梁兰芬紧绷的身体,直直将她扶了起来,还十分贴心为她拍了拍衣服裤子上的灰,梁兰芬绷着神经,生怕薛花花手里的镰刀割到她,在她胆战心惊中,只听薛花花说,“来来来,婶子跟你把话讲透,可以骂娘,但不准记仇……” 梁兰芬心底那股傲劲儿泄了个彻彻底底。 但薛花花不打算放过她,“你还说什么来着?哦,明文偏帮偏干,阻止你自力更生是不?” 迎上薛花花似笑非笑的目光,梁兰芬拼命的想摇头否认,然山坡下的社员整齐划下答道,“对,她就是这么说的。” 22.022 极品婆婆 梁兰芬双腿发软, 身体不受控制的想往地上躺, 薛花花眯着眼,凌厉地瞪她眼,梁兰芬僵得动都不能动, 连哭都给忘了。 “大学生说话就是不一样,条理清楚逻辑严谨,连我都没话反驳。”薛花花敛了笑,目光阴沉的朝边上木讷呆滞的陆明文招手,语气森然,“明文, 过来。” 陆明文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队长要他来保管室开会,他没想那么多,老老实实来了,还没靠近人堆呢, 梁兰芬就推着他站上山坡,热乎乎的风吹得他晕头转向,然后就看梁兰芬指着他, 嘴巴一张一翕,唾沫横飞,说的啥他都没听清, 他妈就来了, 上手就给两耳光, 他看着都觉得疼, 见薛花花招手,他撒腿就跑了过去,舔着笑喊,“妈......” 薛花花反起镰刀就朝陆明文后背挥,动作干净,毫不拖泥带水,看得社员们齐齐倒吸口凉气,狗日的,那是亲儿子,不是野生的啊。 陆明文下意识的抱住头,镰刀闷的声打在他后背,他嗷了声,不敢喊疼。 梁兰芬看得面色煞白,再也承受不住,噗咚声瘫坐在地。 打完了,薛花花踹开他,弯腰一把将梁兰芬扯了起来,拿镰刀口对着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起来,全生产队站着你有脸坐?” 社员们再次齐声,“她没脸。” 梁兰芬惨白着脸,半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住的颤抖着,眼神带着极度恐惧。 薛花花不为所动,“来,我们继续摆事实讲道理。”她收了镰刀,黑沉如墨的眸子轻飘飘落在梁兰芬脸上,声音掷地有声,“明文偏帮偏干我打了他了,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问题,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明文有错你就没有?党既然派你们下乡搞建设,你就该坚定不移的服从党的领导,矢志不渝的坚持社会主义道路,你做了什么?抛弃党给你的任务,把自己的活儿分给别人,懒惰享乐,不思进取,你不觉得愧对培养你的党,愧对培养你的国家?” 周围安静如夜,万籁俱寂。 “瞧瞧你,我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没点反应?就你这思想觉悟还想给社会主义添砖加瓦?你好意思吗你?稍微有血性的直接撞墙死了算了,十八年后才投身于社会主义建设中,最不济该锁屋里好好反省,争取重新做人,你呢,没皮没脸的天天耀武扬威,显摆自己是大学生了不起是不是?” “我呸,自以为是的蠢货,知道公社干部为啥推荐你不?那是知道你吃不了苦,完成不了党的任务,防止你带坏更多的人随便找个地儿把你打发了!瞧瞧你那得意的嘴脸,我呸,以为自己是上天比太阳肩并肩呢,蠢不拉几的。” 梁兰芬眼泪决堤,张了张嘴要为自己辩解,薛花花挥起镰刀就往空中一划,吓得她惊声尖叫,连连后腿,薛花花满意的收了镰刀,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声音穿云裂石,“你看看,我一骂你天上的乌云都翻滚了,给老娘鼓掌呢。” 社员们齐齐望天,再次强烈的表示赞同。 薛花花连讽带骂,神色激昂,听得孙桂仙是欢呼雀跃,心情激荡,她就说梁兰芬的话不对劲,明明自己抛弃党给的任务,还怪明文偏帮偏干,还有大学,她就纳闷公社干部眼睛怎么瞎到选了梁兰芬,原来是想把人弄走免得祸害生产队。 还是公社干部英明神武,不动声色就把人弄走了,走得好,走得妙!随后她又拍腿,气恼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到呢,多简单的话,薛花花三言两语就骂得梁兰芬焉了气,她咋就做不到呢? 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和之前的面无表情不同,社员们是真正在想薛花花话里的意思,这么肤浅的道理,他们咋就想不到呢?包括陆建国,他是生产队的队长,脑子竟然转不过薛花花,他暗暗记下薛花花的话,准备下次谁再闹事就原封不动的教训一通。 梁兰芬是面子里子全没了,捂着脸,嚎啕大哭,薛花花又挥了挥镰刀,霍霍的声响灌入梁兰芬耳朵,她瞬间噤若寒蝉。 薛花花盛气凌人,“哭什么,你吃国家的粮穿国家的衣,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连向国家道歉的勇气都没有吗?” 向国家道歉,怎么道?梁兰芬是彻底崩溃了,想哭不敢哭,想走走不了,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薛花花嗤鼻,一副‘梁兰芬没救了’的神色,“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知道怎么办?你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啊?村里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还说公社干部推荐你去工农兵大学不是嫌弃你?” 梁兰芬眼泪又哗啦啦的,那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怎么就是嫌弃她弄她走了?头发长见识短的妇女。想归想,她不敢往外说。 薛花花又骂了句蠢货,将自己的鄙视表露无疑,“算了算了,我看你傻不拉叽的,教教你吧,撞墙你是舍不得的,那就在房间好好反省自己所作所为,写一份忏悔录,国家既然把你派到咱生产队,咱生产队就有责任对你负责,督促你改过自新,一心向党,你不是说引以为戒吗?把忏悔录交给队长保管,明年有知青来,就好好念给他们听,有错改之无则加勉。” 梁兰芬真不想活了,撞墙死了算了,忏悔录,她到底做了啥天怒人怨的事儿啊。 然而,没有她反驳的余地,因为薛花花又举起了那把磨得油光锃亮的镰刀,她被逼着点头,“好,我写,我回房间就写。” 薛花花不苟言笑的反问,“我是让你立刻马上吗?忏悔是个缓慢的过程,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想得透彻吗?好好想,别像从前干活那样浑水摸鱼,敷衍了事,咱没读过书,文章是虚伪还是真心还看得出来。” 梁兰芬咬着唇,嗫喏的说了声好。 “好就滚啊,傻愣着干啥,等我请你走啊。”薛花花丝毫不给梁兰芬面子,骂完梁兰芬就骂旁边的蠢儿子,抬脚就踹了过去,“还不赶紧把猪草挑到猪场去,等着老娘我挑是不是?” 陆明文急忙摇头,一阵风的就冲了下去,让他傻眼的是,陆德文眼疾手快的已将扁担搭在肩上了,他欲哭无泪,“大哥,妈让我挑。” “你会吗?”陆德文翻了个白眼,低下头,扶着箩筐的绳子,腰肢一闪一闪的抬脚,动作那叫个利落轻盈,他妈心情不好,晚上弄不好有人没饭吃,他不表现积极点,他妈迁怒到他头上怎么办? “走呐!”陆德文吆喝声,走得那是精神抖擞。 陆明文真的哭了,挑箩筐和挑粪桶没关系,他会挑。 陆建国瞅着差不多了,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好了,天不早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还工具的记得找保管员登记,明天继续上工。”托薛花花的福,这个大会是用时最短,气氛最融洽,他最轻松的大会。 有了梁兰芬的忏悔录,不怕震慑不住知青房那群懒鬼,谁敢偷懒,忏悔录往他脸上一砸,想做第二个梁兰芬是不是,走走走,跟我见薛花花去。 薛花花可没心思管陆建国想什么,把镰刀还给保管员就转身走人,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上来开打,打完就骂,骂完直接走人,效率高得令人惊叹。薛花花三战成名,牢牢坐稳生产队第一不好惹的妇女称号,一战刘华仙走近大家视野,二战孙桂仙奠定基础,三战梁兰芬巩固根基,以后谁要找薛花花麻烦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怪不了别人。 生产队的几位女同志回忆农忙时暗暗找队长换任务的事,真真是庆幸队长有远见没让她们去猪场养猪,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瞧瞧孙桂仙和梁兰芬,挨了打屁都不敢放一个,她们敢招惹她吗?不敢。 薛花花不知她们的心思,只是才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常感慨村民朴实,友爱邻里,因为她和李雪梅割猪草,常常碰着下工的女同志,她出于礼貌的打声招呼,她们立马热情的过来帮忙,真的是团结友爱,气氛融洽。 扯远了,薛花花回到猪场,陆德文和陆明文极有眼力的找活干,陆德文把箩筐里的猪草倒出来,摊开晾着,陆明文则在扫猪圈,两人安安静静的,动作十分麻溜,李雪梅站在边上,冲薛花花无奈的指了指他们,薛花花点头,“活交给他们吧,你先回去,今晚估计会下雨,明天就在家休息,要割猪草的话我叫你。” 李雪梅见二人听到薛花花的声音动作明显僵硬,不禁想到她公公,她婆婆阴着脸不说话,她公公到处找活干,她婆婆一开嗓,她公公吓得跟啥似的,李雪梅把猪场留给他们,先回去了。 陆明文边扫边偷偷瞄薛花花,觉得他该说点什么才好,想了老半天,干巴巴开口,“妈......” “妈什么妈,你不是对人家挺愧疚的?要不要过去解释解释......” 不等薛花花往下说,陆明文急忙表忠心,“妈,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再敢你打断我的腿。”他再后知后觉也清醒过来了,梁兰芬是批.斗他呢,他傻才往她跟前凑呢,以后那种女人他是再不敢接近了,翻脸比翻书快,他究竟做错啥了啊? 薛花花哼了哼,没有做声,看向陆德文,“你又怎么了?” 陆德文战战兢兢的抬头,“我帮妈干活啊。” “平时怎么不见你勤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薛花花骂是骂,没有帮忙的意思。 23.023 极品婆婆 陆德文颓着脸, 眼神心虚的瞟向别处, 惹得薛花花皱眉,怒火再起,“你又惹啥事了?能不能让老娘过两天清静日子?” “没, 没。”陆德文使劲晃头,他就怕没晚饭吃,真没闯祸。 “没你心虚个啥,说......” “我怕晚饭吃不饱.....”陆德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害怕, 低着头, 看都不敢看薛花花。 “你还能再出息点吗?”薛花花恨不得拍苍蝇拍死他算了,她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给饭吃的人吗?不动脑子的蠢货。 陆德文暗暗抬头瞄了眼,见他妈脸色又不好,赶紧弯腰弄猪草, 不敢再提任何晚饭的事,手刚抓着猪草,就听到他妈骤然转了腔调, 捏着嗓子温柔似水的跟人说话,“梁兰芬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这语气,他们三兄弟在外面是没这待遇的, 他有自知之明, 抬头看是罗梦莹, 不禁为自己的聪明鼓掌…… 罗梦莹来找薛花花说陆明文的事儿, 知青们不赞同梁兰芬批陆明文的做法,故而开大会的时候所有知青没有参加,他们私底下议论过,批了陆明文梁兰芬才是欢天喜地走了,留下他们天天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而且,他们不是傻子,知道梁兰芬为什么上蹿下跳揪着陆明文不放,梁兰芬怕县城干部下来调查发现陆明文帮她干活,从而剥夺她积极分子的大学生名额,先发制人把陆明文震慑住,责任都推给他,即使下来查她也干干净净的。 岂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遇着个油盐不进的薛花花,罪有应得。 听说梁兰芬被薛花花连骂带打得痛哭流涕,知青们出来询问细节,陆建国雄赳赳气昂昂的把忏悔书的事说了,知青们坐立不安,推着她过来给薛花花解释解释,批陆明文是梁兰芬个人行为,和知青房没关系,而且他们和梁兰芬不是一路的,从没让其他社员帮过忙。 罗梦莹没办法,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怕我揭穿她做的事,天天躲着我,哪儿敢找我麻烦,我来是和婶子说另一件事的……” 听了罗梦莹的话,薛花花失笑,“梁兰芬做的事儿和知青房没关系,一码归一码,我记恨知青房的人干什么?” 她哪儿知道陆建国早有立威的心思,苦于找不到机会,今天她收拾了梁兰芬算给陆建国长了志气,陆建国离开保管室就奔去知青房,捡她的话正义凛然甩给知青听,威胁他们不听话就拉到薛花花跟前理论,吓得知青们个个面色惨白,尤其看到梁兰芬肿得老高的脸颊,忧惧更甚。 “我也这么和他们说的,他们非得听你亲口说才踏实。”想到知青房焦躁不安的氛围,罗梦莹莫名想笑,队长离开后,个个目光空洞,六神无主,差点晕过去。薛花花哪儿有他们想的恐怖?薛花花恩怨分明,不会莫名奇妙地打人,否则在梁兰芬喊陆明文帮忙的时候她就动手了,不会忍到现在,怪梁兰芬得寸进尺的批陆明文把薛花花惹毛了才弄成这样。 乌云滚滚,随时会下起雨来,保管室的人们各自唤着自己的孩子,空气中掀起灰尘的味道,薛花花让罗梦莹赶紧回去,什么话以后有机会了慢慢聊,转身催促陆明文快点,把院坝里的水桶收起来,挎上背篓就走人。 大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到处是喊孩子找孩子的声音,灰尘味儿越发浓厚,陆建勋不过先回一趟家把鸟蛋放下,再到保管室人们都散了,错过精彩大戏的他懊恼不已,咋就错过他妈骂人的场面了呢?见薛花花从猪场出来,赶紧迎过去,“妈,妈,大会咋就结束了?” “事情办完当然就结束了,快回家,要下雨了。”刚说完话,就感觉有细细的雨滴打在脸上,她叫陆建勋跟上,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雨滴渐大,几秒的时间就如断线的珠子啪啪啪坠落,田里,地里,山里,到处是哗啦啦的雨声,天瞬间黑了下来,连带着人们呼喊的声音都渐渐模糊了,四人回到家,全身跟雨水泡过似的,薛花花忙进屋换衣服,心里把梁兰芬骂了个遍,挑哪天不好,偏偏挑今天,回头她要是感冒,非找她赔药费不可。 不止薛花花这么想,淋了雨的社员都怪上梁兰芬了,尤其是知青房的知青,看梁兰芬就跟看杀父仇人似的,他们本本分分,忙得累死累活,梁兰芬尽他妈的给他们招黑,整个生产队,除了她梁兰芬没皮没脸使唤人家儿子,他们谁使唤过?到头来,锅一起背了。 还写忏悔书,从小到大,知青们还没听过谁写那玩意的,梁兰芬估计是中华民族第一个写忏悔书的吧! 能再丢点脸吗? 而此时丢脸丢到家的梁兰芬倒在床上,哭得昏天暗地,回忆起薛花花指着她鼻子骂得她噤若寒蝉的情形,恨不得死了算了,活着太丢脸了,她是未来的大学生,社会栋梁,公社干部口中的先进知识分子,竟让个无知妇女逼到无话可说的份上,想着她就火冒三丈,直跺床,啊啊啊啊大叫,真的不想活了。 “干什么呢,还嫌丢脸没丢够呢,我求求你,你放过我们吧,知青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陆明文帮你干了那么多活,没有功劳有苦劳,你咋就不想着点人家的好呢?还有,他妈是谁?拎起锄头就敢砸孙桂仙的人,你有事没事惹她做什么?她今天真砍死你,明天队长还得向公社干部给她申请个人表彰。” “人家没读过书,领导人语录是倒背如流,说你说不赢,打你打不过,你脑子生锈了是不是?真把她惹毛了,她一状告到公社,你的大学生名额保得住吗?” “既然人家说不记仇,你就安安静静待着吧,好好反省反省,早点把忏悔书交给队长。” 房间外,两名女知青喋喋不休说着,气得梁兰芬抓狂,猛烈的跺着身.下的床板,放声大哭,她是什么面子都没了,以后出门见人,村里的人会怎么笑话她?想到村民们挖苦讥讽嘲笑的脸,她尖叫连连,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女知青见她不知悔改继续发脾气,脸冷了下来,“你嚎,继续嚎,把队长和薛花花引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登时,屋里立即没声了。 梁兰芬是恨死了薛花花,又恨又怕,当她闷在房间写了三百字的忏悔录交到陆建国手上,陆建国只是敷衍的瞥了眼说“你等着,我念给薛花花同志听了再说过不过关”时,她气得得快疯掉了。踢着脚下的泥,牙齿咬得咯咯响。 陆建国可不管她咋想,文章好与不好,薛花花自有判断,既是杀鸡儆猴,当然不会心慈手软,叫住欲转身离去的梁兰芬,“你跟我一起找薛花花同志,哪儿要改的地方让她当面给你说。” 说完,陆建国抬脚就朝玉米地去了,乌云密布的天不见晴,薛花花就在玉米地割猪草,陆建国早上还见着了,大雨过后,树上零零星星坠下水滴,陆建国将信纸收好,边走边扯着嗓子喊,“花花呢,花花哪,梁兰芬同志的忏悔录写好了哦......” 一路喊到玉米地,周围干活的人都围了过来,陆建国挤开他们走到薛花花跟前,掏出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花花,我给你念念?” 村里识字的不多,会写字的更少,陆建国能当上队长,多亏他老子有远见坚持供他读完小学,他算生产队最牛的人了,会认会写。 许多收到消息的社员都跑来看热闹,就是知青房的人也纳闷,梁兰芬闷在房间不吃不喝三天到底写了啥出来,不一会儿,周围就聚集了一堆人,陆建国怕他们伤着地里的庄稼,索性吆喝着去保管室念,人多力量大,让大家都发表发表意见。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大家,陆建国踩着泥泞的乡间小道,摇摇晃晃的穿过田埂,哧溜哧溜的跑去了刘云芳家。 还是那棵李子树,还是半截身姿漏在外边,还是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呐喊,“集合了,集合了喂,队长让大家到保管室集合哟,念大学生写的忏悔录给大家听哦......” 石破天惊的声音吓得头顶的乌云都散了。 有刘云芳协助,社员们来得很快,包括上次没露面的很多人都来了,老老少少,围在山坡前,像嗷嗷待哺的小猪,翘首以盼的仰着头,陆建国庄重的走上山坡,展开信纸,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粗犷,浑厚的嗓音大声朗读,“艰苦的工作就像担子摆在我们面前,担子有轻有重,有的人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这是不好的态度,作为下乡知识分子,吃苦该抢在大家前边,担子捡重的挑,活捡重的干才是对国家的报答,过去一段时间里,我只想着如何更好的报答培养我的党,培养我的国家,以致于迷失了方向,给某些同志增加了负担,后来我幡然醒悟,雄关漫道真如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可越过去......” 陆建国自认为自己感情丰富,慷慨激昂,满富感染力,和公社干部给他们搞思想建设时不相上下,照理说起承转合处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才是,然而当他最后个字落下,社员们面无表情一脸懵逼,完全不在状态,这配合程度......叫他心累。 他低头望向第一排的薛花花,她正捡背篓里的猪草擦手里那把镰刀,陆建国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就把信纸还给了梁兰芬,“不行不行,太生硬了,读着拗口,拿回去重新写。”写的多是领导人语录,让他看不出来呢,没有诚心,不过关。 纸塞到手上,梁兰芬表情僵硬,她顺着陆建国的视线看向下边,薛花花双手环胸,那把镰刀竖在手臂间,好像洗过似的,分外干净,她缩了缩脖子,硬着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话,“队长,我只能写出这种水平的来。” “什么?”陆建国吃惊,随即难以置信的发问,“你是大学生,写文章就这么点水平?你看看社员们,他们谁听懂你说啥了?” 社员们极为配合的摇头,少数个别的点头,见周围人摇头又纷纷跟着摇,不就是挑担子吗,和她梁兰芬有什么关系,挑担子的活是队长分配的,知青房压根分不到好吗?梁兰芬想挑担子?做梦去吧。 梁兰芬眼圈一红,气得直跺脚,“那要我怎么写?” 陆建国无辜的摊手,“我哪儿知道,问薛花花同志啊,她知道。” 在众多视线中,薛花花端端正正的抬起了头,将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还说改正?我看你是死性不改,通篇连个名字都没有,谁忏悔啊,忏悔给谁看啊,你要知道,你是向国家忏悔,国家千千万万儿女,你不报名字谁知道你是谁啊。” “还有内容,忏悔忏悔,当然要把做错的事明明白白写清楚,下定决心改正过错重新做人,这么简单的你都不会,还说报答国家?你少给国家丢脸就算报答了,趁着大家伙在,你赶紧回去重新写份来,免得下次再浪费时间。” 薛花花说完的同时陆德文立刻拍手鼓掌,坚决拥护和支持他妈的所有看法和决定,“妈,你说得对。” 陆明文慢了半拍,好在醒悟及时,赶紧给薛花花补上,陆建勋紧随其后,三兄弟使劲拍着手,嘴里大声称赞,“对,妈说的对。” 薛花花最初让梁兰芬写忏悔书是想让她老老实实待着别作妖,顺便警告其他女同志,以后谁再敢找陆明文帮忙,下场就跟梁兰芬一个样,梁兰芬倒好,写了份避重就轻的忏悔书,因为思考如何更好的报答国家而迷失了方向?这脸皮,比猪身上的皮都厚。 梁兰芬要跟她玩文字游戏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知青房的人想卖薛花花个人情,听到让梁兰芬回房间重新写,有两个知青踩着滑溜溜的泥泞小路,一溜烟的冲回了知青房,很快就拿着凳子和纸笔过来,朝山坡上面红耳赤的梁兰芬喊,“梁兰芬同志,梁兰芬同志,我们把纸笔给你拿过来了。” 十分贴心的送到山坡上,让梁兰芬保存体力,积极应付忏悔书。 薛花花竖起大拇指,“梁兰芬同志,看看你身边同志的觉悟,真的该跟他们好好学学。” 梁兰芬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就在这乌云笼罩的山坡上,凹凸不平的板凳上,她写下了让她屈辱想销毁的字。 “我,梁兰芬,响应祖国号召到农村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却因自己思想觉悟不够,贪图享乐,经常请生产队同志帮忙干活以致于耽误了同志挣工分,我的此种行为,有愧于国家有愧于党,经过生产队热心同志提醒,我决定改过自信,重新投入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中,我发誓,坚决拥护党的领导,坚持走中国社会主义道路......” 这份忏悔书几乎是梁兰芬哭着写完的,抽搭着声,声泪俱下念给大家听,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眼泪模糊了她双脸,比死了亲人哭得还凄惨,社员们感动不已,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感人的场面了,大学生的思想觉悟就是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做错了事,从没反省过对不起党和国家,太不是人了。 薛花花带头拍手鼓掌,“情真意切,字字真心,梁兰芬同志,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好好改正,我相信党和国家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对啊,你别哭了,以后多挖两锄头地,多种点粮食,党和国家会看到你的诚意的。” “以后不偷懒,不犯错,天亮就下地,天黑就收工,你怕做不到,我们可以监督你。” “说的再多都不如行动,走,背上背篓,去玉米地除草......” 众人纷纷表达自己愿意帮忙纠正和监督的决心,梁兰芬只觉得眼前冒出许多星星,两眼一闭,啥感觉都没了。 社员们说得正起劲呢,猛地看到梁兰芬咚的声倒下,傻得没了反应,还是知青房的反应迅速,待梁兰芬滚下来,上前帮忙抬着走了,陆建国问要不要送去公社医院,知青房的摇头,“她三天没吃饭,估计饿晕了,回去灌点糖水就醒过来了。” 知青房的人恨上梁兰芬了,做了饭懒得叫她,要吃就出来不吃就算了,压根不管她,梁兰芬硬气,三天没出过房间,包括撒尿拉屎都露个脸,当真憋得住。这种事不好和外人细说,先把梁兰芬抬回去再说。 要维持外人眼中,他们知青团结友爱的的场面。 梁兰芬走了,社员们留下没啥意思,都拿着各自的工具,继续去地里干活了。 说起梁兰芬写忏悔书的事,好多人拿此教训子孙,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就是梁兰芬的下场,不对,下场更惨,梁兰芬起码会写字,他们连字都不会写,到时候到了小山坡,憋五天五夜都憋不出个一二三来。 吓得好多人半夜睡觉都梦见自己孤零零的蹲在山坡上,握筷子的姿势握着笔,急得满头大汗,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死活就是写不出来...... 受了惊吓的社员干活愈发卖力,坚决不能走梁兰芬的老路。 此后几天,生产队干活的热情达到空前的高涨,陆建国感慨杀鸡儆猴威力强大,正喜闻乐见着,隔壁去公社办事的社员传话,让他去公社开会,还说公社干部们在议论个叫梁知青的,陆建国慌了,梁兰芬是公社评选的先进知识分子,他却暗中拆公社的台,一时急得团团转,不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得去找薛花花拿主意,“花花啊,公社干部要是问我,我可咋回答啊?” 梁兰芬这两天老实了,安安分分在地里干活,公社干部要是问梁兰芬表现如何,他是说好还是不好? 薛花花刚喂了猪,背着背篓准备出去割猪草,小路泥泞打滑,刘云芳顶替了李雪梅的活过来割猪草,听到陆建国的话,刘云芳骂他没出息,“公社干部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啊,你身上还有梁兰芬自己写的忏悔书呢,你有啥怕的?走走走赶紧走,待会又要下雨,别耽误我和花花割猪草。” 陆建国疑惑地啊了声,梁兰芬写的忏悔书他和钱塞一起藏着的,用布料裹了层埋地下的,难道这个时候要他挖出来?他的意思是明年知青来挖出来念给新知青听的,给了公社干部明年怎么震慑那群新知青? 刘云芳翻了个白眼,让薛花花和他说,自己懒得浪费口水。李雪梅也是知青说过些读大学的程序,光有公社干部推荐不行,县城的还会派人来核查,去年有地方闹出公社干部收钱推荐遭人捅破的事,今年要求县城干部亲自下乡审查,不管公社干部出于什么目的开会,陆建国把忏悔书带上准没错。 当然,刘云芳是没那么聪明的,带上忏悔书是薛花花跟她说的。凡事牵扯到梁兰芬,带上忏悔书绝对有帮助。 “公社干部问起,你就实话实说,从她进村的时候开始讲,这样干部们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至于你作为队长,理应负责起监督知青们劳作的事儿,你没有任何错。”薛花花觉得梁兰芬读大学的时候估计要黄,通关系走后门管是管用,前提是没人闹,一旦闹起事儿来,干部们绝对爱惜羽毛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薛花花又给陆建国建议,“干部们肯定看过梁兰芬记工分的本子,如果问,你就说从本子上看,梁兰芬确实是优秀的先进分子,要不是她以怨报德反咬一口,人家不会闹......” 公社干部也是要面子的,陆建国真老老实实交代,无异于变相承认公社干部偏听偏信的无能,这样陆建国会遭来麻烦。 陆建国当了多年队长,这方面还是深有体会的,薛花花一提醒他就懂了,公社干部没错,他没错,错的是梁兰芬不知好,不依不饶倒打一把才弄成这样子,怪不得别人。 有了对策,陆建国心不慌了,去保管室要了把锄头,扛着回家,悠哉悠哉进了自己房间,挪开墙边的柜子,两锄头下去就把埋的布挖了出来,拍干净上边的泥,信心十足出了家门,想到有几家打过招呼说送小孩去公社小学,他决定顺道把这件事一并办了。 公社小学刚办起来他就鼓励社员们把孩子送去学堂,奈何天不好,庄稼收成差,交了公粮勉强能撑到秋收,谁都舍不得花钱送孩子念书,现在好了,经过梁兰芬的刺激,有人舍得掏钱了。 丰谷乡两个先进生产队的队长都在,除了公社干部,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脸白白净净的,穿着整洁的灰蓝色上装,知道他是仁安村生产队队长,拉他单独到一边说话,陆建国心里有底,将打好的草稿重新说了遍,当然,中间添了很多好话,比如帮梁兰芬干活的人家条件是多么不好了,因为思想觉悟高,不忍拒绝同志的求助才频频帮忙云云......还把公社干部花式夸奖了遍,干部们作风清廉,全程依照规矩办事,选的先进分子都是有卓越贡献的知青,他又提到了从他们生产队出去的曾知青,留下的独轮车节省了他们多少体力巴拉巴了...... 待两人打断他,陆建国才意犹未尽的闭上嘴。 他走回去,就看公社干部站在墙角笑盈盈看着他,陆建国太明白这个意思了,夸奖他上道呢。 之后估计没他事了,和公社干部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公社小学,先给打过招呼的几个小孩报了名,至于学费,等九月份入学的时候再交,帮忙报名的老师看着他面生,问他哪个生产队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他?生产队的小孩子上学,都要队长先来学校报备,以前村里没人读书,陆建国自然没来过,老师不认识他是理所当然的,他介绍,“我仁安村生产队的,今年风调雨顺大丰收,社员们都想把孩子送来。” 虽然统共就五个孩子,也够陆建国开心了,等回去后,他再召集大家开会,好好说说读书的问题,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孩子来。 经过邮政局,里边的人叫他说有罗梦莹的东西,罗梦莹家境好,每个月都有人寄东西来,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书,陆建国养成习惯了,每个月来公社都会到邮政局给罗梦莹取东西。 他算了算日子,距离罗梦莹收到信不到半个月呢,怎么又有东西寄来,而且用麻袋装着,扛在身上吃力得很,他让等会,去公社借了背篓背着回村,随着他回村,有件事在生产队炸开了锅,梁兰芬的大学生名额没了,给了隔壁生产队的一名男知青,消息是先进生产队的队长带过来的,说是公社干部开会决定的结果,梁兰芬听完直直晕倒在地里。 收到消息的社员风风火火跑去猪场问薛花花,他们记得清清楚楚,薛花花说梁兰芬思想觉悟低,公社干部撵她走人才给她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的,怎么突然又不给了,岂不是意味着梁兰芬还得继续留在生产队? 薛花花回答得理所应当,“我那是存心气梁兰芬的,大学生担负着咱社会主义的建设,使命重大,公社干部当然要选择勤快积极的人了。” “而且啊,大学毕业,国家会分配工作,单位会分配房子,住城里吃供应粮,公社干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人?梁兰芬读大学的消息估计是公社干部故意放出来的,意在考验知青们的心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是同志们该有的作风,谁做到了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你们看看,梁兰芬做到了吗?” “冲着她眼高于顶,逮着谁喘口气就开训的作风,上了大学还了得?大家伙要明白个道理,回报是给有付出的人,好比咱种庄稼,同样的种子,同样的土壤,勤快的人种出来的庄稼好,懒人种出来的庄稼差.......” 社员们如醍醐灌顶,他们就说嘛,哪儿有讨厌一个人还把人送回城享福的,公社干部还真是明智。 聊着聊着,大家又把话题聊到城里人吃供应粮蹬自行车的事上去了,吃供应粮多光荣啊,他们祖祖辈辈在地里刨食,看天吃饭,啥时候是个尽头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刘云芳在旁边嗤笑,她对城里人可不羡慕,她把孙子孙女送到小学读书了,几年后,生产队就是她家最厉害。 陆建国能当上队长不就是因为读了书的缘故? 刘云芳畅想了番十几年后的情景,好多人跟着沸腾了,是啊,得送孩子读书,万一不小心运气好读上大学了呢,那可是全家跟着住城里吃供应粮的没事。 陆建国在知青房跟罗梦莹说话,他说咋那么重,半麻袋吃的半麻袋书,他把东西原封不动交给罗梦莹就准备回去了,想着接下来怎么劝社员把孩子送去小学,还没走出知青房社员们主动找来了,都要求送孩子读书,能读几年就是几年,全家勒紧裤腰带也要送孩子读书,有此觉悟,陆建国与有荣焉,领着他们去保管室找会计做个登记,下次去公社就把事情办了。 一时之间,生产队掀起了股读书风潮,当然,大多数都只送孙子读书,至于孙女,长大了就是嫁人的,帮别人养的读不读书无所谓,何况孙女要帮家里干活,都去读书了家里的活谁干?小孩子谁带? 以前社员们见面都是互相问你吃了饭没,现在都换成了你家孙子儿子要去小学读书不,就连薛花花都有人问她,问完才反应过来她孙子小,还有几年好等。 连着几天暴雨,天终于放晴了,越来越热,红薯藤差不多能割藤移栽了,趁着陆建国分配任务前,薛花花回家做了两个好吃的菜,蒸鸡蛋,摊油饼,还煮了一锅白米干饭,没有添任何野菜红薯的白米饭,每个人都是尖尖的一碗。 端着碗,和往常的狼吞虎咽猪刨食不同,除了陆红英,三兄弟无不惶恐忐忑,露出惊惧之色。 白米饭,过年都吃不到的,薛花花舀了尖尖的一碗,几兄弟升起非常不好的感觉,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惴惴不安搓着桌面,害怕,恐慌,担忧,脸上闪过许多表情,当薛花花端着一筲箕香喷喷的饼出来,三兄弟惊慌失措推开凳子,差点给薛花花跪下。 “坐着吃啊?你们不是很喜欢吗?今天反应怎么这么慢?”薛花花把筲箕搁桌上,下边垫个碗,防止油沾到桌上不好擦。 “妈......”陆德文白着脸,说话都不利索了,“妈,有啥事你尽管说,打也行,千万别这样。”几大碗饭,够煮半把个月的野菜粥了吧,薛花花得气成什么样才跟粮食过不去啊,他绞尽脑汁回想这几天干了啥蠢事,好像有天拉肚子蹲茅坑时间久了点,除此之外就没啥了啊。 同时,陆明文也在想自己做啥惹薛花花生气了,他在玉米地除草,有女同志偷偷给他送吃的,说是感谢他以前帮她的忙,他觉得帮个忙不值一提,就没接受女同志的好意,难道薛花花气他蠢,有人送吃的他都不要?那他现在就找女同志把东西要来成不? 而陆建勋脑子也快速过着这几天干的坏事,天地良心,他啥都不干,真的不知道怎么气到薛花花了。 薛花花见三人皱着眉,双腿不住抖着,薛花花纳闷,“咋了,嫌弃不够热,抖腿抗冷呢!” 三人不约而同摇头,异口同声的喊,“妈......” “妈什么妈,赶紧坐下,我有话说。”薛花花推开凳子,从筲箕拿了块饼递给西西,让他自己吃,看三兄弟唯唯诺诺不敢过来,她眉头一皱,拍桌,“怎么了,让你们吃顿好的还高兴是不是啊,行行行,三妹,把他们的碗收了,饭倒回锅里,咱明天吃。” 话还没说完,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落座,双手搭在桌上,局促不安的望着薛花花,乖巧无比,“妈,你说。” 不说他们吃不下饭。 偏薛花花想的和他们不同,“吃,吃了再说。” 三兄弟脸色更白了,他们甚至想过薛花花是不是准备把他们剁了以猪肉的价格卖,三兄弟食 不知味的刨完碗里的米饭,桌中间的蒸蛋是碰都不敢碰,筲箕里的饼更是离得远远的。 薛花花问,“好吃吗?” 三兄弟几乎是颤抖着声回答的,“好吃。”白米饭,能不好吃吗? “以后还想不想吃?” 三兄弟身体抖了抖,到底啥事把他妈气得开始说胡话了啊?他们不敢撒谎,顺从自己心意,重重点了下头,“想,非常想。”要是能天天吃,顿顿吃,叫他们干多少活他们都愿意。 薛花花搁下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老大啊,老二啊,老四啊......” 三人身躯一震,绷紧了身体。 “生产队都在说送孩子读书的事,妈想着,你们小时候家里穷,又遇上闹饥荒,老大估计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了吧?” 陆德文嘴唇发干,哆嗦着点头。他早都忘记了,不过在会计记工分的本子上看到还是认识的。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妈这辈子是完了,你们还年轻,将来还有很多可能,妈想着,供你们读书......” 三人瞠目结舌的睁大了眼,读书?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去公社上小学?不是浪费钱遭人笑话吗,公社小学老师的年纪估计都没他们大呢,尤其是陆德文,他儿子都两个了,去小学读书会被人笑掉大牙的,他坚决摇头,“妈,我不读书,我就踏踏实实挣工分。” 薛花花知道陆德文心里想什么,让他们读书是她考虑很久的事,七七年恢复高考,不限制年龄,他们都有机会,到了八几年,政策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他们就是想读书都没这个条件,薛花花说道,“不是让你们去公社上小学,就在家里学,陆明媳妇是知识分子,妈让她教我,回来再教你们,咱全家都跟着学。” 西西吃完手里的饼,自己踩着板凳,扑着身子往筲箕抓,陆德文咽了咽口水,“妈,这跟吃白米饭吃鸡蛋吃饼有啥关系?” “咱们让陆明媳妇出考试题,每个月考试一次,考得最好的两人就吃白米饭吃鸡蛋,怎么样?”薛花花算过家里的粮食,加上自留地收回来的麦子,吃到秋收完全不是问题,刘华仙欠她们 两个月的口粮和工分,加上生产队分的,照她说的吃饭吃到明年秋收也没问题。 期间,只要他们不偷懒,各人做好各人的事,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陆德文读过书,重新学习的话他有优势,为了米饭和鸡蛋,他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点了头,“妈,我觉得好。” 薛花花又看赵彩芝,赵彩芝愣了愣,“妈,我就不来了吧?” “你是咱家的人,也参与进来。”只要能考上大学,是谁她都会高兴。 赵彩芝素来听薛花花的话,便没有拒绝,陆建勋和陆红英斗志昂扬,表示愿意学习共同进步,除了陆明文,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知道薛花花这么做的原因纯粹是为了他,他被孙宝琴戴了绿帽子,成了生产队的笑话,今天其他生产队队长说起工农兵大学名额时,就有人问孙宝琴的爱人有没有资格。 他才知道,孙宝琴怀孕了,她爱人哪儿也走不了。 社员们笑他没出息,明明自己摆酒席娶的媳妇,肚子里怀的却是别人的种,还有人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知青有文化又体面,孙宝琴喜欢知青是人之常情,人心都是肉做的,表面再装从容装优雅,也掩饰不了内心的难过。 他妈应该看出他的心情,故意激励他读书,激励他奋发向上,把知青比下去。 想到薛花花的良苦用心,他鼻头酸得厉害,“妈,我不难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我想清楚了......” 薛花花一筷子扔了过去,“命,什么命?你是会算八字还是会看手相?” 薛花花压根不知道孙宝琴怀孕的事,也不知道社员们笑话了陆明文,冲着她直接开打的性子,活腻了的人才会招惹她,她瞧不起陆明文自暴自弃的态度,不到二十岁,死气沉沉得跟老头子似的,半点生气都没有,看着就让人窝火,她扔筷子不解气,又抓起碗砸过去,陆明文怂了,双手挡在脸前,“妈,妈,我答应我答应,学,你说学什么我就学。”不就是认字吗?难道比挨打还痛苦? 薛花花哼了哼,个个属核桃的,不捶不痛快。 事情定下,薛花花拉过筲箕,一人碗里放了张饼,“吃,吃完了回房间睡觉,明天我就找陆明媳妇说说。” 三兄弟不敢忤逆,老老实实拿着饼啃,啃着啃着,陆德文琢磨过来不对劲,他以为这顿饭是薛花花气晕了煮的,吃完送他们兄弟上路,貌似不是这样啊,“妈,我能吃碗里的蒸蛋吗?” 鸡笼里天天有鸡蛋,加上陆建勋捡的鸟蛋,足足蒸了一斗碗,他们兄弟几个活到现在,没吃过蒸的鸡蛋呢。 “蒸来不是给你们吃的是喂猪的啊?” 三兄弟再次震惊,鸡蛋竟然是蒸给他们吃的,拿着筷子到现在他们一口没尝呢,都以为薛花花受了刺激要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怀揣着无比恐惧的心情吃完碗里的饭,结果虚惊一场,陆德文又想抠喉咙把米饭吐出来重新吃过,嚼过。 这之前,把鸡蛋弄到碗里才是正事。三兄弟几乎同时把碗推到斗碗边,伸手抢瓢,你抓着头我抓着尾,谁都不肯松开,比猪抢食还激烈,薛花花拍桌,“饿死鬼投胎啊,老大先一瓢,挨着挨着来,现在知道抢了,早干嘛去了?” 陆明文快速缩回手,老老实实排队。 陆德文摸不透薛花花心思,不敢使劲用力装满,浅浅的挖了一小瓢倒进碗里,他看赵彩芝刚才就是这么做的,学赵彩芝绝对没错。 轮到陆明文,他拿着瓢抖了抖手,分量比陆德文的少。 最后是陆建勋,他的分量和陆明文差不多,比陆德文要少。 薛花花还算满意,拿过瓢,舀了一大瓢给赵彩芝,“你要喂奶,多吃点。” 说完转向盯着碗流口水的三兄弟,放软了语气,“一家人吃东西要懂得谦让,你们看看,你们没吃,我们不也是给你们留着的吗?我们是一家人,做什么事都要想着彼此,只顾自己嘴巴是自私自利的行为,吃吧,把蒸蛋吃完,下个月又蒸给你们吃。” 陆德文有些脸红,想到他舀得最多,心里过意不去,以前饭桌上都是薛花花分食,谁干的活多谁吃得多,突然让自己动手,他就飘了。 24.024 极品婆婆 陆德文反思自己的行为, 战战兢兢道, “妈,以后还是你分食吧。”分到多少吃多少,心里踏实。 薛花花没出息瞪他眼, 懒得说。 这顿饭,三兄弟吃得满嘴流油,想到以后表现好,勤奋读书,每个月都能打牙祭,心情激动得不行, 吃过饭, 主动积极的抢着洗碗挣表现,你抓着碗,我拿着筷,你推我抢, 又出现僵持不下的局面,薛花花横眉一扫,“既然爱洗碗, 以后洗个够,从今天开始,你们轮流洗, 一人一天, 老大年纪最大, 你先来。” 陆德文没有任何抱怨, 十分痛快的回答,“好呢,妈。” 陆明文和陆建勋没抢到活,心里不高兴,陆德文以前很爱偷懒,煮饭洗碗的事情从不做,猛地勤快起来,显得两人又懒反应又慢,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们才是勤快的人好吗?好在轮流来,表现的机会多,陆明文和陆建勋不情不愿舀水洗脚,听话的上床睡觉。 兄弟两躺在床上,回味着米饭蒸蛋的味道,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陆建勋想的是几兄妹中,陆德文是读过书的,上手快,轻而易举的就能碾压他们,吃米饭吃蒸蛋的两个名额,陆德文肯定占一个,剩下的人起跑线差不多,论聪明机智,他妈经常夸三姐,想要把陆红英比下去,他得多用时间学习,他妈不是常说付出就有回报吗?陆红英要挖野菜,要带孩子洗衣服煮饭,相较而言,他的时间更多,好好攒劲,下个月吃米饭不是问题。 想着,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听到旁边响起压抑的哭声,他抵了抵陆明文后背,“二哥,你哭什么啊?好好努力,总有天会吃到米饭的。妈说过,越努力的人越幸运,你看今年咱自留地的玉米,是不是比去年长得好?” 自留的庄稼往年都是薛花花和赵彩芝照料,他们没出过力,杂草丛生,结的玉米棒子又短又小,颗粒还不饱满,今年不同,除了薛花花常常除草,他们三兄弟也参与其中,陆德文挑粪,他们灌肥,齐心协力种出来的玉米就是比旁边地里的好,惹得好多人羡慕。 收的玉米棒子肯定比往年大。 陆明文抹了抹泪,声音沙哑,“我没事。”他就是感动,感动薛花花为了鼓励他走出阴影不惜把全家都带动起来,说出去既给他留了面子,又不会让外人发现是他的原因,他妈真的为他操碎了心。他想清楚了,为了不辜负他妈的心血,绝对用功学习,孙宝琴有个知青爱人怎么了,过几年,他亲妈亲哥亲嫂亲弟亲妹都是识字的,点人头也比孙宝琴厉害。 “老四,咱好好学,让村里人不敢轻视咱们。”陆明文翻了个身,面朝着陆建勋,心道,老四,为了你哥的面子,你千万要努力。 “用得着你说?我都想好了。”陆建勋觉得陆明文的话莫名奇妙,学习是为了吃白米饭,跟村里人有啥关系,学得好村里人不会奖励,学得不好他们也没资格批评,陆明文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念及此,他轻轻拍了拍陆明文肩膀,“二哥,睡吧,别想太多,什么事以后再说。” 兄弟里在房间说了什么薛花花不知道,既然有了计划,她没耽误,早早的就去猪场扫了猪圈,喂了猪,就坐在板凳上等着。 随着太阳缓缓升起,李雪梅姗姗而来,看薛花花已经忙完了,她抬头望了望天,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不是她来晚了。 清晨露水重,会打湿裤子和衣袖,两人就约定晚点出门,先去田野割猪草,等太阳晒得受不了就去后山,树木掩映,不害怕暴晒中暑,她等陆明他们上工后洗了衣服出门刚刚好,没料到薛花花来得这么早。 薛花花看到她,忙站了起来,把教陆德文他们读书认字的事儿说了,李雪梅惊讶不已,“婶子想要德文兄弟他们读书?”生产队都在议论送孩子上小学,薛花花孙子还小,连简单的句子都不会说,李雪梅觉得薛花花是不是被生产队的风气逼急了,陆德文他们早错过读书的年龄了。 薛花花眉眼间尽是自信,“对啊,给他们扫盲,他们才十几二十岁,人生不能没追求,读了书识了字,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们才把握得住。” 国家会越来越好,社会主义建设需要的是人才,无论年龄,无论性别,有本事就爬得上去,陆德文他们还小,有机会改变现状,她希望他们不断地提高自我,做社会有用的人才。 李雪梅惊讶于薛花花的觉悟,连她都以为送小孩读书才是希望,薛花花不抛弃不放弃从结婚生子的儿子抓起,让她意外不已,而且薛花花说的没错,读了书或许有机会,不读书半点机会都没有。 下乡时,她把家里的书全烧了,只保留了两本父母最爱的书,刚来时她不适应生产队的生活便会翻来看看,渐渐地,每天忙得倒床就睡,已经很久不曾翻阅过书了,薛花花的话让她愧疚,不识字的人尚且知道努力,她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 她爽快的答应薛花花愿意帮忙,只是陆德文他们没有基础,要从拼音开始学,她没有关于拼音的书籍。 “不用书,你在地上教我写,我学会了教他们就是。”书太贵了,花钱浪费,拼音薛花花是认识的,蘸水在桌上写,再不济让陆建勋挖点泥回家,捏成字母的形状贴堂屋的墙上,吃饭就看得着。 于是,两人割猪草有了新话题聊,李雪梅教得很细心,割了把猪草就在地上写个字母,要等薛花花会念了,会写了,她才拿着镰刀换地儿,而薛花花没有丁点敷衍,边割猪草边背拼音,背熟了歪歪扭扭写给李雪梅看,李雪梅说过关,她才继续下一个。 经过她们身边的社员好奇不已,问她们聊什么,叽叽咕咕嘴皮子没停过,薛花花大大方方回答,“我让陆明媳妇教我认字,一步一步扫盲呢。” 薛花花声音大,周围地里的人都能听到,半是好意半是调侃的笑她,“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扫什么盲?扫了也派不上用场啊?”像薛花花年纪的人,几乎都不认字不会算数,他们也从没想过认字,田地的活多,真有那个功夫,不如多挣两天工分。 薛花花扯着喉咙反驳,“怎么派不上用场?我们全家跟着扫盲,我学会了回家教德文他们,大家共同进步共同学习,以后更好的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 地里不少有人嘀咕薛花花傻,她当自己七八岁的孩子呢,她们这年纪,就该专专心心干活养儿子养孙子,吃饱饭才是正经事,建设国家,交给年轻人和孩子吧。 薛花花见他们不理解,没有多言,朝李雪梅说,“咱继续。”好与不好,慢慢的他们会有感觉的。 薛花花不理会外人说什么,全神贯注跟着李雪梅学习,凡二人驻留过的地儿,都会留下镰刀划过地面的痕迹,陆建国稀罕不已,特意跑过去看,地上写的是‘e’,前边还有a和o,由此可见,薛花花是下定决心带领全家扫盲了。 这份信心,陆建国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回味读书的日子,比生活在水生火热中还难熬,打死他都不想再学习,宁肯天天闷地里干活都比读书轻松,干活用的力气,读书得靠脑子,他一沾着书就头疼想睡觉,那几年都不知咋过来了,薛花花既要养猪,又要学习,够神气。 碍于薛花花的表现是给生产队增光的事儿,陆建国清了清嗓子,大声表扬薛花花思想觉悟高,给生产队长脸,鼓励更多的人投入到扫盲行动中,他说得口干舌燥,社员们各忙各的,连个眼神都不给他,陆建国觉得没趣,安安静静回地里干活了。 本来心不在焉的陆明文,他听了陆建国的话,再次感动得一塌糊涂,他妈大张旗鼓的学习都是为了他,让社员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他们就不会拿孙宝琴怀孕的事戳他心窝了,果不其然,薛花花在庄稼地转悠圈,社员们都议论他妈,包括刚才笑他大度不计较孙宝琴红杏出墙的社员也转移了话题,“明文同志,你妈还真是有魄力,说干就干,你们全家真的跟着学?” 生产队文化水平最高的就是知青房的人,他们都下乡种地来了,薛花花会有啥出息? 陆明文闷着头,声音哽哽的,“当然了,我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她说什么我们都跟着做。”他妈不怕丢脸,心态正,作为儿子的不能拖后腿。 太阳毒辣,陆建国怕大家中暑,宣布从今天开始,午饭后休息会再上工,吃过午饭,薛花花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教陆德文他们背字母表,然后进灶房端碗水站在桌前,挨个挨个教他们认拼音,全家老小围着桌子,跟着薛花花念,“a,a,a,张大嘴巴a,a,a;o,o,o公鸡起来叫o,o。” 文字是薛花花自己添的,她记得超市里卖字母表的广播就是这么念的,教了十来遍,叫他们仔细看怎么写,自己蘸水在桌上写了三遍,然后让他们自己蘸水写,写得不好的地方她加以纠正,陆德文有基础,写完了得意洋洋的等待求表扬,薛花花不客气的一巴掌拍他头上,“很得意是不是,要不要你来教?” 陆德文连连摇头,缩着脖子,讪讪的望着桌面,不敢再露出骄傲的神色。 陆明文和陆建勋写得不好,薛花花握着他们手指,一笔画一笔画的教,教了两遍再让他们自己写,写得能看了,她又教其他字母,李雪梅教了她八个,她只教他们五个,教完五个,让他们倒回去写a,除了陆德文和陆红英,其他三人忘得一干二净,薛花花看陆明文耷拉着肩,一副没志气的怂样,拍手就打了下去,“学习不带记性,学了就忘是不是?” 陆明文叫苦不迭,暗搓搓瞄了眼陆德文桌前的字母,还没看见就让陆德文遮手挡住了,他苦着脸,硬着头皮写了个自己还有印象的字母,刚写完,后背又是一巴掌,“这个字母念什么,你念给我听听,我啥时候教你写这个了?” e反过来写,陆明文以为是创造字母呢! 陆明文急忙抬手擦桌子,他哪儿知道薛花花教着教着会要求他们写a啊,他默念了遍,画了个圈,张大嘴巴aaa,这个他念对了吧。 薛花花没再打他,陆明文以为自己蒙对了,大大的松了口气,就看他大哥凑过来,在右下角添了笔,“明文,这才是a,你刚才写的是o。” 陆明文想哭,抖了抖肩膀,打起精神,聚精会神的重新写,第二遍写出来总算对了。 又复习了四五遍,除了赵彩芝,所有的人都能准确的写出来,赵彩芝不好意思,“妈,要不然我还是算了,不知为啥,怎么都记不住。” 一孕傻三年,薛花花没朝她发脾气,而是温着声解释,“生了孩子记性会差很多,你别着急,慢慢来,学多少算多少。”联系赵彩芝生孩子的情况,不能太过严格要求。 这时候,房间里睡觉的东东哭了起来,薛花花让赵彩芝进屋看看,见剩下几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薛花花沉吟,“就到这,下午还上工,都回房间眯一会,我走的时候叫你们。”昼长夜短,休息不好干活没力气,学习是漫长的过程,薛花花不希望他们拖垮了身体,不过提醒他们,“睡前好好想想怎么想的,别睡一觉起来啥都忘记了。” 薛花花扫盲的事儿在生产队还是小有轰动的,他们忌惮薛花花的镰刀不敢多问,又按耐不住好奇心,便问陆德文和陆明文,两人嘴巴紧,只说扫盲,至于学了啥坚决不肯透露,逼急了就说,“我妈教的,问我妈。” 社员们顿时泄了气,薛花花在丰谷乡公社都出名了,听说梁兰芬的大学生名额取消后,公社干部开会表扬了薛花花,夸她是好同志,敢于批评指正作风不良的同志,维护公社的荣誉,否则像梁兰芬这种人通过推荐上了大学,是对国家的侮辱,是对丰谷乡公社干部的侮辱。 连公社干部都夸奖的同志,他们哪儿敢挑衅? 哪怕再想知道扫盲的内容,没有谁有胆子问薛花花,虽说问李雪梅也清楚情况,他们照样不敢问,李雪梅没什么,就怕刘云芳喋喋不休的骂,刘云芳什么人?骂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喘气的,从祖宗十八代骂到子孙十八代,谁吃饱了撑的才惹刘云芳呢。 社员们有心没胆,揣着问题不敢问,薛花花完全看不出来,李雪梅尽心尽责,两人下工时间早的话,李雪梅就猪场教她拼拼音,她边扫猪圈边跟着李雪梅念,扫完猪圈就跟着她蘸水在地上写,等地里的社员来保管室还工具她们就下课。 薛花花很喜欢这种氛围,李雪梅也喜欢,受薛花花感染,李雪梅有心给陆明他们扫盲,奈何刘云芳不肯,说扫盲浪费时间,花时间学习哪儿有心思干活,她公公也不赞同,至于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好在陆明给面子,愿意睡觉前学习会儿,奈何陆明沾床就睡,常常李雪梅念完一遍字母就没了回应,转头一看,陆明已经睡着了。 家里人不给力,李雪梅越发对薛花花上心。整个生产队薛花花是主动提出扫盲的,积极性和远见性,不是其他人比得上的。 天气越来越热,红薯藤栽进地里,陆建国开始分配人挑粪灌肥,陆德文上次挑粪表现不错,他得了10个工分的活,陆明文则得了下田除草的活,陆建勋央求陆建国,跟着陆明文一块下田,两兄弟并肩齐行,小声地考察彼此字母,家里养成了习惯,午饭和晚饭就是学习时间,薛花花进度快,五天就把字母教完了,天天默写,连信心十足陆德文都不敢保证全对,大大激发了陆明文和陆建勋的信心,两个名额,他们如果再努力点,挤掉陆德文是有希望的。 周围除草的人看着,兄弟两时不时举起右手在空中比划,时不时吵嘴,行为令人费解,田里有知青,社员们不禁问,“你们看看兄弟两咋回事?”说他们关系不好吧,两人又低头笑,说他们关系好吧,又你推我我推你的吵,扫盲扫成傻子了? 老知青扯了扯黏在后背的衣服,盯着两人观察了会儿,大声解释,“他们是写拼音呢。” “写拼音啊......”社员们恍然大悟,没想到薛花花说到做到,带领全家扫盲就真扫盲,不掺半点水分,他们又问,“照他们的样子,啥时候扫盲成功啊?” 老知青撇嘴,就冲着他们的速度和智力,要成功还早得很,心头再鄙视也不敢说,怕薛花花找他的麻烦,托梁兰芬造的孽,知青房几乎谈薛花花色变,像除草灌肥是自愿挣工分行为,生产队不会强行要求,他们上不上工没什么,偏偏怕薛花花揪着他们不放,搬出党搬出国家,逼不得已他们只得积极劳作,整个知青房,除了身体不好的梁兰芬,每个人都要求上工。 新来的知青崇拜他们自力更生的信心决心不输前线打仗的军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心里是骂爹骂娘上工的。 说起梁兰芬,老知青怨气又来了,她连累整个知青房不敢懈怠,她倒好,自己躲房间耍清闲,不就饿了三天吗?时不时就装晕吓唬人,弄得队长看他们不爽,以为他们暗中做了什么,分配任务提都没提梁兰芬,老知青快呕死了,他们到底招谁惹谁了啊。 正自己郁闷着呢,就见陆明文把草抱到田埂上朝他走来,老知青心头一凛,磕磕巴巴道,“你......你干什么?我没说你坏话。”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以为陆明文要揍他,拔腿就想跑,奈何腿陷入泥里,焦急间怎么都拔不出来,他抱着头,惊呼,“快走开,再不走我叫人了啊。” 陆明文脸上闪过尴尬,抬起脚,走向靠主路的知青,红着脸问,“李知青,我想问问喝水的h怎么写,我和四弟给忘了。” 老知青:“......”他僵硬的垂下手,转头望去,陆明文神色温和,态度谦卑,哪儿像打人的样子?旁边有社员笑,老知青面上挂不住,绷着脸提醒,“陆明文同志,干活呢,你不在自己位置待着,跑过来干什么?” “我和四弟默写拼音字母呢,有两个忘记了,想问问你们会写的人。”陆明文本着求学的态度,三句话堵得老知青说不出话来,为啥说不出,因为他看见薛花花背着背篓从竹林来了,他赶紧低下头,当作啥也没说的样子。 李知青在空中比划了两下,陆明文茅塞顿开,“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写的,老四,你看见了没?” 陆建勋点头,陆明文道谢后,三步并两步回到位置,继续和陆建勋嘀咕,抬头看薛花花割猪草过来,忙给薛花花指猪草多的地。 薛花花扫了眼田里干活的人,只看所有人齐齐弯下腰,使劲拔草顺着秧田往前走,装作忙碌不已的样子,薛花花心头纳闷,却也没往深处想,“老二,下工地时候挖点泥回家,我有用。” “好呢。”陆明文应了声,只看不远处的老知青咚的声跳了起来,“蚂蝗,有蚂蝗。” 其他知青们身形僵了僵,想到田埂上站着的人,无动于衷的继续拔草,蚂蝗不可怕,写忏悔书才可怕呢! 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窝火,都是他妈的梁兰芬惹出来的好事,连村里小孩见到他们都会说‘不干活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写忏悔书’的话,搞得他们喘口气喝口水都是偷奸耍滑给社会主义抹黑。 回到知青房,见梁兰芬房间的门关着,一伙人不痛快的上前踢门,“梁兰芬同志,梁兰芬同志,你要在房间窝多久,田地的活一大堆等着呢。” 25.025 极品婆婆 门踹得震天响里边的人都没个反应, 知青们气得鼻孔快冒烟了, 他们整日提心吊胆的上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生怕不小心遭薛花花逮到, 她倒好,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上工去了她就起床吃东西,他们下工回来,她就躲房间睡觉,既没脸见人, 咋不撞墙死了算了?怀揣着投胎重新做人的心态而死, 至少保存了知青房的颜面。 知青们轮番上脚,踹得门摇摇欲坠,梁兰芬有气无力的张了张嘴,胸口闷地难受, 趴在床上不停地掉泪,写忏悔书的三天饿狠了,之后不管吃什么肚子都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不是她破罐子破摔,而是站久了会头晕目眩腿发软, 稍不留神就晕过去了。 为了不给知青们添麻烦, 她只得乖乖在房间躺着。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吵, 天又热, 满头大汗的她强撑着身子起床,摇摇晃晃的走到门边,取下门闩,轻轻拉开了门。 知青们骂得正热火朝天,门忽然打开了,梁兰芬鼓着双死鱼眼瞪着他们,脸色苍白,唇色发青,瘦削憔悴的脸颊布满了汗和眼泪,惊愕过后,知青们脊背发凉,梁兰芬的情形,一看就不好,万一把人逼急了死了,他们可负不起责。 霎时,知青们一窝蜂的散了,心底再有怨恨也不敢在梁兰芬面前发泄,甚至不敢多在房间逗留,怕梁兰芬有个好歹赖在他们头上,所以宁肯在庄稼地待到天黑也不愿早早回去,哪怕下雨,他们也尽量出去串门。 男知青们还好,去陆建国家里请教种地的方法,女同志们就惨了,她们平常很少和生产队的人走动,贸贸然上门聊天太尴尬不说,家里年长的妇女还以为她们有什么目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女知青傻了才上门看人脸色呢。 她们倒是想起同为知青的李雪梅了,可李雪梅家里成分不好,刚来生产队,她们好多人都说过她坏话,拉帮结派的排挤她,猛地厚着脸皮上门,她们抹不开面子,想来想去,把眼光聚集到了罗梦莹身上,罗梦莹和陆红英关系好,两人时常聚一块讨论拼音字母,薛花花带领全家扫盲开始,陆红英时常跑田里问罗梦莹问题,罗梦莹去陆家串门太自然不过了。 于是,她们缠着罗梦莹,说好奇薛花花全家扫盲进行到哪一步了,要去看看。 夏天的雨势滂沱,倾盆如注,知青们不怕淋雨,不怕小路泥泞,两人一把伞,卷起裤脚,提着各自的鞋子,光脚去了薛花花家。 薛花花的家离知青房有点远,知青们裤脚被小路两侧的青草染得湿透透的,还未到院坝,就看见檐廊上的情形了,薛花花靠墙站着,手里捏着条细竹竿,指着墙上的一遍遍读,“ā,á,ǎ,à;b,ā,b,ā,bā,巴适的巴......b,á,b,á,bá,拔草的拔......” 她对面的长凳子上,几兄妹身姿笔直而坐,齐齐跟着读,哪怕背朝着她们,女知青们也能通过他们铿锵有力的声音想象他们认真专注的模样。 和女知青们想的不太一样,虽然见过陆明文和陆建勋在田里边干活边默写字母,她们以为是刚开始的兴奋,本能的对新鲜事物的好奇,等几天好奇心过了,他们就没动力学习了,岂料他们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女知青们忍不住默默算天数,从薛花花宣布扫盲,到现在也就十来天的功夫,新鲜劲好像维持得有些久。 薛花花先看到罗梦莹,又看她身后跟着几个知青,以为她们有事,收起细竹竿,朝外喊,“罗知青,你们怎么来了,快来家里坐。”说话间,弯腰抬了抬凳子,陆德文三兄弟不太高兴,他们才学半个小时不到,咋突然来人了? 看他们拉着脸,薛花花没个好气,“皮又痒了是不是?” 三兄弟赶紧起身让开,乖巧而拘谨的靠墙站着,薛花花让他们进屋再拿两根凳子出来,下雨屋里黑,坐外边更敞亮些。 女知青们心里有点怵薛花花,进了院坝,老老实实贴着罗梦莹,悻悻然打了招呼后就不吭声了,罗梦莹哭笑不得,和薛花花寒暄,“婶子,又在学习呢,下雨天没啥事,我们过来坐坐,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打扰是肯定的,薛花花规定了任务,到下个月考试前,要把拼音声母韵母全部学完,不仅会写会背还要会拼,吃过午饭学习小会,吃了晚饭学习得久点,昨晚下雨,庄稼地没事儿做,趁着清闲,当然是继续学习了。 “耽误不了啥。”薛花花爽朗的答了句,待陆德文和陆明文提着板凳出来,她叫陆德文,“去柴篷把柴挽了捆好,老二和老四搓草绳去......”哪怕是下雨,家里还是有做不完的活,不能干活就做其他的,左右不会干清闲。 女知青们放不开,望着泥土墙上贴着的字母,夸奖道,“婶子真有才,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 整整一面墙,贴满了泥捏的字母,近看像是墙上的装饰,别具一格,薛花花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们自己动手捏的字母,不容易忘。” 起初她捏了两个ab,陆德文他们好奇跟着动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捏字母,陆明文从田里挖的泥堆在院坝外,太阳晒干得快,陆红英一天灌好几次水,三兄弟下工回家,顺便抓一坨捏手里进屋,吃饭前,都在捏字母,不仅堂屋的墙壁,灶房的墙壁,连睡觉的房间都贴满了字母。 学习氛围浓厚,两岁的西西都会背字母表。 “照这种速度,红英她们很快就能认识字了。”有的书标注了拼音,用不了多久,她们就能看带拼音的文章了,坚持学习,三个月后就会认简单的字还会写,罗梦莹为陆红英感到高兴,虽然生产队的老人常念叨读书没用,不如多挑两挑粪有用,还拿知青举例子,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下乡种地啥都不会,养活自己都难,幸亏没有结婚生孩子,不然孩子都得饿死,但她始终坚信,读的书越多,自己的心胸会越开阔清明。 她对薛花花道,“我写信让我爸将我小学的课本寄过来,里边有课后题,婶子们可以练习。”她不知道薛花花说每个月考试的事,光是学习看不到进步,练题才是查漏补缺的关键,她小学的课本全在,搁家里没用,不如给需要的人。 薛花花高兴非常,小学课本包含了数学,有了数学课本,她们就能循序渐进的学数学了,数学不像语文,会拼音会认字会写字就够了,数学有很多阶段,初级到高级不能跳,跳了就接不上,能照着课本一步一步来,再好不过。 “罗知青,真的麻烦你了,你放心,课本我们好好保管,学完一本就还你。”她没料到罗梦莹小学的课本都留下来了,李雪梅家里出事,她把能烧的书全烧了,怕有人拿书大做文章,说城里好多人家都把书烧了...... 罗家的条件,怕不是一般好。 聊到读书的话题,女知青们放松不少,童年记忆最为深刻,个个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了,谁还记得她们是为躲梁兰芬来的?甚至路上琢磨着向薛花花打小报告的女知青都把梁兰芬忘得干干净净。 直到正午回去,看到梁兰芬白了脸在灶房做饭,她们才想起忘给薛花花说梁兰芬的事儿了。 再想去薛花花家里串门,天晴了,秧田的活得继续干,干完秧田的活得挑粪灌肥,灌了肥料红薯藤长起来,要帮忙割回猪场喂猪,猪吃不完的话晒干磨成粉,留着秋天的时候喂猪,如果不是梁兰芬抽风抢着烧火煮饭,知青们或许都忘记还有这号人了,知青房是轮流做饭,做饭的那天没有工分,没事干的时候谁抢着做饭大家都不管,天天挣工分累得半死不活的日子大家都奔着烧火做饭这天轻松点,梁兰芬不知哪根筋不对,破天荒的烧火煮饭。 早上八点,所有人在庄稼地挥汗如雨干得起劲,忽然看到知青房烟囱冒烟,袅袅炊烟,腾腾上升,吓得地里的知青们面色大变,以为起火了,撒腿就往知青房跑,边跑边喊救火,秧田里的社员们取水方便,挑着水桶往秧田一荡,火急火燎的赶去知青房帮忙。 然后,就看到梁兰芬站在烟雾缭绕的灶台前,拿着把瓢,慢慢搅拌着锅里的东西。 社员们一脸茫然,“梁知青,是不是着火了,老远就看到冒烟呢!” 梁兰芬惊讶地抬起头,随即咧着嘴甜甜一笑,“没呢,我煮午饭......”梁兰芬继续搅拌锅里的米,她这两天感觉胸口不难受了,人也有力气了,多亏知青们不嫌弃顿顿给她留饭,她决定好好为知青们做顿饭以示感激,她记得有知青抱怨稀饭烫嘴,越吃越热,不如喝凉水解热,她就琢磨着早早的把饭煮好凉着,中午知青们回来吃刚刚好。 没料到引来这么多人。 社员们无语望天,八点过,太阳还没热和呢,煮什么午饭? 远处越来越多的人跑来,知青们吓得脸都白了,房屋烧了还能再修建,要是粮食和钱没了,他们接下来怎么办?越想越害怕,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就听到知青房外边有社员说,“梁知青,离正午还早得很,煮午饭是不是太早了?” 知青们愣了,张嘴一问,得知是梁兰芬自作主张的插队煮饭,怒不可止,踏进院坝,沉着晒黑一圈的脸就朝灶房破口大骂,“梁兰芬,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去生产队看看,谁他妈没事干这个时间煮饭,你他妈能不能安分点啊!” “你要装死人在房间瘫着我们忍了,不干活我们也忍了没告你的状,你他妈别惹麻烦行不行啊!” 社员们看得目瞪口呆,这语气,这调调,分明是刘云芳骂她儿媳妇的口吻啊,知青们啥时候学会的?不怪社员们惊讶,他们眼里的知青文质彬彬,说话温言细语,和生产队没读过书的说话完全不一样。 什么时候开始,知青们也学会刘云芳‘你他妈的’那套了? 知青意识到自己太过暴躁,稍微收敛了口吻,“整个生产队都井然有序的上工干活,稍微有羞耻心的就不好意思偷奸耍滑,你是立志要改过自新报答党和国家的人,应该时时刻刻反省自我多干活......” 他拼了命的跑回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骂人都是憋着最后一口气骂完的,骂完就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好怕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 梁兰芬表情怔怔的,放下瓢,眼眶通红的走了出来,“我没其他意思,想到前段时间你们天天给我留饭,我就想早煮好饭你们中午回来吃凉的,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子。”所谓患难见真情,她以为身患重病快死了的时候,是知青们顿顿留饭的行为鼓励了她,她是存着感激的心情才煮饭的。 知青们气得脸都青了,谁他妈给她留饭了,那是天热他们留给自己吃的,结果不知咋回事,转个身就没了,以为被其他人吃了就没多问。烧火煮饭的人都有偷吃的私心,又怕太明目张胆会惹起众怒,因此小心翼翼留一碗饭起来,其他人问起就说没吃完剩下的,待大家伙上工了,自己偷偷吃,下顿煮了饭,谁还记得一碗剩饭? 照梁兰芬的说法,他们留的饭不是被其他知青吃了,而是进了她肚子? 他妈的,好几个知青忍不住想骂人。 既然不是火灾,挑着水来的社员抽起桶往地上一倒,挑起扁担就走了,剩下知青们站在院坝,龇牙咧嘴的怒视着梁兰芬,突然,外边响起薛花花独有的嗓音,“德文呐,德文,先回家一趟呐......” 知青们齐齐打了个哆嗦,恶狠狠的扫过梁兰芬,转身就走。梁兰芬的事儿他们下工后再说,眼下把薛花花应付了再说。 薛花花站在红薯地里,扯着嗓门喊陆德文,赵彩芝兄嫂来了,让陆德文回家看看,她留下继续干活。见远处社员们唉声叹气走来,薛花花问,“咋了,是不是火灾?”她和李雪梅刚到地里割红薯藤,不知谁喊了声起火了起火了,周围的人脚底抹油的开跑,李雪梅怀着孕跑不动,她也懒得凑热闹,这会看他们回来才问。 社员们连连摆手,“该像你稳着不动的,啥火灾,梁知青在灶房煮饭呢,这个时间点煮饭,还真的是......”社员们想说点什么,奈何词汇有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形容词,索性岔开话讲知青骂人的事,“他奶奶的,花花你是没去看,老知青站在院坝里,一口一个‘你他妈’的,声音抑扬顿挫,和陆明老妈有一拼呢。” 生产队里,刘云芳骂人就是‘你他妈的读过书了不起是不是?嫁进我家就是老娘说了算,你他妈的不听话就滚......’ 刘云芳骂李雪梅就是这么骂的,没想到老知青学得炉火纯青,当真是.......读书人,学什么都快! “花花,我觉得你扫盲肯定会取得胜利,你好好努力,我看好你。”所谓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老知青都能被刘云芳带歪,薛花花被李雪梅教得会识字没什么好惊讶的。 薛花花信心十足,“我对扫盲很有信心,红军长征都能取得胜利,扫盲算什么?”她说的可不是假话,学完拼音字母,她们开始认字了,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四日月水火土开始,着重学习笔画,横竖点撇捺,每个字,从笔画开始。 “对了雪梅,老大他们已经会数一到一百了,你说要不要教他们简单的算数,十以内的加减法?”陆德文上过学,简单的算数没问题,只是他并不清楚怎么来的,有时候算得对有时候不对,没有方法可不行。 李雪梅有点惊讶,前天薛花花让她教数数,还说罗梦莹家里人会寄数学书来,问她能不能照着书上的教,小学的课本她基本没啥问题,初中勉强能应付,高中的话她肯定不行,薛花花这个年纪有如此奋发向上的追求,李雪梅没法拒绝,便先教他们数数,本以为要等几天她们才能数到一百,没想到两天他们就会了,她想了想,“成,其实会数数的话,加减法还是很容易的,掰手指,你看啊......”李雪梅随便说了两个数就开始数手指,简单易懂。 故意说了简单的两个数字让薛花花试,薛花花掰着手指,数的结果完全正确。 薛花花觉得不难,让李雪梅教20以内的加减法,手指不够数就数手指节,她觉得她可以,陆德文他们也没问题,学会20以内的又学30以内的,不够她速度明显慢了很多,李雪梅很有耐心,“熟能生巧,婶子觉得吃力,可以回家数麦子练习,慢慢的就好了。” 薛花花嗯了声,李雪梅出加减法的算数,她边割红薯藤边算,稍不留神就错了,可能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数着数着就给忘了。 田埂上边挑着粪边走路的陆德文听到薛花花叫他回家,把粪桶搁在田埂上让陆通帮忙看着就匆匆忙回去了,以为是陆红英有帮忙的地方,他如今是徘徊于一级劳动力和二级劳动力之间,薛花花说家里有啥重活的话他要跑在前边,陆红英帮他带孩子,帮家里做饭,不是她应该做的,而是出于减轻他们的压力,他们要懂得感恩,一家人互相帮助互相体谅,日子才会好起来。 快到院坝,他大喊了声,“三妹,三妹,啥事啊......” 里边传来说话声,有男有女,陆德文担心出事,拔腿就跑,跑进院坝才看到是他大舅子来了,坐在堂屋里,正和抱着孩子的赵彩芝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赵彩芝低着头,轻轻抚摸着东东脑袋不吭声,陆德文心道不好,掉头就想跑。 然而还是晚了,他大舅子叫他,“德文回来了,快进屋,我和彩芝正说事呢。” 陆德文顿时垮了脸,比面对薛花花还艰难。薛花花骂是骂打是打,但是想把他们变得更好,想让家里的日子好起来,赵成刚他们不是,他们骂他打他的目的是为了粮食,把自家粮食拿走了,他们自个儿吃啥? “德文,傻杵着做什么赶紧进来啊,彩芝生孩子时家里忙走不开,忙来忙去到今天才有空,彩芝肚子争气啊,又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啊,往后等着享福吧。”方秀菊招呼陆德文,尖长的脸堆满了笑,看得陆德文浑身一颤,硬着头皮喊了声大哥大嫂。 他问赵彩芝,“三妹和西西呢?”家里没个镇场的人,他心虚得慌,赵家条件和他们差不多,都是吃不饱饭的人家,他们家穷是因为懒人多,赵家则是因为吃太多,赵彩芝爸妈还在世,有四个哥哥两个妹妹,个个都能吃,三碗饭下去半饱的那种,赵彩芝刚嫁到他们家也很能吃,后来想多留给他吃赵彩芝不得不控制食欲,慢慢的饭量才小了。 赵家人能吃就算了,娶的媳妇儿媳妇也是能吃的,生产队分的粮食勉勉强强够他们吃四个月,其余八个月都在借粮,有经验的赵家亲戚是能躲多远算多远,赵彩芝爸妈借不到粮食,儿媳妇回娘家借不到粮食,他们就把主意打到出嫁的女儿身上。 他们觉得像女儿是自己亲生的,借了还的话丢脸,又不好开口说不还,索性就装病,爸妈生了病,儿女总要想办法医治吧,没钱不要紧,给粮食就好,有了粮食,爸妈的病无药痊愈,一年到头,赵家人总要来他们家两三回,想想也是,三个女儿,一家两三回,能凑到不少粮食了。 “三妹说掐点红薯尖回来做菜吃,带着西西出去了。” 陆德文哦了声,对上赵成刚即将喷薄而出的眼泪,急忙夺门而出,“彩芝啊,你陪大哥大嫂坐,我去地里找妈,大哥大嫂难得来,妈还不知道呢。”说完,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方秀菊盯着陆德文背影,嘀咕,“彩芝,我看德文好像精神了很多,他的伤没事了吧?” 赵家和陆家隔着两个生产队,走路要走半个小时,方秀菊娘家和刘华仙娘家是一个生产队的,当然知道陆德文他们受伤的事,这也是为什么赵彩芝生了孩子她们不来的原因,全家养伤的养伤坐月子的坐月子,万一赵彩芝开口请娘家人帮忙,她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两头为难。 于是全家商量等过段时间看,如果陆德文他们伤好了就过来,伤没好就算了。 为此来之前她还专门找人打听了,“彩芝,听说你婆婆可厉害了,帮生产队养的猪又肥又壮不说,还受到公社干部表扬了,去年我们生产队有个得了表扬的同志拿回来个搪瓷缸,上边印着图片,还写了字,你婆婆也有吧?” 隔壁生产队的人把薛花花吹嘘得神乎其神,方秀菊觉得大家夸大其词,薛花花勤快能干,养猪养得好没啥稀奇,得到公社干部称赞估计都是吹的,她又不是不认识薛花花,干活在行,教训人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骂得女知青没脸见人躲在房间绝食自杀? 咋可能呢? 26.026 极品婆婆 赵彩芝低头望着儿子的睡颜, 声音压得很轻, “婆婆受公社干部表扬是队长说的,没听说有什么搪瓷缸......” 梁兰芬的大学生名额取消后,陆建国被叫到公社开会, 回来后就夸奖薛花花思想觉悟高,给生产队做了表率,公社干部对其赞不绝口,并没提到什么搪瓷缸的事,想到方秀菊尖酸刻薄的性格,她亦没多问。 方秀菊心里有了底, 嘴角扬起抹嘲讽, 口头表扬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没准哪个干部喊错名字夸错人也不定,几个生产队重名的比比皆是,凭什么认为是薛花花,她轻笑了声, 垂眼望赵彩芝怀里的孩子,不仔细看就算了,多看几眼, 孩子长得肥嘟嘟的,唇红脸白,比很多孩子好看, 她忍不住伸手掐向他的小脸, 在白皙的脸上留下红通通的印记, 孩子不哭不闹, 继续睡着,她觉得有趣,想继续掐一下,赵彩芝抬手给挡住了。 方秀菊不高兴,“彩芝啊,听说德文二弟离婚了,要回来很多粮食,都进你嘴巴里了吧?” 孩子长得胖不胖,全靠有没有奶吃,而女人有没有奶,就看生完孩子养得好不好,她敢肯定,赵彩芝绝对过得不错,否则孩子不该这么好。 赵彩芝磕磕巴巴的不吭声,方秀菊明白了,看来粮食真进赵彩芝嘴巴了,她朝旁边的赵成刚挤眼色,赵成刚心领神会,叹口气,嘴角一抿,眼角瞬间蓄满了泪,哽咽的抓着赵彩芝手臂,吓得赵彩芝浑身颤抖,差点把手里的孩子扔了。 “彩芝啊,咱爸妈又不好了,都是给惦记你惦记的啊,年后顿顿吃饭养着,身体还行,结果听说你婆婆和德文他们遭人打了,你挺着大肚子上工,他们又不太好了啊,天天哭着要来生产队看你,又怕自己吃太多糟蹋你家粮食,硬是忍着不好意思来啊......可怜的外甥,他外公外婆的面都没见过啊......” 赵成刚哭得声泪俱下,边哭边捶胸顿足,恨不得撞死在桌上的语调,“咱爸咱妈苦啊,为了养大咱们没病的硬生生熬出了病啊,本以为上了年纪能享两天福,命苦啊,摊上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说养儿防老,爸妈养我们没用,还是多亏你和七妹他们,否则爸妈怎么办啊?” 赵成刚哭声震天,怀里的东东不安的蹙起了眉头,紧接着扁着嘴巴哭了起来,赵彩芝轻轻抖着腿安抚他,眼看着要消停了,赵成刚又哀声哭号,“彩芝啊,大哥没出息啊,咱爸咱妈只能靠你们了啊......” 东东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再次扁着嘴绷直身子嚎啕大哭,慢慢哭得闭上了眼,赵彩芝心疼的擦掉他眼泪,站起身,轻轻颠着来回走,但随着赵成刚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东东也有破嗓的趋势,赵彩芝拧着眉,抱着孩子回自己房间喂奶。 而另一边,火急火燎跑到红薯地里的陆德文惊慌失措的喊,“妈,妈,不好了,西西大舅和大舅妈来了,你快回家看看啊。” 赵成刚和方秀菊狼子野心,绝对冲着粮食来的,他跑出院坝专门回眸看了眼,门口放着两个新灿灿的箩筐和一小背篓,除了赵家,就没人走亲戚是挑空箩筐的,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收完小麦才来,肯定又是要粮食,说辞他能倒背如流,什么爸妈又病了,我们当儿子的没用撑不起家,爸妈年纪大了能不能享福就看你们的了。 他奶奶的,能把不争气不成才淋漓尽致的表露出来还不怕人嫌弃,赵成刚也算勇气可嘉,可到底谁给他勇气跑到他家逼逼叨叨的? 见弯腰割红薯藤的薛花花没反应,他又急切的喊了句,“妈,妈呐,西西大舅挑着箩筐来了。” 薛花花正算着数学,猛的听到陆德文救命似的嗓音,她不悦的停下动作,转头冷声呵斥,“嚎什么嚎,我是没耳朵还是耳朵不好使啊?” 陆德文跑的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瑟瑟发抖,弯腰软着声又说了遍,“妈,西西大舅挑着箩筐来的。” 来打劫他家粮食的,再不回去,粮食不保啊! “他挑箩筐来挑他的,你大呼小叫干什么?”薛花花冷斥了句,挥起镰刀继续割红薯藤,回忆自己方才算到哪儿了。 陆德文急得团团转,又不敢自个儿回去,赵成刚吃得多,力气大,一掌就能把他拍飞,他压根不是赵成刚的对手,见薛花花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以为他妈是不记得赵成刚了,他又小声喊了声,“妈......”左右盯着周围凑上前,蹲身捂嘴,哑着声说,“妈,西西大舅啊,就是去年打得我鼻青脸肿的赵成刚啊,你不记得了吗?” 赵成刚常来家里哭爸妈生病,他起初没察觉,后隐隐觉得不对劲,病了看医生,往他家要粮食是什么意思?赵成刚言之凿凿说是饿痨病,大致就是吃饱饭就不发病的那种病,他妈的,吃饱饭?他们家就没人吃过饱饭,自己都吃不饱凭什么给别人?他先和赵彩芝闹,赵成刚又来一哭病二哭穷的时候他就顶了句嘴,赵成刚拎起他就把他扔出门外,还打了自己两拳,骂他狼心狗肺不孝顺,眼睁睁看着老丈人死。 天地良心,他纯碎舍不得粮食压根没诅咒谁的意思,赵成刚是又打又骂的,薛花花在地里忙,天黑时才回家,问了句他脸上的淤青是咋来的,他说是遭赵成刚打的,薛花花无关痛痒哦了声就没了下文。 所以,薛花花不记得赵成刚打他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清楚这点,他添油加醋的把赵成刚打他的事说了遍。 薛花花面无表情,淡淡哦了声。 陆德文又急了,往四周瞄了眼,看李雪梅识趣的走了他才继续捂着嘴说,“妈,你别看西西大舅老实,心眼坏着呢,他挑着箩筐是来打秋风的,连吃带拿,咱不能给啊。”给了他们吃什么?薛花花可是答应了考试考得好的话有米饭和鸡蛋奖励呢。 今年自留地的麦子比往年收成好,他们都还没敞开肚子大吃一顿呢,怎么能让赵成刚这个土匪抢了去。 “不给就不给,你慌什么慌。” 陆德文一愣,短暂的没反应过来,是啊,他们不给就是了,他慌什么慌? 薛花花把割来的红薯藤扔进背篓,催促他离开,“赶紧回家陪你大舅子说说话,他们难得来,只有彩芝在家怎么好?” “啊?”陆德文懵了,“他问我要粮食怎么办?” “他是你大舅子,给不给就你一句话的事,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 “坚决不给。”陆德斩钉截铁打断薛花花的话,“我累死累活挣来的,自己都没吃咋能给他们,不给,坚决不给。” 薛花花踹他脚,“不给就不给啊,你找我说干什么?别打扰我干活,赶紧回家去。” 陆德文似懂非懂的直起身往外边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急忙退回来,低声忐忑道,“妈,不行啊,我说不的话他会打我。”他打不赢啊。 赵家四个儿子,个个能吃能打,周围生产队没有不怕的,他记得赵彩芝七妹的婆婆结婚不到两月赵成刚上门要粮食,她婆婆不肯,扬言要让儿子儿媳离婚,赵成刚四兄弟上门就把人打了顿,说谁敢抛弃他们家的人,他们哪怕坐牢也要弄死对方。 吓得赵彩芝七妹的婆婆病了场,赵成刚上门要粮,一家人乖乖的给。 得亏去年来的是赵成刚,四兄弟如果一起,他没准会缺胳膊断腿。 薛花花呲牙,挥起手里的镰刀,吓得陆德文身子抖了抖,差点跌坐在地里。 “怕死不会给粮食啊,我先声明,他是你大舅子不是我大舅子,真给粮食就从你和彩芝的口粮里扣,咱吃干饭你们就喝粥,咱喝粥你们就喝汤,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一个个怂货,真把她当惩治恶人的法宝了,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关她屁事,也不想想,她弱不禁风的,哪儿是赵成刚的对手? 至于陆德文,他真敢给粮食,她就做得出饿死他的事儿。 不得不说,陆德文被她做到做到的神色吓得脸上没了血色,一边是不给粮就打死自己的大舅子,一边是给了粮就饿死自己的亲妈,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他红着眼抬头望天,干干净净的天,怎么就不给他条活路呢,他垂头丧气走出红薯地,听到背后传来他妈霍霍割红薯藤的声音,和李雪梅说话,“雪梅啊,你挥镰刀的时候速度快点,长痛不如短痛,红薯藤也是有生命力的。” 陆德文抖了个激灵,浑身冷得哆嗦不已,回眸瞅了眼,他妈利落的将红薯藤扔进背篓,见他愣着不动,陡然举起了镰刀,陆德文赶紧跑,长痛不如短痛?是啊,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条汉子,宁肯死在赵成刚拳头下也不能像闹饥荒的人饿得剩下皮包骨死在家中,拿定主意,他瞬间不怕了,挺着胸膛,视死如归的往家走。 果然,刚和赵成刚两口子说没粮食,方秀菊立马炸毛了,“什么?没粮食?德文,你骗谁呢,我们可是打听清楚了,你二弟离婚对方赔了几十斤粮食,加上刚收回来的麦子,你们会没粮食?”方秀菊满脸不相信,她都试探过赵彩芝了,以赵彩芝回避不说的态度,陆家绝对不差粮。 陆德文说没有,显而易见是不想给。 赵成刚握紧拳头,阴森恐怖的注视着陆德文,后者抬了抬胸脯,语气坚定,“对,没有,都吃完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看你是不想给,好你个陆德文,和彩芝结婚时还说她的爸妈就是你的爸妈,才几年时间你连自己放的屁都不记得了?”方秀菊生气的质问。 赵彩芝皱着脸,紧了紧怀里吃奶后熟睡的孩子,沉默不言。 “陆德文,你好狠的心,竟要眼睁睁看着咱爸咱妈送死。”方秀菊也是个厉害的,眼泪说来就来,几秒的时间快赶上水漫金山寺了。 陆德文头皮发麻,虚着眼瞟赵成刚,和以泪洗面的方秀菊不同,他正卡卡卡的握着拳头,双目充血的瞪着他,陆德文双腿发软,转身就想跑人,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咬咬牙,迫使自己直视赵成刚狠戾毒辣的目光,哆嗦着唇说,“没粮食就是没粮食,咱家上半年除了彩芝,没挣到啥工分,没粮食。” 赵成刚挥了挥拳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陆德文,你是不是要看着咱爸咱妈死了才高兴,你说,我保证不打死你。” 陆德文咽了咽口水,肩膀垮了一截,眼泪怎么都不受控制的啪嗒啪嗒往下掉,他觉得没出息,使劲擦了擦,气势随着眼泪流出身体,瞬间怂了,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是。” “那为什么不给粮食?”赵成刚一字一字的问道。 “没......没有。”要从他手里拿到粮食,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卡卡卡,赵成刚的手指关节连连作响,陆德文破罐子破摔,仰起头,语气强势,“你打,就是打死我也没粮食给你。”比起被活生生饿死,打死的死法不要好太多,许是勇气又回来了,他不再结巴,昂首向前,拍了拍自己胸脯,“打,你打死我啊,横竖都是死,我还怕你打死不成?今个儿把话撂清楚,要粮食没有,要命一条。” 他鼓着眼,眼里尽是认真,惊讶得赵成刚神色凝滞,忘记怎么继续恐吓陆德文。 陆家人在他眼里都是些不争气的怂货,陆德文好吃懒做胆小如鼠,他稍微露出点狰狞之色就能吓得他胆战心惊附和他,他以为刚才陆德文跑出去是乖乖找薛花花拿钥匙开门的,没想到他料错了。 错愕间,陆德文疯癫了似的大喊,“你不打是不是,我帮你。”说着,他按下赵成刚的手臂往自己身上招呼,吓得赵成刚双手一缩,“你神经病啊!” 老实说,赵成刚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见过像陆德文这么一心求死的,以前懦是懦弱了点,脑子没太大问题,半年多不见,跟傻了似的,尤其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没有丁点惧怕,赵成刚慌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陆德文已经疯癫了,两人如果硬拼...... 赵成刚跟见鬼似的用力抽回手,怒吼道,“你脑子进屎了啊,你想死就去撞墙,关老子何事。”杀人是要偿命的,他可不愿为了个疯子搭上自己性命,看陆德文又伸手抓他的手,赵成刚大惊失色,“要死了要死了,秀菊,咱赶紧回家,德文已经傻了。”赵成刚不知怎么办,他之所以一大早过来是想多腾点时间出来劝他们给粮食,吃了午饭就好回家,没想到遇上陆德文不要命跟他杠上了,他吓得夺门而出,连箩筐都没挑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方秀菊从震惊中回过神,指着赵彩芝破口大骂,“彩芝你个丧尽天良的,咱爸咱妈的死活都不管了,你咋心肠这么黑哟,老天爷打雷咋不劈死你哟,咱爸咱妈命苦啊......”哭着喊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捶地,哭天抢地的骂。 陆德文拉起她手臂就往身上打,“你打我,打死我算了,是我不给粮食的,你打啊......” 方秀菊脸色大变,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赵成刚的话,甩开手,转身就跑,“赵成刚,赵成刚,你等等我啊,等等我啊。” 陆德文疯了,彻底疯了。 陆德文不懂好端端的两人怎么说跑就跑,抬脚就追上前,“西西大舅,你别走,咱的话还没说清楚,不准跑。”妈的,要命赶紧的,否则再等会他就怕死了,为此,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追到方秀菊,方秀菊后背冷汗涔涔,禁不住恐惧,啊啊大叫着跳进秧田,“救命啊,有疯子,有疯子。” 听到这话,赵成刚脚步踉跄差点摔跤,撒腿跑得更快,陆德文拼着命追了两条羊肠小道硬是没追上,瘫坐在路上喘气,他觉得赵成刚也不是想象中的可怕,给他命都不敢要,能恐怖到哪种程度,抬起头,见赵成刚快跑出生产队了,他想起什么,急忙大声叫唤,“西西大舅,赶紧回来,你的箩筐背篓还在咱家你不要了啊。” 留给他的是更迅速敏捷的背影,扎进隔壁生产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他视野中。 陆德文拍拍手,见地里好多人不明所以望着自己,他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不知怎么解释,总不好说我让西西大舅杀了我他被吓得跑了吧? 家丑不可外扬。 秧田里,正忘乎所以考察着生字的陆明文和陆建勋被眼前掉落的庞然大物吓得愣在当场,溅起的水花糊了二人一身,兄弟两几乎同时开口。 陆明文喊得声嘶力竭,“队长呐,赶紧来哟,有怪物霍霍咱家秧苗哦......” 陆建勋喊得暴跳如雷,“他妈的,敢截老子的活,不要命了......” 方秀菊:“......”陆家人都不正常,肯定是被刘华仙打傻了,她抖了抖身上的水,惊恐地爬回小路,啊啊啊的惊声尖叫,边尖叫着边往前跑,步伐歪歪扭扭,像是被鬼附身似的,周围秧田和地里干活的人们一脸发懵,完全不知发生了啥事,也就眨眼的功夫吧,他们看到陆德文大舅子两口子失心疯似的在路上跑,陆德文吃力的在后边提醒两口子箩筐忘记拿了,好不容易快追到方秀菊了,她尖叫着跳进秧田...... 而前边的赵成刚也不管媳妇,十万火急的速度朝前跑,两口子脑子貌似不太正常啊。 27.027 极品婆婆 陆明文和陆建勋可不管大家伙怎么想, 两人双眼喷火的望着被践踏得东倒西歪的秧苗, 气得不行,糟蹋秧苗就是糟蹋粮食,糟蹋粮食简直天理难容, 两人怒气冲天的冲上田埂,双手叉腰,指着方秀菊的背影放声大喊,“队长呐,队长哪,田里的秧苗遭人破坏了啊, 你快来看哦......” 怎么说方秀菊是个大人, 直直扑进秧田肯定要占大片地儿,水浑浊不堪的地方就是她滞留过的区域,那里绿油油的秧苗惨不忍睹,这对两兄弟来说是穷凶极恶的一件事, 他们吃不饱,有人当着面糟蹋他们的粮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人扯开了嗓子继续嚎,“队长呐,队长哦......” 整整吆喝了四五遍, 直到方秀菊跑得快追不到了, 保管室方向才传来陆建国浑厚嘹亮的回应, “来了哟。” 又过了两分钟, 竹林间慢吞吞跑出个人,两兄弟心急如焚,“队长呐,田里的秧苗遭方秀菊霍霍了,你快把她抓住啊。”陆明文指着方秀菊跑的方向,大声催促,“赶紧的,她快跑去隔壁生产队了,再慢就追不上了。” 陆建国本来在地里干活,以为知青房失火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知青房,结果虚惊一场,想着既然到了那边顺便先把生产队的箩筐背篓锄头等工具检查了,趁着天气炎热地里的活不多,该修修补补的趁早修补好,别等秋收一来,因为工具拖慢大家干活的速度,他在保管室的房间,压根听不清谁在喊什么,此时听清楚兄弟两的话,他一头雾水,累嘘嘘跑到田埂一瞧,二三十株秧苗东倒西歪的,明显遭人践踏过。 陆明文望着穿过坡头不见的人影,直跺脚,“队长,造孽的都跑了,你咋才来哟。” 秧苗是生产队的,谁糟蹋谁要赔,孙桂仙偷猪场的粪都还回去了,这些株秧苗怎么算? 见陆明文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比孙宝琴给他戴绿帽子还气愤,陆建国嘴角抽了抽,甩开脚上的草鞋,卷起裤脚,踩下田,弯腰拖住秧苗根部,轻轻将其扶正,完了直起身抱怨,“什么事就大惊小怪的,这不就好了?赶紧干活。”上午还没过去呢,他就遭吓两回了,多吓几次,他就是不吓死也来回跑得累死。 陆明文秒怂,中规中矩哦了声,扔掉手里的杂草,抵抵陆建勋的胳膊,兄弟两继续并排着拔草,继续之前的考察内容,陆建勋,“二哥,该我考察你了是不是?横折钩怎么写?” “什么你考我?明明是我考你来着,你忘记了?你考我竖弯钩我答对了,还没来得及考你秧田就噗通声跳进来个人?”字母基本都会写了,拼音一二三四声学得也差不多了,目前最难的是笔画,他和陆建勋赌谁更厉害来着,他都想好问题了,问陆建勋横折竖弯钩怎么写,他肯定回答不上来,那他就赢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想到此,他就气得磨牙,“四弟,你说咱学得好好的,西西大舅妈平白无故往秧田跳是啥意思?” 有路不走,穿着鞋毫不犹豫的跳进来,图啥啊? 这个问题很值得人思考,陆建勋转身望了眼二人失踪不见的坡头,若有所思,“你说她是不是中邪了,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刚才她跑的姿势你也看见了......” “那是封建迷信,破四旧了,哪儿有那种说法,我怀疑吧......”陆明文屁股后蹲,认真想了想,“你说她是不是想偷听咱学习的事,妈说了,扫盲成功有奖励,她是不是想打听奖励的事?”赵家人的共性就是吃得多,赵家来他家做客,他妈都是用大铁锅煮饭,赵家人吃一顿够他们吃三五天那种,赵彩芝刚嫁到他们家第二天,那吃相,那胃口,吓得他饭桌上都不敢喘气,怕一喘气,锅里的饭就全让赵彩芝吃完了。 “二哥为什么那么想?”陆建勋不懂。 “你想啊,妈说的奖励肯定是咱家有的,钱咱家没有吧?那就只有可能是米啊,面啊,亦或者鸡蛋啥的,西西大舅妈多爱吃的人,知道大嫂得了那玩意还不使劲想办法搜刮到自己手里?”越说,陆明文越觉得自己说对了,要知道,他妈说扫盲成功的人有大奖励,至于怎么算扫盲成功,他们谁都不知道,方秀菊是想偷听他们扫盲到什么程度了,什么时候能成功,好掐着时间过来问赵彩芝要奖励呢! 不要脸的臭女人,有本事自己也来扫盲啊,不对,有本事自己找个带领全家扫盲的婆婆啊,压榨别人的奖励算什么事? 陆建勋的记忆里只有赵家人围着桌子狼吞虎咽的情形,所谓没饭吃就得饿死,为了粮食,赵家人啥都做得出来,想到这个,他面色凝重,“那二哥,咱咋办?” “以后谁要问你学了啥,你就说啥也没学到,千万别让人知道咱学了很多,明白吗?”不知道他们学了多少,自然就不知道啥时候扫盲成功,更不知道他们啥时候会得到奖励,他快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机智鼓掌了。 “对了二哥,你还没回答我横折钩怎么写,你是不是忘记了?” 陆明文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我问你横折竖弯钩怎么写好不好,你这记性还想吃米饭吃鸡蛋呢,不扣饭就不错了。”就在昨天,他妈针对考试添了条规则,拼音字母谁错上10个就饭量减半,数学背错写错5个饭量继续减半,陆建勋的记性,绝对只有清汤寡水的粥塞牙缝。 “不对啊,我记得明明轮到我问你,我连100都能倒着数,不可能会记错。”陆建勋坚持。 陆明文也来了气,“倒着数有什么了不起,全部会写才是最厉害的,你会吗?” 两人谁都不肯让步,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吵得面红耳赤大有打起来的阵仗,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会上前劝架,而周围的知青们对此见怪不怪,从早到晚,两兄弟反反复复无数次,你要是好心劝两句吧,人家不领情,顺口就骂我们兄弟扫盲关你们什么事,读过书就了不起啊,人家是打断骨头连着肉的亲兄弟,谁多话谁就是自己凑过去讨骂,犯贱。 越吵越凶,谁都不肯让步,陆建勋性格火爆,甩手就往旁边走,“每次你都不认账,不跟你玩了,我找别人去。” “你不跟我玩我还不跟你玩呢,自己记不住怪别人,哼,我去另边拔草。” 两兄弟不约而同的走向秧田其他方向,陆明文蹲在罗梦莹身侧,陆建勋蹲在周知青身侧,两人几乎同时捂嘴,压着声说话。 一边,“罗知青,我想问问横折钩怎么写?” 另一边,“周知青,你会不会写横折竖弯钩,赶紧和我说说啊......” “对了对了,还有横折折钩怎么写?” 两分钟后,两兄弟雄赳赳气昂昂回到自己位置,陆明文大方开口,“我是二哥我不和计较,你问我横折钩怎么写是不是?” 陆建勋摆手,“不行不行,不能每次都你都让我,你不是要问横折竖弯钩吗?你问,你先来,我没关系。” “不不不,我是哥,让着弟弟是正常的,你先来,横折钩是吧,我写给你看。”不管陆建勋说什么,陆德文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下,陆建勋紧随其后,“横折竖弯钩是吧,我写给你看......” “写得非常正确。”两兄弟默契的朝对方竖起大拇指,蹲着身,眉开眼笑的继续拔草。 陆建国扶正歪倒的秧苗,见兄弟两吵得翻脸转眼又真心实意为彼此鼓掌,各式各样称赞夸奖对方,他忍不住想骂脏话,妈的,这一家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神神叨叨的没完没了,别传染到其他人了! 兄弟两完全不知道队长在心里骂脏话,继续津津有味的考察着笔画,想到什么,陆建勋沾沾自喜的问陆明文,“二哥,你会写字吗?” 陆明文摇头。 陆建勋脸上笑开了花儿,“我会写。”说着话,在空中横着划了笔,“这是一。”说完,横着划两笔,“这是二。”继续在空中话三条线,“这是三。”看陆明文一脸茫然,他笑出声来,“我厉害吧,周知青教我的,他说学笔画要练习汉字一块学记忆才深刻。”周知青是今年来的热血青年,问他学到哪种程度了,他记得陆明文说的话,就摇头说啥都没学,周知青不信,就问他会不会写一,他会写数学的一,语文的一不会写,周知青就写了下。 太简单了,数学的一横着写就是语文的一,多写一横就是二,再写一横就是三。 这么个写法,语文从一写到一百完全不是问题。 陆明文也想到了,兄弟两心照不宣的挑了挑眉,笑得合不拢嘴,难怪他妈不教他们,这么简单,一点就通,哪儿用得着花时间教,兄弟两暗自窃喜,等到中午下工,两人装上草,背着就往薛花花在红薯地跑,“妈,妈......” 整个上午,薛花花走在算数学,神经蹦得紧紧的,听到陆建勋急不可耐的叫唤,心头烦闷,“干啥干啥,我是听不到还是耳朵不好使了?”陆德文这样,陆建勋还这样,说话一惊一乍的,不知情的以为出了啥了不得的大事呢。 陆建勋笑得不能自已,缓和着声拖长了音,“妈,我会写字了哦......”一到一百,是多了不起的事儿啊,当然要和薛花花分享了。 两人笑得跟傻子似的,薛花花扶额,把背篓扔给陆明文背着,就着红薯藤擦了擦镰刀,走向小路,不冷不热的问,“什么字把你们乐成这样?” 陆建勋怕别人偷学,四周瞧了瞧,凑到薛花花耳朵边,竖起手指,“汉字的一到一百,周知青教的,我还教二哥了,厉害吧?” 薛花花有些诧异,转头看向陆明文,后者拍着胸脯附和,“对,周知青教四弟,四弟教我的,我两学的可快了。”说实话,这还真不难,无非就是把1横着写,是几就写几个一,简单得他们兄弟两都不考察这个,说给他妈听,无非想让他妈高兴高兴而已。 薛花花没有怀疑,“说明你们是用了功的,好好努力,以后会写更多的汉字。”鼓励两人几句就去猪场喂猪去了,四头猪壮实了很多,最近正是红薯藤长得快的时候,多割些回来屯着,入秋后猪还会长很多。 四头猪长得好是有目共睹的,照理说猪场的事归薛花花和李雪梅负责,割红薯藤两人做就够了,但红薯地多,光凭两人忙不过来,红薯藤在地里也是慢慢枯萎,陆建国索性发动生产队愿意挣工分的人帮忙收割,猪养得肥壮,他们能过个好年。 陆建国养成个习惯,早中晚都要来猪场逛逛,这两天,猪场堆积了很多红薯藤,保管室外的打场院坝都是,陆建国喊住薛花花,“下午开始你和陆明媳妇就不去地里割红薯藤了,在猪场翻晒红薯藤,晚上负责收,晒干了我派人磨成粉装起来。” 红薯藤磨成粉喂猪的事他没听说过,但薛花花既然说可行想来没什么问题,豆子能磨成豆浆做豆腐,红薯藤磨成粉喂猪也不算稀罕。 薛花花喜不自胜,能在猪场干活,就有更多时间学习了,她答了声好,喂猪吃了红薯藤,带着心情高涨的陆明文和陆建勋回家。 路上,陆建勋按耐不住,“妈,你考察考察我们语文的一二三怎么写。” 肯定会让薛花花大吃一惊的。 薛花花没想那么多,随口说了个数字,“七。” 陆建勋抬手在空中比划,一二三......连续划了7条一,他眉飞色舞的收起手,“妈,怎么样,对不对?”陆建勋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写对了,说话间,脸上流露出志得意满的神色,谁知还没高兴五秒,他妈一巴掌就拍了过来,“蠢货!” 陆建勋懵了,是7条一啊,他数清楚了的,不会有错,不死心的撩起袖子到手肘处,“妈,我再写给你看......”刚数到4,他妈的巴掌就拍了过来,“蠢不拉几的,咋不蠢死算了。” 薛花花就纳闷两人智商平平咋突然会写这么多字,原来是给蠢的,看陆建勋不开窍,薛花花没个好气,“照你这么种写法,你写个千出来......” 陆建勋苦了脸,1000?那得数到啥时候? 陆明文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忙补救道,“难怪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就说数学的123吧,10以内没有重复的写法,照四弟说的,3岂不就是得写3个1......” “你现在聪明了,早干嘛去了?” 陆明文讪讪,他哪儿想到周知青故意把他们往偏沟里带啊,而且他不会写一二三,自然是陆建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想到两人空欢喜一场,不禁在心里把周知青骂了个底朝天,太气了,仗着自己读过书就忽悠他们,幸亏薛花花识破了他的诡计,否则以后自作聪明到处炫耀,指不定怎么丢脸呢。 由此可见,人不能高调到处炫耀,不然丢了脸都不清楚状况。 当然,甭管怎样,两人是把周知青给怨恨上了。 哪怕中午吃饭的时候,薛花花告诉他们一二三写得是对的,从四开始写法不同,两人仍认定周知青故意的,就是想看他们出糗。 午饭后,薛花花考察了几个笔画,除去赵彩芝的情况特殊,几兄弟一视同仁,陆红英记性最好,每个笔画都写得出来,陆明文和陆建勋勉勉强强凑合,陆德文有点功底,和陆红英不相上下,薛花花没说什么,既然陆建勋提及汉字的一二三四,薛花花教他们写了遍,一个小时不干其他,就写一二三四去了,配合笔画,薛花花教他们在地里干活怎么计,比如四,先数清楚它有几笔画,然后念,“一竖,二横折,三竖弯,四横......” 这样边干活边数,巩固记忆,不会耽误手里的活。 下午上工,陆明文和陆建勋学以致用,开始考察一到十的写法,数数的方法两人觉得新鲜,低着头也能拼出字来,至于对没对,就看对方有没有认真听了。 于是,秧田的知青们发现,兄弟两不胳膊抵着胳膊较劲了,手不在空中比划了,而是嘴里嘀嘀咕咕不停,有好奇的知青们忍不住想靠近听,刚直起身抬脚走了步,就看到知青房冒出滚滚浓烟,登时脸色大变,拔腿就往田埂跑,扯破了嗓子大喊,“赶紧的,赶紧的,知青房又火灾了......” 声音响彻云霄,秧田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来,不同于上午的烟囱冒烟,是院坝的上空飘起的浓烟,知青们再次声如洪钟的吆喝,“火灾了火灾了,赶紧的啊。” 毫无疑问知青们跑得肯定是最快的,陆明文刚数完五的笔画,听到声音,叫上陆建勋快跑,他们这离知青房有点远,上午就没围观到什么热闹,这次可不能错过了...... 先到达的是在附近秧田挑粪的男同志,照样担着扁担挑着水,火急火燎的往知青房跑,不像早上走到院坝才看清楚情形,这次远远的就看清楚知青房的情况了,梁兰芬在院坝沿边悠哉悠哉的烧火,前边是半人高的泥,她在往里边丢柴火,男同志们撂下桶,有气无力的喊,“梁知青,你干啥呢?”大白天的要把人吓死才甘心哪! 烟雾缭绕,只看梁兰芬搓着眼睛,声音尽是无辜,“我想给大家伙烧个灶,洗澡的时候烧水用。” 男同志们无语凝噎,大夏天的,往池子里挑两桶水晒在院坝里,吃了晚饭水热热的,洗澡刚合适,哪儿用得着烧灶,再说梁兰芬会烧灶吗?就她面前那坨看不出形状的泥说是灶?男同志们眼睛疼得厉害,抽起水桶倒掉水,转身就往外边走,见远处如猎豹般奔来的社员,他们心疼不已,挥手大声喊,“别来了看了,没出事,梁知青烧灶呢。” 他们就纳闷了,庄稼地大把的活儿等着,梁兰芬咋有闲心烧灶?哪怕自暴自弃也不该是这样的啊,难道被薛花花吓疯了? 知青们不放心,非得亲眼看过才安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家的衣服钱财都在房间放着,不能有任何闪失,边跑边把梁兰芬骂得狗血淋头,再让梁兰芬闹几次,他们非得吓出心脏病不可。 知青们回来得很快,刚顺着小路上坡,就看清楚了状况,院坝沿边有个泥堆成的大圆桶,里边火光冲天,梁兰芬抓着捧柴火,慢慢的,慢慢的往里边扔,像极了祭祀老人烧纸的情形,知青们重重吸了口浊气,心力交瘁的看着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的梁兰芬,“梁兰芬同志,我求求你,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哪儿得罪了你,你说,我们保证向你道歉好吗?” 这情形,太他妈诡异了,哪怕破四旧不再封建迷信,梁兰芬的行为在他们看来也是种诅咒了。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烟雾呛人,梁兰芬眼泪直掉,见知青们不领情,她心头难过,知青房人多,两口灶烧洗澡水根本不够,她想着没啥事,自己弄口灶,这种灶是最简单的,村里谁家办事就是在院坝沿边烧这种灶,大铁锅往上边一方,下边就烧火,又快又方便,不用挤在狭小的灶房转个身都困难,说做就做,她提着桶去田里挖泥,来回跑了几趟才把泥提了回来,刚燃火烧灶呢,一帮人来了。 梁兰芬真委屈,她不知怎么做才能讨知青们欢心,改善彼此的关系。 她一哭,知青们脸都白了,妈的,这一幕真的太阴森了,幸亏在白天,如果是晚上......知青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梁兰芬同志,我求你,你千万别哭,我这就走,这就走。”他妈的,这情形太恐怖了,没法待下去,再待下去他怕把自己当死人看待。 老知青掉头就跑,反应过来的知青们慌慌张张跟上,梁兰芬脑子进水了,没救了。 见大家匆匆忙的连口水都没喝,梁兰芬抹掉眼泪,“别走啊,你们喝不喝水,我给你们送地里去。”她在鬼门关徘徊多日,要不是知青们如春风般的关怀,她压根撑不过去,冲着灶房顿顿的留的饭,她得好好感谢他们。 知青们不自主的摆了摆头,跑得更快,一口气跑回地里,又累又气,恨不得撬开梁兰芬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哪根筋不对,到底哪根筋? 陆明文和陆建勋跑到半路听到说知青房没事,遗憾的倒回秧田干活,这会儿看周围的知青们个个面色铁青,睚眦欲裂,陆明文心头纳闷,“咋了,不是说没出事吗?是不是梁知青开始煮饭了?” 早上八点能煮午饭的,下午三点煮晚饭已经算晚的了。 罗梦莹叹气,“不是做饭,说是给大家伙烧灶,那灶吧,模样看着有点吓人。”有些话,她不好直说,梁兰芬说是口灶,在她眼里,更像是其他不吉祥的物件,真的令人高兴不起来。 陆明文被勾起了好奇心,正想多问两句,身后的陆建勋扯他,“二哥,梁知青的情况你最好还是少问,万一人家以为你想和她处对象咋办?”不是陆建勋多想,陆明文和孙宝琴没处对象的时候生产队很多人打听两人是不是好上了,后来梁兰芬得到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生产队很多人说陆建勋没福气,有金山银山不选,偏偏找个烧钱的泥腿子,调侃陆明文没眼光,贬得陆明文一文不值,好不容易不把两人绑在一起了,他可不想陆明文又掺和进去。 “不会吧?”梁兰芬都把他带到山坡上□□了,哪儿肯嫁给自己? “哼,你别不当回事,你要再落她手里跟她牵扯不清,咱妈绝对提刀砍了她,回家再剁了你,不信你试试。”他妈可不像生产队的长舌妇好打发,长舌妇顶多磨嘴皮子,他妈不说话,拎刀就开干。 “别,千万别和妈说,我跟她都理掰清楚了,不会搅和一起的。”想到他妈打人的架势,任陆明文再好奇都不敢多问,他惜命啊。 知青房的浓烟还在继续冒着,薛花花和李雪梅在猪场翻晒红薯藤,完了坐在檐廊上学习,薛花花不准备继续学更多,先把基础打牢,何况中午教陆德文他们写字去了,没来得及说算数的事儿。 刘云芳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李雪梅写在地上的字,她知道是数字,会计记工分的本子上就是写的这种,不过李雪梅的好像更复杂,她见李雪梅写出一长串后,薛花花就掰着手指指节数,数了会儿就在地上写出一串数字。 她看得稀罕不已,“花花,你写的啥啊,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算算数呢,等学会了,咱的工分咱自己都能算。”李雪梅出了十道题,对薛花花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精力集中,还是挺快的,而且她有些基础,不过不牢固罢了。 “能自己算工分?那得算多久?”刘云芳不太理解薛花花的想法,生产队有会计,会计的工作就是给大家算工分,哪儿用得着她们自己算,有那个时间,不如做点其他的呢,不过想归想,她不好打击薛花花自信,“你加油啊,给咱生产队多长些脸。” 梁兰芬的大学生名额取消了,隔壁几个生产队看不起他们,说他们以前吹牛吹得太厉害栽跟头了,还调侃他们是吹牛大王,满嘴跑火车,他奶奶的,梁兰芬没读成大学又怎样,他们生产队可有个会养猪的薛花花呢,得到过公社干部表扬,思想觉悟高,带领全家扫盲,干活时学习,下工后学习,冲着这份努力的劲儿,哪个生产队的人比得赢? 薛花花笑了笑,“好,我尽量。” 刘云芳坐了会儿,长串长串的数字看得她头晕想睡觉,索性说起另件事,“对了花花,你家明文的事儿你咋想的?”离婚这么久了,薛花花咋不着急呢,孙宝琴的肚子都大起来了,陆明文得加把劲啊。 薛花花算完一道题,抬头看刘云芳,开玩笑的说,“你当婶子的想给他介绍个?” 刘云芳无奈,“我哪儿认识十几岁的小姑娘啊。”真要有合适的,她就不会答应陆明和李雪梅结婚了,想着,刘云芳偷偷看了眼李雪梅,这个儿媳妇和其他几个儿媳妇不一样,甭管你骂还是不骂,她都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情好的时候觉得她知书达理,心情不好看着就有些来气了,好比昨天,她反悔不想让老二家的孙女读书,读了书也是嫁到别人家里去的,犯不着花那个钱,生产队的人好多都劝她,她觉得有理,就找陆建国说了下。 不知怎么被李雪梅听了去,她趁着帮自己烧火的空档,苦口婆心的劝自己送晓雪读书,气得她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李雪梅倒好,安安稳稳坐着,时不时往灶眼里添柴火,表情波澜不惊,好像她对牛弹琴似的,火气更是蹭蹭蹭往上冒,要不是老头子进来,她非得气晕过去不成。 老头子的意思送晓雪读书,真负担不起了再说,能读几年是几年,家里儿女都结婚了,大把人干活挣工分,不差那点钱,别人只送孙子读书是穷,他们家是劳强户,不该跟他们比,她觉得有道理,又找陆建国说了遍,李雪梅就在旁边听着,本以为她会惊讶地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笑着走开了。 她给气的呀...... 她和老头子说李雪梅不好管,没准以后遇见更好的就抛弃陆明回城了,老头子骂她想多了,两人是扯了证的,哪儿能说回城就回城,她还是担心,陆明心思都在李雪梅身上,万一李雪梅撒手不管丈夫孩子,她们还能跑到城里找她不成? 这般想着,她和薛花花说,“你家明文栽了回跟头,再说对象的话,可得把对方性格打听清楚了,找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日子的才行。” 薛花花低着头算数,回答道,“是啊,所以我的想法是暂时不谈这件事,多磨磨他的性格,啥时候懂事了再说。”生产队的男孩女孩普遍结婚早,不醒事,盲婚盲嫁的多,遇见个好的就算了,如果遇见个不好的,估计一辈子都毁了。 “我看你家明文够懂事的了,好几次看见女同志送吃的给他,他啊,勤快能干,讨女孩子喜欢。”别看陆明文傻是傻,女人缘不错,以后讨媳妇估计不难。 薛花花抿唇笑了笑,没有作声,关于几个孩子结婚的事她心里有底,只是没和他们坦诚的聊过,刘云芳提醒了她,未免再次发生陆明文先上船的事,她得先给他们提个醒,眼下正是努力奋斗的年纪,儿女情长的事儿抛在一边往后再谈,人越成熟才会越明白要的是什么。 于是,趁着吃晚饭时间多,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说,陆明文陆建勋陆红英毫不犹豫附和,“妈,你放心,咱现阶段的目的就是干活扫盲,其他的不考虑。” 陆明文是被伤了心,短时间内不想结婚,陆红英则是舍不得离开家,换作以前对她来说在哪儿都差不多,如今不同,她舍不得两个侄子,舍不得薛花花。 至于陆建勋,一则自己小,二则怕娶个孙宝琴那样的女人,甭管人跑不跑,太浪费粮食了,不划算,他要娶个带着粮食嫁给他的,顿顿吃饱饭...... “成,我们继续扫盲,拼音字母笔画大家多多巩固,夯实基础,考试就考这个,至于数学方面,今天我让陆明媳妇教了我加减法,我觉得你们肯定感兴趣......” 陆明文和陆建勋果真露出好奇,“什么是加减法?” 薛花花把准备的泥团子拿出来,让每个人数10个放在跟前,认真解释加减法的算法,老实说,有泥团子,数得清数的都能算,几个来回下来,陆明文有些飘飘然,“妈,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加法就是把两个数字凑堆,减法就从多的里边将其数出来的,剩下的就是结果。 简单! 薛花花挑了挑眉,收回泥团子,随便说两个数字让他们算。 陆明文顿时焉了...... 人果真不能太飘。 学了加减法,陆明文和陆建勋兴奋得睡不着,尤其听薛花花说以后能自己算自己的工分,多牛逼哄哄的事儿啊,两人躺在床上,憧憬自己往后像会计噼里啪啦打算盘,当着众多人的面出风头惹得大家伙崇拜不已的场面,高兴得蹬床,陆建勋问陆明文,“二哥,咱真的能自己算工分?” “妈说能就绝对能,对了四弟,三加五等于多少?” “你问这个干什么?” “睡不着,不如找点事情多。”陆德文理直气壮。 陆建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8。” “哦,咱睡吧,明天还得干活呢。” 陆建勋不太明白了,“你不是说睡不着吗?” “现在睡得着了。”陆明文闭着眼,侧躺而睡,双手不断拨弄着手指头,他妈说要多练习才会有收获,他随便说了个数字,六加八等于多少?然而又遇着难题,手指头不够,他翻过身,“四弟,把你的手伸出来。” 陆建勋云里雾里,听到他哥摸着他的手指头数,“123456” “二哥,你还在算呢?” “对啊,马上要考试了,为了米饭和鸡蛋得努力啊。” 陆建勋来了精神,“对,不能输,二哥,你考我,你考了我我又考你。” 兄弟两叽叽咕咕越来越兴奋,还是薛花花在外边骂人,两人才停了声,他妈骂他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要修仙啊,修仙去山洞,别打扰别人睡觉。” 震于薛花花虎威,兄弟两不得不闭眼睡觉。 不过在家里有薛花花守着他们施展不开,到田里干活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兄弟两先复习了遍拼音字母,开始考察笔画,汉字,加减法,两人整得比农忙还紧张,和他们的朝气蓬勃不同,周围的知青们个个无精打采哈欠连天的,看兄弟两满满精神力,羡慕不已。 要知道,昨晚他们几乎一夜没睡,梁兰芬在院坝沿边烧一口灶不算,整整烧了两口左右对称,在房间似乎都闻着有股呛鼻的烟味,害怕梁兰芬半夜梦游起床烧柴,他们把灶房的洋火藏了起来,想想不放心,商量后决定连夜把两口灶给铲了,免得以后再起什么幺蛾子。 半夜借不到锄头,全靠手和棍棒。 说起这个更来气,以前没见梁兰芬勤快,烧灶她倒是手脚麻利,下午砌的灶,到晚上就硬邦邦的跟铁块似的,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灶铲平了。 忙到差不多早上四点多才回房间睡觉,还没睡着呢,灶房就传来梁兰芬独有的嗓音,“洋火呢,洋火呢,我煮饭找不到洋火了。” 气得知青们想骂爹,她到底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没休息好,整个人提不起精神不说,拔草都没力气,相较而言,割红薯藤的梁兰芬气色不要太好,约莫身体彻底好了,干了一上午的活都不显累,下工碰到人还会主动打招呼,心情开朗得像是换了个人,梁兰芬以前眼睛长在头顶,说话尖酸刻薄,逮着人就训话,突然变得亲民,好多人不太习惯。 陆明文便是如此,陆建勋让他避着梁兰芬,别惹事上身,下工后他和陆建勋特意走远些的田埂想避开,谁知隔着三块田梁兰芬都能冲他打招呼,“陆明文同志,你下工了啊!” 吓得陆明文浑身抖了抖,战战兢兢的回,“是啊,你也下工了啊。”刚说完,就看旁边陆建勋阴恻恻的瞪着他,他回过神,赶紧捂自己的嘴,他咋就忍不住呢? “没出息的,打个招呼就把你魂儿勾走了是不是,你忘记她批你的时候了?不长记性的......”陆建勋恨铁不成钢,拉着他忙往前边走,“以后她再跟你说话,你只当哑巴没听见。” 陆明文不敢说不,重重点了点头。 薛花花从养猪场出来刚好遇见陆建勋板着脸训斥陆明文,陆明文灰头灰脸的,低着头,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薛花花问陆建勋,“老四,骂你二哥干啥,他是不是犯啥错了?” 陆建勋没料到薛花花在,整个人抖了个激灵,斜了陆明文眼,“还不是梁知青,她给二哥打招呼,隔着三块田呢,她也不嫌嗓子累,妈,我说过二哥了,他保证不和梁知青说话,你也骂他了。” “我才懒得浪费精神骂,对了,你大嫂亲妹子来了,回家说话礼貌点,别冒冒失失的。” 薛花花问过陆德文用什么法子逼走赵成刚两口子的,陆德文把前前后后复述了遍,陆德文的法子简单粗暴,好在管用,至于赵彩芝亲妹子为何上门,她不准备过问,仍然交给陆德文处理,怎么做陆德文自己看着办。 陆建勋诧异,“西西大舅二舅他们没来?” 那家个个是饿死鬼没吃过饱饭的,要全部来,他们家的粮食估计不够他们吃的,昨个儿没吃午饭就回去了,留下背篓和箩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以为是今天就会拖家带口上门蹭饭吃呢。 “没来。”赵彩芝七妹叫赵彩萍,性格和赵彩芝差不多,想想也是,如果不像赵彩芝,如何会守着全家饿肚子也要把粮食送回娘家? “妈,大嫂妹子不会是帮忙来问咱要粮食的吧?”昨天的事儿陆德文说过了,陆明文觉得没那么简单,以赵成刚几兄弟的做派,迟早会没皮没脸继续上门要粮。 薛花花好笑,“你当人人都不要脸呢。”赵彩萍来地里找赵彩芝的时候她也以为是赵成刚找她哭诉,她过来劝赵彩芝给粮食的,然而听陆红英说,结果和她想的似乎不一样,赵家人就是个无底洞,再多的粮食进去就没了,赵彩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婆婆丈夫累死饿死还一心一意的往娘家送粮食吧? 此时的陆家,赵彩萍像抓住最后救命稻草似的祈求陆德文,“明文哥,你就告诉我怎么才不让大哥他们问我要粮食吧,我婆家真的是没粮了!” 28.028 极品婆婆 刚下工回家的陆德文默默在脑海里过着学过的汉字, 他不像陆明文和陆建勋干活的时候能互相考察对方, 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他想要复习,全靠自己定力, 排除外界干扰全神贯注地学习, 一天下来, 大概也就上工和下工的路上精神力稍微集中些。 然而刚到自己院坝沿呢,堂屋就冲出来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双眼放光的抓着他手臂问他取经,取的不是学习的经, 而是对付赵成刚的经。 咋说呢?要粮没有要命一条? 怎么说他也在扫盲了, 算半个知识分子, 说话做事该摒弃无赖汉的无赖行为, 努力向知识分子靠近,摆事实讲道理, 心平气和的有商有量, 直接给人建议把命搭进去多丢人掉身份啊?坚决不能传播类似的思想, 他严肃的思考了会儿,看赵彩萍翘首以盼的等着,他眼神闪烁了两下,“彩萍啊, 这件事三五句话说不清楚, 太阳晒, 我们还是进屋说啊。” 整个生产队, 除了自家人,没人知道赵成刚两口子为何撒腿就跑,像被鬼附身了似的,陆通问他两口子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他迟疑的点了点头,宁肯让别人相信是赵成刚两口子的问题,也不能让人怀疑他。 赵彩萍看到了希望,疲倦的脸上有了希望之色,就像是被判死刑的癌症患者听到自己的病能治好一样,面如死灰的脸瞬间有了神采,她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娘家人个个胃口好,再多粮食都不够他们吃,半个月在她婆家洗劫了几十斤粮食,昨天下午又来。 气得她婆婆躺地上打滚喊着要跳河自杀,她良心过意不去,想到赵成刚真不给她留活路她就死了算了,婆家的条件不算好,可每年的粮食勉强能吃到秋收等新粮下来,自从她进门后,娘家人三五月的打劫一回,婆家装粮食的柜子早就空了,接下来几个月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她下定决心不妥协了,见着她大哥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出乎意料的,赵成刚是空手来的,安安静静坐了几分钟,半句不提爸妈生病的事儿,她预感不好,忍不住问了句,她大哥眼眶一热,泪如断线的珠子啪啪啪往下掉,声泪俱下的控诉赵彩芝和陆德文狼心狗肺不管爸妈死活,不给粮食之类的话。 她大哥最会哭,各式各样的哭声,张口就来,而且一出声就眼泪决堤的那种,她习惯得不能再习惯,昨天,她大哥的哭声不同,哭得伤伤心心不说,抱怨的话夹杂着不甘和委屈,太令人震撼,以致于她婆婆蹭蹭爬起来跑进屋问发生了啥事,语气直接,问是不是她爸妈死了。 她大哥边抹泪,边把他来仁安村生产队要粮的事儿说了,略过具体过程,只骂陆德文两口子不管爸妈死活,逼着爸妈去死,最末还让她抽空过来劝劝赵彩芝,爸妈含辛茹苦的把我们养大成人,没理由他们老了就任由他们去死,还说箩筐和背篓在陆家,要到粮食就将就箩筐挑过来,姐妹间好说话,她的话赵彩芝不会拒绝,肯定会给粮食。 她怀疑事情的真实度,她六姐的性格和她差不多,拿娘家人丁点办法都没有,而且陆家人全部焉哒哒精神不济的样子,哪儿敢不给粮食,她再三向赵成刚确认真假,直到赵成刚举手发誓,她才急忙欣喜若狂的应下此事,早上在地里干了会儿活,瞅着快到正午了才过来。 她六姐就是她们全家的希望,她不能再让娘家人欺负婆家人了。 赵彩芝抱着东东喂奶,西西坐在地上搓着泥巴,见陆德文进屋,他仰头喊了声爸爸,举起手里的泥巴递给陆德文,陆德文弯腰接过,熟练的捏了个A,西西欢喜的拿着往墙上按,赵彩萍满心都是取经的事,没心情问西西捏的什么,一落座就满眼希冀的催陆德文,“德文哥,你赶紧和我说说吧。” 陆德文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问赵彩芝,“你没和彩萍说详细过程?”这种事吧,旁人说就像讲故事般精彩,要他自己开口,总觉得不不好意思。 “我和彩萍说了,她不信。” “额...”陆德文顿了顿,“彩萍啊,你姐说的是真的,听你姐的没错。”说完,一溜烟跑进了灶房,回想他抓着赵成刚往自己身上打的画面,太丢脸了,他那时咋就那么豁得出命来呢?幸亏赵成刚手里没砍刀锄头啥的,否则他有得受。 赵彩萍吃惊地转向赵彩芝,“德文哥那么说那么做大哥就打退堂鼓了?不可能啊,上次我婆婆也用过类似的法子,大哥他们毫不留情就动了手,我婆婆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呢。”也就那次,她婆婆彻底怕了她大哥,她大哥回回来要粮食,无论她婆婆怎么哭怎么嚎,都会乖乖把粮食拿出来。 粮食没了还能借,命没了就啥都没了。 赵彩芝没亲眼见赵彩萍婆婆耍横,不过陆德文耍横是见着了的,她大哥吓得夺门而逃,连新箩筐都不要了,对陆德文的惧怕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为何赵彩萍婆婆用同样的招数不管用,她也不知道,想了想,问道,“你婆婆是不是夸张了点,大哥他们以为她故意吓唬人,没想那么多才动手的?” 赵彩萍哪儿想得出是啥原因?本以为跑一趟会有收获,没料到是这种结果,刚好转的脸色霎时白了彻底,“大哥开口就是几十斤粮食,我哪儿拿得出来,他是要逼死我啊,我婆婆骂我是丧门星,没进门的时候全家好好的,我嫁过去,家里就没安生过,六姐,你说我咋办啊?” 想到婆家的情况都是她给连累的,她就压抑得喘不上气,甚至想过偷偷跳井死了算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她站在井边,望着黑幽幽的井底,像是有巨大的漩涡吸着她,心底升起无边的恐惧,禁不住想她死了会怎样,娘家的人估计会怪在婆家人头上,狮子大开口要更多粮食,婆家境况更不好,生产队的人说起她也会说她不中用,她才是一死了之了,留下婆家人孤零零的面对蛮不讲理的娘家人。 想得多了,连死的勇气都没了,只得有一口气活一口气。 赵彩萍的问题,赵彩芝回答不上来,陆德文也不知怎么说,还是薛花花看赵彩萍可怜给出了主意,赵成刚再上门要粮食,她们就找生产队队长,举报赵家人抢劫,本队生产队队长肯定维护自己社员,绝对会插手管此事,赵成刚那种人,制服住一回就不怕他第二回,若第二回他还敢上门,纠结生产队的男同志直接开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赵成刚他们绝对打不赢,一旦气焰被遏制住了,以后再不敢嚣张。 赵成刚之所以敢欺负赵彩萍婆家,不就是婆家人少好欺负吗,让他见识过厉害,以后自然而然就安生了。 赵彩萍没有其他办法,回到生产队就找婆婆说了此事,她婆婆赶紧找队长说明情况。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富裕,队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社员遭人欺负而无动于衷,当即找了几个身形高大的社员,让他们留意着李家情况,赵家人要敢闹事,立马过去帮忙。 于是,在赵成刚和方秀菊悠闲自得踏进李家时,生产队干活的男同志吆喝着大家往李家走,队上姓李的或多或少有亲戚关系,他们跑得特别快。 而李家的赵成刚不清楚状况,他们在家就商量过了,赵彩萍真劝不动赵彩芝,说明她没尽心,既然没尽心,该赵彩芝出的粮食就由她出,看她下次还敢不敢敷衍他,李家房门锁着,家里没人,赵成刚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七妹。 赵彩萍没出现,先露面的是群拿着扁担的男人,赵成刚没往自己身上想,装作热络的打招呼,“你们也来找我七妹她们啊。”刚说完,就看见赵彩萍畏畏缩缩地出现在人群后,旁边是她丈夫,公公婆婆。 闲话不多说,赵成先开口问赵彩萍把他家的箩筐背篓拿回来没有,见赵彩萍摇头,他登时变了脸,先是骂赵彩萍没用这么小的事儿都办不好,又哭诉爸妈不容易,等着救命的粮食竟然没人肯管他们死活。 最后才说要粮食的事儿,伸出五根手指,扬言要五十斤先暂时吃着,不够的话以后再说。 李家村生产队的队长听得肺都气炸了,李家的粮食天空凭空掉下来的,凭什么赵成刚说要李家人就得给,他骂了两句就叫人将他们哄出去,中途毫不留情打了赵成刚两拳,威胁他要是再敢上门耍横,他就去公社告赵家人,要他们全家吃牢饭,队上谁不是挣多少吃多少,就赵家人胃口大要人养着是不是,行啊,去牢房待着,国家养。 进了牢房,他们想吃多少吃多少。 赵成刚还没回过神就遭撵了出去,不服气,撩起袖子就要打人,队长再吆喝声,几个男同志上前,挥起扁担就往赵成刚身上打,没扁担的就拳打脚踢,难得众人团结,落在赵成刚身上的力道丁点不含糊,打得赵成刚嗷嗷直叫。 赵成刚没想到他们嚣张得动手,还是队长带头,他不敢再耍横,艰难的爬出去,提着裤子灰溜溜的就跑了。 方秀菊也挨了两下,夫妻两完全没反应过来咋回事,赵彩萍婆家软柿子好拿捏,咋突然就不一样了,两口子没要到粮食,还惹了身伤回到赵家,惹得赵母心疼不已,边吐口水边骂赵彩萍黑心肝,生下来就该把她掐死,免得让她有机会欺负自己,足足骂了十多分钟才想起问赵成刚具体咋回事。 赵成刚哪儿想得明白原因,忍着浑身疼痛,把他进李家村的事儿仔仔细细说了遍。 赵母脑子转得快,听说赵彩萍去了趟仁安村就知道肯定是赵彩芝背后怂恿的,不对,赵彩芝性子唯唯诺诺,做不出这种事,十之八.九是她婆婆的功劳,赵成刚在陆家没要到粮食后她就出去找熟人打听过陆家的事,不打听不要紧,这一打听,后背直冒冷汗,得亏那天和老大杠上的是陆德文,换作他妈,赵成刚只怕半条命都没了。 陆家那老婆子不是狐假虎威,是真的厉害,哪怕老大不甘心,要带老二老三老四去陆家把箩筐和背篓要回来,她坚决不肯,陆家那老婆子就是横起来不要命的,无论队上的泼妇,知青,还是隔壁生产队的人,说打就打,眼睛都不眨一下,心狠手辣,说起她人人都忌惮三分,她可不想自己儿子白白上门送死。 好比这件事,即使她恨薛花花多管闲事,也不敢找薛花花对峙,想到还有个小女儿,未免再发生意外,她赶紧让老大他们去趟小女儿家,千万要阻止小女儿和赵彩芝接触,否则日后连个同情她们的人都没有了,周围邻居亲戚又不肯借粮食给她们,日子可怎么过? 赵成刚叫上三个兄弟,火急火燎去了小妹家,终究晚了,当看到黑压压的人头杵着扁担站在院坝,赵成刚话都不说,拔腿就跑,根据经验,无论说啥都是白搭,弄不好还得挨顿揍,其他三人没经验啊,扯着嗓子就乱骂...... 结果可想而知,三兄弟是被抬猪的方式抬到生产队外边扔掉的。 赵家人没了女儿支援,家里的粮食又所剩无几,赵母天天在院坝哭,哭自己多辛苦,多凄凉,连个贴心的女儿都没有,哭着哭着又骂,骂女儿女婿不孝顺,不回来看他们,又骂薛花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教坏了她闺女。 连续骂了两天,嗓子哑了都没人上门询问发生何事,赵母只得收起嗓子,灰土灰脸去地里干活了。 老实说,薛花花承认给赵彩萍出了主意,至于赵彩芝小妹,她见都没见过,真怪不到她头上,周围几个生产队通婚的人家多,一传十十传百,有的事儿稍微问两句就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赵家兄弟遭打,绝对是他们欺人太甚,人家忍无可忍才动的手。 这么想想,陆德文对赵成刚算是好的了,起码没有对赵成刚造成任何伤害,还反过来求着赵成刚打自己,多贴心的妹夫啊,赵成刚咋不懂得好好珍惜呢? 薛花花心里感慨了句,没有过多八卦赵家的事儿,红薯藤晒干后,陆建国派人负责磨成粉堆着,而新鲜的红薯藤在院坝晒着,薛花花和李雪梅清闲许多,趁着时间多,薛花花问李雪梅考试的题目,二十以内的加减法陆德文他们全部会算了,汉字的笔画也已熟练。 为了应付考试,陆明文和陆建勋每天都在房间复习到很晚,米饭和鸡蛋的力量,当真是强大。 李雪梅出的题目很中规中矩,薛花花稍微做了改良,比如单纯的默写拼音字母,薛花花改成了前边给了三个字母,后边给出四个字母,默写出中间的五个字母就是了,至于数学差不多也是如此。 这天傍晚,薛花花早早回了家,把收集的烧过的树枝竹棍拿出来,将院坝分为小小的五个区域,区域里边,左语文右数学,快速的写下题目,为了防止照抄,区域间特意留了一定的距离,语文四十道题,数学五十道题,光是写题目就费了薛花花不少时间。 陆德文他们早收到今天考试的事,三兄弟绞尽脑汁想知道薛花花通过什么方式考他们,桌子太小了,蘸水的话干得快,他们估计没想到答案桌上的题目就干了,干活的时候看薛花花早早收了工,三兄弟紧张不已,为了公平起见,陆红英也在地里,自留地的杂草又长出来了,她把西西丢在一旁,自己拔草。 四兄妹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自家房子的动静,待听到薛花花喊他们的名字,几兄妹打了兴奋剂似的,陆红英把西西往背篓一扔,背着就往家走,陆德文更是夸张,在灌秧苗的肥呢,闻言提起粪桶,倾斜着一端往秧田豪迈的一洒,撂下粪桶就跑人。 至于秧田里拔草的陆明文和陆建勋,连拔起扔进背篓的杂草都不管了,攀上田埂就跑,两人肩并着肩,谁都不肯让步,“中午就是我背的背篓,该轮到你了。”陆明文抱怨。 背篓在下边的田埂上,下去背的话得多走几步路,肯定浪费时间,陆建勋不愿意,“昨天一直是我背的,今天全部你背,赶紧的。”陆建勋也不肯背。 说着说着,兄弟两再次吵得面红耳赤,陆建勋撂下狠话,“你不背是不是,妈知道肯定骂你不给你饭吃。” “是你的问题凭什么我背,妈要骂也是骂你。”陆明文也不乐意,冲气的往家跑,他就是不背,看谁挨骂。 “哼,你说二哥,妈不骂你骂谁,不信你等着。”陆建勋半分不让,推了推陆明文,闷头健步如飞的跑,有理走遍天下,是陆明文的问题,他才不管呢。 看陆建勋铁了心不管田埂上的背篓,陆明文愤怒得跺脚,他妈常说孔融让梨,当哥的要让着弟弟妹妹,一背篓草晒干了能当起火柴烧,不背回去,他少不了一顿骂,想到昨天陆建勋踊跃积极的背背篓,他气得不行,哪儿是兄弟相亲相爱,分明是算计他呢,陆明文抓狂的转身往回走,他懒得走正路,直接从秧田穿过去,冲陆建勋的背影吼,“这次考试是我背的,下次考试就该你背,你不等我,下次也别想我等你。” 把背篓往肩上一甩,故意走得很慢。 而跑出去很远的陆建勋停下脚步,逼不得已的等陆明文,两人回家自是晚了,陆红英和陆德文赵彩芝站在院坝外,伸长脖子往里边看,两人急不可耐的过去,听到陆德文喊,“妈,妈,明文和建勋回来了,我们要不要开始考试了?” 薛花花说公平起见,他们不能进院坝看题目,等全部的人到齐再说,虽然三人回来得快,却是一直等着。 薛花花怀里抱着东东,先指使陆明文把背篓放下,洗干净手和脚上的泥,休息几分钟后,拿出几截烧过的树枝,“谁仔细认真谁吃米饭鸡蛋,考试不在谁做得快而是谁的准确度高,你们把这个当成笔,顺着题目作答,做完了好好检查,如果觉得没问题了就叫我,我给打分,记住,谁要是偷瞄你的答案,务必要挡着不给看,他看了成绩比你好,他能吃米饭吃鸡蛋,你就啥都没有。”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在警告对方不准偷看自己的答案,握着黑黢黢的树枝,三兄弟激动不已,跃跃欲试的往院坝伸了伸脚,薛花花挥手,“开始吧。” 三人尖叫着一窝蜂冲进离自己最近的考场,反观陆红英和赵彩芝,两人淡定得多,主动走到最远的区域去。 薛花花忍俊不禁,将东东哄睡了放在床上,她进灶房准备做饭,煮了三个鸡蛋,揉了碗面团,把陆红英带回来的野菜剁碎剁碎摊野菜饼,蒸了两碗白米饭,煮了半锅清粥,边烧火,边透过灶房的门观察院坝的情形,除了赵彩芝还在左边区域写语文,四兄妹已经开始做数学题了。 赵彩芝生了孩子,脑子肯定比不过他们,这些题对赵彩芝来说不公平,因为第一次考试,她没做区别对待,让陆德文他们尝到甜头再说。 陆德文最先做完,怕别人抄他的答案,左右瞄着两边的人,戒备得很,过了会儿喊灶房的薛花花,“妈,我做完了,你出来看看。” 薛花花往灶眼添了几根竹棍,大步走了出去,陆德文有基础,前期肯定会有优势,语文全部正确,数学错了一道题。 接下来是陆红英,语文100分,数学错了两道。 薛花花出题时,数学的有三道题故意出他们没学过的,想试试几人能不能发散思维,陆德文能做对两题,陆红英做对一题,算是不错了。 然而接下来让薛花花震惊的是陆明文,他语文和数学全部正确,包括三十以内的加减法也没出错,她教过他们进位算加减法的事儿,没有仔细讲解,怕讲太多大家跟不上,不敢相信陆明文有这个天赋,她还找了找他身边有没有泥团子,小木棍之类的辅助工具,完全没有。 他是凭实力答对题的? 得了双100分,陆明文笑得合不拢嘴,不敢露出得意骄傲的神色,只捂着嘴,眼睛笑得眯成了条缝,而错得多些的陆建勋同样震惊陆明文的成绩,跑过来看陆明文答的题,面露怀疑,“二哥,你咋都对了?” 他拼字字母错了三,bdp搞混淆了,错得另他心痛不已,数学也错了三题,他算了遍成绩,米饭和鸡蛋他是没希望了,就是好奇陆明文咋做到的,他两平时一块复习,为什么陆明文双一百分他就错了这么多? 陆明文不敢拿开嘴边的手,怕太过张扬招薛花花骂,捂着嘴,瓮声瓮气道,“就是平时学的啊,我两吃喝拉撒都在一块,我咋学的你不是都知道吗?” 说到这,陆建勋想起件事,就是算加减法的事,薛花花教了快速算减价法的式子,陆明文特别感兴趣,睡觉前自己在床上比划,他想着考试又不考,就没浪费时间学,难道陆明文就是凭借这个得了双一百分的? 那他岂不是白白错过吃米饭吃鸡蛋的机会? 陆建勋悔不当初,他咋就不好好练习了,他要多练习,得双百分的人就是他,吃米饭吃鸡蛋的人也是他,不甘心啊! 陆德文和陆明文分数最高,他两吃白米饭吃煮鸡蛋,薛花花煮了三个鸡蛋,有个是给西西,约莫感受到家里别样的气氛,西西非常高兴,站在凳子上,拍着手,认真背起拼音字母表来,还指着墙上的字母,说哪个是a哪个是o,薛花花竖起大拇指夸他能干,用不了几年就比他老子能干。 陆德文没有丁点会被超越的压迫感,他能吃白米饭,他的儿子当然也能吃上白米饭了。 他想好了,多生几个孩子,以后也用这种方法鼓励他们学习。 赵彩芝错得有些多,薛花花让她别有太大的压力,米饭和鸡蛋吃不成,她多给了赵彩芝两个饼,基于陆德文强烈要求,饭桌上还是薛花花分食,分到碗里是多少吃多少,谁都没有话说。 两碗白米饭是蒸的,闻着香喷喷的,陆建勋坐在边上不住的流口水,握着筷子央求陆明文,“二哥,我尝一口行不?” 太香了,他馋得厉害。 陆明文舍不得,但看陆建勋可怜巴巴的模样,自己伸筷子夹了点放到陆建勋碗里,“下次好好考,你也能吃到米饭的。”说完看陆红英眼巴巴望着自己,肉疼的又夹了块给她,“小妹也尝尝看。” 碗里直接蒸出来的白米饭他还第一次吃,比大锅煮的香太多了,给了陆红英,陆明文不好不给薛花花,又夹了块给薛花花,薛花花尝了口,夸奖他做得对,有当哥的气质,陆德文正大口大口吃着饼,闻言赶紧把米饭挨着挨着夹给大家品尝,薛花花让他不用夹给陆红英和陆建勋,多夹些给彩芝就够了,至于西西,他吃鸡蛋和野菜饼完全能饱。 有饼,有鸡蛋,有米饭,依照陆德文好货留到最后的原则生,最末留的是米饭,不是鸡蛋不好吃,而是米饭太香了,糯糯的,软硬适中,太好吃了,整整一碗饭,碗底一粒饭都没剩下,他舍不得剩下,陆明文同样如此,只觉得米饭太香了,比鸡蛋还香。 薛花花做了足够多的饼,哪怕配粥,绝对管饱的程度,这顿饭足足比平常多吃了半个多小时,薛花花说过考试的晚上都不学习,放松放松早点睡觉,吃了顿饱的,他们哪儿愿意进房间躺着,都围桌子坐着回味晚饭的味道,顺便说说下次考试的事儿,说实话,陆明文没想过自己会是最高分,陆德文有基础,陆红英聪明,他以为自己没戏呢...... 努力就有收获,多亏自己晚上熬的夜,尤其是加减法的式子,他纯属想学会了后边轻松点,没想到会派上用场,等薛花花洗了碗从灶房出来,陆明文问,“妈,以后咱考试都会考没学过的吗?”数学有三道题是薛花花没教过的。 薛花花甩了甩手上的水,拉开凳子坐下,借着月色打量着桌前的众人,吃了顿好的,个个生龙活虎,精神奕奕,假如这时候让他们去地里干活他们也能起身就跑,不会有任何疲惫,她沉吟道,“我是想考察大家学到哪一步了,巩固好学过的知识重要,对不熟练的也要尽早消化,这次考试,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千万不能因为考好一次就得意忘形,知道吗?” 陆明文忙不迭答好,他还想吃白米饭煮鸡蛋呢,绝对要保持,争取月月打牙祭。 薛花花把视线落在考得不好的陆建勋身上,“你别灰心,接下来好好学,哪儿不懂的就多问,多练习,没准下个吃米饭的就是你。” 陆建勋毫不灰心的点了点头,薛花花又鼓励了遍陆德文和陆红英,轮到赵彩芝时,薛花花宽慰道,“你生了孩子记忆力本来就差些,比不上他们是自然而然的,你慢慢来,下个月单独给你出题,过关了就算,至于奖励的米饭和鸡蛋,不和他们一块算。”说话间,她看向其他人,“彩芝的考题和你们不同,你们有意见吗?” 没意见,当然没意见了,少个竞争对手他们机会更大,巴想不得呢。 薛花花又说,“幸好今天没出现同分数的情况,我想了想,为了避免同分数的情况出现,改一下规则,如果你们四兄妹分数相同,都是双百分的话,都吃米饭和鸡蛋,如果不是一百分的情况分数相同,先叫我批改答案的算赢,听清楚了吗?” 条件有限,不可能让他们月月敞开了肚子吃,还是得多刺激刺激才行。 四兄妹仍然表示没意见。 一家人围着桌子闲聊着,待外边的月亮升高,薛花花才催促大家回房间睡觉,明天早点起床干活,多挣点工分回家,才有粮食让他们打牙祭。 介于他们不亚于风吹的奔跑速度,队上的人好奇陆家发生了啥事,他们刚到保管室,就遇到很多人问他们迫不及待跑回家干什么,陆明文和陆建勋是装傻不肯多说,陆德文则是笑眯眯的跟人打马虎眼,坚决不透露考试吃米饭吃鸡蛋的事儿,要知道,他老丈人一家还惦记着他们的粮食,要是吃米饭吃鸡蛋的事儿传到他老丈人耳朵里,还不得带着全家上门打秋风?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赵家那群贼,他招惹不起,什么不说是最安全的。 考试结束,全家人又投入新的学习,有了黑漆漆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薛花花把堂屋墙壁上的泥字母铲了,留大块面积下来做黑板用,而且为了让他们习惯握笔,专门挑长过中指的树枝,必须以握笔的姿势写字。 有了基础,剩下的进程快了很多,几天就把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教完,重心倾向于汉字方面。 尝过米饭的味道,所有人热情高涨,不仅中午晚上学习,早上也开始了学习,天刚麻麻亮就起床,借着灰白的光在檐廊上写写画画,边写边背,边背边写,陆红英清晨去池边洗衣服都会蘸水写字,学习氛围空前浓烈。 随着时间流逝,罗梦莹家里寄来的课本到了,一到六年级的语文数学,十二本书,其中有几本书的封皮坏了,有些页明显撕烂黏过的,饶是如此,仍不影响阅读,几兄妹兴奋不已的围着课本,像看稀世珍宝似的,眼里迸射出惊艳夺目的光芒,尤其是翻开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发现自己认识的拼音字母时,大家毫不掩饰脸上的自豪,所有汉字上都有拼音注释,哪怕他们单独的汉字他们不认识,靠拼拼音也能认完所有的字,几个脑袋围着课本,头顶着头,眼睛都快贴上去了。 看归看,翻书的动作非常轻,不知为何,旁边罗梦莹竟感动得热泪盈眶,对她而言,读小学是顺理成章的事,没多大的欢喜心理,甚至有段时间非常不想读书,装生病逃学的事儿她都做过,她不珍惜的事情对生产队的很多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看到几兄妹求学似渴的态度,她只觉得无比惭愧。 她叹了口气,侧身转向翻着高年级课本的薛花花,“婶子,小学的书你们先用着,如果要初中和高中的课本,到时候我再让家里人寄。”陆红英帮她干活的事儿很早她就在信里提过,家里人对陆家人是有印象的,这次她爸来信还夸奖薛花花态度端正积极,是众多农民同志的榜样,冲着薛花花这把年纪有扫盲的思想觉悟,教出来的子女将来绝对会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人才,哪怕待在农村,以后也会大有作为,她爸信里还提到省城周围的县城乡镇都在积极组织开展扫盲行动,丰谷乡公社太偏僻,估计开展不到这儿来,如果薛花花在省城周边的生产队,干部肯定会大肆宣扬她主动积极扫盲的行为,鼓励更多的人投入到扫盲大军中来。 能帮助周围的人扫盲,罗梦莹觉得是种荣幸,可惜她不像李雪梅天天和薛花花待一块,不然也想出份力帮忙。 “真的太感谢了,你的人情婶子给你记着,有啥需要的说一声,婶子能帮忙的地方绝对帮。”以后陆德文他们真有出息了,罗梦莹是大功臣,这么大的人情,她都不知道咋还人家。 “这点小忙算不上什么,我爸信里提醒我好好向你学习呢!”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抱着学习的态度,才不会内心迷茫而丢失方向,薛花花的精神太值得她学习,便是她哥听了薛花花的话后受到启发重拾书本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有啥好学的,纯粹的想扫盲给咱生产队长脸。”顾及罗梦莹家里的势力,薛花花不敢掉以轻心透露将来几年会发生的事儿,以人们的心态,肯定会把她当做怪物,卷入深了,恐怕会有大麻烦,关于她扫盲的事,生产队人尽皆知,刚开始有很多怀疑的声音,如今得到好多人支持,刘云芳和她说她家扫盲的事儿在隔壁生产队也传开了。 说起她薛花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连带着仁安村生产队都火了把,像和她关系不好的孙桂仙都在外人面前一个劲说她好话,扫盲给生产队长脸是她没想到的。 “照这种进度,我相信很快就会取得成功的,咱知青房说起你,无不害怕和佩服呢。”知青下乡支援农村建设,很多知青都把书本上的东西忘了,天天琢磨着干活种地,根本没时间看书,薛花花大字不识一个的开始坚持学习,这份精神和魄力能不让知青房的人佩服吗? 至于害怕,纯属怕薛花花有了学问骂人更厉害,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薛花花在山坡上骂梁兰芬的那段无论是逻辑还是遣词造句,和知识分子不相上下,没读过书道理就讲得行云流水,读了书恐怕更厉害。 “知青房的看我捡课本送过来,都在商量要重新捡起书本学习呢。”罗梦莹没想到薛花花扫盲会给知青房带来这么大的冲击,知青们觉得不能落于人后让农村中年妇女比了下去,决定重新学习,时刻保持积极进取的心态,哪怕有遭一日落到薛花花手里也不至于太难看。 试想而知,他们堂堂高中学历的知识分子,打人比不过薛花花手里的镰刀,骂人比不过薛花花逻辑,连比知识都逊人家一截,让他们情何以堪。 “学习是好事,白天干活,晚上学习,日子充实才不会东想西想来事。”薛花花赞同大家学习,就她所知,知青房还是挺闹腾的,梁兰芬神经不正常后,知青房就打破了表面的和谐,隔三差五就能听到骂人的声音,真能全部投身于学习中估计就没吵架的事儿了。 罗梦莹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下直叹气,为了梁兰芬她们快崩溃了,好不容易熬夜把院坝沿边的灶铲了,梁兰芬又起幺蛾子,大半夜不睡觉,起床帮所有人洗衣服,倒水声哗啦啦的,吓得知青们以为闹小偷,扯足了嗓门喊抓小偷,胆战心惊拉开房间门,就看到门外飘过道诡异的身影,“小偷,哪儿有小偷,我没看见啊?” 深更半夜的,差点吓死几个人躺着。 害得知青们洗了澡赶紧把衣服洗了,晒外边容易被偷,干脆湿哒哒的挂自己房间,第二天再拿到外边晒。 梁兰芬整个人像中邪似的神志不清,弄得知青房所有人都神经兮兮的。 关于梁兰芬的改变,薛花花也没啥话好说,梁兰芬整个人彻头彻尾的变了,生产队的人说是她骂醒了梁兰芬的缘故,她觉得恰恰相反,估计骂狠了把人给骂傻了,下了工不回知青房兴冲冲跑到后山掏鸟蛋,说是让知青房打打牙祭。 不说掏不掏得到鸟蛋,就是掏到了,以知青房的人数来说,打牙祭?别勾得人更嘴馋就谢天谢地了。 说起梁兰芬两人兴致就不太高了,薛花花岔开话问罗梦莹挣工分的事儿,以前她都找个人帮忙分担,最近好像一个人在秧田拔草,薛花花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哥的意思,自己的事儿自己做,明年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下来大家才不会说三道四。”她哥以前就说过,她没往心里去,直到梁兰芬抢到大学生名额后知青房质疑的声音此消彼长她才有所感觉,有些事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可质疑的声音大了终究不好,她反省过后,决定到名额下来都自己干活。 “这么做以后能少些麻烦,你真的想读工农兵大学?”以罗梦莹的成绩,参加高考绝对能考上大学,她觉得罗梦莹读工农兵大学可惜了,试探的问了问,“你不想读正儿八经的大学?” 罗梦莹摇头,她有考试恐惧症,不管平时考得怎么好,一到大型考试就歇菜,初中升高中都差点没考上,还是走关系进的好高中,真要她考大学,肯定得黄,她把自己晕考试的情况和薛花花说,“我爸妈为了鼓励我,有学期期末考试,答应我考好了送我辆自行车,害得我差点考了倒数第一。” 平时写作业练题完全没问题,她爸妈不提应该能考得好,期末考试不影响升学她没有心理负担,偏偏和自行车挂钩,她紧张得不行,明明简单的选择题,她修修改改,最后自己都不知道选的啥,包括平时做过的题都不会做。 无论用什么办法,就是攻破不了这关,她都放弃了,反正这辈子不参加啥考试了,她不说没人知道。 “你平常心对待就好了,我是觉得,以你好学的态度,不考大学可惜了。” “婶子,你该为我高兴工农兵大学是靠推荐就能上的,真要通过考试的途径,估计没我啥事了。”罗梦莹毫不怀疑事情的真实,她晕考场,一进去整个脑子就晕晕乎乎的,写字答题完全不听使唤似的,她有太多类似的经历了的,是真的怕了。 薛花花哭笑不得,没听说过有这种情况的,不过罗梦莹家境好,不管什么大学出来有家里人帮衬会轻松很多。 得了课本,薛花花把一年级的课本教给李雪梅,完全按照课本学习,估计接受能力强,李雪梅教得再快大家都能吸收,天越来越热,猪草和红薯藤老了很多,有些猪嚼不动,薛花花建议陆建国在猪场起口灶,放个大铁锅煮猪食用,陆建国行动力快,第二天就找了两个会打灶的男同志动工,为此还专门修了间屋子做灶房,不过买锅的事有点难,外边都在宣扬炼钢,铁锅之类的都送到工厂炼钢去了,丰谷乡公社偏远,又没通车,才没到这边收集铁锅。 而且买铁锅要工业票,陆建国是队长都不容易找到票,最后只得找人做了口瓦罐的大锅,放下去就抬不起来的大锅,完全不怕有人偷了去。 红薯藤全部割来晒干磨成粉装好,庄稼地没了活,玉米结的棒子不能吃,成熟还得有十来天的样子,这段时间,忙完自留地农活的人们马不停蹄地加入了捡柴行列,人人拿着扫帚进竹林扫竹叶,成片的竹林,扫得纤尘不染,就是这样,天天还有人少,竹子根部包括着大片大片竹叶,人们不怕刺毛扎手,一片一片扒得干干净净。 薛花花安排陆德文三兄弟去后山捡柴,赵彩芝和陆红英去竹林扫竹叶,下午统一去猪场学习,由李雪梅亲自授课,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全家人差不多二十天就学完了,期间刘云芳天天跟着凑热闹,她不识字但不影响她去外边吹牛。 “一年级的课本你们见过吗?有拼音汉字和数字,我问陆明媳妇叫啥,陆明媳妇指着其中页说日月水火土,你们会写吗?花花全家都会写,陆明媳妇教的。”刘云芳坐在竹林里跟群妇女闲话家常,说起薛花花和李雪梅,脸上掩饰不住的自豪。 说到书,其他人露出羡慕之色,“陆明媳妇真厉害,她的水平就该去公社小学教书,听人说公社小学老师每个月有工资呢,不用风水日晒的,多轻松?” 刘云芳不屑地冷哼,“教书哪儿有养猪强,养猪多轻松?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上工晚下工早,空闲了就教人扫盲......猪养得好,过年分块肥的......”小学老师有工资,可庄稼地里的活顾不上,一年四季只能挣寒暑假的工分,那点粮食哪儿够吃? 难得听刘云芳说养猪轻松,以前队长的妇女嚷着找陆建国答应轮流养猪,刘云芳是又喊又骂的,说养猪就是个累活脏活,陆明媳妇累得回家握筷子的力气都没有,谁爱养猪谁养去,别以为陆明媳妇是偷懒。 才多久的时间,说法立马就变了。 装模作样的! 不就是看出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工作别人抢不走了才故意吹嘘吗? 孙桂仙心里吐槽,由衷看不起刘云芳这种虚情假意的人! 不过她不敢大声反驳,不说刘云芳不好惹,薛花花听了后估计会找她麻烦,她懒得花力气跟她打架,前两天她大哥过生,她回了趟孙家村,都问她挨打的事儿,她大哥话里话外嫌弃她给孙家人丢脸,连个薛花花都打不赢。 也不想想,她要打得赢就不会夹着屁股拍薛花花马屁了,不就是扫盲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改明日她也去知青房找个知情给她们全家扫盲,看薛花花得瑟个什么劲儿! 29.029 极品婆婆 刚冒出这个想法, 孙桂仙就抑制不住激动了, 薛花花为啥能在几个生产队出名, 养猪是件其一,关键还是扫盲, 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活的农民,除了种地没有其他本事,如果队上有人学了什么技术本领,大家伙翻来覆去的能聊上好几年,逢人就说, 生怕其他人不知道谁谁谁的能耐。 而所有的技术本领中, 扫盲是最困难的, 没有老师教就是个难题了, 更大的难题是识字没有任何经验可寻, 不像种庄稼,刚开始不会不要紧, 多观察其他人怎么种的依葫芦画瓢就有收成, 识字这玩意吧, 只能靠死记硬背, 太难了。 薛花花的年纪,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了,干活也渐渐力不从心, 她竟然毅然决然的挑战扫盲, 不服老的勇气, 是很多她这个年纪的人佩服的, 身边有了榜样,大家伙可不得使劲给她宣传宣传? 孙桂仙有点郁闷,她不比薛花花笨,她咋就想不到带领全家扫盲呢?否则她就是几个生产队的名人,哪儿有薛花花什么事。 旁边,刘云芳坐在自己背篓沿上越说越起劲,吹嘘完自己儿媳妇又吹嘘其他,“花花不仅猪养得肥,算数也厉害,陆明媳妇随便说两个数,无论加法还是减法,她心头稍稍过一遍就知道答案,我听她家老大说啊,照这种进度,秋收会都能自己算工分了......这口气不是吹的,人家进步神速得很,搁以前,考大学完全不是问题......” 周围的人津津有味地附和,“听说大学生是吃供应粮的,花花全家真有本事,就说她孙子吧,两岁多就会数数了,还会念拼音字母呢。” 薛花花全家下午都在猪场,两个孙子也没落下,大孙子说的话不多,但背书厉害,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子。 “没有本事陆明媳妇会教她们吗?陆明媳妇肚里怀着孩子呢!不是好苗子她会费这个心?”刘云芳撇嘴。 “是啊是啊,陆明媳妇是知识分子,眼神就是比咱们好,她肯教花花,绝对是看出花花她们有潜力。” 你一言我一语尽是拍马屁的声音,听得孙桂仙牙疼,哪儿是李雪梅眼神好,分明是想巴结薛花花,就冲着她家庭成分不好的关系,真要存心挤兑她,十个刘云芳都不顶用,但薛花花不同,她比刘云芳厉害多了,巴结好薛花花,每天都在猪场偷懒。 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清着喉咙,大声插话道,“扫盲有啥了不起的,我侄女婿就是知青,他说万事开头难,迈出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别以为薛花花多努力认真,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瞬间,周围安静下来,大家伙小心翼翼瞄向刘云芳,只见刘云芳吐口痰,抬脚踩了踩,呸道,“你侄女婿?就是和孙宝琴给明文戴绿帽子的知青?心术不正的人说话比屁还臭,你问大家伙,谁没看见明文他们边干活边学习,水到渠成?读过书会说成语就了不起啊,说得轻巧,他是知青咋不给你扫盲呢,以你的说法,很容易才是啊!” 刘云芳出了名的护短,儿子儿媳只有她能骂,外人谁敢骂她绝对要对方好看,孙桂仙质疑薛花花就是质疑李雪梅,质疑李雪梅就是看不起她,孙桂仙算哪根葱敢看不起她,她生的儿子比她生的儿女都多,敢在她面前诋毁她儿媳妇,活得不耐烦了。 “扫盲就扫盲,又不是什么难事,我这就回孙家村让我侄女婿帮忙。”孙桂仙不服输的劲头来了,起身拍拍屁股,喊不远处扫竹叶的儿媳妇守着背篓和扫帚,她回趟孙家村问问扫盲的事。 孙家村生产队也有专门的知青房,只是房间少不够住,所有都是两个知青一间屋子,孙宝琴结婚后住知青房住不开,就带着赵武斌在孙家住下,而赵武斌挣的工分顺理成章的划到孙家名下,全家老小,关系甚是融洽。 仁安村离孙家村说近不近,翻过山头还得走段陡峭的小路,路上遇到其他生产队捡柴的社员,听对方问起薛花花,孙桂仙风牛马不相及的说起自己侄女婿,反正她决定扫盲了,再不用昧着良心拍薛花花马屁,事先给大家伙透个声,过不久她也会成为生产队的红人。 本以为会得到句称赞,对方反口就是‘哦,抢了薛花花同志儿媳妇的知青啊,他是你侄女婿,那你不是......’ 孙桂仙:...... 聊不下去了,赶紧捂着脸落荒而逃。 孙桂仙到孙家时,难得的孙永昌在,连她大嫂也没外出捡柴,她有点惊讶,玉米棒子没熟,秧田灌过肥,少有机会干自己的活,两口子竟然待在家,一家老小都在。 全部排排坐在长凳上,双手背在腰后,摇头晃脑的念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反反复复就四句话,孙桂仙愣了愣,“大哥,你们干啥呢!” 好像遭鬼附身似的,坐姿萧瑟颓废就算了,嗓子有气无力没吃饱饭似的,前两天还好好的,今天咋就不对劲了?孙桂仙蹭蹭蹭的穿过院坝跑进堂屋,被众人的脸色惊得说不出话来,两天没见,她哥嫂侄子侄女像被鬼吸干了血似的,脸色憔悴,眼圈泛黑,眼皮塌着望向地面。 好像在睡觉,又分明没睡。孙桂仙首先想到中邪两个字,吓得心口一紧,音量不由得拔高,“大哥,大嫂,你们咋了?” 所有人身躯一震,继续软绵绵的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孙桂仙:...... 汗流浃背的她脚底升起股寒意,她连动都不能动了。 孙永昌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自家妹子来了,迷糊的眼眸尽是困惑,“四妹?”下意识的站起身要招呼孙桂仙坐,想到什么,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抵了抵旁边人的胳膊,“四妹来了......” 实在是太困了,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脸上疲惫不堪。 打哈欠是会传染的,他打了个哈欠后,其他人接二连三的哈欠不止,孙桂仙又惊又慌,“大哥,你咋了?” “没事没事。”孙永昌伸脚勾了根旁边的凳子让孙桂仙坐,伸展伸展胳膊,踢踢腿,稍微有了点精神,“武斌给咱扫盲,你们生产队的薛花花不是学习干活两不误吗?咱不能落于人后。”孙永昌说完,转身指挥大家背古诗给孙桂仙听。 大人都昏昏欲睡,孩子可想而知,还没发出声呢,只听咚的声,二丫仰身倒在地上,身子结结实实撞向地面,双目紧闭,吓得她爸赶紧将她抱起来,怎么摇都摇不醒,孙桂仙抿了抿口水,有些怀疑的看向侄孙女,“二丫是睡着了?”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睁开眼,是多缺少睡眠啊! “女孩就是娇气,成功,把她抱进房间睡觉,幸好我老了不靠她养,就冲着她这懒惰的性格,将来饭都不煮给我吃。”孙成功媳妇重男轻女,见二丫扛不住心中睡魔,满脸嫌弃,侧目叮嘱小儿子,“别学二丫,你跟着姑爹好好背书,长大了进城吃供应粮。” 孙成功心疼女儿,抱着二丫先回了房间。 孙桂仙不太明白状况,“大哥,好端端的咋开始扫盲了?” “是宝琴的意思,武斌是知青,以后要回城的,咱不能给他们丢脸,扫盲有利无弊,能学多少算多少。”孙永昌脸上挂着笑,只是笑得有点不对劲,有些话连自己的亲妹子都没脸说,当真是有苦难言,薛花花扫盲的事早在孙家村生产队传开了,队长有人说孙宝琴目光短浅,别看找个知青风光,风水轮流转,过几年陆家的条件肯定超过他们,孙宝琴听了不太高兴,赌气的要大家伙跟着扫盲,坚决不能让陆家人给比了下去。 秧田的事情多,压根腾不出时间学习,除了孙宝琴时不时挖苦家里人胸无大志,孙永昌并没较真,直到他过生,孙桂仙回来又说起陆家的事儿,孙宝琴如鲠在喉,等孙桂仙她们离开后又咬牙切齿的说起扫盲的事。 怎么说他也是知青的老丈人,输给薛花花多难堪,尤其两家以前还是那种关系,加之他记恨当初薛花花威胁他要粮食不然就把孙宝琴的事情闹大一事,存心要和薛花花比个高低,就答应了。 然后悲剧就开始了,先是全家不睡觉,连夜挖泥回来砌讲台,赵武斌说学习得端正态度,不能随心所欲想学就学,砌个讲台更容易投入到学习的氛围中。 光是砌讲台就花了五个多钟头,没来得及喘口气呢,赵武斌让把堂屋的柜子啊箩筐啥的全搬走,除了留两张吃饭的桌子,其他物件全挪开,布置得和教室一模一样。 辛辛苦苦将堂屋腾空干净,全家就紧锣密鼓的投入了学习中,天气热,不准使用蒲扇,坐半天下来,屁股又疼又痒,手一摁,生疮了,光是想着,屁股又开始疼了,而且又困又累,恨不得躺床上睡个半天才好。 “那不是很好?”孙桂仙羡慕不已,“有知青女婿就是比别人方便,你看薛花花他们,为了学习,下午都在臭烘烘的猪场待着,哪儿像大哥在家自在。” 孙永昌呵呵笑了两声,心想在家才恐怖,吃喝拉撒都有人盯着,多花一秒钟就会被认为是浪费时间,其他方面更不用说,慢半拍都会被训很久的话,算了,自己答应的事,个中心酸不说也罢。 “武斌呢,他不是老师吗?怎么没见到他?”孙桂仙过来是想让赵武斌给她扫盲的,眼下赵武斌给她大哥家扫盲,肯定不能帮她了。 “知青房有人找他有事,出去了,对了,你咋来了?”他过生孙桂仙才来过,今天咋又来了? 孙桂仙面露遗憾,叹气道,“我也想扫盲,本来想问问武斌有没有时间,估计我得重新找人了。” “你啥事想不开想扫盲啊,不扫盲不也过得挺好的吗?”孙永昌此刻是悔不当初,早知道会累成这样,当初打死他都不答应扫盲,活到这种岁数,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扫什么盲吗,活生生的自己找罪受,自己找骂受,想着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叫他说好,叫他说好。 现在好了,连反悔的机会都没了。 孙桂仙不这么想,如果薛花花扫盲只是对她有所刺激的话,孙永昌扫盲就把刺激转为激励了,身边的人开始努力,她不能停滞不前,坚定道,“扫,必须扫,武斌说的对,咱不能给他丢脸,薛花花全家连个知青亲戚都没有尚且努力扫盲,咱能比她差了不成?” “胡说,差就差,老子不和她比。”赌气没啥好结果,他已经深有体会,为了亲妹子好,孙永昌语重心长的劝孙桂仙放弃,实在不想孙桂仙走他的老路,太惨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脑袋晕晕乎乎的,快转不动了,“妹子啊,听哥的话,别背啥思想包袱,生活是自己的,怎么轻松怎么来,都这把年纪了,大哥希望你过得舒服些,扫盲的事教给大哥就够了。”看赵武斌兴冲冲的架势,未来三五个月他是别想睡个好觉了,想想就头疼。 见孙桂仙没听进去,孙永昌急了,要不是为了面子,真想和孙桂仙实话实说算了,扫盲不是寻常人承受得住的,他宁肯住田里睡田里都不想扫盲,满腔无奈无处诉说,还得振作起精神继续劝,“你扫盲的话得请你们生产队的知青吧,无亲无故的,人家凭什么帮你,听哥的话,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求人,趁着农忙休息休息,养好身体秋收才有干劲。” 孙永昌说得越多,听在孙桂仙耳朵里就越不是滋味,他们兄妹各自结婚后,新成了家人后,兄妹感情比不上小时候了,骤然她大哥掏心掏肺的话,她鼻头泛酸,喉咙堵得厉害,无论如何该竭尽所能的做点什么才好,低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大哥,不是武斌在吗?哪儿用得着请其他人,反正队上也没啥事,大不了我辛苦点,天天来这边和大哥一起学习。” 孙永昌听得快哭了,不是感动的,是给气的,他妹子咋就这么想不开呢,还天天跑?不怕路上打瞌睡一头栽进河里淹死?有舒坦日子不过咋老想着受罪呢? 无论孙永昌怎么劝,孙桂仙打定主意来孙家扫盲,如果可以的话,把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也带上,全家都参与进来。 孙永昌快崩溃了,他劝都劝了,孙桂仙仍要一意孤行他有什么办法? 天热得人难受,孙桂仙静坐着都满头大汗,到处找找不到蒲扇,问孙永昌,孙永昌说天不热,用不到蒲扇,孙桂仙瞠目,脸上淌汗还不算热那啥时候才算? 正想着,院坝响起两声故意扁着嗓子发出的咳嗽声,赵武斌回来了,没听到读书声,他不悦的皱起眉头,斜了孙桂仙眼,孙永昌怕赵武斌不高兴,急忙解释孙桂仙来的目的。 两天以来,他是怕了这个女婿了,说话一板一眼,不留任何情面,常说严师出高徒,他们过了最佳学习年龄,他不严厉些的话,他们扫盲不会取得成功。 人家都说为你好,孙永昌不能不领情吧,在赵武斌面前,他是战战兢兢的学生,自古以来没有学生不怕老师的,所以他也怕赵武斌。 令孙永昌欣慰的是,他妹子逃过一劫,赵武斌嫌孙桂仙往返两个生产队精气神跟不上,会拖慢大家学习的进度,故而拒绝帮她扫盲,他松了口气,高兴地看着孙桂仙,说话却装作无奈,“妹子,武斌都说不行的话,你就别扫盲了,找其他知青估计也不会上心教你,算了吧。” 孙桂仙是谁?她下定决心做的事儿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回到家,就和刘老头商量带着全家去孙家村住段时间的事,赵武斌不是担心她们跟不上进度吗?住去孙家总可以了吧,而且她们自己带口粮,免得落下什么闲话。 “我看你脑子进水了,扫盲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的吗?搬去你大哥家住,自留地谁管?家里的活谁干?不捡柴冬天烧什么?”刘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全家好几口人,搬去孙家不说住不住得下,就孙桂仙大嫂阴阳怪气的调调,孙桂仙受得了他可受不了,孙桂仙要犯贱看人脸色他管不着,反正他儿子孙子不准去。 难得的,得到反驳的孙桂仙没立即大吵大闹,神色极为平静的看着刘老头,撇着嘴,嫌弃的啧啧出声,就冲着刘老头这点思想觉悟,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作为,她都开始进步了,刘老头还在原地踏步,学习使人进步,刘老头就是不学习的结果。 想清楚这点,孙桂仙愈发坚持要扫盲,“你不去我带老大他们去,你自己人穷志短,思想觉悟低就算了,不能让老大他们像你。” 她不能让儿子们跟着刘老头学,好在她猜到刘老头不赞同扫盲的事,压根就没考虑他,刘老头在家也好,自留地的活他完全忙得过来,他们娘娘母母的能高枕无忧的专心学习。 “像我怎么了,想我不丢脸。”刘老头哼了哼,“你要丢人现眼我不拦着,老大他们是刘家的娃,我当老子的不准他们去。”孙永昌媳妇典型势利眼,有粮就是亲戚,没粮就是仇人,他看够她嫌富爱贫的嘴脸了。 “你......”孙桂仙气得脸色通红,“简直不可理喻,老大他们不是我生的,我当妈的能害他们?那薛花花带领全家扫盲咋没人拦她呢,你说我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的见识都跟你头发一样掉光了!” “反正我说不行就不行。” 孙桂仙态度坚决,刘老头不肯退让,两口子说着说着又有打起来的趋势,其他人赶紧劝架,陆建国都开口表扬薛花花扫盲,扫盲绝对值得推崇,不过刘大他们是大人了,比起学习,更在意地里的庄稼,他们和薛花花商量,让孙桂仙带着大宝二宝他们去孙家住,他们在家干活。 比起扫盲,庄稼更重要,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有力气扫盲。 孙子孙女学习读书刘老头不拦着,左右不让大人丢脸就成。孙桂仙再不满意也只能这样,通过这件事,她算是看清楚了,刘老头就是个冥顽不化的泥腿子,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说再多都是浪费唇舌,等她扫盲成功,回来定要好好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不可。 翌日清晨,孙桂仙起了大早,两个儿媳妇以为她想早点出门,立马把睡得正香的孩子叫起来,赶在太阳升起前赶路才不会晒得中暑。 可是孙桂仙磨磨蹭蹭老半天不知在忙些啥,太阳爬上山头了才叫着大宝们出门,出了门不急着往孙家村去,而是围着生产队转圈,背着小背篓,头抬得高高的,腰板挺得直直的,整个人容光焕发,和平时大相径庭。 竹林里砍枯竹的社员以为她家有亲戚结婚之类的,问她走哪家亲戚。 孙桂仙双手抄在身后,身姿凛凛,声音抑扬顿挫,“我侄女婿带领全家扫盲,我大哥邀请我们一块过去呢。” 听听这话,多令人羡慕,她侄女婿是知青,全家人都跟着沾光。 社员又问,“你也要扫盲了吗?” 孙桂仙微微得意,就把孙永昌的话稍作改动说了遍,“我侄女婿是知青,以后要回城的,我大哥说为了不给他们丢脸,必须扫盲,能学多少算多少。”她有个知青的侄女婿,扫盲是提高自我思想觉悟,以后到城里走亲戚也抬得起头来,想到进城,孙桂仙更得意了。 不消半个小时,生产队的人都听说了孙桂仙扫盲的事,比起扫盲的行为,大家更关心薛花花扫盲的原因,孙家人扫盲的理由说得过去,孙桂仙参与扫盲的理由就牵强了点,嫁出去的姑姑再丢脸也丢不到侄女婿头上吧,孙桂仙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呸,也不瞅瞅自己什么德行,还扫盲?没开始呢就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不就是为了炫耀?我看她扫盲纯属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花花,你好好学,可不能让她比了下去。”刘云芳坐在灶台前,帮薛花花烧火,四头猪太能吃了,整整一锅猪食天天吃得干干净净,四头猪的墩头抵去年七头猪,要知道,还有五个月才过年呢。 “我扫盲不是为了和她比,我跟老大他们比,外人我才懒得管。”薛花花对孙桂仙扫盲的事没啥感觉,生产队有煽风点火的声音,她并没放心上,倒是陆明文,以前为了学习就睡得晚,听说孙家人开始扫盲,他睡得更晚了,要不是她骂,估计不睡觉的学一晚。 各有各的生活,太较真反而会迷失了方向,让学习变质。 刘云芳往灶眼里添柴,“还是你看得开,以我说啊,她坚不坚持得下去不好说,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自己回来了。”她天天来猪场转悠,薛花花她们学习的劲头她看在眼里,孙桂仙挣工分都没这份精气神,没有工分的学习可想而知。 她掰着手指头数,五根手指头没数完呢,孙桂仙就带着孙子孙女回来了,离开时恨不得生产队放鞭炮为她送行,回来却静悄悄的没惊动任何人,如果不是她时刻留意着刘家的动静,有事没事去那边转悠,绝对不敢想象孙桂仙鸦雀无声的就回了生产队。 以她对孙桂仙的了解,不该清风雅静地回来,除非孙家村发生了什么事,而且看孙桂仙消瘦拖沓偷偷摸摸的闪进自家院坝的背影就猜得到大概:孙桂仙在孙家村待不下去逼不得已回来的。 抱着解惑的态度,她无比亢奋的去隔壁生产队串门了,谁家都有亲戚,亲戚又有各自的亲戚,哪个生产队发生点新鲜事口口相传得特别快,刘云芳都没来得及问孙家呢,人家知道她和孙桂仙是一个生产队的,主动把孙家的事儿说得清清楚楚。 内容丰富,过程精彩,刘云芳听完整个人都是懵的,回到养猪场才慢慢回过神,捂着嘴,哈哈大笑,“花花,花花,和你说件事。” 少有看她笑得幸灾乐祸,薛花花大致猜到是和孙桂仙有关。 她坐在灶房外,细细搅拌着桶里的猪食,猪食凉了喂猪吃容易生病,她都往水桶里添滚烫开水,搅拌搅拌喂猪不冷不热刚刚好,刘云芳凑过去,“哎哟妈呀笑死我了,孙桂仙脸盘可真大,说什么他大哥请她扫盲的,分明是自己脸皮厚硬贴上去的。” 薛花花不知道孙家的事儿,这几天刘云芳常常在她耳朵边念孙桂仙咋还不回来,不会等到掰玉米棒子的时候才回来吧,那可太令人失望了......念得她都数着日子等孙桂仙回来看刘云芳会有啥反应。 刘云芳往猪场跑得勤,受她们感染,从1数到49不是问题,孙桂仙走的那天刘云芳就给她数着了,到现在也就四天时间而已。 陆德文他们正全神贯注的复习数学,一年级的课本学完了,不过很多知识需要巩固,薛花花的意思是巩固十天,考试后投入二年级课本的学习,听到刘云芳说的话,几兄弟好奇不已的抬头,陆明文最为直接,“刘三婶,咋回事啊?” 刘云芳要的就是这句话,把凳子搬到陆明文旁边,一屁股坐下,双手在空中比划,开始了自己演说式的表演,“孙桂仙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回孙家扫盲,你们猜咋的,第一天受不住就晕倒了......” 孙桂仙那天走得晚,估计晒得有点中暑了,照理说吃了午饭睡一觉就能缓解过来,偏偏孙宝琴爱人赵武斌是个严厉的,扫盲期间要求大家尊称他为老师,他说什么大家做什么,要绝对服从他的安排,而他的安排里,除了学习没有安排任何休息时间,自然不存在午觉一说。 孙桂仙坐了会儿不舒服,想进房间睡觉,被赵武斌痛骂了顿,孙桂仙面子上挂不住,怎么说她是长辈,赵武斌凭什么指着她鼻子骂,她气不过就顶嘴骂了回去,赵武斌不能容忍孙桂仙挑战他的权威,挥起手里的荆条就拍了孙桂仙两下。 孙桂仙中暑不舒服,当场晕了过去。 本来孙永昌媳妇当天就要把她送回来,看孙桂仙带了不少口粮,舍不得把粮食还给孙桂仙,就假仁假义地留孙桂仙住下,等身体好些了继续扫盲。 薛花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后来还是发生了事儿吧?” 刘云芳挑眉,朝薛花花竖起大拇指,“可不是吗?孙桂仙觉得赵武斌上纲上线爱面子,老不痛快了,但是等她学了首诗后,除了对赵武斌的崇拜啥不满都没了,称赞赵武斌是好老师,孙宝琴嫁给他是整个孙家人的福气,有这样的亲戚,该有更多的孙家人跟着学习扫盲才是,于是她把目标锁在了她二哥三哥身上,弄死弄活要让人家参与扫盲,为孙家长脸。” “她二哥三哥被她磨得没话说,只想耳根子清净两天就答应了,到了孙永昌家......”说到这,李云芳显得无比激动,明显到精彩处了,她调整了下坐姿,手搭在陆明文肩膀上,“孙永昌能容忍赵武斌说一不二的脾气,他二弟三地没法容忍,撒个尿拉个屎都有时间规定,两人不高兴,抱怨赵武斌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会背几首诗来不起?扬言他们不扫盲了,当个文盲起码拉屎痛快点。” 双方的关系闹得有点僵,孙永昌从中打圆场,尽可能的缓和彼此的关系,孙桂仙又掺和进去,她觉得两人不识好人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赵武斌是为了大家好,她二哥三哥不领情就算了,还反过来抱怨,多半不是嫌弃赵武斌教得不好而是不给她面子,站出来义正言辞批评两人。 “她两哥哥不是好说话的,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骂孙桂仙是搅屎棍,哪儿臭哪儿有她,要和她断绝关系。”刘云芳拍了拍陆明文的肩膀,继续说,“事情到这,孙桂仙还不知道反省自己,认为自己没错呢。”孙桂仙蠢,以为会有人体谅她的心情,那人就是她大哥,她是为了赵武斌和两哥哥闹掰的,她大哥定会记住她受的委屈,但结果并不是这样,孙永昌埋怨孙桂仙没事找事,扫盲讲究你情我愿,如果不强求两人来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孙桂仙闹得两头不是人,正好带去的口粮被孙永昌媳妇全煮来吃完了,孙永昌媳妇翻脸不认人开口撵她走,孙桂仙丢了脸,带着孙子孙女灰溜溜的回来了。 “我就说她扫盲另有隐情嘛,很有可能是为了显摆,谁知丢脸丢到这个份上。”刘云芳从不掩饰自己落井下石的嘴脸,“蠢不拉叽的,背去的粮食够自家人吃大半个月了,到孙家几天就没了,咱等着吧,刘家还有得闹。” 刘家又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忽然没了这么多粮食,刘老头肯定会跟孙桂仙闹。 不得不说,刘云芳料中了,刘老头在自留地拔草,听到大宝二宝的声音觉得诧异,喊他们到身边问才知道孙家发生的事,具体的细节大宝二宝说不出来,只说了两件事,他奶奶跟二舅公三舅公打了架,大舅婆骂他们厚颜无耻打秋风,他奶就叫着他们回来了。 刘老头是清楚孙桂仙带了多少粮食走的,孙桂仙言之凿凿的说农忙回来,他算了算有十五天左右的样子,粮食完全够她们吃,这才多少天就回来了?还落下打秋风的名声,刘老头脸都丢尽了,让大宝二宝去别处玩,收拾起背篓就回了家,不到两分钟刘家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哭喊声。 两口子打架是自家事,谁都不帮不上忙,刘云芳听到有人喊刘家打起来了,拔腿跑得飞快,生怕错过了精彩画面。 陆明文有些蠢蠢欲动想去看热闹,他以为孙宝琴找了个多了不起的知青,谁知性格不如他呢,想他对孙家人多好啊,他们还鸡蛋里挑骨头,如今遇到赵武斌,活该! “妈,会不会打出人命,要不要叫队长去看看?”陆明文心思转了转,试探薛花花。 薛花花一个冷眼扫过去,“就你聪明是不是,人家打架干你屁事,你的知识都掌握了是不是?” 陆明文赶紧低头,专心致志的算地上的数学题,不敢再问刘家发生的事儿。 不过刘云芳给力,没过多久跑回来就把他想知道的说了,“刘老头霸气啊,被欺压多年总算能抬头做人了,他把孙桂仙管家权抢了,刘家以后大大小小的事都他说了算,孙桂仙是彻底焉了。” 生产队上,结婚后做主的基本都是女同志,女同志精打细算是管家的好手,男同志大多粗枝大叶不懂柴米油盐,孙桂仙有今天全是自己给作的,等着吧,孙桂仙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陆明文张了张嘴,想多问点关于孙家的事儿,又怕薛花花生气,硬是按耐住不敢多问。 太阳落山,晚霞笼罩着整个村落,扫干净猪圈,薛花花带着陆德文他们去山里捡柴,三兄弟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边走边考察数学题,陆明文有点心不在焉,错误率非常高,薛花花走在最前,状似没发现异常,叫陆明文,“明文啊......” 陆明文身形一颤,“妈,啥事?” “你过来,妈与你说说话。”孙家的事她以为翻篇了,现在来看,陆明文估计还没过去心里那道坎。 陆明文打了个冷战,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妈,我......我不知道咋了,听到孙家人过得不好我就高兴......” “高兴了能咋滴?”薛花花又问。 陆明文回答不上来了,想到自己一路上回答错误了好几道题,心虚得慌,他算不算得意忘形?是啊,高兴能咋滴,高兴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鸡蛋啃,如果因为高兴知识退步,他连米饭鸡蛋都吃不了。 他侧目转向陆建勋,沉吟道,“二弟,你再考我个题。” “别啊二哥,你保持错误率,把米饭鸡蛋让给我也好啊。”陆建勋打趣。 “滚,想吃自己努力,我才不让呢。”陆明文茅塞顿开,听听这话,他学习真退步了,陆建勋绝对拍手叫好,他才不会让陆建勋如意,“赶紧的,再考我个数学题。” 孙宝琴终究和他离婚了,过得好和不好不影响他生活,相反,他要是因为孙家的事儿考得不好,那就影响生活了。 “好好好,47+56等于多少?”陆建勋忙抛出个问题,陆明文仔细算了遍,“103,我答对了吧,来来来,我问你语文题,一片两片的片怎么写。” 陆德文插进话,“一撇,二横,三竖,四横折。” 三兄弟你来我往,又恢复了学习的气氛,陆明文边找柴火边想问题,想着想着,想起件特别严重的事儿,他们一年级的课本都学习完了,课后题也都背得滚瓜烂熟,但是好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是不是哪儿没对? “妈,妈呐,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试想,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他们扫盲认字的事,甭管他们学到多少,要是连名字都不会写,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薛花花离得稍微远些,她听不得三兄弟一惊一乍的话,吼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不会写呢。” 陆明文咧嘴一笑,那他放心了,就怕薛花花记性不好给忘了! 30.030 极品婆婆 陆明文给薛花花提了醒,明天让李雪梅开始教他们写各自的名字, 纳入考试的范畴。 边想着, 薛花花边往山上走,这会儿山里人多, 分外热闹,有大人有小孩,大人们专心致志捡着树上枯枝, 腰间别着把扫帚, 哪儿树叶多就即刻扫进背篓装着,孩子们则围在高大笔直的酸枣树下, 眼馋不已的望着树上的酸枣。 山里有两颗酸枣树, 树干高, 枝桠伸得长,哪怕会爬树的孩子爬上去也摘不着酸枣, 只得用长竹竿拍, 他拍哪儿, 树下的孩子们往哪儿跑, 边跑边喊哪个是他看见的不准给他抢, 为了酸枣,打架吵架是常有的事儿。 至于哭声,更不用说了, 不到三分钟就传出几拨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了, 不时伴随着大人的吆喝。 薛花花捡着柴过去, 脚边掉了个酸枣, 她没有所想就捡了起来,四周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她抬头,四五个孩子跑了过来,你推我挤的朝前扑,目标是她手里摔碎皮的酸枣,她摊开手,“谁要?” 几个孩子吓得哽了声,哪怕早已做好抢的姿势,然而在认清楚人后,掉头就跑,似有洪水猛兽在追,不仅如此,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见着薛花花瞬间收起了哭声,花着脸躲得远远的,托树上孩子的福,周围掉落了很多枯枝,大人们估计不想没完没了给孩子们断公道,都不往这边来捡柴,反而让她捡了便宜,树枝簌簌颤抖着,东边啪嗒西边啪嗒的有酸枣掉落,孩子们安安静静的扑过去捡,动作慢些的大孩不服气,硬生生将人捡到手的酸枣抢了过去。 小孩扁着嘴就放声大哭,约莫发现她在,抽抽搭搭哭两声就闭上了嘴,继续听声音捡酸枣,然后再被抢...... 薛花花不动声色走到抢酸枣的大孩面前,她没认错的话是孙桂仙大孙子大宝,至于他欺负的谁,薛花花认不出来。她慢悠悠伸出手,摊开手掌,不吭声,目光直勾勾的瞪着他看,孙大宝愣了几秒,手慌乱的伸向衣兜捞了捞,规规矩矩把所有的酸枣掏出来,恭恭敬敬的递给薛花花。 如果不是经常欺负人的,哪儿有这份活络的心思,孙大宝浑身哆嗦着,嘴唇下抿,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薛花花拿了两颗递给酸枣遭大宝抢了的男孩,后者猛摇着脑袋不肯要,薛花花弯腰摊开他的手掌,轻轻把酸枣放上去,“你捡着的就是你的,拿着。” 村里孩子多,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是常有的事儿,没见着就算了,看见了要薛花花当没看见,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酸枣树是大家的,谁捡着酸枣算谁的,如果硬动手抢,可以告公安,公安把他抓进去坐牢。” 大人们忙着干活,少有人理会孩子们打架的事儿,薛花花本意是警告他们几句,却不想她的话说完,几个高个子的男孩惊声大哭,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酸枣扔地上,其他人不敢捡,薛花花蹙了蹙眉,“有酸枣赶紧捡,谁捡着谁吃。” 有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弯腰捡了颗,估计怕被记恨,弱弱的说,“是你抢我的,我拿回来而已。” 有人开了头,跟着捡的人多了起来,十几颗酸枣,几秒的时间就只剩下两三颗,估计是他们自己捡的,薛花花想了想,警告他们,“以后不准抢别人的,想吃就跑快点自己捡,否则被我逮着,见一次我打你们一次。” 大家齐齐保证说不敢了。他们都怕薛花花,对薛花花的恐惧不亚于对鬼的恐惧。 薛花花说什么就是什么。 包括树上打酸枣的孩子也不敢反驳,他打酸枣捡不着,但他有伙伴,他负责打,对方负责捡,最后两人平分,所以他打酸枣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而是看哪儿酸枣多,指挥对方到那守着,然后再挥着竹竿拍。 薛花花说的话,对他没啥影响。 悉悉索索又有酸枣掉落,哭的孩子也管不着那么多了,抓起地上剩余的酸枣就重新加入了战斗,陆建勋他们边算着数学题边过来,看他妈站在酸枣树下,以为又是想给西西捡回去,把扫帚丢给陆德文,过去抱住酸枣树,双腿一蹬,蹭蹭蹭就跑了上去,他力气大,踩着枝桠使劲摇,酸枣树叶哗啦啦的掉,孩子们被砸得又疼又兴奋,大声喊着好多,这儿有,这儿有...... 陆建勋冲陆明文喊,“二哥,二哥,赶紧的捡几个给西西带回去。” 说着话,又使劲摇,树上的孩子不挥竹竿了,快速下树,跟着捡酸枣。 密密麻麻的酸枣,像下雨似的,孩子们手舞足蹈的捡着。 一树的酸枣,遭陆建勋摇得掉了七七八八,留在树上的都是青得不能再青的青疙瘩,薛花花捡柴,陆德文扫落叶,陆明文捡酸枣,三人分工明确,互不耽误,陆建勋从酸枣树下来,拍拍手,提了提裤子,帮着陆明文一块捡。 最初大家是见着酸枣就抢,多了后就挑黄的捡,黄的没了再挑青的捡,太多了,孩子们脸上笑开了花儿,有衣兜的用衣兜装着,没衣兜的掀起衣服兜在胸前,喊着兄弟姐妹往家走,有几个来晚的孩子,扒着草丛,一点一点的找,薛花花让陆明文分点给他们,陆明文舍不得,薛花花,“酸不拉叽的,你当吃多了好啊,一人分一个给他们。” 陆明文动作快,弯腰捡就是好几个,陆德文扫落叶也跟着捡了不少,这么多装回家当饭吃呢! 陆明文一人分了个,他们仍不肯走,倒不是贪婪,而是草丛里有漏掉的,一会儿的功夫他们都捡着好几颗了,待薛花花把酸枣树周围的枯枝树叶清扫干净,那几个孩子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问陆建勋明天还来不,来的话提前说一声。 生产队有两棵酸枣树,那一棵更高,站在树上能看到整个生产队的情形,好多人不敢爬上去,用竹竿够不着就朝树上扔石头,砸下一个是一个。 陆建勋耸肩,“不知道啊,等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他爬树是为了薛花花,又不是图酸枣,那玩意酸得人牙疼,他从小不爱吃。 孩子们有点失望,不过拿出颗酸枣放嘴里,满嘴的酸味登时让他们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往山下跑。 薛花花她们上山时间晚,但背篓满得快,回家时引来不少人羡慕,刚到山脚,就见刘老头牵着孙大宝慢慢过来,刘老头驼着背,脸上有多处淤青,可能和孙桂仙打架伤着的,陆建勋走在后边,见状,忙挤开陆德文凑到薛花花跟前,“妈,妈,大宝是不是回家告状,刘老头找你算账来了?” 三兄弟有个德行令薛花花非常不爽,甭管说什么事都‘妈,妈’的喊,好像她耳朵听不见似的。 薛花花横了他眼没吭声,陆建勋小心觑视着她神色,捂着嘴哑声问,“妈,妈,你不会怕了吧?”薛花花打过孙桂仙,打过梁兰芬,还没打过男人呢! 再次听他喊妈,薛花花不耐烦地踹开他,“滚一边去。” 陆建勋以为自己猜中了,忙退到后边,抵着陆德文胳膊,“完了完了,大哥,妈好像有点怕刘二叔。”他妈是生产队最厉害的妇女,输给刘老头,以后还怎么见人? “不会吧?”陆德文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刘老头连孙桂仙都打不赢,怎么可能是他妈的对手,想起什么,他急忙看向他妈右手,“妈,妈,你的镰刀呢?” 又是副大惊小怪的调调,薛花花挥了挥手里的扫帚,恨不得拍陆德文脸上去。 刘老头心事重重,猛的听到声儿抬起头来,见是薛花花,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站在原地没动。 “薛花花同志......”刘老头双手搭在胸前,低眉顺目的向薛花花打招呼,惊得缩在薛花花身后的陆德文伸出头好奇的看了他眼,刘老头尴尬的笑了笑,“薛花花同志,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薛花花纳闷,“请我帮忙?”她能帮刘老头什么忙?揍孙桂仙一顿还是批.斗她一场? 三兄弟也觉得奇怪,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孙大宝含着酸枣,牙齿不停地摩擦着枣核,他杵薛花花,不敢挡在路中,甩开刘老头的手,转身往回跑了,刘老头手一空,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大宝他奶糊涂,带去孙家的粮食没带回来,你有经验,能不能想个办法......” 刘老头没和薛花花打过交道,开口求她有点伤面子,可是没有办法,他制不住孙家人,孙永昌还稍微讲理,他媳妇就是个混不吝的,眼里只有粮食,要从孙家把粮食拿回来,得找个厉害点的人才行。 整个生产队,也就薛花花有这个本事了。 听了刘老头的话,薛花花想骂他老子,真当她打遍天下无敌手孤独求败呢,她是人,也会害怕受伤害怕痛好吗,何况孙家的事儿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哪怕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也轮不到她出面吧,她开口拒绝,“孙桂仙做的事儿我爱莫能助,你还是另想法子吧。” 她要回陆明文的彩礼是笃定孙家心虚会答应,孙桂仙的情形不同,她去孙家是走亲戚,带去的口粮吃完了,闹起来孙家人以一句‘那是孙桂仙带回娘家带的礼’就能堵住所有人嘴巴,刘老头想把粮食要回来是不可能的,换作她她也舍不得给。 刘老头猜到薛花花会拒绝,又说,“孙宝琴做了对不起明文的事,你就不想趁机报复她们?”这是刘老头唯一能找到的理由了。 陆明文抬眸看了刘老头眼,又看了眼薛花花,低头不作声。 薛花花沉了脸,神色少有的严肃,“报复什么?我家明文过得好就是对她们最好的报复,孙宝琴嫁过来明文过的啥日子你是看见了的,她没给明文做过一顿饭吧,没给明文洗过一件衣服吧?都是明文像供仙人似的供着她,离了婚,我家明文过得咋样生产队的人有目共睹......明文,你自己说,你现在过得好还是以前过得好?” 刘老头想怂恿她出头,怕是找错了借口。 对陆明文来说这种问题哪儿用得着想,当然现在过得好了。起码吃过米饭,吃过鸡蛋,野菜饼敞开了吃。 “现在过得好。”陆明文昂首挺胸的抬头迎上刘老头视线,“我妈说得对,离了婚我过得好多了。”不用给谁挣工分,边干活边学习,日子充实得很,如果没和孙宝琴离婚,日子估计浆成一团糟。 “我家明文现在过得好,将来会更好,至于孙宝琴,我得感谢她,没有她,哪儿有明文的现在?”薛花花气势凌人,如坚不可摧的磐石,声音里透着无比坚定的自信,陆明文心口颤了颤,他妈真的相信他会越过越好? 薛花花没有和刘老头多说,杵着手里的扫帚,越过刘老头径直走了,陆明文愣了两秒,急忙跟上薛花花的步伐。 关于刘老头找她的插曲,薛花花没有再提及,她绕去了自留地,玉米棒子能吃了,她准备掰两个回家煮玉米稀饭,见陆明文心神有点恍惚,她喊陆明文,“明文,知道妈为啥不让你打听赵武斌的事儿吗?” 陆明文思考很久,声音有点低,“妈怕我不小心做傻事?”至于什么傻事,无非就是自杀就是杀人。 薛花花撕开玉米棒子的,掐了下里边的玉米,嫩得出水,抓着玉米棒子一拧,轻轻松松拧了下来,她不说陆明文对错,缓缓解释,“和优秀的人较量是对自己的一种督促和鼓舞,鼓励自己也成为优秀的人,而和沽名钓誉品德败坏的人较量,纯属是种堕落,赵武斌或许文化水平比你高,那仅仅多读了几本的书而已,论思想论品德,他远不及你,知识上的差距通过读书可以弥补,而人格上的缺陷,读再多书都没弥补不了,在妈看来,你比他优秀太多了,就算较量,也是他把你当做目标,明白吗?” 陆明文瞠目,“妈真的觉得我比他厉害?”他有点不太敢相信。 “他真要是厉害,为啥孙宝琴最初不选择他?” 陆明文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赵武斌在孙家村住了那么久孙宝琴都没和他好,而是跟自己处对象,摆明了自己比赵武斌更讨人喜欢啊,只是他困惑另件事,“妈,你说孙宝琴为啥后来又看上他了呢?” 难道和自己结婚后日子太苦她反悔了?又或者看到赵武斌的好了? 薛花花将玉米棒子递给陆建勋,错开身,回答得云淡风轻,“好日子过腻了欠抽呗,就像你们三兄弟,哪天不骂上你们两句,你们浑身不舒坦......” 陆明文想想太正确了,不知道陆德文和陆建勋怎么想,反正他不挨骂就不痛快,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他妈一骂,心头顿时舒坦了,孙宝琴和自己处对象开始就顺风顺水,以薛花花的说法,如果自己三天两头骂孙宝琴,她就不会跟人好上了? 要他像他妈抬头挺胸的骂得人狗血淋头,他做不到,他词穷...... 不过薛花花的说法让他心情明朗很多,算彻底把孙家人放下了,上午干活,下午在猪场学习,一笔一划的写自己名字,陆明文,陆,大陆的陆,明,明天的明,文,语文的文,文章的文。 孙桂仙做的蠢事传开,生产队没有不笑话她的,厚脸皮的倒贴人家都遭人撵了回来,可想而知多遭人讨厌,孙桂仙在孙家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对象,不知谁冒了句‘孙宝琴爱人是知青,他咋不从中调解反而看着他们打起来呢?’ 在社员们眼中,知识分子很懂为人处事,打圆场啊,调解矛盾啊最为擅长,孙宝琴爱人好像没啥表现啊。 最了解事情的是刘云芳,社员们找刘云芳求证,赵武斌的事儿刘云芳哪儿清楚,不过听隔壁生产队的说,赵武斌脾气不好,芝麻大点事就闹得好像天塌似的,孙永昌有三个孙子,背诗的时候打瞌睡,赵武斌将人打得身上满是伤,孙永昌一句话都不敢说。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串门打听,几乎将赵武斌掀了个底朝天,赵武斌的事迹,简直刷新社员们对知识分子知书达理的看法,赵武斌在城里是恶霸,批.斗自己的老师不说,还陷害同班同学是敌国奸细,害得人承受不住自杀死了,和他关系好的都被他出卖了个干净,甚至偷偷逼迫女同志乱搞男女关系,遭到揭发后在城里活不下去了才下乡插队的。 妈的,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孙宝琴都看得上,不怕哪天醒来全家都遭赵武斌杀了?就这种坏蛋还想帮人扫盲,别还了人家一辈子。 有的事,不到时候外人压根打听不出真相,生产队为了维护自己生产队的名声,在外人面前向来是说的不说坏的,好比孙宝琴和赵武斌结婚时,孙家村生产队的人都吹嘘赵武斌知青身份,爸妈吃供应粮的,家里条件好,有眼睛的都会选赵武斌而不是陆明文,关于赵武斌,半句不好的话都没有。 至于为啥突然有坏的风评传出,还不是赵武斌得罪了孙宝琴两个叔叔,这些话都是孙宝琴两个叔叔说的。 生产队的人震惊了,不敢再和孙家人过多往来,赵武斌身上可是背着人命的,知识分子心眼多,得罪赵武斌,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孙家人开始扫盲,生产队的人纷纷跑到养猪场给薛花花她们加油打气,务必让她们要给生产队增光,千万不能让赵武斌抢了风头,否则就是仁安村生产队的耻辱,简简单单的扫盲,不知不觉上升到了生产队和生产队之间的较量,包括孙桂仙都抱着这种想法来猪场看望薛花花,鼓励薛花花无论如何要把孙家人踩在脚下。 她对孙永昌是彻底寒心了,她为了赵武斌不惜和两个哥哥翻脸,孙永昌不体谅她反而埋怨她多管闲事,她大嫂更不用说,就是个只认粮食不讲人情的吸血鬼。 “花花啊,你咋不学了呢,我记得前几天老远都能听到你们的读书声来着。”孙桂仙凑到薛花花跟前,少有的巴结讨好,“花花,是不是猪场的活太累没心思学啊,你要干啥跟我说,我帮你啊。” 薛花花瞥了眼她腿脚不便的站姿,嘴角抽搐不已,握着大木铲子,使劲搅了搅锅里的猪食,待搅拌得差不多了,舀进桶里凉着,然后走了出去,孙桂仙亦步亦趋的跟上,“花花啊,我和你说,你们这样学习不行,很快就被我大哥他们超过了,我大哥他们会背好多古诗了,你们也得学啊。” 孙家人学习比干活挣工分都拼,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准备学习,晚上要等月亮爬进云层才能回房间睡觉,一天24小时,几乎有18个小时都在学习,薛花花她们这种进度哪儿比得上,尤其当她看向地上写写画画十几分钟都不太满意的陆德文,心头着急,“德文啊,你写啥啊,会背古诗了不?” 陆德文握着树枝,不断的练习自己名字,德字太难了,写出来非常不好看,薛花花问他要不要改名字,改成陆一一的话就好写得多,他才不改名,如果连自己的名字都觉得难写不好,以后遇见不会做的数学题岂不得崩溃?而且他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坚决不改。 他一笔一划的写德,写了一个又一个,旁边同样写不好名字的陆建勋也没放弃,低着头,目光专注地写着。 见陆德文不搭理自己,孙桂仙讨了没趣,回过神,薛花花已经走出院坝朝着保管室的方向去了,她抬起手,“花花,花花,等等我啊,我有话和你说。” 她在家里想了很多,孙家人不把她当亲戚,以后就不往来了,她爸妈已经不在,兄妹间感情生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认不到,谁管谁啊。 她是仁安村生产队的社员,集体荣誉高过一切,得好好和薛花花说说孙家人扫盲的进度,了解敌人才能将对方打败。 薛花花去保管室找陆建国说柴火的事儿,煮猪食需要大量的柴火,得多叫几个人捡柴屯着,马上秋收了,不屯点柴火,忙起来顾不过来。陆建国在编箩筐,有些修修补补能用,不能用的得编新的,听薛花花说柴火的事儿,他转头看向副业队长,“你这会儿没啥事赶紧多找几个年轻小伙子捡柴砍柴,再叫几个妇女同志去隔壁生产队割野草回来晒干当起火柴烧。” 自己生产队的野草当然先留着,等多长些时日再割。 副业队长点了点头,看孙桂仙鼻青脸肿的喊着薛花花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眼皮跳了跳,呵斥道,“孙桂仙同志,都成这样子了还不知道安生呢,薛花花同志要养猪要学习,没功夫跟你吵架......” 孙桂仙出糗的事估计整个丰谷乡公社的人都知道了,还敢没皮没脸找薛花花麻烦,等着,他待会就找刘老头说说,叫她不知道收敛! 孙桂仙和刘老头打架落下很多伤,两条腿膝盖磕着了,走路不自然的弯曲着,闻言,她一脸委屈,“副业队长,我不是和花花吵架,是和她说孙家扫盲的事儿呢,不能让她被孙家比了下去啊。” 副业队长蹙了蹙眉,回眸看向院坝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薛花花,又骂孙桂仙,“薛花花同志没个底还用你教?赶紧回家,看着你就影响心情。”孙桂仙这把年纪自己都顾不好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十之八.九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就说孙桂仙去孙家扫盲这件事,刘老头想把孙桂仙带去孙家的粮食要回来,找陆建国哭了好多回,问陆建国能不能以队长的身份帮他把粮食要回来,家里的粮食接不上了,全家要饿肚子。也不想想其中关系,孙桂仙是孙家人,亲戚间礼尚往来走动是正常的,让陆建国出面要粮食?简直痴人说梦,。 气得陆建国狠狠骂了刘老头顿,他要早管好媳妇哪儿有现在的事儿,出了事找他,当他是观世音菩萨啊,哪儿有困难哪儿能解决,足足骂了刘老头半个小时才让刘老头走了,再不准提粮食的事,他觉得丢脸。 孙桂仙被训得面红耳赤,她真心实意期盼薛花花扫盲成功将孙家人踩在脚下,咋所有人都不领情呢!她心头来气,掉头就想走人,转而想到自己得靠薛花花报仇,忍下愤怒,努力的扬起抹笑容,“副业队长,我就和花花说说,我在孙家学习过,知道赵武斌教课的方式,告诉花花,让她参考参考。” 赵武斌教书时,表情可恐怖了,他说那是严师出高徒,孙桂仙想着李雪梅是不是太温柔了点,那可不行...... 薛花花和陆建国说了自己跟着去捡柴的事儿,她负责养猪,总不能除了煮猪食喂猪啥都不干吧。 “你专心养那四头猪,有什么事我让其他人做。”陆建国可不会给薛花花安排其他的活,他去其他生产队看过了,他敢这么说,整个丰谷乡公社,就属薛花花养的猪最肥,一头顶其他生产队两头,到过年,还能涨不少,他就盼着四头猪在其他生产队队长面前扬眉吐气,风光一回,顺便拿下先进生产队队长的称号,抱两搪瓷缸回来呢,哪儿会让薛花花分精力做其他? 陆建国都这么说了,薛花花没有坚持,她先提出来是不想以后有人说她偷懒,陆建国开了口,她就不怕了。正事说完,薛花花转身回养猪场,孙桂仙打起精神,苦口婆心的说,“花花,你们学习太慢了,我大哥他们会背好多首古诗了,你要不信我背给你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薛花花自顾走着,语气不冷不热,“各人有各人扫盲的方式方法,你大哥他们背古诗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两天,来猪场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鼓励她努力,弄得她哭笑不得。 孙桂仙怔了怔,想说关系大着,是薛花花先扫盲的,如果让她大哥抢在前边的话,其他生产队的人会笑薛花花是挂洋盘卖狗肉的,只是看薛花花满不在乎的样子,孙桂仙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因为她知道,说了薛花花也不会领情。 回到猪场,陆德文还蹲在地上写着什么,孙桂仙急得不行,陆家人做事咋这么慢呢,换作她大哥,早开始学下一首古诗了。 这天开始,孙桂仙成了猪场的常客,进院坝后就主动揽了李雪梅的活,让她赶紧教薛花花背古诗,越多越好。攒的劲儿比她儿媳妇生大宝的时候都大,害得刘云芳这个正儿八经的婆婆非常不高兴,她自己的儿媳妇她不知道对她好啊,要孙桂仙这个外人来帮忙? 于是,刘云芳也来猪场抢着干活,坚决不肯让李雪梅受孙桂仙恩惠。孙桂仙没想那么多,刘云芳干李雪梅的活,她就帮薛花花干,腾出时间好让两人学习,气得刘老头鼻子都歪了,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婆娘,地里大把的活不干,跑去给人当帮手挣工分,蠢得和陆明文没什么两样,以前是陆明文傻乎乎给孙家人干活,现在轮到孙桂仙帮薛花花干活,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青葱的玉米棒子慢慢变黄,新一轮的丰收又将开始,公社召集所有生产队队长说公粮的事,年初各个生产队都会上报缴纳公粮的斤数,丰收前,公社干部都会再次确认,结合实际情况稍做调整,防止有人谎报数量而害得生产队没余粮的情况发生。 陆建国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个生产队队长先到了,大家坐在一块说最近生产队发生的新鲜事,首当其冲是孙家女婿带领全家扫盲的事儿,孙家村生产队的孙队长吹得眉飞色舞,“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教书有模有样的,你们没去孙家看,堂屋布置得跟教室一模一样,孙家老小人人都能背古诗,张口就来,几乎都是我听都没听过的......” “孙家人可沾了光了,听有的知青说,省城周围的乡镇早开始组织全体社员扫盲了,咱丰谷乡公社离得远,否则以孙家人的积极性,绝对能得个先进扫盲社员的称号。” “那可不是,你们听过‘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借光’的故事没?孙家女婿说那是学习的最高境界,他就是以这种境界帮孙家人扫盲的,争取一切能争取的时间学习,二万五千里的长征咱们同志都能坚持下来,在遮风避雨的家里学习,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说起孙家扫盲的事,孙队长觉得脸上倍儿有光,注意到进屋的陆建国,挑衅问道,“你们陆家人扫盲扫得怎么样了?” 丰谷乡公社,先提出扫盲的就是陆家人,公社干部开会特意表扬了两句,这次开会,该收到表扬的就是他们孙家人了,孙队长胸有成竹的挺直脊背。 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其他几个队长跟着煽风点火,“是啊是啊,陆队长,你们生产队的那个最不好惹的妇女带领全家扫盲扫到哪种程度了?” 孙队长轻快的抖着腿,语气尽是挑衅,“我专门问过了,孙家人背古诗杠杠的,十几二十几首古诗不在话下,你们陆家人先扫盲,起码得四五十首古诗了吧?” 别看都是队长一把手,抬起杠来和普通泼妇没什么区别,简单粗暴的戳心窝子那种,陆建国眼皮一塌,拉开凳子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孙队长更志得意满,“怎么了?一首都不会背?没关系,你和我们说说,我保证不出去乱说。” “对啊对啊,说说啊。”其他生产队队长也来了兴致。 陆建国再次叹气,“具体哪种程度我也没问,每天杂七杂八的事忙得很,我哪儿有时间问她们......”说到这,陆建国话锋一转,“不过前几天我偶然遇见他们,背没背古诗我不知道,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倒是写得挺好看的。” 日他娘的,又不是不了解大家的尿性,哪次开会不会吹嘘自己生产队的事儿,陆建国早就准备好了,他尽量压制住脸上的得意,故作平静道,“见他们写字我挺诧异的,他们那种家庭,纸笔是买不起的,烧焦的树枝,你们知道吧,在地上一划就黑的那种,他们就握着那种树枝在地上写,薛花花大儿叫陆德文,德字大家会写吧?” 在场的几个队长默默写了遍,有人不吭声,有人点头。 陆建国又叹了口气,“我就问陆德文,你的德字太难写了,你咋学会的啊?你们猜陆德文咋说?” 在场的人哪儿知道陆德文说了啥? “他说啊,如果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算什么扫盲,他们不仅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要学会写整个生产队所有人的名字,听得我当场给他鼓掌......”说到这,陆建国脸上才有自豪的笑流露出,“我光给他鼓掌了,也没问他会背多少古诗,陆队长,回去我给你问问啊......” 别以为他不知道,赵武斌给孙家人扫盲只教了古诗,背再多古诗有啥用,文盲还不是文盲。 当然,他还有件事没炫耀,就是薛花花全家不仅会写字,还会算数,加减法随口就来,生产队的会计都夸他们脑子转得快。问他为啥不说出来显摆?当然是留着下次得瑟啊,一次得瑟完了下次得瑟什么? 孙队长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陆建国虽没问他孙家人会不会写自己名字,但那得意的嘴脸说明了一切。 其他队长问,“孙队长,孙家人会写自己名字不?” 孙队长脸上笑僵硬无比,“我没问,估计会写的吧,扫盲的方法不都那样吗?” 去你妈都一样,陆建国心里骂脏话,薛花花全家扫盲是照着课本来的,赵武斌哪儿来的课本,不要脸的,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等着,下次开会他再显摆显摆数学的事儿,告诉他们什么叫望尘莫及。 不一会儿,其他队长陆陆续续到齐,公社干部也来了,关于缴纳的公粮,陆建国做了调整,增加了500斤玉米棒子,前两年天不好,他不敢往多了报,今年风调雨顺,玉米棒子又长又粗,绝对大丰收。 他说完增加500斤立马得到公社干部表扬,收麦子时陆建国增了几百斤,玉米又增几百斤,如果水稻和红薯继续保持,今年先进生产队就归仁安村生产队莫属了,公社干部连番夸奖陆建国做得好,身为队长就该做好表率,带领全体社员增加粮食产量。 公社干部说话有个特点,不管说啥事,语速很慢,逮着件事反复的说,就说夸奖陆建国吧,同样的话,来来回回重复了十遍,本以为能出风头的孙队长鼻子都气歪了,丰谷乡公社各生产队的气候差不多,土壤肥沃差别也不大,仁安村生产队咋增产这么多? 孙队长对此表示怀疑,他觉得陆建国谎报了数量,别粮食缴纳上来到时候队上饿死人,那可就闹大发了,当着公社干部的面,他诚恳争执的提出自己看法,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任何落井下石的意思,纯属看不过陆建国吹牛逼,为了先进生产队队长的称号,吹牛都不打草稿了。 公社干部适当的露出疑惑,“陆队长,这个数量没问题吧?” “没问题,领导要是担心,大可以去生产队瞧瞧......”薛花花的猪养得好,粪肥源源不断,以前是一两月才能积攒一粪坑的肥,现在是十来天粪坑就满了,满了就得挑来灌庄稼,秧田灌了三波,玉米地灌了两波,肥多庄稼自然长得好,不只是玉米,水稻和红薯绝对大丰收...... 不过他不会一股脑把底给漏了,总之还是那句话,慢慢显摆,慢慢得瑟,细水长流......他就不信,冲着接下来连番的炫耀还得不到先进生产队队长称号,不说其他,冲着四头猪,公社干部就得给他两搪瓷缸。 “我相信陆建国同志是诚实的好同志......”公社干部巴不得多收点粮食上来,队长间有竞争,他们公社干部与公社干部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只要不太过分,他们素来睁只眼闭只眼不管。 得了夸奖的陆建国神清气爽回了生产队,然后召集所有人在保管室外的小山坡开会,内容很简单:少说话,多做事,忙完秋收就分粮! 少说话是少说关于生产队的事儿,比如薛花花扫盲,薛花花养猪,生产队粮食的产量等等,不要让敌人打入生产队内部,想要生产队好,就要生产队流出去的事情少。 陆建国队长的话社员们还是听的,尤其最后那句秋收后分粮,让社员们兴奋得不能再兴奋,盼星盼月亮,终于即将盼来最激动人心的时候了! 31.031 极品婆婆 粮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本, 社员们注意力都被秋收分粮吸引住了,哪儿还有闲心整天跟人逼逼队上的其他事。 即使隔壁生产队的人不依不饶打听薛花花全家扫盲的事, 社员们态度空前达成一致,想知道?那自己去问啊,脸上一张嘴不就是拿来说话的?没种?那就有种的时候再说。 薛花花养的猪怎么样了?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哪! 地里的玉米棒子为啥长得好?天气好,农民都是看天儿吃饭, 老天爷要他们大丰收,谁拦得住? 社员们口风紧,任凭隔壁生产队如何问, 他们始终就一句话:自己看, 自己问! 本来没觉得多神秘的事儿, 硬是让仁安村生产队的人把好奇心勾了起来, 尤其是孙家村的人, 孙队长从公社开会回来就奔去了孙永昌家,要求赵武斌改变扫盲的方式方法, 首先得教孙家人写名字, 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算什么扫盲? 孙队长是怀揣着重视的心情提的建议,谁知赵武斌不买账,和孙队长吵了起来, 他的说法是扫盲成功与否不是取决写多少字,而是人由内而外的谈吐和气质, 中国几千年的诗词饱含了文人墨客的学问, 性情, 处世之态, 孙家人想要真正脱离文盲的状态,该从古诗入门,慢慢感受文人墨客的气息,气质才会变得温和高雅。 孙队长不懂什么是高雅,他只知道,陆家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引得公社干部连连表扬,孙家人想要超过陆家人,得学会写更多的字儿。 为此事,两人互不相让,在孙永昌院坝对骂起来,赵武斌骂孙队长鼠目寸光没远见,孙队长骂赵武斌刚愎自用目中无人。 一边是生产队的领导,一边是信奉严师出高徒的女婿,孙永昌头都大了,尤其是坝里就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纷纷给他递眼色示意他劝劝,孙永昌苦恼不已,他既没知识又没口才,哪儿劝得住。 急得围着院坝来回打转,最终,不知道谁说了句‘扫盲的孙永昌同志,队长,赵知青,不如问问孙永昌同志的意思’? 众人这才把目光投在精神萎靡脸色憔悴的孙永昌头上。 天气炎热,人瘦个一圈半圈是正常的,只是孙永昌是不是瘦得太厉害了点?颧骨凹陷,眼袋深黑,猛地见着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孙队长怒不可止,哼了哼,“孙永昌,你说说你怎么想的?咱是农民,不管做什么事都讲究脚踏实地,你说说,背再多的古诗对扫盲有什么帮助?” 孙永昌讪讪的笑了笑,刚想点头,就听赵武斌冷着脸轻笑,“扫盲就是想摆脱泥腿子的称呼,没见过以此为荣的?” 孙队长气得脸都青了,“以农民为荣怎么了?赵知青,你是看不起咱无产阶级啊!”抗日战争时期,要不是农民提供粮食,前方打仗的士兵吃什么? 领导能顺利成立新中国,靠的就是农村包围城市的方针,赵武斌多大点能耐,敢怀疑领导人的做法? 孙永昌头都快大了,怕二人又吵起来,忙回答,“队长说的对,我就是老老实实的农民,脚踏实地没错,该学写字......”说着,他又看向怒火中烧的赵武斌,说话的声音明显弱了很多,“武斌说的也有道理,古诗能重塑人的气质,不能落下。” 得,那就古诗和写字一块学呗! 不得不说,孙家人因为孙永昌这句话差点没累死过去,背古诗都让人够呛了,还得学写字,赵武斌耐心不好,一个字顶多教三遍就不教了,写不好怎么办,那就天天写,边背古诗边写。 试想而知,连握笔都不会握的人开始写孙字,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偏赵武斌严厉,写得不好的人都要挨手板子,孙永昌和他媳妇都没逃过。 一天下来,全家老小除了赵武斌和孙宝琴,手掌没一个不肿的,吃饭握筷子双手都在抖,孙永昌两口子还成,毕竟孙宝琴说过将来进城后接老两口过去享享福,孙成功他们忍无可忍了,最近为了学习,没捡柴就算了,自留地的庄稼也没认真精悠,杂草深得比膝盖还高了,再这么下去,自留地粮食产量减少,全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啊? 孙成功就和赵武斌说明天开始不扫盲了,谁爱扫盲谁来,他得下地干活,说完看几个孩子殷切的望着他,孙成功抿了抿唇,没吭声。 他自己是不想有什么出息了,至于大丫二丫几姐妹,能学习就接着学习吧,几个孩子看他往下说了,眼泪汪汪的哭了起来。 孙成功一表态,他二弟也立马表示退出扫盲的队伍......扫盲的日子,太他妈憋屈了,文盲就文盲,起码不用时时刻刻提防荆条落到自己身上。 大人不愿意,小孩儿哭,整个屋里闹哄哄的,赵武斌将筷子往桌上一扔,吓得大家噤若寒蝉。 “说扫盲的是你们,说不扫盲的还是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地主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长工吗?扫盲必须扫,队长都专门跑过来鼓励你们了,你们突然放弃,队长会怎么想?啊,他才让你们给生产队长脸你们就退缩,是跟他做对呢还是窝囊害怕被陆家人比了下去啊?” 最后句算是赤.裸.裸的看不起了,孙宝琴怒气上脸,“大哥二哥,你们啥意思啊,我让武斌给你们扫盲是为了啥啊?不就是害怕你们被陆明文他们比下去吗?人家在你们耳朵边念叨陆明文会写字你们不觉得心里憋屈啊!”对孙宝琴来说,陆明文是她丢弃的破鞋,就该夹着尾巴窝囊的过一辈子,谁知陆明文没按照她的想法活,而是投身于扫盲队伍中,生产队的人嘴烂,天天在她面前吹嘘陆明文多好多好,气得她分分钟想撕烂她们的脸,如何能让陆明文把她大哥他们比了下去? 孙成功低头看着碗里的饭,很久没有说话,憋屈算不上,顶多心里不舒服,但人家扫盲是人家有本事,他不舒服能有啥办法? 孙永昌拍桌,“扫盲,继续扫,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都过来了,扫盲算得了什么,吃饭吃饭,吃完饭继续。” 孙永昌发了话,孙成功不扫盲的事没成,不过不情不愿的,注意力没以前集中了,写字也跟画画似的...... 孙家村生产队的事儿自然有人到仁安村生产队磕叨,遭仁安村生产队的人讽刺挖苦是免不了的,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想装高雅?不走路就开跑?赵武斌做梦呢。 孙桂仙听到大侄子跟赵武斌唱反调遭赵武斌打得浑身是伤气愤不已,她大哥真的是脑子进水了,不帮着自己儿子帮自己女婿,以后老了还能靠女婿养老不成? 这几天她天天在猪场干活,哪怕她说什么薛花花都听不进去,不过她还是得说,“花花啊,我大哥他们是铁了心要学习了,我看德文他们写字写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学古诗了啊?” 陆德文他们在地上写写画画,常常一蹲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她不认识字,以为陆德文他们还在练自己名字,“花花啊,再不背古诗就来不及了,队长安排明天就掰玉米棒子了,要搓玉米粒,要晒玉米芯,忙完就该收稻谷,你说说,你们哪儿还有功夫学习?” 秋收分粮是激动,但人也累,陆德文他们是劳动力,忙起来哪儿有时间? 薛花花在院坝整理社员们砍回来的柴,竹竿枯枝全堆在檐廊上,晒干的放屋里堆着了,没晒的陆建国让她和李雪梅慢慢晒,马上秋收了,争取发动所有人到地里干活,包括刘云芳和孙桂仙明天也得上工,不能躲在猪场耍清闲。 孙桂仙站在薛花花身侧,见她将稻草拧成两股放在地上,忙弯腰捡柴,横着放在稻草上,“花花啊,背古诗能提高人的气质,你别不信,我大哥背古诗后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赵武斌说那是文化人独有的气息......” 薛花花天天在薛花花耳朵边念叨,念得薛花花没反应,倒是两岁多的东东记住了,一看见孙桂仙就喊背诗,背诗...... “孙桂仙哪......”想到明天耳根子就清净了,薛花花无奈道,“你要不回家休息休息,明天开始忙了,小心你的伤没好透!” 孙桂仙的腿还没好,走路的姿势仍然有点怪,孙桂仙不以为然,“队长让我掰玉米,用不着跑来跑去.....花花,你是关心我吗?”听听,难怪说远亲不如近邻呢,她和刘老头打架伤得不轻,娘家人没人问候过一句,还是薛花花天天惦记着她受了伤,三番五次喊自己回家养着。 她感动不已,“花花,你别担心,过几天自然而然就好了,我和老头子年轻时没少打架,有次我打得他躺在地上半个小时都没爬起来,我以为他要死了呢,结果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花花啊,你啥时候让德文他们背古诗啊,队长说了,你们扫盲是给全生产队长脸的事儿,千万不能给生产队丢脸哪......” 孙桂仙想说的是绝对不能让孙家人抢在前边,又怕提及孙家伤到两人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感情,还说不说为好。 薛花花放好柴,拉着左边两边的稻草轻轻一拉,打上结将柴捆好,抱着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 太阳还没落山,薛花花把猪圈收拾好,背着背篓先回了家,她一离开,院坝里学习的几兄弟心口齐齐跳了跳,紧张不已的看向薛花花离开的方向,陆德文推了推陆明文,“二弟,你准备好了没?” 没错,又到一月一次的考试了,薛花花先回家是准备考试题目的,考得好,有米饭吃,有鸡蛋吃。 陆明文回想着一年级课本上的内容,不敢太过笃定,“应该没啥问题吧。” 陆德文又问陆建勋和陆红英,两人的说法和陆明文差不多,倒是赵彩芝,蹲着身,继续算着李雪梅留给她的数学题。 孙桂仙抱着东东坐在檐廊的凳子上,东东这孩子长得像她家大宝,浓眉大眼的,很是讨人喜欢,而且孩子不汗腻,听薛花花说一天洗两三次澡,可爱干净了,感觉到陆德文他们气氛不对,孙桂仙转向旁边逗西西玩的刘云芳,“云芳啊,德文他们怎么了,是不是看花花走了就偷懒了啊,那可不行,学习总让人监督怎么行?还得自己自觉,要不你说说他们?” 刘云芳和薛花花关系好,她说的话陆德文他们会听,不像自己,自己掏心掏肺劝他们两句,人人都冲她甩脸色,真的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陆德文他们也不想想,自己不为他们好会天天来养猪场帮忙干活? 正想着呢,就看陆德文转头朝她走来,孙桂仙心口紧了紧,“怎么了?”她以为自己说的话惹着陆德文了,眼神心虚的闪了闪。 陆德文弯腰把孩子抱过手,轻轻抖了抖,孙桂仙皱眉,“德文,你们不学习了?你妈回来看见可是会生气的,孩子我抱着啊,你们快学习啊,写字,写字就不错。” 陆德文低头逗着孩子,没吭声,孙桂仙跟乌鸦似的,只要她在养猪场,就别想安静下来,几天下来,他们学会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无论孙桂仙说什么,就说不回答。 刘云芳是知道陆德文他们有考试的,懒得和孙桂仙解释,孙桂仙现在是跟娘家人闹翻了,万一哪天又和好把薛花花出卖了怎么办?故而陆德文不说,她也决口不提考试的事儿。 没多久,老远传来薛花花的喊声,陆德文扯着喉咙回答了声,抱着孩子就朝外边跑,而陆明文把西西往脖子上一架,急匆匆的跟在陆明文身后,一家子,眨眼的速度奔出了院坝。 孙桂仙:...... “德文他们还挺孝顺的,花花一喊,几兄妹火急火燎就跑了,哪儿像我,回家煮好饭喊人吃饭都喊不动。” 刘云芳心里骂了句蠢货,懒得和孙桂仙这种没脑子的人说话,把灶房的门锁上,叫上李雪梅回去了。 四头猪已经很肥了,陆建国怕农忙大家伙太累睡得跟死猪似的,猪被偷了都没人知道,所以晚上专门派人守着,所以刘云芳压根不担心有人偷猪,即使偷了,也绝对走不出生产队。 热热闹闹的猪场顿时剩下孙桂仙一个人,她觉得无聊,拍拍屁股,跟着走人。 另一边,回到家的陆德文把孩子交给薛花花就投入到了激烈的考试中,先写好自己的名字才能答题,他天天练习,自己的名字写得很顺了,语文题除了有考过的拼音字母,更多的写字组词,薛花花念,他们写,一时忘记的字先写上拼音,待会再慢慢写,至于数学,考的就有点多了,减价法,含括号的加减法,还包括了没学过的三道数学题。 考试的时候院坝格外干净,只有树枝摩擦地面的声音,薛花花让西西站在檐廊上守着,谁眼睛东瞟西瞄告诉他,惩罚减半碗饭。 西西得了活,像只孔雀似的骄傲不已,谁稍微停下来思考,他就昂着头喊,“干活,干活!” 考试难度增加,花的时间有点长。 薛花花照样在灶房弄吃的,昨天陆建勋又爬树弄了很多酸枣,她将酸枣煮了剥皮去核,混着面粉糖搅拌,准备蒸酸枣馍吃,至于米饭和鸡蛋,待成绩出来再煮不迟。 她去外边摘了几片芋头叶放进蒸笼,将揉好的面粉搓扁成一块一块放在芋头叶上,末了开始生火,待蒸笼四周起了浓浓烟雾,外边才有人喊写完了。 是陆德文。 默写的字有个少了笔画,数学错了一题,成绩还算不错。 其次是陆建勋,字全部正确,数学错了两题。因为没有分数多少的问题,算是和陆德文打了个平手。 其次是陆明文和陆红英,两人全部正确,双百分。 陆德文和陆建勋不相信,生怕薛花花眼神不好错漏了什么,从两人的名字开始检查,包括笔画的伸展收缩,丁点不肯放过,还别说,真让他们两找到了问题,陆明文写的刀,横折钩的钩不明显,看着有点像横折,陆红英的英,最后笔画是捺,陆红英写的有点像点,两人不死心的继续找...... 遗憾的是,其他好像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是说,两人各错了一题,还是最高分,米饭和鸡蛋该他们吃。 陆德文后悔不已,他的失误是能避免的,稍微多检查遍就发现了,咋就没看见呢...... 赵彩芝有不小进步,起码达到薛花花说的过关条件了,薛花花批改完赵彩芝的题,转头看向懊恼不已的陆德文和陆建勋,“别泄气,下次好好考,马上秋收了,大家别懒惰,为了让大家有干劲应付秋收和接下来的学习,今晚大家敞开了肚子吃。” 陆德文和陆建勋还沉浸在自己的过失中,四兄妹差距不大啊,他做题再仔细点,答对一道题,就该他吃米饭和鸡蛋的...... 抱着后悔的心态,他对薛花花说的敞开了肚子吃并没多大兴趣,尤其看陆红英陆明文赵彩芝吃鸡蛋,心头更不是滋味。 薛花花分好饭,最后将蒸笼放在桌子中间,还有盆酸菜汤,“明天就秋收了,大家打起精神,咱回到以前学习的状态,我先学,学了教大家......” 陆德文没米饭没鸡蛋,只得大口大口吃馍馍,就他而言,馍馍白滋白味的,没有野菜饼好吃,直到咬下一口咀嚼两下,顿时整张脸都兴奋起来,看陆建勋,和他同样的惊喜之色,“妈,甜的,是甜的啊......” 不仅甜,还有点酸,像刺泡儿的味道,陆德文高兴,张大嘴,手里的馍馍几下就没了,薛花花让他自己拿,想吃多少吃多少,吃撑了也没关系。 陆明文和陆红英跟着拿了块尝,喜欢得不得了,薛花花让他们先把碗里的米饭和鸡蛋吃了,属于二人的奖励,不能留到明天。 薛花花蒸米饭是按照陆德文得饭量来的,满满一斗碗,陆明文还好,吃完米饭和鸡蛋吃馍馍完全不会吃不下,陆红英就有点撑了,浪费粮食可耻,她把米饭赶一半给薛花花,好腾肚子吃馍馍,薛花花将米饭给赵彩芝,让她多吃点。 赵彩芝刚嫁过来胃口很大,慢慢的就不行了,追根究底,还是家里穷赵彩芝舍不得多吃,尽量留给陆德文。 “妈,真的能随便吃吗?” 薛花花做的馍馍整整堆了四层,陆德文怕自己一顿吃完明天就没得吃了,他想问薛花花能不能留点起来明天吃。 知子莫若母,薛花花哪儿会听不懂陆德文话里的涵义,“先吃吧,还有酸枣,真喜欢过几天我再做。” 接下来要忙活好多天,他们要干活又要学习,薛花花总要给他们希望才行,所以做酸枣馍馍的时候她特意把青涩的酸枣留了起来,放进自己房间的坛子边,过几天再做。 虽然薛花花这样说,几兄妹还是适时收敛了点,最后留下几个馍馍,不多不少,刚好一人一个,薛花花把馍馍收起来,“剩下的明天中午吃。” 几兄妹开心不已,吃过晚饭,薛花花去灶房洗碗,薛花花说了,考试这天家里的活都她做,几兄弟吃得肚皮鼓鼓的,不想动,算着下一次考试啥时候,可得更努力才行。 第二天,生产队的人全体出动,掰玉米棒子的掰玉米棒子,撕玉米的撕玉米,搓玉米粒的搓玉米粒,人人都有活儿,分工明确,陆德文分到的是挑箩筐,陆明文和陆建勋负责将社员挑回来的玉米棒子撕开叶晒着,晒干水分搓玉米粒的人才会轻松,兄弟两没闲着,边干活边考对方题,从语文到数学,积极得很。 两人声音压得低,而且尽量不和知青房的扎堆,以免暴露自己扫盲的程度,所以身边的社员还真听不懂两人嘀嘀咕咕些什么,大抵明白在扫盲就是了。 二年级的课本比一年级复杂,有古诗,有课文,数学则有九九乘法表,薛花花将乘法表写在堂屋的墙壁上,饭后教大家,都认识字,其实用不着她教,陆德文他们会自己看。 乘法和加法不同,加法的话会数数就行,乘法只能靠死记硬背,全家又开始了拼命背书的功能,于是保管室外的院坝里,社员们时不时听到兄弟两冒出许多数字,比如2918咯,3515咯,数字间没什么联系,听得大家莫名奇妙,而稍微让大家明白的是,陆德文他们开始背古诗了,陆德文挑着两箩筐玉米棒子,边走边背诗,背着背着有时忘了,蹭蹭蹭的跑去地里问知青,知青告诉他后又接着背。 和孙桂仙嘴里念的锄禾日当午不同,人家背的是床前明月光,什么什么霜来着,听说是古代特别有名的诗人写的,比写锄禾日当午的诗人有名多了,薛花花就是薛花花,哪怕学诗都是捡最厉害的学。 薛花花教他们背诗不仅仅是简单的背诗,还教他们领会其中的意思,会背还要会写,这时候,先学笔画的优势就出来了,哪怕再陌生的字,多写几遍就能记住个大概,干活的时候再数着笔画,写的时候心里默念一遍,写出来的字就错不了多少。 孙桂仙知道陆德文他们学了很厉害的诗后,心里的担忧总算少了很多,她本来是掰玉米棒子的活,为此专门和人换成撕玉米棒子叶,守着陆明文和陆建勋,偷偷听他们背诗,可是,让她忧心的事,陆明文和陆建勋反反复复就背一首诗,还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压根没有学习新诗的打算。 那可不行,陆家人一天五首诗,她在陆家都学会了好多首,陆明文他们进度真的太慢了,提醒陆明文抓紧点呗,人家压根不着急,说薛花花教什么他们学什么,一切听薛花花指挥。 孙桂仙又着急了,想着薛花花聊聊进度的事儿,可是天儿不好,时不时来场阵雨,弄得她们手忙脚乱,几天下来,所有人累得散了架似的,孙桂仙同样如此,每天累得只想睡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玉米杆高,围得人热烘烘的,掰玉米棒子的人累得衣服从早到晚没有干过,在保管室撕玉米棒子页的社员同样如此,人人搬着小板凳在太阳下晒着干活,刚开始几天还有精神聊天,慢慢的,所有人话都少了,因为白天干完生产队的活,晚上还要连夜把自留地的玉米棒子掰回来,掰回来晒干后得搓,家家户户都是夜以继日的干活。 如此一来,陆明文和陆建勋的就显得有些突兀,不像树上的蝉鸣鸟叫一阵一阵的,两人是从早说到哪儿,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口水。 而且两人说话就说话,手里的速度半点不比别人慢,看着黑了瘦了,精气神却十分好,陆建国巡视时,狠狠夸奖两人年轻有朝气,丰收是喜事,接下来还得收稻谷,大家得打起精神多跟二人学习。 撕几天玉米棒子叶下来,好多人手都是肿的,尤其两个大拇指,严重点的指甲都黑了,没办法,趁着太阳好,得把玉米粒晒干,否则收稻谷的时候院坝不够,粮食受潮发霉就不能吃了。 在整个生产队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秋收的时候,孙家村生产队发生了件事,孙永昌挑箩筐的时候晕倒了,傍晚孙永昌媳妇也晕倒在地里,孙成功跟赵武斌干了一架,要把赵武斌和孙宝琴撵出去,孙家乱成一锅粥,赵武斌要孙队长定公道呢。 照理说,每个生产队都在忙,都没时间到处八卦哪儿发生了新鲜事,这件事传不到仁安村生产队,偏偏仁安村有个拧着劲儿要拿到先进生产队队长的陆建国,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趁着有时间就去隔壁生产队串门,先去人家养猪场看,看完又去保管室外的院坝看人家玉米,完了再问问队上有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事喜事发生,比如谁走亲戚救了公社干部啊,谁去山里猎着野猪兔子交公了啊。 要知道每年先进生产队考察都是考察这些,好在都没有生产队发生这种天降的好事,他心里的把握又大了点,逛到孙家村时,保管室外边到处在说孙家发生的事儿,陆建国心思动了动,也不别人,就问孙永昌两亲弟弟咋回事。 以陆建国看人的眼光,他相信,两人绝对不会骗他。 果不其然,他装作好奇的问了句,两人就把近日来孙家的人讲得仔仔细细,包括孙永昌一天上了几次茅厕,喝了几次水,喝水时什么表情,说得清清楚楚。 至于孙成功和赵武斌打架,没什么好夸张的,就是孙成功儿子又挨了打,晚上发烧做噩梦,孙成功两口子连夜抱孩子去公社医院,好不容易孩子的烧退了,两口子匆匆忙忙回生产队准备干活,得知爸妈又晕倒了。 陆建国好奇,孙永昌两口子咋会晕倒?秋收累是累,中暑也是常有的事,不至于晕倒这么严重吧? “还能为啥?给累的呗,我早就看赵武斌不顺眼,劝他别继续扫盲了,清闲的时候就算了,秋收可得干活了,他不听啊,说赵武斌呕心泣血帮他们,不能让赵武斌失望,又干活又学习,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不晕倒才怪呢。” 陆建国冷哼,边干活边学习怎么了,薛花花全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能说孙家人经不起挫折,孙队长还敢在公社干部面前挑衅他,真的是不自量力。 想归想,陆建国没说,孙家人晕的晕,烧的烧,他再说点什么话就太幸灾乐祸了,他继续问,“把赵武斌他们撵出来是咋回事?”孙宝琴可是孙成功亲妹子呢。 “哼,还不是受够了呗,你是不知道赵武斌的性格,完全不把我大哥他们当长辈,一个做女婿的,说打手板心就打手板心,我大哥他们,双手都是肿的,秋收得干活呢,肿着手,掰玉米棒子撕玉米棒子叶的速度就慢了,就有人抱怨,让队长少给他们算工分,我大哥是个硬气的,一辈子没在干活上落下句闲话,成功也是如此,赵武斌和孙宝琴住孙家,一个人的工分两个人吃,两人还挑三拣四的骂,我大哥大嫂晕了,家里的事成功做主,他还不得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而且赵武斌仗着自己帮忙扫盲,秋收也不干活,换你你能忍?” 陆建国摇头,换作他,早把人吊树上打一顿了,哪儿会由着人在家作威作福,赵武斌令人气愤,但孙永昌是自己作孽怪不得别人,薛花花说得对,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听到场好戏的陆建国神清气爽回了仁安村,比起孙家村的热闹,仁安村太安静了,闷头干活是好事,但总觉得少了什么,包括刘云芳的骂声都没了,很让人不习惯啊。 他往保管室一站,扯着嗓子就把孙家村发生的事儿说了,八卦的魅力果然是无穷的,他刚说完,院坝里面无表情干活的人们表情顿时鲜活起来,喋喋不休的议论着孙家的事。 “赵武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在城里祸害大把人不够还敢生产队祸害人,你说这天天打雷闪电的咋没将他劈死啊?” “劈死是划算他了,要我说就该送去公社批.斗.一场,不能便宜了他,孙永昌两口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身上又多两条人命了。” “我要是孙成功,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真以为读过书就牛逼哄哄上天啊,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敢嚣张,我看都是读书给读坏的。” 旁边的知青们见被连累,忙为读书辩解,“不能这么说吧,咱读过书的可没学过他恩将仇报的道理,我看他是自己学坏的,你们没听说他连自己老师都害吗?” “这种人,就该被批.斗。”队上的人还是挺嫉恶如仇的,平时大家骂归骂打归骂,绝对不像赵武斌黑心肠的害死这么多人,“孙成功最好把他打得不能下床,否则等他好了,估计会想尽办法害孙家人,太令人恐怖了。” “对啊......”社员们想起蹲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孙桂仙,大声提醒,“孙桂仙,你赶紧回娘家给孙成功支招,千万别给他报仇的机会。” 孙桂仙正难受着呢,不对,算不上难受,就是心里不是滋味,你说说都是些啥事,她真心实意的为她大哥好,她大哥大嫂不认她这个妹子,却让赵武斌折腾得晕了,想骂句活该了,毕竟是亲哥,又成了这副样子,她是啥心情都没有。 听了大家的话,她收起心思,脑子里恢复了清明,“我才不回呢,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日后万一怪我在从中挑唆的,我可不吃这个哑巴亏。” 她不信她大哥大嫂的为人了,他们孙家的事,她坚决不掺和,免得遭人记恨上,他们不把她当妹子,她也不管他们。 想清楚了,她心里也不难受了,继续干活顺便听旁边的陆明文和陆建勋背古诗,没错,他们又学新的古诗了,和以前的那首不同,听兄弟两背了几遍,她也会背一些,“春风吹,春风吹,吹绿了柳树,吹红了桃花,吹来了燕子,吹醒了青蛙......” 孙桂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让不少人刮目相看,不敢相信短短几天功夫孙桂仙就这么聪明了,聪明得有点不正常啊。 再看孙桂仙,她竖着耳朵,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明显是偷听陆明文和陆建勋背诗自己学呢,他们就说孙桂仙怎么可能聪明,原来是沾了陆明文和陆建勋的光哪,不行不行,她们也得过去沾沾光,不用变得很聪明,一点点就成。 陆明文和陆建勋正背课文呢,突然感觉好像热了很多,倒不是说之前不热,而是感觉有点闷,入鼻的味儿也不再是玉米的清香味,夹杂了许多汗臭,狐臭,甚至脚臭...... 兄弟两转头,卧槽,不知啥时候,周围围过来好多人,黑压压的人头,吓得两人忙往前边挪,直到前边也围了人,围得他们水泄不通,陆明文才战战兢兢开口,“咋滴了,孙家的事和我没关系啊,我和孙宝琴不是离婚了吗......” 他以为大家伙误会了什么,他对孙家人真的没感觉了,赵武斌怎么对他们是他们自己的事儿,都围着他干啥啊? “明文啊,你们扫盲怎么样了,是不是学到很多知识啊,听说读书会让人变得聪明,我看你们几兄弟好像真的聪明了很多呢!” 有些事,不细想就算了,一细想大家伙都禁不住思考,陆德文和陆明文以前什么德行众所周知,都是不往家里干活的人,瞧瞧人家现在,三兄弟干活跑得比谁都勤快,生产队的活干完了还去自留地干,自留地的玉米杆都砍得干干净净的了,还真的是学习学出来的。 边想着,大家伙就激动了,谁家都有一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如果能沾点三兄弟的光变得聪明勤快,哪儿还用着她们操心? 关于扫盲的事,兄弟早有默契,“婶子呢,我们真没学到啥,啥也没学到。” 这种话社员们哪儿信?反正她们是打定主意要让家里不成才的儿女跟着陆明文兄弟两干活沾光,不说扫不扫盲,勤快就够了。 然后,陆明文和陆建勋发现,两人身边围了很多同龄人,大热的天,一窝蜂的靠着两人,那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让兄弟两无语的是,有几个明明在地里干活的,硬是换到他们身边来,偌大的院坝,人全围在他们身边了,弄得兄弟两都不敢像往常肆无忌惮的学习......为啥,怕被人偷听去啊...... 不只陆明文兄弟两围了人,挑箩筐的陆德文都不能幸免,他负责把社员掰下的玉米棒子挑到保管室,通往保管室的小路很多,然而大家伙儿不知哪根筋不对,七拐八绕的要和他走同一条道,问题是小路窄,只允许一人通过,人一多,速度就慢了下来,速度一慢,就感觉肩头的担子重了很多,挑一趟比之前两趟都累人,偏他还不好意思骂,路是生产队的,人家想走哪儿你管得着啊? 为了不和大家伙抢道,他只得绕远点的路,本以为多走几步和大家错开,谁知道他绕哪儿大家伙就绕哪儿,就是跟着他不放。 为此,陆德文很不安,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得罪人,人家故意弄他,他不敢和别人说,只敢和他妈讲,薛花花整天不在猪场就在自留地,也没注意外边的情形,问陆德文是不是说错啥话了,陆德文想了很久,这几天生产队聊的都是孙家村的事,他应该没说错话,薛花花让他别多想,第二天她看看啥情况再说。 猪场没多少事,薛花花背玉米棒子在猪场搓,搓下来的玉米粒就晒在猪场,傍晚回家的时候背回家,李雪梅也是如此,如此一来,两人少有空闲的时候,李雪梅把字写在地上,薛花花边看边念笔画,得闲的时候自己动手写两遍,进度比以前慢,但至少有收获。 这天,她先把猪食煮好,扫了猪圈后去地里看陆德文,和陆德文的说法差不多,他走哪儿人群就走哪儿,像是他身前身后的影子似的,薛花花扯了扯喉咙,大骂,“德文,干啥呢,这么多路不走跟人挤什么呢,地上有金子还是银子啊。” 陆德文挪了挪肩头的扁担,心头委屈,大家伙缠着他不放,他有啥办法啊。 薛花花还在骂,“走得慢吞吞,老娘是没给你饭吃还是没给你水喝啊,还不赶紧的,要老娘挥着镰刀来请你是不是啊?” 老实说,薛花花的话威慑力还是很强的,她的话一落,堵在陆德文前边的同志健步如飞,他们可是清楚的薛花花的,真等她拿着镰刀过来就不是骂而是打了,瞬间,他们也不想着离陆德文近些沾沾他聪明的光了,先保命要紧。 前边的速度一块,陆德文自然而然就快了,其实啊,挑着重担子真的要走快点,走快点腰一闪一闪的才不会老想着还有多久到保管室,还有多远。 薛花花吼了通,想着去保管室转转,这两天陆明文和陆建勋的进步似乎有点慢,她看看是不是受了孙家人的影响,还没到呢,就看到陆明文和陆建勋周围围着的人了,又是阵大骂,“不嫌热围着取暖呢,要不要我把家里的被子拿来啊?” 吼完一声,干活的男男女女抬起头,见是薛花花,一窝蜂的往旁边散开,留下陆明文和陆建勋围着座玉米粒堆成的小山丘,两人有点吃惊,薛花花又吼,“愣什么愣,不干活了是不是啊?” 兄弟两急忙摇头,他们不是偷懒,纯粹的想多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而已,这两天实在是把他们憋坏了,连七八糟的气味窜入鼻间,两人都快被熏死了。 薛花花站了会儿,看兄弟两干活老实了才离开,离开前不忘警告他们,“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叽叽喳喳围一堆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薛花花不清楚众人心底的想法,她以为兄弟两跟人围着是说话,管不住别人的孩子,还管不住自家的? 早知道他妈这么厉害,恨不得她早点来,院坝的人不敢围过来,两人很是松了口气,总算摆脱臭味,能安安心心学习了。 收完玉米,紧接着就是收水稻,生产队的人拧成一股绳,麻麻溜溜的干活,麻麻溜溜的议论孙家的事儿。 赵武斌和孙宝琴被孙成功撵出来后,两人搬回了知青房,房间不够,赵武斌跟以前的男知青挤一间房,孙宝琴跟女知青挤一间房,夫妻俩分开住。 以前赵武斌的性格只是有点狂妄自大,知青们还算能忍受,重新搬回知青房后,变得越来越目中无人,越来越爱讲大道理,一言不合就拉长脸,说什么我是为了你们好,换作别人,说我都懒得说。 妈的,不过同为下乡的知识分子而已,大家连朋友都算不上,谁要赵武斌为他们好啊,这样就算了嘛,赵武斌还养成了个习惯,动不动就爱打人,同房的知青不是孙家人,赵武斌举起手时他立马扑过去揍了赵武斌顿,没法和这种人生活,他找队长要求换走赵武斌,说他影响知青房和谐。 偏偏,和孙宝琴同房的女知青也见不惯孙宝琴颐气指使的态度,也嚷嚷着不和孙宝琴住一起,知青房住不开,孙永昌昏迷还没醒,孙成功坚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管两口子,没办法,队长只得让两人先去猪场住着,等秋收过了,扩宽知青房的时候再说。 当时修建知青房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觉得有几间屋子就够了,谁知道来的知青越来越多,不把知青房扩宽,明年的知青就没地方住了,当然,孙队长可没想过免费给赵武斌两口子修屋子,他想的是等孙永昌醒了再说,孙永昌挺看重赵武斌这个女婿的,总不会让两人没地儿去。 猪场有房间,是以前给养猪的人住的,有灶房有堂屋,只是对两口子来说没用啊,他们除了点粮食,柴米油盐锅灶瓢碗啥都没有,他们怎么吃饭啊? 尤其孙宝琴怀着身孕,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猛地要她想想办法,她啥也想不出来啊,赵武斌对孙成功有气,住知青房不好和孙宝琴吵,晚上猪场只有夫妻两,赵武斌就忍不住了,拿孙宝琴撒气,打孙宝琴是常有的事儿。 当然,赵武斌不会拳打脚踢,孙宝琴怀着他的孩子,怎么着也不能伤着孩子,他都是用手掐,掐孙宝琴的手臂,大腿,后背...... 每天晚上猪场都会传出杀猪般的嚎叫,秋收太累了,轰隆隆的雷声都把他们震不醒,何况是孙宝琴的哭喊声。 所以,哪怕两口子天天打架,生产队的人却是不知道的。 至于仁安村生产队的人更是不知道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日子来了,九月一号,开学,要把孙子们送去公社小学读书。 学知识,学了知识想陆明文三兄弟聪明,所以报名的人家多了很多,把陆建国乐坏了,为了先进生产队,不只他在努力,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在努力! 32.032 极品婆婆 在陆德文三兄弟越来越勤快聪明的刺激下, 生产队很多人把孩子送去了公社小学, 大的九岁或十岁, 小的六七岁,逢着下雨, 没法去田里割稻穗, 陆建国带着人去公社交公粮, 顺便送孩子们去公社小学认路, 随行的还有许多妇女,边走边叮嘱自家小孩要好好学习,绝对不能三心二意。 仁安村生产队拿得出学费的不多,拿不出钱的大多是赊账, 由陆建国做担保, 去公社小学弄个欠条, 秋收分粮食用粮食抵, 亦或者年前分到钱再说。 学校也不怕村民耍赖, 生产队队长在呢,何况仁安村生产队表现突出,粮食增产人尽皆知, 缴学费几乎不是啥问题,所以陆建国带去的孩子都入了学。 孩子们分到班级进了教室, 陆建国遇见个熟人,干部家属, 他礼貌的问候了句, 本以为对方不会搭理自己, 结果人家笑盈盈的喊他陆队长,陆建国禁不住深了想,干部表扬过他是真,还没到和家属聊自己的份上吧,既是聊......那会聊到先进生产队的事儿吧...... 大概聊了几分钟,陆建国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对方知道的事儿还挺多,薛花花,梁兰芬,队上有名的她都清楚。 比起梁兰芬,陆建国更倾向于介绍薛花花,薛花花养猪,薛花花扫盲,整个就是生产队的光荣。 “陆队长,听说梁知青遭薛花花同志批评后就在房间自我反省了好长时间是吗?” 陆建国正滔滔不绝称赞薛花花呢,猛地被人打断,他愣了愣,摆手道,“哪儿有好长时间?也就三天,写了份感动天地的忏悔书后才好了,别说啊,她以前在生产队多横啊,叫薛花花同志收拾过后,真的好太多了,没事就帮知青们做饭咯,给知青们砌灶咯,迷途知返,都是薛花花同志的功劳啊,薛花花同志不仅自己保持着崇高的思想觉悟,还积极的带动身边人,就说扫盲吧......” 在陆建国再次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人家意味不明的走了,陆建国很想招手拦住她,薛花花的好,不是三五句话吹嘘得玩的,得有耐心,听进去了对自己将来生活大有帮忙,甚至可以作为教育孩子的典范...... 人都走了,陆建国找不着对象吹嘘,心里感慨了两句,这才吆喝着社员回生产队,队上少了二十几个小孩,清风雅静的,只剩下鸟雀的叫声,社员们不太习惯,哪怕一大堆活等着,她们似乎丁点不着急,总想找人磕磕天,而整个生产队,除了保管室就属猪场最适合聊天了。 女同志回家背上小背篓玉米棒子,堆在猪场,慢慢搓,慢慢和薛花花聊公社小学的事儿,“以前没去过小学,只当没多少人舍得花钱读书,今天在门口才发现里边还是有很多人,除了咱离得远的生产队,离得近的几乎都把孩子送进去读书了。” “听说公社干部的孙子孙女也在里边读书呢。”不仅有干部家的孩子,还有很多工厂的子女,都是吃供应粮的,她们既然把孩子送去读书,说明读书真的很有用处。 如果有钱,没人会舍不得花在孩子身上,生产队前两年收成不好,饭都吃不饱哪儿有钱送孩子读书?幸亏今年天好,孩子们才有机会。 说起来,都是薛花花的功劳。 “花花啊,你给咱生产队大大的长了脸啊,交公粮的时候遇着其他几个生产队的,听他们的意思,今年先进生产队多半是咱们的了。” “我也听到了,其他生产队的队长向陆建国打听粮食增产的方法呢!” “其实能有什么方法?还不是多灌肥多除草,陆建国和人家说,人家压根不信,认为陆建国故意藏私呢。”庄稼长得如何他们有目共睹,就是灌肥的次数多,草除得勤快,其他并没与众不同的地方。 “花花啊,我看队长回来就叫人去屋后挑粪了,说是灌红薯地,不灌地就倒进割了稻秆的秧田,算是为明年插秧做好准备,依着我看啊,就靠你养猪,咱年年都能丰收。”粪在粪坑不挑出来就顺着溢出来流走来,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宁肯倒进秧田也比浇灌杂草强。 薛花花在灶房煮猪食,下雨路不好走,李雪梅没来,猪场就她一人,本来安安静静的,突然冒出许多人,打破了猪场的平静不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薛花花没法学习,她会拼拼音,哪怕没有李雪梅她也能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只是速度会慢上些,她翻着课本,头也不抬一下道,“真要那样的话,我绝对好好精悠这四头猪,年年让大家过好日子。” 她养猪只是尽到本分,没有她们形容的夸张,但凡想要把日子过好的人就不会随便敷衍了事,何况她上辈子就养过猪,经验比其他人丰富些而已,并没什么神奇的地方。 “不知道为啥,花花的话我坚信是好的。” 薛花花好笑,她随口一说而已,种庄稼主要是靠天吃饭,她哪儿有本事决定天?不过大家的信服还是让她挺高兴的,有人信任总比没人信任要强吧。 锅里沸腾,薛花花赶紧搁下书,将红薯藤粉轻轻倒进锅里,一只手控制着量,一只手握着铲子不断在锅里搅拌,避免成一坨一坨的。 还没忙完,听到外边骤然闹了起来,檐廊上搓玉米粒的妇女好奇,纷纷起身走了出去,声音是保管室方向传来的,上午刚缴了公粮,余下的装进了石柜子,而稻谷有些晒干了有些还在田里,这会儿保管室该没什么人才是。 还没走到保管室,就看到隔壁的知青房外边的小路上匆匆跑来个胖子,看头型,看身量,绝对不是仁安村生产队的,因为秋收所有人都瘦了,不可能有肥头大耳的胖子。 随着胖子踏进院坝,知青房随之响起了鬼哭狼嚎,一拨按耐不住八卦的妇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梁兰芬好不容易消停点,知青房又有谁惹事了? 小雨淅淅沥沥下着,知青房聚集了很多人,黑压压的人头挡着,压根看不清堂屋的情形,有人发现孙桂仙也在看热闹的人堆里,忙凑过去,“咋了,谁出事了?” 孙桂仙侧目,见是来人,小声道,“梁兰芬。” 具体发生啥事孙桂仙也不清楚,难得下雨没事,她在家睡到自然醒,大宝二宝随刘老头去公社小学读书去了,剩下的人在搓玉米,她惦记着薛花花,想着去猪场看看,还没走到猪场呢,远远的看见有群陌生面孔进了村,且直奔知青房,以她多年跟人吵架打架的经验来看,这群人走路的姿势非比寻常,绝对上门找麻烦的。 有热闹看还去什么猪场?她拔腿就往知青房跑,小路打滑,上坡时很是摔了两跤才跑到知青房外的小路,只看有个穿着灰蓝色工装的女同志揪着梁兰芬头发破口大骂,旁边两个年纪大些的妇女也骂骂咧咧不停。 她就喊了声保管室干活的知青,她讨厌梁兰芬归讨厌,可不能见死不救吧,孙桂仙觉得自己这点还是很善良的,一码归一码,而不是伺机报复。 知青房的人不认识这群人,他们听说过梁兰芬家里的情况,以为是她爸妈兄嫂姐姐来了,然而听女同志越骂越不对劲,不像是亲戚,更像是上门找茬的。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离不得男人的脏货,看着你就恶心,老娘我弄死你......”灰蓝色工装的妇女戳着梁兰芬脑门,愤怒的瞪着梁兰芬,反反复复一句话,除了抓头发似乎没其他动作。 老知青头疼不已,他是第一批来的知青,年纪大点不假,可他也只是知青,不是知青们的爹妈,别出了什么事就找他出头好不好? 他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劝人,堂屋闪进道人影,是个体格肥胖的男同志,看面相,老知青记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斟酌道,“同志,劝劝吧,什么事咱坐下来好好商量,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别伤了脸面。” 他认出女同志的上装是丰谷乡公社一工厂的工装,既是吃供应粮的,犯不着表现得跟泼妇似的,就是薛花花都不像她出口成脏...... “小红,好多人看着呢,你别闹啊,咱们回家啊,回家说。”胖子气喘吁吁,呼吸时,全身的肉似乎都在抖动,这在食不果腹的生产队简直是稀世珍宝的存在,至少在社员们眼里,胖子家里绝对有钱,不差粮。 “姓肖的,你给我滚,回家?回家说得清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娘两打的什么主意,想等孩子生下来跟我离婚?姓肖的,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娘家不是没有人了,咱们大不了捅翻天的闹,看看谁怕谁?” 知青们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将梁兰芬从妇女手里解救出来,他奶奶的,到底多恨哪,抓了梁兰芬一手的头发,难怪梁兰芬哭喊得声嘶力竭呢,换谁谁不会疼啊! 叫小红的也不管梁兰芬了,转过身,对着胖子就是拳打脚踢,边打边哭,“老娘十七岁就跟着你,你他妈的敢在外边乱搞,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看那老巫婆怎么办,她不是重男轻女吗,老娘要她断子绝孙。” 胖子被打得不敢反抗,双手抱着头,连连后退,退到门口时,脚绊着门框,噗通声摔了出去,“李小红,你他妈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没啥,那之后我两就没来往过了,你还要我怎样?” “狗改不了吃屎,你俩没偷吃那你妈说生个男孩就离婚是屁话啊,姓肖的,你行啊,敢瞒着我做这种事,好,很好,我现在就去县城揭发你们肖家,说你仗着你爸是公社干部就逼迫女同事乱搞男女关系,我就不信没了你爸你还能风光!”她也不打梁兰芬了,来的路上是恨不得打死梁兰芬算了,狗男狗女,令人作呕。 老巫婆不是骂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吗?她倒要看看肖家最后会成什么样子。 她掉头就走,胖子怕了,李小红真去县城告状,他们肖家就完了,“媳妇,媳妇,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生不出儿子就生不出儿子,我不嫌弃了,真的。” 他和李小红结婚十来年了,孩子有几个,但都是闺女,他妈重男轻女,非常不满意李小红没给他生儿子,诸多挑剔。几个月前,梁兰芬来找他爸帮忙办件事,手里握着封信,说如果办不成就要找人揭发他爸,他爸不在,是他和他妈接待的,他脾气硬,威胁梁兰芬敢乱来就弄死她,他妈却对梁兰芬喜欢得很,还说愿意帮忙,不过要梁兰芬给些好处,他妈一大把年纪要好处没用,是给他享受的,他似懂非懂的和梁兰芬进了房间。 然后,他妈时不时的让梁兰芬来家里,直到名额下来为止双方就终止往来,谁知梁兰芬不争气,自己把名额折腾没了,那段时间他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梁兰芬不管死活的把他们的事儿说出来,好在梁兰芬有自知之明,没乱说话,可是他妈不知为啥记得,前两天偷偷问他梁兰芬的事,他说没再见过面,他妈就说,“会不会是有了,否则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儿子啊,你找人打听打听,如果是个儿子,就和李小红离婚,娶梁兰芬......” 他妈的想法震惊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和梁兰芬不过各取所需,哪儿用的着结婚,但他妈态度强势,不允许孙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没妈的,梁兰芬肚子里真的是男孩,他必须娶她。 他不想离婚,时时刻刻躲着他妈,谁知道昨晚他妈趁着李小红在灶房洗碗拉他到房间说话,又说起梁兰芬的事儿,他一时没控制住音量,让李小红凭只言片语猜着事情始末,就闹成了现在这样子。 “小红,小红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啊......”他是真的害怕了,像他们这种家庭,一旦离婚,会影响各自的前途的,李小红是副主任,以她的年纪晋升的空间还很大..... 李小红脸色铁青,用力甩他甩不掉,喊旁边的两个男人,“爸爸,二叔,你们抓着他,我要去县城找领导给我做主。” 莫名奇妙掉了大把的梁兰芬渐渐有些回过神来,坐在高凳子上,脸色苍白的望着门口打闹的两人,哪怕遭薛花花扇耳光写忏悔书她都没这般绝望过,她真的想死......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陆建国是队长,收到消息气都不喘的跑了过来,他奶奶的,眼瞅着先进生产队队长要落到他头上了,谁他妈的不知死活闹事?跑进院坝,还没扯着嗓门怒吼呢,孙桂仙就贴了过来,“队长,队长,是梁兰芬,梁兰芬......” 陆建国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梁兰芬,梁兰芬,又是梁兰芬,干部家属问他打听梁兰芬的时候他就察觉不对劲,男人的直觉没有骗他,梁兰芬又闹出事儿来了。 他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上檐廊,看清地上趴着的胖子后,心里涌上股不安,直觉告诉他要出大事,转向屋里面如死灰的梁兰芬,张了张嘴,想到什么,拔腿就跑。 社员们等着他出面问清楚事实真相呢,打架的两口子说话含糊其辞的,弄得他们心痒难耐,谁知陆建国嘴巴都张开了却拔腿跑人,这是闹哪一出啊? 陆建国不是因为害怕才跑的,他怕自己脑子不够用,得去沾沾聪明人的光,至于谁是聪明人?当然是生产队之光薛花花了。 他一口气跑到猪场,薛花花正往桶里舀猪食,陆建国拍了拍胸脯,惊魂甫定道,“花花哪,花花啊,不好了,咱先进生产队的称号可能要保不住了啊,咋个整啊。”来找梁兰芬麻烦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公社干部家属啊,公社书记的儿子,儿媳,还有几个公社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腿软啊。 薛花花看他嘴唇发青,纳闷,“咋了,出啥事了?” 陆建国哪儿清楚是什么事,直觉告诉他得来找薛花花支招,公社的大人物,他得罪不起,就说打人的妇女旁边的两位老人吧,厂子里的退休的厂长和主任,吃供应粮的,他招惹不起啊,“梁兰芬得罪干部家属了,花花哪,可咋办啊?” 他不好处啊,梁兰芬再他么不是人也是他管辖内的知青,出了事他难辞其咎,至于干部家属,他的想法是能巴结就尽量巴结,总之不能得罪。 薛花花往桶里添了许多冷掉的开水,眼神瞅了瞅桶,陆建国心领神会的弯腰提起桶,径直走向猪圈,“花花,要不要倒进猪槽?” 四头猪闻到猪食的香味,嗅着鼻子走了过来,然后前腿扒着猪圈,仰头冲陆建国嚎...... 孙桂仙追着陆建国跑出来,见他站在猪圈外,身边杵着热气腾腾的猪食,嘴角不断抽搐,都啥时候了,陆建国咋还有心情喂猪,猪吃得再多都管不住梁兰芬要犯错哪,她拍腿,“队长呐,知青房闹得不可开交呐,你先过去看看啊!” 听到这话,陆建国焦躁感就来了,转头看薛花花,想到沾光的说法,往薛花花身边凑了凑,“花花哪,这次得靠你帮忙了,办不好,整个知青房都会受到连累。”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纵然对知青们有点小看法,但在知青们的前途相比都不值一提,得到先进生产队的生产队有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如果因为先进生产队的事泡汤,大学生的名额自然而然落不到知青们头上...... 当然,他承认,更多的是心痛自己得不到那两个搪瓷缸! “到底发生啥事了?”薛花花没听太明白。 孙桂仙举手,“花花,我知道我知道,来的是女同志带着娘家人,骂梁兰芬是贱货,后来的胖子是他爱人,女同志骂他乱搞男女关系......”这种事,只要是结过婚都有经验,已婚妇女上门骂未婚女同志,其爱人在旁边劝架的戏码,绝对是因为偷吃。 看不出来啊,梁兰芬这种神经病都有人喜欢......转而想到胖子的长相,孙桂仙觉得两人似乎挺配的......因为两人看上去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关于梁兰芬以见不得光的手段拿到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时薛花花就怀疑她偷偷搭上了公社干部,只是没想到会是干部儿子...... 陆建国也很吃惊,他以为梁兰芬顶多性格孤傲说话趾高气扬爱小题大做惹的众怒,没想到她暗地里有胆子勾搭有妇之夫,还是干部家庭的儿子...... “我看脑子被驴踢了,不是说城里来的吗?做的事儿咋这么令人恶心!”陆建国气得踹猪圈,“妈的,咋就把这种人分配到咱生产队了,丢脸!” 这时候,旁边传来喊声,“队长呐,队长呐,又来人了哟,你赶紧来啊!” 陆建国撞墙的心都有了,一个个还嫌事情不够乱呢,还往知青房凑,他真想掉头回家蒙着被子睡觉,这个队长他不想干了。 孙桂仙不知陆建国的心情,她朝薛花花道,“估计是胖子的妈来了,听胖子媳妇说,他妈重男轻女,想抱孙子,怂恿两口子离婚呢。”队长大多数都重男轻女,不过有表现得明显的,有表现得不明显的,骂人不会下蛋的母鸡这种话,还真是很少听到。 由此可见,来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薛花花皱了皱眉,看向焦头烂额的陆建国,“队长先去看看吧,梁兰芬毕竟是咱们生产队的,她做错事是她个人心思不正,千万别连累了知青房的其他人,你记住,你是咱生产队的队长,生产队的主心骨,什么能输气势不能输,不能让生产队被人看不起。” 有薛花花的鼓励,陆建国心情好了不少,“得罪干部家属怎么办?” “你也称呼她们是干部家属了,总而言之,你记住一句话,公平公正,不卑不亢,咱们生产队是今年的先进生产队,谁要是乱闹闹得先进生产队的称号没了,咱也去县城找领导告状,你要让大家相信,县里的领导会为大家做主,县里的领导不行还有市里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搬出县城领导,不怕谁敢在背后乱穿小鞋。 想到梁兰芬找去公社是偷了罗梦莹的信,未免把罗梦莹牵扯出来,她小声和陆建国耳语了几句。 陆建国点头赞同,深吸两口气,昂首阔步走了。 这会儿的知青房乱成一锅粥,之前是夫妻两口子打架,如今换成了婆媳,下着雨呢,两人不嫌地上脏,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在泥地里滚得不亦乐乎,而双方带来的人都不帮忙,陆建国头都大了,小声说了句,“你们要不起来说话?” 婆子两忙着骂对方,压根没听到他的声音,陆建国挺了挺胸膛,怒吼道,“都给住手,要打架你们回去再打,任你们是抓头发掐脖子拧大腿,还是拿刀砍对方我都管不着,如果谁闹事把先进生产队的称号弄没了,别怪我丑话没说在前边,哪怕闹到县城领导跟前,我也要讨个公道。” 陆建国当了多年队长,言谈举止间多少有些威慑力,加之他横着眉,冷着脸,严肃阴寒的神色看上去更为庄严,打得正欢的婆媳两果真停了手。 两人头上脸上身上沾染了泥,若想从脸分辨出谁是婆婆谁是儿媳,别说真有点困难,好在两人都是不吃亏的,站好后,李小红张嘴就骂,“我生不出蛋家里的几个闺女是你生的啊,也不看看你这尖酸刻薄的德行?生得出来吗你?” “李小红,你还有没有点规矩,我是你婆婆......”肖母气得嘴唇直哆嗦,张嘴满口的泥,看得旁边人齐齐哆嗦,太恐怖了。 “你不当我是儿媳妇我还当你是婆婆?我又不犯贱,老巫婆,你不是看我不顺眼怂恿姓肖的跟我离婚吗?行啊,离就离,离了你别后悔求我就好。”李小红抹了抹脸,索性翻起上装,就着干净的里侧擦自己的脸,“我忍你很多年了,以为仗着丈夫有点本事就能在丰谷乡横着走是不是,我告诉你老巫婆,这件事没玩,待会我就去县城,拼了我副主任的职务不要也不会让你好过。” 妈的,她受够忍气吞声的日子了,离婚就离婚,看谁先过不下去。 肖母听到这话有一瞬的怔忡,不信李小红会答应离婚,这几年,随着接二连三的孙女降生,她不是没怂恿儿子离过婚,奈何李小红强势,把儿子拿捏得死死的,梁兰芬是她好不容易能抓到的机会,“离就离,看你就是生不出儿子的,离了婚,不愁我们肖家没有孙子。” 两人吵着吵着又有动手的架势,陆建国皱眉,“要吵回去吵,青天白日的来我们生产队闹事,信不信我报公安把你们抓走。” 薛花花说,要把县城领导挂在嘴边两人才会收敛,信薛花花的准没错。 婆媳两没有作声,陆建国负手走向堂屋,“什么事大家堂堂正正的说明白,丰谷乡公社说大不大,别整得到处都传我们欺负人,梁兰芬,你站出来,她们是冲着你来的,你说说到底咋回事......” 梁兰芬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滑,陆建国不给她机会,“知青房说不清楚就到公社说,公社说不清楚就到县城说,县城说不清楚就到市里边说......”陆建国铁了心要撬开梁兰芬的嘴巴,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知青房还住着其他女知青,万一被人认定为品行败坏的人怎么办?不能让梁兰芬这根搅屎棍坏了一锅粥。 梁兰芬脸色惨白如纸,颤抖着唇,目光虚无缥缈的看向院坝里五官模糊的肖母,后者眼珠子转了转,掉头就想走人,陆建国哼了哼,“今个儿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走,梁兰芬,你说你的,记得要老实交代,什么人该牵扯什么人不该牵扯要弄清楚,我要知道你冤枉了无辜人......哼哼......”陆建国比了比西边农场,“我就向公社推荐你去西边农忙改造去。” 西边条件艰苦不说,在农场改造的都是家庭成分不好的人,去了那儿以后就别想回城了,梁兰芬打了个冷战,思考许久,才把故事的前因后果道来。 她不敢说偷信的事儿,只说自己想找干部走走关系得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谁知道肖母要她乱搞男女关系...... 人说话都有个避重就轻的特点,不管什么事都喜欢将自己放在弱方,梁兰芬擅长装柔弱,更是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以她的话来说,她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社会主义建设中奈何知识浅薄有心无力,所以想读工农兵大学以知识武装自己,充实自己,毕业后祖国需要她在哪儿就去哪儿支援建设......却不想遇到个心肠毒辣心怀不轨的干部家属,逼迫她不得不做下令人唾弃的事儿来。 说到这,她是痛哭流涕,“我是真的想为社会主义建设做点什么,逼不得已才答应她的,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比起前线抛头颅撒热血的战士,我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肖母听得喉咙直冒酸水,恶心,真他妈恶心想吐,就没见过像梁兰芬不要脸的,亏得她以为找了个温顺乖巧的,分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当然,梁兰芬细节交代得很清楚,几月几号去的公社,有没有陪同,她讲得一清二楚,在人们看来,记忆深刻的多是两种情况,大悲或者大喜,冲梁兰芬哭得眼泪模糊脸的程度,绝对是大悲,孤零零的女孩,下乡支援建设却遭到干部家属威胁强迫凌辱,太惨了。 心软的女同志直接流下眼泪来,好多年纪稍大的男同志也眼眶微热,骂肖母猪狗不如,有本事先让儿子离婚,光明正大和梁兰芬处对象,用卑劣手段逼迫人算什么本事? 这种蛇蝎心肠的妇女,就该遭雷电劈死算了。 在场的无不对梁兰芬抱以同情怜惜的目光,指着肖母交头接耳,舆论几乎说是一边倒。 他妈的,要不是时机不对,陆建国真想拍手鼓掌,睁眼说瞎话能说到这个份上,简直了,梁兰芬要有多厚的脸皮多强大的心脏才能说得如此声泪俱下感人流涕啊! 他不敢相信,这种段数的梁兰芬会败在薛花花手里,到底还是薛花花的火眼金睛厉害,两相比较,陆建国越发笃定不能惹薛花花,否则下场绝对惨! 而且薛花花说得没错,让梁兰芬先开口,绝对有利无弊,瞧瞧大家伙的神色,不就是被骗得神志不清了吗? 在梁兰芬的柔情攻势下,肖母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而且她能反驳什么呢,梁兰芬是隐瞒了信封的事儿没说,可如果她将信封的事揭露出来,牵扯进来的就不仅仅是她这么简单了,连老头子也会受起连累。 她唯一后悔的是没抢在梁兰芬前边先说,否则就不会处于这种被动的地步了。 当然,她后悔也没用,因为即使她先开口,陆建国也不会她先说,薛花花告诉她,想要保住生产队的名声,保住十拿九稳的先进生产队称号,一定要梁兰芬先说,梁兰芬说完,是非黑白自有定论。 李小红本来以为梁兰芬和姓肖的一丘之貉,听了她的话才知道她内心里的苦楚,老巫婆的性格她是了解的,为了要个孙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也不揪着梁兰芬不放,叫她爸和二叔揪着老巫婆和姓肖的去公社,这婚,她离定了。 肖母还有话没说呢,看李小红要走,瘫坐在地上就欲撒泼,奈何李小红亲妈和婶子抓着她不松,她怒火丛生,“我还没说......”她来是问梁兰芬怀孕了没,她问过好多人,结合大家的说辞,她笃定梁兰芬怀上他们肖家的种了,不是李小红肚子里出来的,绝对是男孩,她孙子哦..... “有你说话的时候,走,去公社慢慢说。”李小红咬牙切齿说了句,掏出衣兜里的一坨黄纸,用力堵住了肖母的嘴。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陆建国就让大家散了,趁着下雨没什么事,该串门的串串门,隔壁生产队不是很好奇咱生产队的事儿吗?和他们说道说道,促进促进彼此间的情谊。 八卦是所有人的天性,无论男女,眼下陆建国都说可以串门大聊特聊,他们就不怕泄露生产队的秘密了,老实说,隔壁生产队的人和他们关系不错,以前大家坐一块闲磕都是敞开了说,自从陆建国不允许他们聊内部事情后,隔壁生产队的人都不怎么和他们说话了,说他们不够义气,以前聊得多欢啊,说不聊就不聊了,没意思,。 终于,他们找到挽回革命友谊的方法了,走走走,赶紧走,大家伙吆喝着走得近的伙伴就往隔壁生产队去了。 特大惊讯,特大惊讯,他们生产队的女知青遭干部家属强迫乱搞男女关系,大家快来听,快来听,下雨不干活啊! 不消半个小时,梁兰芬的悲情事件就传遍了整个丰谷乡公社! 陆建国又收到消息:公社干部请他去......开会! 33.033 极品婆婆 生产队上上下下忙着收水稻, 天气不好, 时不时的下雨拖慢丰收进度,不抓紧时间收割水稻,时间一长,水稻会在田里生秧, 雨下一阵停一阵的,社员们不敢回家, 下雨就在保管室躲雨, 雨一停就接着干活。 为了丰收,大家都起早贪黑的泡在田里, 陆建国身为队长,自是以身作则,听到开会的消息时,他脸上没有什么波动,梁兰芬的事情传得快, 牵扯到肖干部家属,开会是免不了的, 但是他自认为在梁兰芬的事情上没有偏帮谁,别说公社干部找他,就是县城的领导下乡调查他也有什么说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他腰板直直去了公社。 出乎他意料的是,肖干部绝口不提梁兰芬和肖胖子的事, 而是催他尽早把公粮上缴, 博个先进分子, 过段时间代表丰谷乡公社去参加县城先进生产队队长的表彰大会,陆建国一脸发懵,无缘无故的去县城做什么,他连丰谷乡公社的先进生产队队长都没拿过呢。 “今年仁安村生产队在你的带领下增产增进,取得了大丰收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几个公社联合推荐你去参加表彰大会啊,陆建国同志啊,你是国家的好同志,咱公社就靠你长脸了啊!” 陆建国听得一头雾水,尤其最后句长脸的话,这种话他听队上的很多社员说过,但对象是薛花花,薛花花养的猪又肥又壮,又带领全家扫盲,周围几个生产队就没比她更能干的,在薛花花面前,大家伙最爱说的是,“花花啊,你们要坚持扫盲,咱生产队就靠你长脸了啊......” 猛地听到人对他说这种话,好比自己喊自己名字那样别扭,陆建国不知作何反应,只听肖干部又说,“你要是怯场,害怕上台讲话,选个知青跟你一块,工农兵一家人,县城领导喜欢听相亲相爱的故事,你们生产队的关系和谐,势必会成为其他公社宣传的典范。” 在场的几个公社干部很器重陆建国,张口闭口一个好同志,惊得陆建国连话都不敢说,脑子一片空白的回了生产队,公社干部到底啥意思啊,为什么选他参加表彰大会......不对,为什么要选他和知青参加表彰大会,县城是什么地方?他一年半载都去不了一次...... 推荐他代表几个公社参加表彰大会,不会有什么陷阱等着他吧? 他觉得脑子不好使,只得又去猪场找聪明人给他分析分析,一只脚踏进猪场,就看到陆德文他们几兄弟坐在凳子上,神情肃穆的绷着身体,昂着头,直直注视着薛花花。 薛花花手里拿着荆条,指到谁谁就回答问题。 薛花花,“75” 荆条指向陆明文,陆明文深吸口气,犹豫几秒,“57 57 35” 薛花花又把荆条指向陆德文,‘96’ 陆德文磕磕巴巴,“9696 6969......” 小学毕业的陆建国表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玩什么数字游戏,他喊了声花花,歪着脚在院坝沿刮了刮雨靴上的泥,随后大步走了进去,“花花,你们学什么呢?” 几兄妹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他都有点紧张了,陆德文皱着眉,在无数的6969后终于念出了答案,‘54’。 九九乘法表说难不难,只是字数太多,容易弄混淆,陆明文和陆建勋兄弟两待一块干活,天天你考我考你,两人进步大,倒背如流,对挑箩筐的陆德文来说,正着背他会,数字大的在前边就有点难了,回答完薛花花的问题,陆德文松了口气。 陆明文他们和陆建国打招呼,“背九九乘法表呢?”知道陆建国找薛花花有事,几兄妹识趣的到旁边学习了,最近学了几篇课文和古诗,还有汉字,几兄妹蹲着,赵彩芝代替薛花花的角色,挨个挨个考他们问题...... 气氛明显轻松了很多,薛花花不苟言笑的样子真的太吓人了,不自觉让几兄妹害怕,还是赵彩芝温和。 “花花啊,公社干部让我去县城参加表彰大会,你说啥意思啊?”他心里真没底,就他所知,这种进城开会的名额极为难得,几个公社合起来才有一个名额,公社干部的态度是宁缺毋滥,能不能为公社增光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给公社丢脸,所以能进城参加表彰大会的都是几个公社认同的人才......他何德何能做那个人才啊...... 薛花花收了荆条,将凳子推给陆建国,示意他坐着说,“能进县城是好事,你慌啥慌啊,咱生产队的表现好是众所周知的,别说去县城,就是去市里你都没什么好心虚的。” 因为陆建国,她对评选先进生产队队长的事儿做了些了解,前几年提倡学习雷锋精神,好人好事是重要的评选环节,而这两年好人好事淡化了,主要依据粮食产量而定,粮食产量相同的情况,以粮食的好坏来评选,而今年,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仁安村生产队绝对遥遥领先,陆建国当之无愧的先进生产队队长。 “我也不是心虚,就是总觉得不太真实,周围几个公社呢,咋就轮到我了呢?而且听肖干部的意思,让我选个思想积极的知青一块去县城,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啊?”如果没有梁兰芬的事儿,陆建国高高兴兴就答应了,可有梁兰芬的事情堵着,肖干部让他做啥他都觉得有别的目的,不单纯...... “花花啊,你说他是不是想把梁兰芬弄走啊?”梁兰芬遭干部家属逼迫是铁铮铮的事实,继续留在生产队,对肖干部来说始终是种威胁,而且他专门打听过的,李家和肖家闹离婚呢,李小红是厂里的副主任,有工资有粮票,扬言离婚后几个女儿全丢给肖家,哪个女的想给几个孩子当后妈的话就尽管去,李小红是不管的。 这年代,后妈都是尖酸刻薄心狠手辣的代表,哪个好女孩愿意给人当后妈?尤其还是几个孩子的后妈,肖胖子真要离了婚,想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只怕够呛。 所以肖家为了挽留李小红,绞尽脑汁想办法求她原谅呢,为了缓和两家关系,肖家把梁兰芬弄走不是不可能的事,否则哪天在街上遇见,李小红心里觉得膈应又闹离婚,不是作死吗?陆建国想,肖干部是不是暗示他把梁兰芬带上,顺便弄走。 真要那样,肖干部得收买公社多少干部才能堵住他们的嘴啊,为了梁兰芬,肖干部还真是煞费苦心。 “你是丰谷乡公社杰出的代表,为生产队做了贡献,为丰谷乡做了贡献,梁兰芬做什么好事了?”公社干部想什么薛花花猜不到,只是让梁兰芬去县城参加表彰大会就有点恶心人了,“咱生产队的知青比梁兰芬优秀的比比皆是,你身为队长,该宣扬的是正面精神,若是选梁兰芬,你让那些脚踏实地的知青做何感想?” 辛苦奋斗比不过人家走歪门邪道,对知青们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如果其他知青跟着学,生产队的风气会被带坏的,薛花花认真建议,“知青的事你好好琢磨琢磨,有时候,不介意卖谁个人情,前提是不会坏了咱生产队的风气。” 以薛花花来说,随便选个知青都比梁兰芬强,至少不会给某些摇摆不定心性不坚的人做错误的示范。 陆建国也是这么想的,老实说,如果不是李雪梅家庭成分不好,他肯定提拔李雪梅,李雪梅和薛花花养猪,帮薛花花扫盲,做的事都是对生产队好的事儿,奈何...... “花花,你说罗知青怎么样?”罗梦莹在知青房也是起眼的人物,长得咋样就不多说,进村没多久找陆红英帮忙分担活,不像压榨剥削老实人的梁兰芬,罗梦莹是给陆红英管饭的,为此事,生产队好多人怂恿孩子往罗梦莹跟前凑,今年罗梦莹没咋找人帮忙,都老老实实自己干的......她干活慢是慢点,起码态度端正,不偷奸耍滑,属于脚踏实地的类型。 而陆建国选罗梦莹有两个原因,薛花花全家的课本是罗梦莹送的,能把这么多书毫不犹豫的送人,可见罗梦莹是个心胸广阔之人,有个词不是无私奉献吗?罗梦莹的做法算得上无私了吧? 至于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经常给罗梦莹跑腿,也受过罗梦莹许多好处,家里的红糖白糖还有薄荷糖,大多是罗梦莹送的,如果能帮罗梦莹做点什么,陆建国挺乐意的,选个知根知底的总比选个两面三刀的强。 薛花花心思动了动,“罗知青当然是个好的,就说她下乡后的表现吧,尽管自己身体柔弱不擅农活,也尽可能的跟着大家伙上工,还找人虚心跟着学给人管饭,她来了后,咱队上好多孩子都吃过她的东西......” 罗梦莹算是薛花花见过性格最好的女孩,她家境优渥,处事不骄不躁,对生产队的人没有任何轻视之心,而且她遇事冷静,性格低调,梁兰芬偷了她的信,换作她肯定会想方设法报复回去,而罗梦莹看得开,私底下没有搞任何小动作......这份心胸,她虽不认同,但是真的佩服。 “成,那我和罗知青说说。” 陆建国走后,薛花花喊陆德文,“过来坐着,继续背九九乘法表,顺便把昨晚学的诗写一遍,队上很多孩子去公社小学读书,你们不加紧时间学习,很快被他们超过就丢脸了。” 想到自己连几岁的孩子都不如,陆德文脸色变了变,努力,必须努力。 薛花花考察了许多乘法,完了又让他们默写古诗,陆德文有一句话给忘了,偷偷歪头瞄旁边陆红英的,还没看清呢,只听霍的声,薛花花的荆条落了下来,疼得陆德文赶紧低头,眼睛不敢乱瞟。 “不会背就不会背,抄三妹的做什么,自己不用心怪得了谁?”薛花花没个好气,“自己好好想,想不到就留着,你这次抄三妹的,下次写还得忘。” 陆德文讪讪的点头,留着一行没写,又去写其他,除了默写古诗,他们开始组词造句了,每学一个词语就要造句,句子里不会写的字就写拼音,之后问李雪梅后给补上去,几兄妹一块学。 光是默写古诗默写课文,组词造句,几兄妹整整写了半个多小时,要不是外边的人吆喝着上工,估计他们会继续往下写,他们走后,薛花花检查他们的作业,农忙太累的原因,进度慢了很多,好在成绩还算不错。 西西跪在地上,指着陆德文写的诗,仰头看薛花花,嘴里含糊不清的念: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西西最近学会很多话,晚上大家学习,他跟着学不肯睡觉,陆德文他们七八遍勉勉强强能背下来的诗,西西四五遍就会,而且早上睁开眼第一句就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背完了又背其他的,在床上要把会的诗和课文背一遍才肯下床,论记忆力,陆德文他们比不过东东。 “西西要不要读书?”薛花花抱起他,让他站在旁边,找东西擦地上的字,刚转过身,就听到西西稚嫩的童声,“干活,干活!” 弄得薛花花哭笑不得,又问,“西西要不要读书?”队上的孩子都去上学了,年纪大的带着年纪小的,每天清晨都能听到孩子们的吆喝声,公社离得远,不兴大人接送孩子的规矩,孩子们都是自己去小学,午饭自己带,有的是粗粮饼,有的是稀饭,学校没有食堂,都是吃冷的,薛花花想着西西要是喜欢读书,明年就送去学校。 西西指着地上的字,“背诗,背诗......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声音抑扬顿挫的,从《静夜思》开始,紧接着是《望庐山瀑布》一首接着一首,口齿不清,但有板有眼,薛花花擦地上的字,他就围着薛花花,背完诗词背课文,像唱歌似的,有时候薛花花跟着他一起,西西不肯,伸手捂她的嘴,“你别背,你别背......” 猪场就祖孙两人,倒是完全不显冷清,擦完地上的字,薛花花就把二年级课本翻开,从第一页开始,教西西指着上边的字念...... 念到第九页时,罗梦莹来了,陆建国跟她说了去县城的事儿,她不太明白,先进生产队队长的表彰大会,她跟着去不太合适,问问薛花花到底咋回事? “公社干部什么想法没有明说,我和陆建国分析的是找个脚踏实地的知青宣扬宣扬咱生产队......”公社干部或许是想把梁兰芬打发走,但她更倾向于不是,公社干部再有私心都没胆子把梁兰芬弄到县城,以梁兰芬不顾场合耍心机的手段,万一勾搭上县城领导......后果想都不敢想...... “婶子,你说公社干部的意思是不是......”罗梦莹觉得这事儿不太寻常,仁安村生产队今年是取得大丰收,可像县城表彰大会的名额,怎么都轮不到陆建国头上才是。 “公社干部没明说,我觉得还是当不知道得好,况且你不是想读工农兵大学吗?这次和队长去县城露个脸,明年的名额别人抢都抢不走。”薛花花告诉她实情是想让她心里有个底,甭管公社干部有意还是无意,都不会将梁兰芬送出去,哪怕要送,也不是现在...... 罗梦莹顿时明白了,吃惊道,“如果陆队长自作主张,会得罪公社干部的。”对城里人来说,公社干部的身份他们压根看不上,然而生产队的人不同,她们做什么都要通过公社,像丰谷乡公社这么偏远的地方,公社干部几乎一手遮天,出了事连上访的资格都没有,“要不还是让梁兰芬去吧,我看她的状态不好......” 她是不想陆建国和公社干部对着干,肖家的事她写信和她哥说过了,哪怕不读大学也别和肖家人打交道,逼迫女知青做那种事的能是什么好人,稍有不慎把全家都搅和进去了。 “公社干部既然不把事情挑明,总是有所忌惮,你别想太多,你不去也轮不到梁兰芬头上,而且恐怕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公社干部没有暗示陆建国,怎么做自然是陆建国说了算,哪怕公社干部不高兴,陆建国做得堂堂正正不怕人说。 薛花花困惑的是另件事,“罗知青,你见多识广,你说梁兰芬的事儿还有没有后续啊?”她暗示陆建国把梁兰芬做的事宣扬开是不想连累更多人,梁兰芬为了回城和公社干部家属乱搞关系,在人们的观念里,梁兰芬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能和干部家属乱来,估计在生产队跟很多人有一腿,连带着整个知青房的人都心术不正,所以才让陆建国先发制人。 事情闹得大,不管为了名声还是什么,都该有人出面管管才是,结果好像并没有,肖家那位干部也淡定得很,委实有些奇怪。 说起这个,罗梦莹跟着皱起了眉头,“我注意到梁兰芬精神有点恍惚......”有的事没发生就算了,肖家人来闹过后,再看梁兰芬,她整个人似乎不太一样了,有知青暗中小声议论梁兰芬是不是怀孕了,身体似乎有点发福了。 其实不只知青房,生产队很多人都在议论,梁兰芬大学生名额取消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她们只当是薛花花把人吓狠了,听有经验的女同志说,刚怀孕会有妊娠反应,梁兰芬的情况,没准会怀孕引起的。 薛花花瞠目,“怀孕?不会吧?” “队上有这种声音,是和不是,我也不清楚。”肖家人走后,梁兰芬跟个没事人似的上工下工,然而常常走神,有时候几分钟有时候十几分钟,不太对劲,“对了,梁兰芬向队长请假明天去公社寄信呢!” 薛花花眉头紧蹙,梁兰芬还不安生,迟早把自己给作没了,傍晚下工,她将梁兰芬的事儿提了提,让陆建国心里有个底。 陆建国神经蹦得紧紧的,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跟着穿戴整洁的梁兰芬去了公社,梁兰芬先去公社医院,出来时,整个人一改忐忑颓废,走路神清气爽的,陆建国觉得薛花花是不是想多了,梁兰芬的情况分明是好的,哪儿像怀孕了? 还没松口气呢,就看梁兰芬直直往生产队相反的方向走了,陆建国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跑上去想把人追回来,好不容易在大家心里塑造了个受逼迫的委屈形象,梁兰芬稍不留意就给折腾没了,刚追了两步,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个气势汹汹的妇女,陆建国赶紧找地儿躲起来,双手扒着土坯墙,探出半个头,偷窥两人说话。 不知梁兰芬说了什么,肖母很是高兴,牵着她的收又是转圈又是兴奋的,和上一秒的怒气冲天截然不同,两人声音小,任陆建国怎么掏耳朵都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狗改不了吃屎,梁兰芬又恬不知耻跟肖母达成共识了。 薛花花没说错,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陆建国管天管地都管不了梁兰芬要作死,趁着梁兰芬转身回走时,他赶紧跑了,肖母不是省油的灯,梁兰芬跟这种人来往,早晚得翻船,他决定趁早推荐梁兰芬去西边农忙,留在生产队就是个□□,弄得他提心吊胆的。 怎么做,自然要和薛花花商量。 “她真的找肖干部媳妇去了?” “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你是没看见,肖干部媳妇看到梁兰芬气得鼻子都歪了,不知道梁兰芬说了啥,整个人眉开眼笑的,变脸比翻书还快......”陆建国无比庆幸梁兰芬不是他闺女,否则气都给气死了,“花花啊,真的得把她弄走,你说得很对,像她这种人继续留在生产队,迟早会带坏其他人......”他好不容易震慑住知青们,不能让梁兰芬给破坏了。 “这件事你还是别管了,以梁兰芬的手段,离开是早晚的事儿,等着吧,估计过不了多久梁兰芬就要走了。”像梁兰芬这种人,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 “她会不会影响我先进生产队队长的事儿?”陆建国担心的是这个。 “你放心,不会的。”薛花花语气肯定,以肖母对孙子的重视程度,梁兰芬绝对是风风光光的离开。 陆建国信薛花花的话,只盼着梁兰芬赶紧走,走了耳根子清净些,然而梁兰芬离开的消息传出来时,陆建国还是狠狠的震惊了,梁兰芬的说法是家里出力找到份厂里的工作,正式工,吃供应粮的,谁他妈信啊,绝对是肖家人帮忙弄的,冠冕堂皇,梁兰芬真的太他妈不要脸了,换作他,早跟肖家人老死不相往来了,梁兰芬咋就厚颜无耻的...... 别说陆建国,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受到了冲击,梁兰芬的家境怎样瞒不了大家,突然有了正式的工作,谁信啊? 不等生产队的人逼逼叨叨个有理有据的结果,梁兰芬现身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家里的事儿,她的事家里人知道很后悔,她爸为了给她弄个正式工,天天跑到厂子里跟领导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妈同样如此,为了求人,腿都快跑断了,夜夜睡不着觉,惦记她在生产队的情况,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领导可怜她父母年纪老迈,答应让她进厂子工作,下个月就正式上班。 知青房的人有工人阶级子女,对梁兰芬的说法表示怀疑,真要哭天抢地就能弄到正式工的名额,他们就不会下乡了,梁兰芬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至于真话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当然,生产队的人朴实,哪儿懂厂子里的事,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父母看到儿女受苦不心疼的,不过好多人重男轻女,在他们眼里,女儿远不及儿子重要,梁兰芬爸妈为了梁兰芬能做到那个份上,真的是好父母,大家怀揣着祝福的心送梁兰芬离开,俗话说好事多磨,没想到最先回城的仍然是梁兰芬,生产队的人唏嘘不已。 薛花花没啥感慨的,照样白天在猪场干活,晚上教陆德文他们学习,乘法熟练后,大家进入新一轮的学习,数学开始加减乘除的运用,语文从长句子过渡到看图写话,就是看着课本上的图,猜测他们在做什么,尽可能的发散思维写一篇故事。 字数尽可能的多,将自己想要表达的观点阐述清楚就够了,不得不说,这种题他们还是第一次做,几个脑袋围着课本,反反复复的看,眼里流露出兴奋的光芒,陆德文问,“妈,我们是写作文吗?” 前几天下雨,李雪梅没有去猪场,都是罗梦莹抽空教他们的,罗梦莹说过很多学校里的事,其中讲到了写作文,罗梦莹偷懒不想写作文,就把她哥以前的作业拿出来抄,谁知道忘记修改作文里提到的人名,被老师发现是抄的,罚她写两篇作文。 薛花花让他们写的就是罗梦莹说的作文吧? “妈,作文不是要认识很多字才开始写吗?我们会不会太早了?”他们好多字都还不认识呢! “让你们写就写,既然是课后题,肯定是你们能做的,看两眼就开始,别磨磨唧唧的,写了这题下边还有题目呢。”二年级的课本牵扯到有点深度的内容了,学习的时间会长很多。 几分钟后,一副农民辛勤劳动的图,叫几兄妹写出了不同的版本,陆德文开篇就是:甭管天晴下雨,不能偷懒,人如果偷懒肯定得饿死......通篇都在讲述偷懒后会造成的结果,看得薛花花话都不想说。 陆明文的主题思想是:想吃饭就要努力干活,围绕吃饭的话题写了整整七十个字,其中一半汉字都是拼音。 陆建勋写得很简短:四个男人五个女人在干活,他干他的,她做她的,不说话,撸起袖子加油干。 陆红英写的是丰收景象:稻谷黄了,男同志和女同志积极干活,丰收意味着离分粮的日子不远了,分了粮食,一家人就有饭吃了...... 轮到赵彩芝,她的写法和陆建勋有异曲同工之妙:四个男同志握着镰刀,五个女同志抱着稻谷...... 纵观几人的文章,观点相当明确,要么是劝大家伙别偷懒,要么是吃饭,要么是分粮,不能说写得不好,薛花花抱起西西,给他指课本上的图,轻声问,“西西,你看大家在干什么?” “干活,干活!”西西指着图上的男人,回答得铿锵有力。 陆德文朝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自己的种,两个字抓到关键,一针见血,有潜力。 几个人的文章,薛花花不知道怎么点评,第二天干活时,她问李雪梅,好与不好,她自己也不太懂,只是从背过的课本来说,遣词造句上好像不够丰满。 “刚开始练习,话会啰嗦些,慢慢等词汇量丰富就好了。”在李雪梅看来,陆德文他们算勤奋了,学习是个缓慢的过程,薛花花可能没发现,陆德文他们从开始到现在,会写三百多个汉字了,进步神速得很。 “有没有增加词汇量的法子?” 李雪梅点头,“加大阅读量,词汇量慢慢就丰富了,德文兄弟他们目前多写字,写的字多了,用不着标注拼音也能自己阅读,那时候,每天可以读两篇文章......” 薛花花想想有道理,集中学习汉字,会写,知道意思,会造句就成,而且薛花花制定了严格的标准,每天三十个汉字,三十个汉字衍生出来的词语,句子,隔两天听写学的汉字和词语。 几兄妹不觉得苦,而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又开始了数笔画的日子,水稻收割完成,陆明文和陆建勋负责砍玉米地的玉米杆,兄弟两肩并着肩,你考我一个汉字,我考你一个汉字,兄弟两有个特点,什么都喜欢捡难写的字考对方,所以往往复杂的字会写,简单点的反而记不住。 好比陆明文考陆建勋玉米的米,陆建勋怎么都想不起来,不仅仅是不会写的问题,而是压根没印象,他记得昨天中午学这个的字的时候,薛花花还说了句,“咱吃的米饭就是这个米,你们要是连这个都不会写,饿死算了。” 到底咋写的,他忘得影儿都没了,半晌,恹恹的开口问陆明文,“好吧,我不会写,你告诉我。” 陆明文喜上眉梢,“我赢了?”上一轮数学也是他赢了的,再赢了语文,就是连赢两把,念及此,笑得更欢。 “你赢了你赢了,告诉我怎么写的。” 陆明文食指在空中顿了顿,随即胡乱划几笔,完了看向陆建勋,“会写了吗?” 陆建勋摇头,脸上尽是怀疑,“二哥,你是不是也不会写啊,你跟我数数笔画,我咋觉得你写的不对呢?”两人学习两三月了,他还不了解陆明文?如果陆明文会写的话,绝对是得意洋洋的说,“看着啊,我开始写了啊,一横二竖巴拉巴拉的......”突然在空中乱划,绝对有鬼。 陆明文神色一僵,语气变得严肃,“明明你不仔细看,怪我乱写?乱写就乱写,反正是我赢了。” 陆明文生气了,扔了砍下来的玉米杆就往远处走,陆建勋忙拉住他,“二哥,你去哪儿?” “你不是说我写得不对吗?罗知青在那边,我们找她问问,你看仔细了,可别说人家也是乱写的。”陆明文很是生气,大步走向捆麦秆的罗梦莹,“罗知青,能不能问问你玉米的米怎么写的?” 罗梦莹摊开手,在左手掌心虚写了个字,不待陆建勋有所反应,陆明文跳了起来,“建勋,你看看,罗知青写的跟我是不是一样的?我也是这么写的吧......”怕陆建勋否认,他抬起手,很是豪迈的在空中比划番,速度是又快又急,完了看向陆建勋,“我是不是这么写的?” 说实话,陆建勋敢肯定陆明文第一次不是这样写的,但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陆明文都不会认账的,坑,太坑了,就不该让陆明文有机会问罗知青的,问之前至少让他写在地上,眼下死无对证,除了认输他还能咋办? “好吧,算你赢了。”陆建勋很不爽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掉头就走,“来来来,我们再来。”吃了哑巴亏,以后坚决不会让类似的事儿发生了。 “什么算我赢了,明明就是我赢了。” “好好好,是你赢行了吧。”陆建勋开始回想昨天学过的汉字,怎么着要扳回一城,两人刚蹲下砍玉米杆,小路上传来道娇滴滴的女声,“明文同志,明文同志,我找你有点话说。” 兄弟两转头,看到是春风满面的梁兰芬,陆建勋心情顿时就不好了,推了推陆明文,“二哥啊,妈打你的事儿你没忘吧?” 他妈眼里揉不得沙子,尤其像梁兰芬这么大块头的沙子,更是他妈的眼中钉肉中刺,怕被连累,陆建勋收起镰刀就朝旁边走,不肯和陆明文待在一块儿。 他一走,陆明文赶紧追过去,他和梁兰芬没什么好说的,得让陆建勋给他做个见证才行,“建勋,建勋,你别跑啊。” “明文同志。”梁兰芬擦了擦脚底,踩着红薯藤进了地里,声音柔弱,不像以往尖锐,“我是特意来感谢的,进村后多谢你照顾我......” 陆明文一怔,不好意思的摆手,“梁知青,你别这么说,都是我应该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千万别提起来,否则回家等待他的又是顿毒打。 梁兰芬弯唇笑了笑,估计快离开了,她想了很多在生产队的事,想得最多的就是陆明文,他性子憨厚,任劳任怨,自己做了那等伤害他的事,他都没脸红脖子粗的跟自己吵架,要是他条件好些...... 压下心头不切实际的念想,梁兰芬悠悠开口,“我明天就走了,来是想和你说件事,离分粮食还有几天,我和队长说了,我今年分到的粮食算到你身上,以前你帮我干了很多活,也没请你吃个饭什么的.......” “不用不用。”陆明文边说话,边小心瞅着四周,生怕他妈不小心拎着镰刀跑来,“梁知青,过去的事儿就不说了啊,你进厂后好好工作,争取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就成,粮食的话你带走吧,不用留给我。” 34.034 极品婆婆 会计翻着记工分的本子, 挨个挨个喊大家的名字, 喊到名字的拿着箩筐背篓上前装粮食,而陆建国则和副业队长保管员各司其职的帮着分配,保管员将粮食装进麻袋,副业队长拖到门外, 陆建国负责称砣, 称好粮食倒进社员的箩筐,每年的今天, 是陆建国他们最忙的时候,几乎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如果分不完, 饭都吃不成,几个人废话不多说,该做什么做什么,和笑靥如花的社员们不一样,他们神色严肃。 今年收成好,社员们能多分几十斤粮食, 人人脸上洋溢着笑,一趟捎不回家的得跑两三趟, 挑着箩筐, 走得比任何时候都稳,这种时候, 完全不敢回想前两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就说前年吧, 不分粮食的时候众人心里有个盼头,到分粮食时心里的希望几乎全转为了绝望,天不好,庄稼收成差,分的粮食不够全家老小吃,人人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不知怎么过。 哪儿像现在,箩筐背篓装得满满的,沉甸得让人心情爽。 社员们兴高采烈的伸长脖子等会计喊自己名字,瘦削的身板挺得直直的,黑黝黝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采,看得人跟着心情大好,每每会计张嘴时,保管室立马鸦雀无声,生怕错过了自己的名字,待喊到的人走上檐廊,大家伙又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保管室人声鼎沸,相比之下,养猪场就显得有点冷清了,李雪梅翻着语文课本教陆德文他们写字,几兄妹像小学生似的端坐在凳子上,随着李雪梅的荆条指向墙壁上的汉字,几兄妹齐齐开口,“y ,ang,阳,阳光的阳,太阳的阳,一横撇弯钩,二竖,三竖......” 声音整齐嘹亮,空中盘旋的鸟雀蹦来蹦去,新奇的落在枝头,啄着翅膀观望。 薛花花舀了猪食走向猪圈,四头猪通身黑得发亮,胃口又大了很多,除了煮的一锅猪食,一背篓红薯叶吃得干干净净,薛花花将猪食倒进猪槽,四头猪叫唤着埋头大吃,西西趴在猪圈外,垫着脚尖往里看,奈何个子小,只听到猪吃食的声音,看不见里边的情形,薛花花舀水将桶涮了涮倒进猪草,抱起西西站在石头堆砌的猪圈上,西西蹲着身,稀罕的伸长脖子看,“猪猪,猪猪......” 薛花花圈住他小腰,望着吃得香喷喷的猪,恨不得它们再涨两圈,“是啊,猪猪,养肥了西西吃肉肉。” 西西还小,对肉没什么概念,整个生产队,除了几家劳强户三五个月能吃次肉,大多数只能闻猪油的味道。 西西似懂非懂的仰起头,薛花花摸摸他的头,轻声解释,“比鸡蛋还好吃的肉肉。” 语声落下,外边传来刘云芳爽朗的笑声,她家分的粮食在整个生产队来说都算多的,刘云芳笑得喘不上气,“花花哪,今个儿啥日子,你们咋不慌呢?”保管室人山人海的,刘云芳满心惦记着自家分多少粮食也没注意其他,直到几个儿子挑粮食回家她才找了圈人,不见薛花花陆德文他们的影子。 以她的话说,分粮食都不积极的人别想有啥出息,生产队的老老少少都在保管室等着呢。 “该咱得的粮食跑不了,排队浪费时间,不如抽这个时间让德文他们好好学习。”薛花花她们上半年耽误了很多工分,分到的粮食肯定不多,排队等得人心烦意乱,不如静下心学习,毕竟看保管室的人头,排到下午都是有可能的。 刘云芳想想也是,瞥了眼认真学习的几兄妹,她有点感慨,最初她是不认同薛花花扫盲的,觉得有那个精力不如多挣点工分,这么久了,薛花花他们半天活没耽误,学习也没落下,孙子去公社小学读书后,常常在她面前夸薛花花,说学校里的老师这么说的。 她就想着,等收了红薯,田地没多少事了,她要不要也扫个盲,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听陆德文他们背课文,写字,算数学,总感觉羡慕得很,“花花哪,你说我扫盲的话能成功吗?” “当然可以了,扫盲不分年纪,只要你愿意,都能扫。”薛花花真挚地说道,“咱这把年纪,不仅仅是带孙子咱还能做很多事。”尤其是将来国家政策好了,认识字会有很大的用处,她劝刘云芳,“要我说,不仅你,让雪梅大哥大嫂他们也参与进来,全家人学习积极性更高,你看德文他们,不挺好的嘛?” 瘦了瘦了点,精神面貌不是一般的好。 听薛花花说,刘云芳有点心动,“我回家和老头子商量商量,不是我吹牛,德文他们扫盲以来性格变好了很多,懂事了,知道体谅你的不容易了,几兄妹齐心协力的干活,你肩头的担子会轻松很多。”这才是刘云芳想扫盲的原因,小儿子结婚后,老头子流露出想分家的意思,几个儿子儿媳也答应分家,她觉得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分了家,再是父母兄弟,感情都比不上以前。 扫盲的话,全家人坐一块学习,慢慢回想以前的日子,分家的心思自然而然就淡了。 “花花啊,扫盲的话累不累,我问过陆明,他说听到雪梅教拼音字母数数他就想睡觉......”刘云芳常来猪场,她会数数,只是怎么都翻不过五十,数到49自然的就接20,至于背古诗,她会一两句,背得不完整,真下定决心扫盲的话,她怕自己不能坚持。 “扫盲是长久的过程,首先要从心理上克服,不能打瞌睡,只要熬过三五天慢慢的就好了。” 刘云芳想想也是,万事开头难,习惯养成后就没什么恐怖的了,刘云芳抱起西西,坐在赵彩芝身边,跟着他们一块感受学习的气氛,然而才两分钟,她就坐不住了,老管不住嘴巴想说话,“花花啊,你听说孙家村的事儿了没?” 说完见陆德文他们转头望着自己,刘云芳扯了扯嘴角,赶紧抱着西西进灶房找薛花花,“花花啊,扫盲我觉得有点难......”坐着不能乱说话,什么都听李雪梅指挥,她都当奶奶的人了,哪儿在李雪梅跟前服软,算了算了,不扫盲了。 “花花啊,明文以前的老丈人是栽跟头了,他儿子跟他闹分家呢。”刘云芳在保管室的时候听到好多人议论孙家村的事儿,孙家村今年不知咋滴,拖到最后才把公粮交上去了,孙队长挨了公社干部的批评,他把事情怪在赵武斌头上,回生产队和赵武斌大吵了架,骂得赵武斌狗血淋头,赵武斌两口子住在养猪场,孙永昌醒后,孙宝琴就回娘家哭日子过不下去了,还告状说孙成功打赵武斌,孙永昌气得不行,要两口子搬回孙家住,孙成功不答应,扬言赵武斌搬进孙家他就搬出去。 父子两闹得不可开交。 薛花花天天在猪场,外边的事儿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孙家闹分家她昨个儿就听孙桂仙说了,以前孙桂仙多看不起陆明文现在就多把陆明文当成宝,话里话外称赞陆明文踏实孝顺,把赵武斌贬得一文不值,要不是知道孙桂仙和孙永昌撕破脸,薛花花以为她还想撮合陆明文和孙宝琴复婚呢。 “孙永昌是被鬼迷了心窍,孙宝琴说接他进城他就信啊?人赵武斌没有爸妈?要给他养老?只孙永昌是个傻的才信。”刘云芳不知孙永昌咋想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让嫁出去的女儿养老的,孙永昌也不怕外人笑话,即使赵武斌真有这个心,他爸妈不闹?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给别人养老,换谁谁高兴? “孙永昌是被赵武斌忽悠了罢了,以赵武斌的为人,你觉得他肯?”薛花花没见过赵武斌,但从大家伙说的那些事来看,绝对不是表面的单纯,赵武斌和孙宝琴结婚,绝对有利可图,至于什么利,就只有赵武斌自己知道了。 刘云饭呸了句,“他那德行孙永昌养他一辈子还差不多,怎么可能给孙永昌养老?生产队的人都在说呢,孙家就孙成功是个明白的,可惜做不得他爸的主,赵武斌和孙宝琴已经搬回孙家了。” “搬回去了?昨天孙桂仙和我说还在吵呢。” “所以赵武斌不要脸啊,人两父子吵架,他怂恿孙宝琴收拾起东西就搬回去了。”说到这,刘云芳朝外边瞅了眼,“知道我咋知道的不?” 薛花花摇头。 “孙成功来村里找孙桂仙,请孙桂仙回去劝劝她大哥,两人就在竹林里说话,被我看到了。”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不禁多嘴问了句,孙桂仙没有任何隐瞒就把孙家的事儿说了,不得不说,孙桂仙在这件事上挺果断的,无论孙成功怎么哀求,孙桂仙硬是没答应,让孙成功赶紧回家,要是认她这个姑,逢年过节就来看看,不认就算了,凭良心讲,认识孙桂仙几十年,刘云芳没见过她这么聪明过,“孙桂仙做得或许有点不近人情,可在情理之中,想想孙永昌两口子的性格,孙桂仙要掺和脚,孙永昌不得怪她挑拨父子感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孙桂仙不插手是对的,免得最后弄得两头不是人。 “花花啊,都说孙桂仙是沾了你的光才聪明的,你让我也沾呗!”为了分家的事儿,她头都快大了,生产队分家的人多,但都是穷得没法子才分的,他们家是劳强户,哪儿用得分,刘云芳不禁叹气,问薛花花对分家的看法,换作她以往的性格,早就骂开了,如果被她知道谁在背后怂恿分家,非一顿好打不可。 薛花花将剁碎的红薯藤放进锅中,盖上木锅盖,侧目看了刘云芳眼,“分家有分家的好处,你想想啊,全家住一块,总有磕磕绊绊的地儿,虽说忍忍就过去了,但时间长了,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分了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反而会减少彼此的摩擦......” 刘云芳家里的情况她知道,分家不是某个人的意思,而是除刘云芳以外所有人都想分家,刘云芳继续阻拦只会消磨大家的感情,不是长久的办法,况且以她来看,陆通陆明他们想分家不是不孝顺,而是纯粹认为自己有能力养活妻子孩子,才想着单过。 “他们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他们?一定有人在背后怂恿他们分家。”想着想着,刘云芳看李雪梅的视线就变得不友好起来,薛花花揉了揉太阳穴,沉吟道,“你想想家里的条件,哪怕分了家你和陆三哥也会过得好,而且不用你像以前天天给全家洗衣服做饭,多轻松?我看陆通他们想分家,是想让你和陆三哥过几年好日子......” 生产队分家无非三种分法,父母跟着认为喜欢的儿子住,其他儿子每年交养老费,或者父母单独住,所有儿子都给生活费,亦或者轮流住,适当的给点钱意思意思就够了,无论哪种情况,对刘云芳来说只会轻松得多。 刘云芳不信,“他们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就谢天谢地了,反正我不是不信他们有什么好心。” “不说其他,就说说你家老大,他三个孩子都在公社小学读书吧,对他来说不分家更好,分了家,光是三个孩子的学费就够他愁的,他为什么要分家呢?再说陆明媳妇,再等几个月她就要生了,得要人照顾她坐月子吧,分家她能得到啥好处?”其实陆家为什么分家薛花花不清楚,李雪梅也不知道,说是陆明爸的意思,陆明他们几兄弟没什么意见就答应了...... 经薛花花提醒,刘云芳更想不通了,老头子说一出是一出的,到底想什么呢。 “不行,我再和老头子说说。”好好的家说分就分,她心里不是滋味,而且分家容易,分了家孩子们住哪儿也是问题啊,家里好不容易有点积蓄,总不能全用来修房子吧? 薛花花不了解陆家的事儿,傍晚下工,她才带着陆德文他们去保管室分粮食,这会儿保管室外还有些人排队等着,薛花花家是最后个,耽误了两三个月,好在陆德文工分高,补回来些,加之陆明文不晃悠,全家人的工分加起来比去年还多,有点出乎薛花花的意料。 陆建国给她称粮食,小声道,“梁知青走的时候说把工分给你家明文,你让明文找会计算算她的工分......”陆德文他们挣的工分在本子上记着,昨天陆德文找他把工分誊抄了份,说是拿回家让当练习题练习,也不知道算的情况如何。 提及梁兰芬,薛花花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她把工分给明文干什么?”说话时,她有意无意望向陆明文,陆明文悻悻然的扯了扯嘴角,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妈知道梁兰芬的事儿了,摸着良心发誓,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不要梁兰芬的粮食......至于梁兰芬和陆建国怎么说,他拦不住啊。 陆建国耸肩,“谁要知道她想什么就好了,和你说啊,你离开咱生产队可没急着回家,先是绕去了肖干部家,住了两天直接去厂子工作了。”不是陆建国专门打听她的事儿,谁让梁兰芬的事在丰谷乡公社传开了呢?有人见她和肖干部媳妇手挽着手亲似母女便来找他求证,其实哪儿用得着求证,能让肖干部媳妇笑得花枝乱颤的,大抵就是和孙子有关的事儿了。 没错,梁兰芬怀孕了,据说她就是用这个要挟肖干部媳妇把她弄回老家的,肖家有亲戚在部队干,听说认识当官的,为了梁兰芬,肖干部媳妇是把老脸都豁出去了,听说人家说什么都不答应,肖干部媳妇跑到人爸妈面前,是又哭又抹泪的,都是亲戚,能帮上忙的不好推辞,逼得小伙子没办法...... 说说都是些什么事,幸亏梁兰芬走了,否则生产队不知怎么乌烟瘴气呢。 “她说了给明文的,你们就安安心心收下,人家现在吃供应粮的,不在乎这点粮食,况且比起明文帮她挣的工分,这点粮食不算什么。”陆建国没那么纠结的心思,谁要送他粮食,再多他都敢收,尤其像梁兰芬这种走了就不回来的,更没什么好怕的。 薛花花低头想了想,让会计把梁兰芬该得的粮食划出来,“我们全家靠苦力吃饭,干了多少活就拿多少粮食,该我们得的我们一斤不少,不该我们的,一两我们都不要。”说完,她回眸望向胆战心惊的陆明文,陆明文急忙附和,“队长,我妈说的对,梁知青的粮食咱不要。” 要了心里不踏实。 陆建国错愕,“为什么不要?她人都不在了,你们不要总不能给他寄去吧?”不说他知不知道梁兰芬的地址,但他坚决不跑腿的,好不容易把梁兰芬送走了,可不想节外生枝。 “就放保管室堆着吧,以后谁家要是遇到难处要救命粮食了,就给他们吧。”薛花花不想和梁兰芬有一点牵扯。 陆建国无法,只得把属于梁兰芬的粮食留起来,怎么处理以后再说。 分了粮食,家家户户都准备煮顿白米饭敞开了吃,打打牙祭,接下来的几天,生产队弥漫着浓浓的米饭香,老远都能闻见,站在坡头的赵成刚嗅了嗅鼻子,口水直流,他旁边的赵母也不断的咽口水,“仁安村生产队真是富裕,这么远都能闻到米饭香,老大,彩芝家分了不少粮食吧?” 连梁兰芬送的粮食都瞧不上,薛花花家到底分了多少粮食啊? 赵成刚也想不出来,再次踏进仁安村生产队的地盘,他双腿止不住的发抖,“妈,咱真要去找彩芝?我说过的,她不会管咱死活,她婆婆什么性子你也知道,落她手里,咱不会有好果子吃。”那天他只是杵陆德文,后来听了薛花花的风光伟绩后,只觉得自己福大命大没栽到薛花花手里,冲着薛花花拎刀就砍的性格,他还不得缺胳膊断腿? 说到薛花花,赵母是又恨又气,偏偏还很怕,望着陆家方向,她想了想,“咱不找彩芝,直接找她们队长,那粮食是梁知青给他们的,他们不要,咱当亲戚的收着没什么问题吧?”赵母觉得薛花花脑子不正常,有人送粮食是多值得高兴的事儿啊,换作她,巴不得人送得越多越好,薛花花说不要就不要,太糟蹋了。 没错,赵母她们今天来不是找茬啊,只是想要粮食。 自从三个女儿不管他们死活不往娘家送粮食后,他们就饿肚子,顿顿挖野菜掐红薯叶吃,吃得涝肠寡肚的吃不下去了,不得不让儿媳妇回娘家想办法弄粮食,几乎把所有亲戚都借了遍才借到二十斤粮食,这点粮食,塞牙缝都不够,但没法子,不敢再像往常吃饱了的吃,都是玉米糊糊混着野菜煮,野菜比糊糊都多,好不容易等到分粮食,粮食刚接过手没捂热和呢,亲戚们就上门嚷着还粮食,当着整个生产队人的面,赵母再哭再闹,都得先把借的粮食还了。 还了亲戚的粮食,分来的粮食只够他们吃到过年,这不得好好谋划谋划吗?听说仁安村生产队的梁知青离开前把粮食留给陆家被薛花花拒绝后,全家就动了心思,问赵彩芝要粮食赵彩芝不给就算了,这种薛花花不要的粮食她们收着没问题吧? 赵成刚领头,没有去陆家,直接奔着保管室的方向去,玉米杆砍完了,社员们开始新一轮的割红薯藤,嫩叶子喂煮,老叶子剁碎了煮熟喂猪,至于红薯藤,像往常晒干磨成粉屯着,地里割红薯藤的孙桂仙认出是赵彩芝娘家人,赵成刚走在最前挑着箩筐,赵母背着大背篓,赵铁钢也挑着箩筐,箩筐和背篓都是空的,来借粮食的无疑了,孙桂仙笑呵呵打招呼,“彩芝妈啊,彩芝她们不在家呢,去生产四队领粮食去了。” 今天是生产四队分粮食的日子,薛花花她们有工分在那边,天麻麻亮全家就挑着箩筐背着背篓往生产四队去了。 赵母愣了愣,心道不在才好呢,如果在家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她虚势的回,“不要紧,我们两家的关系,哪儿用得着见外,我啊,就是来看看外孙的,对了,陆建国队长在吧?” “在养猪场呢。”孙桂仙脸上还挂着笑,心头早将赵母从头到脚狠狠唾弃了个遍,就没见过走亲戚这么大阵仗的,挑两担子空箩筐,空背篓,以为谁不知道她的目的呢,想从薛花花手里借粮食,吃雄心豹子胆了吧! 赵母没继续跟人寒暄,脚下生风的朝养猪场的方向去了,远远的听见里边传来声音,有大人的有小孩的,三人走上坡,看见檐廊上坐着个女孩,她怀里抱个孩子,背上背个婴儿,口齿清晰的念着什么,赵成刚瞻前顾后瞄了两眼,向他妈介绍,“是德文三妹,机灵得很,上回看见我和秀菊,抱起西西就走人。” 陆建国在灶房煮猪食,薛花花来不了,他就帮忙顶半天,见外边有陌生面孔出现,他扔下柴火就走了出来,见三人挑箩筐的挑箩筐背背篓的背背篓,他蹙了蹙眉,“红英,你大嫂娘家人来了。” 陆红英正读词语,闻言,转头望了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拍拍西西,让他喊人,西西认生,怎么不肯张嘴,指着墙上的字,喊“读,读......” 赵母的表情有点尴尬,她咧着嘴朝西西笑了笑,“西西,待会外婆抱你啊,陆队长,我们是来找你说点事的。”无论如何要趁着薛花花回来前把粮食的事情落定。 陆建国一脸困惑,“找我?”以他看人的眼光,母子三人恐怕不是纯粹走亲戚的,他和赵家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有什么好说的?陆建国冲陆红英挥手,“红英啊,你去生产四队找你妈,说家里来客了啊。” 赵母心口一紧,“不用不用,我们是来找陆队长的,顺便看看西西他们,陆队长啊,要不你出来说话?” 混到赵母这把年纪,也没啥事不好开口的,等陆建国走出院坝,她就把粮食的事说了,“陆队长啊,我问过了,粮食是彩芝婆婆不要的,做亲家的,我替她收着没什么不妥吧?”仁安村生产队今年大丰收,梁知青再偷奸耍滑分到上百斤粮食不成问题,薛花花不要,她稀罕得很。 陆建国正揣测赵家人的来意呢,听到赵母的话,惊讶得睁大了眼,“你们想要粮食?”怕是疯了吧,梁兰芬给陆明文的粮食,怎么轮也轮不到赵家人头上,他就纳闷三人的阵仗咋像分粮食似的,原来真奔着粮食来的。 赵母目光坚定的点头,“是啊,不算要,我亲家不要的我捡着了呗,陆队长,你不会不给吧?” 当然不给了,凭什么给啊,陆建国摆手,“这件事你们还是找薛花花商量吧,粮食是梁知青给她家老二的,怎么处理她说了算。”粮食本就是烫手山芋,没有薛花花点头,他谁都不给,“猪食还在锅里煮着,我先进去忙了。” 懒得多说,陆建国掉头就进了院坝,留下母子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咋办。 “妈,我就说嘛,彩芝婆婆出名了,队长都怕她呢,咱想要到粮食,估计难。”赵成刚听了太多薛花花打人骂人的事,心里害怕得不行,生产队的人可是说了,谁惹薛花花谁死,甭管你多牛逼多厉害,到薛花花面前就和路边的猪草没什么区别,薛花花挥着镰刀,一刀就能把你割成一片一片的。 “妈,要不我们回去吧?”赵成刚找赵彩萍的那次挨了打,心有余悸得慌,再和薛花花硬碰硬,他怕自己真的会没命。 赵母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情来的,没有拿到粮食怎么舍得离开,家里都是饭量大的,最近为了省吃俭用,都饿成什么样子了?肚子饿,干活就没力气,干活没力气挣不到工分,没工分的话分不到粮食...... 赵母放下肩头的背篓,抖了抖衣服上的灰,扬起唇,笑盈盈走了进去,赵成刚兄弟两看不懂她做派,立在原地,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赵铁刚听他大哥的,“大哥,你说我们要不要进去?” 赵成刚抬头望了望天,时候还早,薛花花她们应该没这么快回来,他迟疑道,“进去坐坐吧,养足力气,待会需要逃命的时候才跑得快。”赵成刚的经验之谈。 兄弟两把箩筐重叠着放进背篓,畏畏缩缩走进院坝,西西窝在陆红英怀里,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子,害怕的望着笑得满脸褶子的赵母。 “西西啊,外婆的乖孙哦,快来让外婆抱抱啊。”赵母自认为笑得如沐春风和蔼可亲,奈何西西岿然不动,甚至还往后边躲了躲,赵母再次拍手,“西西啊,外婆的乖孙啊......” 西西盯着看两眼,继续将脸转向别处,陆红英抱起西西坐在自己腿上,冲赵母说道,“西西认生,久了没看见,估计给忘了。” 陆红英说是说,没教西西喊外婆,无事不登三宝殿,赵母她们摆明了来借粮食的,上次落下的背篓箩筐还是新的,今天又挑新箩筐来,赵家人还真是清闲。 赵成刚站在赵母身后,在后边推了推赵母后背,“妈,东东长得可像彩芝小时候了,你抱抱他啊。”大的认生,小的总不至于认生吧,几个月大的孩子还是挺好忽悠的。 赵母眼神一亮,“外婆的乖孙哦,生下来外婆都没见过呢。” 陆红英把东东放下来给赵母抱着,赵母抱在怀里,愣了好几秒,孩子醒了,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认真盯着赵母看,赵母亦眯着浑浊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怀里的婴儿,这孩子是她外孙?不像啊,长得太好了吧,白白净净的不说,肉嘟嘟的,完全不是穷人家养出来的。 估计没人说话,东东扁着嘴,双手伸过头顶,啊啊啊哭了起来,赵母回过神,忙移开视线,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哭声才戛然而止,赵母抬眉,眼里藏不住探究,“红英啊,东东吃什么长得这么好啊?” 看着白白胖胖的外孙,赵母忍不住想到自家骨瘦如柴的孙子,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赵母心头难受得呀,“红英,你们家有很多粮食吧,和你说,婶子家连糊糊都没得吃了,西西表哥,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不是刚分了粮食吗?婶子家好几口人都偷懒去了?”陆红英故作好奇的问。 赵母神色僵了僵,“就这样都没吃的,要是再偷懒,全家真的要饿死吧,红英啊,婶子家日子不好过啊。” “婶子,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呢,就说大嫂吧,嫁给我大哥后饭量小了很多呢,都是给穷的啊,我妈说了,咱家过得好不好,看我大嫂胃口就知道了......你不知道,我大嫂顿顿吃小碗糊糊,我们全家都这样。”陆红英双手圈着西西肚子,语气不疾不徐。 赵母再次哑口无言,自己闺女的饭量赵母再明白不过,真让赵彩芝敞开了肚子吃,陆家绝对被吃垮。 “哎,红英啊,你家至少比婶子家强啊......” “婶子也别气馁,你们压压肚子,顿顿少吃点就好了。”陆红英笑着回,“我们家没人吃过饱饭,我妈说粮食要省着吃,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总不能三天两头向亲戚借粮食,次数多了,再好的亲戚情分也淡泊了。” 家里以前什么情况陆红英太明白不过,最近能吃饱饭多亏她到处挖野菜,混着米,混着糊糊,大家勉勉强强能吃饱,以前薛花花煮饭,都是干活回到家拖着疲惫的身体煮饭,没时间挖野菜只能少煮点粮食,全家都吃个三分之一饱就了事,哪儿有赵家人的福气,甭管有没有粮食,老老少少吃到饱。 赵母被陆红英挤兑得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才阴阳怪气开口,“不愧在扫盲,说的道理一堆一堆的,婶子不是你对手。” “婶子千万别这么说,我就实话实说而已,你要不信问问建国叔,咱家啥情况他清楚。”去年庄稼收成不好,赵成刚硬是上门挑了几十斤粮食走,她们勒紧裤腰带舍不得吃,赵家人挑回家没多久就吃完了,凭什么还有脸来? 赵母没接触过薛花花闺女,以为是个心肠软的,没想到说话如此老成,想在她面前卖卖惨估计是不可能了,赵母的希望只能寄托于赵彩芝身上了,希望赵彩芝不要太过绝情,怎么说粮食是薛花花自己不要的,给她们又没啥影响,咋就舍不得呢? 赵母还跟着几个人 35.035 极品婆婆 陆建国也在思考这件事, 地里的人火烧眉毛跑到猪场避难,叫嚷着赵成刚兄弟两疯癫病犯了,个个吓得跟缩头乌龟似的, 躲在猪场不肯出去,怕赵成刚发病到处伤人, 陆建国赶鸭子似的才将人赶去地里,折身回来和薛花花说话, “花花啊, 德文媳妇没啥毛病吧?” 有两个长舌妇嘀嘀咕咕的议论, 怕赵彩芝也有疯癫病传染给她们, 叽叽喳喳喊着要离赵彩芝远点, 陆建国不想事情闹大,觉得问问薛花花比较好。 薛花花单手杵着扫帚,眉梢尽是疑惑, “有什么毛病?” “疯癫病啊, 队长的人说赵成刚兄弟两不正常,担心德文媳妇......” “彩芝能吃能说能干活, 哪儿像不正常的了?我看她们才是有毛病, 大白天的被两个愣头青吓得躲猪场来。”薛花花猜不到赵家人为何走得如此着急,但要说脑子不正常, 绝对不可能, 那天陆德文抓着赵成刚让他打, 赵成刚保持理智没有动手, 哪儿像傻的? 陆建国表示赞同, “你说得对,地里干活的二三十号人呢,被疯狗追似的撒腿跑,太丢脸了,我去地里转转,谁要乱嚼舌根我帮你批评他们。”好好的气氛,让两三个搅屎棍搅得乌烟瘴气,太不利于先进生产队的名声,他得好好说说他们去。 为了生产队的利益,陆建国没有兜圈,逮住说赵彩芝闲话的妇女同志就骂,跟薛花花久了,陆建国学到很多骂人不带脏的话,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似的骂,骂得对方满面羞愧方肯罢休,沾薛花花聪明人的光,陆建国感觉自己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走路脚下仿若带着光,走哪儿哪儿闪闪发亮。 地里议论赵彩芝的不敢再多言,陆建国很严厉的警告她们了,如果再继续交头接耳,惹得薛花花发火就纯属自己活该,薛花花惹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乖乖闭嘴,尽量不惹薛花花发火,而隔壁生产队的人问他们怎么突然齐齐往猪场跑,大家伙口径很是一致:赵家人借粮食,他们通知薛花花呢! 弄得隔壁生产队的人对薛花花崇拜不已,薛花花的地位,快赶上陆建国了,不对,陆建国家来糟心亲戚不见得动员所有人奔走相告,还是薛花花更厉害些。要知道,薛花花带人去生产四队挑粮食,生产四队的队长怕耽误薛花花太久,队都没让排,直接让会计把薛花花她们该得的粮食算出来,等薛花花她们挑着粮食走了,队长才让排队,依着秩序来。 薛花花彪悍的地位,无人撼动。 说起生产四队,仁安村的社员们话题多了,刘华仙敢带着人打上门,绝对不是好惹的,薛花花他们去四队挑粮食,刘华仙就没阻拦?上百斤粮食,说没就没了,刘华仙当真舍得? 听到有人诚心诚意的发问,生产四队的同志收起镰刀,屁股往红薯藤一坐,双手环住膝盖,扯着嗓门说,“她敢说什么啊?咱队长都毕恭毕敬的欢迎薛花花呢,你们不知道,薛花花到咱保管室的时候,外边站着些人排队,薛花花沉着脸,阴森的问是不是在这排队,吓得前边满心欢喜的同志打了个冷战,赶紧让开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不排队,不排队,你先啊!”,咱队长眼睛瞄到薛花花,脸都白了,喊会计喊了好几遍都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他婆娘提醒他才回过神,立马催会计先把薛花花她们的粮食称了再说其他......” 好不容易盼到分粮食,兴奋整夜的人们天不亮就去保管室候着,喜滋滋的说着丰收的喜悦,薛花花往那一站,大家伙顿时噤若寒蝉,连脑袋都不敢抬高了,怕遭薛花花惦记上,“不是我说啊,你们队的薛花花真的太吓唬人了,她挑着粮食走得见不到影儿了,咱才敢小声说话。” 和薛花花相比,刘华仙算得了什么? 仁安村生产队的同志回,“别说你们了,咱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怕她呢,她们全家扫盲,个个都里厉害得很,不过啊,薛花花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你们要不得罪她,她基本不会翻脸,所以别自己吓自己啊。”薛花花是生产队的聪明人,但凡遭她打骂的,都是自己活该。 两个生产队有地连着,说起生产队的事儿大家就没心思干活了,索性各自坐地里,你说你们生产队的,我说我们生产队的,互通消息,资源共享。 当然,他们聊天的内容会通过不同的人传到薛花花耳朵里,薛花花并不在意外人对她的看法,她的心思都在陆德文他们的学习上,庄稼地活少了很多,全家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陆家筹备分家,李雪梅抽不出时间,罗梦莹便替了李雪梅的位置,教陆德文他们二年级的课本,上午语文,下午数学,学习的时间不长,但陆德文他们私底下用功,速度明显比农忙时快了很多。 再考试时,题目比以前多了很多,几兄妹不敢马虎大意,闷着头,专心致志的做题,薛花花在灶房煮饭,罗梦莹在院坝守着监考,旁边还有几个知青房的女同志,望着地上的题目不自主的露出鄙夷的神色,小学二年级的题目,换作她们十几分钟就完成了,几兄妹绞尽脑汁想个半天都想不出答案,数学就算了,语文很多字不会写只能笨拙的写拼音代替,看得人想笑,不一会儿,看稀奇的男知青们也来了,被地上密密麻麻的题目吸引,皆蹲下.身,认真的审视着题目,和女知青的嘲笑不同,男知青们更多的是思考,不受控制的默默想答案,周旭低头看向题目,“德文同志,你这题算错了......” 蹲在地上的陆德文讶然的抬起头,望着周旭手指的地方,小心翼翼瞄了眼灶房,见薛花花正望着自己,忙朝周旭摆手,“错了就错了,下次做对就好。”一次吃不上米饭不要紧,千万别把属于自己的稀饭给弄没了就好。 “给你说了你就赶紧改啊。”周旭不懂陆德文想什么,学校期末考试,他恨不得有个人在旁边帮忙算数报答案,以己度人他才和陆德文说的,对方竟然不领情。 陆德文眼观鼻鼻观心的往后挪了挪,继续做题,数学题难度大,由难到易更轻松些,因此他从数学题开始做,听了周旭的话,他有点埋怨对方多管闲事,他做完了会倒回去检查的,周旭大声指出他的错处,待会他检查时,是改还是不改?周旭不告诉他哪题错了,他没准自己检查得出来,眼下周旭提醒了他,自己再改,总有种不作弊的感觉。 知青们才是看个热闹就散了,他们几兄妹还得凭成绩吃饭呢。 罗梦莹也提醒周旭别打扰他们,影响他们的发挥。 周旭心里不痛快,但也知道罗梦莹说的实话,考试最怕三心二意,他朝陆德文说,“你们做你们做,我就看看,绝对不打扰你们。” 陆德文他们扫盲不是什么秘密,考试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要不是罗梦莹让他们晚上留饭她可能回来得晚些,知青们压根不知道陆德文他们学习后还要考试,不知谁说了句去看看,大家伙都来了,不得不说,对离开小学好多年的他们,这种考试挺让他们怀念的,相比陆德文他们的专注,他们更多的是兴奋和高兴。 三兄弟身边都站了男知青,见着他们写错了就小声提醒,手指压着写错的字,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这,这个字错了,赶紧改。” 陆建勋定睛望了眼,趁没人注意,绷着双唇问,“怎么写的,我忘了,你写来我看看......” 男知青急忙在地上比划了下,陆建勋眼神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错别字划去,重新写上正确的字,完了怕成绩还不够理想,“再帮我看看,哪儿有错的和我说。”他怕声音被人听了去,舌头和嘴唇几乎一动不动。 男知青心领神会,从第一道题开始检查,错的地方就用指甲轻轻划一下做上标记。 陆明文身边是同样的情况,“明文同志,你这题也错了,赶紧改。”对考试的人来说,最高兴地莫过于偷看到同桌的答案,他太懂陆明文的感受了,几乎是陆明文挪一步他挪一步,像能写会算的影子似的跟着陆明文,一旦陆明文出错就小动作的提醒。 最后的成绩可想而知,陆明文和陆建勋同时并列第一的双百分,陆德文和陆红英语文数学都有错的,罗梦莹把成绩告诉薛花花,薛花花脸上没什么表情,往灶眼里塞了柴火后走出来,真挚的感谢罗梦莹给四兄妹出题,再次留罗梦莹吃晚饭。 “婶子,不用太客气,我图个新鲜而已,知青房已经有人煮饭了,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啊。”天儿快黑了,罗梦莹叫着知青们离开,她给陆德文他们出题没有别的意思,纯属想体验次出题老师的快.感,估计每个读过书的人都憧憬过自己出的题能难住所有人吧。 无论薛花花说什么,罗梦莹不肯留下,和几个女知青说说笑笑的走了,剩下院坝里的几兄妹,陆明文和陆建勋考了最高分,两人像等待接受表扬的小学生,端正的站在考试的区域里,然而左等右等,薛花花硬是没吭声,也没就这次考试发表意见,陆明文心里没底,暗搓搓抬起头,就见他妈目光阴沉的望着他,陆明文打了个激灵,“妈,咋了?” “咋了?你自己做了啥自己心里有数,你和老四几斤几两我不知道?100分?你蒙谁啊,平时不用功,考试就想着作弊,还吃米饭吃鸡蛋?你好意思吗你?”薛花花板着脸,不苟言笑,陆明文心突突直跳,只听薛花花又说,“先给我回房间好好反省反省,我让你们啥时候出来再出来,免得被你们气得没胃口。” 说完薛花花就进了灶房,换陆德文舀水洗手吃饭,理也不理陆明文和陆建勋,兄弟两沮丧不已的回了房间,想到自己的小把戏被薛花花看得一清二楚,脸火辣辣的烧得厉害,房间有点黑,月亮透过窗户洒下少许的光亮,兄弟两靠墙站着,谁都不说话。 门外传来阵阵米饭的香味,今年的新米,蒸的白米饭又糯又香,还有鸡蛋,昨天薛花花就和他们说了,谁要考得好,不吃煮鸡蛋,而是把鸡蛋摊成饼盖在饭上,金黄金黄的,像秧田金灿灿的稻穗,还有酸枣馍馍......想到错过了什么,兄弟两的脸快烂成稀泥了。 “二哥,知青和你说了几道题?”陆建勋垂着头,无精打采的问陆明文,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宁肯掉尾巴也比现在强,饭量减半,也就说只能吃半碗稀饭,半个馍馍....... 陆明文摇头,想着知青会正确答案,他几乎没怎么专心写答案,反正写错了知青会和他说,做题的时候注意力都不怎么集中。 陆建勋颓废的叹了口气,他的情况和陆明文差不多,一看有点难得就给知青使眼色,自己没怎么用心,“二哥,你说大哥他们是不是快吃完饭了?会不会把酸枣馍馍都吃完啊?”昨天他妈还兴冲冲的告诉他们今天每人吃个大馍馍呢,结果弄成这样了。 陆明文吞咽了两下,“要不你出去看看?” “不行,妈说了她喊我们的时候再出去,这会儿出去半碗稀饭都没了。”陆建勋才不上陆明文的当,薛花花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能反着来,“二哥,你再和我说说考试的题有哪些,我看看自己能得多少分。”陆德文和陆红英分数不高,如果自己凭实力都能赢他们......真的是会呕死....... 陆明文从语文题开始说,陆建勋一题一题作答,语文数学题下来,陆建勋大概算了算自己的成绩,只觉得身子发软,浑身冒汗......陆德文语文96数学95,而陆红英语文97数学93,依着陆明文说的,他自己做题的结果完全比两人的分数高。 陆建勋扶着额,头疼得厉害,他咋就想不开寄托于知青呢,明明他自己能赢的啊,他后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啊。 “二哥啊!”陆建勋几乎快哭了,“你说我咋就脑子进水找知青帮忙呢,我能赢的啊,米饭鸡蛋本该属于我的啊!”陆建勋靠着墙,越说越觉得心酸,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陆明文没哭,但脸色也说不上好看,他将所有的题重新做了遍,成绩比陆德文的好,明明该吃米饭的是他啊,他咋就被鬼迷了心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外边经过的陆德文听到房间响起啜泣声,端着汤碗大步进了堂屋,“妈呢,妈呢......”还没说正事,发现他妈眼神直勾勾的瞪着他,陆德文身形微颤,急忙压低了声音,“妈,二弟和四弟在房间哭,我看他们是反省到自己的错误了,要不要喊他们出来吃饭?” 做题的时候陆德文有感觉自己会垫底,陆明文和陆建勋互相督促互相学习,进步是最大的,尤其在数学上,两人反应快,无论加法减法,在心里默念几秒就出答案了,所以他把重心放在语文上,保证语文的正确率来提高总体成绩,岂料陆明文和陆建勋阴沟里翻了船,叫他捡了个便宜。 薛花花横眉,“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啊,不吃就把筷子搁下。”薛花花抓过汤碗,用竹勺小口小口舀起来喂西西喝汤,陆德文悻悻的坐下,绝口不提喊陆明文他们吃饭的事儿,事后想起来,他只庆幸自己运气好,没有听周旭的话把答案改过来,否则这顿饭怕是连他的份儿都没有。 在他妈眼皮底下,千万不能报以侥幸,因为任何妖魔鬼怪都无处遁形,他妈眼睛亮着呢。 少了两人完全不影响饭桌上的气氛,西西吃了个鸡蛋,喝了点汤后拿着半个馍馍啃,啃得津津有味,兴致来了指着墙上的字念,胡乱念了几个后就开始背诗,高兴得很,吃完饭,薛花花把西西给陆红英抱着,将桌上的饭碗收了,洗干净碗筷才端着两碗没装满的稀饭出来,冲房间喊,“老二,老四,出来吃饭。” 堂屋还残着炒鸡蛋的香味,陆明文和陆建勋啃着酸枣馍馍,明明还是上次的味道,兄弟两却食不知味,垂头丧气的。 人哪,真的不能偷懒,无论是干活学习还是考试。 兄弟两吃完饭,薛花花让他们自己把碗洗了,全家围着桌子,说这次考试的事,薛花花的表情很是凝重,“老二老四的成绩怎么来的大家心里有数,知青们今天能告诉你们答案,下个月能告诉你们答案,下下个月也能告诉你们答案,但明年呢,后年呢,他们能让你们依赖一辈子吗?考试只是想测试你们前段时间学习的效果,查漏补缺,不懂的地方重新学习,重新掌握,懂得巩固记忆,像你们这种做法,有意义吗?你们要是觉得考试麻烦,不如取消考试算了......” 陆明文和陆建勋慌了,焦急的说道,“妈,别取消考试,我们喜欢考试。”不考试哪儿来的米饭吃,哪儿来的鸡蛋吃,他们喜欢考试,打心眼里喜欢。 “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这样?别害怕我不高兴,真实说说心底的感受,如果不喜欢,下个月我们不考试了。”薛花花拉着脸,眼里尽是认真。 “妈,我们没说假话,真的喜欢考试。”陆建勋双手交叠,又快哭出来的样子。 薛花花看向陆明文,后者忙不迭点头,语气干脆,“妈,真的,我们真的喜欢考试,以后再也不让谁说答案了,真的,妈,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取消考试就意味着米饭和鸡蛋没了,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陆明文再三表示以后坚决诚实考试,诚实做题。 边上的陆德文跟着表达自己的决心,“妈呢,二弟四弟没说假话,我们都很喜欢考试,如果可以的话,天天考试都没问题。” 薛花花狠狠剜他眼,“就你聪明是不是?天天考试?你是多认识几个字了想显摆得慌是不是?成哪,把语文课本拿来,我看看你是不是学的字都会写。”还天天考试?不就是天天想吃米饭鸡蛋嘛,说得跟自己多积极似的。 陆德文苦了脸,课本上那么多字,总有几个是他忘记不会写的,哪儿都会写? 好在薛花花没逼他,陆德文松了口气。 经过这件事,几兄妹谁都不敢抱着作弊的心态,哪怕考试时知青们挤眉弄眼给提示,他们能不抬头就不抬头,实在没法子了,就朝灶房喊薛花花,薛花花往院坝一扫,无论是谁,都得乖乖的退到边上去。 当然,这是后话了。 考试过后,几兄妹该上工的上工,该割草的割草,进入十月,庄稼地是没什么事了,家里的事儿却多得很,漫山遍野的树叶黄了,草木枯萎,家家户户抢着割草捡柴砍竹子带回家当柴烧,陆德文他们也加入抢柴的队伍里,陆德文向保管室借看到去竹林砍枯竹,陆明文和赵彩芝在山坡上割杂草,陆建勋腰间绑着稻草,跟在两人身后将杂草捆成一把一把的,免得遭人顺走了,三人配合默契,边背课文边干活,遇着说不通的地儿,就找细枝在地上写出来,把问题弄清楚了再继续。 不是公家的活儿,不害怕人说偷懒,三人不慌不忙,很是惬意。 赵彩芝学习跟不上进度,陆明文他们的问题她很多时候回答不上来,兄弟两没有丁点不耐烦,但凡写在地上的问题,都是耐心给赵彩芝讲解,赵彩芝比不赢他们不是脑子笨,是生了孩子记忆力减退,换作他们,估计连赵彩芝都不如。 薛花花的话,兄弟两深信不疑,所以完全不会嫌赵彩芝拖慢两人速度。 三人有说有笑的场面,倒是成为生产队一道亮丽的风景,尤其看在刘云芳眼里,格外扎心,分家了,老头子不愿意儿子们养,他们俩单独住,几个儿子每年给钱给粮食就成,往常热热闹闹的堂屋,骤然空荡了很多,刘云芳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看陆明文捏着菜的粗茎在地上写字,她缓缓凑了过去,“明文啊,又在学习呢,你们学得挺快的啊......” 她和老头子说了扫盲,老头子不反对,分家后,谁想扫盲就到猪场跟着李雪梅学习,他也不想想,都分了家,谁还听她的呀,巴不得多腾点时间出来干活哪儿有时间扫盲。 仰头看是刘云芳,陆明文喊了声刘三婶,谦虚道,“我们学习得慢,二年级课本学好久了还没完呢,刘三婶割草呢?” “是啊,割草。”分了家,三个儿子要搬出去住,她和老头子得自己干活养活自己,哪儿像以前,帮忙做做饭洗洗衣服,不用愁粮食的事儿。 36.036 极品婆婆 陆建国皱眉想了想, “话是这么说,我就怕自己粗枝大叶, 思想境界达不到领导要求的高度给咱公社丢脸......”他没啥出息,别看在队上唬社员一套一套的,那是地皮子踩熟了, 换到陌生的环境, 怂得跟窝囊废似的, 上小学起,他在老师跟前就没干脆利落的说过句完整的话, 害得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以为他是个结巴。 这种毛病, 很多年才好了, 他怕在领导面前又犯老毛病, 到时候一问三不知, 被领导质疑他先进生产队队长的身份。 防患于未然, 先找薛花花支个招是正确的。 “有啥好丢脸的?领导喜欢诚实稳重的同志,甭管领导问什么,你别噼里啪啦苍蝇点火炮似的报答案, 放慢语速, 吐字清晰的回答就对了。”薛花花弯着腰, 抱起红薯藤翻个面,语调轻松道,“你是去接受表彰的, 打起精神, 展现出咱农民的精神面貌就好, 别搞些花花绿绿博人眼球的。” 她听孙桂仙说,陆建国为了县城的表彰大会,衣服都选了两三套了,怕穿得土里土气招人嫌弃,他也不想想,城里货物流通快,他再赶时髦都比不过人家,何必把自己弄得不三不四的? 陆建国虚心接受建议,又和薛花花琢磨了番领导可能会问的问题,半个小时后,神清气爽回家准备去了。 队上的人知道陆建国要去县城,羡慕得不得了,听说县城物件便宜,纷纷找陆建国帮忙捎东西,这家要买酱油,那家要买盐巴,都是生活必需品,丰谷乡供销社就能买,陆建国骂他们挑事,他到县城是做要紧事的,哪儿有心思逛?况且买东西得用背篓装吧,他如果背着背篓去,开会的时候杵在脚边多煞风景? 对于社员们的要求,陆建国毫无意外全部推了,翌日清晨,甩着光手,和罗梦莹精神抖擞的去了公社。 当然,去公社前,陆建国照旧先去猪场看两眼,遇到迷迷糊糊的陆德文从茅厕出来,陆建国四周望了望,小声问陆德文家里需要捎什么东西不,他拒绝了所有人,唯独愿意帮陆德文家捎东西,没办法,他能得先进生产队队上,多靠薛花花养猪的功劳,举手之劳,他还是愿意帮忙的。 陆德文揉着眼,惺忪的望着精神矍铄的陆建国,茫然的摇头,昨晚轮到他和陆明文守夜,兄弟两磨磨蹭蹭到很晚在睡,这会儿压根没回过神来,回到灶房,他抵了抵睡得像死猪的陆明文,“二弟,起床了。” 前几日帮陆明建房子,后又挖红薯,整个人累得不轻,见陆明文没动静,陆德文曲腿坐下,脑袋一歪就倒了下去,舒服的打了个哈欠,睁眼望着房梁的木头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朦胧的说话声,陆德文双腿一翘,顿时坐了起来,迷糊的脸瞬间恢复了清明,使劲推身边的陆明文,“明文,明文,赶紧的,妈来了,咱们还没背课文呢。”话未说完,只见身旁的陆明文跃然而起,晃着头,张嘴就开始: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双唇微张,口齿模糊,陆德文推推他,“先把床板收起来啊。” 四头猪肥头大耳,陆建国安排队上的男同志轮流守夜,没有专门的房间,就编了两个床板子,上边垫些稻草,凉席一铺就睡觉,这个季节的天儿有点冷了,夜里兄弟两都是你抱着我抱着你取暖睡觉。 陆明文垂眸扫了眼,摇摇头,渐渐清醒过来,两人合力把床板收起来,刚顺着墙壁放好,院坝里就响起稚嫩的读书声,“《静夜思》李白,床前明月光......”西西独有的开场方式,无论让他背什么古诗,他绝对以《静夜思》开场。 薛花花抱着他,后边跟着大肚子的李雪梅,陆德文和陆明文嗫喏的喊了声妈,把陆建国来过的事儿说了,薛花花没有说什么,松开西西的手,走向猪圈,四头猪还睡着,肥厚的肚子上下起伏着,薛花花让陆德文他们洗把脸,休息会儿去地里干活。 剩余的红薯挖回来,再把麦种撒下去,公家的活就算完成了。 清晨的风凉爽得有点冷了,薛花花怕他们洗冷水感冒,热猪食前特意烧了点热水,陆德文和陆明文抱着西西坐在凳子上,问昨晚陆建勋和陆红英有没有学新内容,有没有比他们厉害,没办法,他们怕一个晚上不在家就让陆建勋和陆红英遥遥领先了,得向西西打探打探情况。 得知两人只是复习以前的内容,陆德文和陆明文放了心,听到薛花花喊水热了,提着桶进去,抹了把脸就去地里干活了。 建房子的缘故,陆德文累着了,薛花花让陆建国安排个挖红薯的活儿,不挑箩筐,陆德文和陆明文负责挖,陆建勋负责擦红薯的泥,擦干净扔箩筐等人来挑,三兄弟凑一堆,学习的氛围高涨,陆建勋不习惯陆德文问的问题,和陆德文吵了两架,陆德文深刻反思后,终于不再顺着他们的话往下接,只是考察的问题照样让人无语。 比如陆建勋问大海的海怎么写,轮到陆德文他就问梅花的梅怎么写,有的读音不同,有的读音一模一样,陆明文问河水的河怎么写,陆德文顺口就问呵气的呵,弄得陆明文和陆建勋傻傻分不清楚,好多时候混淆不清,两人输了不服气,自然而然又得吵,且陆德文一张嘴对两张嘴,吵不赢就破罐子破摔,“读音相同的字那么多,当然要全部会写了,你们自己混淆怪谁?” 气得陆明文和陆建勋咬牙不语,再回答陆德文的问题,不敢随心所欲的态度,几乎都在心里过两遍,确定是正确的才写出来,饶是如此,仍然有很多字搞混淆了。 薛花花忙完猪场的事儿就去自留地挖红薯,每每听到三兄弟吵得面红耳赤,她就觉得头疼,和旁边的陆红英说,“德文和建勋以前每凑堆学习过吧?”要么是陆明文和陆建勋,要么是陆德文和陆明文,三兄弟扎堆学习的次数好像很少。 “没,听二哥说大哥问问题不走心,估计惹毛四弟了。”陆红英把东东放倾斜的背篓里,握着树枝在地里默写课文,不太理解三人吵架的原因,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好断公道,默写完课文,她又把课后题翻出来练习,背篓里的东东要是哭闹,她就摇摇背篓,亦或者喊西西帮忙摇。 天气凉爽,红薯地到处是干活的人,不像丰收紧赶慢赶抢时间,人们轻松多了,边干活边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秋收过后,好几家人要办喜事,女儿嫁出去,儿媳妇娶进门,到明年春种是最热闹的时候,这段时间,到处给人介绍对象的也挺多,尤其是队上适龄的女孩男孩,更是人们讨论的焦点。 陆明文自然没逃过人们的议论,家里条件好些了,该有很多人想给陆明文介绍对象才是,然而大家伙议论归议论,却不敢贸贸然开口问薛花花的意思,看薛花花全家扫盲的势头,简单点的人家恐怕入不了薛花花的眼,事情成了好说,事情不成丢不起这个脸。 对陆明文,很多人持观望的态度。 薛花花是不了解她们心思的,红薯好,一锄头挖下去成堆成堆的,块头还不小,薛花花估算着家里的粮食,琢磨着过两天起,家里早饭也生火算了,以前穷,所有人两顿饭,起床就干活,中午和晚上才有饭吃,二年级的课本快结束了,三年级开始,难度会越来越大,营养跟不上,脑子转不起来,容易累,农闲还好,农忙就有点吃力了。 想到营养,薛花花心思动了动,搁下锄头,边跺着脚上的泥边往旁边红薯地走,刘云芳和李雪梅也在挖红薯,分了家,自留地也分了,刘云芳记挂李雪梅怀着身孕干不了活,就借锄头帮李雪梅挖红薯,老头子说分了家日子轻松,刘云芳半点感觉都没有,相反觉得操劳的事儿更多,怕大儿出不起孙子学费,三儿两个闺女还没儿子,四儿媳妇肚子还没动静,五儿媳妇怀着还没生,从早到晚,似乎有忙不完的事。 见薛花花过来,她收起锄头,搓了搓手掌的老茧,“花花,啥事呢?” “三嫂子,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忙问问谁家敷了小鸡小鸭,我想养只鸡和鸭。”养鸡养鸭有规定,不能养太多,否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本主义做派,会被公社干部带去批.斗,她想的是过年把老母鸡杀了,再养两只鸡一只鸭。 刘云芳蹙眉,“你家里不是有鸡吗?”养鸡鸭费事得很,人都吃不饱,哪儿有粮食养鸡,鸡养得不好,不下蛋,还不如不养呢。 “对,这几天它不下蛋,瘦巴巴的,留到过年没啥肉,我正琢磨着杀了呢!” 队上养鸡的人家不多,下蛋的鸡更不多,也是今年收成好,这几天好几户人家问鸡的事儿,她也让几个儿子养鸡,尤其是李雪梅,年后就要生了,不养鸡哪儿来的鸡蛋,没鸡蛋坐月子吃什么? “你问的正是时候,我也打听着呢,听说孙家村有人敷了十几只鸡,鸭子倒是没问过,过几天我帮你问问。”像抱养小鸡小鸭这种,不要钱,两个鸡蛋换只小鸡,刘云芳问薛花花家里有没有鸡蛋,借两个给李雪梅,等明年鸡下蛋了还给她。 别看刘云芳骂李雪梅,该为她好的时候半点不含糊。 地里的陆红英听到薛花花的话很是纳闷,家里的鸡还在下蛋,长得并不瘦,好端端的薛花花杀了它做什么?不过她不像陆德文他们,芝麻大点事就一惊一乍的,薛花花这么说自然有她的理由,她没拆薛花花的台,也没当着问,中午回家时,周围没人了才问薛花花,“妈,咱家的鸡好好的,杀了是不是可惜了?” 队上好多人家的鸡都养两年了,庄稼不好都舍不得杀来吃,何况今年条件宽裕多的时候。 薛花花抱着西西,声音有点轻,“鸡杀了给你们补补身体,暂时养着,等小鸡抱回来就杀。”家里的猪油上次考试吃完了,以后考试总得想方设法吃点有油水的东西才成,买猪油她手里没钱,可以找别人借钱先用着,她不想欠账,今年攒点钱不容易,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花钱。 杀鸡的事儿薛花花没瞒着陆德文他们,和陆红英的失落不同,三兄弟一蹦三尺,首先想到的是吃鸡肉,年后他们还没吃过肉呢,压根不记得肉的味道了,三兄弟站在鸡笼外,眼冒金光的望着鸡窝里下蛋的母鸡,在陆明文和陆建勋数哪块肉的味儿最好时,陆德文想的不同,“二弟啊,又快考试了吧,你说妈会不会让我写鸡字啊,我不会写呢。” 这种话破坏气氛,却不是没有道理,月月考试都有陌生的题目,考鸡字的写法再正常不过了,陆建勋愣了一瞬,拔腿就冲进堂屋,“妈呢,妈呢......” 喂西西喝水的薛花花差点没把碗摔了,抬起头,脸色阴森的怒瞪着陆建勋,“干啥啊,毛病改不过来是不是?”大惊小怪的,她骂多少次都听不进去,耳朵扇蚊子去了啊。 陆建勋反应过来,讪讪的猫着腰,狗刨式的走到薛花花身侧,压着喉咙,轻言细语的问,“妈,鸡怎么写啊?”不仅要学鸡字的写法,鸭啊猪啊狗啊,通通都得学,免得到嘴的肉飞了。 “我咋知道?”薛花花不知他抽什么疯,斜了他眼,喂西西喝了水,整理挖回来的红薯去了,粮食全堆在她房间,红薯也不例外,顺着大坛子,堆成了小山丘,没洗过的红薯存放得久,不怕坏掉,堆放整齐出来,不见三兄弟人影,她问赵彩芝,赵彩芝看向外边,“不太清楚,四弟好像很着急,急急忙忙就跑了,德文和二弟跟着追了出去。” “我看他们皮又痒了,不管他们,我们先吃饭。”陆红英煮的红薯稀饭,一人两碗,没等三人回家,吃完饭各自忙活去了,去猪场的路上也没遇见三人,薛花花没问,先去猪场喂猪,把红薯藤翻晒遍,又去自留地挖红薯。 她到的时候,三兄弟已经在地里了,握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脸上很是兴奋,整个下午,三兄弟几乎没吵一句嘴,气氛相当的和谐,从语文到数学,再到语文,旁若无人的沉浸在学习中,惹得刘云芳羡慕,“花花啊,还是德文他们出息,我家几个臭小子,用鞭子抽都抽不动了。” 她就说分了家儿子儿媳不会听她的话扫盲老头子还不信,现在看到了吧。 “他们有啥出息?别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云芳觉得薛花花太谦虚了,三兄弟天天在地里干活,哪儿有时间惹事?薛花花想多了。 喂西西喝水的薛花花差点没把碗摔了,抬起头,脸色阴森的怒瞪着陆建勋,“干啥啊,毛病改不过来是不是?”大惊小怪的,她骂多少次都听不进去,耳朵扇蚊子去了啊。 陆建勋反应过来,讪讪的猫着腰,狗刨式的走到薛花花身侧,压着喉咙,轻言细语的问,“妈,鸡怎么写啊?”不仅要学鸡字的写法,鸭啊猪啊狗啊,通通都得学,免得到嘴的肉飞了。 “我咋知道?”薛花花不知他抽什么疯,斜了他眼,喂西西喝了水,整理挖回来的红薯去了,粮食全堆在她房间,红薯也不例外,顺着大坛子,堆成了小山丘,没洗过的红薯存放得久,不怕坏掉,堆放整齐出来,不见三兄弟人影,她问赵彩芝,赵彩芝看向外边,“不太清楚,四弟好像很着急,急急忙忙就跑了,德文和二弟跟着追了出去。” “我看他们皮又痒了,不管他们,我们先吃饭。”陆红英煮的红薯稀饭,一人两碗,没等三人回家,吃完饭各自忙活去了,去猪场的路上也没遇见三人,薛花花没问,先去猪场喂猪,把红薯藤翻晒遍,又去自留地挖红薯。 她到的时候,三兄弟已经在地里了,握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脸上很是兴奋,整个下午,三兄弟几乎没吵一句嘴,气氛相当的和谐,从语文到数学,再到语文,旁若无人的沉浸在学习中,惹得刘云芳羡慕,“花花啊,还是德文他们出息,我家几个臭小子,用鞭子抽都抽不动了。” 她就说分了家儿子儿媳不会听她的话扫盲老头子还不信,现在看到了吧。 “他们有啥出息?别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云芳觉得薛花花太谦虚了,三兄弟天天在地里干活,哪儿有时间惹事?薛花花想多了。 过了几天,刘云芳提着小笼子回来,里边有九只鸡一只鸭,薛花花两只鸡一只鸭,其余是生产队其他人的,小鸡抱回家放进笼子,薛花花就让陆德文把老母鸡杀了,留着免得落人话柄,况且快考试了,正好给大家打打牙祭。 陆德文没杀过鸡,拎着扑腾乱跳的鸡不知怎么下手,陆建勋看不过去,夺过菜刀,拧住胳膊一刀就挥了下去,鸡血洒了一地。 刚把鸡丢进装了滚烫开水的桶里,家里来客人了,不是 37.037 极品婆婆 陆建勋愣了两秒, 脸上的得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贻怠尽,吃鸡的吃,他不会啊,转头看向同样脸色不好的陆德文与陆明文, 勉强的掀了掀嘴唇,“还要写吃吗?” 薛花花翻了个白眼,一副‘你以为’的神色,陆建勋强颜欢笑的挤出个笑容, 手局促的摩挲着树枝, 讪讪的问薛花花,“吃鸡的吃是吃饭的吃吗?” “你说呢?”薛花花竖着眉, 不冷不热的反问。 陆建勋不吭声了,默默地挪到就近的知青身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碰了碰对方胳膊,歪着头,嘴皮子动也不动地问, “吃鸡的吃怎么写?” 知青撇嘴, 考试的时候想方设法给他们说答案, 三兄弟像见鬼似的头都抬,时不时还向灶房的薛花花告状说他们影响考试, 此刻逼急了懂得求助了?不好意思, 他们不说了。 磨磨叽叽没问到人, 陆建勋假笑了两声, “妈, 好像还没学呢,明天问问雪梅嫂子。” 薛花花懒得和他磨嘴皮子,让他们把地扫了,过会儿准备吃饭。 半只鸡,薛花花炖了锅汤,鸡皮撕下来熬油,舀干净油后将就着油锅炒鸡肝鸡肠,大火炒的菜香味扑鼻,全家都站灶台边往锅里看,烟雾萦绕,几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锅里的肉,熏得眼泪直流,炒完菜,薛花花舀了两碗鸡汤让给李雪梅和罗梦莹送去,陆德文和陆建勋积极的揽下跑腿的活儿,端着碗,兄弟两口水快掉碗里去了,薛花花看着就觉得丢脸,让赵彩芝和陆红英走一趟。 陆建勋眼珠子溜了溜,屁颠屁颠跟在陆红英身后,“三姐,三姐,你到知青房问问吃饭的吃怎么写啊!” 陆红英端着碗,不敢走太快,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陆建勋不依不饶跟着,“三姐,三姐,我和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听到了,怎么写以后总会学的,着急干什么,难道你想和我一起?”陆红英停下脚步,抬眉扫了陆建勋眼,陆建勋赶紧后退两步,“当然不是了。”锅里煮着鸡汤,要不是想问吃字的写法,谁愿意离开啊? 怕陆红英拽他,陆建勋抬脚使劲跑,跑到灶房外,回眸冲陆红英背影喊,“三姐,记住了啊。” 鸡汤炖了两小时,鸡肉烂在汤里,薛花花煮了锅白米饭,考得好的三兄弟两碗米饭,其余人一碗,汤汁浇在米饭上非常下饭,配上酸菜炒的鸡肝鸡肠,胃口更是大增,咕噜咕噜几下两碗饭就吃得干干净净,便是西西都吃了整整半碗米饭,吃饱了就窝薛花花怀里,舒服的抚摸着肚子。 这习惯和陆德文他们学的,甭管什么时候,三兄弟吃饱了就爱摸肚子,发出满足的喟叹,活像几十年没吃过饱饭似的。 汤泡饭好吃,薛花花以为几兄弟会往死里撑,谁知全部人吃掉她分的食物后就坐凳子上不动了,陆德文把奖励的鸡蛋装进衣兜,拿筷子拨着碗里的鸡肉,想吃又舍不得吃的表情,薛花花无语,“想吃就赶紧的,锅里还有汤和米饭,老二,你去灶房把锅提过来,分着吃了。” 难得打牙祭,薛花花煮饭多煮了点米,三兄弟是吃饱了,陆红英和赵彩芝估计还能吃点,待陆明文把锅端进堂屋,薛花花拿着勺子给他们添饭,赵彩芝按住碗,“妈,我吃饱了,剩下的留着明天吃吧。” 她和陆红英尖尖的斗碗米饭,撑得肚子有点难受了。 按照她以前的饭量,再吃两碗都不是问题,如今胃口小了,真吃不了那么多。 薛花花转向陆德文,三兄弟也纷纷摇头,“妈,不吃了,再吃肚子都撑破了。” 今年来,头次吃得这么撑,不像往常的野菜稀饭混着,这顿全是米饭和肉,兄弟三人吃得心满意足,人要懂得知足,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剩下的鸡汤米饭留着明个儿还能吃呢,细水长流才是永久之道。 陆德文慢悠悠把碗里的鸡骨头啃了,像嚼口香糖似的留了块小骨头在嘴里打转,看得薛花花嘴角微抽,就没见过比陆德文更丢脸的,她怼道,“鸡骨头好吃就给咽了,多少岁的人了,吃东西跟两岁孩子似的包在嘴里好玩呢。” 咕噜声,陆德文果真把鸡骨头吞了,薛花花扬手就给他一巴掌,“你还能再丢脸点吗?” 陆德文委屈,他没想吞,听到薛花花骂下意识的吞咽了两下,谁知骨头顺着就进肚子里? 不想和他多说,薛花花把西西给陆红英抱着,起身收拾碗筷,米饭和鸡汤留在锅里,明天中午把米汤倒进去,混着米饭煮鸡汤饭,剩下的半只鸡,薛花花抹了盐,用绳子系在灶台上,烟熏着不容易坏,下个月薛花花忙完了才回堂屋,几兄妹正蘸水写字,看陆建勋专注的神色就猜得到他写的什么字,吃货的吃呗。 今晚无星无月,屋里黑漆漆的,薛花花说起件事儿来,“二年级的课本完成,接下来是三年级,你们看过小学课本,三年级的语文有拼音注释,四年级就全部是汉字,所以三年级的学习至关重要,不吃早饭的话营养跟不上,以后咱们开早饭,你们觉得咋样?” 多吃顿饭谁会拒绝啊,陆德文狂点头,“好,听妈的,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明文和陆建勋同样附和,只赵彩芝流露出担心来,“妈,咱的粮食够吃吗?”家里的情况赵彩芝明白,今年的粮食确实比往年多,可一天三顿的话,她怕到头来粮食接不上,得到处借粮。 “够吃的,你们踏踏实实干活,咱不愁没粮食,德文能挑粪了,建勋也挣工分,咱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薛花花眼里透着自信的光芒,“你们看今年,咱奋起直追不是比去年强多了吗?”去年哪儿吃顿过饱饭?别说饱饭,半饱都是不可能的。 “彩芝,妈说的对,我们不偷懒不愁没粮食吃。”陆德文算过今年的工分,他是家里工分最高的,不比干了整年的三级劳动力少,要不是上半年受伤耽误了,工分还能再多点,根据今年的情况来看,明年绝对比今年好,不用担心粮食的事儿。 陆明文和陆建勋精神奕奕的接话,“对,不偷懒就有饭吃。” 回想近半年来的努力,以及秋收后分到的粮食,他们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去年这会儿,他们浑浑噩噩的连明天啥样子都不敢想,哪儿有现在的精气神,别说明年,用不了两年,他们家就会成为生产队的劳强户,不用偷偷摸摸去山上掏鸟蛋,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都有饭吃。 兀自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突然,外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声音轻,维持十几秒就没了,但对秋收后的人们来说,这点风吹草动足够他们辨别发生了何事,尤其前几天隔壁生产队有户人家的粮食被偷了,弄得所有生产队的人心惶惶,不敢往死里睡,辛辛苦苦才得来的粮食,小偷不费吹灰之力就偷走了,换谁谁想得开? 因此听到外边的声儿,大家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个字:小偷。 太猖狂,他们还没睡呢小偷就敢堂而皇之的上门,等他们睡着了还不得在家横着走?陆德文心里怕得厉害,挪着屁股往薛花花跟前凑,小声喊,“妈,咋办,都说小偷有同伙,他们瞄上咱家了,咋个整啊。” 粮食都堆在薛花花房间,灶房的小坛子里有点米和玉米糊糊......不对,还有没吃完的米饭,半只鸡,陆德文慌了,“妈......” “闭嘴。”薛花花最不耐烦他们遇事就慌张的性格,压着嗓子呵斥了句,转而吩咐陆建勋把墙边的扁担和插门的棍子拿过来,哑声交代,“待会我大吼声你们就冲出去,敢偷到我家,怕是不想活了。”隔壁生产队有人遭偷后,队上的人自我安慰小偷不敢进村,村里住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任何小偷上门都是找死。 没想到小偷别的地儿不去,好死不死的找到她家来,薛花花紧了紧拳头,叮嘱陆红英,“你和彩芝抱着孩子别动,待会安全了我叫你们。” 队上应付小偷的办法大多是闹出动静迫使小偷自己离开,薛花花却不准备咳嗽两声就过了,听说有个村子的人全是小偷,农忙在地里干活,农闲就四处转悠偷东西,甭管是不是一伙人,不让他们忌惮以后还会来,不如杀鸡儆猴,震慑住那群人。 好在薛花花多留了个心眼,怕谁家的妈妈狗狗跑进灶房偷肉吃,出门时她把灶房的门锁住了,否则鸡肉恐怕已经让小偷偷走了。 墙边靠着五根扁担,三根是赵家人送的,陆建勋蹑手蹑脚的摸扁担,生怕弄出点声响把小偷吓走了,大气都不敢出。 老实说,即使他们弄出点动静小偷也不会察觉,此时他们正熟练的从兜里掏出工具准备开锁,他们是闻着肉香味来的,以他们最初的想法,今年坚决不踏进仁安村生产队的地界,整个丰谷乡公社都知道薛花花不好惹,平常人犯到她手里都被折腾得神经错乱,何况是他们这种身份?落到薛花花手里恐怕更是死无全尸。 奈何这边肉香味太重了,重得他们不受控制的来,就说前几天偷的那户人家吧,儿子结婚,灶房堆了粮食堆了鸡蛋,偏偏没有肉,难得遇到户有肉的人家,要他们视而不见的避过去,被他们师傅知道非臭骂他们顿不可。 拜师第一天师傅就耳提面命叮嘱过,作为有思想有抱负有野心的小偷,偷富不偷穷,要肉不要粮,既然闻着肉味,无论如何要进屋看看情况,凭他们多年经验来看,一块肉人们是舍不得吃完的,都是今天煮点明天煮点慢慢吃,灶房很有可能是有肉的。 说他们不怕薛花花了吗?不可能,但就他们所知,薛花花家里穷得叮当响,别说肉了,粮食都是靠讹诈别人得来的。 这户人家,绝对和薛花花没有半点关系。 两人在院坝外故意弄出点动静试探房间里的人睡着了没,如果传出咳嗽或者喊叫,他们立刻转身走人,如果没有声音,那就意味着他们睡着了,想想也是,好不容易吃顿肉,吃完了不立即回屋躺着难道干活消耗体力不成? 两人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就走了进来,想着马上有肉吃,两人高兴得找不着北,开锁的动作都比往常要激动,以致于三十秒过去木门上的锁都没开,然而毫不影响他们的动作,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长夜漫漫,总会打开的。 他们如果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就不会抱着轻松期待的心情了。 因为旁边堂屋里,四个人摩拳擦掌的握着扁担,义愤填膺的准备随时冲出来。 薛花花拿到扁担,缓缓走向门边,耳朵贴着门听外头的响动,确定声音固定在灶房门口后才轻轻拉开门,深吸两口气,扯足了嗓门怒吼,“抓贼了,抓贼了,有贼啊。” 她张嘴的瞬间,三兄弟怒吼着跑出去,甭管看不看得见,挥着扁担乱舞,气势端得足足的,吓得灶门蹲着开锁的小偷啊啊大叫,来不及收拾工具,转身就跑,奈何不熟悉地形,踏出两步就踩了空,直直摔向地面摔了个狗吃屎。 更惨的还在后面,对方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不待他们爬起来,对方像捶打衣服似的,一棍两棍落在他们身上,棍子打就算了,还用脚踹,痛得两人双手抱头,不断地后退找地逃跑,而旁边,女人高呼的声音还在继续,“抓贼了,抓贼了,大家快来哦。” 比起力大无穷的男人,小偷们更倾向于跑向女人的方向,让他们绝望的是,对方下手更狠,棍子直直落在他们膝盖处,揍得他们连是谁都忘记了,不住的求饶喊救命。 万籁俱寂,薛花花的声音响彻云霄,睡下的人们抄着家伙就冲了出来,以最快的速度亮起火把奔向薛花花家,几秒的时间,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惊动了,害怕小偷逃了,不忘吩咐他人堵住路,把小偷围起来,万万不能让人跑了。 高举着火把往薛花花家跑,生怕薛花花吃了亏,远远的听到院坝里传出两道陌生的求饶声,“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偷了啊!” 怪异的声调听得人们跑更快了,三步并作两步横冲,直到看清院坝的情形,大家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件事:喊抓贼的是薛花花,薛花花什么人哪?日子鬼子都不怕会怕两个小偷? 走得越近,大家伙脸上的表情就越精彩,怎么说呢,喊抓贼的薛花花杵着扁担站在左边,三个儿子各把守着不同的方向,母子四人将小偷围在中间,骂两句揍一棍子,骂两句揍一棍子,吓得小偷蜷缩在地上,不停的求饶喊救命。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怪。 除了薛花花,队上没有人跟小偷正面接触过,察觉到门外有小偷,大家伙的做法都是弄出动静把小偷吓走......像薛花花出马就逮着两小偷打的情况,真的是第一次。 不愧是生产队之光,瞧瞧做的事,倍儿给他们长脸。 越来越多的人围着小偷观战,半晌,有人按耐不住疑惑,问薛花花,“花花哪,你咋把小偷抓到的啊?” 他们眼里,小偷的看家本事不仅是开锁,还有逃命,一经发现绝对比谁都跑得快,这种速度,薛花花咋把人追上的啊?而且看阵仗,更像薛花花早料到小偷会来故意在院坝里等着的,不然怎么手里都握着扁担? 真是那样的话,薛花花可就神了,毕竟他们信誓旦旦说过小偷不敢来仁安村的。 薛花花拉着脸,没有回答,垂眸望着地上抱作一团的小偷,杵了杵手里的扁担,地上的小偷彼此抱得更紧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薛花花冷哼,“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偷东西啊偷到我薛花花名下,我没带镰刀就是了,否则非挑断你们的手筋脚筋不可,年纪轻轻不学好,到处偷东西,这种人活着是浪费粮食和空气,死了是给其他人腾地方,死不足惜。”薛花花中气十足的骂,骂得地上的小偷哆嗦不已。 若说男人开口他们还抱着侥幸的心理的话,眼前的女人一番话下来,小偷想死的心都有了,千躲万避的商量着绕开薛花花,结果好死不死偏偏栽到她手里......小偷悔不当初,出门前咋就没翻翻黄历呢? 得知面前的人是薛花花,他们连最后的挣扎都放弃了,直接躺地上装死,哪怕现在不死,待会也是要死的。 陆建国上气不接下气跑来的路上已经大致了解情况了,对小偷,他除了骂句蠢货活该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有些话还要他们怎么说,薛花花惹不得,谁惹谁死,偏偏有人不信邪要往枪口上撞,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两个小偷被揍得遍体鳞伤,离得近了能闻到浓浓的酸臭味,两人被吓得屁股尿流,当真是丢脸至极。 陆建国废话不多说,叫人把小偷捆了,明早送到公社,交给公社干部处理。 很多人闻讯而来想看看小偷长什么样子,院坝里聚集了很多人,指着鼻青脸肿的小偷交头接耳,又有点难以置信,怎么说两个都是小伙子,身板结实力气大,落到薛花花手里硬是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瞧瞧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回家连他们爹妈都认不出人来。 到处都在议论小偷,寂静的夜晚显得比白天还热闹,闹哄哄的,隔壁生产队听到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点着火把过来看热闹,听说薛花花抓住了两个小偷,扯着嗓门大声宣扬,没几分钟周围几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薛花花抓到小偷了,那户遭偷的人家提着砍刀就冲了过来,本是要狠狠收拾小偷顿,看清小偷的状况后,手里的砍刀松了紧紧了松,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周围人提醒他们才回过神,扔了砍刀,扑上前就是阵拳打脚踢,要小偷把粮食还回来。 为了供大家观赏,陆建国做主把小偷绑在保管室外的树上,要看的看个够,随便看不给钱,小偷面如死灰的靠着树干,眼皮无神的耷拉着,周围是片肿胀酸痛,薛花花下手太狠了,哪儿皮弱往哪儿打,要不是两人抱得紧,没准眼睛都遭她戳瞎了。 假如再有个机会,他们宁肯舀两勺粪坑里的屎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薛花花头上,那真是个惹不起的主啊! 抓了两小偷,仁安村的村民别提多兴奋了,仿佛是他们亲手抓住似的,坐在树下,叽叽喳喳的讲述抓小偷的过程,堪比打鬼子的精彩程度。 “花花全家正背古诗呢,突然听到院坝外有响动,乌漆麻黑的哪儿有人串门?弄出动静的绝对是小偷无疑了,花花就想啊,天王老子的地界都敢来,看老子不收拾你......” “在小偷开锁的瞬间,薛花花雄赳赳气昂昂拉开门,气势凶猛的怒吼声,在小偷吓得失神的空隙,抄起门背后的扁担就冲出去,啪啪啪几下就揍得小偷屁股尿流......” “其实花花只要出个声小偷就乖乖跑了,但花花是谁啊?是咱生产队之光,她出声吓走小偷的话,今夜肯定有人家得遭殃,义不容辞的,她决定抓住小偷......” “花花的思想觉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说咱队上的梁知青,回城吃供应粮那位,她都是花花的手下败将,小偷更不值一提了。” 夸起薛花花,众人是不遗余力,薛花花养猪,薛花花扫盲,薛花花抓小偷,哪一桩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事?也就薛花花做得到,其他人都没那个本事。 保管室热闹了整整一宿,天亮十分,树下的人们都不肯散去,小偷啊,活了几十年第一次抓到小偷,薛花花出手不同凡响,经过此事,以后估计小偷再也不敢来了,有前车之鉴,再来找死就是自作自受了。 陆建国因为抓住了小偷,晚上睡得十分香甜,作为市领导授予表彰的先进生产队队长,最怕的就是社员们吃不饱饭,而小偷进村偷粮食就是个隐患,假如谁家粗心大意让小偷偷了个干净接下来没粮食吃怎么办? 薛花花抓小偷可谓给其他小偷敲了警钟,以后谁再敢来,下场没有最惨只有更惨,量那些小偷不敢打仁安村的主意。 睡醒了,他先去保管室瞅了两眼,然后去猪场等薛花花,薛花花是当事人,跟着他去公社找干部说明抓小偷的经过,以他的了解,公社干部肯定会奖励薛花花大义勇为的举动的,出乎他意料的是薛花花不肯去,让他带陆德文三兄弟前往,陆建国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薛花花的意思,是想把功劳给三个儿子。 陆建国没有推辞,叫上三兄弟,拖着小偷就往公社去了,路上遇到地里干活的人询问两人身份,他们纳闷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用绳子捆着,是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拉到公社批.斗的。 陆建国被问得那叫个得瑟,表面上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拖长了音解释,“他们啊,昨晚来生产队偷东西,让咱生产队的薛花花逮个正着,这不带到公社交给干部处理吗?” 对薛花花的大名是如雷贯耳,薛花花抓住小偷大家认为理所当然的,只是看向小偷的眼神忍不住带了同情,哪儿不好偷偏去仁安村,不是自己找死吗? 等陆建国到了公社,没有意外的再次得到表扬,陆德文三兄弟也得了搪瓷缸,搪瓷缸上的字兄弟两认识三:为人民...... 为人民什么?当然是为人民服务咯。 再多的口头表扬都抵不住物质赞美来得轰动,三兄弟抱着搪瓷缸,走路都是飘的,完全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会面对面接受公社干部的表彰,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走进生产队都没回过神来,不过三兄弟表情如出一辙的迷茫,双手紧紧的捂着胸前的搪瓷缸,情不自禁的往猪场走。 这会儿的猪场正热闹得很,都是和薛花花差不多年纪的人,地里没多少事了,闲下来缝补一家人穿烂的衣服,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作茧自缚的小偷,仁安村这么多户人家,偏偏挑薛花花家,分明是挑衅,幸亏薛花花厉害抓住人了,否则传出去,还以为仁安村生产队好欺负呢。 最厉害的都不过尔尔,其他人可想而知。 “花花啊,你是没看见,隔壁生产队的人说起你无不竖大拇指啊,你咋这么能耐呢,知道有小偷就不觉得害怕?”孙桂仙低着头,边穿针引线边问薛花花夜里感受,前几年刘家也来过小偷,她向来都虚势都发出怒吼,有次刘老头给他亲姐过生回来得晚,她和两个孙女在家,天没黑尽就把门从里锁着,听到点动静故意喊死鬼,装作刘老头在家的样子,甚至示意孙女喊她爷爷。 小偷怕男人,她只能装家里有男人的样子。 薛花花教李雪梅做鞋子,听孙桂仙说起以前的糗事,她并没流露出嘲笑的目光,“有啥好怕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我有三个儿子在呢,总不能若无其事的装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吧?你做得也对,家里没个人,你和他们硬碰硬只会吃亏,尤其还有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得到薛花花肯定,孙桂仙有点不好意思,和薛花花相处久了,发现她人没那么恐怖,是非黑白捋得清清楚楚,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新学的古诗吗?花花,你们长进挺大的,我听会计说德文他们数学可厉害了。” 陆德文一只脚踏进院坝就听到孙桂仙夸奖他,脸不自然的变红,喊了声妈,大步走向檐廊上坐着的薛花花,“妈,公社干部夸奖我们做得好,为丰谷乡公社做了表率,奖励了我们搪瓷缸。”公社干部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他结婚了,媳妇也该得搪瓷缸,陆明文和陆建勋没有结婚,只得了一个。 轻轻展开手,把搪瓷缸递给薛花花看,“妈,你收着。” 依他说,他妈才是抓小偷的英雄,公社干部该奖励的是薛花花,他们三兄弟纯属沾了薛花花的光而已。 崭新搪瓷缸,缸口有圈深蓝色的漆,白色的杯子,映着为人民服务等字样,字下边是几个朴素的劳动人民,他一掏就是两,看得在场的妇女尖叫出声,“哇塞,两个搪瓷缸,公社干部奖励了两个搪瓷缸啊!” 刚说完,又看陆明文和陆建勋拿出怀里新灿灿的搪瓷缸,更是艳羡了很多人,“四个啊,你们太厉害了,陆建国去县城接受表彰才收到两个呢,花花啊,德文他们出息了,你以后是不用操心了。” 这年代,能得公社干部称赞的少之又少,更别说捧回搪瓷缸了,整个生产队,除了知青房,就陆建国和薛花花家里有这玩意了,洋气啊。 “什么不操心哟,咱当父母的,也就动不了的那天才能不操心。” 这话说到很多人心坎里,儿子大了得操心他的婚事,结了婚操心啥时候抱孙子,抱上孙子了得操心孙子,没一刻是不操心的,就说刘云芳吧,养的几个儿子在生产队算有出息的,分了家,刘云芳两口子单过不是照样有操不完的心? 想要不操心,估计只有死后了。 薛花花让他们把搪瓷缸拿回家,赶紧去地里干活,没活了就抓紧时间捡柴,能忙就别闲着,闲着闲着就懒了,等三兄弟走了,她继续和李雪梅说做鞋子的细节,分了家,大事小事都得自己动手,李雪梅把陆明穿烂的衣服剪成小片小片的,用浆糊一层一层的黏在一起,晒干后依着陆明脚的尺寸剪,剪出来的就是鞋底,鞋面的话仿的形状剪就成,要是有用不完的布,可以把鞋面增厚,秋冬穿着保暖些。 李雪梅记在心里,这双是没多余的布料了,下双可以试试。 薛花花煮好猪食就开始翻三年级的课本,李雪梅肚子大了,精气神跟不上,薛花花不想太过麻烦她,准备自己学,学来教陆德文他们,遇着什么问题再向李雪梅请教,索性三年级的课文有拼音注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她先学汉字,学了读古诗,用不着理解古诗的意思,先把古诗读通顺,教陆德文他们不磕磕巴巴就够了,至于意思,慢慢地来。 三年级的学习并没遇着多大阻碍,全家保持学习氛围,一天二十个汉字,两天一篇古诗或者课文,遇着课文长点的就三天时间,至于数学,书上有例子,顺着例题做课后题,多熟悉几遍就好了,只是数学课本有个至关重要的阶段就是打算盘,整个生产队,除了会计有算盘其他就没见过算盘的影儿,对打算盘,陆德文他们很憧憬,因为每天下工去保管室还工具都能看见会计坐在桌前,埋着头,右手霹雳拉帕敲算盘的情形,有时候一遍就过了,有时候要两遍三遍,算盘上的珠子被他敲得发亮,有几颗甚至出现了裂痕,但会计很珍惜它,裂痕大的珠子外缝了层灰蓝色布包裹着,防止珠子脱落。 他们如果学算盘,起码得找个类似的算盘吧? “明天我问会计到时候能不能教教你们,算盘咱家是买不起的,可以切红薯串起来当算盘用。”薛花花指着书上的算盘,开始数上边的珠子,让陆德文问陆通找几根磨光的竹篾,她在猪场没事的时候做个算盘试试。 离学算盘还有几个章节,慢慢准备完全来得及。 全家开始吃早饭后,陆德文他们就起得特别早,薛花花淘米洗红薯做饭,陆德文四兄妹就坐灶台前给她烧火,天不亮,四兄妹就借着灶眼里的火看书,边背古诗边背意思,背完了又复习数学公式,你考察我我考察你,时不时的问薛花花两句。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分外和谐。 赵彩芝要奶孩子,学习的进度越来越慢,除了语文勉强跟得上节奏,数学基本处于一问三不知的状态,每次薛花花停下来等她,她都觉得过意不去,流露出想放弃的姿态,对她而言,陆德文出息就是她出息,与其拖后腿,不如放弃算了,腾出时间带孩子做家务,让薛花花他们有更多时间学习。 这件事她自己做不了主,睡觉的时候和陆德文提了提,陆德文睡在外侧,日子充实,常常都是倒头就睡,听到赵彩芝说话,他强撑着眼皮道,“妈让我们学习是想让月月打牙祭,你别自暴自弃,妈不是说了吗?你记忆力减退是生孩子造成的,以后就好了。” 陆德文挺喜欢学习的,刚开始累得不行,累着累着就习惯了,而且一天不学习他就浑身不舒坦,晃晃悠悠找不到事情做。 聊到这,陆德文想起件事来,再有两天就是他老丈人的生日,年年都去,今年不去的话恐怕不太好,去的话要背两个背篓六个箩筐,带不动啊? 38.038 极品婆婆 薛花花弯腰拿脚踢了踢, 书黏哒黏哒的,她从背篓里抓了些草裹在手里,抓起地上的书看了看,里边并没有罗梦莹说的信, 书页上滴着粪水,她甩了甩,整理后提着书页徐徐走向孙桂仙。 孙桂仙脸色白了白, 以为薛花花又要打她, 不自主的缩了缩脖子,然后挺直胸脯,理直气壮道, “谁让你一眨不眨盯着我看,我以为你想要才扔给你的, 不要就算了, 还给我,我带回家垫桌脚。”她心头有些杵薛花花, 别看薛花花弱不禁风的,打人力气大得很,上次她挨了两耳光, 脸颊肿了三四天才消了。 刘老头他们干活去了,自留地就她一人, 不像薛花花有儿子儿媳帮忙, 真打起来, 她肯定吃亏, 吃亏就算了,重要的是丢脸,上回输给薛花花后,刘老头就骂她是窝里横,在家凶得像母老虎一出门就焉不拉几的像窝囊废,如果再让薛花花打她一回,她在家里的地位不保。 越想越害怕,直冲冲地走向薛花花,作势就要抢回她手里的石头,却被薛花花侧身躲开了去。 “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村里没多少人读过书,有书的人家更少,孙桂仙连书都不认识,不可能有这玩意,薛花花扬起书,声音沉沉的。 孙桂仙没想那么多,“你不是看见的吗,从我家粪桶里舀出来的。”不怪她冤枉陆德文,一瓢粪水多重她是清楚的,一瓢粪水灌三窝苗,真多了块石头不可能没感觉,尤其还将玉米苗压歪了,正好陆德文在跟前的小路上,她下意识的以为陆德文看她不爽故意扔石头,怒气横生就嚷嚷开了。哪儿有注意石头是她倒进去的?其实她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怪陆德文了,那重量,压根不像石头,石头比它重多了。 她回过神,垂眸看向薛花花手里的玩意,和刚才的乱七八槽不同,变得四四方方有些厚度,她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薛花花举起书甩了甩,声音不高不低,“是罗知青掉了的书。” “什么?”孙桂仙错愕的张大了嘴,尖声惊呼,“罗知青的书怎么跑到我粪瓢里来了,薛花花,你别看我不顺眼就往我身上泼脏水。” 罗梦莹丢了书全村上下人尽皆知,要不是农忙大家没空,估计会议论纷纷,她和知青们不熟好端端偷她们的书干什么?孙桂仙不信薛花花的话,脑袋凑过去死死的盯着看,还真是本书,她儿子上过两年小学,学校发的课本就是长这样的,只是这本书更厚而已,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弱了下去,“我没有偷书。” 她大字不识一个,偷书来也没用啊。 薛花花自然清楚书对孙桂仙没用,她只是想问孙桂仙两句,奈何孙桂仙反应过激,声音洪亮得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有很多女同志丢了活蹭蹭蹭跑了过来。 书对农村人来说是稀罕物,尤其还是外国书,所以听说罗梦莹的书找到了,女同志们纷纷跑来看热闹,俄语书,她们稀奇得很。 不一会儿,周围就聚集了十来人,远处地里干活的男同志们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停下手里的活大声询问,女同志们热情,扯着嗓门就把俄语书的事说了,大家伙没见过,都想瞧瞧长啥样子,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到自留地来。 孙桂仙慌了,“我真没偷书。” 为啥书会落在她家粪坑,她也说不出来。 薛花花把书搁在地上,顿时好几个脑袋凑过来,每一页都被粪泡得面目全非,压根分辨不出哪些是字哪些是粪,众人不由得惋惜,“好好的书怎么弄成这样了,花钱买得多贵啊。”丰谷乡公社的小学闹饥荒时关了,前年重新开起来,光是学费就要一块五,买书买笔的钱另算,小学的课本都要钱,这本书肯定更贵。 每一个人来都稀罕的翻翻书,不嫌弃上边沾着的粪,眼睛睁得大大的,指着上边模糊不清的字议论个不停,比计算自己的工分都来劲,哪怕不识字,但管不住他们沾沾自喜:从今个儿起,他们也是翻过外国书籍的人了!以后遇见其他生产队的人,吹牛都有底气。 人多,薛花花提醒了句别把书弄烂了就回到自留地,帮着灌肥,孙桂仙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孙桂仙走一步,转身舀粪时,粪瓢差点打到她,薛花花不耐烦,杵着粪瓢,脸上不悦,“你跟着我干什么,你灌肥灌完了?” 孙桂仙塌着肩,低头踢脚下的泥,也不说话,反正薛花花走哪儿她跟到哪儿,像薛花花的影子似的。 直到看热闹的人们回地里干活走了,孙桂仙仍不肯离开,薛花花让赵彩芝先回家,她去知青房找罗梦莹说说书的事儿,刚抬起头,就看见远处匆匆忙跑来个几个人,最前的是梁兰芬,她跑得又快又急,“书呢,书在哪儿?” 着急的模样比自己丢了书还紧张。 书在地上安安静静躺着,周围的泥遭踩得光滑锃亮,梁兰芬指着书,回眸看向罗梦莹,“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书。” 书页是黄色的,经粪水泡后,颜色偏黑,罗梦莹捏着鼻子蹲下.身,冲梁兰芬点头,“是我的书。” 孙桂仙张了张嘴,脸红得跟柿子一样,书在她家粪坑找到的,她说没拿谁会相信,反正换作她她是不信的,想到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眼眶快速泛红,就差没抹泪了。 罗梦莹直起身,脸上有些难过,书泡得太久,上边好多字都看不清了,这本书她才看了三分之一,想着农忙过后接着看,谁知被人糟蹋成这样子。 孙桂仙挺了挺胸脯,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罗知青,你的书可不是我拿的,我灌肥呢,不知咋的从粪瓢掉了出来,我以为是石头......”怕罗梦莹不信她的话,推了推跟前的薛花花,“不信你问薛花花,她看得一清二楚。” 薛花花嫌弃她的手拿过书,左右甩开她,孙桂仙急了,“薛花花,你别睁眼说瞎话啊,地里的事你都看见了的,我要是偷了书,敢明目张胆的扔地里吗?”其实周围还有好些人可以为她作证,不知为何,孙桂仙觉得薛花花让她更踏实,可能跟薛花花养猪有关,她养猪养得好,说的话有信服力。 “薛花花,你说句实话啊。” 看她急得脸都皱成一团了,薛花花不知为何想笑,她明白孙桂仙忌惮什么,刚才大家伙都在讨论这本书值多少钱,孙桂仙哭丧着脸怕罗梦莹叫她赔钱,不管什么事,一旦沾上‘赔’字就是理亏的那方,她不是公报私仇的人,有一说一道,“孙桂仙连书都认出来,应该不是她拿的。” 孙桂仙重重拍手,神色不能再严肃,“罗知青,你听,薛花花也说不是我拿了的,我真没拿。” “我相信婶子不是那样的人,你知不知道谁去过你家屋后?”罗梦莹还有基本的判断力,她和孙桂仙不熟,平时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她平白无故偷自己的书干什么,知青房天天有人,若有陌生人偷偷摸摸溜进去,知青们肯定认得出来,她还是相信薛花花说的,她的书是知青们偷了的。 尤其她哥前几天来信说上大学的事估计黄了,让她安安心心等明年,明年保证想办法让她上大学,她更加笃定是知青干的,凡事牵扯到利益,什么人都信不过,她暗中观察了知青们近一个月,大家在地里累得半死不活,下了工就在房间挺尸,哪儿也没去,她想不出哪儿不对劲,正想找个机会问问薛花花呢,陆红英来找过她,两人把话说开了,以后还是朋友,罗梦莹挺喜欢陆红英身上的那股利落劲儿,连带着看薛花花都觉得亲切,有她作证,罗梦莹更不会怀疑孙桂仙。 孙桂仙正欲松口气,不远处的竹林里忽然跑出群孩子,七嘴八舌的围着罗梦莹,“罗知青,罗知青,二宝家的粪坑闹鬼,有天晚上他拉屎,听到里边哗哗哗的响呢。” “对啊对啊,你的书肯定是鬼偷了扔进他家粪坑的。” 村子说大不大,孩子们成天到处跑,地里发生了啥大事他们都知道,听说罗梦莹的书从孙桂仙粪瓢里跑出来,他们马上想到刘二宝说粪坑闹鬼的事,本以为是刘二宝乱说的,没想到真有其事,既害怕又兴奋,赶紧跑来告诉罗梦莹真相。 孙桂仙的脑子一片空白,孩子们不说,她差点忘记了,她之前偷了挑粪倒进自己粪坑,难道书是她不小心从养猪场挑出来的?那可真的是......倒霉到家了。怕孩子们说漏了馅儿,她上前霍霍着拳头威胁他们,“瞎说什么,封建迷信早就破除了,带坏二宝,我要你们好看。” 个头大的孩子不乐意了,拉过刘二宝,“孙奶奶,我们没乱说,是二宝自己说的,不信你问他......” “问什么问,我家二宝才多大,啥都不懂呢,一定是你们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边训斥人,边拉过自己孙子,板着脸教训,“以后不准跟他们疯跑,越大越没规矩,闹鬼是能说的吗?小心抓你去批.斗。” 她有些后悔对孙子太好了,整天啥也不干的跟村里大点的孩子到处野,野惯了,说话张口就来,也不过过脑子,有些事是能到处说的吗? 刘二宝委屈的抽了抽鼻子,“奶奶,我没乱说,我真听到咱家茅坑响了。”哗啦啦的,像打场倒麦子似的,声音可响了。 “你还说是不是?”孙桂仙抬起手,作势要打他,刘二宝哇的声哭了起来,嘴里不肯服软,“我没说谎,我真的听见了。” 孙桂仙弯下腰,脱了他脏兮兮的裤子就朝他屁股拍了两下,呛得自己一脸灰,“叫你乱说,回家帮你姐煮饭。” 其他孩子被吓住了,不敢再乱说,愣愣的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拔腿就往竹林跑了,带起一阵风拂过薛花花脸庞,薛花花若有所思的看了孙桂仙一眼,孙桂仙严重的重男轻女,孙女四岁就要帮着烧火,孙子五岁还在背着,说是放地里孩子会哭闹,她舍不得孙子哭就天天背着,刘大宝和刘二宝都是六岁才下地走路的,此刻不过因为刘二宝几句话就动手,不太符合孙桂仙的做派。 她想了想刘二宝话里的意思,故作劝架似的把二宝拉了过来,“别打了,二宝才多大点,以后好好教就是了。” 二宝痛哭流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薛花花卷起他的衣服替他擦了擦,轻声问道,“二宝,你真听到你家茅坑有声音?” 前一秒还以为薛花花有眼力知道给她台阶下拉开孙子的孙桂仙登时竖起了眉,“薛花花,你什么意思,你说的二宝年纪小,你又套他话做什么?” 刘二宝被孙桂仙一吼,心头的倔劲儿也上来了,红着眼眶说,“我真的听见了,哗啦啦的,响得很,我爸跟我爷说,我爷要出去看,我奶不肯,说我打瞌睡做梦,我清醒着呢,真不是做梦。” 他家的茅坑有点大,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去,大宝拉屎的时候玩蚂蚁就掉进去过两回,他就从没掉进去过,拉屎就拉屎,专专心心的拉。 孙桂仙急了,拉过他又要打,薛花花伸出手肘挡住她,让二宝去找刘老头,二宝觉得他奶的脾气太大了,不敢留下,提起裤子,滋溜溜就跑了。 孙桂仙给气得脸色铁青,她咋养出这么个白眼狼,两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薛花花是谁,心眼多如牛毛,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是咋回事,猪场的粪被偷,陆建国没像去年不要嗓子似的大骂四方,但逢人就念逮着人非多扣几个工分不可。 她已经遭扣过一次工分了,为此农忙分配的活都是工分少的,如果再扣,秋收后分的粮食又会少些,刘老头怕是不会给她好脸色,她能高刘老头一截不就是力气大,挣的工分多吗?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没了工分,刘老头不得爬到她头上去?这把年纪如果还像年轻那会不要命的干架,她丢不起那个脸。 正琢磨着怎么封住薛花花的嘴巴,旁边的女知青嚷嚷开了,“好啊,猪场的粪是你偷了的,用不着说,书也是你偷了的吧,你一向不喜欢陆明文同志当你侄女婿,他受了伤不能出门,你就抹黑他妹子是不是?” 梁兰芬声音如雷贯耳,地里干活的人重新抬起头来,一脸困惑。 孙桂仙单手叉腰,怒气冲冲指着梁兰芬,“你别含血喷人,我偷书有什么用,我连一二三四都不认识,还看得懂外国书不行?”孙桂仙算是尝到被人冤枉的滋味了,火气一来,就把偷粪的事说了,“没错,粪是我偷的,书跟我没关系,你说我偷书,我还说是你偷的呢,知青房离猪场近,你偷了书怕被人发现就扔粪坑,结果被我舀出来了。” 论骂人打架,孙桂仙只怕过薛花花,梁兰芬算什么东西,敢在她头上撒野,她撩起袖子,比嗓门大似的吼道,“你说我不喜欢明文,我还说你你不喜欢他娶了宝琴,因爱生恨,报复他妹子呢,你住在知青房,顺手牵羊轻而易举,不是你是谁?” 孙桂仙非常不喜欢梁兰芬,一来生产队就到处勾引人,成功了又不肯跟人处对象,天天吊着人胃口把人当牲口使唤,陆明文傻才上她的当,换她儿子,谁敢跟这种女人搅在一起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梁兰芬本意是把偷书的事做个了结,她见过孙桂仙被薛花花打得惨不忍睹骂得狗血淋头的情形,以为她狐假虎威好欺负,没料到是个泼辣的,三言两语就把矛头对准她,步步紧逼,叫她不知说什么好。 梁兰芬憋得满脸通红,挽着罗梦莹手臂,“咱别理她,找队长去。” 孙桂仙哪儿会让她们走,叉腿挡在她们前边,腰杆挺得直直的,“走什么走,我说你偷了书你咋不吭气,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说什么知识分子下乡建设农村,还不是做做样子,看看地里的活,苦的累的哪桩不是我们干的多?” 她这话可就是诛心之语了,干哪些活是陆建国安排的,根据各人的情况分配,知青们来自城里,没有经验,力气又小,分配重活也是浪费时间,索性尽量安排轻松点的,看似轻松,对他们来说也是要命了,况且那类活是工分最低的,分的粮食勉勉强强够他们生活下去。 到孙桂仙嘴巴里,竟成了她们嫌苦嫌累的污点,太他妈不要脸了。 梁兰芬深吸口气,手臂紧了紧,硬生生将怒气忍了下去。 孙桂仙更来劲了,“说啊,怎么不说啊,我都承认偷粪了,你作为知识分子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难道说你还比不过我这个文盲?”孙桂仙骂起人滔滔不绝,尤其是她讨厌的人,更是没完没了,梁兰芬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发黑,仍不和孙桂仙吵,拉着罗梦莹就欲从地里绕过去。 一只脚刚踩进地里,孙桂仙炸毛了,“这是我家的地,你凭什么踩,踩板了你给我挖啊......” 陆德文站在边上,算是见识到他妈说的那句‘人家说你是小偷,你不会说人家是小偷’的话了,瞧孙桂仙神气的样儿,比队长还牛逼,队长都不敢一边当小偷一边骂别人是小偷,而且她的地已经被踩得死板死板的,多一脚又没啥。 比较孙桂仙的蛮不讲理,陆德文觉得他妈真是好太多了,他妈骂归骂,骂完了会摆事实讲道理,孙桂仙就是个典型的胡搅蛮缠,他怕孙桂仙脑热动手伤着薛花花,跑过去拉薛花花手臂,“妈,我们站旁边去。” 免得他妈说他狼心狗肺打架也不管她,他可是事先提醒了她的。 薛花花没看出他的心思,见罗梦莹好像有话想和她说,便叫她晚上来家里吃饭,感谢她之前对红英的照顾。 罗梦莹侧目,朝她点了点头。 至于梁兰芬和孙桂仙,两人半斤八两,薛花花才不会劝架,最不济就是打一架,孙桂仙力气大,梁兰芬她们人多,谁都吃不了太大的亏,看时候还早,她去猪场把猪圈扫了,又挑水冲洗一遍。 每年庄稼的粪肥都不够,她给陆建国建议,把粪坑找笆子盖起来,避免阳光直晒,水分不流失,粪肥会更多,陆建国动作迅速,第二天就找会编笆子的人编了个大小刚刚的好笆子盖在粪坑上,挑粪的时候再揭开。 薛花花洗干净猪圈,听见旁边保管室闹哄哄的,吵得不可开交,其间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紧接着是男人痛骂的声音,薛花花想着罗梦莹晚上到家里吃饭,早点回家帮着做饭,免得太晚了,罗梦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保管室的事情,她大致猜得到结果,梁兰芬偷书的事没有证据,但孙桂仙偷粪是她自己承认了的,陆建国骂谁显而易见。 她前脚回家,罗梦莹后脚就到了,她让红英抱着孩子陪罗梦莹说说话,自己跟赵彩芝在灶房忙活,家里的鸡蛋还人了,没有肉,薛花花准备摊几个饼,煮几个红薯,再煮锅野菜粥,青黄不接的季节,没什么待客的饭菜,细粮饼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了。 刚把米倒进锅,罗梦莹就进了灶房,“婶子,用不着煮我的饭,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梁兰芬硬拉着她到队长面前指认孙桂仙是偷书贼,反倒被孙桂仙骂得坐在地上哭,队长只就偷粪的事扣了孙桂仙工分,还勒令孙桂仙把粪还回来,公家的粪,多少他都要管,至于书,她自己的事,队长让她自己解决。 说实话,今天以前她真没发现知青房有谁可疑,直到孙桂仙死咬着梁兰芬不放,她才忍不住回想农忙期间梁兰芬干了些什么,整个知青房,就梁兰芬请过假,两次是身体不舒服,一次是去公社寄信。 梁兰芬以前隔三岔五的找陆明文帮她干活,她自己要么在房间睡觉,要么去公社找老乡玩,压根没引起她注意。 现在想来,这段时间她的行为有点反常,以前就算了,毕竟找得到人帮忙不会耽误挣工分,这三次是实打实的找队长请的假,农忙时期除非有逼不得已的事队长才会批准假,硬请假可是要被扣工分的,队长骂她通扣了工分才允许了。 就她所知,梁兰芬的家境一般,爸妈是工厂的小职员,快退休了,家里有哥哥姐姐接班,轮不到她,梁兰芬才下乡的,跟她家里的情况完全不同,威胁不到她才是,为何她上大学的事儿真的泡汤了? 听了罗梦莹的话,薛花花想起件事来,就是她第一次见梁兰芬时,梁兰芬身上的衣服罗梦莹也穿过,她问罗梦莹那件衣服是谁的。 军绿色的上装,整个生产队就陆建国就一件,听说不是有钱有布票就能买到的。 “是我的,我哥寄来的,她说试试合不合身,回头让家里寄件一模一样的来就穿了一天。”可能家境好的缘故,罗梦莹不是很在乎这种,她以前上高中时,也会跟同学交换衣服穿,她不明白薛花花的意思,“婶子怎么问起这个?” 薛花花摇头,有些事估计她想多了,女孩子有虚荣心正常,待陆明文回来,她忍不住问陆明他脚伤着那天梁兰芬干什么去了。 那天的梁兰芬可是盛装打扮过的。 陆明文以为他妈旧事重提秋后算账,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磕磕巴巴不知怎么答话。 一看他这样薛花花就知道他啥都不清楚,没有再问。 梁兰芬不能吃苦,为了回城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不知她暗中做了什么。 过了两天,陆建国去公社开会,下午带回来个消息,丰谷乡公社拿到三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去年的两个先进生产队拿了两个名额,他们生产队有一个,是梁兰芬。 读大学啊,对社员们来说比登天还难,猛地知道村里出了大学生,激动得好像自家闺女上大学似的,没事就跑知青房凑热闹,对梁兰芬的称呼也变了,以前是梁知青,现在是大学生,天天围着梁兰芬问大学的事,问她上了大学是不是国家分配工作,是不是国家给房子,拿了工资可以买自行车,买缝纫机...... 生产队大多数人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很多连县城都没去过,只去过公社,梁兰芬上大学的地方是市里,条件比县城好多了,想到她吃供应粮,住小楼房,很多女同志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为啥她们以前不稀罕,梁兰芬本来就是城里人,一直吃供应粮住小楼房,现在才露出艳羡的目光?因为她们眼里,以前梁兰芬过得好与不好是她爸妈给的,再好不也下乡吃苦来了吗?但这次不同,梁兰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走进城里的,给了很多年女孩子希望,只要肯努力,她们也能走出去。 虽然她们没看出梁兰芬有啥本事,但她就是做到了啊。 生产队能出大学生,社员们都很自豪,跟其他生产队的人聊起此事,那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倍儿长脸。 只除了两个人谈起大学生一脸的厌恶之色:孙桂仙和刘云芳。 孙桂仙不喜欢梁兰芬招蜂引蝶的做派,加之梁兰芬在地里污蔑她偷了书,孙桂仙更将她恨上了,要她说,名额就不该给梁兰芬,梁兰芬做什么贡献了吗?没有。有什么突出表现吗?装柔弱博同情勾.引男同志算不算? 一个品德不好表现平平的人竟然跑去读大学,那是浪费国家资源,为社会主义国家培养蛀虫,迟早会祸害更多人。 当然,她心里再有想法也不敢跟公社干部作对,只是听别人夸梁兰芬她就不高兴,索性天天躲地里干活,偷的粪还回去了,又被扣了工分,刘老头和儿子儿媳对她的意见越来越大,她再不勤快些,家里迟早要乱。 保住自己家庭地位才是最要紧的,至于梁兰芬,眼不见心不烦,离开生产队是还生产队清静,早就该走了。 不得不说,刘云芳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刘云芳不爽梁兰芬纯属她看不起城里人,她儿媳妇还是城里的呢,娇气得不行,有什么好嘚瑟的?自从梁兰芬上大学的消息传开,她就看李雪梅不顺眼,觉得她是干啥啥不行,说啥啥难听,于是又开始了天天坐石墩子上骂李雪梅的日子,清晨睁开眼就开始骂,骂到晚上闭眼睡觉才消停。 她觉得李雪梅和梁兰芬是一路货色,瞧瞧梁兰芬说话趾高气扬的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得意劲儿,她警告李雪梅如果敢那么对她非叫陆明打她不可。 弄得李雪梅哭笑不得,她知道婆婆害怕什么,不是怕她态度不好不孝顺她,是怕她上大学跑了,狠着劲儿敲打她呢,她觉得刘云芳想多了,就她家里的成分,哪儿有大学肯收她,况且她和村民们看法不一样,她不认为梁兰芬是凭实力拿到名额的,暗地定走了干部的关系。 论关系,她更没有了。而且她没想过和陆明离婚,刘云芳骂是骂,但对她算好的了,回到家,和她抢着干活,她要多洗了个碗刘云芳都要神神叨叨好久,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或许刘云芳表达的方式不对,但让她觉得窝心。 陆明对她更没话说,体贴,善解人意,离了陆明,她没信心找个更好的男人。 她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和薛花花说,不怕她笑话,她是真铁了心一辈子跟着陆明的,她没有兄弟姐妹,陆家闹哄哄的氛围她挺喜欢的,起码有朝气。她爷爷见过陆明,也夸他性格好,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她信她爷爷的眼光。 “陆明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比我三个儿子好太多,我说实话,城里人不见得比他好。”薛花花真心看好陆明,他性格开朗,有眼力见,有时下工早来猪场接李雪梅,什么活他都抢着做,不像陆德文,你叫一下他跳一下,叫一下跳一下,不叫就杵在哪儿当木桩,纹丝不动。 听薛花花称赞陆明,李雪梅有些脸红,想到另一件事,岔开了话,“队上天天聊大学的事儿,我婆婆决定送小瑞他们去公社小学读书,把钱都准备好了,陆明堂婶知道了也嚷嚷着要送孙子上学,如果梁兰芬上大学能刺激更多人把孩子送去上学,对孩子们来说是件好事。” 知识改变命运! 很多人知道这个道理,但舍不得花钱,她和陆明结婚后就偷偷聊过这件事,奈何家里做主的是她婆婆,陆明有心无力,而且他哥哥嫂子都不管,他当叔的更没话语权。 好在她婆婆自己想通了,不仅是孙子,孙女也送到学校去,多认几个字,她当奶奶的脸上有光,用她婆婆的话说:再羡慕别人终究只是羡慕,有本事自己培养个有出息的后代才算本事,上不了大学就上个高中,出来就是响当当的高材生。 说到这,李雪梅有些遗憾,国家取消了高考,对寻常村民而言,读大学真的是希望渺茫。 “等等……”薛花花打断她,脑海里想起了件重要的事,读大学啊,七七年就恢复高考了,到那时候,工农兵大学就没啥含金量了,越往后,大学越来越多,希望大大的。 想到此,她激动的站了起来,眼里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弄得李雪梅一头雾水,“婶子,这么了?” 薛花花兴奋地张了张嘴,想到几年后的事儿,急忙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欲言又止,半晌,才悠悠开口,“你婆婆说得对,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攒劲。” 她肯定梁兰芬的名额来得不光彩,她这会儿得意,几年后不知道是啥光景呢。 两人说着话,刘云芳骂骂咧咧的从外边进来,“不要脸的狐狸精,谁不知道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竟看不起咱庄稼汉子,种地的怎么了?没有咱一挑粪她能吃上粮食?我呸,狗眼看人低的白眼狼。” 以为刘云芳又换着新词骂自己,李雪梅无奈的苦笑,前段时间婆媳两关系缓和很多,梁兰芬一蹦哒,关系又回到从前了。 她喊了声婆婆,刘云芳抬头瞥她眼,难得没有发火,而是朝薛花花道,“梁兰芬上个大学搞得要升天当神仙似的,花花,你该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公社干部眼睛是不是瞎了选这么个人,简直丢咱生产队的脸。” 见薛花花无动于衷,刘云芳心头的火气又来了,一屁股挨着李雪梅坐下,就把保管室那边的事儿说了。 小麦晒干了,陆建国带着人去公社交公粮,梁兰芬哪根筋不对要跟着挣表现,人力气小挑不动箩筐,旁边就有年轻小伙子想搭把手,梁兰芬不高兴把人推开,义正言辞了训了对方一顿,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这点苦都不能吃,以后如何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39.039 极品婆婆 赵成刚快哭了, 他以为他妈咋了, 原来和他一样都认为箩筐里装了粮食了, 呵呵呵, 想多了,人家压根没有送粮食来, 空的, 都是空的...... 怕他妈不听他的解释,赵成刚推赵东良的后背, “爸,你和妈说咋回事。” 几人心眼多着呢,别看阵仗大, 两挑箩筐都是空的, 就背篓里装了点粮食, 那点粮食,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陆德文他们也不怕嫌丢人, 他都替他们臊得慌。 赵东良脸色通红,支支吾吾老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了,罗秀凤不信,怀疑的看向三个女儿,“真的只有这点粮食?” 家里困难成啥样了?她们也做得出来?真的是养了群白眼狼啊。 陆德文怕丈母娘怒火中烧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塌着肩膀, 瑟瑟的往赵彩芝身边挪了两步。 赵彩芝心头有点不舒服, 认真回答, “红薯和玉米没称过,该有二三十斤,省着点吃的话,还是能吃几天的。”她婆婆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知道赵家有难处,捡的红薯都是大的好看的,歪瓜裂枣的留着自己吃,却不想落在亲妈嘴里,竟满是嫌弃。 赵彩芝有点为薛花花不值,她记得去年赵成刚来家里要粮食,口口声声嚷着爸妈病重,没几个月好活了,她去地里找薛花花,薛花花想都不想的把房间钥匙给她,让她装点粮食给赵成刚。 赵成刚不满足,装了几十斤才肯罢休,只顾着自己完全不管别人死活,薛花花如果知道她妈是这种态度,不知道会不会后悔送这些粮食。 罗秀凤哪儿管赵彩芝想什么,她对礼很不满意,不信邪看向赵彩萍和赵彩莲,两人赶紧举起手里的篮子。 小小的篮子,就躺着巴掌大点东西...... 哐的声,罗秀凤扔了扁担,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满心欢喜的跑回家,以为等待自己的是上百斤粮食,却不想连零头都没有,她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几个儿女一天福都享不到啊,她们还使劲气她哟,是要她死了才甘心哪,几个箩筐啊,咋就没粮食哟......她的粮食啊,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见罗秀凤边捶地踢脚边哭嚎,声泪俱下的控诉他们不孝顺,陆德文有点风中凌乱,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哭上了,他们又不是没送礼,罗秀凤的反应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不一会儿,赵家的人员全部到齐,反应和罗秀凤如出一辙,先是质问箩筐里的粮食哪儿去了,听说没粮,立马变脸不认人,指责他们抠门,过生日才送点这点粮食。 院坝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控诉声,陆德文缩在赵彩芝身后,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以他对赵家人的理解,哭完过后就该用强势手段要粮食了,血雨腥风,该来的总是要来。 果不其然,罗秀凤哭了会儿就哭不下去了,麻溜的翻身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目光阴沉的走了过来,陆德文赶紧拽着赵彩芝后退两步,大气不敢出的望着自己丈母娘。 四目相对,自己丈母娘似乎怔了几秒,只看原本朝着他们的步伐走向了旁边,在陆德文的惊讶中,罗秀凤拧住赵彩萍耳朵,破口大骂,“老娘养你们有什么用啊,个个狼心狗肺的,嫁了人就能耐了是不是,你爸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问你借点粮食,你竟然喊人把我们轰出来,老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啊!” 只看赵彩萍的耳朵,脸蛋,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陆德文跟着耳朵疼,拉着赵彩芝,不敢让她往罗秀凤跟前凑,罗秀凤就是个泼妇,谁靠过去谁倒霉。 赵彩芝甩开他的手,急急跑了过去,拉住罗秀凤的手,“妈,别拧了,七妹不是带了盐回来吗?”盐是个珍贵物件,寻常人家省吃俭用的舍不得买呢,就说陆家吧,一年用不到两包盐,赵彩萍舍得花钱买,可见是费了心思的。 罗秀凤见有人阻拦,举起另只手就伸向赵彩芝,吓得陆德文闷着头,直直将她撞开,说话的声音略微颤抖着,“敢打彩芝,我妈不会放过你的。” 今早薛花花捡红薯的时候专门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赵彩芝,他是爷们,出了事不能让女人挡在前面,如果赵彩芝有个三长两短,她第一个不放过自己。 陆德文撞开罗秀凤,拉着赵彩芝就站得远远的,生怕赵家人扑过来,还顺势拿了根扁担在手里,真逃不过去,无论如何要拖延时间,他妈答应了下午不见他人影就过来找他的。 罗秀凤被撞得倒地不起,又开始了哭嚎,“要死了啊,女婿要杀丈母娘啊,大家快来看哦......”边哭边用眼神瞄着对方神色,心思快速转动着,打定主意要学亲家母薛花花坑对方上百斤粮食才心甘,透过模糊的视线,她仿见到了心中的英雄薛花花,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妈呀,咋是薛花花大儿? 太过惊愕,咽口水时不小心被呛了两下,差点咬着舌头,她睁大眼认真看了几秒,确认撞她的人是陆德文后,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抹抹泪,哭声戛然而止。 陆德文以为她要耍无赖的赖自己了,都做好撕破脸的准备了,谁知罗秀凤画风突变,眼泪糊脸的眼角堆起笑来,语气温和,“是德文啊,你来了啊,都怪我眼神不好,才看到你,快进屋坐啊......” 热情得怪渗人的,陆德文哪儿敢进屋,紧紧拉着赵彩芝,如临大敌的注视着罗秀凤,一动不动。 严肃紧绷的神色弄得罗秀凤眉心跳了跳,甭管她多不待见女儿女婿,在陆德文跟前是不敢撒泼的,上次仁安村生产队回来后,老大老二做了好几天噩梦,薛花花是惹不得的,谁惹谁死,那天不是他们跑得快,下场绝对凄惨,参考落薛花花手里的小偷就知道了。 不管怎样,薛花花的面子她必须给。想到这,她掀了掀嘴角,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德文哪,走路累着了吧,快进屋坐着,我让成刚给你倒水啊。” 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吓得陆德文更不安了,和赵彩芝商量,“要不我们回家吧?”左右赵家人认粮不认人,他们把粮食送到了,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待赵彩芝回答,罗秀凤发出撕裂般的吼声,“不行,难得来怎么也要吃了午饭回去。”要让薛花花知道陆德文过来连口水都没喝,日后遇着还不得弄死自己? 喝水,吃饭,样样都不能少。 殊不知她表现得越热情,陆德文心头就越害怕,继续待下去迟早得吓出病来,便问李伟和姚光明,“伟子和光明怎么说?” 两人自然选择回家了,然而对上丈母娘吃人般的目光,回家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沉默许久,姚光明才试探的说道,“要不吃了午饭再走?” 有人陪着,陆德文的胆儿稍微大点,“成,光明不走我也不走。” 以罗秀凤的本意,除了陆德文其他通通都给她滚,她们家粮食不够吃,可没多余的喂外人,然而陆德文抛出这句话,她怎么都不敢撵李伟和姚光明走,两人走没什么,万一陆德文跟着走呢? 多几张嘴就多几张嘴吧,只要不得罪仁安村生产队的薛花花就好。 几人惶惶不安进了堂屋,留下院坝里的箩筐和背篓给赵家人收拾,陆德文解释箩筐和背篓是他们丢在仁安村的,今天过来顺便捎上。 赵东良不信,他记得赵成刚挑的箩筐是新灿灿的,颜色都是鲜绿的竹篾的颜色,这几个箩筐的颜色旧黄旧黄的不说,还有磨损的迹象,摆明了是遭替换了。 有心质问陆德文几句,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了,薛花花名声太响亮了,十里八村没人敢招惹她,连回城吃供应粮的知青都怕她,何况是自己。 想说又不敢说,憋在心里太难受了,陆德文有过这种感受,故而看自己老丈人深有体会,主动解释说,“大哥他们把箩筐扔猪场外就跑,我们以为他们会回来找就搁猪场,下了几场雨,自然而然就成这样了。” 说到这,陆德文忍不住看向赵成刚,赵家村的人都骂赵成刚他们不是人,为了粮食到处骗人,可是仁安村生产队见过赵成刚的都说他可怜,这么年轻脑子就不好使,经常发疯癫病,跟蛮牛似的横冲直撞到处跑。 幸亏村里没河,否则以赵成刚他们的疯癫程度,非栽进河里淹死不可。 两个生产队的人说法差距大,陆德文好奇谁说的更贴近赵成刚的实际情况,就他来看,赵成刚脑子的确有点不正常,哪儿有人挑新箩筐到处放的?换作他,他妈非饿他两顿不可,自家东西都丢三落四的,以后还能有啥出息? 他不过多瞄了两眼,赵成刚好像又不太正常了,双手一会儿放桌上,一会儿放桌下,凳子上好像有钉子似的,一会儿往左挪一会儿往右坐,最后直接站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跑了。 陆德文觉得奇怪不已。 女儿回娘家,照理说该去灶房帮着烧火做饭,哪怕帮不上忙也和母亲嫂子待一块,赵彩芝不同,陆德文死死拽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弄得赵彩萍和赵彩莲坐着也不敢动。 其余四人是看出来了,赵家上下忌惮陆德文呢,尤其是罗秀凤,对着陆德文说话的声音甜得能浸出蜜来,挨着陆德文,保管没错。 罗秀凤很快端着两个斗碗进门,稳稳的放在桌上后,将其中一碗推向陆德文,“德文哪,你尝尝好喝不。” 水里撒了糖,怕陆德文嫌弃不够甜,罗秀凤很是豪迈的撒了很多,弄得几个孙子眼馋得很,至于另外碗,不是陆德文喝的放糖做什么,她罗秀凤又用不着讨好谁。 罗秀凤把碗推到陆德文跟前,目光炯炯的等着他喝完评价,顺势找话题和陆德文说,“德文哪,听说你们抓小偷公社干部奖励了好几个搪瓷缸呢,啥时候过来带来给我开开眼界啊。” 搪瓷缸对他们来说可是身份的象征,农村人不像城里人讲究,喝水都是用吃饭的碗盛,搪瓷缸那玩意烧钱,谁家舍得花钱买盛水的搪瓷缸哪? 听去仁安村串门的人说,陆德文家得了四个搪瓷缸,单耳手柄,提着方便得很,还有盖子,盖着能防止脏东西掉进去,可好看了。 陆德文不肯碰碗里的水,谁知道罗秀凤有没有放毒?不过说起搪瓷缸,他没装高冷不说话,而是实话实说道,“我的搪瓷缸给我妈用了,我妈出了力舍不得猪场的活没去公社,搪瓷缸本就她该得的。” 他和赵彩芝共用个搪瓷缸,陆明文和陆建勋共用个,而薛花花和陆红英各用个,正好全家都有搪瓷缸喝水。 罗秀凤要他把搪瓷缸带过来恐怕不行,薛花花会骂,搪瓷缸是公社干部给的奖励,得了奖励就要更谦虚更低调,保持以往的心态继续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若整天想着炫耀得瑟,骄傲起来,迟早会玩完。 所以他们得了搪瓷缸后几乎没带出过门呢。 罗秀凤急忙点头附和,“是该孝顺你妈,她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赶紧喝喝水,尝尝味道怎么样。” 见她急不可耐的神色,陆德文更不敢动碗了,把碗推给赵东良,“良叔,你喝吧,我不渴。” 赵东良不是讲理的,端起碗就喝了口,一口就习惯性的放下碗,谁知嘴里尝到甜味儿,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狐疑的瞄向罗秀凤,“甜的?你加糖了?” 罗秀凤特意为陆德文准备的,看进了赵东良肚子非常不满,伸出手就抢了过来,重新放到陆德文面前,“德文哪,你喝喝看啊,不甜的话我再添点糖。” 估计环境影响心情,同样的白糖水如果在家里,陆德文喝十碗都不是问题,在赵家他却怎么都喝不下,勉强的抿了小口就不动了,推给赵彩芝,“你喝喝。”心道难怪粮食不够吃呢,这碗水里的白糖在他们家都能冲五碗水了,太浪费了。 赵彩芝喝了小口,推给旁边的赵彩萍,赵彩萍手还没触到碗呢,就感觉他妈的眼神又不好了,直勾勾的瞪着她,好像在说你敢喝老娘撕了你。 赵彩萍哪儿还敢喝,忙推给赵彩莲,后者同样的被罗秀凤以眼神威胁,动都不敢动,想到糖是她送的,一边难受一边把碗推还给赵彩萍,而旁边的李伟和姚光明,她是考虑都不考虑的。 碗又回到陆德文面前,他说什么都不肯喝了,明明是他最爱的白糖水,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喝出了血水的味道,他有点接受不了。 罗秀凤见赵东良跃跃欲试的等着,赶紧把碗收了,自己尝了口后叫孙子他们过来,一人喝一小口,去灶房再冲水接着喝,直到冲了四次水,味道都是甜的,儿子儿媳都有喝...... 赵家的饭素来以量多取胜,陆德文不敢吃太多,几乎三分之一饱就搁下了筷子,百无聊赖的等赵彩芝吃完饭回家。 赵家人多,加上他们,光是大人就坐了两桌,还有桌小孩,陆德文观察着桌上的情形,这桌是男人,除了他,几乎都埋着头哧溜溜的吃着饭,饭里只有几粒米,其他都是红薯,饶是这样,大家仍然吃得很欢,在他打量的时间里,赵成刚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干了两碗饭了。 煮饭的锅拎堂屋门口放着,吃完了自己动手舀,听罗秀凤说煮了两锅饭,铁饭锅满满的一锅,炒菜的大铁锅还有半锅,罗秀凤提着锅进堂屋时,重量迫使她弯腰低头,尖尖的一锅,三分钟不到的时间,吃得只剩下沾锅底那点东西了。 赵铁刚不知转几碗了,瓢刮着铁锅发出清脆的声响,邻桌的方秀菊直接拿着碗进了灶房,舀了尖尖的红薯回来...... 几分钟过后,灶房也响起瓢刮铁锅的声音,用不着说,两锅饭吃完了......赵家人的战斗力,真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如果真要比较的话,估计也就猪场的四头猪能和他们比个输赢了。 在陆德文默默地对比中,赵东良先放下了筷子,然后是赵成刚,他们吃得又快又急,完全没注意陆德文吃了多少,只要不是个傻的就不会饿着自己,因此赵东良颇有些自得的问陆德文,“德文吃饱了吧?不是我吹,甭管我多穷,绝对不会让客人饿肚子。” 陆德文信这句话,只要速度够快,绝对能吃饱,再努把力,吃撑都不是问题,他想的是另件事,“良叔,家里粮食少的话还是省着点吃吧,你们这种吃法,再多的粮食都禁不住吃的。” 大人吃得多起码挣了工分,赵家还有群饭量惊人的孩子呢,全家挣的那点工分哪儿够? 像他们家,之所以今年条件宽裕不仅仅是粮食多的缘故,还有他们全家吃得少,陆红英还去挖野菜回来煮野菜稀饭,粮食不够,野菜也能充饥,配合着能省下很多粮食了。 粮食都是靠省下来的,不说其他,罗秀凤一顿的饭量够他妈吃两天了,上半年受伤,赵彩芝和陆红英两个人忙,全家老小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来的,哪怕到现在家里有点粮食了,除了考试那天,他们吃的还是很少的。 赵东良脸上不太高兴,也不赞同陆德文的说法,不吃饱饭哪儿来的力气干活?何况他们是感受过饥荒之年的痛苦的,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管他将来以后呢,“德文哪,咱家的情况和你们不同,成刚他们遗传了我的体质,不吃饱饭就全身酸软提不起劲儿,没办法哪。” 估计是以前饿怕了,不吃饱饭的话他心头就突突突的跳,严重的话会头晕目眩,浑身冒冷汗,只要吃饱饭才有力气。 陆德文想说点什么,见旁边赵彩芝搁下筷子,他话锋一转,“彩芝吃完了我们就回家了,我和我妈说好了早点回家的,她要等不到人恐怕会过来找我。” 他这么说,谁还敢留他?罗秀凤和赵东良赶紧起身送人,李伟和姚光明也准备回家,六人结伴出了赵家,走出院坝就不肯赵东良他们送了,再送出去恐怕又闹出什么事情来。 直到拐两个弯赵家的房屋被其他土坯房挡住了,李伟和姚光明才松了口气,老实说,幸亏有陆德文在,否则今天别想躲过场灾难,尤其是赵彩萍,耳朵被罗秀凤差点拧断,这会儿都还疼着,她朝赵彩芝道,“以后没有你和德文哥,我是不敢回来了,六姐,你说爸妈真肯这样放过我们?” 赵彩芝是熬出头了,找着薛花花这么个厉害的婆婆的当靠山,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赵彩芝说不准,“你也别想太多了,妈不敢去李家村闹的,以后有事的话,你可以来仁安村叫我,我们一块回来。” 赵彩萍碰了碰火辣辣的耳朵,心酸得想哭,旁边的赵彩莲同样如此,“照爸妈他们的饭量,再多的粮食补进来都没用,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吃得多,现在都吃得少了。” 想想从前,赵彩莲都忍不住佩服赵东良能把他们拉扯大,还让几个个个娶到了媳妇,以她们的饭量,家里早该穷疯掉了才是。 好像这些年,她爸妈只欠了五叔家的钱多点,她五叔是被爷奶卖给别人的,那户人家富裕,不肯五叔和家里人来往,随着五叔年纪大了,想念亲人,隔个三五年会回来看看,每每回来就会给钱给布,前几年日子难过,她爸找五叔借了钱,借了多少她们不知,以赵家的生活水平,借的钱绝对不少,借的时候容易,还的时候估计就难了。 三姐妹都不是没心没肺过日子的人,哪儿能像结婚前什么都不懂,煮了饭就敞开吃? 赵彩芝以为陆德文急着回生产队干活,草草说了几句话就和陆德文回家了,陆红英背着东东捡柴去了,西西在猪场,赵彩芝担心东东不喝奶哭闹,决定去山里找陆红英,陆德文让她先回家。 赵彩芝不懂,“你不去地里干活?” 陆德文挺受陆建国器重的,但凡有活计都会给陆德文安排,少有看陆德文不着急的时候。 “我给建国叔说了请整天假,走吧,先回家把今天的学习补上。”家里没人,门上的落了锁,陆德文走向茅厕,一分钟不到就拿着把钥匙出来,今早离开前,陆红英告诉他钥匙藏在茅厕的石头下,回来没人的话就自己找,还真的有。 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上写的是昨天学过的诗,下边有完整的意思,旁边是中午该学的汉字,陆德文拉了根凳子示意赵彩芝坐下,“咱得把学习补上,来,先念古诗,完了学汉字。” 每个汉字旁边都组了词语,不会的字标注了拼音,陆德文充当薛花花的角色,手指着古诗教赵彩芝读,读完了背,背完了写,完了学习旁边的汉字,直到赵彩芝会写全部的汉字后,陆德文才把墙上的字擦了,锁上门,和赵彩芝出去,他把钥匙给赵彩芝让她给陆红英带去,自己去猪场找薛花花给他安排活。 回到生产队,呼吸都顺畅了很多,边背着古诗边去猪场,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猪场照样有群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着话。 薛花花在切红薯,不用菜单,左右握着红薯,右手握着砍刀,估计着力道轻轻一切,咔嚓声,小块红薯从手掌掉落进水桶,再切......红薯剩下最后小块扔桶里,再找其他红薯接着切。 切红薯考验刀功,稍不注意就会切着手,陆德文是坚决不敢这么做的,他喊了声妈,“妈,我回来了。” 走亲戚通常吃了午饭就回来,聊天的妇女们见他回来,纷纷笑着打趣,“去老丈人家咋不耍两天,最近没啥事,过几天忙起来想耍都耍不成了。” “不耍了,还是干活踏实些。”就赵家的环境,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要不是罗秀凤盛情难却,李伟和姚光明想吃了午饭再走,他和赵彩芝早就回来了。 西西看到陆德文,先喊了声爸爸,然后指着地上的字念给陆德文听,所谓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西西会握笔了,还会写一,语文的一数学的1都会写,不过力气小,写得弯弯曲曲的,他念一给陆德文听。 陆德文走近了往地上看,像蚯蚓弯曲的字让他喜上眉梢,“妈呢,妈呢,西西会写字了。” 他一惊一乍的声音差点让薛花花切到手指,薛花花顺势将手里的红薯扔了过去,火冒三丈道,“老娘还要怎么教你,啊,咋咋呼呼的很好看是不是,滚,赶紧滚......” 教再多次都跟不长记性似的,薛花花气得胸闷。 陆德文悻悻,抱起西西亲了两口,眼瞅着薛花花手里的砍刀蠢蠢欲动按耐不住不住了,他放下西西就跑,“妈,我干活去了啊。”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的,挣工分是没戏了,只能去山里捡柴,捡多少算多少,手里握着根树枝,边走边写刚学的汉字,嘴里振振有词,“j,jing,经,经过的经,经济的经,一撇折,二撇折,三提......” 对他来说,背笔画就像背古诗那样驾轻就熟,笔画写完,自然而然的会冒出完整的字来,正专心致志的数着笔画,突然旁边插进来道陌生的男音:“j,jing,经,经过的经,一撇折,二撇折,三提......” 陆德文蹙了蹙眉,抬头望去,对方面孔陌生,不是生产队的人,陆德文没搭理他,继续数笔画,“四横撇,五点,六横......” 数完经字又数其他的,当对方是透明人似的,他妈说过,一切干扰他们学习的外界因素都是在考察他们的专注力,眼前的男人说不定是他妈派来试探他的,绝对不能上当受骗。 为此,他声音洪亮了些,数完汉字的笔画,又开始背墙壁上的古诗,“《春晓》孟浩然,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赵武斌不敢相信,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站陆德文面前被忽略了彻底,而且看陆德文自信满满的样子,明显有炫耀的意味,不过扫了几个月的盲就在他跟前显摆?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吗? 陆德文的忽视让赵武斌很不痛快,原本打算端着架子的他不得已开口,“陆德文,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德文越过他继续走,头也不回道,“重要吗?”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观察他有没有用心,有没有学墙壁上的字。 赵武斌嘴角抽了抽,“我是赵武斌。” 陆德文顺着哦了声,继续往前走,心道今天学的都展示过了,对方不依不饶跟着他,是不是想替薛花花摸摸他的底。 想清楚了,陆德文又继续背古诗,背前两天学的古诗,背完了又背前前两天学的课文,要向薛花花证明他不是学了新知识就把旧知识忘掉的人,温故而知新,他记着呢。 赵武斌猜测过任何陆德文可能有的表情,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想他堂堂高学历的知识分子竟让个泥腿子瞧不起,赵武斌大步走到陆德文前边挡住他的去路。 陆德文停下脚步,不确定的问道,“我背错了?”他记得好像是正确的来着,难道他记忆出现了偏差? 40.040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陆明文脸上下不来台, 尤其看到梁兰芬灰头灰脸的走了,他心头过意不去,好几次想开口叫住梁兰芬, 想到薛花花在旁边,硬生生给忍住了。 薛花花和以前不一样了,说不给谁吃饭就不给谁吃饭, 他大哥都怕何况是他?只得叹声气,默默地挥起镰刀割猪草。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背篓和箩筐就装满了,压得紧紧实实的,薛花花扯着嗓门喊地里干活的陆德文,“德文呐, 德文呐......” 陆德文正神采奕奕弯着腰撒种呢,听到他妈的声音, 顿时扯开喉咙应着, “妈呐,我来了啊。” 出门时薛花花就跟他说过背猪草的事,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薛花花说了,多两个人挣工分, 家里分的粮食才会多,粮食多了, 他才能多吃点, 所以当即搁下手里的篮子, 让陆通帮他看着下就往薛花花的方向跑去了。 是的,他不和老知青搭伙种地了,早上到保管室时,队长让他跟着陆通干,陆通爸和大哥负责挑粪,三个弟弟是二级劳动力,全家一年到头能分到不少粮食,在整个村里条件都是算好的,他和陆通搭伙,明显是队长看得起他。 想着,他浑身充满了干劲,背上背背篓,肩膀挑箩筐,学着陆通爸走路的样子,肩膀一上一下闪着,悠哉悠哉的往猪场走,时不时侧身和后边的薛花花说话,“妈,中午我能多吃点不?” “什么时候把去年扣的工分补上了再说。” 陆德文哦了声,转而说起他和陆通干活的事情来,不得不说,陆通干活就是厉害,不像老知青生闷气较劲,他挥锄头挥得很轻松,而且一排坑看过去,整整齐齐排在一条线上,看着就觉得舒服。 薛花花认真听着,看他夸奖陆通,便说,“陆通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肯定是建设叔教的,你跟着他学,以后也能那么厉害。” “我能吗?”陆德文对自己没信心,陆通他们家个个都是能干的,一年四季没请过假,他不行,他比不上。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能,马上要插秧了,你多问问他怎么做的,到时候不至于慌乱。”薛花花抱着孩子,跟着陆德文到猪场,将背篓里的猪草倒出来,摊开晾着,“你把箩筐挑去给明文,我把这弄完了就来。” 猪草有些润,露珠干了才能喂猪,否则湿气重,猪吃了容易生病。 陆德文听话的挑着箩筐就走了,但当他到地里时,到处找不到陆明文,旁边挖地的告诉他,“德文啊,明文被知青叫走了,你去后边地里叫他吧。”说话的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算是看着陆德文几兄弟长大的,对薛花花家里的情况,他也是叹气的多,没爸的孩子就这样,性子野,他儿子敢这样,非打断他的腿饿他个三天三夜不可。 陆德文还要干自己的活,哪儿有时间找他,把箩筐顺着路放好,奔着庄稼地去了。 薛花花回来时,就看到小路上立着两个箩筐,扁担竖着插在旁边地里,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喊陆明文,让西西在旁边自己玩,认真的割猪草。 到了中午,她又割了一背篓猪草,两箩筐没有装满,陆德文下了工来接薛花花,说起陆明文又管不住腿帮女知青忙的事,陆德文问薛花花,“二弟有饭吃吗?” “没有。”薛花花斩钉截铁,“不干活就没饭吃。” 陆德文心底松了口气,起码薛花花一碗水端平了的。 薛花花回到家就开始烧火做饭,让陆德文把孩子上午的尿片洗了,后山上有条小溪流,村里人挖了个池子,堆砌了几块石头,方便村民们洗衣服,陆德文抱着盆出门,就看到抬着腿,笨重的往家走的陆明文。 “明文,妈说中午不做你的饭。”陆德文告诉他。 陆明文皱着眉,他帮梁兰芬拔了一上午的草,腿上血液不流通,这会儿胀痛不已,一看到自家大哥,陆明文就像见到了救星,“大哥,快帮帮我,我腿好像又伤着了。” 陆德文看他这样,忙把盆放下,背着他回去,喊灶房的薛花花出来看。 薛花花从门里探出半边身子,脸上没什么情绪,“帮谁干的活谁负责,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管不了别人。”说完就去灶台前坐下了,再不看外边。 陆德文慌了,“明文啊,瞧瞧你把咱妈给气的,她不管你,你就等着饿死吧。” 早上,陆通跟他说了割猪草的事,村里好多村民都想割猪草,轻松,还能挣工分,要不是想到他们家的情况,这种活坚决落不到他们身上,陆明文不好好珍惜,跑去给知青干活,陆德文不知道说什么,把陆明文放在床上,转身就走。 身后的陆明文叫住他,“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他干了一上午的活,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 陆德文也无奈,“我说了没用啊,妈说了才算。” 这个家,薛花花做主。 陆德文老老实实去池子边洗尿片去了,西西生下来后的尿片都是薛花花洗的,白天干活,晚上洗尿片,尿片干不了,就挂灶台上用火烤着,他摊开尿片搓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吐出来,黑漆漆的屎,稀稀的,看着就令人作呕。 好在池子够大,不然水全遭染黑了。 他忍着臭味,用棒槌捶两下就拧干收起来,管它洗没洗干净,洗过了就成。 仍然是野菜糊糊,不过添的玉米面稍微多些,薛花花往赵彩芝和陆西西碗里撒了白糖,端着进屋时,听到陆明文房间传来压抑的闷哼,她低低喊道,“老二,你怎么了?”等了几秒,屋里没人回答,她将野菜糊糊端进去让赵彩芝吃着,自己去陆明文房间看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跳,陆明文躺在床上,来回翻滚,脸色乌青,汗水糊了整张脸,她心口一紧,“老二,你怎么了?” 陆明文紧紧咬着唇,身子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薛花花上前,他立即抓着薛花花手臂,瞪大眼睛,豆大的泪珠不住往外冒,薛花花掀开他腿上缠着的被子,伤口的线已经拆了,留下狰狞的疤,脚踝处又红又肿,还泛着淤青色,薛花花忙将他从床上拽起来,拍拍他的脸,让他好好看看。 陆明文疼得直抽气,“妈,妈,我痛,腿是不是断了?” “断了活该,我让德文把你送去知青房,给谁干活伤着的谁负责,我倒看看有没有人管你死活。”薛花花甩开他的手,朝外喊陆德文。 陆明文怕了,送到知青房丢脸不说,梁兰芬管他才有鬼了,是他没听薛花花的话,作茧自缚,他伸出手,紧紧抓着床沿,“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啊,我痛。” 薛花花无动于衷,“下次还敢不听我的话吗?” 陆明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要知道会疼成这样,用不着薛花花说他也不会帮忙。 陆德文闻声而来,让他快去村里借独轮车,带陆明文去公社医院看看。 “妈,我背明文去吧。” “你下午要上工,我带他去,你把独轮车借来用用,我推着他去。”村里的独轮车是交公粮的时候载粮食的,少有外借,上次还是她们受伤,陆建国把独轮车借了出来,薛花花不知道陆建国肯不肯借,让陆德文背着陆明文去公路等着,她回屋装了些米,然后匆匆忙跑到陆建国家里,说了陆明文身体不好的事。 陆建国犹豫了会,答应道,“上次被弄得血淋淋的,洗了半天才洗出来,再搞脏了,你们自己洗干净。” 薛花花应下,陆建国怕她不会用,帮忙从保管室推到公路上,耳提面命叮嘱她小心点,别摔坏了,这个独轮车还是知青队伍里的曾知青弄来的,周围几个生产队都没有,弄坏了修都没地方修。 陆德文把陆明文放在独轮车上,有些不放心薛花花,“妈,要不我去吧?” “不用,你让陆通多教教你怎么插秧,到时候加油干。”薛花花其实是会推独轮车的,她是名环卫工人,每日就是推着车子沿街扫地,不过那是两轮车,更为轻巧灵活些而已,她左腿有些使不上力,尽量将重心挪到右脚,刚开始有些拧巴,走几步就顺畅了。 陆建国看她上手得快,没多说什么,只对望着薛花花背影发呆的陆德文说道,“你们妈不容易,以后再不勤快点,等她一走,看你们几兄弟怎么办。”薛花花十六岁就嫁到村里来了,不像其他女同志没事的时候串串门,她一年四季都在干活,从没看她休息过,村里人好多都说陆永树命好,找了个勤快的媳妇,又有三个儿子,以后肯定享福,谁知陆永树饥荒之年没熬过去,留下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死了。 陆永树一死,四个孩子的口粮全系在薛花花身上,更没见薛花花喘过口气。 像薛花花这样的人,村里有很多,活了几十年村民都不太记得她的长相,只记得她干活勤快,天天在山上...... 陆德文怔怔的,闻言种种哎了声,陆建国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叹着气走了。 41.041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眼看越来越忙, 得抽空把玉米灌一遍肥才行。 正想着, 竹林边就有人扯着嗓门喊她,声音尖锐嘹亮, 惊得树上的鸟儿四处乱飞,薛花花耳朵震了震,以前没少在村里听到这声音, 猛地听她喊自己名字,不太习惯, 陆德文也是如此, 刘云芳出了名的泼辣, 隔壁几个生产队说起她没有不害怕的, 整天坐在院坝外的石墩上骂人, 村头村尾都能听见,忽然喊薛花花,他心跳漏了半拍,“妈, 云芳婶子叫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云芳站在竹林下,见田埂上的两人停着没动,深吸口气,以更高音量喊道, “花花, 花花, 快来保管室, 队长找你有话说。” 薛花花回过神,隔着长长的田埂,扯开了嗓门,“云芳嫂子,啥事啊?”她肩上背着沉甸甸的草,绕到保管室要多走三段田埂,没什么大事的话,明早上工再说。 话刚落,随着刘云芳的声音响起,竹林间飞出许多鸟来,“猪病了,队长说问问你,赶紧的啊,我先去猪场了啊。”孙桂仙死鸭子嘴硬,猪明明是她照顾不好生病的,偏咬着李雪梅和薛花花不放,李雪梅是城里人,脸皮厚不过她,薛花花可不是。 等薛花花来了,她非撕烂孙桂仙那张嘴不可。 猪场外聚集了许多人,年纪稍长的老人抱着孩子站在猪圈外,看着里边的猪愁眉不展,其中一头猪软趴趴的睡在角落里,全身泛红,草丢到它嘴边嗅都不嗅一下,哪儿像其他三只抢得欢实。猪是村民们过年的精神动力,猪场里的四头猪,一头猪村里杀了分来吃,其余三头拉到供销社换钱,一年到头,村民们就指望猪分钱。 得知今年分的钱会少,村民们能不唉声叹气吗? 人越来越多,俱都是先看两眼猪,然后怒气冲冲指着孙桂仙二人鼻子骂。 其中,以刘云芳的声音最尖,最具穿透力,薛花花一直脚刚踏进猪场呢,就听到刘云芳咆哮的嗓音从众多骂声中脱颖而出,直穿云霄。 “不要脸的黑心肝,自己犯了错怪陆明家的,仗着她年轻不跟你骂是不是,来啊,什么话冲着老娘来,老娘还怕你个懒货不成?”刘云芳戳着孙桂仙脑门,唾沫直飞向孙桂仙侧脸,众人看她恼羞成怒的阵仗,反倒不说话了。 说了也被盖住了。 孙桂仙和另一割猪草的女同志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人一脸灰土之色,来时听到她们的哭声,这会儿倒是没有了。 有人发现薛花花来了,忙推旁边的陆建国,小声提醒,“队长,花花同志来了。” 陆建国铁青着脸,凝重的抬起头,猪生病是怎么造成的他大致有数,薛花花负责割猪草时,猪场里的猪草堆得满满的,猪圈一天扫三次,再看看现在,猪草没了不说,猪圈臭烘烘的,孰是孰非,他心中自有定论。 叫薛花花来,不过为了公平。 “薛花花同志,你先去看看猪圈里的猪。” 薛花花放下后背背篓,依言走向猪场,用不着细看,她就看出有头猪不对劲了,焉哒哒的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睁着,她问陆建国,“怎么了?” 陆建国绷着脸,“孙桂仙同志说是你没照顾好的原因。” 薛花花乐了,她下田干好几天活了,真是她的原因猪不会等到现在才露出病症来,她走向蹲在地上抱头不言的孙桂仙,语气平静,“你说是我偷懒没照顾好猪才导致猪生病的?” 孙桂仙松开手,仰头望着波澜不惊的薛花花,眼里没有丁点惧怕,她笃定薛花花说不过她,扯着嗓子义正言辞的喊,“不就是你?整天跟陆明家的坐在猪场里偷懒,我偷偷遇着过好几次,就是你的原因。” 薛花花就是个软柿子,任由人搓扁揉圆,儿媳妇跟人跑了都不敢吭声,这会敢说什么?孙桂仙呸了句,抬手指着薛花花,拼声音大似的怒吼道,“就是你......” 最后一字落下,薛花花一脚踹了过去,在孙桂仙没回过神时左右扇了两巴掌,拽着她衣领将她推出去,“老娘忍你很久了,平时跟特务似的监视我们就算了,今天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真以为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说着,又补了两脚。 薛花花打人又快又狠,周围很多人都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三棍子憋不出一句话的薛花花会直接动手。包括陆建国,他都忘记要制止薛花花。 孙桂仙摊在地上,捂着疼痛不已的脸,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双目充血的瞪着薛花花,爬起来就要跟她拼命,“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龇牙咧嘴的朝薛花花扑过去,薛花花顺势抄起旁边男同志手里的钉耙就往孙桂仙挥,眼神凌厉,语气阴沉,“我打你怎么了,就你这煽风点火带坏生产队风气的作风,打你就矫正不良风气,传到公社,干部还会表扬我,来啊,我要怕了你跟你姓。” 有些事,她不计较是情势所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落她手里就算了,要落她手里,她变本加厉的还回来,还让对方挑不到她半句错。 薛花花神色肃然,一脸正义,刘云芳愣了愣,猛拍大腿附和,“薛花花同志说得对,天天在田地里干活的哪儿有时间跑猪场来,孙桂仙说看见薛花花同志偷懒,分明是自己偷懒吧。”为了自己儿媳妇,刘云芳无论如何都要帮薛花花,又说道,“孙桂仙同志老大不小了,这么做要不得,以后咱村里都学着偷懒骗工分,地里的庄稼怎么办,该打。” 刘云芳表了态,陆家亲戚立马站在她这边指责孙桂仙自己偷奸耍滑怪别人,说起猪圈的猪,更是同仇敌概怒不可止,跟斗.地主似的批.斗.起孙桂仙来。 薛花花把钉耙还回去,拍拍手,镇定自若的走向自家背篓,“队长,还是赶紧把猪送到公社请人看看吧,估计还有救。”医疗条件落后,家禽生病几乎没有救治得回来的,所以人们就抱着放弃的心态,其实不然,公社有负责这方面的医生,救得过来。 陆建国一震,忙叫副业队长带两个人挑着猪去公社看看。 天儿渐渐黑了,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骂孙桂仙的村民见队长安排好工作,继续待着于事无补,去保管室还了锄具,都往自个儿家走。说起薛花花打孙桂仙,许多人拍手称快,就孙桂仙在村里黑白颠倒煽风点火的事,搁谁身上不找她吵一架啊,薛花花能忍,憋到今天才发泄出来。 不过,这件事让村民们对薛花花重新有了认识,平时不说话,真到紧要关头,厉害起来可是个人物,打鬼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那种。 陆德文也被薛花花震惊到了,脑海里浮现出薛花花踹孙桂仙时居高临下的姿态,眉眼滑过的戾气,他觉得,哪怕孙桂仙一个字不说,薛花花也会想方设法扇她两耳光,他说不出原因,就是这么觉得。 回到家,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陆红英一说,陆红英哼了哼,“妈做得对,那种人就该打,她孙宝琴红杏出墙就算了,还到处诋毁咱家的不对,把脏水泼到妈头上,不打她打谁,大哥,咱妈没受伤吧?” 陆德文摇头,就薛花花那盛气凌人的架势,两个孙桂仙都不是她对手,想到此,脸上尽是自豪,“咱妈是谁,钉耙一挥,孙桂仙躲都躲不赢呢,其他人都帮着咱妈,受不了伤。”而且薛花花速度多快啊,他不过眨了下眼,他妈手脚都用上了。 房间里的陆明文听到这话,忙喊陆德文进屋背他,他要出来透透气。 天儿已经黑了,借着月光,堂屋还算明亮,干活的一碗饭,不干活的半碗饭,陆明文端着碗,难得没风卷残云般开动,而是把碗推给薛花花,少有的孝顺,“妈,你今天累着了,我的给你吃。” 薛花花握着筷子的动作僵了僵,嘴角抽搐不已,“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这话?” 不就是听说她打了孙桂仙为他报仇了吗,以为她不知道呢。 陆明文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随后表决心,“妈,以后我一定对你好,谁打你我第一个扑过去打他。” “用不着,赶紧吃饭。”薛花花把碗推还给他,想了想,还是得借此事教教他们,“妈打她是看她不爽很久了,孙家的事妈知道你心里卡着根刺难受,妈也难受,这不没找着机会吗,今天她好死不死往妈枪口上撞,妈还能放过她?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看看妈,打她出了气,她连还手都不敢,多解气!” 陆德文崇拜的点头,是呢,全村人都说薛花花打得对,好像打人是多么正义的件事情似的,薛花花太厉害了。 闹到这份上,薛花花跟孙桂仙的梁子是结下了,尤其第二天,队长把全村的人叫到保管室开会,点名要她和李雪梅负责猪场的活后,孙桂仙气得眼珠快跳出来了。 组织有分配,薛花花义不容辞的接受安排,有些女同志有意见也没用,谁让孙桂仙做了个不好的表率呢,养猪是大事,交到没责任心的人手里陆建国不放心,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这段时间,猪长得好,交给她两陆建国放心。 积极分子刘云芳立刻表示赞同,带着一拨陆家人点头。 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孙桂仙臃肿着脸,再不服气也不敢多言,昨晚回到家里,儿子儿媳都怪她得了轻松的活不知好,丢了全家人的脸,老头子也怒骂她是惹事精,她挨打受了委屈,没人安慰两句就算了,反而得了通数落,心里憋屈得想打人。 她咬着后槽牙,重重吐了口痰,这个仇,她算是记下了。 薛花花并没把孙桂仙放在心上,副业队长把猪带回来了,她指挥人把猪放到隔离起来的笼子里,以免传染给其他猪。 她挥着柳树条,轻轻拍着猪的后背,嘴里喃喃自语喊着‘过去过去’,动作娴熟,像是养猪的老手,副业队长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问她,“花花,你怎么知道公社有专门给猪看病的?” 想起给猪打针的情况,副业队长觉得自己长见识了,他不知道猪生病跟人似的打针就会好,要不是薛花花提醒陆建国,他们估计就放弃这头猪了。 猪生病会传染,十几年前村里出过这样的事,一只猪生病没引起重视,害得另一头猪也染病死了。后来闹饥荒,人都没吃的,哪儿有粮食喂猪,所以猪场就闲置了下来,四年前陆建国才征求村民们意见重新开始养猪的。 这方面,他承认经验不够。 见猪进了笼子,薛花花搁下柳树条,抓了捧猪草扔进去,回答得理所应当,“时代在进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带明文去公社那天,还看着有人给鸡喂药呢。”她没有骗人,公社有人会这个她也觉得好奇,兽医在以后是个常见的职业,但这会儿没人会以这个谋生,而且也不会被认同。 副业队长想了想,薛花花说的对,闹饥荒那会,他哪儿想得到生产队能养四头猪?条件终归是越来越好的。 薛花花喂了猪,又把猪圈扫了遍,李雪梅在边上搭不上手,有些不好意思,“婶子,有没有我能做的,你说一声。” 昨天她下工早,经过保管室就听见孙桂仙声泪俱下污蔑她和薛花花把猪弄病的,她上前和孙桂仙理论了两句,孙桂仙就骂她成分不好,仗着城里来的欺负她,她被骂得哑口无言,还是刘云芳闻讯而来把她叫走了,后来的事,她听陆明说的。 薛花花没把自己牵扯进去,终究是份好心。以孙桂仙无赖的劲儿,真咬着她家里的事不放,她也没办法。 “你去保管室借两把镰刀把院子周围的草割了吧,草深容易进蛇,以后咱两个女同志进进出出的,多害怕啊。”薛花花也是看她无聊了才想让她做点事打发时间。 李雪梅哎了声,拖着背篓就走了。 猪圈外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坝,围了圈竹篱笆,四周长满了杂草,深的快到人膝盖,薛花花劝她割草前先拿棍子敲一敲,以防里边真的有蛇。 扫干净猪圈,她出去和李雪梅一块割草,镰刀贴着地,抓住草根一使劲就成,她动作迅速,不一会儿篱笆周围就敞亮了,快到中午时,下工的村民们经过外边,远远的就吆喝,“花花,这草一割,你们在猪场做什么就看得清清楚楚咯。” 换作以往,村民们不敢和薛花花开玩笑,一则不熟悉,二则薛花花的性格太沉闷,怕她不高兴。 现在不同了,从薛花花打骂孙桂仙的事就知道她并非寡淡冷清之人,心头火热着呢,故而才敢这么调侃。 薛花花把割来的草跟李雪梅分了,笑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大家监督,我和陆明家的会更努力,争取过年家家户户都分到块大肥肉。”薛花花提了提李雪梅的背篓,有点沉,她朝田的方向喊陆明过来接他媳妇,引得路上的人哈哈大笑,扯着嗓子,帮着一起喊。 平静疲惫的晌午,因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而热闹了许多。 陆德文和陆明前后脚来的,陆明五官清秀,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难怪李雪梅愿意嫁给农民,冲着陆明的长相,比好多城里人都英俊,见着她,陆明亲切地喊婶子,“婶子,雪梅说多亏有你帮忙她才轻松些,以后有啥事,你叫一声,我保证随叫随到。” 看面相,二人就像夫妻,薛花花打趣,“成啊,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不来,我跑你家里闹去。” “婶子有需要,我肯定帮忙。”一看镰刀还搁地上,他没有任何迟疑捡了起来,“婶子,我先去保管室把镰刀还了啊。” 薛花花笑着答了声好,调转视线,目光落到陆德文身上,他最近老实干活,身体瘦了点,好在精气神不错,提起背篓的绳子自然的往肩上甩,“妈,咱走吧。”语气干脆利落,和前些日子的畏畏缩缩截然不同。 “雪梅,我们先回了啊,吃了午饭你在家睡一会儿,我过来时叫你啊。”太阳晒,割回来的猪草焉哒哒的,不如傍晚的新鲜。 猪场的活分给她们了,怎么做,她们说了算。 保管室外的岔口,与挑着两箩筐草回家的李明霞不期而遇,陆德文想起她怂恿自己的事,面上露出尴尬来,看看李明霞,又看看薛花花,不知道该不该喊人。 李明霞双手前后搭在扁担上,抬头看是二人,竖着眉直直撞了上去,箩筐里的草滴着水,随着她动作一晃,洒了不少水滴在薛花花身上,她像个没看见似的,嚷嚷,“让开让开,要撞上了。”说着话,故意朝薛花花晃了晃箩筐,陆德文恼了,“婶子,你的水洒在我妈身上了。” “我不是提醒你们让开的吗?自己耳朵聋怪谁?”李明霞挑了挑眉,得意之色显露无疑。没错,她就是不满薛花花得了养猪的活,陆建国答应得好好的村里女同志轮着来,转眼就反悔,追根究底,不就是照顾姓陆的自己人吗? 口口声声说公平公正,还不是说给外村人听的。 陆德文语噎,拉过薛花花站在另一侧,用背篓朝着李明霞,“妈,我们走吧。” 薛花花不着痕迹看了李明霞眼,没说什么,回家后,见赵彩芝端着饭碗从灶房出来,西西围着她打转,她心头纳闷,“彩芝,不是三妹做饭吗,她哪儿去了?” 赵彩芝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生这个孩子没遭罪,薛花花几乎天天都给她煮荷包蛋,奶.水足,孩子长得好,要不是薛花花不肯,她早上工干活了,这时候听薛花花问起,她解释,“知青房有人找三妹有事,三妹出去了,估计快回来了吧。” 她在房间,具体发生了什么陆红英没和她说,把西西交给她就走了。 陆德文把草摊开晒在院坝里,随即走出院坝,站在小路上大喊,“三妹,三妹,回家吃饭了。” 等了几分钟都不见有人回答,陆德文再次放声大喊,猪场离知青房不远,一个在保管室的东边,一个在西边,陆德文问薛花花,“要不要我去知青房看看?” “你去看看吧,把饭菜给你们留着,我先吃了去山里捡柴。”眼下时间充裕了,得多找些事情干,这个季节捡柴的人少,她得趁机多捡些回来,免得入秋后再跟人抢。赵彩芝煮了半锅野菜粥,汤多米少野菜少,除了薛花花碗里的能看到几粒米,其他碗里的算得上是野菜汤。 赵彩芝精打细算,怕粮食不够,顿顿都是清汤寡水的粥,她们受伤躺在床上,每天吃的就是这种。 “彩芝,孙家背了六十多斤米过来,吃到秋收不是问题,你别太省了,尤其是西西,他还长身体呢。”薛花花把碗和陆德文的对调,“这碗留给德文,他上工勤快了很多,只喝汤,下午饿晕在田里怎么办。”她没有丁点埋怨赵彩芝的意思,相反,要不是赵彩芝,她估计重生都没命活下来,太穷了,又受着伤,不能自理的生活压抑得她喘不上气来,多年来她倚仗的就是靠手脚吃饭,猛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要人照顾,她接受无能,还是赵彩芝任劳任怨的性格让她渐渐适应下来。 42.042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薛花花把野菜切得细细碎碎的, 放盆里装着, 打了两个鸡蛋进去,这两鸡蛋是坏的,好在没臭, 能吃。农村人节俭,臭鸡蛋都舍不得扔, 赵彩芝要喂孩子, 不能吃这个,她给赵彩芝煮了个荷包蛋,舀了碗白粥送到她房间,完了才回灶房弄菜。 陆德文洗干净坛子回来了,喜滋滋搓着手围着灶台, 薛花花回房间舀了碗面粉出来,一起倒进装野菜的盆, 和了些水,用筷子轻轻搅拌,黏黏稠稠的, 闻着都觉得香, 陆德文又问薛花花, “妈,我们煮野菜糊糊吃吗?” 有鸡蛋呢,肯定好吃。 “摊饼吃, 认真烧火。” 陆德文一喜, “好呐。” 农村人做饭舍不得油, 大多是菜和饭一起煮,省油又省柴火,她勾了点猪油进大铁锅,猪油沾锅,咯滋咯滋融开,她挥着铲子,慢慢将油沾满锅,然后手抓了坨搅拌好的野菜面,一块一块在锅里摊开,一个,两个,整整铺了十四个。 陆德文抬着下巴,直直挺着脊背朝锅里看,阵阵香味钻入鼻内,他咽了咽口水,要不是怕薛花花骂人,恨不得趴在灶台边围着不眨眼。 陆红英回来,野菜鸡蛋饼刚刚起锅,薛花花让陆德文端着饼先出去,把饭锅里的白粥倒进大铁锅,让粥把大铁锅的油吸干净后才舀进碗里,舀了六碗,她喊陆德文来端碗,陆德文的声音从陆明文房间传出来,“妈,我背明文出来吃饭。” 陆明文的腿是沾不得地的,想着家里吃野菜鸡蛋饼,一家人围着饭桌热闹热闹,陆德文才来背他,把陆德文安全放在凳子上,又去陆建勋房间扶陆建勋,除了坐月子的赵彩芝,一家人算是齐了。 饼堆在斗碗里,陆德文搓了搓手,抬手就拿最大的,薛花花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马把饼放到薛花花碗里,“妈,你吃。” 见薛花花没生气,又才拿了块不大不小的自己吃。 薛花花把饼夹给了陆红英,“三妹吃吧,三妹都瘦了。”几个孩子里,陆红英是最贴心的,小时候陆德文和陆明文到处玩的时候,她会帮着照顾陆建勋,渐渐大了,反而不太喜欢这个家,宁肯帮知青干活也不愿自己挣工分,不过有点她比陆明文强,她帮谁干了活就要吃谁的饭。 “三妹,家里有粮食,省着点吃到秋收不是问题,你就在家帮大嫂照顾西西她们吧。你二哥和二嫂离了婚,让他和四弟一间房,你搬回来。”薛花花握着筷子,认真严肃的道,“咱们齐心协力,家里会好起来的。” 陆德文滋溜滋溜咬了两口饼,烫得他含在嘴里直打转,张嘴想说话,结果饼顺着喉咙,咕的声咽了下去,他一怔,忙伸手掐脖子,他都没尝到味道呢,怎么就滑进肚子里去了。 薛花花见不得他丢人现眼的模样,呵斥道,“又不是没吃过,还能再丢脸点吗?” 陆德文咳咳两声,老老实实坐好,剩下的大半块饼放碗里,快速刨饭吃,想起自己来得及说的话,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陆红英,“三妹,妈说的对,我们好好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看今天不就吃上鸡蛋饼了吗?” 虽然分辨不出有鸡蛋,可味道在呢,他吃完碗里的饭,没有转碗再吃的意思,薛花花说去年扣了粮食,他得少吃点,今年挣了工分再说。 陆明文和陆建勋同样如此,把碗里的饭吃完,就看着饼,双眼冒着亮光。 想吃,又舍不得。 陆红英倒是和他们不一样,她先吃饼,饼没了再慢慢吃碗里的饭,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村里没结婚的姑娘都会哥哥嫂子带孩子,有些还要下地干活,原主不管孩子,自然也没向陆红英开过口,眼下薛花花既然提了,陆红英不能不表态,“成,我在家带西西和东东,你们挣工分吧。” 薛花花咧着嘴,微微笑了,她知道陆红英会答应的。 本来陆明文情绪有些低落,见全家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反倒不好影响了气氛,而且陆红英回来后,整天都能听到她和西西说话的声音,西西会喊二叔了,每天一进院坝就扯着嗓门喊,家里热热闹闹的,鸡叫的声音都比以前洪亮,慢慢的,他心情开朗了许多。 家里有人带孩子,有人做饭,薛花花和陆德文安安心心上工,村里有很多关于薛花花的流言,要彩礼的事不厚道,加之孙桂仙从中煽风点火,好几个婆娘嘀嘀咕咕薛花花的坏话,薛花花看在眼里,并没说什么,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李雪梅背猪草时她就搭把手,尽量不让李雪梅干重活,一来二去,两人亲近了不少。 两人手脚麻利,几天下来,猪场的猪草就堆成了厚厚的山丘,休息时,李雪梅就坐猪圈外的木板凳上,薛花花则拿扫帚扫猪圈,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陆明妈不喜欢李雪梅,觉得她是城里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天才挣6个工分,拖她儿子的后腿,早晚坐在自家门槛上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 “婶子,快要插秧了,你说我去插秧怎么样?”有些话,李雪梅不好和陆明说,又找不到其他人,只能问问和她关系不错的薛花花。 薛花花唰唰唰把猪屎扫到一边,杵着扫帚和李雪梅说话,“你怀着孩子那么拼命干什么,是不是怕你婆婆?她就是嗓门大,稀松平常的话到她嘴里跟吵架似的,你以后就慢慢习惯了,她骂是骂,但刀子嘴豆腐心,骂了你,没准独自在家生闷气后悔呢。” 村里很多婆婆都骂儿媳妇,骂儿媳妇懒咯,生不出儿子咯,比比皆是,陆明妈年轻时也挨过骂,她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她婆婆照样不喜欢她,为此陆明妈还差点跳河死了,轮到她当婆婆,腰板直了,觉得能报仇了,可不使劲骂自己儿媳? 她记忆里,远远的见到过陆明妈骂她不争气的大儿媳,骂完自己坐在小山坡上生闷气的情况,真的是典型农村老太太嘴硬心软。 李雪梅知道薛花花说的实话,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砍,她家里成分不好,陆明肯娶她算不错,她要不知道感恩就太不是人了,想了想,她迟疑道,“我嫁给陆明,总要学着干农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李雪梅长相斯斯文文的,虽然晒黑了许多,不过气质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薛花花不认同她的话,“谁说嫁给农民就要会干农活,那嫁给杀猪匠的岂不都学杀猪?” 她不了解陆明妈,但以她来看,陆明妈是虚张声势呢,李雪梅是城里人,这年代,城里人在农村人看来就是高不可攀的,陆明妈是怕李雪梅不安分,跟人跑了才故意骂的,陆明头几个哥哥结婚,哪一个不是被他妈骂过来的。 听到杀猪二字,李雪梅抿嘴笑了笑,想到村里人议论薛花花的事,直言,“婶子,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她觉得薛花花不是村民们眼中抠门的敲诈犯,薛花花话不多,但心思细腻,只要见她稍显疲惫她就会主动提出休息会儿再继续,村民们见着了会骂两句偷懒,薛花花坦然地回答,“我腿有点疼,不能为了干活腿都不要了吧。” 一句话顶得对方找不着话反驳。 说实话,多亏薛花花帮忙,她才轻松些。 “管他们说什么,咱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薛花花拿回彩礼许多人不赞同,觉得她丢仁安村的脸,她不那么认为,家里条件好另当别论,穷得叮当响还装大方让全家人饿肚子的事她做不出来,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说她管不住,她只知道今年的粮食能吃到秋收就够了。 生活这玩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雪梅点头,这点来看,她是佩服薛花花的,她们割猪草时,听到好些人指指点点,薛花花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这份镇定豁达不是谁都有的。 薛花花处变不惊的态度让有的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几个人跑到陆建国面前闹,嚷着要换割猪草的活,为了公平,陆建国给薛花花安排了下田拔草的活,薛花花欣然点头,第二天就卷起裤脚精神抖擞的下田去了。 听从组织安排,服从组织命令,她对组织有信心。 至于背后打小报告的人,薛花花充耳不闻,她的力气是要使在田地里的而不是和人吵架打架用的。 然而,就是有的人不肯放过她。 薛花花是明白人,立即就想到里边弯弯绕绕了,“信上说了有几个名额没?” “有三个。” 薛花花低头沉吟,丰谷乡下边有十个生产队,其中两个生产队连连创收得到公社干部一致好评,三个名额肯定有两个是要给那两个生产队的,剩余的一个名额要几个生产队抢,仁安村没啥实力,抢到的机会不大,对方知道罗梦莹占了这个名额,肯定不会大声宣扬,而是想方设法将她挤下去,“这件事肯定是知青房的人干的,三妹拿来也没用,罗知青,你好好想想,除了你家在公社有关系,其他知青有没有?” 她比罗梦莹多活好几十年,这种顶替的事她见得太多了,信息化时代尚且有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儿,何况这种靠关系的时代。 罗梦莹没有说话,平日下工回来,大家坐在院坝里乘凉会说许多城里的事儿,除了新来的知青她不怎么熟悉,其他知青她都有些了解,除了家里成分不好的李雪梅,几乎都还不错,有几个是外市的,该没那么大的能耐。 她想不出谁在背后盯着她。 读大学是唯一回城的途径,罗梦莹下乡前她哥就写信跟她提过读大学的事,那时候她怀着建设祖国的美好梦想,并不上心,直到上个月看到信才认真想了想自己的将来,不回去难道像李雪梅嫁到农村来吗,天天对着个破口大骂的婆婆过一辈子?不说她受不受得了,城里的父母也不能接受。 她读大学,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还想离开这,回到父母身边去。 “婶子,中午闹哄哄的,我没机会单独跟红英说话,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发现谁偷偷进过我房间?”都是背井离乡的学生,知青房的关系素来不错,不像村民们各吃各的,知青房共用灶房和堂屋,每个人轮流煮所有人的饭,有时候会吵架,但闹得再僵,真有事叫到都会帮忙。 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干这种事。 “回家我问问,其实啊......”薛花花顿了顿,思索道,“不管对方是谁,她想把你挤下去,总得想办法走后门,马上农忙来了,你认真观察,谁要经常请假去公社,又或者经常找队长寄信,大概就是他了。” 工农兵大学的事陆建国没收到通知,肯定是公社干部想等农忙过后,免得知青们心里装着事不努力干活,而且越临近时间通知,知青们思考反应的时间越短,闹起来的机率越低,相反,如果一早通知下来,知青们肯定会到处打听名额的情况,选出来的三名知青不管是谁在他们看来都比不上自己,比较来比较去,反而会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对方想要争取到名额,必须得趁着公社通知下来前搞定,既然这样,就不会待在村里什么都不做。 罗梦莹一时没想明白,薛花花一点一点分析给她听,她说得浅显而细致,罗梦莹恍然,不禁对薛花花刮目相看,农村人在她眼里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活的庄稼汉,除了干活其他啥也不会的那种,没想到薛花花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语速不快不慢,给她足够的思考空间,引导她动脑筋而不是牵着她鼻子走。 “婶子,谢谢你帮我分析,红英那你帮我说声对不起,我没想会闹成这样。”她发现书丢了就随口问了句其他人,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矛头对准了陆红英,想到陆红英红着眼眶跑开的情形,她也不好受。 “三妹知道你没有坏心,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你干了一天活也累了,先回去吧。”事情说清楚了就好,陆红英被冤枉,心头肯定难过,站在罗梦莹的角度,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以她的年龄,处理这件事算得上很好了。 换作其他人,早就跟陆红英撕破脸闹僵了,难为她还维持着丝理智。两人真能做朋友,陆红英一定能从罗梦莹身上学到许多优良的品质。 猪圈的味儿有些冲,罗梦莹不适应的捏着鼻子,转身准备回了。“婶子,我先回去了啊。”她得回去给她哥写信说说这事,顺便问问他找的关系硬不硬,会不会出什么事,这几年,批.斗之风盛行,一不小心就会把全家拖下水,城里已经够乌烟瘴气死气沉沉的了,她不想连累人。 薛花花扫干净猪圈,又提水把猪圈冲刷干净才离开,日落西山,倦鸟归巢,竹林一片宁静,她走出院坝,看见竹林丛里藏了个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瞧,脚上的草鞋沾着泥,裤脚卷得高高的,难为人家这么惦记她,薛花花尖声喊,“孙桂仙同志,藏头藏尾躲着干什么,又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她首先想到的是猪场里的猪,陆建国把猪场交给她,如果猪出了什么事肯定找她,猪场没有门,万一孙桂仙偷偷干点什么,她就成了背黑锅的人,不行,她得找陆建国说说这事。 孙桂仙见自己被发现了,不得不从树丛后走出来,想呛薛花花两句,谁知对方压根不理她,直直进了保管室的院坝,她抖抖腿上的泥,嚷嚷,“你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陆红英偷女知青的书都传开了,薛花花把女知青单独叫到猪场说话,肯定是威胁人家。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女知青吃了闷亏估计只得认了。薛花花才会败坏风气呢。 保管室一年四季有人,这个时间,陆建国正和副业队长商量安排明天插秧的人,听薛花花说完,陆建国当即竖起了眉头,“她敢,个人的事是小事,生产队的事才是大事,她真敢做,我非要她好看不可。” 薛花花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得多的缘故,但防患于未然是没错的,“队长,我不是害怕吗?我知道我得了这个活很多人不满,猪场没有设门,万一真出点事,生产队就亏大了,实在不行,还是轮着来养猪吧,对大家都公平。” 越想,薛花花越觉得胆战心惊,四头猪有个好歹,她哪儿赔得起,得先给陆建国打个预防针。 “这事你别担心,待会我去找她。”提及孙桂仙陆建国就没个好脸色,他听社员说了,孙桂仙割猪草不认真,老的嫩的全往背篓装,幸亏有只猪生了病发现得及时,否则依着孙桂仙的做法,四头猪也肥不起来。 说着,他跟副业队长一合计,两人就朝孙桂仙家去了,狠狠警告孙桂仙不准乱来,随后挨家挨户通知社员们明天开始抛秧插秧挑粪的事。 陆德文得了插秧的活,腰板挺得直直的,抱着西西往空中抛了抛,欢欣鼓舞的教育西西,“跟着爸学种地,长大了让队长给你安排个插秧的活。” 有其父必有其子,坚决不能让西西拖后腿丢脸。 西西伸展双臂,咯咯笑个不停,时不时冒出两个字,“干活,干活。”陆德文觉得他儿子天生就是干活的料,听听这干活二字说得多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陆建勋看得羡慕不已,把地上的柴码好,见薛花花从外边回来,他有些激动,“妈,队长让大哥明天下田插秧呢。”等他的腿一好,他也求队长让他下田。 薛花花去自留地转了圈,回来的路上遇着陆建国,已经知道这事了,她鼓励陆德文,“好好干,不懂的多问,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好了。” 陆德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余光瞥到端着饭碗出来的陆红英,顿时一脸悻悻,放下西西,走到薛花花身前,压着声儿道,“妈,三妹心情不好,你进去劝劝,我回来她都不理我。” 中午他到知青房的时候陆红英正跟人吵架,脸红脖子粗的,他想到薛花花教他们来日方长的话,上前劝陆红英回家,陆红英瞪他眼,哭着跑开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知青房那么多人怀疑陆红英偷了东西,她百口莫辩,与其浪费口水解释,不如回家干活。 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薛花花,谁知薛花花恨其不争的拍了他一巴掌,“三妹是你妹子,有人欺负她,你就不能帮她说说话?” 陆德文委屈,“他们那么多张嘴,又是读过书的,我哪儿说得赢他们啊。” 薛花花抬手,作势又要打他,陆德文害怕地闭上眼,谁知巴掌迟迟没落下来,他虚着眼一看,薛花花怒气冲冲走了,“回堂屋吃饭,边吃边说。” 陆红英煮的红薯稀饭,除了陆明文,人人一碗,看得陆明文口水流了一地,“妈,我看家里的箩筐坏了,不如我在家编箩筐吧?”不找点事情做,他心里不踏实。 做生意是投机倒把,抓到会被批.斗,那些人可是系着命挣钱。 和这种人打交道,薛花花心头紧张不已,她佝偻着背,经过供销社门前,见柜台后的售货员目光炯炯盯着她看,她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快速走向那座不起眼的屋子,抬手叩了叩门。 门打开,是个身形颀长,皮肤黝黑的汉子,他先是四周环视了圈才让薛花花进了屋,“你想卖什么?” 薛花花紧了紧麻袋,轻轻拉开,哑声道,“米。” 三斤六两米,一角六一斤,共五角七毛六,五角八。 薛花花皱了皱眉,小声问道,“不是一角八一斤吗?”村里有人来换过,她知道价格。 “外边查得严,只能给你这个价。”汉子吃定了薛花花不会拒绝,“卖不卖随你,我可是和你说,过几天,价格还会降,你不卖给我,去外边也没人肯买。” 薛花花舍不得,但知道他说的实话,整个丰谷乡就他们做这种生意,下次来他们故意压着价,她也没法子,犹豫半晌,只得点头同意,把米哗哗倒进箩筐,拿了钱就奔出了门,把麻袋塞进右边衣服兜,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售货员站在供销社门口,目光带着些愉悦,薛花花心虚,喊了声老二,过去推着独轮车就往回走,头次做这种事,她紧张得双手尽是汗,直到陆明文问她去干什么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薛花花没瞒他,“去医院要花钱,我卖了几斤米。” 陆明文瞪大眼,随即小心翼翼瞄了眼四周,焦急道,“被抓到是要批.斗的,妈忘记咱村的菊婶了吗?” 薛花花怔了怔,脑海里承载了原主的记忆,菊婶的事当然记得了,菊婶孙子夜里发高烧,连夜送到医院,医生看她们拿不出钱不肯给孩子输液,菊婶没办法回家背了小背篓粮食到乡里卖,此后,一到用钱的时候菊婶就卖粮,有次被公社干部逮个正着,此后每个月都要和以前的地主一起接受批.斗。弄得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了。 她打了个冷颤,对上陆明文担忧的目光,小声道,“总不能不医你的腿吧。” 陆明文抿了抿唇,良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薛花花说道,“要是真被揭发,妈就说是我干的,我不怕被批.斗......” “嘘,小点声,你看街上空荡荡的哪儿有人,咱不说,谁都不会说的。”想到供销社女售货员的眼神,薛花花心里有些没底,但进了医院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医生说陆明文的腿脱臼了,掰正后得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会经常脱臼。 薛花花把情况和陆建国说明后,陆建国没有说什么,下午安排了另外个女同志和她一块割猪草,村里的女知青,李雪梅,最早来村里的知青,年前和陆建设小儿子陆明结了婚,这会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队长估计也是看在李雪梅踏实的份上,村里的女知青普遍心气高,看不起农村人,张口闭口就是城里怎么怎么样。 李雪梅不同,她不爱聊城里的生活,待人也客客气气的,得到村民们一致好评,但听其他知青说,她家里成分不好,爸妈在几年前死了,留下个在农场劳改的爷爷,跟陆明结婚,陆明妈死活不同意来着,说她是拖油瓶,拖累陆明。 但不影响两口子感情,年后两人还去农场看李雪梅爷爷了,听说老头子对这个孙女婿非常喜欢,当然,最后句话是陆建设媳妇说的。 李雪梅估计认识她,好几次想和她说话,不知顾忌什么,给咽了回去。 薛花花没有多想,傍晚回到家,看到竹竿上晾着的黑不啦叽的尿片,她头疼的喊了声,“老大,尿片是像你这么洗的?”屎都没洗干净,能用吗? 陆德文讶异的抬起头,顺着薛花花的视线看向竹竿,光是看着就觉得一股臭味往鼻子里钻,他揉了揉鼻子,“颜色太深了,洗不出来。” 用棒槌捶都没用,手搓估计更搓不干净。 薛花花掀着眼皮倪了他眼,“洗个尿片都洗不干净还有什么用,重新洗,洗不干净别吃饭。” 陆德文塌着背,轻轻哦了声,把尿片收进盆里,重新去了池子边。 中午煮的野菜糊糊剩下些,薛花花添了些水,将其熬稀,晚上将就着吃,至于赵彩芝和西西的,她是重新煮的,仍旧往里撒了白糖,端进房间给赵彩芝,她则在一边喂西西。 “妈,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上工吧,我背着东东干活不会耽误的。”生了西西,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薛花花不答应,“东东小,你照顾好他才是紧要的,没到农忙,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对了,这两天事情多,你生了的事还没让人给你娘家捎信,等会我和德文说说,让他问问村里这两天有没有要去那边的。” 农村人通信,全靠乡亲们带话,好在不是急事,拖个三五几天不影响。 正说着话,外边来了人,‘花花’“花花”的喊她。 薛花花抱着西西走出去,却看孙桂仙满脸是笑的站在院坝里,像是有什么喜事。 “桂仙嫂子,你怎么来了,快来坐。”家里有些黑,薛花花就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把西西放在她腿间,拿着碗,慢慢喂他吃饭。 孙桂仙四下瞄了眼,挨着薛花花坐下,眼睛落在柴篷堆得高高的柴捆上,“花花啊,听说明文脚又伤着了?不是都能上工了吗,怎么又伤着了?” 说起来,陆明文还得叫孙桂仙声姑姑,可能孙宝琴不在家的缘故,孙桂仙并不怎么来,听她问起陆明文脚伤,她眉心跳了跳,“是不是宝琴不回来了?”不怪她多想,农村骗婚的情况不少,尤其在八九十年代,昨天领证今天就跟人跑了的现象在农村司空见惯。 孙桂仙神色一僵,“我好久没回去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就是来问问明文的情况。” 薛花花凝视着她看了片刻,直到孙桂仙心虚的低下头她才收回目光,心底大致有数,孙宝琴不想跟陆明文过了,害怕自己回来她们不肯放人,让孙桂仙来探探她们的口风。老实说,孙宝琴回不回来她还真不在意,以心易心,别人怎么对待她她怎么对待别人。 一家人受伤,都是赵彩芝和陆红英撑起这个家的,最苦难的时候没想过吃孙宝琴一顿饭,何况是现在。 “桂仙嫂子,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先回去,我跟明文说说,他没意见的话我也没意见。” 孙桂仙看薛花花如此通情达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孙宝琴跟陆明文处对象她就不看好,不说孙宝琴好吃懒做,陆明文跟很多女同志纠缠不清,今天帮这个干活,明天帮那个干活,色眯眯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孙宝琴不听她的话,死活要嫁。 现在好了,结婚不到一年就反悔了。 她觉得那个丢脸啊。 在农村,不管扯证不扯证,摆了酒席就算结婚,孙宝琴这个做法,和离婚没什么两样,而在农村人眼里,离婚是比结婚还要严肃的事,离了婚,如果孙家有其他儿子女儿跟人处对象,人家就会说孙家有个女儿是离过婚的,打心里瞧不起孙家,会觉得孙家人不安分。 可是,想到孙宝琴的情况,孙桂仙又高兴又无奈,不跟薛花花她们沟通后,之后还得闹出更丢脸的事儿来。 “花花啊,咱乡里乡亲的,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喜欢明文来着,他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又孝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哪.....” 薛花花打断她,“桂仙嫂子,天快黑了,明天还得干活,你赶紧回去吧。” 她不是巧言如簧之人,说不来场面话。既然都这样,没必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陆明文听到并不会高兴。 孙桂仙觉得薛花花摆脸色,态度跟着冷淡许多,拉着脸道,“成,那你和明文说说,商量好了跟我说声。” 来时孙桂仙没底气,这会看薛花花这副样子,觉得她就是活该,孙宝琴又找了个知青怎么了,人家读过书,有文化,稍微是个明白人就不会继续跟着陆明文过苦日子,她抖了抖裤脚,大摇大摆走了。 天黑了,薛花花哄西西睡着觉才去陆明文房间,听了薛花花的话,陆明文暴跳如雷,“孙宝琴好样的,我好手好脚的帮他们家干了多少活,竟然想离婚?门都没有。”越想越气,陆明文拽紧拳头,想到孙宝琴把衣服全带走了,他面色大变,“妈,妈,宝琴把衣服带走了,你说她是不是早打算离婚了?” 43.043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见是他, 薛花花没有停下, 刺泡儿多,她挑大的红的摘, “西西该会喜欢, 摘回去给他尝尝。”农村人眼里不值钱的野果子, 营养相当丰富, 她记得清扫街道时遇着有卖的, 二十九块钱一小盒,买的人多得很,她好奇问了两句才知其价值。 陆建勋两根手指提着叶子, 尖着拇指去摘,薛花花失笑, “你在边上站着, 你这样, 最容易被扎到了。” 话声刚落,就听陆建勋‘哎哟’一声,食指果真被扎到了, 薛花花赶紧让他走开,“快出去,我摘不了多少, 很快就好了, 对了, 你怎么来了?脚好了?” “早好得差不多了。”陆建勋甩了甩发疼的手, 不再坚持, “妈,我捡柴去。” 杂草丛里,枯枝零零星星的散落着,他动作不敢太大,捡起来就朝背篓的方向扔,免得来来回回跑麻烦,连续捡着三根枯枝,他显摆给薛花花看,“妈,你看我捡柴厉害吧?我明天也来山里捡柴怎么样?” “等你脚好了有你干活的时候,现在不急。”有陆明文的例子在前,薛花花决定让陆建勋彻底好了再说,别不小心又伤着了,得不偿失。 陆建勋急了,怎么不急,中午一碗饭都是水和野菜,再过几天,估计野菜都没了,他要干活,他要吃饭。 “妈,我都好了,腿上的疤已经掉了,不影响干活的,而且我不像二哥帮别人干活自己遭罪,我就来山里捡柴,捡柴又不累。”陆建勋决定无论如何坚决不能继续在家吃白饭,他出门前,陆明文把他叫进屋说了会儿话,听陆明文的口气,也是想干活的,不过他的情况严重点,没办法出门而已。 怕薛花花不答应,陆建勋索性耍赖,“妈,你不让我来我就偷偷来。” 薛花花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说道,“你要来就来吧,不过注意你的脚,要是不小心伤着,又得像你二哥继续躺着了。” 陆建勋咧嘴,“我才不像他那么没用呢。”打架的时候,陆明文吓得瑟瑟发抖,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抱头直喊救命,跟窝囊废似的连反抗都不会,他就不一样了,动手就动手,他要喊一个怕字把他陆建勋的名字倒过来写,那天他手里没锄头就是了,要是他有锄头,非将所有人打趴下不可。 新中国成立了,他们还敢跟群未开化的土匪似的上门挑衅,他真要当缩头乌龟就是丢共.产.党.的脸,他连日本鬼子都不怕,还怕几个挥锄头的农民?想到薛花花教他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兴奋道,“妈,你等着,这个仇,我迟早要报回来。” 薛花花一头雾水,下意识的反问,“什么仇?” “就是刘华仙带人打我们的仇啊,我本来是想伤好后去生产四队跟她打一架的,后来想想不划算,我才十三岁,力气没她大,所以我继续等,等我到四十一岁的时候,她不得七老八十了,看她到时候还是不是我的对手。” 打输了后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那天打架的情形,他太傻了没反应过来,他该扑过去抢一把锄头过来的,然后一锄头一个一锄头一个,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见他义愤填膺,薛花花好笑又好气,真等他四十一岁,心境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哪儿会记得这桩事,她杨唇,“行,你要是活到那个岁数还怀恨在心的话,可以去生产队找她,妈要还在,妈跟你一块去。” 几十年后的事,知道得很多,但对这件事,她挺好奇的。 “妈,那时候你不在能去哪儿?到时候我扛着锄头,你记得站远些,看我怎么收拾她。”陆建勋说得咬牙切齿,青涩的脸上满是愤慨,薛花花笑得更欢,“好啊,那你之前可不准去找她,等你四十一岁再去。” 陆建勋拍了拍胸脯,“那当然,她四十一岁打了我,我也四十一岁打她。”不占她便宜。 陆建勋的想法完全是孩子对愤怒的体现,薛花花没有说他不对,而是想好好加以引到,十三岁到四十一岁,足够他想明白很多事,用不着泼冷水。 薛花花摘了两衣兜刺泡儿,把陆建勋捡的柴装进背篓,叫他今天先回去了,待会她要去割猪草,有事情忙。 枯枝竖着装进背篓,看着有不少,陆建勋笑得满是骄傲,“妈,我陪你回去,你去割猪草,我背着背篓一个人来就是了。”空背篓轻,他没问题的,“等背篓装满了我就叫大哥,让他来背。” 干活使人快乐,他爱干活。 薛花花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提醒,“你走路看着点,草深的地方用棍子先拍两下,小心蛇。” “不就是蛇,我才不怕它,它要真敢露面,保管把它炖了吃。”陆建勋不是吹牛,他八岁的时候就抓过蛇炖来吃了,像他这么大的人,都不怕蛇,巴不得抓着条开荤呢。 薛花花嘴角抽了抽,继而竖着眉,严肃的瞪陆建勋眼,“看着给我离远点,咬你一口你还不知道咋死的,听到没?”没毒的蛇就算了,要是有剧毒的蛇,跑公社都来不接了,怕陆建勋不当回事,一巴掌打向他肩膀,凌厉道,“听到没?” 陆建勋吃疼,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我就是看见也不抓它。” 回到家,薛花花将背篓里的柴倒出来,摊开晒一晒,陆建勋背着空背篓,斗志昂扬地走了,薛花花再次提醒他草里有蛇,晒好柴,她去灶房倒水喝,刚走上檐廊,陆红英就红着眼眶从堂屋里出来,眼角湿哒哒的,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薛花花诧异,“三妹,怎么哭了?” 她一问,陆红英眼泪又如决堤的洪水爆发开来,朝薛花花摇摇头,端起地上的盆朝外走,背影又快又急,像是跟人赌气似的,薛花花不明就里,喊了两声三妹,陆红英没有理她,房间里抱着孩子的赵彩芝出来了,她等陆红英不见人影了才小声和薛花花说,“三妹和知青房的人吵起来了,她们说三妹偷了东西......” 陆德文简单说了两句就上工去了,具体啥事,赵彩芝也不清楚,“我问三妹,三妹不肯说,妈,你去问问吧。” 家里穷是穷,但陆红英从没抱怨过,她话少心细,家里出事后,陆红英几乎没有出去玩过,天天带着西西帮她干活,期间,水缸里的水全是陆红英挑回来的,她个子小力气小,挑着小半桶水一晃一晃的,四挑水就满缸的,她挑了七八次才把水缸装满。 赵彩芝不信陆红英会做那样的事。 薛花花也不信,“彩芝,你进屋休息,少吹风,这件事等我下工回来再说。”这会儿太阳偏西了,再不现身,村里又该有人唧唧歪歪说长道短的。 “妈,我晓得的。” 薛花花去陆家叫李雪梅,刘云芳坐在院坝外的石墩上,难得没扯着嗓门骂人,看到她,眼神十分不友好,起身拉着她衣角就进了院坝边的柴篷,“我说薛花花,你怎么搞的,啥时候了才上工,你是不是要连累我家雪梅被人骂偷懒啊,你心肠咋这么黑呢?” 她声音压得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薛花花,养猪的活多轻松啊,你能不能好好珍惜,我家雪梅现在是和你绑在一起了,你能不能别拖后腿啊......” 李雪梅吃过午饭留下帮她刷碗,她觉得奇怪,其他人都赶着上工,咋她那么清闲了,一问才知道,薛花花让她吃了饭在家等着,刘云芳登时就急了,村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薛花花咋还能光明正大偷懒呢,但她又不好叫李雪梅先去,因为李雪梅去了,薛花花偷懒的事就是事实了,薛花花帮过李雪梅,她不能让李雪梅做出背后插刀的事儿来。 结果等得太阳快落山了,薛花花才慢腾腾地来,她心里那个急啊。 听她一口一个我家雪梅,薛花花弯着唇笑了,“云芳嫂子,我心里有数的,中午太阳晒,草焉哒哒的割回去坏得快,而且猪吃了也不好,这会草不干不燥,刚刚好,你放心,副业队长知道这点,不会说我们偷懒的。” 万一副业队长说她好像很会养猪时,她大概说了几句,其中就包括什么时候的猪草最新鲜,储存的时间最久。 副业队长不会认为她在偷懒。 刘云芳面露狐疑,“真的?”为了给李雪梅争取这份活,她费了多大的劲儿啊,要是黄了,她非气死不可。 “真的,云芳嫂子不信的话就等着,看副业队长会不会骂我们。” 刘云芳还是不太放心,朝屋里喊李雪梅出来,等两人前脚离开,她就锁上门,风风火火跟着去了田野。 雨后的小路湿哒哒的,薛花花踮着受伤的左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小路两侧的草回了家,比起她的紧张,赵彩芝淡定得多,有条不紊将包裹婴儿的小毯子装好,把中午剩下的野菜粥放到桌上,让儿子饿的时候吃。 生孩子时间有长有短,去了公社,不知啥时候会回来。 薛花花扔了背篓,瞥到陆明文房间有人畏畏缩缩藏在门后,她皱了皱眉,大喊,“老二媳妇,干啥呢?” 半晌,里边走出个缩头缩尾的穿灰蓝色上装的女人,五官稚嫩,和瘦骨嶙峋的农村人不同,她脸颊稍显圆润,悻悻的喊了声妈。 薛花花想说点什么,后边陆德文回来了,跟着两个四十多岁精神十足的女人,村里没有卫生所,生孩子都是去公社医院,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会跟着去帮忙,生孩子是喜事,队上不扣工分,邻里间乐于帮忙。 来的是翠嫂和孙桂仙,后者见薛花花盯着门口的女人,忙上前说话,“花花,德文媳妇呢,得赶紧去公社医院啊……” 薛花花收回视线落在孙宝琴身上的视线,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不过生孩子更重要,她让孙桂仙等一下,自己进了屋,她住的房间大,除了床,还有间大柜子,大柜子旁边有两个大坛子,坛口垫着块稻草编的垫子,垫子上压着块石头,她把石头抱下来,拿下草垫,蹲下身,将手了伸进去,摸很久摸了块黑漆漆的碎步出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快速走了出去,把碎步交给其中身材瘦些的女人,“翠嫂子,彩芝的事儿就麻烦你们了,钱给德文我不放心,你帮他拿着。” 这钱是原主费尽心思攒的,陆明文结婚她都舍不得拿出来,就等着赵彩芝生孩子的时候用,薛花花数过了,一分不多,只够生一个孩子。 翠嫂子讶然的低头,“你不去?” 村里媳妇生孩子,当婆婆的都会到跟前守着,就怕媳妇眼皮子浅把刚生的孙子卖了,这年头,男孩是宝,争着抢着有人养,公社医院外头成天有人晃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逼不得已把男孩给卖了。 建国后,卖孩子是要坐牢的,但两家人偷偷的进行,也不说是卖,就说养不活送人的。 可里头真相如何,村民们心知肚明,只是不嚷嚷开罢了。 翠嫂没想到薛花花竟然不去,她张嘴劝道,“快的话晚上就回来了,你走不动让德文背你去也成。” “不用不用,我就不去了,老二老三还躺着,西西离不开人,我在家守着,多麻烦你们了。”薛花花将碎步塞给翠嫂子,侧目警告了陆德文两句,陆德文哪儿敢说半个不字,一个劲的狂点头。 翠嫂子没再说什么,左右她们照顾得过来,侧身问赵彩芝能不能走,得到点头后,不慌不忙走了。 薛花花回到屋里,抱起西西,问他害不害怕,西西摇头,两岁多的孩子,不怎么会说话,除了喊妈妈爸爸奶奶,只把‘干活’两个字说得清楚。营养跟不上,西西的年龄换她死的年代,都开始上幼儿园了。 薛花花摸摸他的头,带着他去村里借鸡蛋,村里养鸡的人家不多,人都养不活哪儿有粮食养鸡,借了圈也才借到20个,其中有4个是坏的,凑到耳朵边一摇,里边咚咚咚的,她没嫌弃,全收下了。 天擦黑的时候带着西西回家,桌上的半碗野菜粥只剩下光亮光亮的碗,西西指着碗喊了声奶奶。 薛花花冲他摇头,将他放在灶房的柴上坐着,开始烧火做饭。 野菜和玉米面混着煮的,不知道赵彩芝她们啥时候回来,她多煮了些,回自己屋里拿了小包白糖出来,洒了点在西西碗里,西西鼓着眼,笑得合不拢嘴,“吃......吃......” 薛花花笑着捏捏他的脸,舀了一碗,用筷子搅拌均匀了,抱他去堂屋坐下,慢慢喂他。 小碗糊糊剩下一半时,陆明文一崴一崴扶着墙走了进来,讪讪喊了声,“妈,吃饭呢。” 薛花花冷着脸,“你媳妇呢?” 孙宝琴嫁过来从来不干活,都是原主和赵彩芝伺候着,她是没法容忍好吃懒做的儿媳妇的。 陆明文垂着头,小声道,“她回孙家村了,妈……” 陆明文慢慢的走过去,的顺着四方桌坐下,桌上的空碗没收,光线昏暗,只看得清大致的轮廓,当他在房间里听赵彩芝和西西说话就感觉肚子饿了,孙宝琴骂他没出息,连剩饭都不敢吃,当初怎么眼睛瞎看上他了。 他气不过,就把饭给吃了。 偷吃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他大哥趁着他们在地里干活,拿了钥匙偷偷溜回家,将灶房里的剩饭剩菜吃得一干二净,他妈回来,坐在灶房偷偷抹眼泪,哭过事情就过了。 这会看薛花花面无表情他心头才发怵,“妈......”陆明文抿了抿唇,“粥是我吃了的,太饿了,见着碗里有粥忍不住......” 薛花花淡淡扫了他眼,没说话,待喂西西吃饱了,她才端起旁边的碗自己吃,她吃得很慢,时不时搁下筷子看陆明文两眼,然后接着吃,陆明文被她看得发毛,哆哆嗦嗦道,“妈,我......我下次不敢了。” 屋里沉默无声。 今晚有月亮挂在天上,不亮,刚好够他看清楚薛花花的眼,那双如死潭空洞的眼眸深邃了许多,好像积蓄着蓬勃的力量,陆明文颤了颤,不敢与之对视。 良久,薛花花才冷冷开口,“你既然吃过了,就回屋睡觉吧,明早我叫你。”薛花花又说了句。 陆明文眉头一皱,“妈,我没吃饱……” 薛花花摔筷,没个好脸, “你没吃饱?我还没吃饱呢,你们几一年四季不挣工分要我养你们一辈子啊,想吃饱是吧?明天给我干活去,挣了工分再说。” 要不是怕吓着孩子,她非得打陆明文一顿不可,今天偷吃剩饭,明天是不是得出门偷粮食啊?学好容易学坏难,不能惯。 陆明文被骂得哆嗦了下,慌慌张张点头,“好。” 薛花花吃完了才给陆建勋舀了碗糊糊进房间,三个儿子,陆建勋年纪最小,性子也最冲动,刘华仙带人上门吓唬她们,以原主的性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人欺负,陆建勋不同,嚷着枪杆子里出政权就扑了过去,大打出手。 激怒刘华仙,挥起锄头就落了下来,陆建勋伤得最重,到公社医院,血肉模糊得医生看了眼就说没救了,经不住陆建国劝才肯检查,好在有惊无险,除了腿伤得重点,其他还好,额头缝了五针,两只手臂十二针,腿上八针。 不知是不是底子好,陆建勋是三兄弟恢复得最好的,薛花花念他年纪小,让他在家躺着,等伤了再出门。 这时候的人心思没那么复杂,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任你再横再泼辣,自己爸妈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薛花花守着陆建勋吃完饭,借着月光把碗筷洗了,刚抱着西西准备回屋睡觉,不远处传来明明灭灭的火光,薛花花一喜,掂了掂怀里昏昏欲睡的西西,“西西,你妈妈她们回来了,不知给你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把西西放床上,她急忙去灶房烧开水煮荷包蛋,火光在院坝外熄了,响起翠嫂子的笑声,“花花,你家彩芝可给你长脸,又生了个小子呢。” 还没到院坝就看到灶房有火影子了,用不着说,一定是薛花花看见她们回来,在灶房弄吃的,村里许多人吃不饱饭,但该有的人情从没落下过,像她们跑这一趟,回来是要吃荷包蛋的,让陆德文扶赵彩芝进屋躺着,她抱着孩子进灶房给薛花花看。 看见灶台上搁着的鸡蛋和白糖了,翠嫂子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来看看你孙子,我替你烧火。” 话刚说完,孙桂仙已经到凳子上坐下了,“我来我来,花花快看看你孙子去。”只字不提孙宝琴回来又走了的事。 薛花花也懒得问,心思都在小孙子身上。刚生的孩子,小脸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况且光线不明,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乐呵呵的逗了两句,问陆德文在公社的表现。 “好着呢,医生让他干啥就干啥,我和桂仙都没跑腿,回来的路上,他还背了他媳妇一段路。”都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哪儿还能像以前懒散,翠嫂子又说,“我看德文知道勤快了,以后有你享福的。” 44.044 渣女体质 此为防盗章 女人抬起头, 露出张憔悴疲惫的脸, 看着男人半晌,她继续往前走, “好得差不多了, 这点我还背得动。”说完, 倔强的挺了挺脊背, 如乌龟似的,慢慢的, 却又坚持不懈的往前走。 马水根在原地愣望着她,有些难过, 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闹成了这样,眼瞅着快结婚的两人, 现在变成了仇人。 待视野里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 马水根才回过神, 唉声叹气的掉头往旁边山头走,他以前和薛花花是同一生产队的,前几年妻子儿子没熬过饥荒死后他就搬到隔壁生产队去了。 这两年条件稍微好些, 队里的人就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薛花花,薛花花的爱人也是饥荒年没了的, 留下她和四个孩子, 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如果结了婚, 他就是有儿有女的人。 到他这个年纪,最怕孤独。 所以队长媳妇和他一说他立马答应了,薛花花几个孩子最初反对,但队长媳妇语重心长和他们聊了几次后,他们松了口,岂料被一泼妇搅黄了。 说起泼妇,薛花花不得不承认得感谢她。要不然她不会有机会活过来。 她十六岁就嫁人生了儿子,丈夫整天在外鬼混,喝醉酒开摩托车出车祸死了,她没读过书,除了挣钱不知道怎么教儿子,儿子小学没毕业就跟人混社会去了,没几年就进了监狱,出事前,她正从银行取钱出来准备到超市给儿子买吃的送去。 精神恍惚,过马路时晕了,没被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六十岁.......没等到儿子出来就死了...... 再睁眼,她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熟悉的是她经历过这个年代,物资匮乏,粮食短缺,陌生的是她不认识周围的人,以及物。 她还是叫薛花花,有四个孩子,两个孙子,小孙子还在儿媳妇肚子里。听到他们叫妈,薛花花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妈,你回来了。” 薛花花快到一座破旧的土坯房时,自家院坝里走出个人,挺着个肚子,脚步生风的走了过来。 是她的大儿媳,赵彩芝,已经怀了九个月的身孕,家里穷,儿子又受了伤,以致于赵彩芝挺着肚子还要下地挣工分,瘦得肚子完全不像快要生了的样子, “我和队长说了,明天开始你就不去干活了,等生了孩子再说。”薛花花扔了手里竹竿,缓缓蹲身放下背上背篓,抱起里边的孩子,让赵彩芝赶紧回去睡觉。 “妈,西西我带着吧,你抱前抱后的太累了。”两岁多的孩子最不好带,赵彩芝心疼婆婆太累了。 “没啥,都好得差不多了。三妹呢?” “她说在知青房那边睡。” 知青下乡支援建设,队里在保管室旁边修了好多间屋子供知青们住,谁家要是来亲戚家里住不下都会去那边挤挤,老二结婚后,房间不够,老四一直住那边,队上的人知道她家困难没说啥闲话,三妹和其中个知青玩得好,时常夜里不回来。 薛花花嗯了声,把孙子抱进屋,替他脱了衣服袜子盖上铺盖后才出去收拾院坝里背篓的草。 还没到门口,外边传来赵彩芝的声音,“妈,我把背篓收进灶房了,你累了一天,早点睡。” 很快,旁边响起了小声的关门声。然后,声音没了。 薛花花鼻头酸了酸,怔怔的回床上躺下,明明疲惫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但心头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干活,她要干活。 第二天,薛花花是被道尖锐的声音惊醒的,脑子懵懵的,掀开铺盖就冲了出去,院坝外,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一脚踩在院坝的台阶上,趾高气扬的瞪着赵彩芝。 “德文家的,昨天有人看见你婆婆下地干活,她什么意思,自己挣工分不说一声,队长仍然把家里工分算你们家,怎么着,想两边工分都占着啊。” “走,跟我去见你们队长,让他看看你们是怎么压榨剥削我们贫农阶级的。”边说着话,她边伸手去拉赵彩芝。 薛花花紧了紧拳头,光着脚跑上前,一把将刘华仙推开,“你发什么疯?” 赵彩芝快生了,哪儿能经得住她拽。 要不是刘华仙,家里哪儿会死气沉沉成这样?三个儿子受伤在床上躺着,家里的活全落在怀孕的老大媳妇和闺女头上,吃饭的嘴巴多,劳作的人少,家里的粮食都快接不上了。 想起此事,薛花花心头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来。两个月前,刘华仙说原主抢了她男人,带着群人气势汹汹上门,还是生产队队长听到消息,带着人过来控制场面。 但还是晚了,原主三个儿子鼻青脸肿不说,伤了头,伤了腿,公社的医生让在家好好休息,要不然会成瘸子。 原主和几个孩子都是软弱可欺的,她薛花花不是,醒来后就找队长哭去了,这年代,村里一家人受欺负就是整个生产队受欺负,传出去会说队长有问题,所以,队长陆建国哪怕再不想和刘华仙作对,也愿意帮她。 当即带着人就去了生产四队,要刘华仙赔医药费,这件事摊开来讲,刘华仙本就站不住理,她看上马水根了,听说马水根要跟薛花花结婚,就想带人吓唬吓唬薛花花,不料到一发不可收拾打了起来,还将薛花花及三个儿子打伤了。 生产四队队长出面说和,劝刘华仙赔医药费,陆建国指着薛花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薛花花她们干不了活,工分怎么办?没工分,秋收分粮食怎么办? 所以,除了医药费还得赔工分。 至少在薛花花他们康复前,少挣的工分都算刘华仙她们的,不是一个生产队的不要紧,把工分天数分开记,到时候薛花花她们直接来四队分她们应得的粮食。 刘华仙不肯,屁股一蹲,坐在地上撒起泼来,陆建国不吃她这一套,张嘴就给刘华仙安了顶旧社会老太太的帽子,国家解放,人民当家作主很多年了,刘华仙的做派,该送去批.斗。 听到批.斗,刘华仙蹭的爬了起来,不哭了,不嚎了,赔工分的事,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刘华仙不是傻的,赔是赔,也要看多久,总不能薛花花她们三五年窝在家她就给她们三五年的工分吧,那她一家子老小也不用活了。 于是,她托村里关系好的帮忙留意这边动静,以免薛花花她们故意在家偷懒不干活。 昨天她在地里撒玉米种,就有人来告诉她薛花花下地干活了,真是被她猜对了,薛花花贪得无厌赖上她了,明明开始干活却不吭气,害得她们昨天的工分也记在薛花花账上的。 自认为有理,刘华仙扯足了嗓门,“快来看了,打人咯,打人咯......” 这个时间,村里好多人还没起,怎么过来看热闹?薛花花将赵彩芝拉开,面无表情的望着刘华仙,“你要是再来闹,今年我们都不干活,反正你们队长把你们的工分算在我们家的,到时候我们直接过去领粮食就是了。” “你敢。”刘华仙瞪大眼,目光凶狠。 “你看我敢不敢......”薛花花倪她眼,神色坚决,刘华仙脸色难看到极点,想和薛花花干一架,又怕薛花花说到做到,到时候她们家怎么过。 “哼,我找陆队长去。”刘华仙咬了咬牙,虚张声势跑了。 薛花花不怕她,陆建国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是村里的事情,一边要去乡里接新来的知青,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哪儿有空管这点事。 果不其然,刘华仙到陆建国家里一告状,陆建国理都没理她,洗了脸,接过媳妇递的粗粮馍啃了两口,套上那件一年穿两三回的军绿色衣服就走了。 他要去公社开会,把新知青们接回来后就要开始安排工作,事情一大堆,没时间和刘华仙理掰。 天阴沉沉的,随时要下雨的样子,队长不在,男人女人们干活毫不含糊,依照之前分配,各司其职的干得起劲,薛花花先去保管室找会计说了赵彩芝的情况,到出月子前,赵彩芝都不下地了。 会计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播完玉米种要插秧,要种红薯,正是挣工分的好时节,薛花花竟让赵彩芝请假,想到清晨去陆建国家里闹的刘华仙,像是明白了什么,找到赵彩芝的名字,做了批注。 薛花花又问会计能不能看看去年一家人挣的工分。 会计找出账本,翻给她看了。 薛花花感激的说了声谢谢,然后背着背篓转去了自留地,前几日撒下的玉米种长出苗来了,刚冒出土,嫩嫩的,霎是鲜绿,她看了看,每一窝的苗差不多,均匀整齐,接下来的一场雨,会让玉米长得更好。 她把地里的杂草拔了,抓着些蚯蚓,摘了片树叶将其裹着,带回家喂家里的鸡。 之后她找鲜嫩的野菜挖,老二结婚,家里欠了不少债,去年的粮食还了债后剩下得不多,赵彩芝坐月子的时候得吃,不挖点野菜回来,之后又要到处借粮。 救急不救穷,薛花花上辈子看够人脸色,不想一直给人困扰,借和不借,对亲戚朋友来说都是种为难,不借觉得不近人情,借了又怕还不上,她懂。 阴雨蒙蒙中,地里干活的人愈发卖力,雨越下越大,村民们怕淋久了雨感冒,影响后边干活,不得不收拾工具回家。 这年代,干活全靠自觉,个人攒劲个人热和,村民人积极性十分高! 在屋檐淌的雨滴串联成线时,马水根又来了。 乡间小路上,模模糊糊的人影晃动着,奔跑着....... 一个背着大背篓的女人杵着竹竿缓慢地在路上走着,时不时停下佝背喘气,背篓微微扬起,只看里边装着草,草上睡着个孩子。 后边追上来的汉子见她吃力,将手里破草帽随意往头上一盖,伸手拉背篓的绳子,“你腿还没好,我送你回去吧。” 女人抬起头,露出张憔悴疲惫的脸,看着男人半晌,她继续往前走,“好得差不多了,这点我还背得动。”说完,倔强的挺了挺脊背,如乌龟似的,慢慢的,却又坚持不懈的往前走。 马水根在原地愣望着她,有些难过,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闹成了这样,眼瞅着快结婚的两人,现在变成了仇人。 待视野里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马水根才回过神,唉声叹气的掉头往旁边山头走,他以前和薛花花是同一生产队的,前几年妻子儿子没熬过饥荒死后他就搬到隔壁生产队去了。 这两年条件稍微好些,队里的人就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薛花花,薛花花的爱人也是饥荒年没了的,留下她和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果结了婚,他就是有儿有女的人。 到他这个年纪,最怕孤独。 所以队长媳妇和他一说他立马答应了,薛花花几个孩子最初反对,但队长媳妇语重心长和他们聊了几次后,他们松了口,岂料被一泼妇搅黄了。 说起泼妇,薛花花不得不承认得感谢她。要不然她不会有机会活过来。 她十六岁就嫁人生了儿子,丈夫整天在外鬼混,喝醉酒开摩托车出车祸死了,她没读过书,除了挣钱不知道怎么教儿子,儿子小学没毕业就跟人混社会去了,没几年就进了监狱,出事前,她正从银行取钱出来准备到超市给儿子买吃的送去。 精神恍惚,过马路时晕了,没被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六十岁.......没等到儿子出来就死了...... 再睁眼,她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熟悉的是她经历过这个年代,物资匮乏,粮食短缺,陌生的是她不认识周围的人,以及物。 45.045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进去倒出来吧。”薛花花叹了口气,想到什么, 立刻板起脸不苟言笑。棍棒底下出孝子, 该严厉的时候得严厉, 不能心软。 没察觉薛花花脸上的表情变化,听见薛花花让他进屋,陆德文火急火燎的放下扁担,轻轻搭在桶上, 屁颠屁颠进了房间...... 一下午,陆德文先是挑着半桶水在檐廊来来回回走,渐渐地, 添到大半桶, 天黑透前, 终于满上了。 他累得想哭。 衣服裤子湿得透透的, 薛花花让他搭在房间凳子上,明天将就穿。 他一倒床,连翻身力气都没有。 “彩芝, 妈咋知道我的伤已经好了?”陆德文哼哼卿卿的把铺盖拉过来盖在身上, 想不明白薛花花怎么看出伤好得能下地了, 伤口的疤掉得差不多了, 不怎么疼, 就是痒得想挠, 为了不露出破绽, 他只敢偷偷的隔着纱布抓两下。 赵彩芝夜里只能平躺着睡, 看铺盖被陆德文全抢了去, 她轻轻拉了些回来,小声说道,“早上刘华仙说要去找队长,妈是怕队长带人来,你伤得轻些,帮着干点活,那边才不会闹。” 这年头,工分就是粮食,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拖久了,村民以为她们故意耍赖,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陆德文心里不高兴,他伤得轻就该干活吗?还是挑粪的活......光是想着,肩膀就火辣辣的疼,用不着看也知道,肯定磨掉了层皮。 然而更苦的还在后边,第二天天不亮薛花花就把他叫起床,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也得挑水,不行就挑石头。 陆德文腰酸背痛,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昨天晚上能挑一桶水的他,早上半桶水都困难,但薛花花不管,不挑水就没饭吃,让他自己看着办。 “妈,能用手提不?”肩膀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老大,我能饿死你不?”薛花花抱了捆稻草搁在门口,自己坐在门槛上搓绳子,一股一股的稻草,搓得光光滑滑的,留着年底生产队杀猪的时候用。 陆德文苦不堪言,担起扁担,歪歪扭扭在檐廊来回走,薛花花就跟监督社员上工的队长似的,他稍微一停,薛花花就拉脸皱眉,吓得他一早上没歇过气。 吃了午饭,继续。 比下地挣工分都逼得紧,陆德文快疯了,就差没倒地上装死。 估计就是装死都没用,薛花花态度强势,一脸的没得商量。 连续三天下来,陆德文比干一年的活都累,眼瞅着薛花花背着背篓出了门,他立刻放下扁担,“彩芝,彩芝,快给我舀碗水来......” 屁股刚挨着凳子,就看薛花花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站在院坝外,陆德文双腿一蹬,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妈,你不是走了吗?” “你管我走不走,还不赶紧的。” 陆德文被抓包,脸里里外外红了个透彻,尤其他儿子还趴在门槛边,睁着双眼睛炯炯的望着他,他一咬牙,“西西,看着爸怎么挑水的,以后你也给我挑水去。” 西西眨了眨眼,转头走了,走之前口齿清晰的说了两字,“干活。” 陆德文仰倒。 不知道薛花花是不是躲在暗处观察他,他不敢再偷懒,老老实实挑着水,西边走到东边,东边走到西边...... 薛花花不知道陆德文害怕她藏在周围而十分卖力的挑水走着,她背着那个大背篓,穿着件打满补丁的土布衣,手里杵着根竹竿,步履蹒跚的往隔壁生产四队去了。 阡陌纵横的乡间小道旁,破旧的土坯房零零星星分布着,几缕炊烟缓缓从烟囱冒出来,穿过几片光秃秃的庄稼地就到了刘华仙的家。 农村土坯房的格局一样,堂屋连着间大屋子,东边是灶房和柴篷,刘华仙正抱着柴火从柴篷出来,薛花花叫她,“刘华仙同志......” 刘华仙愣了愣,认出是薛花花,平静的脸顿时愤怒难掩,“你来干什么,我还没去找你你还有脸来?” 她向陆建国告状不管用又回来找生产四队队长,队长催促她赶紧干活,抢在下雨前多撒些种,什么事等不干活的时候说。 昨天她又去找队长说起此事,队长让她再等等,等新知青安顿好了,适应农村生活再说,她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让会计把后边的工分记在她们头上,不然她就去公社磨她大哥,让她大哥出面帮忙。 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薛花花会上门。 雨丝绵绵落在薛花花身上,除了痒,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是来和你说事的。”院坝有许多脚印,薛花花没往里走,就站外边和刘华仙说话,“今天开始,你们挣的工分就算你们自己的了。” 刘华仙喜笑颜开,又有些不信,狐疑的盯着薛花花,“你说的真的?” 薛花花点头,“真的。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刘华仙脑子快速转了转,搁下柴火,抬脚走了出来,“什么忙?” “上工前跟我找陆队长说说我家里的情况。”薛花花早就打算好了,要给陆德文他们些压力,挑粪的活计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但可以换个其他的。 真以为她伤没好就去村里露面呢,她是另有所图。 叽叽咕咕和刘华仙说了通,刘华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只要把自己工分拿回来,什么都好说。 两人合计好后薛花花就回去了,陆德文无精打采晃着扁担,两只桶晃得跟肩膀差不多高,一看薛花花回来,陆德文瞬间老实了,回屋把盆里的雨唰拉拉往桶里倒,四平八稳的挑水走来走去。 薛花花懒得看他,回了自己房间。 天放晴了,破晓的光透过云层洒满大地,田野里的庄稼被雨冲洗得干净透亮,精神抖擞的随风飘着。 今年丰谷乡公社分了四个知青来村,趁着下雨,陆建国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用锄头镰刀,怎么撒种,每样种子撒多少量,趁着社员们没上工,带知青们围着生产队转了圈,算是简单熟悉下环境。 之后领他们去保管室拿锄头,让老知青们带他们上山干活,刚把人送走,一跛一瘸的薛花花就来了,身后跟着气势凌人的刘华仙,以及面黄肌瘦的陆德文。 陆建国眉心跳了跳,掉头就想走人。 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惹的,刘华仙就算了,毕竟有个厉害的大哥,他头疼的是薛花花,以前在村里十天半月听到她半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一溜一溜的,从红军长征的艰苦到知青下乡搞建设的斗志,公社干部说这些都要照着语录念,薛花花是张嘴就来。 有个比干部能说会道的社员说得他无话反驳,凡事只能依着她,能不头疼吗? “陆队长,我和薛花花同志来找你说工分的事儿。”刘华仙要回队上干活,时间紧迫,她开门见山说了来意,“薛花花同志思想觉悟高,说为了响应‘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口号,今天开始她们自己挣工分,我们找你做个见证。” 陆建国笑了笑,“好啊,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听听这话,多顺溜。上次他就是被薛花花这么忽悠过去给她出头的。 不知刘华仙被忽悠了啥。 “不过。”刘华仙话锋一转,“她家情况你也知道,她腿伤没好,德文家的又快生了,就剩下德文身体稍微好点,你能不能给换个工分高的活。” 陆建国皱眉,余光瞥了眼瘦成皮包骨的陆德文,要力气没力气,三级劳动力的活他都够呛,还想干什么? “其他活他估计也做不了。” “怎么做不了?”刘华仙眉毛一竖,“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你是生产队的主心骨,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社员?我看挑粪就适合德文同志。” 陆建国头又开始疼了,刘华仙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说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德文同志既有艰苦奋斗的精神,你该给他机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做到呢。” 陆建国及时打断刘华仙,“挑粪的都是村里会种地的老社员,全村都看着呢,德文太瘦了,不行。” 薛花花拉了拉刘华仙,声音很轻,“德文的伤没好彻底,挑粪是有点困难。” “那怎么行,你们家就他一个劳动力,不多挣点工分,秋收后分的粮食接不上明年。”刘华仙绷着脸,一脸严肃。 陆建国忍不住疑惑,什么时候两人关系好到刘华仙为薛花花出头了,挑粪的活怎么都不能分给陆德文,倒是插秧,可以安排陆德文下田。 “撒了玉米接下来就是插秧,你要肯干,到时就去田里插秧。”插秧的话是8个工分,以陆德文去年的考勤,怎么都轮不到他的,陆建国也是看他们家今年困难,有心搭把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还像去年,我抓到一次就把你换下来。” 陆德文连忙保证自己再也不敢偷懒了,小心翼翼瞄了薛花花眼,来时说好挑粪,突然换成插秧,不知道薛花花乐不乐意。 “队长放心,我会好好提高他的思想觉悟,不让他拖后腿。”薛花花在中间插话。。 陆建国点头,看陆德文既然来了,让他找会计登记,去地里撒玉米种,6个工分,挣一天是一天。 陆德文哎了声,搁下手里的扁担,向薛花花打招呼后就跑了,步伐稳健,脚下生风,看得陆建国诧异不止,他逮着陆德文好多次跑山里偷懒,今个儿积极性怎么这么高? “队长,这是上次借你家的扁担,多谢了。”薛花花把扁担递给陆建国,和刘华仙寒暄两句就转身去了地里,雨后草木疯长,鲜绿的野菜随处可见,她沿路边走边挖,太阳缓缓爬上山头,洒在地里干活的人们身上,暖暖的,带着希望的生机。 庄稼地里,负责挖坑的是位老知青,往年也是他和陆德文配合撒种的,他发现,今天的陆德文不正常,以前他挖两排坑他还在后边慢条斯理的数种子。 撒种这样的事,稍微有经验的人三根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数来,陆德文偷懒,都是一粒一粒的数,一个坑撒四五粒玉米,他能数几分钟,老知青刚来时怀揣着满腔热情,见不惯陆德文耍心机偷懒,跑陆建国跟前打过小报告来着。 陆德文被扣了工分,但下次干活仍旧找机会偷懒。 慢慢的,老知青习惯了,遇上陆德文就会放慢速度。 然而现在,陆德文却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一锄头挖个坑下去,陆德文的玉米种就落坑里了,他偷偷数了数,每个坑都四五粒,不多不少。 新知青在旁边看得激动不已,他们也有两只手,不能让社员比下去,袖子一撸,干活。 听到新知青们称赞陆德文,老知青面上挂不住,吐口水在掌心搓了搓,撸起袖子,斗志昂扬的加快了速度,一锄头下去就是一个坑,不深不浅,刚刚好,没听到新知青们赞扬他呢,几粒玉米掉坑里了。 陆德文像是跟他耗上似的,穷追不舍的追着他走,他一坑他一种,忙完这片地,太阳刚爬到头顶。 与旁边热血沸腾的新知青们不同,老知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坚持下来的,挥起锄头往地里一杵,横眉竖目的瞪着陆德文,“德文同志,你什么意思?” 知根知底的,谁不知道陆德文以前什么德行啊......勤快给谁看呢? 陆德文累得满头大汗,见老知青脸色铁青怒瞪着他,他摆摆手,有苦难言。 薛花花和李雪梅不慌不忙,绕去猪场溜达圈,随后才去保管室拿镰刀到处割猪草,田里累得汗流浃背的孙桂仙差点没气死,同样的工分,她累死累活,人家轻松得跟啥似的,当薛花花割着猪草从远处过来,她阴阳怪气哼了声,“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雪梅走在薛花花后边,两人一左一右的割,不漏下半窝猪草,听到孙桂仙指桑骂槐的话,她把猪草扔进薛花花的背篓,小声询问,“婶子,知青房的事你知道不?” 家里有个好八卦的婆婆,村里芝麻大点事李雪梅都清楚,她以前在知青房住的时候和陆红英打过交道,挺干脆的女孩,不像会偷东西的人。 薛花花侧身,视线扫过田坎上的草,弯腰割了起来,“知道得不多,你是不是知道啥,跟我说说。”陆红英肯定是被人冤枉的,原主虽没空教育孩子,但几个孩子都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 注意到孙桂仙怨毒仇恨的目光,李雪梅推了推她背篓,示意去前边说。 孙桂仙没个好气怒瞪着李雪梅,刚想呛她两句,余光瞥见田埂上的刘玉芳,咬咬牙,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刘云芳仗着儿子多,腰板硬,出了名的你说一句她骂十句的那种,孙桂仙不想跟她杠上,只是要她放弃挤兑薛花花的机会,她舍不得。 眼神落在前边田里的女知青身上,心思转了转,扯着嗓子喊,“罗知青,罗知青,你不是说陆红英偷了你东西吗?她妈来了,有什么话你跟她妈说啊。” 弯腰拔秧苗的女知青慢慢直起身来,把秧苗顺着放进箩筐,搓着手里的泥,高声回道,“婶子,红英说没拿,估计我放在哪儿自己给忘了,等我再找找吧。”她丢的是本俄语书籍,陆红英看不懂,拿来也没用......只是想到里边夹着的信,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信的内容闹到城里,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孙桂仙挑拨离间失败,重重呸了句,又把矛头对准薛花花,“花花,你女儿手脚不干净,去知青房住几天就偷了人家东西,不是我说你啊,干活要紧,孩子们也要管啊。”说到最后,竟是一副疾首痛心扼腕痛惜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她多替薛花花难过呢。 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是想方设法给薛花花难堪,挑拨薛花花和知青关系。 薛花花不上当,身板直直的站在小路上,板着脸批评她,“孙桂仙同志,大家伙都在田里挥汗如雨,就你话多能说是不是,既然这么能说,那咱村里小伙子的婚事就包在你身上得了,记得给他们找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论骂人谁不会啊,她以前天天扫街道,遇到那些吐口香糖丢瓜子壳的年轻人没少骂,不骂的话他们不会感觉羞愧,下次继续乱吐乱扔,你好言好语说两句,他们随口就是句‘没有我们乱吐乱扔,你们哪儿来的工作’,好像乱丢垃圾是多高尚的一件事似的。 46.046 期末考试 此为防盗章  马水根的情况, 许多人愿意和他结婚,犯不着纠缠她。 “我......”马水根甩了甩手, 从湿哒哒的衣服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我知道了,这是我给未出生的孩子的,你收着,我以后不过来了。” 他看得出, 薛花花真不想和他结婚了,就是从刘华仙上门闹过后。 什么劳强户劳弱户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一天天老去,而陆德文他们正年轻, 用不着几年就会赶超他的。 劳强户不过是村里人没事开玩笑说的而已。 薛花花看出是两张布票, 不肯收,“你自己拿着, 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西西穿过的衣服都留着,孩子有衣服穿。” “你收着,我家里还有。”村里每年发一次布票, 他全都留着,本来是想结婚的时候给薛花花扯布做套新衣服的, 现在用不上了。 怕薛花花再拒绝, 把布票搁在靠墙的凳子上他就走了, 队长媳妇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女同志, 他恐怕没时间过来了。 薛花花抬起头, 马水根已经冒雨离开了,她让赵彩芝把布票收起来,找个时间给还回去,她和马水根无亲无故,收他东西不太好。 薛花花将野菜切碎,捡了两个没发芽的红薯混着煮,待红薯煮软了,捣碎了拌拌,野菜夹着红薯的甜,好吃得很。 薛花花先给赵彩芝和陆西西盛了两碗,又给三个儿子盛了三碗,锅里剩下贴着锅的就是她吃的。 她往锅里添了些水,将贴锅的野菜红薯冲得干干净净倒进自己碗里。 陆家的饭桌上少有人说话,赵彩芝边喂孩子边盯着薛花花的碗,“妈,我早上吃的饭还没消化,吃不了这么多,你吃些吧。” 房间顿时传来道男声,“浪费可耻,彩芝,吃不完给我,给我端进来。” 说话的是陆德文,薛花花大儿,二十一岁的人了,上工挣工分还没赵彩芝一个孕妇多,她没个好气吼道,“一碗饭还不够你吃的,吃了吃喝拉撒就是睡,把自己当猪啊,过年是不是拉去供销社换钱啊。” 房间里没声了。 “彩芝,你吃,吃不完就留着下午吃,家里再穷不能短了你们娘两的。”薛花花端着热乎乎的碗,吹了吹面上浮着的野菜沫,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阴雨笼罩,衬得房间光线昏暗,村里的都是土坯房,屋顶盖稻草麦秆,临院坝的那面墙开个小窗,窗户开得高,垫脚也看不到屋里的情况,所以早晚都开着,冬天天冷了才会找稻草堵上。 薛花花进房间拿碗,冲摸着肚子打瞌睡的陆德文说道,“你的伤差不多了,天晴上工挣工分去,我找队长说说,你不干别的,就挑粪。” 挑粪这类活是村里一级劳动力干的,一天10工分,属所有劳作里工分最高的。 陆德文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我没挑过粪啊。” 生产队能挑粪的都是庄稼老把式,像马水根,为什么能成为劳强户,就是挑粪挑出来的,而且挑粪这种事不是你想挑就能挑的,要经过生产队干部的确认,首先粪要装得多,不能往外洒,还不能慢悠悠的晃。 让他一挖土挣6工分的三级劳动力去挑粪,他答应生产队也不答应。 “没挑就学,我看这雨要绵几天,等桶接满了雨水,你就在家里练习。”薛花花收了碗筷,脸上没什么情绪,都说人多力量大,家里三个儿子,如果努力挣工分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家里就是穷。 她在会计那看过去年一家人的工分,好样的,三个牛高马大的汉子还比不过两个女人,偶尔请假偷懒不算,还有十几次是扣了工分的。 她问过了,陆德文偷偷跑去山里掏鸟蛋被生产队队长发现,以矿工倒扣了工分,一两次就算了,十几次...... 给惯的。 难怪原主一大把年纪还想二婚,都是让这家给逼的。 她养坏过一个儿子,接了原主的班,就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看薛花花神色坚决,陆德文慌了,支支吾吾道,“我伤还没好呢?” “所以让你先练练,等伤一好就去挑粪。” “每年挑粪的都是那些人,队长会答应我去吗?”想到这,陆德文哭丧的嘴脸稍微好看了点,粪可是金贵玩意,关乎着庄稼收成,生产队盯得紧,哪儿会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他。 薛花花看出他的心思,哼了哼,“这个不用你管,到时候你去就是了。” 陆德文脸色一垮,张嘴就想说不,对上薛花花直勾勾的眼,心口一凛,弱弱的说了声好。他妈不再是以前埋头干活啥也不管的性子,从她去四队找刘华仙赔工分就看得出来,刘华仙大哥在公社里头工作,生产队的人都不敢惹她,他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陆建国帮忙,轻轻松松就把工分搞到手了。 说给他挑粪的活,估计也是真的。 薛花花洗了碗,让赵彩芝带西西回房间睡觉,把陆德文,陆明文,陆建勋从床上拉起来,陆德文挑水,两兄弟就在旁边看着。 学,学会了都去挑粪。 只装了半桶水,陆德文将扁担平放在肩上,慢慢弯下腰,将绳子下端的铁勾勾在桶上,双腿颤颤发抖,脊背怎么都直不起来。 “妈,伤没好,立不起来。”陆德文一脸委屈,肩膀都压红了。 薛花花不为所动,“是吗?那晚上就自己煮饭吃,我的伤也没好,彩芝怀着孕,你们自己看着办。” 靠墙坐着的陆建勋急了,“妈,我来。” 陆建勋十三岁,在村里来说是大小伙子了,但有陆德文在前边起了不好的头,队长并没给陆建勋安排工分多的工作,陆建勋整天轻轻松松的到处跑,掏鸟蛋打鸟摸鱼,跟个小混混似的。 薛花花横他眼,“坐着,有你干活的时候,先看着你大哥做。” 陆德文咬咬牙,两只手稳住扁担,重重深吸口气,双腿打直,战战兢兢的将水桶挑了起来,不到半分钟,哐啷声,扁担两端的绳子滑开,桶落地,水全洒了出来。 陆德文急忙扔掉扁担,揉着肩膀喊疼。 水洒了,等房间里雨水接满要过一会儿,陆德文刚松口气想去凳子上坐着休息,就看薛花花推着块石头,一圈两圈的滚来。 “嫌水重就挑石头,把力气练出来再说。”薛花花是铁了心要好好管他们,把石头滚进桶里,又进屋滚了块石头出来。 陆德文欲哭无泪,他承认打架时他躲在一边去了,不过哪个不长眼的锄头挥下来砍着他脑袋是真的,脚也崴着了。 薛花花让他自己把桶放好,自己坐在陆明文和陆建勋中间,“你们好好看着,二十几岁的人连桶水都挑不动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陆明文看着叫苦不迭的大哥,舔了舔发干的唇,悻悻道,“这不挺好?妈就不用害怕大哥把你背到河里淹了啊。” 村里人老爱骂儿子,“现在就见不惯我,等我老了干不动了你们几兄弟还不得把我抬到河里扔了。” 据说,哪个村发生过这种事,村里老人最爱说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 薛花花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拍到陆明文头上,“你大哥背不动不是还有你们吗?仔细看着,你两伤好了也给我去队上挑粪。” 原主的这辈子就是她的上辈子,柔柔弱弱,做什么都不成事,年轻时反抗不了丈夫,后来管不了儿子。 这辈子,她重头来过。 陆德文知道自己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抖了抖肩膀,把桶立正,将绳子挂在扁担上,重新来...... 一下,桶纹丝不动。 两下,桶仍旧纹丝不动。 三下,桶动了,不过没挑起来。 “妈,我真的不行。” “那晚上就饿着......我决定了,以后咱家的饭菜就按谁挣的工分多来分配,彩芝去年几乎没请过假,以后家里她该吃最多,其次是我和西西,至于你们,想想自己去年挣了多少工分......” 陆德文心虚的低下头,看着桶里的石头,咬咬牙,将扁担扛在肩上。 在他额头滴满汗珠的时候,桶终于动了,他腰杆也直起来了,只是扁担一晃一晃的,随时要断掉似的,陆德文擦擦汗,一动不敢动。 家里穷,除了灶房的两口锅啥铁器都没有,这扁担的绳子挂着铁钩,一看就不是他们家的,弄坏了要赔,他赔不起啊。 “走啊。”薛花花催促。 陆德文快哭了,肩膀火辣辣的疼还不算,绳子不住的往扁担两侧滑,假如桶又掉下去,不小心砸着他的脚…… “妈,挑水吧,我还是挑水。” 薛花花侧身,视线扫过田坎上的草,弯腰割了起来,“知道得不多,你是不是知道啥,跟我说说。”陆红英肯定是被人冤枉的,原主虽没空教育孩子,但几个孩子都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 注意到孙桂仙怨毒仇恨的目光,李雪梅推了推她背篓,示意去前边说。 孙桂仙没个好气怒瞪着李雪梅,刚想呛她两句,余光瞥见田埂上的刘玉芳,咬咬牙,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刘云芳仗着儿子多,腰板硬,出了名的你说一句她骂十句的那种,孙桂仙不想跟她杠上,只是要她放弃挤兑薛花花的机会,她舍不得。 眼神落在前边田里的女知青身上,心思转了转,扯着嗓子喊,“罗知青,罗知青,你不是说陆红英偷了你东西吗?她妈来了,有什么话你跟她妈说啊。” 弯腰拔秧苗的女知青慢慢直起身来,把秧苗顺着放进箩筐,搓着手里的泥,高声回道,“婶子,红英说没拿,估计我放在哪儿自己给忘了,等我再找找吧。”她丢的是本俄语书籍,陆红英看不懂,拿来也没用......只是想到里边夹着的信,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信的内容闹到城里,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孙桂仙挑拨离间失败,重重呸了句,又把矛头对准薛花花,“花花,你女儿手脚不干净,去知青房住几天就偷了人家东西,不是我说你啊,干活要紧,孩子们也要管啊。”说到最后,竟是一副疾首痛心扼腕痛惜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她多替薛花花难过呢。 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是想方设法给薛花花难堪,挑拨薛花花和知青关系。 薛花花不上当,身板直直的站在小路上,板着脸批评她,“孙桂仙同志,大家伙都在田里挥汗如雨,就你话多能说是不是,既然这么能说,那咱村里小伙子的婚事就包在你身上得了,记得给他们找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论骂人谁不会啊,她以前天天扫街道,遇到那些吐口香糖丢瓜子壳的年轻人没少骂,不骂的话他们不会感觉羞愧,下次继续乱吐乱扔,你好言好语说两句,他们随口就是句‘没有我们乱吐乱扔,你们哪儿来的工作’,好像乱丢垃圾是多高尚的一件事似的。 保持城市干净整洁的仪容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一个城市的干净与否,不仅仅是街道一尘不染,而是市民们拥有干净的素质。 比孙桂仙再厉害的人她都敢骂,孙桂仙在她眼里算什么? 周围几个田里的村民听到这话,不禁偷偷笑了起来,谁都听得出薛花花讽刺孙宝琴水性杨花的事,不得不说,薛花花骂人挺厉害的,简直一针见血。 离得稍远得李明霞跟着抬起头来,她不喜欢薛花花,更讨厌孙桂仙,于是她很给面子帮着薛花花呛,“还是别指望她吧,万一介绍的是第二个孙宝琴,不是害人吗?”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男同志们不吭声,专心干着手里的活,田挖得差不多了,陆建国安排人拔秧苗,明后两天开始抛秧插秧,接下来要忙整整一个月,他们哪儿有心思看热闹? 孙桂仙气得脸色通红,另一边地里的儿子怕事情闹大,忙提醒她她抓紧时间干活。因为猪的事儿,孙桂仙被扣了一天工分,继续闹下去,陆建国来,又得扣她工分了。孙桂仙有意乱骂两句,可左想右想不知道骂什么,心头憋着股火,别提多郁闷了。 这个季节的猪草最茂盛,两人合力,背篓很快就装满了,薛花花往下压实,后背沉甸甸的,防止猪草掉出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慢慢的,背篓越来越重,她才提议回猪场倒了再出来。 李雪梅瞅着人少的时候和她说了知青房里的事儿。 罗梦莹有本书不见了,她家里条件好,几乎隔两月就有亲戚给她寄东西来,她舍得分享,陆明文有次帮梁兰芬干活带着陆红英,她给了陆红英一块薄荷糖,之后陆红英就常常跟着她,帮她分担任务,她负责管陆红英的饭,两人同吃同住,关系不错。 陆红英回家住后,罗梦莹不太习惯,又找个女孩帮她干活,同样管饭,但两人不住一起。 今天中午,罗梦莹发现自己少了本书籍,就问了其他知青两句,说来说去,就说到了陆红英身上,陆红英不服气,来知青房跟人对峙,结果是没人亲眼看到陆红英偷了书,但她嫌疑最大。 听完来龙去脉,薛花花不假思索道,“红英不会偷东西,待会下工了我去知青房问问。”老实说,她对罗梦莹刚才的表现有好感,书没了,她肯定着急,但孙桂仙信誓旦旦的说起陆红英时,她说话留了余地,这种时候,难得她还能保持平静。 知青房是村里最敞亮最气派的土坯房了,整整两排房子,窗户开得大而低,光线充足明亮,男知青住一边,女知青住一边,女知青的房间拉了窗帘,花花绿绿的,甚为喜庆,薛花花站在院坝里,一眼就看出哪边住的女知青。 罗梦莹还在翻箱倒柜的找书,她随身带了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大背包,期间家里又寄了许多书和吃的来,零零总总加起来,房间堆得满满的,她都找过了,其他书籍都在,唯独那本俄语书没了。 “要我说,肯定是陆红英拿了的,当时就和你说农村人手脚不干净你还不信,现在后悔了吧。” 薛花花正打量着院坝,忽然听到这话,她朝里喊了声,“罗知青,罗知青回来了吗?” 顿时,右边的一间屋子没了声,不一会儿,有个白白净净的女生从里出来,扎着两根麻花辫,军绿色的上装看着有点眼熟,薛花花没想起在哪儿见过,她说道,“我来是为了三妹的事,罗知青,你的书找到了吗?” 罗梦莹老实摇头,“没找见,婶子要不明天来,我再找找。” 这时候,屋里又走出来个女孩,靠着门框,斜着眉,一脸的鄙视,“还找什么,不是陆红英还能有谁,咱知青房,就她能随便进出你的房间。” 罗梦莹抵了抵她,蹙眉道,“红英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认识字,要书也没用。” “可以显摆啊,农村人不是最爱显摆吗?多挖两锄头田都恨不得拿着喇叭到处宣传,何况你哥费尽心思给你寄的俄语书了。”梁兰芬扬着眉,眼里说不出的嫌弃,罗梦莹推了推她,有些不高兴,“别这么说,村民们挺好的。” 梁兰芬又低头骂了句什么薛花花没听清,她目光凌厉的看着梁兰芬,“多挖两锄头田显摆怎么了,总比某些人仗着读过几年书就骗老实人帮忙干活得强。” 陆明文帮许多女知青女同志干过活,若说帮谁干的活最多,梁兰芬绝对排第二,第一名是孙宝琴,但凡是个感恩的,就不会对陆红英落井下石,故而她没个好脸道,“我家明文干的活都养了群白眼狼,我当老娘的没吃过他一口饭,丧尽天良的吃了还嫌不好,有种就吐出来啊。” 薛花花含沙射影的本领高,梁兰芬整张脸都红了,跺着脚,双眼鼓鼓的,双唇直哆嗦。 薛花花哼了哼,毫不给她面子,“我家明文没读过书,性格单纯,你们是文化人,受过教育的,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面,以后谁还敢叫他干活,谁就跟他处对象,咱农村知识水平不高,未婚的小伙子只帮对象家里干活。” 梁兰芬脸色煞白,指着薛花花,久久说不上话来。 薛花花懒得再理她,目光转向罗梦莹,口气温和了很多,“罗知青,红英是我养大的,好与不好都是我的教育问题,你看要不要具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想想办法。”这年代的书籍贵重,不管是谁的,都该帮忙找回来。 国家越来越好,都是靠他们发展推进的,如果她能为他们做点事,她甘之如饴。 这会儿知青们都回来了,罗梦莹面色犹豫,薛花花看出她的顾忌,指着外边道,“下工我就过来了,还得回去扫猪圈,罗知青,要不我们去猪场说?” 罗梦莹轻轻点了点头,跟梁兰芬说了两句,锁上门,和薛花花一起走出了院坝。 关系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她不敢在知青房里说太多。 陆明文顿时哑口无言,家家户户的男同志几乎都会编筲箕背篓箩筐,他们家没人会,一则没人教,二则没心思学,真要在家编箩筐的话,他还得找个人学学才行,可这个时节,哪儿有人愿意教他这个。 他拧着眉,沮丧的叹了口气,一想到他整日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心头就虚得慌,和薛花花商量,“妈,要不给我派个活,四弟都能上山捡柴了,我啥都不干不太好。” 陆建勋出门前,他想跟着一起,奈何陆建勋不带他,搞得他一下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么下去,迟早要发霉。 陆德文呼呼吃着碗里的饭,他了解陆明文的心情,想以前,巴不得天天躺双上睡懒觉,一日三餐有人端到床上来,如今愿望实现了,却恨不得回到过去天天上工的日子,追根究底,还是想多吃点饭,感同身受,他帮腔道,“妈,二弟闲不住,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活丢给他吧。” 陆明文一脸殷切的望着薛花花,面露渴望,“对对对,妈,你看看我能干什么,我绝对不偷懒。”怕薛花花不信,挥了挥拳头,“妈,我力气大着呢。” 就是不能走。 薛花花想了想,家里的活不多,陆红英忙得开,陆明文既然想帮忙,她当然不会拒绝,沉吟道,“搓草绳吧,待会我教你怎么搓,你明天开始就在家搓草绳,能搓多少是多少,冬天的时候换钱。”每年冬天到杀猪的时候,公社就需要大批挂肉的草绳,送到县城省城去的,城里人买肉没有背篓篮子,需用草绳串起提着,一块肉一根草绳,需求量大得很。陆明文手好好的,搓绳子不成问题。 得了活,陆明文高兴非常,他是见过他妈搓草绳的,冬天的时候,她抱着捆稻草坐在檐廊边,双腿夹着一端,从另一端慢慢往下搓,搓好了打个结挂在竹竿上,最后绑成一捆一捆的送到陆建国家里。 “好呢。”他兴致勃勃答了声才开始津津有味的碗里的半碗饭。 薛花花抬头看了眼心情郁郁闷头不言的陆红英,将知青房的事儿说了,“妈找过罗知青,书是别人拿了的跟你没关系,你别想太多,过段时间就真相大白了。” 陆红英握着筷子没动,语气有些冲,“本来就不是我拿的,他们凭什么说是我?” 薛花花以为她心情不好才这种语气,温声解释,“他们胡乱猜测罢了,平时就你俩走得最近,罗知青的书不见了,问问你没有其他意思,至于其他人,你想啊,如果不是你拿的,那么他们当中就有小偷,知青是小偷,说出去多丢他们的脸啊,他们哪儿接受得了?所以才使劲抹黑你。”说到这,薛花花瞥了眼兀自吃得欢实的陆德文,继续道,“你跟他们吵是对的,你要不吵他们以为你默认了,不对的是你大哥......”说话间,薛花花一脚踹向陆德文,没个好气瞪大眼,“你受欺负,当哥的不给力就算了,尽拖后腿,明天给他半碗饭。” 吃得正香的陆德文不知哪儿惹着薛花花了,他不是怕打起来陆红英吃亏才赶紧劝她走吗? “妈。”陆德文嗫喏的喊了声,“我怕三妹跟人打起来才......” “才什么?”薛花花哼了声,冷着脸道,“你二十几岁的人了处理事情就只会打架吗?他们骂三妹是小偷,你就不会骂他们是小偷啊,你要挺直腰板挡在三妹前边,我不信他们敢打人,他们真敢,你叫一声,老娘我挥着镰刀就冲过去,一个都不放过。” 陆德文耷拉着耳朵,表情委屈极了,让积压了一肚子愤懑的陆红英骤然笑出了声,她抬眸,诧异的看着薛花花,她记得小时候,她跟英子去撬折耳根,谁家自留地的花生少了两窝,硬说是她和英子偷偷挖来吃了的,对方找上门,薛花花点头哈腰的给人道歉,回房间舀了半碗米赔给人家。 英子和她一样,怎么都不承认偷了花生,但对方说‘红英都承认了,她妈赔了半碗米呢’,因为这两句话,害得英子差点被她爸打死,英子爸本就重男轻女,此后更是三天两头不给她饭吃,因为这个,英子都不跟她一起玩了。 她想挖点野菜回家,结果被所有人当成小偷,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勤快,所以她就跟陆德文学,能偷懒就偷懒,反正不管怎样都饿不死。 岂料这次,薛花花竟然选择相信她。 她目光炯炯有神,一眨不眨的盯着薛花花看,清澈明亮的眼眸似乎能看到人心眼里去,薛花花心头一颤,以为陆红英看出了什么,面上佯装镇定,“妈说得不对?兄弟姐妹相互帮助,这个家才会越来越好。” 陆红英摇头,自从受伤后,薛花花性格变了很多,村里人说她妈是被刘华仙的锄头打出人样来了,整个人开朗精神了不说,说话做事井井有条,不慌不乱,干脆又利落,和以往闷不吭声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从鬼门关溜达一圈真的不一样了。 “妈说得对,大哥不该不帮我。”陆红英收回视线,不管外人怎么污蔑她,家里人的信任让她心里暖暖的。 陆德文顿时苦了脸,可怜巴巴喊了声三妹,陆红英不看他,低头刨饭吃,半晌,悠悠地开口,“明天老实干活的话,还是一碗饭。” 登时,陆德文喜笑颜开,薛花花睇他,“瞧你这出息。” 陆德文讪讪的收了笑,低头看到碗里的野菜,又忍不住咧开了嘴偷笑。 晚饭后,薛花花坐在檐廊的凳子上,借着月光教陆明文搓草绳,陆德文和陆建勋搬了矮凳子出来跟着学,三人空有力气,搓的绳子松松垮垮的,还扎手,陆建国那关都过不了,薛花花把绳子解开,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教着他们。 夜色宁静,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西西窝在陆红英怀里,昏昏欲睡的看着皱眉苦恼返工的三人,含糊不清的嘟囔,“干活,干活。” 说完,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农忙来了,家家户户全体出动,女同志们拔秧苗,男同志们抛秧插秧,阳光普照的田野,满是忙碌的身影,赵彩芝出了月子就找陆建国要求上工,她手脚勤快,分到拔秧苗的活,她在家养了一个月,身体好,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速度明显比周围的女同志快,陆建国负责挑秧,观察了她两天,给她换了个插秧的工作。 女同志们都没话说,赵彩芝的速度她们看在眼里,确实比她们迅速,就这样,人家还是抽空喂了孩子的,如果不喂孩子会更快。 五月是全年最忙的季节,秧苗没插完,地里的小麦黄了,要分些人手去地里割小麦,这时候,10个工分的劳动力就体现出来了,他们白天在田里插秧,太阳落山后就去地里挑小麦,麦穗连着麦秆一块收割,用稻草捆成一把一把的,扁担从中间一架,挑着就走, 整个生产队的人,几乎都是天黑才往家走,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忙碌而充实,每一张疲惫的脸上都带着丰收的喜悦。 便是薛花花和李雪梅,都比以前忙碌了,四头猪见天涨,一天两背篓猪草吃得光光的,随着天越来越热,新鲜的猪草越来越少,薛花花和李雪梅商量,先走远些割猪草,近地方的留着以后割,于是两人常常到其他生产队割猪草,早上一背篓,下午两背篓。 几天下来,两人累得够呛,尤其是薛花花,白天在外边干活,晚上回到家里得检查陆明文搓的绳子,稻草干枯,得用巧劲搓得光滑不扎手才行,陆明文搓得毛毛躁躁的,捏在手里扎手,不小心会伤到人。 这天,她跟李雪梅找到块猪草多的地儿,早早的两人就收了工,李雪梅回家,她去了自留地,割了稻穗背回家自己拿手搓,陆明文干这个活是没问题的。 还没到家门,就听到里边传来娇滴滴的女声,“陆明文同志,听说你的脚是帮我干活伤着的,我没来看过你,你不会怪我吧?” 薛花花当即脸色就拉了下来,只听陆明文说,“不会,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梁兰芬同志,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自作多情,薛花花心头骂了句,用不着看也能想到陆明文说这话时笑得有多得意,真的以为自己多重要似的,傻不拉几的。 里边,梁兰芬找了根凳子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脸上带着关切,“你的脚没事了吧?” 陆明文挺胸,“没事,过几天就能到处走了。” 梁兰芬低头瞄了眼裤脚下的脚踝,一脸歉意,陆明文嘴笨,不知该说点什么,挪开视线看向外边,太阳落山了,晚霞红艳艳的,正值农忙,下工的时间越来越晚,他大哥大嫂都是踏着月色进门的,说是抢收,梁兰芬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正想着,就听梁兰芬说,“陆明文同志,我明天要去趟公社,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47.047 极品婆婆 典型的人穷怪屋基,自己不管娃儿做作业, 到考试就赖东赖西, 薛花花要捡着书包不吭声, 课本丢了不就丢了?当真是半点感激都不懂,她要是薛花花,话都懒得说,拎起书包就往粪坑里丢, 谁要谁自己捡去。 孙桂仙鄙视的眼神太过炙热, 余绍芬想忽视都不行, “孙桂仙,你瞪着我干啥?” “不干啥。”孙桂仙掀了掀眼皮, 懒洋洋的凑到薛花花跟前, 伸手抱过她怀里的东东,小声说,“别把书包给她, 瞧瞧什么德行,有几块钱彩礼就了不起啊,难怪英子几个弟弟活不下来, 就是她造孽太多的报应。” 别看破四旧了, 很多人还是挺相信因果报应的说法, 明面上禁止祭祀祖先拜菩萨, 私底下仍有人偷偷进行, 只是隐蔽没叫人发现而已, 卢家死了几个孩子后生产队的人就在偷偷议论余绍芬了, 丈夫死得早,儿子又被惯得无法无天,生得出孙子才有鬼了。 卢家是仁安村的外来户,据说余绍芬丈夫家里起了火灾,十几口人就他们夫妻俩活着,房子粮食没了,又遇着打仗,他们毅然决然的跑了出来,那会儿到处都乱,户口管理也不严格,两口子不知用什么办法在仁安村落了户,成了仁安村生产队的人。 听队里老人说,余绍芬来村里的几年可老实了,安安静静的,腼腆得很,队上好多男同志都把她作为找媳妇的标准,后来她丈夫病死,好几个男同志想娶她,余绍芬不肯,没多久抛下娃儿嫁给了娘家那边的鳏夫,不知什么原因,两年不到余绍芬自个儿回来了,此后再没嫁人。 有人说余绍芬二婚的丈夫叫她克死了,婆家人不要她好过,她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回来了。 孙桂仙比余绍芬小十来岁,她嫁过来的时候余绍芬已回村了,好多人议论纷纷,她得幸听了这么多八卦。对卢家,她真瞧不起,要不是余绍芬来猪场找茬,她压根想不起这么号人物,估计生产队很多人跟她一样。 余绍芬听孙桂仙嘀咕,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视线落在精神奕奕的薛花花身上,她稍微大声了点,“薛花花,你能不能快点,没有课本小兵都没去学校,再耽误,期末考试就得考两个鹅蛋回来了。” 卢小兵是家里的独苗,卢家的希望全系在他身上,要不是卢小兵为了英子结婚的事儿和她闹,她也狠不下心凶他,还故意说不让他读书的气话,现在英子嫁了人,祖孙两不能总僵着,先把书包和课本拿回去再好好哄哄他。 生产队的孩子都去学校读书了,小兵如果不去,长大了就是文盲,在以后的仁安村生产队会被人嘲笑的。 见薛花花拉着脸,无动于衷,余绍芬皱起了眉头,多少年不曾有人给她甩过脸色了,怒视道,“你别想当没听见,书包和课本是俺小兵的,你快回家拿,不然我要红波收拾你。”不是余绍芬说,薛花花要是她儿媳妇,非让红波揍得她姓啥都不知道,敢不把她的话当回事,简直活腻了。 薛花花不满余绍芬说话的口气,求人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换谁谁都会不爽,薛花花直接呛回去,“收拾我?我薛花花在生产队还没怕过谁,要我回家不是不行,偷懒要遭扣工分,你要把我耽误的工分补上,我立刻回家给你拿。”丢下这句,她转身走向檐廊,留个侧颜给余绍芬,毫不客气嘲讽,“你开口我就得跑腿给你拿?你算哪根葱,我老子从棺材里爬出来都不敢这么要求我,要把你儿子喊来赶紧的,我就在这等他,不来就是龟儿子。” 到她们这把年纪,都是家里的老佛爷,余绍芬要人捧着供着,她还要人供着呢,竟还想叫卢红波打她,薛花花冷笑,余绍芬态度不拧过来,别想她把书包课本还回去。 薛花花发火没几个人不怕的,复习知识点的几兄妹齐齐抖了个激灵,陆明文手里的橡皮擦太用力,直接把纸擦破了,刚拿起橡皮擦,头顶就遭了巴掌,“怎么着,本子惹你了是不是,有什么脾气冲着我来啊......” 薛花花看陆明文也不爽好几天了,和尚投胎没见过女人似的,这辈子见着女人就迈不开腿,人家指哪儿走哪儿,真喜欢女人咋不去尼姑庵呢,丢人现眼。 陆德文坐在旁边,闻言瑟瑟抖了抖,埋着头,橡皮擦轻轻地,轻轻地擦过本子上的字,生怕不注意跟着挨打,要知道,他妈积压好多天的火气了,谁撞过来谁倒霉,而陆明文,挨得不冤。陆明文也觉得自己不冤,相反,他心里窃喜不已,为了挨打,他绞尽脑汁想怎么犯误引起薛花花注意,奈何薛花花不为所动,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盼星星盼月亮,薛花花看不过他擦破本子发火了,真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可喜可贺。 见陆明文呆头呆脑的傻笑,薛花花没个好气,一巴掌又拍了下去,“咋滴了,不能说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妈,你随便说,随便打。”比起沉默寡言不吭声的薛花花,他更喜欢扯着嗓门吼他的妈,摸摸头,示意薛花花再打。 薛花花:...... 傻不拉叽的,西西都比他聪明,真不知他脑子里装了些啥,薛花花收回手,“还不赶紧擦,擦完了写作业。”昨天西西翻旧本子玩,薛花花注意到本子上的字迹颜色也暗淡了许多,橡皮擦轻轻一擦,上边的字就掉了,索性把用过的本子找出来,字迹颜色浅的擦了重新写,颜色深的继续搁屋里,等颜色浅了再说。 陆明文扭了扭屁股,端端正正坐好,左手压着本子,右手握着橡皮擦,轻轻的拂过上边稚嫩的字迹,回想刚写字的情形像是过去很久了,明明不到一年,比较以前和现在的字,以前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似的,其中错的题更是令人啼笑皆非,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那么简单的都不会。 他们随便拿的,没有特意找自己写过的本子,陆明文手里的本子就不是他的,而是陆建勋写过的,其中有道数学题,简单得口算都能得出答案,而陆建勋的答案却和正确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陆明文忍不住调侃他,“建勋,建勋,来看你写的这道题,你还能再蠢点不?等式有括号当然先算括号里的啊,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二哥和你说......” “二哥,你别说我了,三姐给我看了,你把石破天惊写成石破天津了,你比我还不如呢。” 薛花花:...... 蠢货笑蠢货,还能更丢脸些吗? “来来来,给你们看三妹的本子,三妹错得也可好笑了。”陆德文把陆红英的本子推到兄弟两面前,指着上边写错的汉字嘻嘻嘻笑了起来。 薛花花:...... 几兄妹其乐融融,而院坝里站着的余绍芬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尤其掠过陆红英背影,眼底闪过抹恶毒,“薛花花,既然来了,有件事我就跟你算算,我家英子打小多听话的孩子,你家红英天天怂恿她干坏事,跑去偷别人地里的花生,害得她爸差点打死她,就因为这件事,英子跟她爸一直有心结,清晨出嫁都没和她爸说两句话,你说你们,挑拨英子跟家里关系不算,还想害小兵,你们咋这么歹毒呢。” 英子小时候既乖巧又懂事,照顾弟弟们从不抱怨半句,跟陆红英玩了几年,性子野了,偷偷给小兵灌输乱七八糟的思想,还试图离间小兵和她的感情,要余绍芬来看,都是陆红英教的。 陆红英本和赵彩芝嘀咕陆明文的作业,听到余绍芬的话,脊背瞬间僵硬,脸上调侃的表情骤然凝固,赵彩芝拍了拍她,“别听她胡说八道,咱继续做咱自己的事儿,妈会收拾她的。” 赵彩芝无比庆幸自己运气好拿到的是自己的本子,否则不定被陆德文他们嘲笑成什么样子,她在学习上比四兄妹差很多,期间无数次想放弃,薛花花硬是不断地鼓励她坚持,将考试内容放宽到她会的程度,有对的,有错的,不至于满篇×打击自己自信。 薛花花为了她能学习,当真是煞费苦心。 “大嫂,我没事,英子都嫁人了,以后和卢家不会经常走动了。”英子说她离开生产队就不会再回来了,余绍芬说什么都意义,至于对和错,她和英子说清楚了就好,其余人怎么想她不介意,慢慢的,她放松下来,继续翻陆明文写错的地方给赵彩芝看。 小学的考试题目简单,有些错误叫人忍俊不禁,几兄妹也不做正事了,搁下橡皮擦,你一言我我一语笑话起对方来。 完全不受余绍芬影响。 余绍芬心头火气蹭蹭蹭上冒,手臂抖动着想打人,孙桂仙冷呵了声,抱着东东要去灶房给薛花花拿砍刀,刚到门口,就见西西双手握着砍刀,邀功似的喊,“奶奶,奶奶,刀......” 看得孙桂仙羡慕,瞧瞧多孝顺的娃儿,生怕他奶奶吃亏呢,孙桂仙侧开身,让西西握着砍刀出门,冲逗小孙子的刘云芳说,“花花没白疼他,知道帮忙呢。” 西西握着砍刀走得很庄重,到薛花花跟前把砍刀交给她,指着余绍芬喊,“奶奶打她,她不听话。” 余绍芬气得鼻孔快冒烟了,偏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孙桂仙一个劲的给薛花花呐喊助威,“花花,狠狠收拾她,自个儿重男轻女不把孙女当人,好意思倒打一耙,老不死的脸皮和城墙还厚,遇见这种人千万别给她留面子。” 薛花花握着砍刀,在西西翘首以盼的目光下虚空的挥了挥,余绍芬顿时胸口发紧,想起薛花花泼辣的性格,她身体打了个哆嗦,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想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杀了我你也得坐牢。” 都是让愤怒冲昏了头脑,她竟然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薛花花什么人?生产队最不好招惹的妇女,她咋稀里糊涂跟她呛上呢? 目光期期艾艾的下移,薛花花挥砍刀的姿势很娴熟,听说她刀功好,闭着眼都能把手掌当菜板用,要是她冲过来和自己拼命,余绍芬不敢想象自己会被剁成几块。 余绍芬胆战心惊的站在那,神色惶恐的望着薛花花,十几秒后才找着意识,掉头就跑,活脱脱像后边有鬼追似的。 孙桂仙呸了口水,“就她好意思抱怨别人,回家照照镜子吧,几十岁人了,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会不知道?”还想给薛花花脸色看,以为谁都是她那个没脾气的儿媳妇任由她搓扁揉圆啊,不自量力。 薛花花挥了挥砍刀,问西西咋想起送砍刀的。 “还不是见你被欺负了呗,不是我说啊,西西这娃儿懂事,还聪明,长大了肯定出息,看情势不对就给你送砍刀呢。”孙桂仙习惯性的拍马屁,接下来就让西西打了脸,西西指着灶房,“三奶奶叫我送砍刀打坏人。” 卢家的事儿前些年都被人嚼烂了,听得太多,队上稍微有点年纪的都听烦了,所以凑堆闲聊很少谈卢家,各个生产队天天有新鲜事发生,谁愿意听卢红波打媳妇打女儿的事儿啊。 至于余绍芬,她们也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到哪种程度呢,像薛花花这样站在舆论中心的焦点人物都没把余绍芬带起话题来,听孙桂仙说余绍芬找薛花花麻烦被薛花花吓跑了,大家伙很是敷衍的附和句,“她啊,活该。” 就没下文了。 直到卢红波媳妇半夜带着儿子跑了卢家才骤然成了生产队的热门话题,多少年生产队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了,村民们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老实巴交的红波媳妇身上,太不可思议了。 是余绍芬先发现人不见了的,英子嫁人后家里有了钱,她去供销社买了半斤猪肉回来打牙祭,说是打牙祭,也就她,卢红波,小兵才能吃,余绍芬舍不得全部吃掉,特意留了几片肉起来过两天吃。 肉就放在灶房的碗柜里,她笃定没人偷吃就没锁碗柜,谁知第二天早上去灶房检查,几片肉没了,家里就四个人,不用想就知道是红波媳妇偷吃了的,敢背着她偷吃,余绍芬怒不可止的踹开房间门就欲跟红波媳妇拼命。 然而除了床上睡着的卢红波,母子两不见踪影,不知为何,余绍芬脑子突然特别清醒,开口就喊卢红波,“红波,红波,你媳妇跑了,小兵,小兵被她带走了......” 小兵就是她心肝,没了可咋办,余绍芬瘫坐在地,六神无主的看着乱糟糟房间,身体一仰,直直晕了过去。 等卢红波穿上衣服起床已经正午了,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他妈在说什么,又好像做梦,压根没醒过来,直到发现他妈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屋子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他才如梦初醒的以为进了贼,瞬间方寸大乱,套着只鞋子就跑出去喊抓贼。 村民们赶到之前,他妈醒了,泪眼婆娑的捶地嘶吼,贼没有,他媳妇和儿子不见了,卢红波不相信,四周张望,这才发现他媳妇和儿子的衣服全没了,连草鞋都给带走了。 他如遭雷击,抬腿就踹衣柜撒气,咬牙切齿,“跑,给老子跑,等老子抓回来非打断她两条腿不可。” 以为队上进了贼,村民们来得很快,得知是红波媳妇带着儿子跟人跑了后,看卢红波的眼神就变得有点微妙了,没人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跑出去,除非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十之八九让卢红波打怕了。 队上发生这种事,陆建国身为队长不可能袖手旁观,叫几个跑得快的小伙子帮忙出去找人,他早就劝卢红波别打媳妇别打女儿,卢红波就是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 “红波媳妇可怜哦,嫁进来后,儿子生了不少,个个没养大,好不容易养大个闺女,天天让婆婆丈夫虐待,换谁都不愿意继续过下去。” “小兵七岁了吧,我记得红波大儿子就是七岁没了的吧......”惊觉这个话题有点敏感,赶紧岔开了去,“你们看英子穿的什么啊,大冬天穿双草鞋还是几年前的,怎么说都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哪个当妈的不心疼啊。” “卢红波还说抓回来要打断她的腿,依我看啊,是抓不回来了,队长不是叫人出去追了吗,乡间小路岔口数不胜数,谁知道她们母子两往哪儿去了。” “是啊,既然要跑,肯定跑到人找不到的地方去,要我说啊,她以前不跑是舍不得两个娃,小兵就不说,她要走了,英子多可怜啊,落卢红波手里还不得被打死,我记得去年冬天在池子边洗衣服遇到她们母女,红波媳妇双手被冻得全是冻疮,密密麻麻的口子,全化脓了,英子挨着她洗衣服,母女两边洗边哭,看得我都不忍心了。” 这些事情,红波媳妇不跑她们压根想不起来,眼下人不在了,回想起往事,大多是关于她们活不下去的事儿,桩桩戳人心,件件令人动容,余绍芬母子太不是东西了。 “红波媳妇不容易啊,她生三儿的时候我记得是在玉米地里,生了孩子爬起来就继续干活,就这样,余绍芬还说她不对......” “红波媳妇生了几个儿子来着?” “六个还是七个,我给忘记了,好多年了,哪儿记得清,你们去后山山脚看看,听说几个娃儿都埋那儿的。” “这么多儿子,换谁家都是天大的好事,偏偏让红波母子两给......哎......英子估计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呢,从小到大,就英子护着她妈了,小兵听英子的话都比听他妈的话多,你们说她们是不是去找英子了啊?” 小兵是英子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走哪儿背哪儿,背到5岁都舍不得放下来,小兵特别听英子的话,就说英子的婚事吧,起初英子不答应挨了打,小兵二话不说把书包和课本扔了,说不读书,不要英子嫁给老男人。 以小兵的性格,离开卢家,绝对会去找英子的。 “你们说,卢红波不会去英子婆家找吧?”真要找到人,两人的下场怕惨不忍睹,她们说的两人自然不包括小兵,小兵是卢红波唯一的儿子,卢红波可舍不得打她,她们说的是英子和她妈。 聊到这气氛有些沉重,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令人不习惯,孙桂仙靠在灶房门框边,跟着哀声叹气,“花花啊,你说卢红波能找到人不?”哪怕她和红波媳妇没关系,也忍不住为她感到悲伤,女人苦啊,遇到卢红波这种丈夫一辈子就给毁了。 比较而言,刘老头对她算老的了,起码自己风光了几十年,不是吗? “我不知道。”薛花花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回答的声音很低,嘴上说不知道,心里却已有答案:卢红波找不到人。 他媳妇是有计划的离开,准备周全,好不容易跑出去哪儿会让他轻易就找回来,她懂红波媳妇的想法,曾几何她脑子里就冒出过离婚逃跑的念头,她想好了路线,想好了目的,就等收拾衣服走人。 最后却因舍不得孩子放弃了。 女人最大的牵绊是孩子,红波媳妇能忍受这么多年,不就是舍不得娃儿吗?现在英子嫁了人,她再没后顾之忧,当然能跑多远是多远。 令薛花花动容的是,红波媳妇是带着儿子一块走的,她当年滋生出离婚的想法时好像从没想过带着儿子离开...... 比起她,红波媳妇更有胆识,更勇敢。 孙桂仙再次叹气,想起薛花花还拿着小兵的书包,“花花啊,你赶紧把书包和课本给卢家还回去,卢红波经过此事没准会疯,小心他报复你。” 卢红波本就是个爱打人的,没了儿子,还不得像疯狗到处咬人? “我怕什么,我巴不得他扑过来呢,他不落我手里就算了,要落我手里,我非弄死他不可。”约莫被卢红波勾起了心底的往事,说话的时候,薛花花的语气很轻,脸上也不显愤怒,不像是狠话,更像轻声细语的呢喃。 不知为何,孙桂仙听得颤了颤,她毫不怀疑卢红波落薛花花手上不死也会掉层皮,因为薛花花抬头的刹那,眼底闪过滔天的愤怒,愤怒得令人莫名恐惧。 这点孙桂仙多虑了,卢红波满心都是儿子哪儿想得起书包,他先去老丈人家找人,没到院坝呢,就被那边亲戚轰出了生产队,扬言他敢再去就打断他的腿,卢红波没办法,只得找陆建国帮忙叫几个人随他去英子婆家。 老实说,他也怀疑人找英子去了,他媳妇除了英子就没能依靠的人,英子婆家离得远,以为自己找不到路不会去。 “红波,这件事我和你直说了吧,想在生产队找人帮忙怕是不行的,英子婆家远,连你都找不到路,他们和你出去走丢了怎么办,就算没走丢,回来感冒生病怎么办?别说我叫不动他们,就是叫得动也不能叫他们去,马上要过年了,出了什么事,我咋跟他们家里人交差?”陆建国直截了当拒绝了卢红波,让他自己想办法,出事当天他叫人帮忙找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其余的事儿,他爱莫能助。 “队长,我媳妇跑了我不管,但小兵我得找回来,我妈天天以泪洗面哭呢,不把他找回来我妈会活不下去的啊,队长啊,小兵是我唯一的儿子,没了他我咋办啊。”连续找了几天人,卢红波胡子拉渣,身形狼狈,早没逮着人就打断腿的盛气凌人了,脸上尽显疲惫。 “能咋办啊,我早劝你别打媳妇对英子好点你不听,现在知道没办法了吧。”陆建国不喜欢卢红波,他要不是队长,话都不想和卢红波多说,自己造的孽后果自己承担,卢红波活该。 陆建国一点都不同情这种人,不仅他,队上好多人都不愿意帮忙找人,明天就杀猪了,家家户户翘首以盼着,哪儿有心情理会卢家的糟心事,他拍拍屁股,高高兴兴的去了猪场。 卢红波媳妇跑了后,生产队的气氛变得有些浮躁,无论男女,心情都和以往有所不同,妇女同志有事没事爱把‘你信不信我也学红波媳妇跑了,懒得管你们爷爷崽崽’的话挂嘴边,男同志们则骂卢红波丢男人的脸,能娶着媳妇已算不容易了,不好好过日子,天天打媳妇,打就打吧,媳妇跑了又跟龟孙子似的到处找,真要有骨气就别找,自己过自己的。 不管基于什么立场,心情很浮躁就是了,这种浮躁不仅体现在聊天中,还表现在扫盲学习中,以往知青讲课,大家伙还算安静,这几天像打开了话匣子关不住似的,知青在上边讲,他们在下边讲。 整个猪场闹哄哄的,不得安宁。 陆建国踏进院坝听到的就是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声,他竖起眉,怒吼,“都学会了是不是?” 他面容严肃的走进去,“都学会了还坐着干什么,搬凳子回家啊......” 院坝里鸦雀无声,转头望着陆建国,心头讪讪,卢红波去老丈人家被轰出来的消息刚传出来,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卢红波媳妇跟儿子是找不回来了,以后就他们母子两过,老了连个端屎尿盆的人都没有,苦日子还在后边呢。 陆建国阴着脸,见大家不说话,他走向知青讲课的位置,目光沉沉的看向下边坐着的人,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我知道大家心浮气躁个什么劲儿,女同志认为自己找到了榜样,个别女同志整天把离家出走的事儿挂在嘴边威胁人,你们也不想想,跑出去就比在生产队好了?真要那么好,都往外边跑算了,还结什么婚?” 陆建国的话说到众多男同志的心坎上,听到太多威胁的话,他们心头不爽着呢,户口在生产队,干活记工分,跑到外边哪儿有活给你干?哪儿有工分给你记?还想粮食,们都没有。 陆建国猜到男同志们心里的想法,话锋一转,矛头对准男同志,“别以为你们就是好的,关于队上个别爱打媳妇的男同志我早警告过很多次了,结婚过日子,什么事有商有量,坚决不能动手,作为个男人,动手打女人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去前线打仗守卫国家我还能夸赞你们厉害,窝在家里拿媳妇孩子出气,也不嫌窝囊。以后谁要打媳妇,我逮着一次骂你们一次,骂了不解恨,我让会计扣他工分。” 工分关系到粮食,没有人不看重的,陆建国幽幽的瞪向平时打媳妇的几个男同志,吓得后者缩成一团,陆建国哼了哼,“扣了工分还不收敛的,直接送公社去,下场是什么大家伙清楚。” 陆建国警告的女人又警告了男人,见大家伙知道怕了语气才有所缓和,“既然结了婚,就互相体谅,好好过日子,孝顺父母抚养子女,没事的时候和邻居亲戚聊聊队上的新鲜事,有事的时候互相搭把手帮忙度过难关,生产队的气氛好,干活才会更有劲,有劲了挣的工分才多,工分多粮食自然就多了,大家伙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家伙异口同声,“是。” “是的话就调整心态,高高兴兴准备过年,明天杀猪分猪肉,还是早上八点,保管室外的竹林,带上筲箕排队......”陆建国昂着头,声音掷地有声。 孙桂仙高兴坏了,跟旁边的薛花花嘀咕,“认识陆建国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以往陆建国说话更多是强势的口吻,少有像今天让人感到亲切,“花花啊,我觉得他是沾了你的光才这么厉害的。” “他是先进生产队队长,得到过市里领导和县里领导的高度评价,他要没点本事,领导会赞扬他?”薛花花视线落在院坝写作业的陆明文身上,这几天,陆明文身边的女孩好像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又开始喋喋不休找话和陆明文说。 孙桂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三个女孩并排蹲在陆明文左右两侧,埋着头,嘴巴一张一翕的说着什么,她叹气,“你家明文还真是......遭女孩子喜欢哪。”都快冻成冰了,她们咋不觉得冷呢,天天过来守着陆明文写作业,换作她,宁肯窝被子里睡觉都不愿意出门。 “花花,你别担心,我看明文没搭理她们。” 薛花花别开视线,“我担心什么,借他十个雄心豹子胆他都不敢乱来。” 孙桂仙想说不见得,陆明文在女人方面没有抵抗力,就说孙宝琴吧,陆明文为什么和孙宝琴仓促的结婚,还不是两人做了丢脸的事儿。话到嘴边,孙桂仙才想起孙宝琴是她娘家侄女,聊这个伤感情。 “你还是看着点比较好。”以前孙桂仙觉得陆明文配不上孙宝琴,近半年来,她越来越怀疑自己当时眼神不好看走了眼,陆明文和孙宝琴没离婚的话,孙宝琴过得绝对比现在好很多。 哪儿像现在,背着孩子片刻不得闲。 薛花花没往心里去,同样的陆明文也没当回事,马上就考试了,不抓紧时间复习会错过吃肉的机会,他妈说了,考得好的人能多吃两片肉,除此之外,还有米饭和鸡蛋,也就是说,这次的考试奖励是最丰厚的,错过前边整年不考好都不能错过这次,故而无论旁边人说什么他都没回应,倒不是没时间,而是压根没听见她们说什么,沉浸在自己思路上,对外界一无所知。 写完作业,知青们还在讲课,陆明文咚咚咚跑进灶房,“罗知青,我作业写完了,能不能奖励我多做几道题?” 做题是查漏补缺的关键,陆明文深信不疑,他想多练点题好应付明天的考试。 罗梦莹当然不会拒绝,照着课本上的例题又出了几道题,怕陆明文把前边知识忘记,还出了几道学过的知识。 罗梦莹念完题回到灶房坐下,板凳还没热和,陆明文又来了,“罗知青,题做完了,能不能多出几道地理题。” 学习的四门课程里,除了数学和地理有计算,语文和历史全靠背诵,相较而言题目死板点,没有太多形式。 罗梦莹依他,翻到学过的知识点,自己随便出了几道连自己都不知道正确答案的那种,刚给陆明文出完题,陆德文和陆红英抬起头来,一副‘多给我出点题’的表情望着她,罗梦莹招架不住,只得从头开始念题目。 很快,陆明文又写完了,殷切的目光看得罗梦莹嗓子疼,回灶房喝了两口水,继续给陆明文念题目,十道,二十道,三十道...... 直到半个院坝写不下了,他们才不得不停下来。 前边扫盲学习的还没结束,以致于几兄妹可怜巴巴的望着罗梦莹,“罗知青,能不能再来点题目,我们去灶房写。” 眼里透露着无比强烈的渴望。 罗梦莹咽了咽口水,嗓子干得难受,一搪瓷缸的水全让她喝完了,跑茅厕都跑了好几趟,她都担心扫盲的人有没有注意她,会不会以为她和孙桂仙上次的情形相同,拉肚子了。 “好了,院坝写满了,先交换检查作业,不对的讨论,罗知青被你们吵都吵晕了。”薛花花站在边上,嘴角略有些抽搐的看着院坝里密密麻麻的题目,她不过进灶房跟李雪梅聊了会儿过年期间学习的事儿,出来就看院坝被写满了。 “婶子没事的,他们喜欢做题是好事。”她记得以前每次写作业像要她命似的,曾经还让她哥给她写过作业,陆德文他们咋就这么喜欢写作业呢?难道作业太少,天天维持着写作业的新鲜感? 说不过去啊。 罗梦莹觉得他们还是太想学知识了,索性过年自己要回家,把以前做过的试卷全带过来,让几兄妹做个够。 48.048 过年回城 不过之前得多为他们布置点作业,免得过年期间自己不在他们无聊找不到事情做, 薛花花教他们小学课程不费力, 初中课程明显吃力多了, 她和李雪梅都走了,薛花花恐怕吃不消,尽可能的多留些作业能减轻薛花花负担。 陆德文他们不知罗梦莹的想法,只是感觉罗梦莹忙碌了很多, 以往没课的时候她都跟人闲聊, 现在成天埋头奋笔疾书。 天气寒冷, 杀猪后连续几天的雨夹雪,冻得人牙关紧咬, 瑟瑟发抖, 猪场风大,刺骨的风刮得人说话舌头都在颤抖,薛花花将学习的地点做了改动, 上午去知青房学习数学地理,下午去李雪梅家学习语文历史,本意是免得两人冒风去猪场讲课感冒生病, 李雪梅还好, 她要奶孩子, 早上在家哪儿都不去, 午饭后等着给他们上课。 罗梦莹却不同, 没她的课也不闲着, 抱着课本到李雪梅家翻, 第一页到最后页,反反复复的翻,边翻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严谨认真的态度令陆德文他们汗颜,身为知识分子尚且如此努力,他们有什么资格懒惰? 尤其是陆德文和陆明文,被罗梦莹的用功羞愧得无地自容,这次考试,他两表现优异,多吃两片猪肉后心就有些飘了,绷着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早上软绵绵的爬不起床,傍晚天黑就哈欠连天的想睡觉,精神远不及以前好,相比寒热无阻,霜雪无惧的罗梦莹,他们太堕落了。 走神间,感觉有道冷若冰霜的目光望着自己,陆德文抖了个激灵,惊魂甫定的抬起头,对上他妈阴寒至极的脸,赶紧低下头去。 “怎么的,想学外边小学生放寒假啊?”太冷了,薛花花说话时唇边似燃了香烟,雾气萦绕,陆德文端正脊背,铿锵有力地回答,“不想。”他们是大人,哪儿能像小孩子贪玩,况且学习不像种庄稼,种子撒进去甭管看不看,都会生根发芽,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两天不学习,前边的知识就给忘记了,他们哪儿敢偷懒。 “不想就好好听着,罗知青她们明天就回家了,期间的语文数学全部我来教。”不知是天冷还是生气的缘故,薛花花绷着脸,看上去甚是威严,陆德文忙不迭点头,陆明文和陆建勋他们同样如此。 罗梦莹专注地翻着书,时不时的在本子上做笔记,薛花花不想说废话打扰她,拍了拍书,“好好听,该记的记在本子上,有事没事常翻来背,别以为不在院坝写作业就万事大吉了,本子多的是,以后的作业全部写在本子上。” 几兄妹齐齐说好。 薛花花垂眸,找到自己暂停的地方重新念。历史没有太多技巧,照着书背下来就是了,薛花花不太懂哪些是重点,她出题都是遵循写作文的要素来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造成的影响,考试也考她想的这方面,陆德文熟悉她的套路,每次考试,历史绝对考得最好的,不仅陆德文,陆明文陆建勋陆红英的历史都不差。 一字不漏的念完章节内容,薛花花找出自认为关键的内容,慢慢念,让他们在本子上誊抄遍,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写多背有好处,遇着不会写的字,薛花花就在木板上写下来,标注上拼音和意思。 最后个字落下,薛花花松了口气,“好,初三的历史到这就结束了,鉴于语文和数学课程落后,明天起历史课就不上了,等语文数学的进度跟上来再说。”薛花花讲课的方式简单粗暴,念,照着课文念两遍就让他们自己消化,要不是时间受限,以薛花花的速度,两天就能把历史课讲完。 她轻松了,陆德文他们却不轻松,低着头,对照着本子上的内容小声朗读,默默往心里记。 薛花花站了会儿,搁下书去灶房找孙子,李雪梅和陆明要去农场探望老人,正准备带给老人的吃的,肉先煮好,馍馍先蒸好,明早装着就走,西西握着烧焦的树枝在墙壁上乱写,东东则窝在陆明腿上,笑嘻嘻望着灶眼,陆明背上背个娃,腿上抱个娃,弯腰夹柴时动作分外滑稽,薛花花过去把东东抱起来,“是不是又让陆明叔烤红薯了?” 东东指着灶眼,笑得眼睛都弯了,“吃红薯,两个。”说两的时候还比了个剪刀手,表明自己说的是二。 “快到晚饭了,待会回家奶奶给你烤,陆明叔烤的留给小明弟弟吃。”过会儿陆德文他们背完所学的内容就能家去了,明天起,他们就在家里学习,不出门了,到处冷飕飕的,冻得人受不住。 陆明添了几根竹棍进灶眼,笑道,“小明弟弟还吃不了,给东东烤的。”陆明文摸摸东东的脑袋,朝薛花花道,“东东说话快得很,好像又蹦出很多词汇了,刚才小瑞他们来,东东指着小瑞喊打鬼子呢,他哪儿学的啊。” 自己孩子还不会说话,陆明对会说话的东东喜欢得很,天天教他喊五叔,五叔,东东竟然真的会喊了,要知道,他大哥家的小瑞三岁多喊他都是五猪五猪的叫,比东东差远了。 “昨天路上遇到小瑞他们玩雪,几个人装八路,几个人扮鬼子,八路打鬼子,估计他听去了。”东东语言天赋强,晚饭后全家搓草绳,陆德文他们爱背古诗课文,有天早上赵彩芝告诉她,东东醒了后,自己在床上举腿玩,玩着玩着自己背古诗,零零星星的句子,有些吐字不清楚,但确实是昨晚背过的古诗。 小孩子的记忆好得很,尤其正是到处捡话的时候,今早西西还问自己脸皮厚什么意思,她问哪儿听来的,西西说孙奶奶骂人这么骂的,薛花花大概解释了两句,来的路上,陆明文和陆建勋因为送女同志回家的事儿吵了起来,西西就指着陆明文说脸皮厚。 学以致用,小孩子能力强着呢。 “我看东东也是读书的料,以后让小明跟着他们,看看能不能沾点光。”陆明文掂了掂冬裙睡着的儿子,笑得憨厚,薛花花打趣,“成啊,看你妈舍不舍得,你妈是两分钟见不到小明就浑身不舒服的人,小明跟着西西乱跑,她不得漫山遍野的追啊。” 有了小明后,刘云芳表现得比李雪梅还积极,李雪梅坐月子是她照顾的,洗衣服做饭样样不让人插手,小明有段时间生病,要不是猪场离不开人,她非得时时刻刻抱在怀里不可,弄得陆明几个嫂子抱怨她偏心,传到刘云芳耳朵里,她很坦然地回应:偏心怎么了,分了家还想我像从前一碗水端平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明几个嫂子还能说什么? 说起这个,陆明也没办法,他妈以前多厉害的人,除了他大哥家的小瑞让他妈高兴得几天没睡觉外,其他孩子生下来就没什么好的待遇,他爸的说法是小瑞是家里头个男孩,激动是正常的,刚生他大哥,他奶表现得更明显呢。 他以为李雪梅无论生儿生女他妈都不会有太大波动,不成想,比得了小瑞还高兴。 “婶子,我们走后你劝劝我妈,过几天就回来了,别整天念叨,我当爸的能害了我儿子不成?”因为带小明去农场的事,刘云芳不高兴好几天了,以前天天在这边待着,天黑才回家,这两天直接不过来了,他们带小明是给老爷子看看,哪儿像他妈说的严重,好像离开生产队小明就会感冒似的。 刘云芳想什么薛花花了解得很,无非怕手把手带大的孙子几天功夫把她忘记了,前几天队上有媳妇给孩子断奶,抱去娘家住了几天,回来后爹妈都不认了,刘云芳听得正唏嘘缓不过来,李雪梅说要带小明去农场住几天,能不让刘云芳气吗。 “没问题,你妈不是不讲理的,她啊,怕小明回来跟她生疏了,前几天队上不就有这样的例子吗?”薛花花看向灶台间忙活的李雪梅,“你教德文他们整年,我也没啥好感谢的,明早等等我,我给你爷做了点吃食。” 老人家牙口不好,像腊肉香肠是咬不动的,今天陆建国去公社开会,她托他买点肉和红糖回来,正好罗梦莹要回家,两人都分点。 “婶子这么客气干啥,我教德文兄弟自己也有受益,共同学习进步是好事,你这么说太见外了哈。” 薛花花料到她不会收,“我不是给你的,是给小明祖祖的,你帮我带去就行。”说话间,外边陆建国来了,搁下薛花花要的肉和红糖,邀功道,“花花啊,你看看这肉满意的,应你的要求,不肥不瘦的五花肉......” 听到肉,东东蹬着要下地,红薯也不管了,喊着陆爷爷往外跑,见肉搁在桌上,双手趴着板凳就腾空脚往上爬,板凳直直后塌,要不是陆红英反应快,非摔他跤好的不可,陆红英把凳子拿开,训道,“摔着你就知道了,站好。” 东东急不可耐的仰起头,心思都在桌子上,哪儿管陆红英说了什么,见状,陆红英拉过他,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东东挣扎着跑向陆德文,踩着陆德文脚背往他身上爬,试图通过他爬到桌上去,急切的模样逗得陆建国哈哈大笑,“德文啊,东东像你,听到吃的就双眼放光,听说那颗树上有鸟蛋,不干活也要去山里,自己偷偷找瓦片煮来吃,差点没把人房子给烧了。” 陆德文次次偷懒都是因为吃的,无论陆德文藏在哪儿陆建国次次都能找到,为啥?陆德文升火的烟雾窜上空了呗。 闻言,陆德文脸热得不行,旁边陆明文小声哼,“知道你以前多好吃了吧,不干活,天天想着吃独食......” 陆德文:...... “你又好到哪儿去,活你是干了,工分呢?天天吃咱家的粮食干别人家的活。” 戳起心窝子,兄弟两是不相上下,西西蹭蹭跑出来,学薛花花样子板起脸,缓缓的吐出三个字,“脸皮厚。” 陆德文和陆明文:...... “哈哈哈哈。”陆建国笑得直不起腰,摸摸西西的脑袋,“西西,你咋这么搞笑呢,来来来,陆爷爷给你糖吃。”薛花花两个孙子是队上出了名的伶俐,平日来猪场好多人逗他们,两兄弟也不生气,大人写作业他们就自己玩,半点不让人操心。 他给孙子买的薄荷糖,西西和东东一人一个,东东自己剥开糖纸就往嘴里塞,西西捏在手里,不忘说谢谢,陆建国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花花啊,我看西西这娃长大不得了,你们好好培养,以后肯定有出息。” 过年猪肉涨价,七角一斤,薛花花要了两斤多肉,一块五,红糖五毛,共2块,陆建国把多出的一元给薛花花,“天不早了,家里娃儿还等着我买糖回去,什么话以后以后说啊。”把钱塞给薛花花,背着背篓就家去了。 嘴里含着糖,东东又想起桌上的肉了,伸开手喊薛花花抱他,薛花花哭笑不得的抱起他,“肉没煮熟,煮熟了才能吃。”她的本意是喊李雪梅和罗梦莹到家里吃饭,两人说什么都不肯,薛花花思来想去,煮红烧肉带给两人比较好。 薛花花没有弄过红烧肉,只知道要红糖和酱油,锅烧干,把切成块的猪肉扔进锅,翻炒几下后添水,加红糖炖,薛花花在灶房忙活,堂屋的陆德文边搓草绳边嘀咕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全家分的猪肉就挂在堂屋的竹竿上,好端端的薛花花又煮肉干什么? 当然,陆德文他们还不至于认为家里打牙祭,开始后就吃过肉了,才几天时间,不可能又吃,陆明文问陆德文,“咱妈啥时候过生?”从小到大,薛花花似乎没过过生日,几月几号他都不知道。 “我哪儿记得,妈从没说过,爸在的时候也没提过,你说妈过生?不会,妈比咱都节俭,哪儿舍得铺张浪费?”别看他们兄妹月月考试有米饭鸡蛋吃,薛花花却不是好吃的,除非都吃米饭吃鸡蛋,否则薛花花坚决不会给自己蒸米饭和鸡蛋。 “那是为什么?”灶房的香味不似上回吃肉浓郁,陆明文嗅了嗅鼻子,“妈是不是给西西和东东吃的?” 这个说法有可能,家里吃得最好的就是西西和东东,隔三差五的吃鸡蛋,有啥好吃的,薛花花绝对先想着孙子,不过......“两斤多肉,西西和东东哪儿吃得完?” 两兄弟没讨论出结果,薛花花左右手牵着孩子出来了,“明文明早送罗知青去县里,顺便把草绳拿去换钱,今年咱就不搓绳子了,抽时间把家里的柴规整规整,收拾收拾好过年。”今年所有人都积极学习,柴篷里的柴是陆红英有时间挽的,剩下好多没挽,木棍没劈,明天在家学习,得把该干的活干了。 陆明文震了震,“妈,我送罗知青吗?” “你大哥力气大要砍柴,你不去谁去?” 陆明文哦了声,偏头看向陆建勋,后者会意,“送罗知青我还是愿意的,只要不是隔壁生产队的女同志,送什么人都行。”那些女同志太遭人烦了,说话扭扭捏捏就算了,还跟陆明文抱怨自己是拖油瓶,走哪儿都甩不掉,天地良心,他给陆明文作伴的,自然是陆明文走哪儿他走哪儿了,怎么就是拖油瓶了? 难道像她们放着宽阔的路不走,专走竹林就不是拖油瓶了? “可是二哥,你找得到回来的路吗?”陆建勋这么大还没去过县城呢,去的时候有知青们带路,回来咋办? 陆明文苦恼了,抬头老实坦白,“妈,我不认识路。” “老知青要送人去县城,你们跟着他就不会走丢了。”薛花花担心灶眼里的柴掉出来,掉头进了灶房,西西和东东赶紧跟上,跑得比谁都快,陆明文心道陆建国真没说错,两个娃儿都随陆德文,好吃。 舀饭时,炖肉的锅盖还盖着,西西和东东腿贴着腿倚靠着薛花花,垫脚望着灶台,舍不得出去,薛花花抱起东东,指着冒烟的锅,“肉没熟,煮熟了给东东吃。”旁边西西扯她的裤子,薛花花笑着补充,“西西也有份。” 约莫记得肉的事,往常吃完饭就昏昏欲睡的兄弟两甚是精神,天黑看不见兄弟两也不肯回房间,硬要薛花花抱,左腿坐西西,右腿坐东东,硬是精神奕奕的陪薛花花在灶房烧火,陆德文他们坐柴堆上,借着光背书。 不知过了多久,薛花花放下孩子,揭开锅盖,舀了两块肉出来,西西和东东欢呼起来,“奶奶,奶奶。”这时候的兄弟两就认薛花花,其他谁都不认识。 见薛花花端着碗走,兄弟啊啊啊的拍手跟上,抱住薛花花大腿,直喊,“奶奶,奶奶,抱我,抱我。” 薛花花无法,只得端着碗坐下,热气腾腾的肉冒着烟,薛花花递到东东嘴边,后者大口大口吹了两口气,仰头看薛花花,“烫。”说完指着自己被烫过的手背,“疼。” “对啊,烫,等会吃。”薛花花又给西西呼了两口气,双手捧着碗,感觉冷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坐着,奶奶找筷子。”哪怕灶眼里有火,照亮的角落也不多,薛花花走到碗柜边,从墙上挂着的筷兜抽了两根筷子,将碗里的肉夹成小小的一块一块,喂西西先吃,轮到东东时,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薛花花失笑,轻轻把肉放进他嘴里,东东咬了两下,惊喜的喊,“甜的,甜的。” 放了红糖能不甜吗?后边背书的三兄弟馋得不得了,甜肉他们是吃过的,陆建国大儿子娶媳妇,吃的坝坝宴,肥肉切成大片大片的,中间夹着红糖蒸,上边甜肉,下边甜饭,非常好吃,听东东说起,他们免不得想起甜肉的味道。 一时之间,灶房响起咕噜咕噜咽口水的声音。 薛花花喂他们吃了两小块,剩下的递给后边陆德文,“每人一块,吃了去睡觉,锅里的红烧肉是给陆明媳妇和罗知青装的,咱家扫盲,两人出了大力气,老二明早给她们送去。” 薛花花舀了两小碗,撕了两页本子盖着碗,用绳子绑好,免得队上其他人看见了,“别人要是问的话,你们就说煮的腊肉。”薛花花这么做是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队上的人清闲,爱胡说八道,李雪梅还好,罗梦莹没结婚的,总归不太好。 “好。”得了差事的陆明文高兴不已,他可是看见了,装了两碗后,锅里还剩,用不着说,定是他们自己吃的。 薛花花哪儿不清楚他想什么,解释道,“年前再考试次,成绩好的吃,明个儿我数数怎么安排。”患寡不患均,薛花花在分食上边素来公平,陆明文他们是清楚的,所以从来没有任何闲话。 翌日清晨,薛花花还在睡觉呢,迷迷糊糊听到外边有读书声,她以为自己睡过了头,蹭的下翻身起床,手探进被子捏了捏西西身下的褥子,天冷,西西尿了两回床,以致于她每天睁开眼就是摸褥子。 干的。 薛花花放了心,这才注意到窗外还是黑的,她喊了声陆明文,“老二,干啥呢?” “妈,还早得很,你继续睡,我睡不着背书呢。”檐廊上,陆明文抖着双腿背书,冷风呼呼的卷着霜雾往脖子里惯,他双手环胸,缩着脖子在原地跳,牙齿打颤的背诵道,“鸦片战争使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丧失了独立自主的......” 口齿模糊,囫囵不清,薛花花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作死啊,赶紧回房间,要是感冒了别想我管你。” 家里没有手表,做什么事都是估计着时间来,全家在她的监督下,作息规律,像陆明文冒冒失失奋进的,迟早得出事,况且日子还长着,有的是机会给他头悬梁锥刺股。 陆明文想说不冷,还没发出声,重重打了个喷嚏,他也不敢和薛花花唱反调了,哆嗦着身子,慌慌张张进了房间。 刚掀开被子钻进被窝就让陆建勋推开了,身上的被子顺便被他扯了去,陆明文竖起枕头,双脚往陆建勋身下钻,睡梦中的陆建勋抵不过阵阵冷意,不得不睁开眼,使劲把陆明文推开,“二哥,干啥呢,冷死我了。” “四弟啊,想不想吃肉,起来背书,我考你道题,你考我道题。” 陆建勋哪儿想背什么书,只想睡觉,陆明文又推他,“快起来,我问你啊,20年代的苏俄为走向社会主义强国进行了哪些探索?” “我哪儿知道啊,二哥,你能不能别说话,我还想睡会儿。” “睡吧睡吧,我听大哥房间也在背书,三妹也起了,你不努力,肯定没得肉吃。”陆明文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陡然,身边的被子卷起阵风,传来陆建勋不可思议的声音,“大哥和三姐起床了?啥时候啊,我感觉自己才闭上眼睛呢。” “快天亮了,你以为还早呢,大哥他们为了吃肉攒劲着呢,咱不努力,迟早被他甩后边。”别以为考试有米饭有鸡蛋吃,那是考得好的奖励,考得不好是有惩罚的,每一科考不上85的话,自己那顿的饭菜减半,想想别人米饭鸡蛋撑死了的撑,同桌的你却连半饱都没有,心不心酸? 陆建勋瞬间啥瞌睡都没了,搓搓脸,对陆明文说道,“你先问我几个数学题清醒清醒脑子。” 薛花花躺下还没睡着了,就听到哪儿悉悉索索的有声音,害怕有贼,握着门背后的扁担竖耳听,听出陆明文兄弟两的声音后,她心累得不行,想出去骂两人顿吧,又怕冷,想了想,搁下扁担回去继续睡,他们想怎么学就怎么学。 躺下没多久,外边又有声音响起,“二弟,二弟,你们在背书吗?把门打开,我跟你们一起啊。” 陆德文略有些高昂的嗓音透过窗户传来,薛花花连人都懒得骂了,继续睡觉。 薛花花睁开眼的时候,外边天已经亮了,西西穿着衣服在床上跳来跳去的背诗,薛花花问他,“谁给穿的衣服?” “姑姑。”西西食指在脸颊划了两下,“奶奶睡懒觉,羞羞。” 薛花花脸僵了僵,掀开被子下地,外边陆红英做好了早饭,估计等她起床吃饭,几兄妹坐在堂屋里,脚上烤着火,人人手里拿了本书看,边看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见着她,陆明文心有讪讪,“妈,你醒了啊,昨晚是不是吵着你了?” 说起这个他就心虚,他以为快天亮了,拉着陆建勋学习,没多久陆德文加入他们,背历史背地理,考数学题,三兄弟精神抖擞的等薛花花起床做早饭,奈何左等右等薛花花房间没动静,隐隐觉得时间有偏差,他们犹豫着要不要睡觉,就挤在床上眯了会儿,早晨陆红英起床问他们晚上咋不睡觉,他们才知道,哪儿是陆明文起得早,而是压根就没睡。 “你说呢?我咋跟你们说的?学习要讲究效率,花的时间多不见得效果好,得提高学习效率,像你通宵学习,白天有精神吗?” 陆明文拍着胸脯保证,“有精神,我把前几天考试的试卷重新做了遍,速度更快乐。” 薛花花不说话了,说再多都没用。 吃过早饭,陆明文挑着草绳子陆建勋端着碗去知青房,薛花花则带着陆德文他们整理柴篷,先把里边的柴抱出来放檐廊上,陆德文把圆滚滚的木头砍成一片一片的,赵彩芝和陆红英挽柴,她则清扫柴篷,将挽好的柴捆顺着码好。 大家各司其职,半点没闲着,不一会儿,刘云芳来了,踏进院坝就抱怨,“我还不是为了小明好,几个月大的娃儿背着走那么远,感冒了怎么办?听说农场条件差,床都是硬邦邦的,小明认床睡不着怎么办?” 看檐廊堆得乱糟糟的,她没往屋里去,搬了根凳子坐在院坝里,唉声叹气的数落陆明。 “你别想太多了,雪梅和陆明又不是虐待孩子的,哪儿会不精悠仔细点?你别念,真要念出啥病来,娃儿痛苦,大人也遭罪。”薛花花整理陆德文砍好的柴,大些的用稻草捆好提进柴篷,小点的用箩筐装着,叠在柴篷装玉米芯的箩筐上,下回直接搬到灶房烧。 听了这话,刘云芳不敢念了,如果真念出个啥毛病,心疼的还是她自个儿。 看向堂屋玩得欢快的西西和东东,刘云芳想起件事,“你让明文和建勋送罗知青?” “对啊,怎么了?”薛花花弯着腰,边干活边和刘云芳说话。 “哎,知青房有几个男知青想和罗知青处对象你又不是不知道,听到明文说送罗知青,他们嚷着要同去,找陆建国开介绍信差点打起来。”生产队接纳的知青多了,大锅饭不好煮,陆建国叫人多建了间灶房,男女知青分开煮饭。 以前没觉得关系多好的知青房气氛渐渐变了,男女知青慢慢滋生出别样的情绪,罗梦莹家里条件好,男知青还不得可劲巴结讨好?别以为知识分子高风亮节不食人间烟火,势利眼着呢,从罗梦莹大学生名额确定后,好几个男知青偷偷给罗梦莹写情书,大学生名额没了,他们销声了几天,渐渐又展开攻势了,不就是认清楚罗梦莹迟早会回城上大学吗?真以为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呢。 整个生产队,罗梦莹跟陆德文几个走得最近,偏偏陆明文又离了婚,男知青不把矛头对准他对准谁? “明文挑着草绳去县里换钱,顺便送送罗知青,他们没乱说什么吧?”知青房的男知青不喜欢陆明文,回回看他跟像情敌似的,薛花花不在意那是压根没把陆明文和罗梦莹想一处,就陆明文的性格,没两把刷子震不住他,别害了罗梦莹。 “他们就是想说也不敢啊,找陆建国开介绍信直接被陆建国骂得狗血淋头,当真不省心。”刘云芳不懂男知青们想什么,换作她,见罗梦莹没有处对象的意思保管放弃了,与其浪费时间不如重新再找。 薛花花想到新知青来生产队那天,陆建国把她叫到知青房念梁兰芬写忏悔书的那天,个个稚嫩的脸露出惶恐害怕的表情,此后几天路上见着她比泥鳅都溜得快,活像她是阎王似的,人前顶多给陆明文甩脸色,有什么话,只敢私底下说。 “他们不送罗知青恐怕不会甘心,陆建国脾气大也架不住他们想表现的心。” 刘云芳诧异,“不会吧。” 别说,真让薛花花说中了,陆建国还真没降服住他们,逼不得已开了介绍信,警告他们路上不准来事,否则以后别想出村,要知道,知青们下乡户口跟着分到生产队,没有他队长点头签字,知青们别想回城。 故而,哪怕知青们怎么看陆明文不顺都不敢在路上打他,罗梦莹提着个小箱子走在后边,陆明文挑着扁担被挤在了最前,陆建勋抱着几个本子亦步亦趋跟着陆明文,“二哥,罗知青真好,这多题,够咱多很久了吧。”难怪罗梦莹先前忙,竟是给他们出题的缘故,“罗知青说了,明年来的时候会把家里试卷全带过来,你说城里学校出的题会不会很难啊。” 薛花花学完高中课本就算扫盲成功,届时每人奖励六毛钱,想买什么买什么,陆红英的钱已经领了,剩下他们三兄弟和赵彩芝的,他担心试卷太难,迟迟达不到薛花花要求怎么办? “万变不离其宗,再难的题都是从课本引申出来的,学好课本上的内容,什么题都会做。”陆明文蜷了蜷脚趾,地面湿哒哒的,布鞋湿了不易干,他和陆建勋都穿的草鞋,脚湿了,脚掌不断的往前蹭,弄得不舒服,“四弟,有了钱你想买什么?” 不待陆建勋回答,他自顾说,“我想买双解放鞋,像知青们脚上穿的那样,甭管天晴下雨,不用害怕鞋底湿了。” 陆建勋急忙附和,“我也买解放鞋,咱生产队,就建国叔有解放鞋穿,还是去年进城开表彰大会前特意买的呢。”村里的人冬天穿布鞋,夏天穿草鞋,知青们没来时,少有人听说解放鞋的。 “以后咱也能穿。”陆明文算了算时间,照目前学习的进度,最迟后年高中课程就学完了,拿到钱立即进城买解放鞋。 两人的话落在其他知青耳朵里惹得阵阵轻笑,乡巴佬还想穿解放鞋,痴人说梦,亏他们还把陆明文当竞争对手,冲着他这寒碜的模样,哪怕罗梦莹答应跟他处对象,罗梦莹爸妈也不会答应,有男知青凑到罗梦莹跟前,“罗梦莹同志,你为啥帮他们扫盲啊?我看他们心比天高,都快忘记自己身份了。” 罗梦莹耳边嗡嗡嗡的有人说话,自是没听到陆明文兄弟两的话,听人调侃兄弟两,她微微皱起眉,“笑别人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陆明文他们吃苦耐劳,不畏艰苦,无论严寒还是酷暑从未放弃过学习?论文化,你们或许比他们高,论做人,不见得能赢他们。” 起码她在陆明文他们身上看到艰苦奋斗的精神,比起很多下乡后迷茫堕落的知青,他们要优秀得多。 不管朝代如何更替,时代如何变化,学习才是保持自己不落后于人的关键。 中国有今天,不就是靠着领导人们不抛弃不放弃,努力和恶势力斗争换来的吗?以陆明文他们淳朴学习的劲儿,迟早会有出息的。 听罗梦莹袒护陆明文,几个男知青脸上不好看,“就他还想赢我们,下辈子吧。” 49.049 怎么讹诈 这话不高不低恰好传到陆建勋耳朵里,他扭过头, 恶狠狠瞪了眼说话的男知青, “谁跟你比啊,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们扫盲不是和谁比较,而是为了生活得更好,有米饭有鸡蛋有肉吃才是他们想要的日子,男知青算什么东西, “你看不起我们, 我们还看不起你呢, 瞧瞧你满脸的龊疮,连苍蝇蚊子都不懒得理会你, 你哪儿来的优越感?” 陆明文腾出只手臂拽他, “别和不相干的人多说,咱走自己的。”末了回眸提醒罗梦莹,“地面结冰, 罗知青注意点,要不把箱子给建勋提着吧。” “就装了两件衣服,我自己拎着就是了, 走吧。” 两人互动亲昵, 被呛声的男知青脸色难看至极, 轻轻抬手碰了碰脸上的痘痘, 心想果然是乡巴佬, 连青春痘都不知道。 之后又有个男知青言语间鄙视了陆明文两回, 照样被陆建勋怼得无话反驳, 看出陆建勋是个不好惹的,男知青们不想和他多说话,去公社找干部盖了章就往县里去了,陆建勋和陆明文头回进城,睁着眼睛四处看,县里的街道宽阔,时不时有蹬着自行车的人经过,或穿着崭新的制服,或穿着素色的棉袄,寒冬的风吹不散他们脸上的笑,个个看上去精神抖擞的样子,陆建勋不可思议的感慨,“吃供应粮的就是不一样。” 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旁边几个男知青嗤笑,今个儿是城里领粮食的日子,领完粮食就过年了,能不高兴吗?鉴于陆建勋说话难听的性格,没人跟他解释,倒是罗梦莹漾着笑开口,“你看他们自行车上挂了麻布袋子,是去领粮食的,走吧,先陪你们把草绳换了......” 语声未落,迎面冲过来辆自行车,不偏不倚撞在陆明文身上,骑车的是个半大的男孩,看年纪还没陆建勋大,扁担上的草绳散落一地,陆建勋赶紧扶起陆明文,兄弟两慌慌张张捡草绳子,草绳子是要换钱的,出了问题的话薛花花不会放过他们。 兄弟两紧张草绳,手忙脚乱,却听男知青惊呼,“陆明文,你撞到人了咋还理直气壮地,赶紧看看人家伤到没。”他们不像陆明文兄弟没见过世面,这辆自行车新灿灿的,摔坏了得赔不少钱,而且肯把新自行车给孩子骑的,家里条件可想而知。 罗梦莹搁下箱子,上前扶起自行车,问旁边倒地不起的男孩,“你没事吧?” 片刻时间,街上有人在张望,男孩戴着军用帽,身材胖嘟嘟的,单手扶着半边屁股,好似愣住了,直到罗梦莹伸手扶他,他才恍然,大声嚎啕,“痛死我了,你们把我的自行车弄坏了,要赔我辆新的,要赔我辆新的。” 陆明文和陆建勋哪儿管他,把草绳子一捆一捆用稻草重新系好,打上活结,挑在肩膀上才正眼看他,不远处有吆喝的女人踏着皮靴而来,声音尖锐,“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我家晓波了,晓波,晓波,你没事吧。” 女人中等身材,留着短发,化了妆,气色看上去特别好,陆明文下意识的后退,陆建勋推了推他,“二哥,怕什么,是他撞到你的。” 陆明文都往边上躲了,那个叫晓波的还摇摇晃晃撞过来。 陆明文缩脖子,苦着脸小声道,“建勋,是城里人,他们是城里人。”城里人是吃供应粮的,他们哪儿得罪得起。 果不其然,女人到了近前,听男孩扯着嗓门控诉几句后就把矛头对准了他们,“好你个乡巴佬,走路不长眼睛啊,我家晓波的自行车昨天才买的呢,撞坏了你赔得起吗?走走走,跟我见公安去。” 陆明文怕了,磕磕巴巴解释,“同志,不是这样的。” 男孩想到自行车,甩开罗梦莹,单手撑着坐凳,泪眼婆娑的开始检查,油光锃亮的车身,遭地面的石板磨损了两处,有处特别明显,不仅如此,铃铛也歪了,男孩不敢掰正,只歇斯底里大哭,“妈耶,我的自行车坏了,我不要了,我要新的。”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坐在地上打起滚来。 湿哒哒的地面,硬是让他的衣服搓得干干的。 女人竖着眉,转身喊人,不一会儿巷子里跑出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陆明文紧了紧陆建勋袖子,话都说不利索了,“建......建勋,待会你跑,别管我啊。”自行车撞坏了他是赔不起的,估计只有进派出所了,他不想连累陆建勋,“建勋,你现在就跑啊。” 女人听到他的话,冷笑了声,“想跑?门都没有,来人呢,赶紧来人,乡巴佬欺负我家晓波了。” 很快就围上来很多人,罗梦莹被挤到了最外边,她让同行的女知青帮忙守着箱子,双手拨开面色激动的人挤了进去,“同志们别冲动,听我解释,误会,都是误会。”说实话,她也不曾经历过这种场面,然而她看得明白,是男孩子自己撞上来的,跟陆明文没关系。 她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骂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人家压根不理会她,不知谁说了句什么,上前抢过陆明文的扁担就往脚下踩,绳子被踩得脏兮兮不说,扁担糊了许多泥,陆明文抓着陆建勋,一个劲的往后边躲。 眼看草绳被踩得脏兮兮的,陆建勋怒了,弯腰捡起扁担就揍了离得最近的男人一棍子,扯着喉咙怒吼道,“我们辛辛苦苦搓出来的草绳子就让你们祸害了,要找公安抓我们是吧,好啊,我们去派出所找公安评评理,你儿子骑自行车撞了我们不说,你们还跟群未开化的土匪似的抢我们东西,我要问问县里领导,人民当家做主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咋谁都能把我们踩上几脚。” 陆建勋打了人,又去打踩他们草绳子的人,乱挥扁担,“让你们踩,我跟你们拼了。”几兄妹里,他素来是不怕事的,刘华仙他们那么多人他都敢动手,现在这群人连锄头扁担都没有,他怕什么? 说话间,又挥了两下扁担,对方齐齐后退,脸上尽是愤怒,“乡巴佬还敢进城嚣张,给我等着。”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男人慢条斯理走来,清着喉咙问,“咋回事啊,快过年了还不让人清静呢。” 罗梦莹心知要坏事,陆建勋以为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然而现实并非如此,她还未开口,就被女知青拉到了旁边,“罗梦莹,咱快走,小心把咱牵扯进去。”说完,不顾罗梦莹反抗,两个女知青左右拽着罗梦莹就往车站的方向走,罗梦莹喊了两声,陆明文和陆建勋被人包围着,冲她使眼色:快走,赶紧的。 罗梦莹是生产队积极分子,若无意外的话明年就能拿到大学生名额回城读书,兄弟两不想连累她,被知青们带走了正好。 陆建勋握着扁担竖在胸前,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公安解释,“他们家娃儿的自行车撞了人,恶人先告状不说,把我家草绳也给踩脏了。” 公安瞥了眼旁边男人,后者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家孩子昨天刚得的自行车,为了凑够工业票,还问你们所长借了些,不曾料到好好的自行车,竟让两人给糟蹋了。”说话的时候,拉过旁边自行车,指着磨损的地儿给公安看。 公看瞟了眼没说话,许久,沉吟道,“你们扰乱秩序还敢动手打人,简直是社会主义的害虫,你们哪个公社的......” 陆明文瑟瑟发抖的往前一步挡在陆建勋身前,温温吞吞说,“我们是凤谷乡公社的,我不小心......” 陆建勋瞠目,“二哥,你说什么?明明他家娃儿不长眼睛撞了人,你不小心什么,我算见识到了,你们是一伙的想坑我们呢,什么社会主义害虫,我们家是老老实实的农民,天天干活挣工分,别以为胡乱扣顶帽子我就认了,要我说,他家娃儿才是害虫呢。”陆建勋胀红着脸,“他才多大点,坐凳都坐不上去你们给他自行车,是自行车不要钱还是不要票啊?这么珍贵的玩意给他本来就是糟蹋,糟蹋是不可取的行为,你们不好好反省自己,竟把错怪在我们头上,我看你们才是倒打一耙的害虫呢,小小年纪不教他读书识字报效党和国家,竟教他好逸恶劳,贪图享乐。” 陆建勋的声音有点抖,被陆明文握着的手轻微颤抖着,他高昂着下巴,黝黑的脸无半点惧意,“今天撞到我哥,我们不和他计较,撞是县里领导怎么办?” 这话掷地有声,听得人缓不过神来,半晌,女人尖声,“哪儿来的乡巴佬,明明你们撞了还胡搅蛮缠,秦公安,你听听,要是个个进城的乡巴佬犯了错都影射县里领导,以后还不得乱了套?” 秦公安踟蹰不前,听语气就知这两人不是好惹的货,要传到红卫兵嘴里,他也逃不了,那帮人可不像面前的两人跟你讲道理,逮着点错处就把人往死里整的,想到丰谷乡公社,他又问,“你们哪个村的?” “仁安村生产队的,怎么了?” 秦公安皱了皱眉头,难怪两人遇事不慌不乱,换作其他乡下人,在城里人跟前头都抬不起来,哪儿像他们还有胆子骂人,他侧身朝旁边男人道,“去年抓小偷也是他们兴起的,这件事如果闹大,恐怕不好。” 他倒不是怕两个乡下人,而是市里领导貌似挺关注那边的,就说几头猪,入冬后催促好多回了,市里领导送了头去省里,都夸奖着呢。有些话拿到台面上说会以为领导是好吃之人,影响不好,但了解情况的人知道,领导们最爱吃仁安村生产队的猪肉。 丰谷乡公社的仁安村生产队男人是听过的,抓小偷盛行的风气就是从那个生产队传出来的,据说那边的人出了名的彪悍,便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拳头都能顶两个城里人。 见男人面色有所松动,秦公安拿过自行车检查了番,除了有点磨损,其他还好,“小孩子撞到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快过年了,到处都忙,不如让他们给你道个歉,事情就过去了,怎么样?” 有了台阶,男人没有故意拿娇,嗯了声。 陆建勋不服气,他们又没错,凭什么给人道歉,正欲反驳两句,就看陆明文弯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还请你原谅。” 陆建勋气得嘴巴都歪了,不断地拉陆明文胳膊,陆明文不听他的话,又说,“我四弟还小,不懂事,你们别和他一般见识啊。”陆明文脑袋都快递到人家肚子上去了,陆建勋狠狠甩开他的手,背过身自个儿生闷气。 此时,不远处突然有叫嚷声传来,几个袖子上系着红布的男女同志往这边走,公安似乎挺怕他们,左右推两下,围着的人立即就散了,女人单脚踩着自行车滑了几步就跃身坐上去,骑着扬长而去,而堵着他们的男人走的走,散的散,几秒时间就只剩下背影。 公安迎面走上去,不知和几人说了什么,几人趾高气扬的掉头走了。 风呼呼吹着,行人稀少的街道上,突然就剩下两人站在角落里纹丝不动,望着地上踩踏得脏兮兮的草绳子,陆建勋悲从中来,卖是卖不出去了,挑回家铁定要被薛花花骂,“二哥,你说咋办哪。” 陆明文叹气,低头把草绳子一根一根捡起来,拉过袖子,慢慢的擦干净上边的泥,“挑回家吧,妈要是发火,我就说不小心摔了跤弄脏的。” “二哥,你为什么拦着我,他们踩脏了咱的草绳子,得赔钱给咱。” “你没听人家说跟派出所所长认识吗?咱哪儿惹得起,真要被关进去,还得让妈来接咱。”不知为何,陆明文想起他妈推着独轮车送他去公社医院治腿的情形,甭管发生啥事,摊着事的永远是家人,“不就是让我说几句对不起吗,又没什么。” “咋就没什么了,咱没做错却要道歉,什么世道啊。” 陆明文停下动作,仰头看满脸不忿的陆建勋,怔忡道,“世道就是这样的,快捡草绳子吧。”他记得薛花花去公社卖粮食给他做医药费那回,价格明明能高点,对方知道她有急用,硬是压着低价给,薛花花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卖给人家,再低的价钱都得卖,总不能眼睁睁看他真的成瘸子吧。 陆建勋骂骂咧咧的蹲下.身,气对方狗仗人势,又气陆明文不争气,陆明文只是专心捡草绳子,由着他骂。 草绳子是卖不出去了,陆明文重新挑在肩上,想起罗梦莹送的本子在老知青背篓里,他们急急忙忙去找车站,经过刚才那件事,两人也不敢跟路上的城里人说话,自己跟无头苍蝇似的找,好在知青们没走远,在拐角旁边的巷子里等着,陆建勋喊,“老知青,咱的本子在你背篓里,别让你媳妇背回娘家了。” 进城时,老知青看他如视珍宝的捧着本子嫌他丢脸,就把本子要过手搁他背篓里,回到生产队再给他,他怕老知青糊里糊涂装给媳妇带上车了,那他们损失就大了。 看两人这会儿还有心情问书,老知青嘴角抽了抽,罗梦莹急得快哭了,“你们没事吧?” 说起这个陆建勋就来气,陆明文忙笑着解释,“没事没事,公安来问清楚情况后让我们道个歉就算过去了,我们以为你们去车站了,想着怎么找过去呢。” 草绳子脏得不能用,兄弟两除了有点沮丧外,好在身上没有伤,罗梦莹不由得松了口气,“草绳子就给我吧,我给你们钱,挑回家,薛婶子肯定会生气的。”她知道几兄妹为了搓草绳子晚上很晚才睡觉,不忍心看他们的辛苦打了水漂。 “不行,你的钱我们咋能要,草绳子我挑回家,我妈不会说啥的。”薛花花不是不讲道理的,顶多骂几句就过去了,不能让罗梦莹吃这么大的亏,陆明文又说,“草绳子换不了钱就晒干了做柴烧,明年多搓点。” 陆建勋点头,拿了罗梦莹的钱,被他妈知道后下场更惨,“罗知青,你为我们好我们明白的,我妈说,以后你要遇着啥事,天南地北的咱都得帮忙。” 罗梦莹笑,“咱互相学习,我从你们身上也学到很多。” 老知青在旁边催促,“快去车站买票吧,这会儿估计都没座位了,明文同志,你们没受伤吧?”依着他的话说,跑得越远越好,万万不能让两兄弟给连累上,奈何他媳妇提到了薛花花,他们是一起进城的,就两兄弟出了事,薛花花在他们身上撒气怎么办,思来想去,等着看看情况比较好,免得回生产队一问三不知,遭薛花花记恨上。 两人没事可算谢天谢地了,至于草绳子的事儿,他们可不管,好好的把人带回去就不错了,哪儿还管得了其他。 陆明文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没事没事,我们快去车站吧。” 这是兄弟两头次看到四个轮子在地上跑的车,人山人海的车站挤满了人,陆明文扁担上挑着草绳子,被挤得东倒西歪,陆建勋贴身跟着他,兄弟两紧紧贴一块,直到送罗梦莹上了车,兄弟两才往回走,身边几个知青被冲散了,老知青的背篓遭挤压得变了形,好不容易,几个人才在车站外聚齐了。 无论来时打扮得怎么干净整洁,这会儿跟下过地似的,衣服皱巴巴的不说,解放鞋上尽是脚印子,快赶上他们草鞋的颜色了,陆建勋拍腿笑,小声和陆明文嘀咕,“二哥,以后咱可不能像他们那样不懂珍惜,瞧脏成啥样子了。” 陆明文笑着点头,“好。”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提及县城的事儿,老知青闷着头走在前边,陆明文和陆建勋翻开罗梦莹留的本子看,有很多数学地理题,他们边走边琢磨答案,惹得其他知青纳闷,纷纷探头看,知青们有高中毕业有初中毕业的,别以为他们懂得多,离开课本久了,本子上好多道题都不会写,数学还好,尤其是地理,百分之八十的知识都还给老师了,哪儿知道答案。 这么对比,陆明文和陆建勋竟成了最厉害的,指着地球自转的特点和地球公转的特点,顺畅流利的背诵出答案,旁边几个知青连连点头,“对对对,好像是这样的,你不说我记不起来,你一说我就记起来了。” “对对对,我也是这样的,好像知道答案,又好像不知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地理题和数学题穿插着做,硬是勾起了知青们的兴趣,陆建勋兴致来了还考他们几道语文题,把知青们考得似懂非懂,气氛甚是好。 回到生产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知青们回了知青房,陆建勋收起本子,望着远处茅屋的方向,明朗的心骤然沉甸甸起来,天空明晃晃的,院坝干了,院坝里堆着很多柴,陆红英和赵彩芝坐凳子上挽柴,陆德文砍柴,灰扑扑的,几人都在忙碌。 堂屋翻书的西西先看见院坝外踌躇的陆明文,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二叔,二叔......”喊了两声又喊陆建勋,“四叔,四叔。” 墙边鬼画符的东东听到声音,赶紧扔了手里的树枝,二叔四叔的喊,边喊边往外边走,门槛有点高,西西翻个身就过来了,东东却是不能,着急的在里边拍手,“二叔抱,二叔抱。” 陆红英看得发笑,“鬼机灵,你二叔四叔不像建国爷爷有钱,可没钱给你们买糖。”说完转身,看陆明文挑着草绳子,她蹙了蹙眉,“是不是没找到换草绳子的地方......”说到一半,注意到草绳子不似清晨挑出去时的光滑干净,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们跟人打架了?” 陆明文摇头,四周望了望,“妈呢?” “在柴篷收拾呢,二哥,咋弄成这样了?”陆红英忍不住好奇。 薛花花扑了身灰,听到陆红英和陆明文说话,拍了拍头上衣服上的灰,边拍边往外走,见陆明文挑着扁担,垂头丧气的站在院坝里,她问,“咋的了?” 依着陆明文意思是说自己在路上摔着了,真听到薛花花问他,不知为何鼻子发酸,喉咙堵得难受,陆建勋也红了眼眶,张嘴就把城里的事儿说了,义愤填膺道,“要不是二哥挡着,我非让他们赔我钱不可,明明他们家的娃儿撞着人,还怪我们。” 想到好好的事儿弄成这样子,陆建勋憋红了脸。 “把扁担搁下,先去灶房吃饭,吃完了出来帮着挽柴,其他事儿忙完了再说。”薛花花没骂人,转身回柴篷继续整理柴火,木棍竹竿堆左边,挽好的柴堆右边,中间不留点间隙。 柴篷里的柴,忙到天黑才忙完,草草吃过晚饭就烧水洗澡。陆明文和陆建勋没挨骂,浑身不舒服,尤其薛花花不让他们搓草绳子,两人更是惶惶不安,待薛花花洗完澡进屋,兄弟两赶紧拥了上去,“妈,要不还是搓草绳子吧,下次交给建国叔,请他帮忙跑腿。” “不搓了,剩下的留着明年有用。”薛花花拧干了毛巾擦拭头发,全家老小共用条毛巾,她擦得差不多了,又递给要去洗澡的陆红英,唤陆明文和陆建勋在灶台前的凳子上坐下,边烧火,边与两兄弟说道,“稻草和麦秆留着明年请人修补房子用,这批草绳子卖不出去不怪你俩,对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四弟打了其中个人他们也没还手。” 薛花花拧眉,训斥陆建勋,“别什么事都想着打架,人家不还手就是了,真围着你揍顿狠的,吃亏的还是你,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我还要和你说几次你才听啊?” “我看他们把咱家的草绳子踩脏了心里着急吗?” “着急也不能打架,摆事实讲道理,讲不通再说其他,你要先动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薛花花严肃的教育他们,“打架是犯法的,公安把你们抓进去你们都没话说,以后遇见事多想想。” 陆建勋委屈,“我讲道理他们不听哪,别看他们骑自行车吃供应粮,不讲道理得很,撞到人还想我们赔自行车,买自行车要工业票,咱哪儿来那玩意。”家里的铁锅菜刀都是早些年留下的,裂口子了就找会补的人补两下接着用,一辆自行车都够他们买几口锅了。 “他们不讲理就没办法了吗?要是没办法,你们咋好端端的回来了?” 陆建勋想了想,“那个公安问我们是哪个公社哪个村的,他是不是认识建国叔啊。”要不是看陆建国的面子,咋突然不跟他们计较了? 陆明文插话,“他们好像是怕后来的几个人,你没看他们跑得很快吗?” “什么人?” 陆明文不认识,大致形容了遍穿着长相,薛花花叹了口气,“害怕是自然的,多少人都遭他们手里了,建勋打人不对,明文也有错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没做错事就不能低头,一旦低了头,以后再遇见同样的事儿首先想到的就是退缩,次数多了,连活着的尊严都没了。” “妈,我记得了。”陆明文应了声,想起罗梦莹帮他们忙的事儿,一并告诉了薛花花,“罗知青怕我们回来挨骂,说给钱把草绳子送她,我没答应。” “不答应是对的,不能因为人家有就占人家便宜,草绳子明天中午晒晒,抱进灶房当起火柴烧。” 陆建勋始终不服气,“妈,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咱咋办?”吃了亏,不报复回来,他恐怕睡不着。 薛花花笑,“还想着了,你想想,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陆建勋垂眸思考好半天都想不出应对之策,旁边沉默的陆明文也兀自想办法,薛花花不急着开口,等兄弟两都摇头说不知道的时候,她才慢悠悠说道,“想要不被人讹诈上就得先讹诈人,你们想想,明文遭自行车撞到的瞬间就倒地不起,会是什么结果?” 陆建勋眼神一亮,“二哥被她们家娃儿撞了,得赔医药费。” “对啊,事情不就了结了?”甭管最后结果咋样,先跳出来喊疼才能引来同情。 “万一去医院检查没伤怎么办?”陆明文又问。 “倒地上就喊脑袋疼,检不检查得出来是医生水平有限,你说你脑袋疼,其他人拿你有什么办法?”医学水平本就不发达,脑子有病谁都说不清楚,便是医生都不敢下结论说你没病。 陆明文和陆建勋算是开了眼界,陆建勋抵陆明文,“姜还是老的辣,以后遇着这种事还得问妈。” 陆建勋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隔天就要去县城找人算账,被薛花花骂了顿,“我和你们说的办法是让你们讹诈人的吗?心思不用在正路上,早晚得进监狱,还不赶紧翻开本子写作业?” 陆建勋只得按耐住报仇的心思,专心跟着薛花花学习,薛花花讲课的速度很快,无论语文还是数学,大致就是把课文上的字念两遍,其余时间留给他们自己消化,多亏罗梦莹留下的本子,几兄妹才找着事情做,否则光是看书背书练课后题,他们真怕自己会跟无头苍蝇似的没有目标。 年前最后次考试,陆红英和陆明文考得最好,以押题取胜的陆德文被陆建勋以两道题碾压,除了陆德文,全家都很高兴,多分到两块肉的陆红英跟陆明文笑得无比灿烂,“大哥,你猜不到妈会喊知青房的人出题吧,算不算阴沟里翻了船?” 陆德文撇嘴,把碗里的红烧肉赶到旁边,快速刨饭,郁闷得不说话。 起初他就想过考试会考哪些题,薛花花哪怕天天学习,脑子也没他们转得快,尤其数学,薛花花要费很长时间才算得出结果,有时候不见得是正确的,他们的作业是他们互相检查的,答案相同算正确,答案不同的重新做,把步骤仔仔细细写在本子上讨论,对还是不对明明白白的检查得出来。 他觉得以薛花花的水平,语文历史地理还好,数学题的话多半会把罗梦莹留的作业稍作改动,所以他抽时间把罗梦莹留下的数学题大致的浏览遍,翻书对照出现次数最多的重点,重点记那几个板块的知识。 却不想,薛花花把课本拿给知青房的知青,请他们出题。 考试题目当真是一言难尽,几乎都是罗梦莹讲过但作业上没怎么出现过的内容,陆德文是悔不当初,偏陆建勋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大哥,保持猜题,等明年罗知青回来你就能翻身了。” 陆德文咧着嘴呵呵笑了两声,笑容别提多僵硬了,陆建勋笑出了声,低头夹碗里的红烧肉,薛花花为鼓励他进步大,多分到了一块,他碗里就有两块红烧肉,甜糯糯的红烧肉,入口即化,比任何人做的肉都好吃,他问薛花花,“妈,以后还做吗?” “你们要是表现好,以后还做。”薛花花把红糖汁倒进西西碗里,筷子搅拌两下让西西自己吃,东东看得心慌,也伸手抓筷子,只是他不会握筷子,毫无章法,饭喂不到嘴里不说,还撒到桌上,薛花花拿过筷子喂他,柔声道,“东东要是表现好了,奶奶以后也奖励你多吃。” 东东拍掌,指着碗里的饭,“吃,吃,东东吃。” 别说陆家喜欢红烧肉,李雪梅爷爷也爱吃,听说是扫盲的人家送的,他说什么要回礼,让李雪梅好好教他们,食不果腹的年代,难得有人肯用功学习,将来环境好了,国家建设需要他们这种人,哪怕他落到这种境遇,他的心思仍在国人的教育水平上,也是当年他做主送雪梅爸爸出国深造,本是想学更多的知识回来,没料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 “有机会真想见见你说的薛婶子,她该不会是城里哪个老同事的妻子吧?”李家遭了秧,身边好多亲戚同事都把妻儿送去了乡下,能避几年是几年。 陆明坐矮凳子上搓衣服,见李雪梅不吭声,回道,“爷爷,她是我们陆家的婶婶,没进过城的,她啊,厉害得很呢,几个生产队说起她就没有不害怕的,咱队长受他影响要求全生产队的人扫盲呢。” 说起生产队扫盲,在丰谷乡公社来看又是桩大事,其他生产队纷纷想效仿,奈何下边社员不给力,抱怨干活都累把人累得半死了,哪儿有精神扫盲?因此其他生产队的队长空有心而力不足。 “你们说去年抓小偷也是她家开始的,她就不怕小偷报复啊?”去年冬天李雪梅挺着大肚子,没有来农场探望李老爷子,以致于李老爷子对生产队的事儿好奇不已。 “怕什么啊,薛婶子厉害得很,小偷怕得不敢来咱生产队哪儿敢报复她?去年小偷抓完了,今年各个生产队都太平得很,冬天走哪儿不用担心被小偷惦记上。”说起薛花花,陆明满脸自豪之色,老爷子旁边还坐着几个同来农场改造的老人,他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敢相信薛花花这把年纪还有如此积极向上的心,就拿他们来说,来农场后都没当年埋头苦干的精神了,过一天算一天,混日子罢了。 “他们学完初中课程了吗?” 陆明瞄了眼李雪梅,笑着说,“正学着呢,学到哪儿我也不知道,得问雪梅,她教的。” 李雪梅回过神,“差不多快完了,我看婶子的意思,是要他们把高中的课程学完的,到了高中,我估计没法教他们。”她高中时家里出了事,压根没认真学,教陆德文他们的话,恐怕有点难。 “能教多少算多少,不懂的写信问我,我帮你。”李老爷子逗着曾孙,笑得慈眉善目。 其他几个老人纷纷表示愿意帮忙,“问我们也行,几年没翻过课本了,不知道是不是忘记得差不多了,她们家有几个孩子来着?” “四个,老大结了婚有两个孩子,老二离了婚,老三是女孩,老四才十四岁。”陆明说,“薛婶子两个孙子也厉害,大孙子四岁就会写自己名字了,还会背诗,算数,婶子说没刻意教,都是跟着雪梅学的,小孙子不到两岁,会数数,机灵得很。” 听到这,李老爷子脸上的笑倒是淡了,低低叹了口气,“读书的好苗子,可惜了......” 其他几个老人明白他说的可惜,国家取消了高考,不能凭成绩考大学,否则的话,她们家该是有几个能出息的。 50.050 进城报仇 关于高考的事情陆建勋他们可不关心,薛花花说放三天假, 正月初三开始学习, 初二赵彩芝回娘家, 陆建勋和陆明文跟着出门找生产队的人侃大山,和陆德文他们分开后,两人转弯去了陆建国家里,说要进城买笔和本子, 请陆建国开介绍信。 陆家的学习用具素来是陆建国去县城办事顺便捎回来的, 猛地听陆明文说去县城买本子, 他皱了皱眉,“县城的百货大楼正月十六才开门, 本子和笔没了咋不早说?”年前兄弟两送罗梦莹进城就该买回来的, 今个儿去县里,哪儿买得到东西? 陆明文脸上笑意不变,目光直视着陆建国眼睛, 真诚的解释,“本来是够用的,罗知青走之前不是留了很多作业吗, 写作业消耗得快, 我妈也没想到。” 天儿冷了, 时不时又下雪, 薛花花怕他们吹风感冒, 作业都写在本子上, 五个人, 四门功课的作业,本子和笔消耗得非常快。 陆建国不疑有他,边开介绍信边和他们说城里哪儿能买到本子,兄弟两忙不迭点头,接过介绍信,开心得嘴角都咧开了缝,陆建国心有怀疑,“你们不是去县城玩的吧?” 陆明文神色僵了僵,眼神心虚的瞄向身侧的陆建勋,后者同他差不多的表情。 见兄弟两这样,陆建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县城繁华热闹,光看不买都比逛公社有趣,十多岁的小伙子,憧憬县城生活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叮嘱,“玩就玩,注意安全,县城不比咱生产队,出了事咱在生产队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们早点回来啊。” 兄弟两不住的点头,心道他们就是去找事的,哪儿怕其他。 收了介绍信,两人健步如飞的赶往公社,干部们放了假,两人直接找到干部家里,对方听说他们是薛花花儿子,又是去县城买本子的,没有多问就给盖了章,事后不让教育家里孙子,瞧瞧人家陆明文兄弟,大年初二还惦记写作业,小学快开学了,他们寒假作业都还没写。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天空飘着雪花,风呼呼的吹着,兄弟两斗志昂扬的进了城,不像年前睁着眼睛四处瞄,两人目标极为明确的走向上次出事的那条街,湿哒哒的路面上,几个半大的孩子站在巷子尽头,其中有小孩踩着自行车,后边坐凳有人扶着,车子歪歪扭扭的顺着巷子出来,沿着街道走十来米,又掉头骑回去。 陆建勋偷偷瞥了几眼,个个穿得跟粽子似的,头上又戴着帽子,压根认不出哪个是上回撞陆明文的人,“二哥,你看看认得出来不?” 陆明文注视了会儿,努嘴摇头,“看不出来。” 自行车是小波的,今个儿出嫁的姑姑们回娘家,表哥表弟知道他有辆自行车,羡慕得不得了,嚷着要学车,他没办法,只得教他们骑,他扶着坐凳,跟着自行车跑,才两趟,双臂累得发麻,提醒踩半圈的表弟,“你眼睛要看着前边,别光瞪着脚下,双手稳住,我松手了啊。” “不要,我怕,小波,你扶着啊,不然我会摔倒的。” “我爸了,摔两回才学得会,你看着前边,我松了啊。” 陆明文和陆建勋听到两人对话,不由得挑了挑眉,看脸他们认不出来,听名字可是听得出来的,陆建勋扯了扯陆明文,小声道,“待会他们过来你就趴地上,我大声喊撞死人了。”非宰顿狠的不成,他们不是趾高气扬看不起乡巴佬了,这回让他们尝尝厉害。 “我去吗?不是说好你去的吗?”陆明文缩了缩身子,他肯进城是因为陆建勋告诉他,所有的事儿他出面,自己在旁边负责喊人就是了,咋突然又变了卦? “我要躺着了,你确定你能办好接下来的事儿?不会被人骂两句就穿帮?你去,快点啊,他们的自行车马上过来了。”陆建勋留意着周围动静,确定没有人往这边看,待自行车摇摇晃晃到了跟前,轻轻把陆明文一推,不偏不倚刚好撞上自行车。 自行车上的男孩专心盯着脚下,压根没发现前边有人,车子直直撞上人,他惊声尖叫,重心不稳的从车上跳下,以最快的速度跑开,而扶着后座凳的小波反应机敏,快速松开了手,也没摔倒,就自行车哐的声摔了,他正欲破口大骂,谁知地上的男人捂着头在地上打滚,而有道男声尖锐的嘶喊着,“撞死人了,撞死人了喂。” 路上陆建勋反反复复连续过很多遍了,为了让声音听上去有感情,张嘴的同时手用力拧大腿,边挤眼泪边跪着检查陆明文身体,“死人了啊,死人了啊,大家快来看哦。” 不远处的几个孩子吓得脸色大变,掉头就往家里跑,小波头回经历这种事,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还是他表哥反应快,拽着他就往后边跑,连自行车都不要了,陆建勋哪儿肯让他们走,扑过去死死抱住小波腿,声嘶力竭喊道,“你们撞死我哥了,别想走,我要报公安抓你们。” 小波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苍白着脸,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己表哥,瞬间,眼泪如决堤的洪水爆发开来,“都是你,说了叫你看前边你不听,现在好了。” 新年初二,家家户户都有亲戚上门,热热闹闹的闲话家常呢,听到外边喊死人了,急忙跑出来看热闹,他们不认识地上躺着的人,但骑自行车的小波他们是认识的,张家条件好,又只得了小波个肚子,要月亮摘月亮要星星摘星星的,就说那辆自行车,好多人家都借了工业票给张家呢,听说小波撞死了人,顾不上其他,扭头朝着张家院子的方向喊,“张二哥,张二哥,你家小波撞人了。” 大过年的说死不吉利,他们只说撞了人。 张小波被人拖住,压根跑不了,眼泪鼻涕糊满了整张脸,哭得比啥都厉害,地上抱头躺着的陆明文于心不忍了,悄悄踢了脚陆建勋,他们的目标是张小波爸妈,和张小波没关系吧?陆建勋推开他,用力抱着张小波,哭喊道,“撞死人了,撞死人了,大家快来看哦,我可怜的哥哦,才满二十,婚都没结呢,咋这么命苦哦。” 张家人听到几个娃说的了,张小波亲妈在厨房弄吃的,闻言花容失色,围裙都没解就跑了出来,手上还抓着块腊肉,见小波被人死死抱住双腿,啊啊啊尖叫的冲了过来,“小波,小波,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罗雪如嫁进张家五年才怀上个孩子,她婆婆以为是个女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去医院生产都是娘家人陪着去的,直到生下来医生说是男娃,她婆婆才火急火燎跑了过来,抱着娃儿就舍不得松手,这个家里,有好吃的绝对紧着小波先,连带着她的地位都高了很多,比起连生三个都是女孩的嫂子,她过得轻松太多了。 如果小波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相信婆婆回家会闹成什么样子。 “小波,小波,别哭啊,什么事告诉妈,妈给你做主。” 听到正主的声音,陆建勋心底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悲痛,“二哥啊,我可怜的二哥啊,还没结婚哦,以后可怎么办啊,都怪你,是你们骑自行车撞到我二哥的。”说话时,陆建勋慢慢爬了起来,见对面几个人围了过来,看长相,不是上次围堵他们的人,不过也是张家亲戚就对了。 罗雪如也认出他来,瞪着眼睛,睚眦欲裂的要骂人,陆建勋眼珠子转了转,哭得更大声,“好啊,是你们,我认出你们了,上回就是你们撞了我哥,还把我家的草绳子糟蹋了逼着我哥跟你们道歉,看着你们人多势众,我们兄弟两逼不得已低头,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你们还让娃儿撞我哥,你们存心不要我哥活啊,我哥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啊?” 罗雪如气疯了,明明他们存心碰瓷吧,竟然恶人先告状,她转头看向拉长脸的公公,急声解释,“爸,是他们,上回遭小波撞了后怀恨在心。” “哼,你也知道你儿子上回撞了我哥?逼着我哥道歉是什么意思,还把我家草绳子给弄脏了。”说着,他又哭喊起来,“可惜那些草绳子哦,我们全家老老小小,白天干活,晚上熬夜搓才搓出来的草绳子,就被群野蛮子糟蹋了啊,弄得我们过年都没钱啊......” 他不是干嚎,而是声情并茂的控诉,泪水如倾盆大雨,鼻涕如乡间小溪,稀里哗啦顺着下巴流,时不时的抽搭几下肩膀,务必看上去哭得悲痛欲绝。 确实,周围的人看他这样,不无投以同情的目光,有人说,“上次的事儿我也看见了,哎,都是为了口吃的,不容易啊。” 罗雪如呸了句,擦粉涂红的脸因着愤怒几近扭曲,恶狠狠瞪着陆建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就是上门故意找茬的,你等着,我去派出所找公安,非让公安收拾收拾你们不可。” 陆建勋可不是被吓唬长大的,继续哭,“大家评评理啊,撞到人还要拉我们兄弟去派出所啊,我们兄弟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活该被人欺负啊,是不是撞死人都不用负责啊。” 陆明文听到陆建勋左一句死右一句死的,眉心突突直跳,配合的蜷缩起身体,双手抱着头,声音羸弱的喊,“建勋,建勋。” 人多,陆建勋不怕他们跑了,松开小波弯腰回答陆明文,“二哥,二哥,我在呢。” “头疼,我头疼。”陆明文捂着头,做出很痛苦的样子,陆建勋再次泪雨如下,“二哥啊,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啊。” 两人表演得天衣无缝,哪怕罗雪如想倒打一耙都没用,而且她公公在,要知道自己娘家兄弟以多欺少,恐怕不会高兴,她深吐出口气,站在丈夫旁边,没吭声。 陆建勋自顾哭得起劲,“二哥,你别怕,派出所又不是他们家的,我去派出所报案,让他们把撞你的人抓进去坐牢。” 吓得罗雪如赶紧把儿子搂在怀里,冲旁边的侄女使眼色,示意把婆婆找来,婆婆大早上的买鱼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得把婆婆喊回来做主啊。 陆建勋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站起身就要走人,罗雪如尖叫,“快,快把他拦住,不能让他去派出所。”公公和派出所所长是有些交情,但这么大的事儿闹开,所长不可能偏袒他们家的,要是把小波抓走,她也不要活了。 张全友在政府部门当个主任,再等两年就退了,盯着他主任位置的人比比皆是,真要发生点事,绝对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他叫儿子把人送去医院看看,小波撞了人,他们家赖不掉责任,陆明文听说要送医院,有点慌了,双手紧紧抱住头,不知道该怎么办,真要去了医院,打针抽血怎么办? 走了两步的陆建勋似乎也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对对,得送二哥去医院,要让医生给看看,我二哥说头痛,要是撞坏了脑袋,以后娶不着媳妇怎么办啊。” 听到陆建勋的声音,陆明文的紧张少了点,不过仍有点害怕。 张家老大老二合力把人扶起来,罗雪如紧紧盯着男人,像发现什么似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爸,你看,他身上都没点伤,哪儿像撞着脑袋的样子,我看他们存心找麻烦的。” 陆明文心虚,身子哆嗦了下,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双腿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罗雪如跑过去就要动手,“装的,绝对是装的,爸,你看啊。” 张全友有眼睛当然会看,男人用手抱着头,脸上的情绪看不出来,但男人的弟弟,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表情不像是假的,他清了清喉咙,踩着皮靴上前,“去医院找李医生做个检查,该抽血化验的化验,务必要查出来哪儿有毛病。” 闻言,陆明文双腿直发软,左右胳膊被人架着才没倒在地上,他埋着头,不作声。 “对,抽血化验,从头到脚的检查遍,二哥,你别怕,我陪着你啊,你告诉我头哪儿疼,待会我和医生说。”陆建勋对薛花花的话深信不疑,薛花花既然说检查不出什么,他半点都不心虚,相反,还积极的询问陆明文有哪些症状。 没有骗子是不怕人拆穿的,除非不是骗子。 罗雪如迟疑了,假如检查出什么毛病来赖在小波头上怎么办?小波才十二岁不到,摊上事情的话就麻烦了,以后接替公公的工作也会成问题,她看向公公,着急的喊,“爸......” 她想得到的张全友自然能想到,平日里再斥责家里人重男轻女,但孙子出了事,他也难过,略微沉吟,开口道,“他的衣服湿了,去医院有点远,小心吹风感冒,老大老二,扶着回家给他找件衣服换上再去医院吧。” 陆建勋扬了扬眉,还算上道,跟在陆明文后边,不住的跟他说话,“二哥,你别怕,先换件干净的衣服我们就去医院啊,你忍忍,很快就好了。”陆建勋庆幸自己躺地上的是陆明文,真要换成自己躺着不吭气,以陆明文胆小懦弱的性格,早被下破胆儿了。 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和农村的土坯墙不同,院子周围的是楼房,陆建勋还不懂房屋厅室的结构,张家住在三楼,房间很小,所有的房间全连接着堂屋,他们进去后,连坐的凳子都没有,扶着陆明文回来的男人进屋找了件崭新的厚棉袄出来,他旁边的女人舍不得,“这是新衣服,你还没穿过呢。”明明小波撞到了人,关他们两口子什么事,女人阴阳怪气的说了句。 罗雪如脸上不痛快,“大嫂,咱家就大哥的身材和他差不多,小波爸胖点,他的衣服人家穿不上啊。” 陆建勋可不管她们之间的刀光暗流,催促他们动作快点,得去医院检查病呢。 张全友听他口气不像在外边可怜,眼神锋利的扫过他略有稚嫩的脸颊,换作任何个人,被他这么看早害怕的低头了,陆建勋却是没在怕的,笑着迎上老人目光,“怎么着,反悔了啊,那成,我们去派出所,找公安说道说道,杀人要被枪毙,撞了人该怎么判。” “讹到我张家来,你说说你要什么,说个价,大过年的,别打官司闹得不开心。”张全友阅人无数,哪儿看不出对方是有备而来的,不得不佩服他的淡定,这会儿了脸上都没露出畏惧的神色。 陆建勋挑着眉,似笑非笑的转向罗雪如,后者暴跳如雷,“瞪着我看什么?” “你要不知道,那就去派出所吧,不行,先去医院,去医院检查了再去派出所。” 罗雪如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啊,威胁我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撞到你们的是小波表哥,跟小波没关系,你们就算告派出所我也不怕。”路上她仔细问过小波了,小波反反复复说不是她,小波不会撒谎的,她问其他孩子,才知道撞到人的是张家欣儿子,比小波大两个月的表哥。 “是不是哦,你家儿子不是后边扶着自行车的吗?无论谁撞到的,顶多三年牢和五年牢的区别,你要觉得你儿子不是主犯坐三年牢就够了的话,你和公安说啊。”为了报仇,真以为他只在脑子里想想而已呢,他去知青房认真问过了,甭管什么原因,伤了人就要坐牢,谁都逃不了。 张全友眉头紧皱,“你连主犯都知道?” “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不是说给我哥换衣服吗,怎么说,说话当放屁,出个声就没后续了?”陆建勋跷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打量着房间布置,东西摆放得乱糟糟的,他妈要是在,非骂人不可。 陆明文低头搅着手指,想说算了,他身上的衣服薄是薄,穿着舒坦,他妈说了,以后条件好了,给他们每个人做件棉袄穿,他迟早会有的,用不着穿别人的,陆建勋见他这个怂样,没个好气的推他,“把衣服换了,要感冒了,我可管你的啊。” 陆明文犹豫的接过衣服,他身上穿的薄,而且只一件,如果换衣服的话得把上装脱了,这么多人,他不太好意思,张全友指着卫生间,“去里边换吧。” 衣服裤子都换了,至于脚上的草鞋......陆明文动了动脚趾,“鞋子就不用了,穿这个穿习惯了。”待会回家还要走路,穿草鞋走得快。 陆明文抱着换下来的衣服,紧紧挨着陆建勋,陆建勋难得没有嫌弃,语气温柔得很,“是不是头还痛,你别怕啊,待会我们就去医院。” 张全友都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了,扶着额头,开门见山,“说吧,你们要多少钱。” 陆明文侧目看向陆建勋,陆建勋看着李雪如笑,就是不开口,张全友再好的耐性都没了,板着脸呵斥,“雪如,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家里,别看张全友不管事,真要管事了,绝对是大事。 罗雪如不敢有所隐瞒,把上次的事儿仔仔细细交代了,“爸,不怪我哥他们,小波崭新的自行车给磨损了,他们还握着扁担打人。”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什么都只知道打架解决,要不是公安提醒她哥红卫兵来了,那天非好好给他们个教训不可。 “胡闹。”张全友拍凳子,“小波既不小心撞到人,你当妈的就该给人家道歉才是,言传身教,小波有你这个妈教育,以后非歪了不可。” 罗雪如委屈,家里就小波一个男孩,不重视他重视谁啊,事后她和婆婆解释,婆婆还嫌弃没把人打一顿呢。 事情说开,张全友心里大致有了数,“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起初他以为对方冲着钱来的,此时来看,恐怕不是那么回事,所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眼前的年轻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说实话,陆明文也不清楚陆建勋硬要来县城的目的是什么,钱肯定是不敢要的,否则被他妈知道,吃不了兜着走。 “好说好说。”陆建勋站起来,抖了抖草鞋上的泥,抬手指着愤愤不平的罗雪如,轻笑道,“那天你怎么要我二哥给你道歉的,今天也给我二哥道个歉,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道了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陆明文惊讶地抬起头,“四弟。” “没办法,当哥的没出息,做弟的总要帮着点,我二哥给你弯了几次腰,腰弯到哪种程度的还记得吧?要是不记得,可以找那天的人问问。”陆明文弯腰都是九十度鞠躬,他的本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她们却趾高气扬的撇着嘴角,还用手拍他脑袋。 赤.裸.裸的看他们笑话。 他妈最常教导他们的话就是一家人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团结起来,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如果眼睁睁看着他哥被欺负,他却无动于衷,他还算什么男子汉? 罗雪如脸色煞白,“你们别不要脸,是你哥自己要道歉的。” “那今天也是你自己要道歉的,当然,你可以不道歉,我不会逼你。”陆建勋沉着脸,目光森然的望着罗雪如,嘴巴上说着不逼迫,脸上却不是那么回事,罗雪如咬着牙,不说话。 屋里反应再迟钝的人都明白过来了,人家压根不是冲着张家来的,而是冲着罗雪如来的,谁说乡下人不配拥有文化人的脑子的?眼前的乡下人可比大多数文化人有脑子,还有胆识,如果在县里有个正当职位,估计是步步高升的那类人。 “雪如啊,快道个歉吧,毕竟小波撞着人家两回,真去派出所留下案底,小波将来怎么办?”说话的是张家欣,她儿子才是骑车撞着人的罪魁祸首,本忐忑的站在边上不敢开口,这会儿知道人家是为了报复罗雪如顺带捎上她儿子的后,心里就记恨上这个弟妹了,眼下只劝她道歉,实则存心膈应她。 “对啊对啊,雪如,赶紧的。”这次开口的是罗雪如大嫂,她丈夫的棉袄穿在乡巴佬身上,怎么看怎么不痛快,她不痛快,自然也不会让罗雪如痛快。 满屋子的人都催她给人家道歉,罗雪如气得眼睛都红了,气愤地低头,声音带着怨恨,“对不起。” 陆明文赶紧站起身,浑身蹦得直直的,习惯性的想伸手虚扶对方把,手刚伸直半空就缩了回去,陆建勋为了给他出气才策划了这场祸事,他要帮着罗雪如说话就太不是人了,因此他端直脊背的站着,等陆建勋开口。 “怨气这么大给谁听呢,我说过不逼你,你要不乐意直接说,大过年的,谁家里没客人等着啊。”陆建勋可不会看着女人心就软了,他眼里,看罗雪如就是敌人,不让她心甘情愿道歉,事情不会了结。 罗雪如狠狠瞪了眼,弯腰鞠躬,“对不起。”这次的声音明显方才怨气冲天了,不过也算不上好。 “看来吃供应粮的嘴巴就是硬,连道歉都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你要不会,把你儿子叫出来,让他教教你,他们学校的老师应该有教做错事该怎么做吧,要是没教,我能教他。” 罗雪如咬了咬牙,态度诚恳了很多,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共弯了十来次腰,陆建勋挥手,“好了,我们兄弟不是占人便宜的,够了就停下吧。”陆建勋望着拉开门缝张望的孩子,笑了笑,“小波是吧,你不用恨我,事情都是你造成的,你撞着人肯为我们解释两句,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不要以为家里有几分钱几分权就不把其他人当成人,人活几十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你看今天,我不就让你妈给我哥道歉了吗?” 知青房的人说起那天的事儿,都劝他往后机警点,像他二哥学习,不太冲动乱得罪人,否则迟早要吃亏。 日后吃不吃亏他说不准,但要闷着,当下就吃亏了。 门被咚的声关上,陆建勋无所谓的耸耸肩,朝凳子上坐着的老人说道,“既然当事人道了歉,我们就回家了,我哥身上的棉袄,当补偿我家的草绳子了,以后咱们两清了。”陆建勋叫陆明文,“二哥,咱们走。” 罗雪如气得牙痒痒,想叫人把他们拦住,只听走到门口的陆建勋道,“对了,我劝你们别想报复我们兄弟,否则下次,见面的就不是街上,而是派出所了。” 说完,拉开门就走了出去,院子里有很多看热闹的,兄弟两不予理会,径直走了。 屋里,张全友严肃的看着自己儿媳妇,“小波让你教成什么样子了,不想读书就在家玩,想要自行车就买辆新的,顺着他还不满足,要把心挖给他看啊,我的工作给老大媳妇,老大媳妇以后给谁我不管,至于小波,出了正月送去军队。” 被两个乡下人挤兑得说不出话,张全友活几十年从没觉得这么丢脸过。 还问小波学校的老师,他都不好说小波辍学在家玩,他真丢不起这个脸。 平白无故得了工作岗位的老大受宠若惊,他媳妇更是如此,张全友所在的单位工资福利好,好多领导子女抢着进,她嫁进门就盯着这个位置,奈何罗雪如生了儿子,婆婆嚷着要把岗位留给小波,公公的意思也是如此,岗位既是给小波的,自然落不到她们头上,却不想,公公突然会做这样的安排。 很快,闻讯赶回来的张母听说老头子把岗位给老大媳妇,和张全友吵了起来。 整个张家被搅得天翻地覆的。 陆建勋可不管这些,回到生产队时天快黑了,家家户户的烟囱冒起了烟,路过几处人家,看陆明文穿着棉袄,俱好奇的问他们去哪儿了,三五句解释不清楚,陆建勋随便两句话糊弄过去,直接回了家。 也没想瞒谁,进灶房就跟薛花花说了实话,烧火的陆红英冲两人竖起大拇指,“行啊,看不出来你们有这个胆子。” 陆明文怕得不行,路上频频回头看有没有跟着,就怕张家人心存报复找混混在路上打他们,索性回到生产队都没出事,这会儿到家心里才踏实。 “二哥没胆子,是我硬拽着他去的,不让他们赔偿咱点啥,我不舒服。”陆建勋挨着陆红英坐下,弯腰抓地上的草绳子,草绳子搓得紧,烧的时候得解开弄散才点得着,“三姐,你放心,以后谁要欺负你,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报仇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冷静过后仔仔细细研究了遍报仇的细节,没有任何问题才实施的。 陆红英嗤鼻,“谁要你帮的,我自己有手有脚的。” “妈说我们姐弟要团结,你是女孩子,以后结了婚,婆家人打你的话,你别像英子妈瞒着不说,无论对方是谁,我绝不会饶了他。”他记性好,该有的仇不会忘。 陆明文以为薛花花会骂他们两句呢,谁知薛花花啥也没说,倒是陆德文问他,“真把你们带去医院抽血化验怎么办?” “二哥说撞到头了,谁知道能检查出什么来?”陆建勋没在怕的,“不管二哥有没有受伤,去了医院就没不花钱的,医生要是说没事,我就说他们设备落后,要求去市里检查,市里检查不出来再去省城,一系列的费用花下来,他们舍得吗?况且城里人不是最看重面子吗,真要传出他家娃儿撞了人,面子往哪儿搁,我听老头子喊人给二哥换衣服就知道他们想私底下解决,那就给他们个面子好了。” 否则他才不去张家呢,万一被杀人灭口怎么办? 他和陆德文说了自己的担忧,陆德文表示赞同,“你说得对,进了他们家门就是他们说了算,不能轻易跟他们走。” 薛花花揉着面粉,神色柔和,她就说中午吃饭咋找不到人,去队上问,陆建国说两兄弟找他开介绍信去县里了,她猜到两人为了那件事,还担心他们做事冲动惹祸上身,没想到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她或许该教陆建勋看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但她不想。 不想在陆建勋心里埋下懦弱的种子。 况且她相信,陆建勋不是无端挑事的人,人不犯他,他也不会冒人。 薛花花非但没批评他们,还表扬了陆建勋,也说明了陆明文道歉的目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当日若闹到派出所,两人就吃亏了。 兄弟两各有表现好的方面,薛花花加以肯定。 得了肯定的陆建勋像开了外挂似的,学习上突飞猛进,正月底的考试,以语文地理历史80分的成绩甩第二名的陆明文五分取胜,所有人都难以置信,要知道,这次考试的题目是李雪梅爷爷跟几个朋友出的,重点都是学过的,但题目和以前大不相同,很多知识点穿插着考,感觉像是在问鸦片战争的影响,又像问鸦雀战争产生的原因,审题比答题的时间都久。 这次考试,是他们有史以来考得最差的。 要不是李雪梅手里的标准答案经过知青房所有人认可,他们非怀疑答案不可。 新的一年,除了高中课程难度加大,进度慢了许多外,其他似乎没什么变化,高中课程不像初中单调,数学增加了很多题型,几个字的题目有时候要写整整一页纸才算得出答案,更别论复杂多变的地理题了,高山盆地平原地点,季风海洋气候的区域...... 往往差两三个字,答案就十万八千里大不相同,几兄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51.051 极品婆婆 从小学课本到初中课本,几兄妹学得还算轻松, 即使觉得难, 也就过年期间薛花花代课的十来天, 例题薛花花照着课本念,更多内容靠他们自个儿消化,消化快的帮助消化慢的,薛花花讲课的进度拉得快, 但他们兄妹花了很多时间讨论商量才跟上薛花花的节奏。 高中课本开始, 各式各样的难题扑面而来, 哪怕课后题依葫芦画瓢的列步骤,答案极有可能是错误的, 有些题把罗梦莹和李雪梅都弄得糊里糊涂的, 要找知青房的人议论过后才敢肯定答案。 知青房的尽是些知识分子,往回在队上多有优越感,如今挫败感就有多重, 他们当中,完完整整读完高中的不多,而成绩优秀的更不多, 刚开始罗梦莹她们拿着题来知青房, 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你说你的算法, 我说我的步骤, 务必要将正确答案算出来。 可是吧, 次数多了就有点烦了, 不是烦题目怪异,而是他们自个儿都不会做,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似是而非的感觉快把他们折腾疯了。 记得陆德文他们扫盲开始,几兄妹遇着不懂的会立即找就近的知青们问,知青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四月份下旬起,知青房的人就有意无意避着几兄妹,陆明文连续找了两知青问问题都被对方故左而言他的转移话题,他隐隐有所察觉,回到位置跟拔草的陆明文嘀咕,“知青们好像不太搭理我,建勋,我是不是得罪她们了?” 月初,陆建国带着人去公社抱小猪,公社干部高度评价去年仁安村生产队的表现后,在去年7头猪的基础后添了两头,共9头猪,扬言是运往省城的,鼓励陆建国好好干,猪养得好,先进生产队队长还是他的,往年评选先进生产队队长是考察各方面综合水平,今年干部直接放话只以猪作为考察的对象,陆建国高兴坏了,回来后在猪场开了会议,继续扩建猪场,选个勤快的女同志到猪场帮忙。 这可把队上的人激动得不行,猪场的活轻松,不用忍受日晒雨淋,到腊月都有工分挣,哪个女同志不喜欢啊?尤其知青房的女知青们,多多少少也有点心动,刚来的知青嫌弃猪场味儿重不愿意来,然而愿意的女知青多的是,纷纷跑到家里求薛花花帮忙。 送书的,送糖的,乃甚至送钱的都有,整个生产队的妇女同志瞬间活跃起来,围着薛花花,严重打扰了他们的作息,正好几兄妹学习进入倦怠期,听课写作业都变得有点浮躁起来,加之知青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有时候静不下心来,他就吼了几句,吼完他就后悔了,他自己状态不行怪在女知青身上做什么,事后就给道歉了,不过看女知青们脸色,貌似很不爽。 难怪问问题不搭理他,还在生气呢。 陆建勋侧身瞄了眼不远处的女知青,两个女知青埋着头,小声在说着什么,他安慰陆明文,“不关你的事,明明看我们在写作业,她们还故意大声说话,你只是为我们抱不平而已,即使你不发脾气,大哥也会发火的。”陆建勋鼓励陆明文,“你做得对,为我们出头,弟弟我感激你。” 说完,像文言文里的老古董,双手抱拳作揖,看得陆明文好笑,拍开他的手,“好了好了,你笑不笑人,她们不和我说,我问其他知青去。”陆明文抬头四周望了望,绿油油的麦地里,男知青似乎有所察觉,故意将身子扭过去,用屁股对着他们。 陆明文顿了顿,仍抬脚往那边走,陆建勋拉住他,“看他们躲避的姿态就是不知道答案的,留着下工问罗知青吧。” 罗梦莹今年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乃十拿九稳的,只要丰谷乡公社有名额,罗梦莹就绝对占一个,故而哪怕教他们,罗梦莹也教不了多久了,去年下工后都回家听薛花花讲,今年罗梦莹坚持自己教,下工后去猪场,学习一小时,半小时数学半小时地理,亦或者半小时语文半小时历史,每天两门课,忙得不行。 “问罗知青耽误时间,会影响上课。”陆明文心有担忧,罗梦莹最迟八月就要回城,勉强把高一课程过一遍,要是中间磨磨蹭蹭耽误她时间,课程完成不了怎么办? 陆建勋翻白眼,“谁说课堂上提问的,等她讲完了,咱拿问题问她,明天让她告诉我们答案也成,用不着太着急。” 陆明文茅塞顿开,“你说的对,咱把问题记下,上完课再问。” 四月份的天渐渐暖了,地里到处是干活的人,兄弟两凑堆,不再考察复杂的数学题,更倾向于语文历史背诵类的科目,语文的难题还是文言文和诗词赏析方面,当然增加语文句子结构分析后,陆明文他们几乎都清醒过,各式各样的句子,结构千差万别,他们从来不知道,随随便便说句话还得按照顺序来,且口语和书面语大相径庭,陆明文蹲着往前挪动两步,叹气道,“语文都这么难了,你说高二的数学会难成什么样子啊?” 他翻过高二的数学书,密密麻麻的图形和步骤,有的他看都看不懂,真怕自己扫盲的开始不及格。 陆建勋把拔起的杂草扔进身后背篓,无所谓道,“再难咱学会就不难了啊,你没看见罗知青的俄语书啊,那才是难呢,连个字儿都认不得,写什么都不知道,数学再难,起码认识符号数字文字吧,难不到哪儿去。”罗梦莹回生产队时带了好多试卷和书,其中有两本俄语书,他翻开瞄了眼就只感觉头晕眼花想睡觉,难,太难了。 幸亏薛花花没兴趣要他们学,否则才让他难过呢,和俄语比,数学算得了什么? 陆明文想想也是,“这么说,我还是喜欢数学多点。”把地里的草拔干净后,两人又急忙去田里忙活,今年雨水好,田地里的草疯涨,除了下雨,几乎都在干活,陆明文他们到田里的时候,田里正热闹着,今年分到生产队的女知青多,女知青多了,勾心斗角就多,而且个个都不怕事,性格野,常常跟老知青们顶嘴,气得老知青们鼻孔冒烟。 见新知青直起腰板,冲着旁边的老知青发火,陆明文拉着陆建勋走得远远的,“咱还是少惹她为好,听建国叔说,知青一年比一年难管,想让咱妈吓唬吓唬她们呢。”知青房的气氛尤其不好,三天两头吵架,都是些芝麻大点的小事,谁天天洗澡用的水多了,谁挑水的水缸没有装满了,谁洗衣服没有去水池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忍忍就过去了,偏新来的几个女知青抱团挤兑往年的老知青们,说话阴阳怪气尖酸刻薄,把知青房弄得乌烟瘴气的。 饶是陆明文他们尽量避开,新知青的声音还是传到他们耳朵里,“周旭同志昨天帮你挑了两挑水,你想和人家处对象就直说,不想跟人家处对象就别叫人帮忙,吊着人家胃口很有成就感吗?” 周旭是前两年来的知青,陆建勋记得有次最开始学汉字就是跟周旭学的,奈何周旭是个半吊子,光教他一二三,害得自己在薛花花跟前丢了脸,之后来院坝参观他们考试,周旭又想方设法给他传正确答案,上了回当陆建勋才不会上第二回,所以没管周旭说什么,自己写自己的。 “二哥,周知青好像跟李知青在处对象吧。”帮对象干活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新知青气冲冲的质问人家做什么? 奇怪的是李知青不吭声,新知青嗓门更大了,陆建勋听不过去,抬头为李知青说话,“人家两人本就在处对象,和你说什么说,我说你这位同志,不好好干活,瞎嚷嚷个什么劲儿。”就因为今年来的女知青多,陆建国怕僧多肉少知青房分配不均打起来,天天撮合知青房的人处对象,老知青们多少对彼此了解些,又看新来的女知青脾气不好,东拼西凑的,能处对象的都处了,即便新来的男知青都和往年的女知青好上。 知青房天天成双成对的进进出出,气得新来的女知青火冒三丈,脾气更大,陆建国说他没做错,冲着她们的脾气,不抓紧时间把知青们凑堆,以后肯定得出事。 哪儿等以后?现在就出事了。新来的女知青看上有对象的男知青,还不得想方设法抢抢抢? 陆建勋说完低头和陆明文说,“想处对象早不说,人家两人处上了再来破坏人家感情,跟赵武斌没什么两样,要我说啊,建国叔该给她们上上思想品德课,品德不端,走哪儿都是遭人讨厌的。” “陆建勋同志,你说什么呢,仗着自己学过几年知识了不得了是吧?”刘萌萌双手叉腰,脸色铁青的瞪着陆建勋,“你凭什么说他们处对象?” “凭什么?”陆建勋扔了手里的草,胡乱指着个方向,“队长说的啊,为了促进生产队的和谐,队长做的介绍人,别说他们处对象了,知青房处对象的都跟队长报备过的,咱农村不像你们城里讲究自由恋爱,咱结婚是要介绍人的,入乡随俗的道理你懂吧,刘知青,你别瞪我,破坏人家感情是要遭人唾弃的,孙家村生产队的赵武斌知青你听说过吧,他就是抢人媳妇才落到这步田地的。” 赵武斌的事迹整个生产队都在说,跟着老丈人丈母娘生活本想过好日子,奈何运气不好,前年孙家的粮食被偷后,事后讹诈别人拿了点回来,仍然不够吃,赵武斌两个舅哥跟他断绝了关系,说什么不肯帮忙,孙家去年的粮食还了账后几乎没啥剩的,每天拆东墙补西墙,约莫穷得受不住了,赵武斌动不动就打媳妇,连着几个月的女儿都不放过,去年队上发生卢家的事儿后,各个生产队队长都挨家挨户警告不准打媳妇,就在那样的情况下赵武斌还不懂收敛,孙家生产队队长毫不客气把人带去了公社,由公社出面向县里领导打了申请,赵武斌被送到西边农场去了。 位置比李雪梅爷爷所在农场还偏僻,还艰苦,听说啊,日后哪怕知青们能回城,以赵武斌的情况,也没工作单位肯接收,赵武斌算是完了。 赵武斌的下场刘萌萌当然是知道的,她来生产队的时候,赵武斌刚走,到处都在说赵武斌的事儿,她觉得赵武斌没什么值得同情的,自己眼瞎要娶个农村人做媳妇,被拖累是迟早的事儿,她就是饥不择食也不会随便挑个人就结婚。 况且,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周知青又没结婚,她争取自己的幸福怎么了。 陆建勋看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有点不想跟她多说,索性直接道,“你要破坏人家感情,小心队长把你交给公社送到西边农场去,先来后到的顺序明白吗,亏你还是城里来的呢,连点羞耻心都没有,不害臊。” 约莫受孙宝琴的刺激,陆建勋非常厌恶破坏人家感情的人,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为啥偏偏盯着别人的,城里来的就了不起啊,没皮没脸。 陆明文拽他,“别说了,快干活吧,咱还有很多内容没背呢。” 陆建勋嗯了声,继续回答陆明文提的历史问题,不再搭理刘萌萌。 看陆建勋偏头就换了脸,刘萌萌气得肺都炸了,她家条件好,养尊处优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挤兑得说不出话来,站着生了会儿闷气,弯腰干活,边拔草边抹泪,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田里的人听她抽抽搭搭哭,不忍心,安慰道,“建勋性格直,说了什么话你没必要生气,周知青的情况咱不了解,只是啊,破坏人家感情的事万万不能做。”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心里多多少少还存了以前的封建迷信,做了坏事就要遭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刘萌萌年纪轻轻的,犯不着造这种孽。 听到身边都是指责声,刘萌萌更委屈了,回到知青房就把自己锁房间不出来,知青房扩建,男女知青分开煮饭吃饭,只是有几对结了婚的会凑合坐同桌,剩余处对象的男男女女偶尔坐一块腻歪几句,大多数,还是各做各的。 关于刘萌萌的事儿,知青房的人看在眼里,但不说破,陆建国每个月去公社学习,对男女关系上看得很重,谁要乱搞男女关系被他逮到,后果只怕很惨,而周旭喜欢谁,知青房的人大概明白,两个女同志为自己争风吃醋,心里不高兴是假的,高兴之余,自然要选个温柔体贴会干活的,这方面,刘萌萌差远了,周旭不可能选择她的。 所以,知青们压根不怕周旭和刘萌萌天雷勾地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纷纷起哄喊周旭去叫刘萌萌出来吃饭。 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下工后是知青房最热闹的时候,除了少数人,大多都是有伴侣有对象的,说话开玩笑没那么多忌讳,偶尔还会说几句荤段子,他们觉得无伤大雅,可落在陆建国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去年丰谷乡公社的干部大换血后,新官上任三把火,特别看重生产队作风建设,卢家媳妇跑了后,公社干部专门找他谈过话,叮嘱他多关注村民们思想作风,优秀先进的生产队,不仅要表现在卓越的成绩上,要应体现在村民们的思想作风上,简单几句话,令他无比惭愧,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抓生产队的作风,却不想村民们没给他惹出点什么事,知青房先乱了套了。 看到陆建国出现在院坝外,知青们瞬间闭上了嘴巴,尤其是去年来的知青们,对这个不苟言笑的生产队队长怕得不行,听老知青说,队长以前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接二连三发生了几件大事后,性格才变了,整个生产队,能让队长笑着脸说话的人也就猪场养猪的几个妇女同志了。 而那几个人中,有一个是连小偷都不怕的人,回城的梁兰芬同志也才她手里吃过亏,写的忏悔书前不久还给新来的知青念过...... “怎么着,干了天活不累,还有力气起哄是不是,成啊,既然这样,明天开始,下工后进行思想品德教育的学习,时间不长,半小时就够了,你们挑个文化高的人出来讲课,如果没有,我来教你们。”以前的陆建国在知青们面前总有点自卑,害怕知青们嫌弃生产队环境不好,看不起小学文化程度的他,以致于知青们有什么事,他能帮的尽量帮,不能帮的也想方设法找人帮。 就说建知青房,由生产队出钱出力的忙活,知青们住下来后,他手把手教他们撒种施肥拔草,下雨知青们没雨靴的,他帮忙编草鞋,知青们要去公社寄信领包裹,不想去的全部由他代劳,如今想想,他干什么要自卑,他是生产队队长,经过村民们选举,公社干部认可的,来到他的地盘就要听他的,他是生产队队长,不是知青们的妈,有些忙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对他们越好,他们越会变本加厉,比如今年来的知青。 语声落下,整个知青房都安静了,这门课开起来,知青们的脸恐怕没地搁了吧。 陆建国冷冷的扫过众人脸色,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没什么好丢脸的,你们是队长文化水平最高的,由你们领头学习,队上的其他人才有学习的动力,他们从目不识丁到会写自己名字是你们出的力,该好好感谢感谢你们。” 思想品德课程是公社干部提倡的,他还想怎么劝村民们抽时间出来学习,有知青们带头,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多了。 这件事说完,陆建国又问周旭和刘萌萌怎么回事,周旭急忙撇清关系,不敢让陆建国误会,他对刘萌萌没怎么说过话,喜欢之类的话是刘萌萌说的,陆建国看向女知青房间,像是在搜寻刘萌萌住的房间,又像是在想事情,片刻,严肃着脸开口,“城里的情况你们知道,丰谷乡公社偏僻,许多文件和指令发不到这边来,但公社干部明确指示,谁要乱搞男女关系,毫不犹豫的送到西边农场改造,以前怎样我不管,以后......给我把裤腰带勒紧了......” 在场的男知青听到最后句话,脸不由得红了红,尤其是尝过个中滋味的男知青,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不精彩。 陆建国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有些事儿,警告女知青不如警告男知青效果好,女的本就容易感情用事,男的要是把持得住,不怕女知青乱来。 在陆建国的监督下,知青房展开了思想品德教育的学习,下工后,半小时扫盲,半小时学习,在猪场会打扰薛花花她们,故而把扫盲的地点转移到了保管室外的院坝,说是思想品德,大致就是教大家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得多多做。 头两天是陆建国给大家上课,说话幽默风趣,讲的例子也好笑,逗得全部人笑个不停,声音传到猪场,听课的陆建勋都打了岔,话下意识的吐口而出,“二哥,你说隔壁讲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呢?” 最后个字还没落下,头顶就遭了两下,“有空关心别人怎么不好好检查检查昨天的作业,我看你是越来越懒了,估计西西都会你都不会呢。” 陆建勋赶紧立正坐好,目不转睛的盯着木板,木板用得久了,颜色看上去很旧了,李雪梅写字,稍微速度快点就会打滑,以致于有些字的颜色轻重不一,他们学的是《烛之武退秦师》,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 文言文又长又难,一篇课文,两个小时才能讲完,而讲完了还得记知识点,太难了。 但李雪梅讲的很认真,高中课本,李雪梅也有不会的,每每遇到自己解释不通的地方,她都会做上标记,和罗梦莹讨论,罗梦莹不擅长语文,她便写信问农场的爷爷,几乎每半个月农场就有信来,当然,除了信,还有许多题目,为什么陆明文的信心被打击,都是那些题目给害的。 光是应付罗梦莹带来的试卷作业就够他们烦的了,加上农场那边出的题,陆明文真心觉得脑子不够用,包括擅长语文的陆红英都不怎么说话了。 想着马上又要考试了,几兄妹倍感压力山大,专心听李雪梅讲课,自己在本子上做好笔记,高中开始,他们耗的本子和笔明显比去年增加很多,光是这个月,他们就消耗好几个本子,学习文言文前,薛花花让他们把文言文先誊抄在本子上,李雪梅译的时候,他们在重要的地方做好注释,回家就能自己看了,个人看个人的本子,然后交换,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哪儿是自己记漏下的。 依着他们的意思,文言文的翻译该全部写在旁边,但薛花花不让,说李雪梅念什么他们写什么的话会漏掉重要的,高中课本长,不该像小学初中全部往脑子里记,要有选择性的记忆,无论是语文还是数学,记重点,再由重点引申就能拉出其他知识点。 薛花花看几兄妹老实了才去旁边陪西西他们玩,李雪梅的儿子一岁多,走路不怎么稳,西西懂事不欺负他,东东却是个顽皮的,小明好好玩自己的,他一会儿拍小明两下,一会儿推小明两下,硬是要小明扯着嗓门哭两声他才高兴。 眼看着东东又伸出手朝小明脸蛋上拍,薛花花呵斥声,“东东,干啥呢,再欺负小明弟弟看我不打你。”说话间,东东伸出手拍了小明巴掌,玩木头片的小明抖了抖脸,扁着嘴欲哭,薛花花抱起他,摊开东东巴掌拍了两下,“小明不哭啊,薛奶奶打东东哥哥,东东哥哥不听话,该打。” 小明见东东扯着嗓子嚎,顿时不哭了,抓起地上的四四方方的木头片,小小的一片,比麻将大不了多少,是队上找人做衣柜,薛花花请木匠锯的,家里堆着差不多百来个,有字和拼音,拼音西西全部会认且会写了,现在正学字,天天来猪场就带着,能学字,还能做加减法用,非常方便。 干嚎了两声的东东虚着眼,见自家奶奶不理自己,举起自己的手里的木头片,“东,东西的东。” 薛花花点头,“对,东西的东西,你跟你哥的名字加起来就是东西。” 东东听不懂深层含义,但指他和哥哥这话是明白的,把木头片递给西西,“哥哥,哥哥......” 小明跟着喊哥哥,不过他还喊不清楚,换作其他人,压根不知道他说什么,只有天天跟他一块的才明白,西西抬起头,大声哎了声,拍拍身边的位置,“小明,来,哥哥教你认字,爸爸的爸,爸爸,爸爸,小明的爸爸在哪儿?” 小明指着外面,啊啊的说。 东东看两人不搭理自己,心头急了,挪着屁股朝西西身边移,晃动手里的木头片,“月,月亮的月,月亮的月。”争风吃醋的表情看得薛花花忍俊不禁,怀里的小明挣扎着要下去,薛花花警告东东,“你要是再打小明,你五叔来了揍你顿不可。” 东东歪头,紧张的看向外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薛花花拉了根凳子坐下,教她们认木头片的字,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小明不会说话,只啊啊啊点头,而东东就很夸张了,张大嘴,声音足以媲美嚎啕大哭的趋势喊,“田,田地的田,田地的田......” 吓得小明打了个哆嗦,身体差点后仰倒下去,转头看是东东,才稳住身形,适应下来。 随着李雪梅把木板上的最后句文言文翻译完,陆建勋忙收起笔,掏了掏耳朵,“妈呢,能不能让东东小点声,吓得我写字把纸都戳破了。”两个侄子,西西才像他们家的,吃得少,脑子聪明,而且懂礼貌,不像东东,什么事就会扯着嗓门喊,没人理就假哭,假哭还是没人理的话就立刻收声,该干什么干什么,心眼多得不知道像谁。 陆红英说东东聪明,陆建勋不觉得,搞不准像赵家的,为了粮食坑蒙拐骗啥都做,东东长大了要那样,全家有得受的。 东东听到陆建勋抱怨他,拿起地上的卡片,指着上边的字给陆建勋念,“文,文章的文,作文的文。” 看得陆建勋哭笑不得,长叹道,“东东啊,别像你外公他们啊,咱家都是干活吃饭,脚踏实地过日子的,你要像那边人,我就把你丢出家去。”东东这性子,不好好管教,以后容易走歪路,他对陆德文这么说,惹来陆德文调侃,“前几年我还以为你要走歪路呢,你不也好好的吗,笔记记完了吗,记完了回家。” 陆建勋啧啧啧出声,“大哥,你要不信我的,以后小心后悔。” 他算是了解知青们口中一年不如一年的意思了,光是两个侄子和小明就有感觉,一个比一个厉害,长大了不知成啥样子,他又冲李雪梅道,“雪梅嫂子,你家小明也得好好教,否则日后跟东东一块,恐怕没人管得住。”别看小明长得白白胖胖的,心眼比他都多,昨天刘云芳从家里带了三个红薯来烤,他就说了句他要吃,小明硬是没让他进灶房,看到他进灶房就哭,推着他往外走,起初他还没回味过来啥意思,还是刘云芳解释他才弄明白了。 一岁不到的娃就懂这些了,想想他一岁半的时候,听陆德文说抓着泥巴往嘴里塞呢......算了,人比人,不提也罢! 李雪梅收拾好课本,拍了拍身上的粉笔灰,弯腰抱起小明,笑着说,“你四叔担心你长歪,跟着你东东哥,以后有肉吃。” 薛花花叫西西把木头片装起来准备回家了,西西乖巧的捡,东东故意捣乱,装木头片的有个小篮子,专门给西西编来提木头片的,西西捡进去两片,东东就把里边的捡出来,陆建勋扶额,“大哥大哥,快看,又开始了,东东到底像谁啊。”偏西西还很有耐心,木头片被捡出来也不生气,提起篮子,踮着脚把篮子举到头顶推到桌子上,再专心捡木头片,捡来放桌上,完了伸手要陆德文把他抱上桌,将桌上的木头片全部装进篮子。 陆建勋抱着西西就狂亲两口,“西西呢,四叔的好侄子,四叔喜欢你,四叔有了钱给你买糖吃。” 对孩子来说,糖是最稀罕的了,东东赶紧伸手,双手趴着陆建勋腿,“四叔,四叔,抱抱我,抱抱我。” “你不听话,四叔才不喜欢你。”他还是喜欢听话懂事的西西,等扫盲有了钱,怎么着也要给西西买两个糖吃,说起来,他当叔叔的还没送过西西东西的,他想了想,“西西,晚上想不想挨着四叔睡?”物质方面的他暂时拿不出来,但精神方面是有办法做好的,西西挨着他睡的话,他能教西西读书认字。 他妈说了,下半年就把西西送学校去,以他的水平,把西西培养成第一名不是问题吧。 想到这,他也不问西西了,直接和薛花花说,“妈,晚上让西西跟我和二哥睡吧。” 薛花花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只是两人都是睡着了雷都打不动,西西滚到床底下来怎么办,“下半年吧,下半年在你们房间再做张床,西西跟你们睡。” 陆建勋觉得可行,抱起西西就往外走,留下瘫坐在地上干嚎的东东,“四叔啊,四叔啊,抱抱我,抱抱我。”声音又尖又细,陆德文耳朵鸣了几秒,弯腰抱起他,搂着腰肢往后背一甩,“爸爸背你。” 东东还是嚎,嚎了几声看前边的陆建勋没反应,打了两声嗝,指着保管室方向,要去那边玩,陆德文不依他,“天黑了,回家。” 天擦黑了,只看得清模模糊糊的人影,保管室的学习结束了,走出来许多人,人人都背着背篓,提着凳子,陆德文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回头喊薛花花她们回家,自己和陆建勋走在前边,回家后,陆红英去灶房烧火热饭菜,他们在院坝整理晒着的草,薛花花则把陆红英白天挖回来的野菜洗干净,天气不算热,他们家还是维持冬天煮饭的习惯,早上多煮点,中午和晚上吃冷饭,薛花花蹲在院坝外,边洗野菜边和陆德文他们商量自留地的事儿,“往年没种过蔬菜,全靠红英漫山遍野的找,今年咱家自己种些,咋样?” 哪怕薛花花心里有了主意,还是会问陆德文他们的意思,倒不是假惺惺的询问,而是避免有些问题自己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好啊,妈炒的菜好吃,以后每个月考试的话吃炒菜怎么样?”陆德文没开口,陆建勋抢了先。炒菜费油,除了每个月考试,家里不咋用油,去年熬的猪油和鸡油还有很多,每个月多炒两个菜应该没问题吧。 陆德文双眼放光,随后又略有迟疑,“会不会太浪费了。”生产队很少有人种蔬菜的,粮食都不够吃,哪儿腾得出地儿种菜,要是蔬菜的害虫把庄稼祸害了,得不偿失。 “不浪费,你们学习辛苦,咱每个月吃回炒菜,蒸鸡蛋,打牙祭。”家里天天能捡三个蛋,蒸蛋的话,五六个就蒸满满的斗碗,不是问题。 陆建勋高兴得快跳起来了,“好,听妈的,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听他妈的话,日子才过得好。 “不过......”薛花花话锋一转,“吃好了,学习得跟上,这几天我们看你们写作业心不在焉的,咋滴了,没动力了是不是,钱不想要了?” 想,怎么不想,他们还想买解放鞋呢,不就是写作业吗,题目刁钻了点吗?没问题,通通没问题! 52.052 极品婆婆 陆建勋拍着胸脯向薛花花保证,薛花花没吭声, 半晌催促他们快干活, 家里的煤油薛花花全收着, 一年到头没点过没有灯,久而久之,全家已经习惯摸黑吃饭摸黑洗碗的日子,白天挣工分, 下工学习, 傍晚回家做家务, 以致于吃了饭就要上床睡觉,清晨和中午才有空复习功课, 薛花花边抱着草进柴篷, 边说,“前两天听你们读书的声音似乎在打瞌睡,我觉得扫盲的考试有点远, 奖励也远了,重新制定个近点的目标。” 以前几兄妹为了吃米饭吃鸡蛋,学习上非常用功, 年后态度就渐渐懒散了, 除了题目难度加大信心不足的原因, 再者就是米饭和鸡蛋的诱惑力比不上心理的疲惫, 春乏秋困, 几兄妹好像更容易累, 薛花花放下草, 看着院坝里干活的模糊身影,“你们觉得咋样?” “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三兄弟对薛花花是绝对信任,薛花花不会害他们。 薛花花挑了挑眉,坐下吃饭时,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想周周吃炒菜鸡蛋我答应你们了,但你们要明白个道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吃饭就得干活,想吃米饭就要考得好,想周周吃炒菜鸡蛋,更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陆德文是生产队的一级劳动力,他不觉得自己还有向上的空间,“妈,我们还有挖掘的潜力吗?”总不能叫他们做生产队队长会计之类的吧? “不用你们夜以继日的干活,我们改改考试的奖惩就够了,考得不好的照样吃饭吃菜,咱换个惩罚。”薛花花握着筷子,笑着开口。 “好啊......”陆建勋喜出望外,老实说,他也不赞同成绩不达标的人饭量减半,试想啊,为了考试辛辛苦苦早起晚睡,头悬梁锥刺股的拼命学习,结果成绩出来连基本饭量都保不住,还不如不考呢,不考的话没有吃米饭鸡蛋的机会,至少不会冒什么风险。 陆德文和陆明文纷纷表示赞同,只有陆红英略有怀疑,斟酌的问道,“妈觉得惩罚什么好?” “罚钱,不是答应你们通过扫盲考试的人人六毛钱吗,鉴于三妹的钱提前花完了,我寻思着多给四毛,人人一块钱。”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几兄妹高兴得忘乎所以,1块钱,能买很多东西了,她们共5人,薛花花拿出5块钱的话,家里还有钱吗? 薛花花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顿了顿,又说,“此后每个月考不好的罚1分钱,怎么样?” 当然不怎样了,罚钱还不如少吃点饭呢,他们就说薛花花咋突然涨价了,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哪儿有这么好事的。 屋子里一片沉寂,但听薛花花高兴地欢呼,“好,既然大家没意见就这么决定了,从这次考试开始,分数低于70的罚1分钱,要是四科成绩都不好,罚4分。”在几兄妹的哀嚎声中,薛花花兴致极高,“大家不用担心,你们扣掉的钱我不会花,到时候用扣掉的钱去公社买肉,买多少算多少,犒劳大家扫盲以来的辛苦。” 几兄妹感觉不太好了,她们非常想吃肉不假,如果用属于自己的钱买肉,心情怎么都美妙不起来,陆建勋跟薛花花商量,“妈,要不还是算了吧?”想到钱可能会减少,心里头就不舒服,宁肯不多要四毛钱,好过要了被扣掉。 “你不是答应好好学习吗,70分都达不到还想周周吃炒菜,你不觉得亏心哪,谁有意见的提出来,把话说清楚,明天好做下笔记。”薛花花语气变得强势起来,几兄妹哪儿敢忤逆半句,陆红英先表态,“妈,我同意,题目难是难了,稍微用功70分不是问题。”细数前两次考试,她也就三门科目没达到要求而已。 赵彩芝听薛花花的,“妈,不要钱我也会努力的。”不管有没有钱,她都不会辜负薛花花好意,自从读书识字后,每天忙碌了起来,但不像从前脑子乱糟糟的,除了干活不想其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想事情通透了很多,而且做事不慌不乱,更有条理了。 以前是薛花花说什么她做什么,薛花花不安排活计,她就找不着事儿做,现在不会了,即使薛花花不在家,该做什么她都能安排清楚。 “听听彩芝的话,思想觉悟比你们兄弟高多了,你们要觉得不好......” 薛花花的话还未说完,三兄弟忙不迭发表看法,“妈,大嫂说得对,是该用功学习,队上的人又是扫盲又是参加思想品德教育的学习,咱不能落后于人,扣钱就扣钱,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古人说的话,总有道理。” “行,快吃饭吧,明天考试,大家早点睡觉,全力以赴啊。” 说起考试,几兄妹完全没有以往的激动兴奋,绷着脸,极为严肃紧张,问薛花花,“妈,咱啥时候考?”马上五月了,要挖田插秧收小麦,忙得恨,恐怕抽不出半天时间考试。没错,考试至少要半天才能完成,上回考试遇见下雨,明天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早上起床考语文,中午吃了饭考数学,傍晚下工考历史和地理,分段考试,大家做好准备。”试卷薛花花早拿到了,也各自誊抄了5份,就她的眼睛来看,以几兄妹懒散的态度,这回考试恐怕有难度,“碗筷我来洗,你们早点回房间睡觉。” 他们哪儿睡得着,回到房间后,不断回想四月份学的知识点,生怕考得不好遭扣了钱,陆明文冲陆建勋说,“建勋,扣钱也不怕,你想啊,咱本来只有六毛钱,眼下多了四毛,大不了用四毛来扣,总不至于会扣完吧?” “有四毛不要为什么要扣,我还想给西西买糖吃呢,说话要算话,以后别再絮絮叨叨说些丧气的话了啊,我要全力以赴。” 陆明文不服气,“我哪儿说过丧气话了,倒是你不安好心,就说我问知青们问题,你劝我留着问罗知青,试想,有问题不及时解决,问题越堆越多,能喘过气来吗?”说着,陆明文伸手推了推陆建勋,“你才是拖后腿的人,过去点,我要睡了。” “我要被你挤下去了,你是不是想摔着我自己考第一啊,想得美,我就不过去。”陆建勋不仅不往边上挪,还往陆明文身边蹭了蹭,“明天你睡外边,我睡里边,我怕你歹毒踢我下床。” “我看你有被害妄想症吧......” 兄弟两说着说着吵了起来,直到外边薛花花骂人他们才止了声,闭上眼睛老老实实睡觉。 天不亮陆明文和陆建勋就醒了,摸黑去灶房舀水洗了把冷水脸,紧张得走来走去,清晨的空气夹杂着湿气,兄弟两手里捏着本子,小声背诵语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们得抓住考试前最后机会学习。 没多久,陆德文和赵彩芝起床了,两口子靠墙坐着醒瞌睡,天边慢慢的露出鱼肚白,本子上的字迹模模糊糊能看个大概,陆德文翻开本子,嘴里默念着上边的字,陆建勋瞄了眼,有些不以为然,陆德文猜题猜得不准,他才不浪费时间呢。 农场那边的老人不知什么心态,题目次次刁钻,审题稍微不注意就会出错,别说满分,九十分算顶天的优秀了,罗梦莹和李雪梅好奇自己水平,会跟着他们做考试的题目,有次李雪梅考得不如他们,拿到考题本的瞬间,陆建勋问薛花花,“罗知青她们会做这套题吗?” “没问,好好看题目,做到第5页就别往后翻了,后边是数学题,中午再做,为了公平,谁要偷看数学题的话,不用口试,数学直接扣1分钱,明白吗?”光是誊抄题目,薛花花写了足足三天半才写完,写到第四遍时,她几乎连题都会背了。 庄稼地的活重,要是让他们自己誊抄题目会浪费掉很多时间,她在农场还算清闲,有时间就抄,这样能节省他们的时间出来。 她的字写得不好看,好在都认识,几兄妹专专心心考试,薛花花去灶房煮饭,时不时出来打个转身,待房间里响起西西和东东喊人的声音就进屋给他们穿衣服,薛花花提醒他们在考试,兄弟两也不捣乱,搬着矮凳子坐在旁边,自己玩木头片。 薛花花用蒸笼蒸了锅馍馍,下边锅里煮的稀饭,待锅里的水沸腾了,把野菜扔进去煮熟了捞起来沥水后撒点盐和酱油,搅匀了装碗里等会端出去。 没有手表计时,薛花花只能估摸着时间,馍馍蒸好,把稀饭舀进碗里装着,不烫的时候就喊外边的陆红英把本子收起来,不管做没做完,都得收了准备吃饭,吃了饭还要上工呢。 几兄妹轮流做小组长,陆红英先把自己本子阖上才收陆德文他们的,陆建勋还在埋头写写写,陆红英极为人性的先收陆明文和赵彩芝的,最后才轮到陆建勋,即使这样,陆建勋的作业仍没做完,其中的诗词鉴赏是他们没学过的诗,既考了其中诗句的意思,又要回答诗词的意境和诗人想表达的情怀,难,太难了,难得陆建勋想摔笔。 陆红英把本子收好,用稻草拴起来打上死结搁在旁边,进灶房帮忙端碗筷,除了陆红英和赵彩芝,三兄弟耷拉着脊背坐在高凳子上唉声叹气,薛花花故意问,“怎么了,这副样子是都考得很好吗?” 陆德文抬眸瞄了眼陆明文,心情有点复杂,再看神色恹恹的陆建勋,沉重的心情好转了点。 陆明文和陆建勋考试算得上两个极端,陆明文考得好得话会烂泥似的愁眉不展,你要问他,他保证说,“不好,有两道题的答案我估不准,肯定错了,还有最后道题,太难了,我都是乱做的。”等结果出来,他奶奶的,成绩最好。 而陆建勋好坏都表现在脸上,考得好不好,从他脸上就能看出结果。 陆德文见两个弟弟这样,心底有数,陆明文考得好,陆建勋考得差,而他呢,陆德文叹气,“好像很多题都不会,妈,农场那边啥时候不给咱出题啊。”都几十岁的人了,好好接受改造不好吗,乱出什么题目。 薛花花把碗放在桌上,笑道,“咋了,是不是很感动,我和陆明媳妇说过了,有机会了,你们去农场看看老人家,素未谋面人家肯花心思给你们出考题,难为他们了。” 陆德文快哭了,巴不得他们不出题目才好,要他们心怀感激,陆德文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听说农场管得严,我们非亲非故的,人家不会同意我们进去吧。” “不要紧,和陆明他们一起,老实介绍自己的身份,农场的人不会拦着的。”薛花花本是想逗逗他们,真说到这个份上,倒是觉得去一趟也没什么,陆明和李雪梅平时没时间,要去也等过年了,时间还很久,到时候再说。 薛花花把本子带去猪场,对照李雪梅给的正确答案打分,意料之中的是,除了陆德文,其余几人的分数都不到70,陆红英69飘过,陆建勋63,陆明文67,而赵彩芝只得了50多分,李雪梅和罗梦莹看几人答题的情况,“婶子,德文兄弟他们够厉害了,我做了遍题,分数也在60分左右,我爷爷和几个朋友以前就是学校里的老师,考试方面特别严格。” 罗梦莹边对照着答案看题目,点头附和,“我也感觉到了,这种题目,比高中的作业还难,换作我,我会崩溃的。”她带来的作业是试卷在农场老人出的题目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想当初自己要遇到这种老师,辍学都是可能的。 “我爷爷信里说有更难的题目,怕打击德文兄弟他们的信心才没写下来的。”因为题目的事情,李雪梅和农场的信多了起来,听爷爷说,农场的人对陆德文他们好奇不已,几个老头子坐一起,天天议论他们,其中有两个朋友以前是搞科研的,问陆德文他们有没有心思学物理化学呢,男生脑子转得快,历史和地理不好的话,物理化学说不定有天赋。 李雪梅问薛花花想不想让陆德文他们学,薛花花沉吟道,“暂时不考虑,地理和化学讲究灵活多变,没有厉害的老师,自学的难度太大。”家里条件好的话薛花花不会在意,目前的情况,重心还是要在挣工分上,历史和地理靠背诵多,几兄妹哪怕干活也能背,而理科方面注重实践更多,学起来难度更大。 “我回信的时候和我爷爷说,农场的人可关心德文兄弟他们的学习了,我爷爷在信里说,有机会让德文兄弟他们去农场玩呢。”农场的人大多背着坏分子的标签,出农场是不可能的,只得外边的人去探望,“里边有位爷爷过年身体不好,以为他熬不过三月份,没想到挺了过来,我爷爷说就是靠着给德文兄弟他们出题挺过来的。” 老爷子在信里让她多和薛花花她们学习,跟积极优秀的人做朋友,思想会受感染和启发,从而充满朝气,相反,整天和死气沉沉的人生活,明朗乐观的心会渐渐低迷,看不到未来的方向,农场的生活就是这样,每天漫步目标的活着,心头想着未来有希望,而希望在哪儿,没人说得出来,也没人敢保证自己等得到,薛花花她们扫盲读书的事,重燃了很多人对生活的信心,对未来的憧憬。 无论形势怎么变化,保持学习的心态,每天都是努力奋斗崭新的一天,而明天,因为今天的努力会更美好。 这种心态,当下很多人都没有。 “婶子,我爷爷信里说感谢你呢,因为你们,农场的气氛好了很多。” 薛花花诧异,“感谢我什么,我得好好感谢他们,过年的时候看情况,可以的话让德文他们跟着去农场看看老爷子。”李雪梅说过李家的情况,李老爷子是以前的教授,因为送儿子出国被冠上间谍的身份送到农场改造的,陆德文他们能得他教育,哪怕不考大学,日后也受益无穷。 “有机会我也想去农场看看,可是估计没机会了。”罗梦莹满脸遗憾,陆建国私底下提醒她这几个月注意言行,丰谷乡公社的大学生名额快下来了,到时候推荐她去,最迟八月底,她就得离开生产队了,想想这几年的日子,挺舍不得的。 李雪梅揪她,“好好的事情被你说得多坏似的,你的情况,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拿不到呢,到了大学别把我们忘了就好。”关于大学,李雪梅是不期待了,以她的成分,怎么轮都轮不到她身上,况且她有孩子,离开久了自己也舍不得。 “不会忘记的,以后放暑假我得回来教德文同志他们学习呢,没了我,恐怕你吃不消。”罗梦莹这方面是信心十足,要知道,过年回家,她专门找学校的老师突击过的,就是担心在陆德文他们面前丢脸,可惜时间太短,有些内容来不及讲,以致于仍然出了丑,以陆德文他们学习的进度,今年把高二上学期课本学完,再用两个月好好巩固,最迟后年就能把高中课本学完,明年暑假的话,要么高二最后几章节内容,要么高三。 李雪梅好笑,“是是是,你厉害,以后我家小明还得托你照顾。” 看院坝沿边草上的露珠干了,她们收起本子,人人背个背篓出去割猪草,而李雪梅则背着儿子干活,陆红英让李雪梅把孩子送到她家,断了奶的娃儿,不磕着绊着就没啥事,李雪梅不肯,怕麻烦陆红英,所以做什么事都用冬裙背着小明,陆明要是在地里干活,李雪梅就把小明放地里交给陆明,几乎不耽误干活。 猪场没有添人进来,倒不是陆建国不愿意,而是闹得太厉害了,谁都想去猪场干活,不是央薛花花就是来他家求他,换作往常,陆建国不是考虑太多,今年养猪的任务重,由不得他不小心,不管叫谁去猪场,势必会得罪其他人,万一对方怀恨在心在猪身上出气,他可承受不起。 左思右想,还是薛花花的办法管用,上半年猪场不进人,下半年从生产队干活的人中挑个最积极的人进猪场,这样谁都没话说。 故而猪场干活的还是五个人,早上割七背篓猪草,下午割七背篓,其他生产队的猪胃口如何他们不知道,十四背篓猪草,配着红薯藤粉顶多三天,胃口大得很,好多生产队的队长偷偷跟着薛花花学经验,同样的猪草,同样红薯藤磨的粉,始终达不到预期的目标。 有人说原因在于薛花花读过书的原因,放眼其他生产队,从没见过读书人养猪的,而仁安村生产队养猪的妇女同志要么高学历,要么正在扫盲,猪是动物有灵性,喜欢知识分子。这种说法得到很多人认可,要不去年陆建国怎么把扫盲的地点安排在猪场呢,是想给猪灌输学习的思想,茁壮成长呢。 于是,其他生产队纷纷要求养猪的妇女扫盲,甚至专门挑了两个女知青去猪场帮忙。 到年底有没有效果生产队队长不知道,只是女知青眼高于顶,看不起其他妇女,天天在猪场吵架,仁安村生产队是5人齐心协力养猪,活干多干少不计较,他们生产队是分工干,你养头猪,我养头猪,做上记号,各管各的。 说起这个,生产队队长批评了她们好多次,最后没办法,只得把女知青安排到其他地方。 薛花花她们割猪草走得远,听见外村的人抱怨女知青懒惰看不起人,问薛花花怎么处理和女知青的关系,人际关系,更多讲究投缘,只能说她运气好,遇到两个性格好的女知青,换作梁兰芬,只怕也处不到一块去。 “说起你们养猪场,到处眼红得不得了,咱队长次次开会都要夸奖你们两句,他要不是队长,恐怕会把户口迁到你们生产队来。” 孙桂仙挨着薛花花,震惊道,“太夸张了吧,他想迁过来就迁过来啊,得咱队长点头才算。”不是孙桂仙吹嘘,想搬到她们生产队的人不止两三家,周围几个生产队的人都在想办法,包括她娘家大哥,跟儿子断绝了关系,跟兄弟感情不好,想起她这个妹子了,说要搬过来挨着她互相有个照应,孙桂仙可不信孙永昌是好心,这一年多,她把孙永昌看得透透的了,女婿去了农场,媳妇身体不好,女儿又带着娃儿,哪儿是想离她近点,分明是想打秋风。 迁户口管得不言,两个生产队队长答应即可,孙永昌找她说了两回,她都没搭理。 “我说的可不夸张,咱生产队没处对象的小姑娘都想嫁到你们生产队来呢,托身边的人帮忙牵红线呢。” “还有这种事?”不怪孙桂仙没听说,因为生产队的小伙子抢手了很多,各个生产队的姑娘都想和她们队的小伙子处对象,便是卢红波那种人都有人从中牵线,孙桂仙若有所思的瞅了眼薛花花,“你家明文和红英咋没人帮忙介绍对象呢?” 整个生产队,陆明文算优秀的了,虽说离过婚,但没娃儿,年纪又不大,照理说很好找对象才是。 薛花花弯腰勾猪草,头都没抬一下道,“明文有正事,暂时不考虑结婚的问题。” 孙桂仙哦了声,被刚才说话的妇女扯到旁边,听妇女小声问,“她家明文没处对象吗,杨兰菊不是说陆明文跟他处着吗,还说过明年就结婚。” “放她娘的狗屁,杨兰菊就是胡说八道,她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配得上明文吗,还处对象,她真以为明文眼瞎呢。”孙桂仙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不知道的以为明文是她儿子呢,反观旁边的薛花花,脸色平静,不喜不怒,对方忍不住纳闷,“不是跟杨兰菊处对象?” 杨兰菊那姑娘,咋乱说呢,得亏她遇见多嘴问了句,否则就错过个好人哪,她扯了扯孙桂仙,“你和薛花花关系熟,能不能帮忙从中牵个线,我家小女儿,17岁了,勤快得很,我们在外干活,家里洗衣服做饭都是她......” 孙桂仙撇嘴,“没听见花花说啊,明文他们要专心扫盲,没时间处对象。” “他们不是扫很久了吗,咋还在扫?” 孙桂仙哼了声,“你以为呢,花花是有计划有目标的,高中课本,你见过没,花花说了,明文他们把高中课本学完才算扫盲成功,才高一呢,估计还得一年多。”一年多是罗梦莹说的,孙桂仙不懂什么进度,像她扫盲,除了写自己名字认真外,其他都敷衍了事,进度到哪儿她是不清楚的。 对方略有惋惜,“这样啊,没关系,你帮我问问,要是她答应的话,过两年再谈结婚也成。”冲着薛花花养猪的本事,她女儿嫁过去就不会过穷日子,而且薛花花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儿媳妇娘家再拖后腿,薛花花该有的礼仪都做到了的,有这种讲人情的亲家,靠谱。 “花花不会同意的,明文的性格你不知道,有了对象就不认娘的人,花花好不容易把他掰正,不会让他像从前那样的。”陆明文不懂拒绝女同志,对象要是吹两句枕边风,他的心就飘了...... “我女人不是挑拨离间的人,她可懂事了,傍晚回家还帮我按摩肩膀,让我别太辛苦,累活重活交给其他人,她啊,真要跟明文成了,保证比明文还孝顺他妈。” 孙桂仙又不是十几岁小姑娘,没结婚的时候是勤快人,结了婚就变了样,对方的话,她不信,只是不好意思说破,“我不当介绍人,花花都说了过年再说,我要再没皮没脸找她聊这个,不是故意的吗?”见薛花花拿着镰刀往旁边才多的地方走,她赶紧追过去,“花花,等等我啊。” 她追到薛花花,把杨兰菊说和陆明文处对象的事儿了,薛花花似乎并不意外,提醒她割猪草,并没多说。 孙桂仙不平衡,逢人就问杨兰菊怎么回事,陆明文天天在地里干活,没和人处对象,杨兰菊咋大嘴巴乱说,听得地里的人惊讶不已。 半天时间,杨兰菊的事情就传开了,吴小红她们听到消息,杀气腾腾找杨兰菊吵架,她们就说陆明文咋会看上杨兰菊这种丑八怪,原来是杨兰菊乱说的啊,太不要脸了,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哪。 在秧田干活的陆明文还不知道为了自己有人大打出手的事儿,他还在想语文的考题,问陆建勋考得咋样,陆建勋说考得差,两人交换了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不是陆建勋错就是他错,怎么想怎么不踏实,“建勋,要不问问旁边的知青?” 不问出答案,心里像有猫爪子挠似的。 “要去你去,我不去。”陆建勋不想看人脸色。 陆明文顿了顿,“好,我去,你等着啊。” 他直起身子,望了望周围离得近的知青,好像有所察觉似的,知情们抬头回望眼,随即转身避开他去,明显的拒绝陆明文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抬脚,朝着角落离得最远的知青走,“孙知青,我想问你道题......” 对方愣了几秒,“啊,什么题?”说话时,眼珠子打量着不远处的人,“要不你问问李知青,我学的都还给老师了。” 不是他不帮忙,而是问题难,他也回答不上来。 闻言,陆明文顺着他目光的视线望去,眼神落在全神贯注干活的知青身上,迟疑的走了过去,“李知青,我有个问题能不能问你,不难,是首诗词赏析的题,□□主席的诗......” “别问我啊,我也回答不上来,要不你还是去猪场问李雪梅同志吧,她知道答案。”实在是被陆明文他们的数学题弄怕了,半个小时算不出结果不说,有时算出来的结果是错的,挫折感太过强烈,他都不好意思在陆明文他们面前显摆了。 万一不小心说的答案是错的,不是叫人笑话吗? 陆明文掉头去问其他知青,都说不会,陆明文无法,回到自己位置,对陆建勋说,“他们不搭理人。” “算了,中午回家咱就知道答案了,考过就不想了,想想数学吧。”陆建勋苦了脸,数学是四门中最难的,光是会做课后题肯定考不好,得融会贯通,薛花花明确告诉他们,数学没有捷径,多做题多归纳总结解题思路才行。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两兄弟洗干净腿上的泥就往家跑,因为在秧田干活,出门时他们没穿鞋,搓干净脚上的泥,火急火燎跑回家等薛花花公布答案,得知只有陆德文过关,其余几人皱起了眉头,不相信年后成绩垫底的陆德文突然又窜了上来,陆建勋拉着陆德文手臂要看他写的答案,薛花花敲了敲桌子,“考数学题了,我去热饭,喂东东吃了饭把院子里的草翻晒遍,有三个人做完题的话就叫我,我好估计时间。” 翻到数学题,无论语文好与不好都没心情管了,因为这次的数学题太难了,尤其最后几道绝对值求倒数和证明求面积的题,难得陆建勋快哭了,小声问对面专心做题的赵彩芝,“大嫂,你会吗?” 几人当中,赵彩芝成绩是最差的,陆建勋看她几乎没抬过头,心慌得不行,没理由赵彩芝会的题他不会啊。 赵彩芝抬起头,咧着嘴笑了笑,“有的会有的不会,四弟做完了?” 陆建勋叹气,想去看陆明文和陆德文的本子,奈何两人边答题边用左手捂着,生怕有人抄他们答案似的,陆建勋嗤了声,低头继续看题目,语文题是字越多答案越简单,数学是字越少答案越难,他先做最后道证明题,把图形看了遍,薛花花画图形映着考卷画的,考卷上的图形是农场那边的人画的,不知用了什么工具,圆形弧形画得跟数学课本上的一样,故而本子上的图形几乎没有啥偏差。 他先打了遍草稿,本是想试试,谁知真的算出来的,他暗自狂喜,偷偷觑视了眼旁边的陆明文,用左手挡在右手前,兴奋不已的答题。 最难的题让他做了出来,陆建勋信心大增,每道题打了遍草稿后,像抄课文似的照着草稿上的抄,他做完所有题,陆明文他们还在打草稿呢,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大致检查了遍,豪迈的阖上本子,朝院坝喊,“妈,我写完了。” 陆明文和陆德文不约而同抬头看向他,最后停在他手里的本子上,“你全做完了?” “对啊,全做完了。”写完作业该把本子交给陆红英,他担心有人偷窥他的答案,抓起本子,昂首挺胸的走向薛花花,“妈,我做完了,你要不要先打分数。”要不说农场的人闲得慌呢,没到题目的后边还写了分数的,以前考试每道题的分数平均,最难的两道题不做也没关系,现在不同了,越难的题分数越高,如果不做,前边全部正确都弥补不起来。 “这么快?” “还好吧,这次的题不难。” 堂屋里的人听了想打人,难成这样子还说不难,陆建勋考得是有多好? 不过依陆建勋脸上的表情来看,数学肯定考得不错,得瑟,该他得瑟。 53.053 极品婆婆 受了刺激的陆德文和陆明文,重新低头阅读题目, 反正要三个人写完薛花花才催促交本子, 时间多的是, 想清楚这点,他们倒没之前慌了,快做完最后道题的时候,薛花花去灶房端热好的饭菜, “下午还要干活, 你们速度快点, 迟到了队长会扣工分的。” “妈,好了, 马上就好。”数学不像语文, 可以无逻辑的乱写,数学得依照顺序逻辑,抽丝剥茧, 从楼梯的底层慢慢到高楼,陆明文不管自己写得对不对,只得按照自己的办法写, 哪怕最后答案不正确, 过程是对的也会有分数。 赵彩芝和陆红英先收本子, 赵彩芝对高中课程力不从心, 尤其是数学这种, 每次考试能得三十分就谢天谢地了, 70分她根本不奢求, 且薛花花对她的要求低,45分算通过,很多是赵彩芝不会做的,继续也是浪费时间,她把本子递给陆红英,去灶房帮薛花花的忙。 碗筷摆好,陆德文和陆明文还在书写,薛花花催促两人快点,不会做就算了,两人害怕扣钱,说什么都不肯,最后,还是陆建勋出手把两人本子抢了才停笔,陆建勋瞄了眼两人的最后道题,答案和他不一样,三兄弟三个答案,不知道谁是对的。 陆建勋急不可耐的让薛花花对照正确答案先给他打分,薛花花倪他眼,“考得好就该骄傲了是不是,去猪场我就给你打分,考得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建勋不敢说话了,因为没底气,他写完的时候感觉是正确的,瞅了陆明文的答案后,隐隐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埋头专心吃饭,吃了饭就叫陆明文去秧田。 路上两人对照答案,越对照陆建勋心里越慌,最后两道题的过程和陆明文不同,不知为何,他觉得陆明文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以自己的算法,最后道题似乎有点简单了,不应该啊。 关于这种答题的预感,陆建勋还是挺强烈的,尤其他问过陆德文后,脸上的表情维持不住了,纵使陆德文和陆明文的答案不同,但分析的手法和步骤是相同的,估计哪个环节的答案错了而已,陆建勋脸白了下午,多次想去猪场问问,又怕考得不好遭薛花花骂,胆战心惊到傍晚,陆明文问他要不要去猪场,他狂摇头,“不用吧,考试的地点不是在家里吗,妈估计已经回去了,咱还是直接回家吧。” 说实话,他真的有种羞于面对的感觉。 到家的时候,薛花花果然已经在了,陆建勋小心翼翼观察她的面部表情,试图从她脸上发现点什么,奈何薛花花面无表情,脸上啥都看不出来。 “历史和地理同时考,考完了吃饭,数学作业等你们考完了再公布。” 完了,听到这话,陆建勋心底涌起不安的感觉,战战兢兢拉开凳子坐下,本子直接翻到了历史题目的页面,若要看数学成绩,得往前翻,然而前边的页面压在下边,翻的话动作必不会小,待薛花花去院坝干活,陆建勋小声问陆红英,“三姐,问能看看成绩不?” 陆红英是小组长,问她是没错的。 “妈说了考完再说,你要翻就翻吧,妈生气的话我是不管的。”陆红英专心致志开始答题,眼神不乱瞄,极为认真,陆建勋想了想,不敢翻成绩,老老实实坐着答题。 历史和地理不像语文好写,很多知识点会搞混淆,尤其是人物和时间,稍微不注意就记错了,而且错了你本人还发现不了,历史分为是非题,填空题和问答题,对他们而言,是非题判断正误是最难的,觉得它是对的吧,好像哪儿不对劲,说是错误的话,好像又是对的。 陆建勋时不时抬头瞄向院坝里挽柴的薛花花,不经意间撇过赵彩芝翻到第二页了,他嘴角抽搐了两下,“大嫂,你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25道是非题,眨眼的功夫赵彩芝就做完了,以他对赵彩芝水平的鉴定,百分之九十的题都是懵的,记得有次他第一次注意到赵彩芝答题像坐火箭的时候,心头慌得不行,几兄妹里,赵彩芝成绩是最差的,突然做题这么迅速,吓得陆建勋静不下心来,光想着追上赵彩芝,没仔细审题,最后成绩出来,一碗红薯稀饭都没保得住。 又看赵彩芝只顾速度不顾质量,陆建勋好意提醒她,“大嫂,题目的答案都是课堂上讲过的,要是记不住的话你先翻后边题目,有些题里会有前边题目的答案。” 赵彩芝抬头笑了笑,“好,四弟也赶紧写吧,交了本子后我去帮妈干活,你们慢慢写。” 陆建勋嗯了声,重新投入到做题中。 除了赵彩芝,四兄妹答题的速度差不多,地理在最末,写完最后道题后,陆红英起身收本子,刚好薛花花拍着衣服上的灰进屋,“我把分数打出来,你们把院坝里剩余的草挽了,要洗澡的去烧水洗,洗完了吃饭。” 陆建勋想着数学答案,抓心挠肺的不舒服,“妈,妈给我看看数学成绩行不?” 薛花花洗了手,似笑非笑的扬唇笑,吓得陆建勋心扑通扑通直跳,白着脸问,“妈,是不是考得不好啊,没关系,下次我争取考好点。” “你倒是心宽,你的成绩,71。” 陆建勋心跳漏了半拍,脸上的表情愣住了,“71,是好还是不好呢?”不用罚钱他当然高兴,然而看这个成绩,怎么都不可能是最好的,米饭鸡蛋估计没希望了吧。 “你自己说呢?”薛花花尾音上调,陆建勋急忙摇头,“不好,非常不好。”去年考试,数学满分都是可能的,才多少时间,数学就降到70多分了,现在都这样,以后高二高三的课程不得降到五六十? “不算好,也不算不好。”薛花花又说了陆德文他们的成绩,陆德文73,陆明文74,陆红英62,赵彩芝39,听到赵彩芝的成绩不到40,陆建勋怎么都掩饰不住笑,“大嫂39啊......” “咋滴了,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比比你大哥和二哥,比你优秀,你这次怎么考的,以前不是挺能耐的吗,咋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填空题和计算题看不清他们答题的思路和步骤,最后几道题看得清清楚楚,薛花花和陆建勋说,“考试前不是教会你们审题了吗,以为有些话是多余的是不是?” 很多时候,题目里有小括号解释,比如a≠0之类的,陆建勋似乎不考虑这种,看着题目就开跑,最后两道题全是错的,陆德文和陆明文至少答题思路是正确的,错的是答案。 陆建勋讪讪,“我打草稿的时候很快把答案算出来,罗知青不是说了吗,数学不像语文,似是而非的就能答题,数学要列清步骤,只要完完整整的从开头到结尾能得出不复杂的答案,基本上都是对的,所以我没多想。” “以后就好好想想。” 薛花花草草吃过饭,先把历史和地理的分数打出来,陆红英的历史最高,陆明文的地理最高,综合总体成绩,陆明文考得最好,陆德文次之,也就是说,这次考试两兄弟吃米饭蒸鸡蛋,至于分数低于70的,该扣钱扣钱,薛花花找出个本子,挨着挨着做上记号,本来信心十足的陆建勋,结果扣了2分,心情抑郁得不得了,晚上也不睡觉了,坐在床上背书,吵得陆明文毫不客气揍了他两拳,“睡觉,明天再学习不好啊,要是晚上睡不好,上课打瞌睡,我就告你状。” 老实说,他对考试结果也不满意,相较于去年,成绩普遍下降了许多,高中课本难是难,不至于学得这么差劲吧,“建勋,明个儿起咱得努力了。”因为薛花花说了,如果考满分的话,能加钱,试想,如果月月考试四门成绩都满分,每个月能挣四分钱,一年就是四毛八,两年就是九毛六...... 努力,必须要更努力才行。 陆建勋努了努嘴,“我现在不就是在努力吗?” “黑灯瞎火的,你看得见啥啊,睡觉。”陆明文抢过他的本子,豪迈的往地上一扔,“明早捡。” 受了金钱的刺激,几兄妹又积极投入学习中,偶尔会打瞌睡,彼此会互相监督,谁要打瞌睡,伸手就狠狠掐两把,度过前面五天后,几兄妹几乎战胜了瞌睡,上课专心听讲做笔记,回家认真背书写作业。 随着农忙来临,生产队忙得热火朝天,今年的小麦比去年好,麦穗饱满,麦秆金黄,哪怕所有人出动,还是忙不过来,为了不影响进度,陆建国要求上工提前半小时,下工晚一小时,对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区别,然而对陆德文他们影响就有点大,为了响应陆建国号召,几兄妹的学习又做了调整,以前每天学习两门课改为每天学习一门,担心他们忘记前边学的内容,作业增多了些。 每个生产队都抢收的时间里,竟还有人闲得发慌来仁安村转悠,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争着抢着帮陆明文干活,陆明文负责割麦子,几人各自借了镰刀来地里帮忙,不管其他人什么看法,使劲往陆明文身边凑。 其他地里多是两人负责四行,而陆明文所在的地里,四人负责一行,以致于离得近的陆建勋想跟自家二哥说句话都要扯着嗓门吼,否则陆明文听不见。 “明文同志,听说你们后年扫盲就结束了,那时候你想做什么啊?” 陆明文怕镰刀割到她们的收,两分钟要提醒她们离远点,“没想过,照目前的进度,后年恐怕结束不了。”薛花花的要求是速度慢点没关系,每个章节的内容必须全部弄懂扫盲的目的是学习,若学的不好,违背扫盲的初衷。 “是吗,听说有介绍人给你张罗对象,你咋想的啊?” 婚事上,陆明文是不敢自己做主了,孙宝琴就是他自己选的,结果呢,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听我妈的,我妈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薛花花不会害他的,有些事情面,多听老人的话不会吃亏,尤其在看人方面,他妈是火眼金睛,就拿他大嫂来说,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儿媳妇。 吴小红顿了顿,嗲着声问,“婶子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啊,前不久杨兰菊到处说你跟她处对象呢,婶子不喜欢她吧?” “我妈喜欢孝顺善良勤快的,性格强势点没关系,遇着事情要有自己的主见,我妈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要撑得起半边天的。”陆明文实话实说。 吴小红喜上眉梢,“婶子说的话就是有文化,明文同志,你觉得婶子会喜欢我吗?” 吴小红拨了拨额头的刘海,抿着唇,露出个柔和的笑,陆明文转头看了眼,心里想说不喜欢,怕伤害吴小红的自尊,委婉道,“你要是孝顺善良勤快遇事有主见的,我妈应该不会讨厌。”吴小红对号入座的想了想,别说,她还真是薛花花喜欢的类型,不由得心花怒放,“明文同志,你还没回答前面那个问题呢。” 陆明文低头想了遍前面问题是啥,对了,他妈喜不喜欢杨兰菊,额,这个答案和刚才他回答的没什么两样吧,正想把话重新说遍,旁边插进来另外个女孩的声音,“还用的着说吗,当然不喜欢了,婶子是勤快人,怎么可能喜欢杨兰菊那个懒人,都是杨兰菊那个死不要脸的乱说的。” 陆明文轻轻笑了笑,不说话。 只听女孩问,“明文同志,婶子会喜欢我吗?” 又来了,陆明文强颜欢笑道,“你要是个孝顺善良勤快遇事有主见的,我妈不会讨厌你的。” 旁边又挤过来个女孩,缠着追问他,同样的问题,相同的答案,陆明文回答了三遍,完了提醒她们,“我得抓紧时间割麦子,要不你们先回家,有时间了咱再说话?” “我们来就是帮你干活的,你别撵我们走啊。”三个女孩子得了自己想听的话,开始低头干活,关于陆明文的情况,她们打听得清清楚楚,当年追求孙宝琴就是天天帮孙家人干活感动孙宝琴的,她们要用同样的办法感动陆明文,和陆明文处对象。 本来对陆明文干活拖沓的人们有些意见,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吼两声,忽然看陆明文前边的麦子晃动起来,四个人,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身旁的麦子倒了一地,他们倒是不好说什么了,而且接下来,在陆明文的带领下,干活的效率大幅度提高,三个女孩为了挣表现,午饭都不回家吃,所有人收工她们还在地里干活,弄得生产队的人反倒不好意思了。 包括陆建国,他转悠到地里是想叫三个小姑娘回家的,结果人家在地里挥汗如雨的,天边又乌云滚滚下大雨的样子,他咬了咬牙,索性捂着嘴巴不开口,私底下和副业队长他们商量,大不了忙完这个月给她们分点粮食,天阴沉沉的,要是连着几天下雨,庄稼就烂在地里的,损失更严重,其他三人没意见,陆建国就没撵她们。 天气不好,为了抢收,几乎跟时间赛跑,猪场的人都全部去地里干活,午饭就在地里吃,叫家里的孩子送饭,争取把麦子收回保管室再说。 这种情况下,薛花花全家学习的计划自然暂停下来,包括全村扫盲的事儿也搁置,全力以赴的收麦子,白天收公家的,晚上得摸黑收自留地的,连续忙活五六天,大片庄稼的地的麦子收回保管室了,就剩下两个地里割完的没挑回去,陆德文他们刚把麦穗架在扁担上,但看天空滚过两道闪电,豆大的雨滴哗哗落下,陆德文挑起麦穗在小路上狂奔,几秒的时间,大雨倾盆而下,远处秧田里干活的人们惊声大叫,顾不得秧苗了,纷纷跑向麦地,抱着来不及捆好的麦穗就跑,干爽的衣服,很快仿佛流水似的哗哗哗淌着水。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陆建国在保管室打麦穗,惊觉要下雨,院坝里的麦子提前收进了保管室,宁肯不晒太阳,也不能淋雨,所以保管室这边的麦子没有遭殃。 陆德文挑着麦穗到保管室时,正挑麦穗都在滴水,保管室聚集了很多干活的人,纷纷上前搭把手,把麦穗的稻草绳解开,小把小把的挂在墙上,除了保管室干活的人没有淋湿,其余所有人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便是薛花花和孙桂仙她们浑身上下都打湿了。 “幸亏咱生产队的动作快,你们看其他生产队,半个坡头的麦子都在地里呢。”看这架势,雨恐怕要落个几天,麦穗淋雨潮湿掉在地里会生根发芽,这么一来,大批粮食都遭殃了。 下雨必会刮风,风吹得树枝东倒西歪,树叶随风坠地,孙桂仙拧着衣服的水,站在檐廊上皱眉,“花花,猪场的猪草够吃几天啊?”下雨的时候她们在秧田插秧,雨来得又快又急,跑回猪场的速度还是慢了,衣服裤子湿得透透的,不过孙桂仙高兴,“听陆建国说,咱生产队又是大丰收,得好好感谢咱养猪。” 拧干衣服的水,孙桂仙弯腰拧裤脚,她站过的地儿都是湿的,惦记自家院坝晒着的麦子,她朝薛花花道,“花花,没啥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啊,家里没人,院坝里的麦子肯定打湿了,傍晚还得去公社接大宝他们,事情多,忙不过来啊。” 薛花花摆手,“你赶紧家去吧,家家户户院坝都晒着麦子,不知道咋样了呢。”她让刘云芳她们也赶紧回家看看,刘云芳不着急,“花花,猪场的事情交给我,我和老头子自留地没种多少麦子,前两天晒在檐廊上的,淋不了雨,你们忙活自己的事情吧,对了,待会雨小点了我来接小明啊。”天气不好,她担心下雨小明感冒,叫李雪梅把孩子送给陆红英看着,陆红英在家晒麦子,不会到处走,她也放心点。 这么来看,幸好没带着小明,否则非感冒不可。 “成,我回家看看,猪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啊。”薛花花不太放心院坝晒的麦子,刘云芳开了口,也不跟她客气,放下镰刀和背篓就回去了,大雨滂沱,路上遇到很多人纷纷往家里走,边走边喊问家里晒了麦子没,到岔口时,遇到从保管室出来的陆德文,“妈,家里的情况咋样了。” 上百斤麦子,要是遭了殃,接下来的日子咋个整。 雨水模糊了陆德文的脸,地面被雨水冲刷得滑溜溜的,薛花花提醒他慢点,大声道,“不知道啥情况呢,三妹在家,多多少少会抢些麦子。” 两人面色凝重的赶回家,出乎意料的是,院坝里没有她们想象的糟糕,陆明文和陆建勋从房间出来,边用手擦拭着头发,甩头发上的水,边朝薛花花说,“妈,咱家的麦子没遭殃,三妹说队长在山坡上喊过家里有人的把麦子收了,她怕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麦子收了。” 陆建国还是挺靠谱的,黑压压的天几天没下雨,他时时刻刻注意着状况,稍微感觉天气有变化就嚷嚷着收麦子,陆红英听了陆建国的话,毫不迟疑把麦子收了。 陆德文狂喜,“真的吗,三妹真是能干,挑着麦穗的时候我就担心咱家的麦子怎么办,想喊你和建勋跑快点,一路都没见着你们人影。” “哪儿用得着你喊,刚下雨我和建勋拔腿就往家跑了。”麦子收得差不多了,所有人都在田里插秧,雨拍在脸上,他们丢了秧苗就往回家赶,这会儿才想起,装秧苗的箩筐还在秧田里呢,刚把湿衣服换下来,总不能又穿上,问薛花花怎么办。 “你们就在家,我去秧田把箩筐收了。”说着,陆德文就往外边走,薛花花让他慢点,收了箩筐就回来,至于秧田里没插的秧苗,等雨停了再说。 陆建国通知过的缘故,家里但凡有人的麦子都没遭殃,孙桂仙家里也是如此,两个孙女在田埂上撬折耳根,听到陆建国的声音就匆匆忙跑回家把麦子收了。 仁安村生产队的粮食没怎么遭殃,其他生产队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倒不是晒在院坝的麦子遭了殃,而是留在地里的,他们生产队的庄稼产量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干活也没仁安村生产队拼,照着往年的速度收割麦子,公家的麦子剩下小部分,大多是自留地的,风大雨大,麦穗成片的倒,种庄稼的人都知道,倒成一片的麦穗会给收割带来很大的麻烦,割麦穗的时候不容易找位置,割下来时麦穗的麦子容易掉在地里,遇着这种情况,麦子的产量至少会减少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的产量,足够很多人发愁了。 尤其连着下了两天的雨过后,队长也坐不住了,召集村民,冒雨也要把麦穗割回来,否则再下两天雨,麦穗就要地里生秧了,故而好多生产队的人都冒雨干活,雨势太大,淋两天雨下来好多人都承受不住感冒了,队长们没办法,只得叫大家在家歇息。 想到烂在地里的粮食,队长们悔不当初,尤其是离仁安村生产队近的生产队,看陆建国吆喝着不准大家回家吃午饭,干活到天黑才收工他们还抱不平,觉得陆建国自从当上先进生产队队长就开始盛气凌人了,五月的天不热,但长时间干活没人遭受得住,陆建国太不把会为村民们考虑了。 如今再想想,恨不得抽几个大嘴巴子,咋就不能跟着学呢,累点有什么关系,起码把粮食抢回来了啊。 鉴于雨没有停的迹象,公社干部又召集开会,就交的公粮数目再做最后的定论,公社干部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下雨过后庄稼收成如何他们心里大概有数。 几个生产队的队长坐在一起,无不抱怨老天爷坑人,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最关键的时候来场雨,这下好了,粮食都收不回来了,纵使收回来晒不干发霉也是白搭,想想当机立断的陆建国,很多人投去酸酸的眼神,阴阳怪气道,“陆队长,你们生产队的粮食全收回去了吧?” 陆建国捂着搪瓷缸,唉声叹气道,“别说了,好不容易产量好,雨全给冲没了,保管室外的打场和院坝地势高,下雨的时候冲走大半呢,还有地里的麦穗,最后两块地劝给糟蹋了。” “不会吧,你们干活挺猛的啊,下雨那天,各个麦地都光秃秃的啊。” “秃什么秃啊,割是割了,没收回保管室都白说啊......”陆建国又叹了口气,愁眉不展道,“这雨要是不停可咋办啊。” 其他生产队的队长有点不明白了,不是说陆建国有先见之明发动所有人收割小麦吗,人人都勒着裤腰带干活咋麦子还没收完。 说到这个,陆建国更苦恼了,“麦子好,产量高,依着往年的话肯定全收回保管室了,今年却是来不及,不信的话你们去地里看,好多生秧了呢。” 见陆建国发愁的模样,其他队长心里平衡了,起码各个生产队的情况差不多。 陆建国揭开搪瓷缸的盖子,大口大口灌水,心里忍不住窃喜,要不是他英明神武,不知道多少粮食要遭殃呢。 不一会儿,公社干部来了,说起天气,他眉头紧皱,老天爷不给力,公粮该减少的就减少,无论如何,要保障生产队的村民有粮食才行,不能为了政绩不顾村民的死活,在公社干部的理解下,各个生产队都减少了公粮的数目,陆建国也不例外。 不是他怕出头,以目前的情况,他多交几百斤都不是问题,而他担忧的是水稻,猪场养的猪多,粪肥源源不断,庄稼长得好是正常的,然而庄稼长得好也有他愁的,就是秧苗,依着去年的进度,收完小麦插秧时间刚刚好,结果秧苗涨势太好,得提前插秧,加之这几天雨水,秧苗不知会咋样呢。 他如果增加麦子的产量,轮到交稻谷时,产量突然少了大截,公社干部不得怀疑他? 以免麻烦,还是稳妥点比较好,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来之前他和薛花花商量过,薛花花同意他的做法,毕竟,照目前的形势,水稻能不能丰收不好说,他天天注意着秧田的动静,各个缺口全部打开,不能让秧田积水,怕把秧苗根给泡烂了,要是那样,损失就不是几百斤的问题了。 下雨没事情做,薛花花让陆德文他们把以前写的作业,考的题目翻出来看,除了数学,其他三门课自学没多大的问题,加之有罗梦莹以前做过的试卷和作业,几兄妹过得还算充实。 连着下了七八天的雨,天总算放晴了,早早的陆建国就扯着嗓门喊大家伙上工,保管室一直分配了人手晒麦子,哪怕下雨天,麦子堆在地上也要时不时的搅拌,否则发热严重的话会生秧,他天天守在保管室,托老天爷的福,除了陆德文他们最后挑回保管室的麦穗有发霉的情况,其他都没问题。 至于秧苗,小幅度的有长虫的情况,大部分还好,陆建国松了口大气,叫唤着大家伙赶紧干活。 大雨过后,天气陡然炎热起来,四五天的时间就把麦子晒干装进了保管室,带人去公社交公粮时带回来个消息,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丰谷乡有5个,生产队占了3个,公社干部的意思是不能砸丰谷乡公社的名声,仁安村生产队在陆建国的带领下,各方面取得不错的成绩他们有目共睹,故而给3个名额。 陆建国想的是送罗梦莹回城,脑子里只有罗梦莹的名字,哪儿想过其他人,突然多出两个,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来,想倒是想得出来,就是李雪梅成分不好,公社干部恐怕不会批准,他直接没提。 公社干部让他慢慢想,5天内把推荐信交上去就可以。 这个消息,在生产队炸开了锅,知青房的人谁不想回城吃供应粮啊,本以为今年没希望了,突然有了名额,他们还不得想方设法求陆建国给他们个名额? 陆建国成了知青们眼中的香饽饽,哪儿有陆建国哪儿就有知青们拍马屁的声音,到这时候,村民们才算找到他们和知青们的共同点,那就是拍马屁的方式差不多,从头发到脚上的鞋子,能夸奖的物件通通夸奖遍,顶多造句上有所不同。 村民们拍陆建国马屁爱说:“哎哟,队长呢,你这头发是去公社剪的吧,看着就比自己动手剪的好看,你找谁剪的?下回我让我家那口子也去剪个。” 而知青们则是,“队长,你是不是遇着什么好事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种精气神,见着特别有感染力,你如果在地里转悠圈,大家伙通宵干活都不会累,队长,你是不是剪头发了?” 旁边听到这话的村民们鄙视不已,眼睛又没瞎,谁看不出队长剪头发了啊,说什么精气神,感染力,读过几年书了不起啊。 孙桂仙把保管室的情况告诉薛花花时,她也觉得知青们的嘴脸有点难看了,问坐在桌前写作业的陆德文他们,“德文哪,你们也是高中文化了,换你们夸陆建国,你们咋夸?” 被点名的陆德文一脸迷茫的抬起头,“夸谁?” “算了算了,咱队长换了新发型,你们没见着不知道。”孙桂仙去和薛花花说,“花花,你说陆建国会推荐谁回城念大学啊。”为了这件事,知青房的快天翻地覆了,以前忙着处对象的知青们瞬间转移了重点,下工后就围着陆建国拍马屁,弄得陆建国像领导人似的,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孙桂仙比了个剪刀手,“两天,还有两天陆建国就要去公社递交推荐信,你说他会推荐谁啊?” 推荐谁都得罪人,孙桂仙不由得为陆建国捏把汗,这种事,换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知青房的人他比我们熟,心里总归有数的吧。”怕陆建国把麻烦转移都自己身上,陆建国回来那天薛花花就和他说过,这件事情他自己做主,千万别问她的意思,她没心思跟知青房的人周旋。 孙桂仙表示怀疑,“我觉得不好说,他要有主意,早把人选定下了,哪儿会躲到公社去,他的头发就是在公社花钱剪的。”花钱剪头发没多少人舍得,大多是握剪刀熟练的女同志帮人剪,生产队就有两个剪头发很厉害的妇女,头发长了直接让她帮个忙,一会儿的功夫,还不花钱,谁舍得去公社啊。 “不清楚,最迟等两天就知道了。”知青房的人为了名额不惜勾心斗角,贿赂陆建国不成,转而举报身边人作风不正,乱搞男女关系了,顺手牵羊了,煮饭的时候偷偷藏碗饭自己吃了,举报什么的都有,整个知青房乱糟糟的,薛花花不知道罗梦莹她们读大学后,剩余的人怎么相处。 陆建国为了名额的事儿焦头烂额,早上去公社找干部,干部让他挑选两个对生产队有贡献的人,他绞尽脑汁想了想也没想到谁有卓越贡献,知青们干活还算踏实,帮社员们扫盲也没怎么抱怨,而且扫盲充当老师是轮着来的,表现不是特别突出,真要他挑两个的话,倒是有两个,两人都姓李,一男一女,是外市的,教大家识字写字很有耐心,从不嫌弃社员笨拙,评价还算不错,有个问题就是,两人都结婚了,另一半也是知青房的人,她们两要走了,留下伴侣在生产队,似乎不太好。 若要推荐夫妻的话,影响不太好,知青们会以为他收了钱办事的。 这件事,真的不好办。 54.第 54 章 最终,经过深思熟虑后, 陆建国决定投票选, 也不是人人有资格, 平时爱偷奸耍滑的,说话阴阳怪气眼高于顶的通通没戏,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好与不好, 心中自有定论, 而且某些知青不是仗着家里有钱就喜欢贿赂人吗, 整个生产队的人全参与进来,看知青们想得出什么好办法收买人心。 陆建国挨家挨户通知, 下工后在保管室外集合, 耽误十几分钟趁早把事情解决了,免得知青房的人心头攒动,涝肠寡肚的惦记。 罗梦莹的大学生名额是铁板铮铮的事实, 投其余两个知青的票即可,在陆建国的主持下,投票没出什么乱子, 人们性格朴实, 不曾因为与谁亲近就拉帮结派的投他, 陆建国说过, 投票出去的大学生代表的是生产队的脸面, 好比离开生产队的曾知青, 念着生产队的好, 偶尔会写信回来问候,知道社员们扫盲,他专程邮寄了两本书回来,关于房屋建筑的书籍,农村土几乎全是土坯墙的房屋,茅草屋顶,泥土墙身,防水性不够好,尤其雨水多的季节,茅草屋经常漏雨,曾知青给的书本是关于房屋结构的,听说外边很多地方流行砖瓦房,青色的瓦盖屋顶,不担心漏雨的事儿,识字的社员可以学学,造福更多的人。 有曾知青的例子在,社员们在投票的环节挺慎重的,倒不是他们贪图以后知青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而是外人的感激会让他们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选择优秀的人上大学,将来才会积极致力于社会主义建设,他们的选择,关乎着国家是否培养了栋梁之才。 投票的结果经所有人通过的,并没多少意外,而陆建国看好的李知青也在其中,她爱人得知她被选中了,当场就闹了起来,闹着自己要和媳妇一块走,陆建国懒得看他扭曲的嘴脸,沉声道,“你媳妇被选中是大家伙对她的认可,身为她爱人,你该由衷感到高兴,瞎闹什么,当着整个生产队的面不嫌弃丢脸是不是?想跟着上大学是吧,成啊,今后好好表现,大家伙不是眼瞎的,谁干的活多,谁性格好,大家伙心知肚明,你扪心自问,以你的德行,你配上大学吗?” 陆建国毫不给对方面子,训骂了顿,吩咐大家伙散了,插秧过后得挑粪灌秧苗,事情多得很,哪儿有闲工夫跟他们墨迹。 “三位得了大学名额的知青别自得意满,通知书下来前得在生产队好好干活,县里领导会下来调查,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是不管的啊。”有些话,陆建国该说明白的还得说明白,以免将来遭人埋怨上。 人群渐渐散了,薛花花牵着西西走在陆德文旁边,问陆德文,“德文想上大学不?” 陆德文懵了会儿,回头望了眼山坡上站着的知青,淡红色的晚霞照在她们身上,显得又庄严又气派,陆德文毫不犹豫摇头,“不想。”他的目标是扫盲成功后努力干活,争取过几年成为生产队的劳强户,读大学的事儿,他想都没想过,况且他读大学去了,家里的活儿谁干啊。 薛花花皱了皱眉,转身看向落后一步的陆明文和陆建勋,兄弟两急忙摇头,“妈,大学不是咱想读就能读的,还是种地吧,种地踏实。”高中课程就让他们吃不消了,再去上大学,怕是不想活了,陆建勋想得更长远点,“妈呢,就这样队上的人都说咱兄弟的媳妇不好找了,再去读大学,恐怕更找不着媳妇了。” 可不是吗?丰谷乡公社,除了干部家庭和知青们,他们家文化水平算最高的了,依着外人的话说,文化水平高了,眼光也高,看谁都配不上自己似的,真要读了大学,估计只有跟城里人处对象才不会觉得委屈了。 薛花花好笑,“读大学咋就找不着媳妇了,听你的意思,人家大学生都不结婚的嗦?” “大学生当然要结婚了,情况不同,咱听过的大学生都是城里人,找个吃供应粮的就好,咱就庄稼汉子,拿到大学文凭后啊,人城里人嫌弃咱是种地的,咱又嫌弃生产队的人文化不高,弄得高不成低不就的,咋找对象啊?”不是陆建勋乱说,他看人隐隐就有这种趋势了,好比围在陆明文身边的姑娘,家境家境不好,文化文化没有,这种人哪儿配得上陆明文,然而要他找个配得上陆明文的吧,他把生产队的人里里外外想个遍也找不到人,知青房的心高气傲脾气不好,以后会给陆明文气受,农民家庭的吧,大字不识两个,跟陆明文聊天的话聊不到一块。 别说,陆明文要找般配的对象真的挺难得。 所以啊,千万别上大学,那就是个坑。 薛花花脸颊的肉抽搐了下,挪开视线,懒得跟这种眼皮子浅的人交流。 以为自家妈不高兴了,陆建勋善解人意的换了种说法啊,“妈,大学不是咱想读就能读的,要工农家庭出身,咱普通农民,跟工字不沾边哪......” 薛花花没吭声,回家后督促他们看书,自己去灶房热饭菜,数着年头,再有四年才会恢复高考,时间上完全来得及的。 几兄妹可不知薛花花打的主意,他们该干活的干活,该学习的学习,薛花花托陆建国买了些蔬菜种,有丝瓜籽,豇豆籽,冬瓜籽,还有白菜籽,待玉米苗长起来后,就把丝瓜籽和豇豆籽撒进地里,菜苗长出来后,匀成一窝一窝的,除了自留地,薛花花还抽空把院坝外的空地翻土,屋前屋后都种上了菜,还撒了花生种。 花生容易招小偷,四五年没人种那玩意了,整个生产队家里有花生的都少见,薛花花问陆建国要了十几颗撒在屋后的,村尾没住几家人,屋后是片小山坡,山坡光秃秃的,别说种庄稼,杂草都少,几乎是石沙,放假的时候很多孩子爱来这边滑坡,屁股下垫着稻草,从坡上往最下边滑,比谁的速度快,每到周末,孩子们放假就是那最热闹的时候。 薛花花沿着坡脚种了排花生,花生边种了许多蔬菜,这两年收成不错,好多人家在自留地种了菜,刘云芳种的算最多的,她有五个儿子孝顺,哪怕不干活也饿不死,但她非但没懒着,还在猪场养猪,工分比好多妇女同志多,所以收了小麦后,索性撒了两排玉米,其余空地全种成蔬菜,有茄子,丝瓜,棒棒瓜,豇豆,涨势十分喜人,惹得好多人眼红不已。 尤其是孙桂仙,依照她的意思也是要种蔬菜的,结果老头子不答应,年后,孙永昌两口子厚着脸皮来借粮食,刘老头碍于亲戚脸面,不得不借了点粮食出来,以刘老头的话来说,孙永昌是只进不出的人,借出去的粮食多半是收不回来了,大宝二宝他们读书要花钱,该省的地方要省,别大抛小撒的浪费,至于蔬菜,过两年再说。 说起这个,孙桂仙就窝着一肚子火,她都和孙家没来往了,孙永昌还不肯放过她,遇见困难了才认她这个妹妹,真以为她好欺负呢。 “我大哥大嫂昨天又来了,说是前些日子雨大,自留地的麦子全生了秧,问我能不能借点粮食,真把我当地主了,要什么给什么啊......”以前孙桂仙对孙永昌有多好,现在就有多鄙视,“哪怕是兄妹,该帮的我也帮了,他缠着我有什么意思,又不是我害他家麦子收不回来的。” “你大哥前几年还不错,自从你侄女婿进门后,日子是越来越糟糕啊,人啊,做不得亏心事。”刘云芳抱着小明,喂他吃摘来的刺泡儿,酸酸甜甜的,小明尝着味道舍不得放,嫌弃刘云芳速度慢,索性自己抓筲箕里的刺泡儿,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刘云芳赶紧阻止他,“多了小心卡住,看西西哥哥和东东哥哥怎么吃的?” 孙桂仙看得眼馋,自己也抓了颗放进嘴里,叹气道,“我大哥说后悔了,后悔有什么用,赵武斌去农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宝琴又要带孩子,干活慢吞吞的,粮食不够吃呢,比较来看,还是你福气比较好,你前两天买肉了?” 生产队说大不大,谁家有什么事瞒不过其他人,何况买肉这么大的事儿,想瞒也瞒不住,刘云芳托陆建国买的肉,整整一斤半,就她们两口子,哪儿吃得完。 “对啊。”刘云芳眼睛盯着小明,回孙桂仙的话道,“手里有钱不花,老不动的时候想花都花不了,农忙老头子跟我累得不轻,得好好补补,老头子说了,不求大富大贵,像咱这把年纪的人,多活几年就够了。” 孙桂仙羡慕,“是啊,以前好多人说你将来日子不好过,现在来看,分了家你更轻松了,你买肉你几个儿媳妇没说什么?” 就孙桂仙所知,刘云芳大儿媳似乎不太满意。 “用老娘自己的钱,关她们什么事,没分家的时候天天怂恿着分家,分了家还想我伺候她们吃好喝好,等着吧......”刘云芳强势惯了,可不在乎儿媳妇们的嘴脸,她是买了肉,只喊了儿子和孙子吃,儿媳妇的份儿她管不着,当然,李雪梅是吃了的,那是因为她知道分家的事儿李雪梅没掺和,是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的意思。 要不是老头子喝醉酒,她还问不出来,当时分家她就纳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冒出这种想法,老头子坚持是自己的意思,老大他们只是附和,过年老头子多喝两杯说了实情,“咱么老了,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不想混着干活吃大锅饭,说分了家过得会更好,想想这个家,分的是好啊,起码咱肩头的担子轻松了......” 刘云芳听着,就差没找她们对峙了,她辛辛苦苦给她们做饭洗衣服,坐月子的时候忙前忙后,人家翅膀硬了要分家,真要群白眼狼,别说吃肉了,吃什么都没她们的份儿。 “你家老大媳妇估计嫌你偏心陆明,常说一碗水端平,哪儿端得平啊。”是人都有感情,同样是儿子,感情也是有亲疏的,生产队的老人都这样,有些喜欢大儿子,有些喜欢小儿子,还有些喜欢女儿女婿,人的感情,复杂得很。 刘云芳哼了哼,“我偏心谁是我的事,陆明媳妇有时候不讨人喜欢,起码不像她们几个私底下来事,况且小明聪明伶俐,我不偏心他偏心谁?”刘云芳不是乱说的,李雪梅是知青,生的儿子果真要聪明些,不说其他,就说吃的上面,甭管啥时候小明有吃的,见着她和老头子,不用问都会主动拿出来孝敬她们,哪儿像小瑞几个,有点吃的就往衣兜里藏,以为她真缺了那口吃的似的。 “也是哦,整个生产队,除了东东,没人比你家小明更聪明了。” “那可不是,也不想想小明是谁生的。”知青,文化分子的知青哪。 薛花花在旁边听得好笑,她记得李雪梅和陆明结婚刘云芳百般不乐意来着,没少坐在石墩子上骂人,小明生下来后,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哪,她以为刘云芳想通了,没料到是这个原因,知青儿媳妇生的孙子聪明,是不是说李雪梅母凭子贵? 最近,李雪梅暂停教课,把语文和历史课腾出来上罗梦莹的数学和地理,罗梦莹八月中旬要回家,九月去大学报道,此后没有机会教课,便趁着在生产队的日子,能教多少是多少,抢收麦子和插秧耽误了半个多月,然而六月底的考试,几兄妹成绩却有所提升,除了赵彩芝四门功课不及格,其余全部达到了80分,陆明文的数学考了98,趋近于满分,把陆明文高兴得不敢相信,问罗梦莹题目是不是她出的,农场那边出的题目可难了,考85分都顶天了,他考了98,太不可思议了。 陆明文的怀疑让罗梦莹忍俊不禁,“是农场出的考题,李雪梅同志专门写信过去请他们多出点题,整整二十多页纸,够你们受的了。” “受得了,甭管题目多少,咱都喜欢。” 陆明文知道农场的老人是有学问的学者,有机会做他们出的题,是他们的荣幸。 进入七月,小学放暑假了,生产队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县里领导下来调查过大学生名额的事情,得知所有村民投的票选出来的人,他们放心走了,走之前特意去猪场瞄了两眼猪,问薛花花没有喂猪吃什么特别的食物,为什么猪的墩头看着比其他生产队的大,县城周围有几个生产队想过来学习养猪技术。 “养猪哪儿有什么技术,就是一天五顿不让它们饿肚子,早晚清洗遍猪圈,猪得舒服吃得才高兴,吃高兴了胃口就好,长得自然不差。”陆建国乐呵呵的赔着笑脸,笑盈盈跟领导解释,“真要说技术的话,约莫和咱生产队扫盲有关,猪跟狗差不多,都是有灵魂的,从薛花花同志全家扫盲开始,猪见天的涨,要我看啊,猪约莫是听到大家读书的声音心怀敬畏才不停的涨的。” 到处都在传这件事,陆建国认真思考过,这种说法不是空穴来风,生产队的猪就是从薛花花带领全家扫盲那年体重飙升的,猪估计也喜欢有目标有追求,思想觉悟高的文化人吧。 不是他吹嘘,整个丰谷乡公社,找不到第二个有薛花花精气神的人,猪啊,感染到薛花花独特的精气神才有吃东西的欲望的。 要不是薛花花,猪场的猪绝对长不好,猪长不好就没粪肥,庄稼也长不好,庄稼长不好,社员们分不到足够的粮食,还得挨饿或者靠借粮食过日子,追究起来,是薛花花改变了生产队的惨状,是她给生产队带来勃勃生机的。 县领导诧异,头回听这种说法,“猪还成精了不成?” 陆建国想点头,但想起什么,又忍住了,“成没成精我说不清楚,不过啊,咱猪场的猪听得懂话。” 县领导掀了下眼皮,略有怀疑的望着陆建国,意思是:你吹,你继续吹,看你能吹到什么时候。 陆建国挺了挺脊背,硬着头皮道,“领导,你们要不信的话看看就知道了。”陆建国捡起地上顺着的竹竿,轻轻敲打其中头的后腿,喊,“拉屎去墙角的小洞,赶紧的啊,去去去......” 猪慢条斯理的爬起来,抖了抖身子,嗅着鼻子朝墙角的小洞走,然后,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只看猪憋着气,当真拉了坨屎出来,不偏不倚的掉进小洞里,而小洞下边就是粪坑...... 县领导瞠目结舌,“真有这么奇怪的事儿?” 不远处站着的孙桂仙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人花花说了,甭管猪还是狗还是鸡啊鸭的,只要你多教它几遍它们就记住了,薛花花家里的鸡鸭中午放出去,傍晚会自己回笼,有什么好稀奇的,偏陆建国拿着吹牛。 “你们怎么做到的啊?”县领导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陆建国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装愣头青似的挠了挠后脑勺,“不是薛花花同志全家在猪场学习吗,猪估计受到感染了吧。” 吃过仁安村生产队猪肉的两位县领导不住的点头,“难怪猪肉吃着香,原来还是有文化的猪,陆队长啊,你好好干,过两年县里开表彰大会,绝对有你的份儿。”过年的时候,他们为了买仁安村生产队托进县里的猪,还托关系找人呢,就怕屠宰场不识货把猪肉弄混了,原来,他们喜欢这儿的猪肉不是没有原因的。 好,当真是好。 回到县里后,得把这件事跟上边领导说说,今年仁安村送上来的猪得和其他猪分开。 陆建国砸吧了下唇,还想说吃了养猪场的猪人会变得聪明,就说小学期末考试的事情,去年好多人在班上倒数,今年突然名列前茅,问孩子们原因,说是过年吃了猪肉有动力学习的原因,可想而知,他们养猪场的猪有多厉害。 他嘴皮子动了动,怕县领导嫌他牛皮吹太大,在三犹豫,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口。 但不管怎样,仁安村生产队的猪在县里小火了把,两位领导回去后,跟同志们说起此次遇到的新鲜事,首先就是仁安村生产队的猪,他们在养猪场扫盲学习,猪听了内容后,心里有所感悟,故而肉比其他猪香。 这件事情玄乎其玄,但是有迹可循的,有本书里就记载了古人用酒养鸡以致于鸡肉有股淡淡的酒香,鹦鹉学舌也是同样的道理,鹦鹉本不会说话,人教它们说话它们才学会了的,仁安村生产队的猪,肉里融合了知识,吃起来味道不同是正常的。 自此,县城周围几个生产队纷纷效仿薛花花养猪的办法,安排猪场的人扫盲,扫盲的地点必须在猪圈外,读书的声音要大,要洪亮,务必要让猪听进去,然而两个月似乎没什么效果,和丰谷乡其他效仿生产队的状况差不多,猪还是老样子,不胖不瘦的,看着令人心慌。 有上进的队长特意跑到丰谷乡公社问公社干部,干部们口径差不多:光是读书哪儿成哪,薛花花全家老小学习,从小学拼音到高中函数,还有历史地理样样没落下,光读语文课本是偏科的现象,不好不好。 队长们想想觉得有道理,回到生产队,特意花钱买了两本小学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依葫芦画瓢的请知青房的知青教猪场的人学,可是仍然没效果,又跑到丰谷乡公社问干部,干部们耐着性子询问:你们猪场养猪的人会读拼音吗,会算数吗,会打算盘吗? 他们表示点头,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割猪草的活儿都请其他人干的,还要怎样啊? 干部们摇头,“割猪草的活儿怎么能给别人,文化人割的猪草有股香味,人闻不到猪的鼻子灵着呢,得她们自己割猪草,实在是忙不过来的时候再请队上的人帮忙。” “还有这种事?” “那当然呢,不然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把猪养得又肥又壮啊,养猪比种庄稼难多了,会种地的老把式听过不少,但咱县里养了几十年猪的人都有,你见谁把猪养得这么肥的?”说起这个,公社干部是脸上有光,他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依着年龄来看,还有上升的空间,仁安村生产队给力的话,将来他升到县城是有可能的。 可以说啊,他以后的政绩全靠仁安村生产队的养猪场了......不对,全靠薛花花养猪的技术了。 队长们再次表示膜拜,而且听干部们的口气,似乎很关注仁安村的情况,看来啊,人家把猪养得好的确费了很多心血,他们回到生产队,再次就猪场的活计重新分配,割猪草的事情由猪场干活的人自己完成。 这么一来,又要干活又要养猪,铁打的身体都禁不住折腾了,当初挤得头破血流的进猪场就是看猪场的活轻松,工分好挣,突然要扫盲要割猪草,哪儿还愿意待在猪场,好些人找队长要求换个工作,猪场的活不要了。 把队长们给气的,难怪猪长不好,冲着她们知难而退的性格,猪能受到感化才是有鬼了,又去生产队找人,其他社员们听说要干活要学习,没人愿意进猪场,无论队长们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行,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把自家人安排进去,本以为有自己压着不会出问题,结果问题更大,猪场吵完了回家吵,抱怨他不懂体谅,好端端的扫什么盲,又不是人人都是读书的料,读书是要看天赋的,没有天赋的人,怎么努力都没用。 事已至此,队长们便不抱啥希望了,像往年养猪,能养多肥算多肥。 消息传到仁安村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冬天了,罗梦莹在暑假,陆德文他们的数学和地理学完了高二课程,而高三课程,罗梦莹说等她明年暑假的时候回生产队再说,陆德文他们的语文和历史落下很多,李雪梅天天给他们讲课。 学习的地点在猪场,薛花花要去猪场干活,走得早,恰逢下雪了,西西和东东要跟着她出门,薛花花没办法,只得把他们带上,陆德文他们在家看会儿书,估计着时间自己去猪场,少了罗梦莹,猪场又进了两个女知青,是社员们投票进猪场的,刘群英和张雯雯,两人干活还算勤快,偶尔拎不清事做,孙桂仙会在旁边提醒她们,进猪场后没出过什么差错。 天空飘着雪花,纷纷扬扬的洒在薛花花脸上,西西提着小篮子,走在最前边,东东揉着惺忪的眼,张嘴舔空中的雪吃,薛花花擦了擦他脸上的雪花,“冷不?” “不冷,好吃,奶奶也吃。” “奶奶不吃。”薛花花抱着西西,到猪场时,陆建国站在猪圈外,望着圆滚滚的几头猪,笑得花枝乱颤,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笑得两排牙齿在光线昏暗的猪场亮了起来,“花花啊,昨天去县城回来得晚,你要的本子和笔我给你买回来了,对了,罗知青来信了,我一并给你带过来了。” 罗梦莹八月份离开的生产队,走之前把带来的书啊笔啊全给了薛花花,工分也转到了薛花花的名下,送罗梦莹她们离开生产队的时候,孙桂仙还抹了两把泪,劝薛花花把罗梦莹收作儿媳妇,这么好的女孩,提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陆建国也有心撮合陆明文和罗梦莹,私底下问过罗梦莹的意思,她似乎对陆明文没有意思,陆建国觉得还是陆明文离婚的事情影响大,要是没离过婚,以陆明文的性格,多少人抢着要啊,当然,现在也有很多人抢着要,只是她们和罗梦莹比,差远了。 要不是自家几个儿子结了婚,他非厚着脸皮撮合他们和罗梦莹不可。 薛花花放下东东,“好呢,次次都麻烦你,我都不知道说啥感谢的话了。” 陆建国摆手,“咱两说什么感谢的话啊,你的名字城里人都在说呢,我昨天进城遇到县里领导,特意把我叫到边上问猪场的情况,听他们的意思,明年好像要给咱多分配几头猪,真要那样,猪场还得扩建呢。” 受领导器重是好事,然而养猪是要粮食的,七头猪对生产队来说不算负担,然而再多几头,农忙再遇着今年的情况就麻烦了,他有点拿不定主意,“花花啊,你说再养几头猪咱忙得过来吗?”别到时候猪养得不好,多的都亏了。 “看天气吧,天气要是好,养十多头都没问题,天气不好,几头猪都难。”薛花花看檐廊上放着小背篓,问陆建国,“里边全是我的东西?” “对啊,罗知青给你邮寄了东西,沉甸甸的,估计是书,你拆开看看。”陆建国走向檐廊,看孙桂仙哈欠连天的从外边进来,打了声招呼,“咋滴了,你大哥大嫂还赖在你家啊。”不知是不是雨水多的缘故,好多生产队的水稻长了虫,根部开始坏,他们生产队也是如此,不过庆幸的是,他们生产队的水稻黄得早,他叫几个有经验的老把式天天守着稻田,发现哪儿水稻长虫立马叫人把稻穗割了,稻谷没咋遭殃。 其他生产队晚熟的水稻就惨了,好几个生产队的公粮都比去年减少了一半。 忘记说了,他是今年先进生产队的队长,公社干部奖励的两个搪瓷缸,搪瓷缸多了,他都没最初捧着搪瓷缸的兴奋了,就两喝水的杯子,没什么好炫耀的,用久了还掉漆,哎,难过。 扯远了,继续说孙永昌家里的事儿,孙家村生产队庄稼不好,分到的粮食没去年多,而孙永昌家里挣工分的少,分到的粮食更少,他到处借粮食借不到,索性又把主意打到孙桂仙身上,带着媳妇上门借粮食,来了就不走了,他媳妇也是个厚颜无耻的,住在人家家里半点不见外,跟在自己家里自在,气得孙桂仙跟她吵架,怎么吵人家就是不走,孙桂仙又不敢动手打架,她大哥大嫂就想机会赖在家里呢,她要动手,两口子还不得借此赖上她们? 孙桂仙头都大了,“队长啊,你是队长这件事你不能不管啊,世界上脸皮怎么有这么厚的人,我又不是他儿子闺女,我有大家子人要养呢,早先他来借粮食,老头子看他们可怜也借了,还说不让他们还,他们咋这样啊。” 兄妹的情分,被孙永昌两口子的所作所为全耗光了,让孙桂仙气愤的是,孙家还屯着有粮食呢,孙永昌两口子做什么赖在她家啊。 陆建国皱眉,“这种事我出面恐怕不好,他们走亲戚,我如果插手的话会落下话柄,你家老头子咋说的?” “还能咋说,打呗......”老头子本就不喜欢孙永昌两口子,被孙永昌这么闹,更加讨厌了,要不是她拦着,老头子早就动手了,哪儿会等到现在。 “打不行,如果伤着他们,更是要赖在你们头上,要真想把他们撵走,不是没有办法。”陆建国心思动了动,瞄了眼拆包装的薛花花,“花花啊,你也来听听,听听我的办法好不好。” 办法很简单,等两口子睡着了抬着手脚把他们扔出村,此后刘家人关在家里不出门,连续几天孙永昌见不到人就没辙了。 孙桂仙拍手,“这个办法管用,但我要来干活啊,关了门我咋出来?” “你把口粮带上,就在猪场的锅里煮来吃,晚上和守夜的人将就几晚上就行了。”陆建国问停下动作听他说话的薛花花,“花花,你觉得咋样?” 薛花花沉吟,“可以试试,不过要我说啊,孙桂仙真不想跟他们来往的话就断绝关系吧,所谓救急不救穷,他儿子女儿都不管,你嫁出去几十年的妹子能帮到他多少?人要是勤快的,绝对饿不死。”孙永昌不是懒惰问题,是人品有问题,赵武斌去农场后,孙永昌不懂反省自己,还盼着日后能跟赵武斌进城享福,时不时的往农场寄吃的,要不然家里咋会穷成这样呢,都是把吃的给女婿的原因。 孙桂仙叹气,“我也想啊,两口子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要断绝关系,恐怕人家不认啊。”孙永昌就是认定她有粮食,巴不得多从她手里弄点粮食,哪儿会断绝关系,此刻想想,两个侄子跟孙永昌断绝关系真的是太明智的选择了,否则现在被烦的就是孙成功他们了。 薛花花想说实在不行就提刀干一架,大不了赔点粮食,以后让他们不敢再来家里,又怕薛花花真听她的话打人没控制好力道,想了想,以后再说吧。 她继续拆罗梦莹的包裹,出乎意料的不是书,而是三包糖和肉干,说是用自己的肉票买的,点名给西西东东还有小明的,孙桂仙看得双眼发亮,“哎呀呀,罗知青还真是个好人了,走了这么久都还惦记着三个孩子呢,西西他们的眼泪没白流啊。” 罗梦莹走的那天晴空万里,西西他们送罗梦莹出村,三个娃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尤其是东东,抱着罗梦莹的腿不撒手,嚷着要跟罗梦莹一块走,无论薛花花怎么用力都拉不开他,最后没办法,硬是让陆德文三兄弟抱着他送罗梦莹去县城才好了。 在生产队是好了,然而到了县城车站又开始哭,不知道的人以为罗梦莹是她亲妈呢,弄得车站的人员出来询问发生何事,担心是男人拐卖孩子的,弄得陆德文好一通解释,罗梦莹依依不舍的上车,坐在位置上朝东东挥手,哭得比东东还厉害。 “哎,大宝他们跟罗知青就没这么好的关系。”孙桂仙略有遗憾,尤其看到罗梦莹还给西西和东东准备了两套衣服,更是羡慕了,“罗知青多好的姑娘啊,咱生产队咋就没小伙子追求她呢?” 说到底,还是队上的人觉得自卑,高攀不起罗梦莹,甭管嘴巴里说着怎么鄙视城里人,心头还是盼着能进城的。 “花花啊......” 薛花花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谈了,及时打断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文对象的事儿你就别提了,不管是谁,暂时都不考虑。”陆明文摇摆不定的性格,真不适合处对象,况且结婚的话要分心,会耽误很多学习,以后再说吧。 谈及陆明文,灶房煮猪食的两个女知青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好在没人发现她们的异样。 “要说啊,明文的事情早处理了有好处,你们没看见天天来猪场转悠的姑娘啊,天寒地冻的,也不怕感冒了,现在的年轻人,胆子越来越大了,哪儿像我们那时候,我年轻的时候,挑着箩筐走在路上迎面过来个姑娘都会脸红,低着头不敢张望,生怕地里干活的人笑话。”陆建国回忆自己年轻的时候,和女孩子对视眼就脸红心跳,哪儿敢说话?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自己追上门抢人,阵仗恐怖得呀...... 薛花花拿着衣服给西西比划了下,看东东撕糖的包装,及时制止他,“等小明弟弟来了一起吃,东东和哥哥学习去。” 西西学习的态度很端正,薛花花给他规定了任务,每天都会完成,倒是东东,学习吊儿郎当的,静下心学习的时候比谁都乖,要蹦哒起来,闹得人想打他顿好的。 西西拿出篮子里的木头片,木头片用水洗过,写上去的是很多陌生的字,不过标注了拼音,西西指着拼音,小大人似的教东东念,东东斜着眼,瞟着背篓里的糖,心不在焉跟着西西念,看得孙桂仙好笑不已,“东东就是个人精,花花,拆开给他吃个吧,不然静不下心来。” 55.055 极品婆婆 东东手舞足蹈的站起身,薛花花冲他摇头, “不行, 先跟着哥哥学习, 等小明弟弟来一块吃。” 东东满怀希冀的看向孙桂仙,孙桂仙无奈摊手,“你奶奶说的,我也没办法, 跟着哥哥学习吧, 糖我给你守着, 不让耗子偷。”孙桂仙作势把糖搁在桌上,东东舔了舔嘴唇, 乖乖的坐下跟着西西念书, 看薛花花没把糖拿出来,童声童气的说道,“孙奶奶守着, 不让耗子偷。” 孙桂仙失笑,拍了拍背篓,“好, 孙奶奶守着。” 东东会数数, 会背古诗, 不过许多话说不明白, 不认识他的人压根听不明白他在念什么, 然而猪场的人对他极为熟悉了, 听他口齿不清的背诵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纷纷为他拍手鼓掌,“东东厉害。” 没多久,李雪梅背着小明来了,见到西西和东东,小明表现得特别兴奋,在李雪梅后背上东摇西晃,蹬着腿要下地,害得李雪梅差点摔跤,反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老实点,如果不听话,我把你送回家挨着你爸去。” 庄稼地的事情忙完了,陆明在家编箩筐和背篓,小明不喜欢关在家里,早早的就醒了,嚷着要去猪场玩,天下雪,李雪梅怕他感冒不想带他,结果走的时候小明抱着她的腿不肯送,遇着刘云芳过来喊她,见小明这样,当即叫李雪梅把小明带上,丢在檐廊上跟西西学字,学的字越多,以后才越有出息。 李雪梅没办法才背着他来的。 全神贯注认字的东东听到小明喊哥哥,乐得眼睛柔成了汪水,指着背篓喊,“糖,小明吃糖,罗孃孃买的。”生产队上,小孩喊高一辈分没有结婚的女孩都喊孃孃,结婚后,跟着夫家关系喊婶子或者婶婶,东东丢了手里的木头片,兴冲冲拉过背篓,弯腰就往里边伸,薛花花拉住他,“和哥哥认字,认五个字了才能吃。” 贪吃是小孩子的通病,薛花花不想顺着他,把他推到西西面前,“西西,教弟弟认字,认五个汉字才能吃糖。” 东东心慌得不行,扁着嘴巴就欲嚎啕大哭,薛花花不为所动,“不认字不能吃糖,待会哥哥先学会就把糖给哥哥吃。” 西西拉了拉东东小手,专门挑了几个看上去简单的字教东东认,东东擦了擦眼角的泪,循规蹈矩坐下,小明下地后,也跟着要拿背篓里的糖,李雪梅提着他坐在东东身边,“认字,认了字才能吃,西西哥哥和东东哥哥都是这么做的。” 小明咧着嘴巴要哭,身子后仰,躺在地上就打滚,把刘云芳给心疼的,“他才多大点,想吃给他吃就是了,吃了再学多好。”刘云芳意有责备的意思,抱起小明拍着他后背不住的哄,“小明想吃糖啊,行,明天奶奶就去公社买啊,小明要吃多少?” 她并不清楚背篓里的糖是罗梦莹送的,以为薛花花托陆建国买的,不好拿薛花花的糖,朝陆建国道,“明天去公社不,去的话帮忙买两包糖回来。”看包装,是薄荷糖,长条长条的,一包大概有二十根,薛花花家是队上的劳强户了,不差这点钱,想着她和老头子过得不差,买包糖没问题。 陆建国摇头,看小明张开手指,眼睛通过手指缝隙瞄自己,陆建国好笑,“不去,这几天都不去,等公社要开会的时候再说吧,李云芳,不是我说,孩子不能惯,你觉得为他好,以后他长大你就知道厉害了。” 十个娃儿,八个德行不好全是家里给惯的,尤其女孩多男孩少的家庭,养出来的男孩比女孩还娇贵,堂堂男子汉,性格柔弱不说,还担不起责任,遇着事就只想躲避,他当生产队队长以来,看见的例子不在少数,不说远的,就说陆永树,活着的时候多风光啊,家里就他个男孩,爷爷奶奶娇惯,爸爸妈妈宠着,什么活全给姐姐妹妹看,结婚后有个薛花花任劳任怨的媳妇,更是不管柴米油盐怎么来的,顿顿有饭吃就行。 后来又怎么样了嘛?饥荒刚开始就熬不住了,瘦得厉害,甚至想跳河自杀。 不是他说什么,熬过大饥荒活下来的人们,多数是以前就经历过风浪的,过过苦日子,求生欲强烈,懂得以什么样的心态度过大饥荒,啃树皮,吃泥巴,什么苦都难不住他们,看刘云芳不以为然,陆建国又说,“你活着的时候能对他好,你死后呢?” 小孩子,要教他们怎么吃苦,随后才是享福。 这点薛花花就做得很好,从不娇生惯养西西和东东,西西的礼貌是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夸奖的,逢人就喊,说话不怯场,还懂帮忙照顾弟弟,这种人,长大了才是有出息的。 “我死后把房子钱留给他娶媳妇不行啊,我说队长,你不帮忙就算了,用不着说话呛我吧。”刘云芳哪儿舍得乖孙将来吃苦,她都想好了,以后死了,把现在的房子留给小明,手里的钱财全交给李雪梅,叫她将来给小明娶个好点的媳妇。 陆建国嗤鼻,“陆明爸会同意?你啊,真要为小明好就好好教他怎么做人,无论富贵或者贫穷,性格是好的,就有女孩肯嫁给他,你别因为自己私心闹得陆明跟几个哥哥撕破脸。”刘云芳偏袒小孙子的事儿惹得其余几个儿媳不怎么痛快,这种现象很常见不假,然而该有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全,老人死后,剩下的房子粮食钱财都是由几个儿子分的,哪儿有全给小儿子的。 刘云芳没有说话,抱着小明轻轻摇摆,“小明先和东东哥哥认字啊,奶去灶房煮猪食,待会给你弄烤红薯吃。” 见她听进去了,陆建国松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有的事情不归他队长管,不过善意的提醒两句罢了,何况陆明几个哥哥都是好的,对刘云芳两口子也孝顺,刘云芳多多少少该顾及他们的感情才是,人与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父母也是如此。 这种道理,他以前看不明白,总觉得把儿女抚养成人他们孝顺自己是应该的,去县城的次数多了,见的世面广了,他才悟出些以前不懂的道理来,就说县里的有钱人家,他们教育孩子是很严格的,礼仪礼貌都很好,是其他孩子比不上的。 见小明擦干泪,规规矩矩挨着东东坐下,欣慰道,“小明啊,好好跟着你东东哥哥读书,以后啊,肯定有出息。” 不是说三岁看八十吗,他觉得三个娃儿将来会有大作为,尤其是西西,做事严谨认真,态度端正,长大了了不得啊。 小明撅着嘴,不高兴的双手环胸,陆建国咧着嘴大笑,转头和薛花花说起猪的事情来,听县里领导的意思,腊月初二把猪拖到县里,生产队留一头,公社留一头,其余的全拖到县里,县里领导要安排运送到市里,仁安村生产队养猪的名声很响亮,市里领导大多等着呢。 “腊月是不是晚了点,我记得去年是冬月中旬拖走的吧。” 陆建国挑眉,“县里领导心眼多着呢,整个丰谷乡公社,咱生产队是最后交猪的,领导说冬月底县城就安排杀猪卖猪肉,未免咱生产队的猪肉跟其他混淆,分开处理。”说到底,就是怕太多人哄抢猪肉,有些领导速度慢最后买不到,先将其他生产队的猪杀了,县里急着灌香肠做腊肉的人们等不及会买,轮到卖他们生产队的猪肉时,好多人的肉票都用光了,猪肉自然而然就到领导们手里了。 孙桂仙诧异,“咱生产队的猪红到这种程度了啊,领导人都耍心机了。” 陆建国回以个‘你以为’的神情,脸上满是自豪,“咱生产队在领导心里是有排名的,好货沉底,懂不?”他在领导们眼中的地位都不一样了,无论办什么事,他自我介绍过后,无论多严肃的领导脸上就会露出丝温和来,他厉害着呢。 有些话他就不和孙桂仙说了,反正说了也没用,要不是他年纪大,去县里做个领导都是可能的。 “懂,咋不懂,队长不是忘记我在扫盲吧?”孙桂仙说话底气比以前足多了,怎么说养猪的功劳都有她的份儿,加之扫盲,信心大增,跟外村人说话的调调都变高昂了很多,尤其在她大嫂面前,以往是她舔着笑巴结她,如今反过来了,她大嫂低声下气和她说话她都不带搭理的那种。 “那公社的猪啥时候交?”薛花花又问,她还想着早点交猪好休息呢,这么来看,又得等到腊月了。 “冬月下旬吧,我再问问。” 陆建国在猪场闲聊了会儿,等陆德文他们来学习他就走了,免得不小心说话打扰到他们。 陆德文他们的目标是要把高二的课程全部学完,而数学和地理,天天复习练题即可,几兄妹来,猪场热闹了很多,李雪梅在外边教课,薛花花和刘云芳她们在灶房弄猪食,热气腾腾的房间萦绕着烟雾,与外边冰冻的天儿形成鲜明的对比。 东东总算认识五个汉字了,嚷着吃糖,薛花花给他们每人拿了长条,又让他们分给其他人,而陆建国的那份,他离开前薛花花已经给他了,倒是不用考虑,三个孩子捏着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小明看薛花花手里有很多,接过手就用牙齿快速的嚼,嚼完了又朝薛花花伸手要,薛花花摇头,说明天吃,她把罗梦莹寄来的东西和李雪梅说了,糖和肉干共六包,拆了包糖和肉干所有人尝个新鲜,剩余的薛花花给李雪梅另拿了包糖和肉干。 小明不喜欢肉干的味道,嚷着吃糖,刘云芳把手里的糖给他,他三五下咽进肚子又问薛花花要,拉着刘云芳的手朝薛花花方向伸,刘云芳心里隐隐不太舒服的,糖和肉干六包,每个娃儿两包没什么问题,然而罗梦莹只给西西和东东寄了衣服,凭什么没有小明的啊,看小明喜欢吃糖,她厚着脸皮道,“花花,把你手里拆过的糖给小明吧,至于拆开过的肉干就给西西和东东,没拆的咱们两家各拿两包,怎么样?” 薛花花笑着道,“好啊,正好西西和东东喜欢吃肉干。” 薛花花没往心里去,灶房其他人表情就有点微妙了,不说罗梦莹关系跟薛花花更好,单凭三包糖和三包肉干,显而易见是三个娃一人两包的,刘云芳活了大半辈子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还问薛花花要,人品就有点问题了。 小明拿过糖,乐呵的往嘴里送,刘云芳也不阻止他,半包糖,硬是让他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反观西西兄弟两就老实多了,吃完手里的糖,挨个舔完手指,衣兜里的肉干也不吃了,心满意足出去玩木头片,便是爱闹的东东都没问小明吃糖,看得孙桂仙稀奇,“花花,你的两个孙子不得了啊。” “跟他们老子学的,好东西舍不得吃完。”陆德文考好了鸡蛋都要搁衣兜里留到第二天,小家伙见样学样学会了呗。 孙桂仙拍了拍自己衣兜,她的糖掰成了两截,短的自己吃,长的装着回家给大宝他们,生怕糖不小心掉出来,时不时的要检查在不在,旁边的刘云芳给给小明擦嘴,吃完糖还想吃的小明把魔爪伸向了未拆封过的糖,刘云芳说什么都不肯,“吃多了牙痛,明天吃啊,奶奶给你留着。” 孙桂仙撇嘴,“他要吃你就给他吃嘛,吃完了没得吃他就不哭闹了。”刚刚那半包糖明明是西西兄弟两的,刘云芳好意思要过来给小明吃,这会儿突然舍不得了......还真是吃别人的不饱肚子呢。 刘云芳听不出孙桂仙的阴阳怪气,她指着外边玩木头片的西西和东东,“出去玩,和东东哥哥们一起啊,糖明天吃,奶奶给你留着。” 小明在原地又蹦又跳,双腿弯曲,倒在地上就打滚,刘云芳朝外边喊,“西西啊,西西啊,进来牵小明出去玩啊。” 西西咚咚咚跑了进来,小明不听话,嚎得厉害,檐廊上的李雪梅忍不住了,挥着手里的荆条威胁道,“是不是要打滚,信不信我的条条来了啊。” “快点快点,你妈的条条来了。”刘云芳抱起地上的小明,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叫西西牵着他出去,小明望向外边,见李雪梅瞪着他才消停了,不情不愿的跟着西西出门,孙桂仙好笑,“关键时刻,还是亲妈的话管用,刘云芳啊,不是我说你,小明太惯着要不得。” 刘云芳自顾自的干活,“我才不惯着他呢,有他妈和他爸在,我当奶奶的说了不算。” 就刘云芳而言,她不觉得自己惯小明,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又听不懂话,总不能像撵猪去角落拉屎那样教娃儿吧,再不懂事的娃儿,等结了婚当了爸就懂事了,这么安慰自己,刘云芳又好受了点。 孙桂仙才不信她的话呢,不过不是她家的事儿她管不着,她愁自己家里的烂摊子呢,她决定像陆建国说的做,中午回家后拉着刘老头进屋说了陆建国的办法,得到刘老头同意后,孙桂仙从家里舀了点粮食出来,准备在猪场讲究几晚上,守夜的人有男有女,没什么不好的。 夜里,孙永昌两口子睡着后,刘老头喊上两个儿子儿媳冲进门,不带孙永昌他们反应过来,抓腿的抓腿,按胳膊的按胳膊,黑漆漆的夜里,刘家闹出很大的响动,周围有人家以为出了事,冒着沸沸扬扬的大雪出来帮忙,火把的光被呼啸的风吹得摇摆不定,好不容易走到刘家门口,只看他们抬着两个人出来,孙桂仙在最前边抱着衣服,大声向众人解释,“送我大哥大嫂他们回家呢,宝琴带着孩子在家两人不放心,大晚上的要回家看看。” 处于惊恐中的孙永昌两口子听到孙桂仙的声音才回过神,对着孙桂仙破口大骂,“好你个孙桂仙,你是不是嫌我们穷连夜要把我们扔出去,最毒妇人心哪,我跟你大嫂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负全部责任。” 孙桂仙本是想多多少少给他们留点面子,听到孙永昌这么说,孙桂仙索性也不装模作样了,凶着脸道,“要不是你们赖着不走我何至于这样啊,要借粮食我也借了,你们贪得无厌还想白吃白喝,以往你和大嫂怎么对我的,再看看我怎么对你们的,不是我乱说,我对你们够仁至义尽的了,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人大面大,非要我骂你们才高兴是不是,大哥,我今天把话和你说清楚,以后你们再是上门打秋风,我们两家也断绝关系吧,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不让儿子女儿养跑来找妹子的......” 孙桂仙骂完,提醒刘老头他们注意脚下的路,离开生产队后,孙桂仙把孙永昌的衣服还给他,“你们要早离开,我也想不出这种法子来,大哥,不是我说你,自从宝琴二婚后,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有些话,孙桂仙不说心里不痛快,赵武斌那种性格靠不住,孙永昌想进城享福,下辈子吧。 把他们丢在路上,孙桂仙她就去猪场了,叮嘱刘老头别给孙永昌他们开门,家里要养两个读书的,哪儿有多余的粮食给孙永昌他们白吃白喝。 刘家的事情闹得挺大,第二天薛花花去猪场就听孙桂仙说了,孙永昌两口子死皮赖脸的倒回来,央求刘老头开门住一晚上,天亮就走,清晨孙桂仙特意跑回家看,人两口子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才不起床呢,孙桂仙怒了,叫刘老头不准给他们饭吃,要饿死了就送回孙家村,实在不行送农场给赵武斌,她才不管呢。 看出孙桂仙铁石心肠,孙永昌哪儿待得下去,翻身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冲走了,他媳妇走之前还骂了孙桂仙顿,两家算是断绝来往了。 “花花啊,不是我矫情,前几年我总想着我爸妈没享过福就走了,我们几兄妹要好好团结,无论谁遇到麻烦其他人都要挺身而出,慢慢的,我的想法变了,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不好还想我掏心掏肺的对你,我傻啊我......”孙桂仙说到这眼眶通红,声音略有哽咽,“我大哥以前不是这样的,挺老实憨厚的人,不知道为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薛花花安慰她,“你别想多了,你大哥再走投无路都还有个女婿呢,你操什么心?” “是啊,我操什么心。”孙桂仙叹了口气,“花花啊,我大哥大嫂没福气,你说,宝琴要是和明文没有离婚,他们俩的孩子估计有小明那么大了吧。”陆明文勤快,有这种女婿,她大哥何至于弄到今天这一步。 “人与人是看缘分的,没有赵武斌,也还有其他人。”以孙宝琴的性格,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明文那种情况,孙宝琴即使不找赵武斌,估计也会跟其他人好上,能摆脱孙家,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决定。 听了薛花花的话,孙桂仙又叹了口气。 孙家的事儿,好多人都在议论,议论得越厉害,越是对陆明文喜欢得不行,回想孙家走下坡路的时间,就是从孙宝琴跟陆明文离婚后开始的,陆明文这么好的女婿孙永昌不要,活该沦落成讨口子。 陆明文再次成了生产队的话题人物,离婚的时候多少人骂他怂,现在就有多少人称赞他,但凡家里有未婚姑娘的,都想给陆明文介绍对象,巴不得自家亲戚跟陆明文结婚。 这日早上,薛花花按照往常的时间去猪场,煮猪食是分配好的,今天这两人,明天那两人,今天正好轮到她和刘云芳,薛花花到猪场后,灶房的门已经开了,灶台前坐着两个人,看身形,不是她认识的,孙桂仙懒洋洋的从灶房出来,见薛花花愣在那,赶紧上前把人拉到猪圈外,小声道,“你可来啊,灶房里的两女孩看见了没。” 薛花花点头。 “人家是冲着明文来的,提前讨好你这个未来婆婆呢。” 即使孙永昌回生产队后没有再过来,孙桂仙仍在猪场住着,带出来的粮食她懒得带回去,索性把粮食吃完了再回家,天蒙蒙亮的时候,睡得正熟着呢,旁边的女同志扯她铺盖,说外边有贼,隔壁屋里的男同志打头阵跑出去,才发现贼是两女孩,平时也都认识,问她们来做什么,人家说是来帮薛花花煮猪食的。 看时间,估计天不亮就从家里过来了。 想到她们的积极性,孙桂仙免不得又拿孙宝琴和她们比较了番,陆明文和孙宝琴处对象时,从来是陆明文帮孙家干活,哪怕孙宝琴嫁进门,她也没给陆明文煮顿饭吃,哪儿比得上这两女孩,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忙活开了,孙宝琴以前差劲到什么程度啊。 “花花啊,你家明文的婚事是不要你操心了,就说最里边的吴小红吧,从五月割麦子开始就来生产队帮明文干活,以前为人不怎么好,看现在,倒像是改好了。”吴小红帮陆明文干活还遭家里人打了顿,骂她胳膊肘往外拐,自家麦子在自留地生秧不管,跑去给别人当长工,虽然陆建国感激她们的帮忙送了点粮食聊表心意,但她家里人还是不高兴。 后来的秋收,她又来帮忙,被陆建国劝回去了。 多个人干活谁都高兴,但不想引来不必要的是非,不仅是吴小红,其他女孩都被劝回家了。 今天吴小红又来,不知道她家里人怎么想。 薛花花搓着冰凉的双手,郑重道,“明文的婚事过几年再说,我跟其他人解释得很清楚了,谁要问你打听,你就原话告诉她们。” 孙桂仙迟疑,“真的不考虑?”陆明文年纪不小的,又离过婚,难得有女孩子贴上来,薛花花咋不答应呢。 “不考虑。”薛花花坚定的回答,她进灶房后,直接喊两人回家,“明文这几年不找对象,你们做再多都是白费心机,要是真觉得明文好,几年后再来,不过我把话说清楚,几年后明文选不选你们不好说啊,你们在他身上就是浪费时间。” 两个人有点怕薛花花,自她进门后,两人就局促的站起来,手脚不知往哪儿放,听完薛花花的话,两人瞬间脸色苍白,吴小红的胆子大点,“明文同志跟谁处对象他不能自己做主吗,他和孙宝琴不就是自由恋爱?”有的事情她们是打听清楚了的,陆明文和孙宝琴结婚虽然有介绍人,但是处对象后结婚前找的,不算正经的介绍人。 “他的婚事他当然能做主,你们找他说,不该里找我。”薛花花显得不近人情,两个女孩招架不住,不约而同的抬脚走了出去,瞥到旁边看好戏的孙桂仙,脸色阴沉,孙桂仙气,“给我脸色看做什么,你们没皮没脸的要帮忙,我把红薯倒进锅里就算对得起你们了,碰了钉子找我撒气啊!” 亏她以为吴小红脾气好了,狗改不了吃屎,陆明文真要和她处对象,要不了三天绝对原形毕露,孙桂仙冷笑,“明文还在学习,等学完高中课程就是高中文化了,你们大字不识一个,般配吗?” 孙桂仙素来不是好相处的人,女孩们怒视的眼光算是把她惹毛了,不留情面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明文不是你们配得上的一个小时,赶紧回家去。” 吴小红狠狠的瞪她眼,气冲冲的走了,走到外边,刚好遇见陆明文抱着个孩子来,吴小红立刻红了眼,“明文同志。” 陆明文同志正给东东讲寓言故事,听到有人喊他,抬头望去,雾蒙蒙的天,看不清面貌,他犹豫的开口,“吴小红同志?” 见着人,吴小红好像找着发泄的出口,哭哭啼啼的把薛花花和孙桂仙奚落她的话和陆明文说了,“明文同志,你不是说你妈喜欢勤快孝顺善良的吗?我好心好意帮她干活她咋不领情呢?” 陆明文讪讪笑了笑,“我妈干活你帮她干什么呀,自己的活儿自己干,我妈不喜欢有人帮忙。”尤其还是外人,薛花花不想欠人人情,陆明文说道,“你以后别帮我妈干活她就不会给你脸色看了,你真闲不住的话,就帮你妈和奶奶干活吧。”帮自家人干活多少能缓解家里人的疲惫,减轻家里人的负担。 吴小红不高兴,“我想帮你妈干活,你能不能和你妈说说啊。” “不好吧。”陆明文把东东换了只手抱着,“我要说的话会挨骂的,吴小红同志,你为啥总想给我妈干活,给自己妈干活不行吗?”陆明文或许想得到吴小红的目的是讨好薛花花,然而吴小红也不想想,薛花花是那么容易讨好的人吗,薛花花要不喜欢一个人,你做再多都没用。 吴小红扭了扭身体,脸有点发红,“我为什么讨好她你不知道啊,还不是为了你吗?”换作别人,她才懒得看人脸色呢。 陆明文神情僵了僵,叹气道,“吴小红同志,为了我不值得啊,听我句劝,回家帮你妈干活吧,以后别往我妈跟前凑。” 吴小红委屈的声音都沙哑了,“为什么啊,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处对象啊,你说,我除了没文化外,哪儿配不上你啊,到底哪儿配不上你啊。” 嗲声嗲气的控诉叫后边的陆红英抖了个激灵,要不是不合时宜,她真想学两句给陆明文听听,陆明文到底什么性格听到这种话才不会觉得反胃啊,换作个男同志这么质问她,她一巴掌就呼过去了,哪儿给他逼逼其他的机会。 控诉完,吴小红嘤嘤嘤哭了起来,边哭边扭动身体,看得陆红英倒尽胃口,推开陆明文,箭步流星的奔向猪场,吴小红的话,多听半句她都控制不住把早饭吐出来了,太令人受不了了。 而她身后的陆德文和赵彩芝就没这么幸运了,陆明文站前边挡着,两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故作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你说啊,我到底哪儿配不上你。”吴小红还在质问。 最后边的陆建勋重重咳嗽了声,扬手道,“吴小红同志啊,你想知道原因问我啊,我知道。” 吴小红狐疑的抬起头,眼角还滴着两滴眼珠,楚楚可怜的模样,“建勋同志,你说。” “不是你配不上我二哥,是我二哥配不上你啊,我妈说了,就凭我二哥的德行,谁跟他处对象谁吃亏,我妈不接受你的示好是为你好,你看其他生产队的,要是没进门的儿媳妇帮婆婆干活,婆婆欢天喜地的举双手赞成,我妈为什么不高兴,就是觉得我二哥配不上你啊。” 吴小红愣了,还有这种说法? 陆建勋又说,“你别不信,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全家都知道,不信你问我大哥大嫂。” 陆德文和赵彩芝表示薛花花确实说过这种话。 吴小红心情好受不少,“我不嫌弃他啊,他配不上我不要紧,我愿意就够了。” 这话听得陆建勋直摇头,“吴小红同志啊,你的想法不行,你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嫁了呢,况且......”陆建勋顿了顿,“你对自己不负责,你不能拦着我妈对你负责啊,我妈责任感超级重,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跳不管你死活的,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二哥祸害其他人坐视不理。” 吴小红不太明白,“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妈不允许我二哥处对象结婚,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姑娘。”陆建勋拍拍陆德文肩膀,“大哥,我说得对吗?” 孙桂仙问薛花花咋不撮合陆明文和罗梦莹,薛花花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吴小红抖了抖身体,又开始哭,“明文同志,你咋想的啊,我觉得你没有建勋同志说的不好吧。”真要不好的话,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嫁给他呢。 “不是我说他不好,是我妈说的,他是我妈身上掉下来的坨肉,我妈还不了解他?” 这话听着没毛病,吴小红就是觉得不对劲,“明文同志,你为啥不处对象啊。” 陆建勋皱眉,“咋还问我二哥呢,原因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吗?”这吴小红该不会听不懂人话吧,还是说他的话太高深了? 吴小红不肯放弃,坚持要让陆明文自己说原因,别人的话她都不信,哪儿有妈拦着不让儿子结婚到处埋汰儿子的啊,多半是陆建勋乱说的。 陆明文诚恳道,“吴小红同志,我四弟说的是对的,我妈说我性格不好,结了婚的话会害人,在我没有变得优秀前,我不考虑结婚。”陆明文相信薛花花的话,他的性格唯唯诺诺,耳根子软,分不清轻重缓急,结婚的话,日子会过得乱糟糟的,与其那样,不如好好养养性格再说。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吴小红崩溃大哭,“为什啊,我觉得你挺好的啊,是不是你妈要求太高了,我真的想和你处对象。” 旁边的女孩同样哭红了眼,满心欢喜的想在未来婆婆面前露个脸,不成想遭到对方的一致拒绝。 两人心灰意冷的离开了,见两人萧瑟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雾色中,陆明文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两人挺好的,他说话是不是伤着她们了,他回眸望了眼,问陆建勋,“四弟,你说我啥时候才算优秀啊。” “妈说你优秀的时候就优秀了。”薛花花不是吝啬言语的人,相反,谁做得好她会大方的夸奖称赞,给他们鼓励和信心,陆建勋安慰陆明文,“二哥,你也别沮丧,我不陪着你吗,难道你喜欢女同志陪你?女同志会给你出考题?半夜陪你背课文?你别想了,你不反过来伺候她们就是好的了。” 他是不想陆明文结婚的,陆明文结了婚,他又找不着地方睡觉了。 陆明文倒不是想结婚,而是觉得吴小红她们挺难过的,因为自己......算了算了,不想了。 56.056 极品婆婆 猪场里,陆红英正和薛花花模仿吴小红的矫揉造作, 平心而论, 以吴小红扭扭捏捏的性格, 真要嫁给陆明文了,冲着说话能把陆明文给折腾死,什么话不能规规矩矩的说,一会儿扭腰肢一会儿擦眼泪, 好像比其他女孩柔弱很多似的, 又不是没打听过她什么底细, 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吗? 孙桂仙看得哈哈大笑,叉着腰回, “三妹啊, 你可不能学你二哥,他啊招是招人喜欢,不过性格太摇摆不定了, 你没听其他生产队的人私底下议论,人家好奇为什么各个生产队品德不好的人都喜欢你二哥这种呢。” 有些家庭穷,又有几个儿子, 结不了婚的比比皆是, 说起陆明文, 既羡慕又摇头, 心情复杂得很。 陆红英撇嘴, “我才不像他呢, 他啊, 打光棍是最好的,婶子看他身边围着的人就看得出来他有问题吧,书里不是说花若芬芳蜂蝶自来吗,他估计是朵臭花。”反正围在陆明文身边的女孩她都不喜欢。 “啥臭花,你和我说说那句话咋说的,下回我跟她们显摆去。”孙桂仙来猪场后,跟着陆红英她们捡了很多话,回家和老头子说,老头子听都听不懂,以大宝的说法,她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人了,都该听她的话。 “花若芬芳,蜂蝶自来......”陆红英解释含义的时候,陆明文他们来了,孙桂仙顿时丢下这个话题,转而问陆明文,“吴小红她们走了你没去送?” 地面凝结了白白的雪,陆明文放下东东,红着脸回答,“她们没提,况且这个时候,回家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陆明文低头想了想,转身看向陆建勋,后者大大咧咧走向檐廊,“别看我,要去送你去,我是不去的,我要学习呢。” 李雪梅还没来,陆建勋掏出自己写的作业,检查遍后读起课本来。 家里的光线没有猪场明亮,薛花花走后,他们想了想,还是来猪场学习,走会儿路,吹会儿的冷风,整个人精神了很多,他读书的声音响起,陆明文不说送不送的事情了,急忙坐到凳子上,翻开另本书学习,四门功课,他们五个人轮着翻,赵彩芝不和他们抢,他们四兄弟学习高二课程,她则翻阅高一的课本,读的内容不同,声音嘈杂不一,听得孙桂仙感慨,“懂事的人学习势头都不一样,你看大宝他们,回家连作业都懒得写,你问他们,他们还撒谎说写了,要不是我心血来潮翻他们的作业本,看到本子新灿灿的,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天太冷了,公社小学又四面通风,鉴于很多孩子身体不好容易感冒,早早的小学就进行了期末考试放了寒假,说到期末考试,孙桂仙来精神了,显摆大宝他们的试卷,“我家大宝是读书的料子,去年冬天考了40多分和50多分,这次分数飙到七十多去了,两科都七十多,二宝进步也很大,数学题目连老头子都不会写。” 读书没多久就把老头子比不下去了,假以时日,超过她不是问题。 薛花花坐在灶台前,双手伸至灶眼烤火,笑道,“听陆建国说,生产队的娃儿考得都挺不错的,他家孙子考了九十多,他问公社小学的老师,老师说去年发生孩子考不好回家挨打的情况,今年直接把考题改轻松了,怕孩子分数不好,过不了好年呢。” “还有这种事?”孙桂仙头次听说这个说法,“不是吃了咱猪场的猪肉变聪明了吗?”好多人都这么说的,猪场的猪跟着薛花花全家是扫过盲的,肉里夹着知识,人吃了会变聪明,难道只是胡乱说说而已? 薛花花好笑,“陆建国吹牛你也信?”在其他生产队的人面前陆建国是这么吹嘘的,所以沾沾自喜跑去公社小学老师面前炫耀,谁知被老师拆穿事实真相,不过陆建国没和其他人说事实而已,大约怕自己先进生产队队长会受质疑吧。 “他是挺爱吹牛的,尤其在外村人面前,整个就是吹牛大王。”孙桂仙跑去隔壁生产队串门,听过陆建国不少事儿,本生产队的人知道陆建国吹牛,其他人不觉得,认为陆建国说的对,说什么都是对的,盲目的追捧和崇拜他呢。 孙桂仙抖着身体,浑身冷得不行,索性挨着薛花花坐下取暖,问对面的刘云芳,“陆明媳妇咋还不来,往天她不是挺早的吗?” 薛花花随口问两句而已,却看刘云芳变了脸色,“她的事情问我做什么,问她自个儿去,我们分了家,各家管各家的,她的事我懒得管。” 孙桂仙蹙了蹙眉,无声的看向薛花花,薛花花摇头,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孙桂仙重新看向刘云芳,笑嘻嘻道,“你有啥好气的啊,我看陆明跟他媳妇性格挺不错的,陆明媳妇是城里人,什么话你好好和她说,别动不动就扯着嗓门骂,影响不好。” 罗梦莹她们回城读书后,生产队好多人都为李雪梅可惜来着,要不是家庭成分不好,李雪梅绝对是要回城的,爸妈犯的错,到头来连累了孩子,李雪梅不容易啊,尤其婆婆是这么厉害的,将来不知道咋样呢。 “我啥时候骂她了,我是那种人吗,谁跟你说的,是不是陆明媳妇。”刘云芳气愤地摔了手里的柴,起身欲出去,孙桂仙赶紧拦住她,“不是不是,她能和我说什么呀。”孙桂仙可不敢挑拨离间,她纯属乱说的,看刘云芳脾气不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叫你管不住嘴乱说,后悔了吧。 说实话,刘云芳和李雪梅的矛盾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小明吃的半包糖,罗梦莹送的糖和肉干李雪梅收了起来,小明闹得厉害,刘云芳哄他‘你不是吃了半包糖了吗’剩下的糖留着以后慢慢吃啊。 李雪梅听了就多问了小明两句,小明说不清楚,刘云芳解释了糖的原因。 然后李雪梅就生气了,嫁给陆明到现在,刘云芳还是第一次看李雪梅生气,拽着小明进屋,脱了裤子后狠狠拍了几巴掌,疼得小明啊啊啊大哭,她于心不忍过去拉小明,被李雪梅挤兑了句,“你要喜欢惯你就抱走吧,我和陆明不管了。” 李雪梅和罗梦莹有多少交情自己心里有数,人家肯给小明送吃的大部分原因在于面子,猪场三个娃儿,就西西和东东有的话小明问起来影响不好,刘云芳竟然为了小明开口问薛花花要糖,她光听着就面红耳赤的,刘云芳咋好意思开口?还话里话外抱怨罗梦莹没给小明寄衣服,说是不是东东穿得不能穿了给小明穿...... 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送你娃儿衣服,罗梦莹给西西兄弟两买衣服是两家感情好......李雪梅气得不轻,推开小明就进了房间,叫刘云芳把小明抱走。 刘云芳心头那个委屈啊,谁家大人不想自家娃儿多吃点,就李雪梅矫情是不是,她作势抱起小明就要走,她养就她养,她又不是养不起。 结果,小明不肯了,双手扒着门喊妈,弄死不跟她。 刘云芳那个气啊,枉她掏心掏肺的,小崽子多大点就认妈不认她了,她怒气冲冲就走了,打定主意以后不疼小明了,养不熟的白眼狼,自己给她洗了多少尿布,背着他干了多少活啊,光是想着,刘云芳鼻尖就红了,眼眶氤氲起水雾,吓得孙桂仙愣了愣,“咋滴了,好端端哭什么哭啊,陆明媳妇是讲道理的人,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待会陆明媳妇来我问问她啊。” 不得不说,孙桂仙心头是震惊的,刘云芳多厉害的人啊,逮着人能骂三天三夜,几个儿媳妇都怕得不行,谁知败到软弱的李雪梅手里去了,李雪梅还真是深藏不漏,以前咋看不出来啊。 很快地,陆明和李雪梅带着小明来了,孙桂仙跑出去和他们打招呼,凑到李雪梅耳朵边说,“小明奶奶情况不太对,偷偷哭呢,家里发生啥事了啊。”她抑制不住眼里的八卦之火,改明天去串门,定要聊聊这件事才行,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李雪梅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事,昨晚和她说了几句气话,婶子,我忙着给德文兄弟他们讲课,什么事情待会再说啊。”小孩子要从小教育,以刘云芳的办法,小明迟早让她惯坏了,还容易得罪人。 看李雪梅要走,小明仰着身子朝她怀里倒,“妈妈抱,妈妈抱。”看上去焉哒哒的,没有精神的样子,孙桂仙大致有了数,婆媳两是为孩子的教育方式吵起来了。 城里人对孩子要求高,刘云芳则一味的顺从,两人不吵起来才有鬼呢。 陆明把孩子递给李雪梅,阔步进了灶房,昨晚他在灶房洗碗,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是后来才听说的,他妈做得不厚道,明眼人一眼都看得出来三个娃儿平分糖和肉干,他妈要问薛花花再要点都不是问题,偏偏以平分的说法占人家便宜就不对了。 “妈,我来看看你。”陆明先喊薛花花了声婶子,再和刘云芳打招呼。 “看什么看,我不是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刘云芳转头回到灶台边,灶眼里的火熄得剩下火星子,她塞了把柴进去,凑近脸往里边呼气,待柴燃起来,她才抬头瞅着陆明,“你来干什么?” 陆明文脸上赔着小心翼翼的笑,“我待会去公社买点东西,雪梅说顺便割点肉回来,晚上叫你和爸过来吃饭。” “哼。”刘云芳不领情,“我差那顿肉吃是不是,不稀罕,要吃你们自己吃。” “我跟爸说了,爸也答应了,还让我打二两酒回来。”陆明背着小背篓,勒了勒绳子,“妈,你有啥要买的不,我帮你捎回来。” “不用你管,要啥我自己会买。”刘云芳言语冷淡,脸上显得非常不高兴,陆明又说了两句,直到小明握着糖进屋喊她奶奶都没答应,小明手里握着把糖,递了根给刘云芳,“奶奶吃。” 刘云芳脸色仍然不好,“拿开,我不吃。” 小明当真拿走了,把她不要的糖递给薛花花,“薛奶奶吃。”完了又给孙桂仙,陆明,灶房里的每个人都有。 刘云芳:...... “家里有包糖能显摆了是不是,昨晚小明吃根都像要她命的,突然这么大方咋回事啊,看我不爽就直接说,背后耍什么小动作?”见孙桂仙和薛花花拿了糖,刘云芳心头那个气啊,换作往常,早把小明抱进怀里哄着了,糖留着自己吃多好,凭什么分给别人,李雪梅教的,绝对是李雪梅教的。 孙桂仙把糖掰成两截,照样只吃最短的,薛花花则没动,她本就没想接,是小明硬塞给她的,她还给小明,“小明自己拿着吃啊,薛奶奶家里有。” 陆明听到这话不好意思,“婶子,小明给你你吃就是了,我家里也还有呢,你要不吃,以后他会越来越自私的。”小孩子要大方,长大了才能交到朋友,自私自利的,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做朋友。 刘云芳气得脸色发青,想和小明说两句话,他舔着糖出去了,刘云芳踢了两脚脚边的灰,兀自生闷气。 “妈,我赶着去公社先走了啊,你记得晚上下工后到家里吃饭。”陆明张了张嘴,还想和薛花花解释之前的事儿,怕他妈更不爽,索性没有开口,约莫他是家里最小的关系,没怎么吃过苦,有啥好吃的家里人都先紧着自己,他自己没什么感觉,慢慢的回想他几个哥哥,约莫对他是有怨气的。 他当时要舍得分享,兄弟们的感情不至于越来越僵,以前不懂,如今就懂了。 出门后,他和李雪梅打了声招呼,故意问小明要不要去公社玩,小明先是瞄了眼李雪梅,又摇头,指着西西篮子里的木头片,“学习,学习。” “乖啊,爸爸回来给你买吃的。”陆明觉得自己儿子除了在吃的方面没啥意志,其他方面还是挺好的。 陆明走后,灶房的气氛有点僵,孙桂仙吃着糖,乐呵呵的望着刘云芳,“你啊,别气了,气着还不是自己遭罪,陆明两口子孝顺得很,你等着享福就是了。”孙桂仙不算愚笨,看刘云芳脸色大概清楚她舍不得小明把糖分出来给她们,不是她说,这方面刘云芳真的比不上薛花花,陆德文他们摘刺泡儿,打酸枣,无论多少都会拿到猪场分,刘云芳吃了人家多少东西,轮到她头上咋就抠门得不要不要的呢? 礼尚往来,刘云芳的思想不行。 刘云芳冷哼了两句,不知想起什么,朝外边喊,“小明,小明,给我拿点糖来。”外人都舍得给,她凭什么要为小明节省。 因为刘云芳,猪场整天的气氛都不好,两个女知青为了调解气氛,说起知青房的事情,李知青想要跟她爱人离婚,她爱人闹着回城找她呢,然而陆建国不给开介绍信,说要等大学放假再说,不能让她爱人去大学闹事,坏了生产队的名声。 知青房的事情说多不多,就这件事挺让人唏嘘的,李知青不像始乱终弃的人,回城不到半年就生出离婚的心情,好多人怀疑她在学校里又找了个。 孙桂仙最爱这种八卦了,“李知青回城我就和花花说她们两口子不长久,哪儿有夫妻离这么远的,明文媳妇回娘家才多久就跟人好上了,李知青在城里她爱人在乡下,见个面得公社干部开介绍信,两三次还能忍,次数多了就嫌麻烦,不离婚才怪。”眼下说起孙宝琴,孙桂仙没有是自己侄女丢脸不好意思的感觉了,孙永昌做的事儿真的把两家情分磨没了,再聊到孙宝琴,她能面不改色的客观评价,把带任何私人偏见。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离了也好,李知青是大学生,她爱人在生产队没什么突出表现,思想觉悟不在一条线上,不离婚也不长久。”孙桂仙不像以前无知,有些事是明白的,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不要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自己能行,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就说孙宝琴和赵武斌,孙宝琴以为找个知识分子风光,实则她才是倒贴的那个,而李雪梅和陆明,要不是李雪梅家庭成分不好,会答应嫁给陆明?她觉得不好说。 李知青思想觉悟高,做事积极有耐心,而她爱人表现平平,说话跟个婆娘似的絮絮叨叨,看性格就不是同路人,结婚时或许有感情有热情,维持婚姻不是有这两样就够了的,还得互相忍让有共同话题和目标,否则的话,不能长久。 她将自己的看法说给两个知青听,“你们选对象也是如此,别以为处对象时他对你百依百顺就是好的,结了婚对你好不好才重要,你们啊,多问问家里人的意思,姜还是老的辣,听家里人的话没错。” 大部分人家来说还是会为子女打算的。 “哎,孙桂仙,我发现你说大道理是越来越厉害了。”薛花花笑着说。 孙桂仙扬头,“那可不是,我可是扫过盲的,我不厉害谁厉害。”她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明白,就枉费活这么久了。 经过孙桂仙打岔,气氛好转了许多,陆德文他们偶尔休息时会来灶房闲聊,孙桂仙问他们学到了什么,几兄妹毫不藏私的告诉孙桂仙,孙桂仙对之乎者也不感兴趣,只问平常说话能用到的,那句话若芬芳蜂蝶自来的话就很好,陆建勋教了句有朋自远方不亦说乎,孙桂仙弄明白意思后急忙摇头,“这句话还是算了,好不容易把两尊佛送走,可不想再招惹他们。” 罗梦莹留着的作业很多,陆德文他们不学习数学,然而天天都会写数学作业,薛花花叫他们把数学和地理做个归纳总结,方便以后复习的时候用。 从高一课程开始,薛花花不让他们把本子回收再利用,高一写过的作业和考试的本子分开装起来,陆德文觉得没必要,本子不便宜,能节省点就节省点才是,他和薛花花提过两回,薛花花说以后留着有用,他以为薛花花的意思是留着给西西和东东用的才没吭声。 不过以后写作业更为认真仔细了,害怕东东将来翻到他的作业嘲笑他简单的都不会写。 考试题目仍然是农场那边出的,估计没墨水了,最后几道题写得有点浅,数学和地理他们复习的时间久,分数基本能上90,而语文和历史则难点,历史关于事件的影响和原因是最难的,不知是不是农场换了人出题,考题更为复杂,题目是分析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具体使命,乍看这个问题没学过,然而分散的知识点是讲过的,好多个类似的题目,考得几兄妹晕头转向,甭管正不正确,能记住的答案全往纸上写,一道题就密密麻麻的写了两页纸。 薛花花在灶房做饭,米饭蒸好,菜煮好,几兄妹还在埋头写作业,她纳闷,“历史很难吗?”她抄写题目的时候觉得还可以吧。 陆德文很想说难,太难了,题目似是而非,没有切入点,压根不知写什么,担心薛花花骂他浪费本子,他迟疑道,“还行吧,说难不难,说不难有点难,农场那边的题目素来是这样,妈,饭煮好了?” “煮好了,你们慢慢写,不着急。” 他们写作业,西西和东东也没闲着,兄弟两握着陆德文他们用过的铅笔,自己在本子上写字,西西的字工整,笔画拉得到位,就是太大了,一页纸陆德文写十行的话他只能写五行,薛花花握着西西的手,慢慢教他写字,“西西明年去小学不?” 明年西西就六岁了,去小学应该可以了。 东东拍手,“奶奶,我去,我去,我要书包。” 陆建国给他孙子买了个军绿色的书包,村里好多孩子喜欢得不行,嚷着要大人买,东东见过两次也喜欢上了,说起上学,首先想到的就是书包,说话时,还拍了拍自己右腰,给薛花花比划,“这么背的,书包这么背的。” 薛花花戳他的头,“就你鬼机灵,等你读书了,家里要是有钱的话奶奶就给你买。”家里粮食是有,钱还真没多少,分的钱除了家里的开销,还要买本子和笔,到年底没啥节余,书包暂时是买不起的,过几年再说吧。 得了承诺的东东很开心,“上学,哥哥上学。” 西西问薛花花,“奶奶,我真的去念小学吗?” “对啊,明年九月份,我让建国爷爷帮你报名,你想不想?” 西西回答不上来,皱着小脸,“我跟着雪梅婶婶学。” “雪梅婶婶忙,去小学的话有很多人陪你,大宝二宝他们也在。”她自己也能教西西,但还是得把孩子送去学校感受氛围,和同龄人玩耍才会有童年,“西西先练习写字,成绩好的话,老师会很喜欢你的。” 西西郑重地点头,东东拍着自己胸脯,“老师也喜欢东东,东东学习好。” “好,老师也喜欢东东。” 薛花花对照答案把历史分数打出来,整体成绩来看,陆明文是最高的,陆红英第二,两人照样是米饭和鸡蛋,不像最初狼吞虎咽的情形,陆明文剥开鸡蛋,主动分给西西和东东,东东眉开眼笑的用碗接住,西西则不肯,薛花花给他们煮了鸡蛋,他们有鸡蛋吃。 “拿着,二叔考得好,让你们沾沾光,将来读书了好好考试,考得好奶奶会给你们煮鸡蛋的。”今年家里条件明显好了很多,哪怕寒冬腊月,隔天鸡笼里就会捡着蛋,以往想吃个蛋得偷偷去山里掏鸟窝,如今周周都能吃,不像以前馋了。 西西说了声谢谢,夹起碗里的鸡蛋给薛花花,“奶奶吃。”完了又夹给赵彩芝和陆德文,陆德文直摇头,“西西自己吃,爸爸要吃的话会考好点。”他心情郁闷着呢,历史不到70分,遭扣了一分钱,得想方设法把分数提起来才行。 然而直到年前最后场考试,历史都没啥进步,答案是李雪梅讲过的,始终归结不到一起,就是李雪梅自己都说考题难了很多,明年高三课本恐怕会更不忍直视。 猪场的猪杀了,薛花花放了假,李雪梅和陆明照样去农场陪老爷子过年,老爷子信里说想见见陆德文他们,薛花花想着家里没什么事,就让陆德文三兄弟同李雪梅她们同去,住两晚上回来,夏天的时候她晒了许多菜干,每样捡点装进背篓,又去公社割了条肉给农场送去,没有像去年煮好。 陆德文没走过这种亲戚,听说那边有几个高学历的人,心头打退堂鼓,和薛花花商量,“妈,不然让明文和建勋去吧,我不会说话,不小心得罪人怎么办?”李雪梅说过了,其中几个以前是大学教授,他嘴巴笨,说不清楚话。 “叫你去你就去,三妹想去还去不了呢,到农场嘴巴乖点,手脚勤快点,别人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有陆明和他媳妇,你有什么好怕的?” 陆德文还是怕,“我没见过他们。” “去了就见到了,态度谦逊些,别说话跟开火车似的,你是大哥,要看着明文和建勋。”老实说,陆德文身上有很多缺点,好在改得差不多了,在陆明文和陆建勋面前有当哥的架势,就说农忙干活,他收工早的话会去地里帮陆明文和陆建勋的忙,有时候背篓里的东西重了,陆明文吆喝句,他跑得比谁都快。 陆德文掀了掀嘴皮子,“妈,要是我得罪他们,回来你别怪我啊。” “正常说话做事就不会有问题,你多大的人了,难道还比不上西西?” 陆德文没话反驳了,他两儿子像薛花花,机灵得很,他像他爸,比不上他们是正常的。 无论陆德文说什么,翌日清晨,背着小背篓和陆明文他们出了门,陆明背着大背篓,李雪梅背着小明,陆明文主动要求背小明,让李雪梅轻松点,李雪梅好笑,“是不是昨晚婶子说什么了?” “能不说吗,前几天就说我们了,嫂子,小明我来背吧,不然传到我妈耳朵里以为我懒呢。”薛花花没少说他们做人死板了,比不上陆明心思通透,说陆明以前来猪场,主动找活干,眼力见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他们要跟陆明多学学,陆明文偷偷观察过陆明,天杀的,那哪儿是眼力见好,分明是心机深好不好。 走哪儿都爱挣表现,他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做事情如果故意给人看那算挣表现,要是不动声色就找事情做,不是挣表现,而是给人感觉修养好。”薛花花的原话,整个生产队,能得他妈高度赞扬的就陆明了。 白雪皑皑,除了李雪梅,几人都穿着草鞋,刚开始脚冰凉,走了会儿就感觉热了起来,几人随意找话闲聊着,陆明文问陆明的眼力是从哪儿学的,做事咋如此机警圆滑,“我不是损你,是想和你学学,我妈说啊,你要是在城里上班,肯定是受领导喜欢的类型。” 陆明文哭笑不得,“我哪儿圆滑了,家里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刘云芳和李雪梅因为那件事彼此有隔阂,不对,是刘云芳对李雪梅有隔阂,说话阴阳怪气的,好多天没搭理他了,他要圆滑,哪儿会把关系搞成这样。 “你家能有啥事,婶子恐怕不爽你们去农场过年而已,年后你们回来她自然就好了。”陆明文不清楚糖的事情,糖多糖少没啥关系,都分到了不是吗? 陆明叹了口气,几人走的是公路,并排着前行,陆明把冬裙往上提了提,说起糖的事,非常不好意思,“婶子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会往心里去,但我们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咱们两家哪儿用的着说那些,我妈说了,衣服东东明年就不能穿了,到时候给小明呢,你和嫂子别想多了。”陆明文安慰他。 他妈不是好吃护食的人,有什么吃的都会让西西和东东分给其他人吃,人多,吃东西才香,相反,如果自己吃独食,味道就差了,他也有这种感觉,就说考试后吃鸡蛋吃米饭的事情,不分给其他人他妈也不会说什么,但嚼在嘴巴里,总差了点什么,一旦分给西西他们,鸡蛋的味道就香多了。 李雪梅侧目,“明文兄弟,婶子大方是回事,我们不能因为婶子大方就占便宜,这是品德问题。”长期占惯了便宜,有朝一日占不到便宜怎么办?心态要摆正,这才是最重要的,当了父母后,她更要给孩子做好榜样。 陆德文想了想,“李知青,你说的对,但事情过去就算了,我啊,害怕的是去了农场表现不好,你爷爷是严肃的人吗?不知为什么,从每个月的考试题目中,我好像看到浓浓的杀气,我们去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吧。” 这个说法把李雪梅逗笑了,“德文兄弟,你哪儿感受到的杀气?” “题目里啊。”陆德文没和薛花花说过,怕被骂,反正他就是感觉出题人不喜欢他们,要不然出那么难的题目干什么,他们只是想扫盲,用不着往死里考吧,一块钱他都被扣好几分了。 “你想多了,我爷爷是从你们学习的精神中看到了希望,想考验你们是否会退缩。” “退缩?”陆建勋呵了声,“老爷子也太笑瞧我们了吧,我们是会退宿的人吗?我妈说了,遇到危险可以跑,遇到问题要迎难而上......”他妈说的话是真理,他们几兄妹要坚定不移的执行。 陆德文附和,“是啊,老爷子放心,我们兄弟会好好学习的,李知青啊,你说跟老爷子表明决心后,能不能让他出题的时候别出太刁钻的,咱就是想通过最后的扫盲考试而已。” 李雪梅表示无奈,“我爷爷的思想我左右不了,到了农场后,你可以和他们交流交流。” 就李雪梅而言,老爷子他们出的题目是难了点,又不是高考,犯不着那么难的题目,好多题她都不会写,去农场得请教请教他们,顺便再学学高三的课程,否则没办法教陆德文他们,总不能像薛花花那样走马观花吧。 穿过两座山坳,地面堆积的雪厚了些,陆明文背上的小明热着了,蹦着腿要下地,赵彩芝不肯,“让二叔背着,下地的话会感冒的,待会就到农场了,农场有羊,小明还记得不?” 小明咩咩咩叫了两声,陆明吃惊,“我儿子真聪明,知道羊怎么叫的,小狗呢?” “汪汪汪......” “小猫呢?” “喵喵喵......” 陆明脸上笑开了花,“谁教你的?”小明都没见过猫。 小明指着身后方向,“东东哥哥,东东哥哥会,西西哥哥也会。” “难怪,小明,背首诗给爸听听。”陆明捏了捏他脸蛋,老父亲般的笑容抑制不住的溢出嘴角,朝李雪梅炫耀,“昨晚会背新的古诗了,你听听,说是西西教他的,我像他这么大点,喊人都喊不清楚呢。” 李雪梅不以为然,“你小的时候哪儿有人肯教你?小孩子本来就要跟同龄人玩捡话才快,西西有耐心教,东东又老实,他不跟着学哪儿蹦哒得起来?” 小明张嘴背了两首诗,把陆明给骄的,李雪梅打击他,“你不好好扫盲,过两年小明就把你超过了。” 陆明就是跟书本过不去,整个生产队扫盲他坐着照样打瞌睡,不知道像谁。 陆明悻悻,“扫,扫,扫。” 不知不觉,农场到了,陆德文瞬间绷直了身体,提醒旁边的陆建勋,“快整理整理衣服,别叫人笑话!”颇有学生见老师的情形。 57.057 极品婆婆 陆明和李雪梅往前边走两步,和房间里守门的人说话, 顺势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建勋低头瞄了眼自己打扮, 再对比陆明文的狼狈,甩了甩头上飘舞的雪花,又狠狠拍了两下自己肩膀,轻松的看向陆德文, “没问题了吧?”边说话, 边拽着衣服往下整平顺了, 他穿的衣服是陆明文以前穿过的,上边打了很多补丁, 好在洗得算干净, 他妈割猪草的时候发现洗衣服的草会割回家,效果比肥皂厉害,陆红英洗衣服还是挺用心的。 房间的窗户打开, 露出张饱经风霜的脸颊,以及穿着棉袄的半截身子,与农场守门的人相比, 陆建勋看上去还是显得寒碜了, 陆德文叹气, “算了算了, 能看就行, 你拨两下头发, 挡住眉毛了。” 头发是昨天找生产队的婶子剪的, 陆建勋怕冷,前边刘海留的有点长,说是盖住额头暖和些,这会儿看着乱糟糟的,比鸡窝还不如,陆德文怕自己不好看,拍手凑到嘴边吐了点口水,将头发往头皮上顺,陆建勋嗤鼻,“头发上沾了雪,哪儿用得着口水,小心进去人家闻你的头发有股骚味。” 陆德文翻了个白眼,懒得和陆建勋说话,自顾整理自己的仪容,相较而言,陆明文显得平静很多,听到陆明喊他们的名字,急忙走上前,端着脸给房间里的人看,陆明笑眯眯道,“李叔,他们是我堂兄弟,来农场看望老爷子他们,住两天就回去的。” 说话间,陆明从背篓里拿出包糖塞给对方,“李叔,爷爷信里常说你经常帮他寄信,辛苦了,马上过年了,也没啥好送的,这包糖给狗子他们买的。”陆明笑眯眯的,清秀的脸上尽显真诚,陆建勋抵了抵陆德文胳膊,“大哥,快看快看,陆明哥又在收买人心了,妈总说要我们跟他学,我可学不来。” 非亲非故的,凭什么送糖给对方啊,陆明文脑子傻了吧。 “让你学你就学,妈啥时候害过咱不成,你从我背篓里找找有没有啥拿得出手的,也给老人家装点。”陆德文顾不得整理仪容了,斜着半边肩膀,叫陆建勋找点东西出来,陆建勋摊手,“要送你送,我才不送呢,连面都没见过就送人家送礼,人家以为咱多厚的脸皮呢。”走之前薛花花说了背篓里的东西是给李雪梅爷爷他们装的,没说给守门的人,陆建勋才不给了,他过去搂着陆明文肩膀,“二哥,我替你拍拍,好好的袄子,人家怎么穿怎么好看,为什么穿在你什么总觉得格格不入呢。” 陆明文身上的袄子是去年在县城讹诈人家拿到的,县里边的人都穿这种款式的袄子,头上戴个帽子,骑个自行车,看上去精神又好看,穿在陆明文身上,袄子似乎变了形,总觉得是家里不要的旧铺盖缝制的,笨拙得很,陆建勋朝陆明文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二哥,你不是人哪。” “你才不是人,小点声,别以为还在生产队,乱说话不影响什么,里边住着的都是知识分子,人家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能弄得晕头转向的,打起精神,别丢人现眼的。”陆明文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实则暗暗比较他和房间里老人的穿着,二人身上的都是藏蓝色袄子,胸口和腰间都有衣兜,对方身形偏瘦,穿着显得修长,而他穿着这套衣服,貌似有种憨厚劲儿? 进了农场大门还要往里走几百步,随处可见羊棚,冬天了,羊少了很多,听陆明说,如果夏天的时候来,每个羊棚挤满了羊,除了羊,农场还养了很多鸡,整片山头养的都是牲畜,陆明文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养牲畜比种庄稼轻松些吧?” “想着没什么事,实际上事情一大堆,进去就知道了。”农场里住着差不多百来号人,房屋集中修建在正中,四合院的土坯房,没有独立的院子,李雪梅爷爷是一个人,住在四合院最角落的房间,除了卧室,连灶房都没有,煮饭烧水都是架个炉子在檐廊上弄的,也没专门吃饭的堂屋。 陆明文不吭声了,一间屋子,哪儿转得过身。 这会儿雪不大,几个孩子在院坝里打雪仗,见到有人来,吆喝着大声喊,“李爷爷,李爷爷,雪梅姐姐她们来了。”也有胆小的孩子丢了手里的雪球害怕跑回屋,站在屋子里,将门裂开点缝隙,害怕的望着他们。 小明按耐不住心情,大喊着要下去,他最爱玩雪球了,在猪场的时候就会跟西西东东玩,听到小朋友们的笑声,待陆明文放他下地就咚咚咚跑了过去,仰头看着个子最高的男孩,甜甜的喊哥哥。 片刻功夫,四周的房间走出许多人,有老人,有年轻人,笑着和陆明李雪梅打招呼,陆明皆笑眯眯的回应,其中有两个老人手里还握着圆形的木头,上边刻着字,眼神落在陆明身后的三兄弟身上,显得颇为激动,“陆明啊,后边三小子是你家的亲戚吧,就是全家扫盲的那家人?” “是啊,家里没啥事,他们过来探望探望,好好感谢你们出的考题,说是对他们帮助很大。” 陆建勋心里又忍不住诽谤了,感谢是真,对他们帮助很大是客套话吧,自从做他们出的题,稍微不用功就上不了70,要有选择的话,他还是更喜欢李雪梅和薛花花出的题目,简单直观,目的性强,哪儿像农场这边的题目复杂。 孙桂仙说知识分子花花肠子多,从题目上就看得出来,他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的,听陆明介绍对方后,立马毕恭毕敬的喊,“张爷爷啊,你好,我叫陆建勋......” 陆德文和陆明文也做了自我介绍,李雪梅爷爷是最后出来的,长相和陆建勋想的不太一样,陆建勋眼中的老知识分子,多是面向柔和,气质儒雅,哪怕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浑身上下挥不散读书人的气息,而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容严肃就算了,板着张脸,杵着拐杖站在门口,不苟言笑的望着他们,莫名叫人遍体生寒,陆建勋扯了扯陆明衣袖,不甘心的问道,“陆明,陆明,那不是嫂子爷爷吧,不是吧?” 事与愿违的是,陆明露出个笑脸,喊对方,“爷爷,我和雪梅来看你了,你精神看上去不错啊,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来。”话完,朝加入打雪仗队伍的小明道,“小明,小明,快来喊祖祖,待会再玩啊。” 小明身上被砸了两个雪球,衣服上扑着雪奔跑过来,“祖祖,祖祖,小明看你来了,小明陪祖祖过年。” 死板的脸上总算有了丝笑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划过小明衣服上的雪,声若洪钟道,“祖祖看见小明了,小明自己走路来的吗?” 小明摇头,转身指着陆明文,“二叔背着来的。” 陆建勋发现,老人脸上的笑又消失了,他有点的害怕挪到陆明文身侧,听到陆德文上前打招呼他才不情不愿的和陆明文并肩上前,僵硬着嘴角喊了声爷爷,喊过人,他就不说话了,安静得不像话。 “你们来了,正好,前几天出了几张期末考试题,你们去做,做完了咱再好好聊天,小明,你和哥哥们玩,祖祖给你弄吃的去。” 陆建勋还没见过走亲戚也要考试的,瞬间苦了脸,陆明放下背篓,接过陆明文的背篓放进老爷子住的房间,朝陆德文道,“正好,你们做题,我给你们准备午饭去。”以前陆明不会做饭,是分家后才自己琢磨的,李雪梅要带孩子,要洗衣服,总不能什么都丢给她,所以他学了煮饭,刚开始煮得不好吃,一锅稀饭落他手里能煮成半边稀半边干,现在算是不错了。 陆建勋不想答题,“陆明哥,要不我帮你吧,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老爷子立即板起了脸,“你们做题去,知道你们今天来,桌椅都准备好了,在张爷爷家,雪梅也去,加上张顺几兄弟,看看谁的分数高点。” 陆建勋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陆德文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思,没有多想,“成,听李爷爷的,考试就先考试吧,陆明兄弟,煮饭的事情就劳烦你了啊。” 比起李老爷子的一间屋子,张家人多,地方宽敞得多,堂屋里摆放了几张桌子,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抱着叠纸靠墙站着,听李雪梅介绍他就是张顺,上边有两个哥哥,陆德文善意的打了声招呼,落座后,门口传来李老爷子的声音,“好好考试,时间是三个半小时,我用钟表给你们计时,时不时的会提醒两句,坐下吧。” 陆建勋紧紧挨着陆明文,他完全没有准备,突然考试考得好才有鬼了,他担心的看向陆明文,“二哥,咋办呢?” 陆明文还算放松,拉开凳子坐下,“就当平时考试,你想想,平时考试考不好的话会被扣钱,这儿谁扣你钱,平常心,能考多少是多少,哪怕0分我也不会笑你的。” 0分是不至于的,陆建勋怕考不好丢脸,听陆明文安慰他的话后,心宽不少,是啊,最差的结果就是考不好,考不好又咋样,不会被扣钱,他有什么好害怕的,深吸两口子,慢慢的平静下来,然而刚调整好心态,看到面前发下来的笔过后,他整个人又不好了,他们全家学习用的是铅笔,张顺给他钢笔他不会用啊,家里钢笔有是有,是罗梦莹走之前留下的,还留了两瓶墨水,但被薛花花收起来了,薛花花的意思是以他们现在的状况,用钢笔是浪费,过两年再说。 所以,他压根不会用钢笔。 “张顺同志,能不能给只铅笔,钢笔我不会用。”陆建勋抬起头,笑眯眯问道。 陆德文和陆明文提出同样的请求,张顺愣了愣,为了凑齐几只钢笔,他爷爷和李爷爷专门去隔壁四合院找人借的,为此还和人吵了一架,陆德文他们不用?铅笔的话是没有的,家里孩子用不着,大人不习惯用,一时之间,张顺有点为难,走向他大哥,轻声交流了两句,张天迟疑道,“德文同志,用钢笔写字和用铅笔是差不多的,你们别有啥心里负担,直接写字就可以了,铅笔的话,我们没有准备。”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德文他们不好再拒绝,陆建勋心里不踏实,“张顺同志,我是个粗人,听说钢笔老贵了,我怕不小心弄坏了,实在不行,给我弄点烧焦的树枝也行。”烧焦的树枝用到削尖是能用作笔的,用钢笔太没安全感了。 张顺以为多大不了的事儿,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解释说,“你们用的钢笔是我家和李爷爷的,用坏了换笔尖就行,没啥大不了的,写作业吧,李爷爷老早就盼着你们来跟我们比赛比赛了。”全家到了农场后,都是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书籍纸笔能收的全收了起来,听说李雪梅帮人扫盲后,他爷爷受了启发叫他们重拾书本,不能忘记以往所学,这个国家,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他们不能因为短暂的黑暗就自暴自弃,那是懦弱。 陆建勋汗颜,“我哪儿比得上张顺同志,我们啊,没有多远的志向,扫盲成功就行了。”报效国家那种志向他们是没有的,心愿小得很,通过扫盲考试拿到钱买双解放鞋就够了,哪儿比得上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他们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和他们比,简直云泥之别。 “建勋同志别谦虚,你们身上那种坚持不懈的毅力才是我们该学习的,快做题吧,三个半小时,题目做不完呢。” 门外,其他院子的老人纷纷跑来看热闹,害怕打扰他们做题,只在外边说话,问李老爷子,“几兄弟来了?看着咋样,有那么个厉害的妈,他们很机灵吧,比你家陆明是不是还优秀?”陆明没什么文化,但做人真机灵,年年到农场都是抢着活干,谁家要是有个什么事,叫他声,他保证出手帮忙。 农场住着很多人,有全家搬来的,更多的是家里老人,成分不好,被送到农场改造,而子女在生产队做知青,两三年来农场看他们一次就不错了,哪儿比得上李雪梅年年都来,况且陆明对老爷子跟亲爷爷似的,艳羡多少人哪,家里哪个女儿找对象,都爱拿陆明做比较,不像有些人嘴巴上说不做事,陆明是干实事的人,不仅如此,嘴巴还甜,逢人就打招呼。 遗憾的是没读书,要读过书,以后进单位谋个工作,铁定步步高升。 李老爷子面上波澜不惊,“陆明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老实人,他们哪儿比得上陆明,哼......你们难道怀疑我挑孙女婿的眼光?”李雪梅带陆明来农场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两人的婚事,陆明小小年纪心思细腻,说话做事面面俱到,李雪梅嫁给他,除了穷点,不会吃其他苦头,把李雪梅交给陆明,他放心。 听李老爷子又开始吹嘘陆明多孝顺多好,他们默契的不再聊这个话题,“我偷偷瞄眼去,听说除了大的,下边两个都没结婚呢。” 李老爷子嗤鼻,“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农村人不讲究自由恋爱,要惹着他妈,提镰刀砍你都是轻的。”李雪梅信里说薛花花打架骂人是生产队最厉害的,那种人,他们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我就随口说说,我家没有合适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几个脑袋偷偷的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两眼,三兄弟握着钢笔,皱着眉头,迟迟不动笔,他们退回之前的位置,纳闷道,“题目是不是太难了,他们好像无从下笔啊,要我说啊,你们折腾什么考试,晚辈兴高采烈的来探望,你们该高高兴兴迎接才是,弄个考试把气氛全破坏了,不好不好。” 张老爷子和李老爷子面面相觑,怼道,“你们不是也出题了吗,说得好像就我们不好似的,走吧,去刘书记家里坐会儿,他们还在下象棋呢,不知道今天谁更厉害。” 刘书记是几个好友对他的调侃,据说刘老头以前在煤矿做过书记,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遭人陷害才落到农场这种地方的,几个人加起来几百岁的年纪,说话开玩笑最喜欢戳人心窝子,便给刘老头取了这个绰号,刘老头听着挺欢喜的,哪怕年纪比他们小二十多岁,聊天却没有任何代沟。 他们进屋后,刘书记就没心情下象棋了,问起三兄弟的情况,“要不是局势不好,以三兄弟勤奋的程度,绝对是国家的栋梁,可惜了啊......” 对很多人而言,他们不缺少天赋,不缺少努力,缺少的是机会,而这种机会,不知道啥时候才会有,刘书记搁下象棋,问李老爷子,“你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你说以后会恢复高考吗?” 李老爷子懂他的意思,一旦恢复高考,下乡知青们就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回城,用他们学过的知识为社会主意添钻加瓦,而不是扎根在农村,做些和自己所学没什么关系的农活,物尽其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知青下乡,是人才的浪费。 “我相信,即使不恢复高考,国家也会找到其他办法安顿人才,我们要对国家有信心,以后肯定是越来越好的。” “是啊,毕竟,农村四十多岁的妇女都对咱们国家有信心,咱更该抱着希望才是,三兄弟答题的情况怎么样,你们去看过没,我蛮好奇薛花花同志为什么突然要扫盲,你们说,她是不是嗅到了什么风声,李雪梅信里不是说到有个罗梦莹的知青吗,她家里貌似不是简单的工农家庭......”他们在农场,外边很多信息都不及时,城里的局势怎么样更是无从所知,他们太想回去和家人团聚了。 李老爷子沉默,许久才感慨,“真要那样就好了,不过依我看,估计是当母亲的想让子女增强信心吧,待会问问就知道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候,李老爷子去堂屋提醒了句,陆明文三兄弟对时间没什么概念,每回考试都没准确的计过时间,做完检查遍就交卷,有时候薛花花提醒他们交卷的时候就交,不太明白一个小时具体是多久。 三兄弟从最初的不习惯,慢慢的习惯用钢笔写字了,只是写出来的字笔墨控制得不太好,稍微不注意墨水就浸透了纸张,陆德文为了不让纸张变得黑黑点点,只有分秒不停的写字,写完语文写数学,写完数学写历史和地理,而陆建勋则和他反着来,先写最难的数学,然后是地理语文历史。 写着写着,写出来的字突然没了颜色,陆建勋心头咯噔,举起笔尖望了两眼,“二哥,好像没墨水了,咋办哪。”他刚写到最精彩的地方呢。 张顺听到这话,忙把墨水瓶递给陆建勋,大致瞄了眼陆建勋试卷,地理最后道大题,他拧开瓶盖,“建勋同志,要不要帮忙。”陆建勋做题的速度还真是快,才多久的时间墨水都用完了。 陆建勋不跟他客气,“麻烦你了。” 挤满墨水,陆建勋重新答题,房间里充斥着沙沙的写字声,陆建勋刚动笔,陆明文的钢笔没墨水了,他不好耽误张顺时间,自己拧开钢笔挤墨水,张顺在旁边提醒他,“没装满的话你轻轻捏两下,重新挤,墨水装满用得才久些,否则你过一会儿就没墨水了过一会儿就没墨水了,耽误时间。” 陆明文照着他的话做,待钢笔的软管里装满了墨水才收起钢笔,把墨水瓶推给陆德文,“你是不是要用?” 三兄弟做题的速度是差不多的,陆明文比较陆德文,果不其然,陆德文的钢笔没墨水了,写出来的字颜色明显浅了很多...... 三兄妹没有时间概念,专心致志做题,李老爷子啥时候过来提醒时间也不知道,不知多久,三兄弟做完题目后检查了遍,抬头就朝外边喊妈,陆建勋声音最为嘹亮,“妈呢,妈呢,做完了哦。” 喊得房间里得人都愣住了,随后哈哈大笑,陆建勋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还以为在家里写作业呢,对了,作业写完了,我帮陆明哥煮饭去了啊。”做完题了,他才闻到不知谁家弄吃的,香喷喷的,闻得他直流口水,陆明文和陆德文也收起钢笔,问张顺试卷交给谁。 “李爷爷在旁边,你们给他拿去吧。” 对三兄弟答题的速度,屋里的几个老人颇有些意外,规定的是三个半小时,到现在要差20分钟才三个小时呢,李老爷子拿过三兄弟的试卷,“你们每道题都做了?”李雪梅说高三的课本没教,他们出的是高一高二的题目,几人商量过题目的难易程度,以他们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容易。 张老爷子专门去堂屋翻了翻自家孙子的试卷,得,剩下整门科目没写呢,三兄弟就写完了? 张顺问张老爷子,“德文同志他们的成绩出来了?” “没有,好好做,别给我丢脸。”孙子是在城里接受过教育的,结果被三个扫盲的小伙子给比下去了,张老爷子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又去看李雪梅试卷,比不上三兄弟速度快,但也只剩下几道题了。 陆德文他们交了试卷就帮陆明做饭去了,人多,陆明问人借了灶房用,陆明锅里炖了根猪蹄,特意去公社买的,陆德文想起背篓里有薛花花晒干的菜,用开水泡会儿,炖汤或者炒来吃都行,这个冬天,他们全家吃的就是夏天屯的菜,别说挺好吃的。 三兄弟在灶房,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而旁边屋子里,对完答案的几个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三兄弟的数学都是100分,最差的科目都上了90,李老爷子不禁怀疑,“难道这次的题目太简单了?雪梅说他们从没考过满分,最高也98,97的样子,咋突然有这么高的分数?” 除了卷面有些脏,答案没有任何问题,要不是陆德文他们来就考试,李老爷子都得怀疑是不是泄题了。 张老爷子同样感到震惊,“以他们的成绩,倒回去十年,读大学不是问题啊,像他们年纪的年轻人,没有人静得下心学习吧?”不说其他人,就说他儿子孙子,儿子四十多岁了,经历打击后一蹶不振,天天闷闷不乐的,以前的书翻都不翻,孙子也如此,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心像苍老了几十岁,对生活没有任何斗志,更别论学习了。 李老爷子把三兄弟叫到房间问话,陆德文站在最前边,陆建勋抓着陆明文手臂,显得有点无措。 “坐下吧,你们的成绩出来了,依你们估计,大概能考多少?” 陆德文摇头,“不好说,有时候感觉好分数不高,有时候感觉不好分数反而高,答题的时候就想着把能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就凭感觉做,正确与否,没想过。” 陆明文的说法大抵差不多,李老爷子看向陆建勋,后者瞄了眼老爷子手里的满分试卷,声音有点不稳,“真要说的话,这次的题目好像有点简单,没有之前的难。”不是他吹牛,考完后他的感觉就挺好的,要不是薛花花叫他谦虚点,他能把话说得更直白。 李老爷子挑了挑眉,把数学试卷递给旁边嘴角有痣的中年男人,“人家嫌弃你出的题简单,刘书记啊刘书记,你遇到对手了哦。” 刘书记指着试卷,“简单,哪儿简单?张顺几个小子还没交卷吧,真要简单的话他们会不交卷?”他对自己出的题目有信心,不是简单,而是三兄弟成绩好,他问,“你们扫盲为什么要学习初中和高中课本?”以他的了解,扫盲无非就是识字,哪儿有跟着课本学的啊...... 他还是比较倾向于,罗家丫头是不是透露了什么。 陆建勋反问,“扫盲不学初中课本学什么?”就是生产队的人扫盲,不教拼音字母,教字也是从小学课本上选的,小学课本上的字学完再学初中课本,没什么奇怪的啊。 刘书记想了想,是啊,不学课本学什么。 “听说你妈也扫盲,她扫的怎么样了?” 说起薛花花,陆建勋的话就多了,“我妈当然是最厉害的了,哪怕她没时间学习高中课程,也是咱家最牛的,她做题的分数可能没有我们高,但脑子里的智慧是我们比不上的。”见对方云里雾里不太明白的样子,他举例说明,“就说家里的蔬菜吧,夏天菜多,她全摘回家,晒干留着,冬天的时候泡泡开水就软了,再添油炒炒,味道不比新鲜的时候差。”薛花花晒了很多,周周他们家都有蔬菜吃。 陆建国说了,这种办法,从没人用过,也就他妈聪明才想得出来。 “还有这种吃法?不会发霉吗?” “当然不会,都晒干了啊。” 张老爷子看刘书记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掩嘴咳嗽了两声,“这种吃法很奇怪吗?沿海城市的海带不就是晒干囤积的?”张老爷子好奇的是他们扫盲的原因,以及为什么能坚持。 这件事,陆明文回答比较有说服力,“我媳妇跟娘家生产队的知青好上了,到处有人说我窝囊,我妈不想我整天无精打采才提出扫盲的。”薛花花扫盲的出发点是为了他,事实证明,扫盲开始人们对他的看法确实有所不同,喜欢他的人更多了。 优秀的人到哪儿都是受欢迎的,他妈是想增强他的信心,如果不扫盲,他可能永远是人们心目中的怂货。 “有这种事?” 陆明文点头,“是啊,这件事闹得挺大的,各个生产队的人都在说,我妈为了我真的吃了很多苦。”有些话,他妈不会挂在嘴边,都是用行动告诉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会永远陪着他们度过难关,离婚是这样,被梁兰芬利用也是这样。 “你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们学完高中课程有什么规划没?”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了,规划,能有什么规划?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回答,刘书记皱眉,“你们不会没想好将来要干什么吧,以你们的文化,去小学教书绰绰有余了,你们没想过?”刘书记只是举个例子,三兄弟听了急忙摇头,“没有,教书的话胜任不了,还是种地吧,种地踏实些。” 能在公社小学教书的老师都是家里有关系的人,他们不想和那种人打交道,听陆建国说啊,公社小学的老师竞争可激烈了,好多人睁着眼逮老师们的错处呢,他们可不想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种庄稼,还是种庄稼好。 “没出息。”刘书记哼了哼,“既是种庄稼,扫盲干什么?”虽然他在农场,但城里是有点关系的,想着三兄弟要是有野心的话,他收他们做徒弟,想办法弄他们进城不是太大的问题,却不想三兄弟胸无抱负,只爱一亩三分地的生活。 “扫盲和种庄稼不冲突啊,我妈说了,聪明人做什么都能成功,别以为种庄稼是简单的事情,里边门道多得很,就说粮食产量吧,人人都想有饭吃,粮食能增产,但人人都不想粮食怎么增产,总把粮食的好坏归结于天气原因,我妈说了,天气是影响产量,然而还有其他原因,领导不是说知青下乡会在农村大有作为吗,领导人的出发点就是希望知青们能凭借自己所学的知识找到增加粮食产量的办法,和生产队有经验的庄稼汉子相互交流,相互学习,为所有人都能吃饱饭想主意......”陆建勋对薛花花可不是盲目崇拜,薛花花的话有道理着呢。 这种说法刘书记还是头次听说,“种庄稼不就是看天吃饭吗?”老祖宗都这么说的,他活了几十岁,从来只听说过这个说法。 陆建勋摇头,“当然不只是看天了,还得看种子,看粪肥,方方面面的原因都会影响粮食产量的,就拿我们生产队来说吧,这两年的粮食收成都不错,就是因为我妈会养猪,粪肥多,灌溉次数多了庄稼当然就长得好,还有煮饭烧的灰,撒土里会改善土壤肥沃程度,土壤肥了,庄稼也会长得好的。” 关于种庄稼,他妈举了很多例子,他妈说,哪怕他们觉得难于上青天,可是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已经有人默默在研究粮食增产的方法了,世界上聪明人很多,只是大部分人在挑战面前选择了放弃,剩下小部分人坚持不懈的探索,寻找办法。 再平平无奇的行业,一旦做好了,就是其他人学习的榜样。 “你妈还真是个厉害的。”这种话分明是忽悠人吧,粮食增产真有说的那么简单,世界上就不会有饿肚子的人了,别说农村,城里饿肚子的都不在少数,花钱买不到粮食的都有,薛花花想的太容易了。 “我妈不厉害谁厉害?县里领导来生产队都会夸奖我妈呢。”说起这个,陆建勋是满满的自豪。 刘书记被他脸上的自豪闪了神,转头望向李老爷子,“领导人号召知青下乡的原因是为粮食增产?”真是无知者幸福。 “薛花花同志说是就是吧,无论怎么样,人总要活在希望中。”哪怕他见多识广也挑不出陆建勋话里的毛病,谁要能想到粮食增产的办法,解决全中国人口的饥饿问题,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人,他由衷希望陆建勋他们能想到解决全国人民饥饿的法子。 “其实,种庄稼也不错,心情好,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到他这把年纪,没什么比心情好重要了。 58.058 极品婆婆 李老爷子抿着唇笑了笑, 陆建勋深以为然的点头, 像他们这种人, 祖祖辈辈就是跟庄稼打交道的, 不种庄稼心里反倒不踏实。 没多久,张顺他们做完了题目,得知三兄弟的成绩,几人瞠目,不敢相信三兄弟能考满分, 焦急地翻开三兄弟的试卷检查,卷面脏兮兮的, 墨渍哪儿都有, 认真看答题的步骤和答案, 确实找不出什么毛病,过程和细节写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省略的步骤, 陆建勋挨着张顺, 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张顺同志, 是不是写的字很丑啊?” “不丑。” “不可能。”他粗略的瞄了几眼张顺他们的试卷, 卷面干净整洁,写的字比课本上的还好看, 他举手在空中刷刷刷比划了几下字给张顺看, 问张顺, “你们写的字咋这么好看啊?” “从七岁就开始写字了。”张顺低着头, 认真望着自己不会做的两道题,陆建勋和陆德文陆明文的算法不同,步骤更为简略,令人茅塞顿开,仿佛这道题是再简单不过的题目了,他咋就没写对,瞬间懊恼不已,“建勋同志,你咋想到这么做的啊?” 陆建勋凑过去看了眼,并未觉得有什么,“看见题目就想到了,咋的了?”陆建勋做作业从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做,就他而言,答题是争分夺秒的抢时间,哪儿有空想其他的,提笔直接写就对了,至于知识点,全是学过的,融会贯通就能找到突破的办法。 “没什么。”张顺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聪明是天生的,哪怕他从七岁就上学读书接受教育,成绩比不上陆建勋就是比不上。 不一会儿,所有人的分数都出来了,毫无意外,三兄弟是成绩最好的,几位老爷子大肆褒奖了番三兄弟,夸得三兄弟面露忐忑,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陷阱等着他们似的,尤其陆德文,他的感觉非常强烈,以他懵题的经验来看,绝对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轮番赞美后,刘书记转移了话题,问他,“你们的历史地理学得好,想不想学习其他课程?” 猝不及防的话题惊得陆明文和陆建勋愣在当场,陆德文心有准备,忙不迭表明自己看法,“不用不用,我妈说了,通过扫盲考试就算取得成功,用不着学习其他。”对刘书记嘴里其他课程,陆德文条件反射的想到罗梦莹掉粪坑的俄语书,外国人的语言,学起来会要他老命的,况且学会了也没地方说,总不能堆着帮大爷们唧唧歪歪说俄语吧,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陆明文和陆建勋反应过来,也纷纷摇头表示拒绝。 高中课程就够折腾的,多添门课程就多门考试,达不到70分的话会扣钱,踏踏实实学薛花花规定的课程就好,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人要懂得知足,目前的情况他们很满意了。 “人生要有目标,你们是读书的好料子,止步于文科的话可惜了,要我说啊,挑理科的课程学,学完了再学两门外语......” 陆德文脸上的笑僵硬得不行,“不用了吧,我们还是以种庄稼为主,这几年耽误很多活儿,往后得努力补回来才行。”要不是他们扫盲开销大,家里早攒好多钱了,眼看着高中课程剩下两本了,他才不想继续下苦功夫。 扫盲听着简单,操作起来不容易,最近两年,他们都是起早贪黑的干活学习,很多时候睡着了嘴巴里还嘟哝着课文,做梦都是在考试,有机会脱离这种状态他高兴还来不及,可不想倒退回去。 总而言之,三兄弟对新课程极为排斥,说什么都不想再学习。 这话让张老头略有遗憾,他以前是搞科研的,主要接触物理方面的知识,以三兄弟的聪明,学物理的话会有很大的天赋,没准将来能为国家做出点贡献,然而三兄弟拒绝到这个份儿上,他不好死缠着不放,叹气道,“你们不学物理的话可惜了。” 陆德文讪讪笑了笑,物理是什么,他听都没听过。 随着陆明他们的到来,院子里很是热闹,吃了午饭聊会儿天差不多都傍晚了,陆明洗了碗筷赶紧张罗晚饭,陆德文他们帮他的忙,宁肯在灶房打转也不想和几位老人聊天,什么前线打仗武器装备落后会吃亏,国家缺少那方面的人才,该多派人出国学习,引进先进技术......尽是他们不太懂的话题,陆建勋问陆明,“以前你来老爷子也聊这些吗?” 离他的生活好像太遥远了,听得他打瞌睡,比上历史课还无聊。 陆明手里挥着铲子,热中午的冷菜,回道,“以前爷爷不爱聊这个,约莫看到你们激起了心底的热情吧。”院子里从没像今天热闹过,以前来都是死气沉沉的,大人小孩话不多,回家就关门闭户,说话压着嗓子,不像生产队,人人都扯着大嗓门吆喝,老远都听得见,比起生产队的喧闹,农场静悄悄的,人走路都没脚步声的那种。 说实话,他不太习惯,还是觉得生产队的气氛更舒服。 陆建勋低头看脚上的草鞋,纳闷,“还有这种说法?” 陆明嗯了声,翻炒几下锅里的冷菜,随后铲进碗里,又把另外一碗冷菜倒进锅里翻炒,滋滋滋的声响充斥着整个灶房。 几位老人兴致很高,饭桌上挨着挨着传酒喝,斗碗装的酒,喝一口传给旁边人,轮到陆德文,他想也没想的传下去,陆明文传给陆建勋,陆建勋传给陆明,李老爷子费解,“你们不喝酒?专门留着招待你们的,尝口吧。” “李爷爷,你们喝,我们吃饭就是了。”他们不爱喝酒,薛花花也不让,家里本就穷,要是再沾酒变成酒鬼,家里更揭不开锅了。 李老爷子皱了皱眉,“咋了,是不是你妈不让喝,没关系,今天心情好,喝两口不碍事的。”也就晚上才敢肆无忌惮的喝两口,白天哪儿敢喝,得保持清醒的干活呢。 “对啊,我妈不让,酒是老人家喝的,我妈说了,轮到我们当爷爷才能喝酒。”陆建勋在旁边插话,“酒贵得很,年纪轻轻沉迷烟酒会把家里吃穷的。”他们给陆明几兄弟建房子的时候薛花花就耳提面命警告过了,饭桌上不准喝酒,别人递烟也不准接,烟酒那玩意,能不沾就别沾,否则以后会后悔的。 陆明清楚三兄弟的情况,他抿了小口把酒碗递给张老头,“爷爷,你别劝了,他们真不喝酒,我搬家的时候请他们喝他们都没喝。” 李老爷子有点诧异,农场旁边有个生产队,偶尔会串串门,就他所知,生产队的人办红白喜事,离不开的就是酒以及下酒菜,无论年轻人还是老人,饭桌上就爱喝两口,为什么男女分开坐,就是为了男人们好喝酒。 三兄弟滴酒不沾,倒是出乎李老爷子的意料,他看三人说起薛花花脸上满是自豪,以他们的年纪,少有崇拜爹妈的,他像他们这种年纪,最爱跟家里人顶嘴了,一时生出些感慨,“你妈给你们兴的规矩倒是多,听你妈的话是对的。” 陆建勋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妈是为他们好,家里好不容易攒点粮食,真要拿去换酒喝的话,用不着多久,就和赵家差不多穷了,粮食不够吃,整天靠坑蒙拐骗过日子,整个生产队就没有不讨厌赵家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赵家人则是见缝插针,能骗两个人绝对不骗一个人。 饭桌上,李老爷子再次考验三兄弟的功课,然而不是书本上的知识,而是问他们对时事政治,国家局势的看法,三兄弟支支吾吾老半天才憋出句几个词,磕磕巴巴没有自己的观点,李老爷子皱眉,“除了读书,你们还要扩展视野有自己主张......” “除了学习就是种地,没咋了解过外边世界,李爷爷,你问的咱听都没听说过......”顶多了解以前打仗的情形,还是听生产队的老人说的,而国家局势如何他们真不太了解,军队,政府,单位,都是陌生的词汇。 “外边的情况也要多了解了解,对你们将来有好处。”他始终觉得,国家要想发展,人才是不可或缺的,没准哪一天,三兄弟学的知识就派上用场了,那时候不懂局势的话,会碰很多钉子的,“国家正在起步阶段,眼光要放长远些,如果哪天国家需要你们,你们总要走出去的。” 陆德文郑重其事的点头,“好。” 李老爷子和他们讲了许多自己知道的国家大事,从紧张的国际关系到国内□□炼钢活动,李老爷子半是感慨半是叹息,陆德文三兄弟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在生产队,从来是队长说什么他们做什么,压根没有过多了解干部领导的方针政策,猛地听李老爷子说起,几人似乎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缠着李老爷子问东问西,直到半夜都舍不得去睡觉...... 李老爷子耐心好,三兄弟问什么他答什么,说话幽默风趣,惹得三兄弟大笑不止,说到几个著名的战役,三兄弟热血沸腾,咬牙切齿骂鬼子不是人,陆建勋摩拳擦掌的要去参军。 漆黑的房间里,李老爷子的声音透着多年不曾有过的激动,“你们心怀爱国热忱,要是参军的话,不久的将来定会大有作为,雪梅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想参军,我始终反对,甚至还送他出国,后来想想,当年要是顺了他的意思,他便不会遭遇那些不高兴的事儿......”以致于最后连命都没了。 回想儿子儿媳死的场面,李老爷子面露悲恸,无数的黑夜里,他想到儿子满怀热忱欲参军的表情就愧疚不已...... “军队制度严明,以你们的背景,努力拼搏几年,往上爬机会还是有的。”他是真希望三兄弟能参军,留在生产队,只会渐渐消磨掉心中的热情和希望,年轻人,机会还有很多,不该止步不前,“你们相信,你为国家做了什么,国家会回馈你们什么,你们付出的汗水热血,有朝一日都会有回报。” 这句话,是他年轻时自己父亲说过的话,他也教育过自己儿子,随着儿子儿媳去世,他自责过,对国家绝望过,埋怨过,时隔多年,他在三兄弟身上又看到充满干劲往前冲的精神,突然就想起这句话来。 “军队训练会累吗,如果不过关是不是没饭吃啊......”陆建勋关心这个话题。 李老爷子回过神,忍俊不禁,“不会,比在生产队干活轻松多了,周围都是你的战友,你们相互鼓励相互督促,非常好玩。” 陆建勋松了口气,有饭吃比什么都强,他抵了抵陆明文,后者开口,“打仗的时候不会开枪怎么办?” “军队有专门的人会教你们如何开枪,两次就学会了。”李老爷子大致明白三兄弟担心的是什么,专门挑好听的话说,从军队的衣服到食堂,讲得仔仔细细,他由衷的希望三个人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开拓视野,对自己人生有帮助,以三兄弟的心性,不该拘束在生产队。 不得不说,陆建勋的确心动了,哪个男人不希望保家卫国?他憧憬李老爷子说的报效国家,去前线打仗的生活,回到生产队后,当兵的欲望更加强烈,再听生产队的老人聊红军和日本鬼子打仗的事情,他身临其境似的,晚上做梦尽是和鬼子斗智斗勇的事情,连续多日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和薛花花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妈,听说军人有补助,军队管吃住,我要是当兵的话,每个月都给你拿钱回来,你想买啥就买啥......”李老爷子说过,军队的条件比红军长征好多了,有专门的食堂,每年还发衣服和鞋子,努力升上去的话,穿军靴都是可能的,比生产队的情况好多了,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三兄弟如果去当兵的话,家里就少三张嘴吃饭,能节省下来很多粮食,他觉得当兵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了。 私底下他和陆明文商量过了,要去的话他们兄弟两一块去,有时间的话还能互相学习,争取把高三的课程学完,以免过年回家被陆红英赶超了。 见薛花花目不转睛望着自己,陆建勋顿了顿,继续道,“妈,你放心,哪怕去了军队我们也会继续学习的,过年回家你出题考我们,要是不行,你直接把试卷寄到军队来,我和二哥做了题后给你寄回来。”他清楚薛花花的底线在哪儿,什么事情都比不过扫盲重要,他要不把事情表达清楚,没准薛花花以为他是偷懒躲到军队去的。 薛花花在清扫房间,马上过年了,里里外外都要打扫干净,陆德文将扫把绑在竹竿上扫房梁和墙上的灰尘,她则清扫房间里的柜子,闻言,她定定地注视陆建勋几秒,从农场回来后,陆建勋的心就有点飘了,有事没事爱问陆建国打仗的事情,还问许多关于参军的细节,她用脚趾想都想得到他心里想什么。 “你为什么想参军?”薛花花语气缓和,因为寒冷而略有僵硬的面部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见状,陆建勋觉得有戏,认真道,“我想守卫我们的国家,为国家做贡献,李老爷子说,像我们这种年纪正是奋斗的好时候,恰好前线需要人,我们该挺身而出好才是,李老爷子说了,以我们三兄弟的聪明,走出生产队会有大作为的......” 薛花花抿唇笑了,反问陆建勋,“以你们三兄弟的聪明?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脸红啊?” 陆建勋羞赧,“额,我们在农场考试考得最好,李老爷子夸我们能干来着,妈,你觉得当兵怎么样?” 薛花花实话实说,“军人守护国家和人民的安全,你真要去当兵妈不反对。” 听到这,陆建勋一阵狂喜,谁知薛花花话锋一转,“但是,你还是好好想想,年底若还想参军,明年就去。”无论如何,薛花花都要守着他们完成高三的课程,以后是当兵还是参加高考可以慢慢商量,“今年的任务是高三课程,有什么心思都往后压压。” 究竟是逞一时冲动还是心有坚持,一年的时间够他们思考了。 得了赞同的陆建勋狂喜不已,“好呢,明年,明年我就当兵去。”想象自己穿上军装雄赳赳气昂昂回生产队的情形,陆建勋笑得花枝乱颤,急忙去隔壁房间找陆明文说明情况,“二哥,二哥,妈答应我们当兵了,今年把高三课程学完,明年春天就去。” 擦柜子的陆明文愣了愣,“真的?那我也去。” 因为想早日完成高三的课程,兄弟两格外认真,李雪梅不在,他们自己看书做题,罗梦莹留下的作业,农场早先寄来的试卷,几兄妹完全没有因为过年就懈怠,相反越发用功,相较陆建勋和陆明文对当兵高涨的态度,陆德文则较为冷淡,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情势,他宁肯平平安安的待在生产队干活,周周吃鸡蛋打牙祭的生活他就满足了,不想那种轰轰烈烈的生活。 对此,陆建勋鄙视不已,“大哥,你是男子汉,家里的顶梁柱,性格咋这么懦弱,你没听李老爷子说啊,咱去了军队肯定会受到领导重视,要知道,咱也算高中文化了,军队像咱这种文化程度的人会有优待的,咱三兄弟作伴多好?” 无论陆建勋怎么解释,陆德文就是不想去当兵,他反驳陆建勋,“我性格像咱爸,胆小,之前刘华仙带人上门就把我吓得到处跑,要是跟敌人打仗,我估计只有乖乖送人头的份儿,当兵我是坚决不去的,再说了,我们要是都走了,家里没个男人,有人欺负咱妈怎么办?”说完,他似乎意识到哪儿不对劲,薛花花是什么人?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想到此,他立马改了说法,“咱妈要是不舒服,咱们都不在她身边怎么办,还有三妹,到年纪她要结婚嫁人,咱当哥哥的总要在她背后撑腰,我想好了,就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他始终觉得李老爷子怂恿他们参军不是啥好事,否则咋不推荐陆明去?不过这种想法不好和陆建勋说,否则陆建勋会以为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去的。 “你说的也是。”陆建勋想了想陆德文话里的意思,家里没个男人的确不好,别以为薛花花现在厉害,以后老了走不动了怎么办?陆红英要嫁人,夫家若知道她娘家没兄弟,欺负她怎么办,陆建勋叹了口气,“成,你就在家守着吧,我每个月会寄钱回来的。” 本以为有陆明文作伴,谁知陆明文听了陆德文的说法后也打退堂鼓了,试想,他进县里都惶惶不安,真要去陌生的军队,恐怕更适应不了,陆明文思考再三,打消了当兵的念头,他没有陆建勋的胆量和勇气,去军队就是拖后腿的事情,与其那样,不如不去呢。 他和陆建勋说明原因,气得陆建勋跺脚,“有我罩着你怕什么,谁敢欺负你我保证替你收拾他,再说了,妈都不反对,你就不能胆子大点,你和大哥咋都是这个德行啊。” 陆明文嘿嘿笑,“我和大哥像咱爸,你和三妹像咱妈,不一样,建勋,你真想去就去吧,二哥答应你,无论你啥时候回家都有粮食吃。” 陆建勋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回房间生闷气去了,因为陆明文不肯陪他,陆建勋好多天没和陆明文说话,薛花花看在眼里,并没从中调解,倒是有天赵家人上门,陆建勋叫陆明文赶紧回家喊薛花花,兄弟两才打破了僵持。 陆建勋对赵家人印象不好,哪怕他没去赵家村但听了太多赵家人的事情了,赵家人在他眼里就是骗子,专门骗粮食的,大年初二陆德文和赵彩芝背了粮食回去,才两天时间,全家拖家带口的都来了,想着他们饭量,陆建勋就不待见他们,要不是知青房的人见过赵家人进来知会他们,赵家人没准就悄无声息跑去他们家了,家里就薛花花和两个孩子在,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如果动起手来,他妈吃亏了怎么办。 陆德文收起桌上的课本和笔,匆匆忙和知青房的人道别,“上午估计学不了了,我们先回去,争取下午再来啊。” 知青房有两个女知青是高中学历的,昨天从城里回来后主动提出给他们讲课,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态度,薛花花让他们今天到知青房学习,过两天李雪梅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去陆明家,陆德文没料到,刚到知青房才两小时呢,赵家人就偷偷摸摸进村了。 刘萌萌站在外边檐廊上,斜着眼睛看向桌前坐着的两个女知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别以为她看不出两人的目的,是想巴结好几兄妹下半年回城念大学呢,陆家在生产队地位高,巴结好几兄妹就是巴结好薛花花,而薛花花在陆建国面前说得上话,薛花花要推荐她们的话,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妥妥的到手了。 回趟家脑筋就转过弯了,肯定是家里人给出的主意。她哼了哼,转头望向风风火火跑出去的陆明文,眼里鄙夷更甚。 陆明文在岔口遇到赵家人,赵东良见过陆明文两三次,没什么印象,听赵成刚喊明文他才想起眼前的男人是他女婿的弟弟,脸上堆着笑打招呼,“明文哪,你是从知青房出来啊,听说你们是文化人了,文化人和文化人才聊得到一块哪......” 陆明文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他们两眼,除了罗秀凤背着个小背篓,全家人都打空手来的,陆明文心底的戒备放松了些,“赵叔,你们咋过来了?”以往两家是不怎么走动的,即使走动也是赵家人过来要粮,猛地赵家人全部过来,陆明文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好久没见过西西奶奶了,想着难得过年时间多,找她说会话,她在家吧?”说话的是罗秀凤,她年纪比薛花花大几岁,不过看上去比薛花花要显年轻,薛花花操劳的事情多,看上去非常显老,也就近两年在养猪场才轻松点,然而还是显老。 一对比,陆明文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妈累死累活的干,饭却舍不得吃,哪怕大年三十吃顿好的,肉都是夹给他们吃,自己碗里只有一小片,哪儿像罗秀凤过得好。 “在家忙呢,我先回去跟我妈妈说说啊。”说着,他拔腿就往家跑。 路面堆积了薄薄的雪,有点打滑,正月初几是走亲戚串门的日子,家家户户的院坝里都坐着人,陆明文顾不得和他们打招呼,埋着头风风火火跑回了家,哪怕过年,薛花花也是不得清闲的,她忙着搓草绳,虽然不让他们搓,她自己却是搓的,陆明文走进院坝,跺了跺脚上的雪泥,“妈,大嫂娘家人来了,你快把你房间的门关上。” 胡乱的刮干净鞋底,他冲进灶房,碗柜里的猪油,灶台上悬挂的腊肉,通通装进筲箕,要是可能的话,他连坛子里的米都想收起来,薛花花看他动作麻溜的端着筲箕出来,皱眉道,“他们来就来,你藏什么藏,咱家的粮食和肉都是光明正大得来的,有什么好藏的?” “妈,大嫂娘家人全来了,全来了......”在全字上,他特意咬重的音,冲着赵家人能吃的性格,几块肉估计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全家老小忙活整年才分到的肉,他能不在意吗? 薛花花无语,“全来又咋滴......”薛花花自认为对赵家人没有任何亏欠,逢年过节,但凡陆德文他们过去都装了粮食,薛花花不信他们敢动手抢。 陆明文没薛花花心大,能收的全收进薛花花房间,灶台上的盐巴和酱油都收了起来,包括装米的坛子都挪到门背后藏着了,只恨自己没长四只手,否则连柴火都要抱进柴篷藏起来不可。 他刚把薛花花房间的门锁上出来,赵家人就进了院坝,陆明文伸手揪了把大腿,声音尖锐的喊道,“婶子来了啊,快进来坐,我给你们拿凳子。”掉头进堂屋,喊屋里的西西和东东,“西西呢,你外公外婆给你拿好吃的来了,快出去喊人。” 正月里走亲戚,再穷的人家都会捎点礼,甭管赵家目的是啥,该有的礼数应该不会差太多,看东东握着烧焦的树枝在墙上乱涂乱画,他上前拎着他肩膀往外边推,“东东快出去,外公外婆买好吃的来了,速度快点,小心被几个表哥给吃了。” 听说有吃的,东东扔了手里的树枝就往外边跑,嘴里脆生生的喊,“外婆,外婆,我要吃糖。” 年前罗梦莹送的糖家里还有,薛花花用菜刀切成四四方方的大小裹起来,兄弟两表现好的时候才能吃,故而听说有吃的,东东下意识的认为是糖,“外婆,外婆......”屁颠屁颠的跑向院坝,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他认不出谁是他外婆,他好像没见过他外婆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掉头跑回去,“二叔,二叔......” 西西不慌不忙的走出去,指着背背篓的妇女,“那是外婆。” 东东回眸看了眼,随即喜滋滋的跑过去,抱着罗秀凤膝盖,仰头望着她,“外婆,外婆,东东要吃糖,甜!” 罗秀凤尴尬的笑了笑,弯腰抱起东东,假装没听见东东的话,朝赵东良说道,“东东都这么大了,记得我上次过来他才几个月大呢,外婆的乖孙哦,长得外婆都不认识了。”边说话边亲东东脸颊,东东抬手挡在中间,不住的嚷着要糖吃,薛花花搓完手里的绳子才起身,唤东东,“你先下来让外婆歇会儿,快下来,帮奶奶收拾绳子。” 搓好的草绳要用稻草串起来挂在墙上,要不然的话空气湿润草绳受潮会朽,朽了就换不了钱了,薛花花和东东解释过,因此听薛花花喊他,东东挣脱罗秀凤的怀抱就咚咚咚跑了过去,听话的捡地上的草绳,罗秀凤借此教育身边的孙子,“看看东东弟弟多听话,哪儿像你们。” 陆明文左右手夹了四根长凳子出来,赵家人坐下后,罗秀凤从背篓里掏出两件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叫西西,“西西过来,这是你二表哥穿过的,你试试合不合适。”家里要靠别人送粮食生活,她哪儿舍得给西西他们买糖,出门前手忙脚乱随手抓了两件孙子的衣服就来了,没准备礼。 西西慢慢的走过去,罗秀凤捏着衣服的肩膀,在西西后背比划了两下,松了口气似的说道,“好像大了穿不了,没关系,外婆给你留着,等你再长高点的时候穿啊,西西,你咋不来外婆家玩呢,外婆可想你了。” 西西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看外边陆德文他们回来,微笑的跑过去,“爸爸,爸爸,外婆他们来了。” 不知什么原因,陆德文和赵彩芝去赵家从来不肯带孩子,东东快三岁了,连赵家方向在哪儿都不清楚,西西小时候去过,但也记不住了,陆德文弯腰抱起儿子,向院坝里的人一一打招呼,罗秀凤笑容满面道,“你们是从哪儿回来呢,没走亲戚?” 陆德文是有姑姑舅舅的,因为种种原因,很多年不走动了,除了赵家,他们哪儿都不去,倒是留了很多时间出来学习,陆德文放下西西,“没有,天天要学习,没有空串门。”陆德文已经不怕赵家人了,相反,赵家人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友好,常常是他板着脸。 赵彩芝喊了声爸妈,赵东良鼻子立马红了,颤抖着肩膀,好像快哭出来似的,“彩芝啊,爸妈没出息啊,这下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啊......”赵东良在亲家女婿面前会拘谨,在赵彩芝面前则完全没有任何局促,张嘴就把来意说明了,左右离不开两个字:借粮。 借的粮食不是自家吃,而是还债的。 “彩芝,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要养活大家子人不容易啊,你们初二送的粮食全让人抢了,就这样,咱家还欠着几十斤粮食呢,对方说了,初八前不把粮食还完,要派人打你哥哥他们哪。”赵东良丝毫不觉得人前哭是件丢脸的事,说着说着就抹泪,扯自己的衣服叫赵彩芝看他瘦成啥样子了。 “彩芝,爸听你的话不到处骗人了,德文说得对,有粮食就多吃点,没粮食就少吃点,我和你妈商量过了,今年起,全家开始饿肚子,不到饿晕的程度不吃饭,哪怕吃饭也不像以前狼吞虎咽敞开肚子吃,而是有控制的按计划来,每人小半碗饭,把胃饿瘦,慢慢的就能腾点粮食出来了。”赵东良哭得老泪纵横,整个院坝都充斥着他的声音,陆德文懒得听,径直走向薛花花,“妈,建勋说下午再去学习,有没有啥事要我做的?” 薛花花指了指草绳,“把草绳串起来,我去看看早上的冷饭剩下多少。”赵家人都来了,总不能不给他们饭吃,早上的冷饭在锅里没有舀出来,赵家人来的话肯定不够,薛花花把冷饭舀出来,洗了锅,准备再煮点饭,陆明文看薛花花在灶房忙活,心头急了,匆匆忙赶进屋,小声道,“妈,你煮饭干什么,不会要留他们吃午饭吧?” 赵东良说话他就在旁边听着,说是会慢慢减小饭量,谁知是不是说谎,真拿得出行动的话,赵家就不是今天这样了,他拉住薛花花,眼神透过窗户望着外边,罗秀凤斜着头,看似没什么,实则偷偷注意着这边,陆明文叫薛花花看,“妈,你看,人家就是打秋风来的,咱家粮食自己吃都不够,凭啥给他们吃啊,妈,别煮饭啊。” “毕竟是你大嫂娘家人,不煮饭像什么话?”薛花花没有责备陆明文,只是不认可他的做法,“先礼后兵的道理你忘记了?”无论赵家人怎么样,对赵彩芝这个儿媳妇薛花花是喜欢的,看在赵彩芝的份上也不该冷着脸。 陆明文心头不舒服,“大嫂好得没话说,她爸妈他们......”陆明文怕被院坝里的人听见,压着声说,“他们到处冒充是咱的亲戚骗人的事情你忘记了?”陆明文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赵家人还不要脸的,招摇撞骗,逮着人就骗是谁谁谁的亲戚,伺机打秋风骗粮食,因此,有几户人家专门到生产队找过薛花花,说是看在薛花花的面子上才借粮食的,就赵家那种亲戚,谁要谁丢脸。 薛花花瞄了眼外边,眼神扫过长凳上不安的罗秀凤,“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大哥的老丈人你别出面,传出去别人会笑话你的,你叫三妹进来帮我烧火。”薛花花揭开坛子,舀了半碗米,陆明文眉头稍微舒展开来,又提醒薛花花,“你房间的门别打开,有米给他们吃够意思的了,我再去弄点红薯来。” 知道薛花花不是真把他们当亲戚,陆明文心安不少,赵家就是个窟窿,多少粮食填进去都无济于事,作为亲戚,他们够仁至义尽了,换作他,估计早老死不相往来了。 薛花花煮了锅红薯稀饭,又揉面摊了点饼,见灶房里冒烟,罗秀凤笑得嘴巴咧开了缝,亲家长亲家短的喊薛花花,还指使儿媳妇进屋帮忙,她仔仔细细找了圈找不见肉后,脸上的笑慢慢冷淡下来,“亲家,听说你们年前分了好多斤肉,整个丰谷乡公社你们生产队的猪是最重的,咋没看见肉呢?” 薛花花站在灶台前揉面,神情温温和和的,“在我房间挂着呢,明文他们节省,两块肉要留到农忙的时候吃,平时舍不得呢,你家里的肉吃完了?” 罗秀凤点头,心想分肉的当天中午就煮来吃了,过年都没留到,何况是现在。 “亲家房间的门关着,要是没关着的话,我真想看看你养的猪身上割下来的肉长啥样子的。”罗秀凤再次咧开嘴笑着,只是笑容不太自然,家里来客,多多少少要煮点吃肉才是,薛花花也特不会做人了。 薛花花专心揉着面,语气不冷不热,“有啥好看的?猪肉吃起来不就那个味儿?” “那可不一样,听说你养出来的猪,肉是香的,吃了回味不绝呢。”说着罗秀凤就止不住的流口水,搓着手,蠢蠢欲动的想要去薛花花房间转悠转悠,奈何薛花花不点头,她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薛花花出了名的厉害,生产队队长都惹不起她,何况是她们这种人了。 薛花花笑,“是吗?可能用心养出来的猪味道都这样吧,你要是努力你也能做到。”薛花花点着人头摊的饼,水多,饼很薄,东东闻着味道进来,拍着手要吃饼,薛花花放张在碗里,递给西西,“你分给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吃,待会就吃饭了。” 西西还没接住碗呢,饼就叫罗秀凤几个孙子抢了,刚出锅的饼烫得厉害,几个小子也不怕,你抓着点我抓着点就把饼撕来吃了,东东直接哇哇哇哭了起来,西西拉着脸也不开心,乖巧的接过空碗,抱在怀里沮丧的低着头,薛花花怔了怔,听罗秀凤哈哈大笑,“西西啊,斯文可不行,要像表哥们那样才抢得到吃的。” 罗秀凤完全没有呵斥孙子孙女的想法,反而认为西西兄弟两太弱了,看见饼还慢吞吞的,不被抢才怪呢。 西西没吭声,垫着脚把碗搁在灶台上,分完饼狼吞虎咽吃进肚的几人又双眼放光的冲了进来,挨个挨个舔手指上边的猪油,“奶奶,好吃,西西奶奶做的饼好吃。” 听到几人评价的东东哭得更大声了,西西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弟弟不哭,筲箕里还有饼,待会给弟弟吃。” 筲箕放在灶台上,下边垫了个斗碗,几个人尝到味道,眼馋的站在灶台边,跃跃欲试的想伸手拿,薛花花轻飘飘斜他们眼,几个娃立马缩回手,动也不敢动,薛花花继续摊饼,哭声震天的东东不知是不是察觉气氛不对,慢慢止住了哭泣,虚着眼睛小心翼翼觑视薛花花的表情,半边等不到她说话,沉默的走向陆红英,伸手要陆红英抱。 灶房骤然安静,谁都没说话,罗秀凤尬笑了两声,拍孙子的胳膊,“还没吃饭望着干什么,赶紧出去,小心薛奶奶不煮饭给你们吃。” 几个人纹丝不动,个个垂涎三尺的望着筲箕里的饼,罗秀凤又催了两声,没人理会她,索性她也不管了,和薛花花说起赵家的情况,今个儿之所以过来全是被逼的,年前有人送了十多斤粮食给赵成刚,初二来生产队走亲戚要求他们归还粮食,谁知速度慢了被生产队的人抢先一步,对方觉得他们耍赖皮,早上带着帮人来找茬,幸亏她在外边串门,听到风声后火烧眉毛的跑回家,慌慌张张收拾东西就出了门,害怕跟人撞上,从后山绕了大圈才走出来的。 “明明他们心甘情愿送的,结果反咬口说老大行骗,不是我说,老大性格最是憨厚耿直,有次在路上捡到两分钱,拿着到处问,直到把钱还给人家他才回家,多少年过去,生产队的人还在说这件事......”罗秀凤眼里,儿子们都是好的,谁都比不上,是外人乱说败坏他们名声。 薛花花像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摊饼,罗秀凤饶有兴致的继续说,“我知道到处有人说我们招摇撞骗,纯属扯淡,我们家劳动力多,要吃粮食自己挣,哪怕粮食接不上,还有女儿女婿救济,哪儿用得着骗人?亲家,以后谁要在你跟前乱说,你可得说几句公道话,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谁家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陆红英绷着脸,严肃的表情下极力憋着笑,“婶子啊,不是我说,你这颠倒黑白的本领咱生产队没人比得上,都是乡里乡亲的,家里什么情况多的是人知道,你何必睁眼说瞎话?”说到赵家,谁不说赵家人是骗子啊,走到哪儿骗到哪儿,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亲戚都能被他们扯上关系骗,赵家生产队没有不怕他们的,有些甚至专门挨家挨户通知亲戚离赵家人远点,包括他们生产队的亲戚都有被赵家人骗了粮食的,只是人家碍于脸面没找他们算账而已,罗秀凤好意思说他们是无辜的? 真的是无耻到一定境界了。 罗秀凤被陆红英顶撞得哑口无言,陆红英替东东擦干净脸上的泪,起身抽了张饼出来,灶台边的几个娃顿时眼睛都亮了,一眨不眨的望着陆红英的手,陆红英将饼撕成两半,一半给西西一半给东东,朝薛花花道,“妈,多摊两张饼吧,东东估计饿了。” 东东双手捏着饼,警惕的看向慢慢朝他挪动的人身上,叫陆红英打他们。 “东东啊,打人是不对的,他们是哥哥姐姐,很疼东东的,东东有吃的要分着一块吃懂吗?”罗秀凤生怕陆红英抬手打人,先声夺人的说道。 陆红英脸上明显不悦,“哥哥姐姐就该抢弟弟的东西吃吗?婶子啊,不是我多管闲事,几个孩子真的要好好教教,小时候就这么无法无天,长大了还了得?现在不比以前了,犯罪的话是要坐牢的,就说以前猖獗的小偷们,如今还关在县里的牢房里呢。” 罗秀凤面上有点挂不住,仍然为孙子们说话,“哪儿有你说的严重?他们和东东开玩笑呢,几人在家都是这么抢的,兄弟姐妹越抢感情越好。” 陆红英挑了挑眉,“是吗?” “当然了,不信你问他们......” 几人点头如捣蒜,见陆红英没说什么,他们胆子大了,伸手拉西西,“西西弟弟,我们去外边玩啊。”话是这么说,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西西手里的饼,“西西弟弟,饼好吃吗?能不能给我尝尝,以后你来我们家我也给你吃,我们家的饼可多了,有这么大。”他双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比锅还大。” 西西甩开他的手,站到陆红英身后,老老实实吃手里的饼,和往回的饼不同,这次的饼甜甜的,可香了,他撕了块下来喂到陆红英嘴边,“姑姑吃,甜的,好吃。” 白糖是薛花花年前买来包汤圆的,剩下的薛花花放在碗柜里,要放外边,没准让陆明文收进她房间去了。 “好吃的话下次奶奶还做,吃完了出去喊二叔收拾堂屋准备吃饭了。”家里就两张大的四方桌,肯定不够坐,薛花花让陆明文去生产队借几根凳子,将就着坐。 堂屋安置两张桌子后显得有点狭小,陆德文帮着端碗,罗秀凤看薛花花往碗里舀红薯稀饭,假装惊讶的模样喊,“哪儿用得着你亲自动手,谁要吃自己舀就是了......”随即转身喊赵成刚,“老大,老大,赶紧来帮你婶子舀饭,吃多少舀多少,别浪费了啊。” 说得好像饭量很小似的。 陆德文站在灶台前,盯着薛花花舀饭,“我们家都是我妈舀饭,她舀多少我们吃多少,家里粮食不多,不敢敞开了肚子吃,大舅哥他们要是想控制食欲,可不能像以前随心所欲,试试我妈的办法吧。” 罗秀凤的表情凝滞了。 薛花花分食就算了,一人一张饼好好的,陆红英不知道发什么疯,逮着几个孩子的手就撕了块饼下来,气得几个娃儿打滚放声痛哭,陆红英跟没事人似的把饼递给西西和东东,笑眯眯解释,“外婆说抢吃的有感情,西西和东东尝尝抢来的饼香不。” 饼是薛花花做的,自然好吃,东东得了好多,欢欣鼓舞的竖起大拇指,“好吃,奶奶做的饼好吃。” 西西点头表示赞同。 兄弟两吃得津津有味,哪儿管屋子里哭的人,罗秀凤本想教训教训陆红英,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只得心疼不已的哄孙子孙女赶紧吃,否则碗里的也会被抢走,几个孩子顿时从地上爬起来,如狼似虎的扑向碗,把饼揉成团往嘴里塞,眼泪鼻涕顺着脸颊滑进嘴里,看得陆红英撇嘴,教育旁边的西西,“以后不准学他们,不然我打你屁股。” “好。”赵彩芝把西西碗里的饼撕成小块小块的,西西用筷子夹来放进嘴里,催促陆红英快吃饭,速度慢就没了。 赵家人战斗力太强了,陆德文他们感觉刚拿到筷子了,只听哧溜哧溜几声,旁边赵家人的碗已经空了,赵成刚起身跨出去就要去灶房转碗,陆德文叫住他,“大舅哥,我们家不兴转碗,锅里的要留着晚上吃,你们不是要节省粮食吗,可不能敞开肚子吃。” 赵东良刚搁下筷子准备站起身呢,听到陆德文的话,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就他的饭量,一碗饭哪儿够,再吃八碗都不是问题,他眨了眨红肿的眼,难以置信道,“你们不转碗的?”咋可能?陆红英和薛花花不转碗说得过去,陆德文是男的,就吃一碗饭是不是太少了? “转碗的话粮食吃得快,明年不够吃怎么办?”他们家没有转碗的习惯,没看见薛花花用斗碗盛的吗? 不过,赵东良他们好像过意不去,专门挑小碗吃的,怪得了谁。 赵成刚看看手里的空碗,又去看同样风卷残云的亲爸亲妈,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我还没吃饱呢?” “我们也吃不饱啊,顿顿吃饱饭的话咱还愁个什么劲儿。”陆德文皱眉,还想吃饱饭,他们除了考试考好吃得饱,其他时间都饿着肚子的好吗。 赵成刚到底没去灶房舀饭,包括几个娃,一碗饭根本不够吃,握着筷子嚷嚷着肚子饿,边喊饿边往地上躺,不待薛花花有所表示,陆德文率先拍桌站了起来,“哭什么哭,要哭回家去,我们自己都吃饱饭凭什么要管你们吃没吃饱,给你们饭吃就不错了。”薛花花不是吝啬的人,专门摊了饼,他们不嫌好,竟贪得无厌想吃更多,真以为家里有很多粮食呢。 即使有,也是他们自己挣的,要留给西西和东东吃的。 陆德文板着脸的模样还是有些吓人的,起码在场的赵家人不敢去灶房舀饭,规规矩矩坐着,吃了饭薛花花收拾碗筷,陆德文直接撵人,“下午我们还得去知青房学习,你们就回家吧,借粮食的话咱家没有。” 换作以前,陆德文在赵家人面前不敢大声说话,这几次去赵家,他隐隐感觉赵家人捧着自己,言语间多有奉承的意思,他没那么怕了,说话高高在上的表情,惊讶得陆建勋对他刮目相看,小声和陆明文耳语,“大哥这种脾气是当兵的料子,他还说自己胆小,我看他胆儿肥得很。” 陆明文抵抵他,示意他别说话,趁早把赵家人打发了再说。 “彩芝啊,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赵东良不敢怼陆德文,只得转向自己女儿,奈何赵彩芝寡言,话少得很,无论赵东良说什么她都不说话,赵东良抽泣两声,视线不经意的飘过喜怒不明的薛花花,身形颤了颤,哽住了,“彩芝啊......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啊,家里的事情不用管,还有我和你妈在呢。” 他此刻才想到,陆家最厉害的是薛花花,自始至终她好像什么话都说过呢,不小心把她得罪了,全家人别想活着离开,顿时,赵东良脑子清醒了大半,叫着罗秀凤她们就要走,几个孩子在地上打滚,他拎起来就是两巴掌,“哭什么哭,大过年的不嫌晦气啊,跟你姑打声招呼,咱先回去了。” 不知道要债的人走了没,他们当然不敢回赵家村,没从赵彩芝手里借到粮食,只有去赵彩萍家里,路上,几人肚子咕噜咕噜直叫,赵东良埋怨罗秀凤,“好端端的咋想起来彩芝家,她婆婆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幸亏她没砍咱们,否则有咱受的,往后不准再来了,什么事找彩莲她们。” 来的时候没有想太多,这会儿他才心有余悸,薛花花那人惹不得,谁惹谁死。 罗秀凤捂着肚子,不高兴道,“彩芝婆婆厉害,那些人不敢直接找来,如果去彩萍家被发现了怎么办,你忘记了?腊月里去彩萍婆婆娘家借了几十斤粮食没还,彩萍婆婆问起来怎么办?”彩萍婆婆不像以前好惹了,骨头硬着呢,动不动就找生产队的人帮忙,他们要敢上门,绝对讨不着好。 赵东良想到是那么回事,“彩莲家总能去吧?” “半年前借彩莲嫂子娘家的粮食你给忘记了?” 赵东良怒了,“照你的说法,我活到这把年纪连女儿家都去不得是不是,怎么说我都是她们老子,真做错事她们得替我兜着,敢不管我的话,小心我打断她们的腿。” 罗秀凤不吃他这套,“要去你去,我是不去的,要我说啊,还是彩芝孝顺点,我听她婆婆说家里还有肉呢,故意不拿出来吃的,她婆婆吝啬得很,亲戚上门故意把肉藏起来,依我说,绝对是陆红英的主意,彩芝这个小姑子,厉害着呢,以后不是个厉害的人降服不住她。” 罗秀凤在陆红英手里吃过两次亏,感觉非常不好,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那咋办,总不能天天躲到外边来吧?”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找五弟,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身上总还有钱的吧,左右他在农场没地儿花钱,借给咱正好。”罗秀凤眼珠子转了转,越说越觉得有戏,一锤定音道,“对对对,我们找五弟去,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东良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了,托人打听五弟居住的农场,拖家带口赶了去。 关于赵家人的事薛花花她们根本不在意,李雪梅回来后,捎回来很多试卷,李老爷子把整个高三需要的试卷全准备好了,以后考试用不着写信也有试卷做,不仅有试卷,里边还有支钢笔,是刘书记送给他们的,希望他们好好练字,字如其人,做个有出息的人。 对农场老人们的热情,三兄弟除了努力学习,似乎没有其他办法回报,故而更加下功夫学习,哪怕农忙几兄妹不曾懈怠过半天,天不亮就起床背书,晚上睡得特别晚,真困了,就你掐我胳膊我拧你大腿的咬牙坚持,纵使薛花花看不过去提醒他们早点睡觉,四兄妹都听不进去,坚持不懈的要看书。 罗梦莹寄了几本她大学的书籍过来,俄语专业,密密麻麻的俄语,几兄妹看都看不懂,倒是罗梦莹男朋友的医书陆明文感兴趣得很,没错,罗梦莹读大学后交了个男朋友,半年时间双方见过家长了,罗梦莹信里说两人过年会结婚,邀请他们进城参加她的婚礼。 她信里说,男方家规矩多,结婚前要求先订婚,故而暑假的话她来不了了,罗梦莹的信在知青房很轰动,给了许多人回城的希望,回了城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对知青们来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尤其女知青,一旦上了大学就不愁结不了婚,与其跟着对象在农村吃苦,不如想方设法回城过好日子。 就因为罗梦莹的一封信,知青房的男女关系再次陷入了混乱中。 59.059 极品婆婆 以前是为了处对象闹争风吃醋的戏码, 如今为了分手不折手段抹黑对方, 闹得知青房乌烟瘴气不说, 天天找陆建国断公道, 嚷着要分手,忙得陆建国团团转,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陆建国衷心祝福知青们过好日子,但天天闹分手, 你来我往的找陆建国抱怨,和平分手的知青们还好, 没出什么丢脸的事儿, 而有几对知青男方不肯, 亦或者女方不愿意,吵得就有点厉害了,以前多亲密无间, 相见恨晚, 现在就多憎恶对方,憎恶到剥对方的皮吃对方的肉这个份上。 陆建国本着年纪大经验多的态度, 诚心诚意劝知青们和好如初, 夫妻情侣吵架是常有的事儿,忍忍就过去了, 犯不着老死不相往来, 年轻时候做事冲动, 将来容易后悔, 他出发点是为大家好,为生产队好,结果知青们不领情,认为他是故意撮合,好把他们留在生产队,给生产队当牛做马。 好比今年先进生产队有3个大学生名额,陆建国认为公社干部太器重不是件好事,硬是塞了两个名额给其他生产队,高兴得其他生产队的知青千感激万感谢,就差没给陆建国磕头了,明明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事,陆建国宁肯帮其他生产队也不帮他们,想想去年陆建国怂恿他们解决个人问题说的话,知青们悔不当初,找个知青有什么好的?得像罗梦莹,在生产队就专心干活,争取回城读书,以后想找什么对象没有啊。 陆建国的话尽是放屁。 恍然大悟的知青们对陆建国好感全无,遇着事情也不找他了,强制性的要求分手,把对方送的礼物,钱财通通还回去,断干净了再说,果断坚决,弄得对方没法子,只得跑到陆建国面前哭诉,哭诉的人大多是男知青,他们年纪不小了,家里催着结婚,好不容易在生产队找着个对象,默默琢磨着结婚的事儿,奈何罗梦莹的信打断了他们的谋划。 “队长啊,我和秦湘同志是你做的介绍人,她单方面提出分手,归还了我送的衣服鞋子,你不能不管啊,我真心想跟她过日子的,甭管将来回不回城,我都会对她好。”男知青垂头丧气的蹲在地里,精神不振的拔着草,他觉得知青房的女知青们想得太美好了,罗梦莹除了本身优秀外,家里条件不是一般的好,即使回城读大学,不是人人都有罗梦莹那么好的运气的。 陆建国这段时间烦不胜烦,耳朵快起茧子了,叹气道,“秦湘同志那边我和她聊过了,人家下定决心不和你处对象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用绳子捆着她跟你结婚吧,要不然你俩分了算了,知青房不是还有很多女知青吗,机会多的是,何必死缠烂打不放?” 若非逼不得已,陆建国绝对说不出这番话,知青房以秦湘为首,坚决不肯再处对象,说是要积极投身到农村建设中,农村的事儿是大事,个人的事是小事,条条框框的道理说得他都找不到话反驳,咋好意思劝人家?况且结婚本就讲究你情我愿,女方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他要是再说点什么,不免有厚颜无耻的嫌疑,他都这把年纪了,犯不着低声下气做这种事。 “我是真心想娶她的,队长,我来生产队几年了,从未偷过懒,好不容易想在生产队安家,你要帮我啊。” 陆建国又是声长叹,“这件事我恐怕无能无力了,你们都是知识分子,什么事情好好商量吧,你别担心结不了婚,你看看卢红波同志,他那种年纪的人都娶得着媳妇,你比他优秀太多了,别怕啊,你要想在生产队安家还不简单?咱生产队除了知青房又不是没女孩子了......” 说到这,陆建国茅塞顿开,是啊,知青们和知青们处不到一起,他可以撮合知青和社员啊,这两年扫盲取得显著成效,生产队的男男女女都会写自己名字了,也认识字,和知青们的代沟不像以往不可跨越,有共同的目标,有共同的话题,结婚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对方愣住了,迟疑道,“生产队的女孩子,不都是些文......”盲没说出口,陆建国瞪他眼,“什么文盲,她们扫盲后认识些字了,况且生产队的女孩子怎么了,你们以前嫌弃人家没文化,说话做事粗俗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有这么深的成见,生产队的女孩子表现如何你是看见了的,出门能挑水种庄稼,回家能洗衣服做饭,娶个女知青要你整天伺候她,娶生产队的女孩子她天天伺候你,你好好想想吧。” 陆建国不是嫌弃女知青懒,而是生产队的女孩子的确能干,在薛花花的鞭策监督下,生产队就没有偷懒的人,十四五岁要求上工挣工分的比比皆是,要不是陆红英要照顾两个侄子,今年早就上工了。 而且,生产队少有男人会做家务的,大多依靠女人持家,男主外女主内,男同志们顾好庄稼地里的活就够了,家里的事情还是女同志顶着。 越说陆建国越觉得生产队的女孩子能干,他朝男知青摆手,“专心干活,我的话你们好好想想,与其热脸贴冷屁股,不如找个知冷知热的。”女知青对他的仇恨他隐隐感觉得到,不过他是生产队队长,不好意思和她们斤斤计较,尽量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而已,眼下有机会遂她们的意,陆建国当然要帮帮她们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男知青留给生产队的女孩子多好? 男知青认真想了想,年年有新知青来,而回城的名额少之又少,与其抱着渺茫的希望,不如按部就班的生活,生产队的女孩子,除了皮肤黑点,其他好像没什么不好,至少陆建国有件事说得对,土生土长的女孩子不像女知青娇气。 想通了,对分手的事情他也看开了,回到知青房就和秦湘坦白分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秦湘是去年来的知青,和刘萌萌她们关系好,她本是看上对方身材高大,模样俊俏,得知罗梦莹找了个牛逼哄哄的对象她就坐不住了,天天幻想着自己回城找个更厉害的,故而才打定主意分手,分手的事情是看了罗梦莹的信后就滋生出来的想法,结果对方不答应,死缠烂打的到处闹,嘴脸难看,反而坚定了她分手的决心。 突然听到对方说分手,秦湘有点惊讶,眼神狐疑的上下打量对方两眼,撇嘴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还有什么直接说出来,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最近她和刘萌萌研究回城的办法,丰谷乡公社偏远,生产队队长陆建国又是个油盐不进的,想要回城,除了拿到大学生名额别无他法,而在这方面,陆建国是非常看重脸面和名声的人,宁肯把名额送给别人也不会昧着良心推荐表现平平的知青。 死板又固执,难收买得很。 “不用了,以后咱各不相干,秦湘同志,不是我过河拆桥,以你眼高于顶的姿态想要回城,死了这条心吧。”陆建国目下无尘,咋可能推荐这种作风不好的女同志,秦湘还想学罗梦莹找个厉害的对象,白日做梦。 说完这句,他心里痛快极了,转身就回了男知青的住处,院坝的角落里有两个知青吵架,他扯着嗓门劝,“要分手就分手,拖什么拖,与其天天看人脸色,不如单过,生产队又不是没有女同志了,咱犯不着犯.贱。”陆建国说得对,生产队好姑娘多的是,凭啥赖着看秦湘脸色。 他的硬气,让几个男知青找到了主心骨,无论心底如何纠结不舍,仍是答应了分手,不消一个月,知青房回到了从前,除了结婚领证的知青们,其余知青全部保持单身状态,尤其是女知青,走在路上谁多看她们两眼立马紧张愤懑得瞪回去,生怕别人看上她们似的。 在生产队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卢红波结婚了,媳妇是生产四队的刘华仙,说起刘华仙,生产队的人完全不陌生,早先为了马水根和薛花花打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马水根最后娶了其他公社的妇女,刘华仙和薛花花啥好处都没捞着,后来薛花花带领全家扫盲,日子越过越好,刘华仙没掀起什么风浪,突然嫁给比她小几岁的卢红波,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作为生产队最八卦的两人,孙桂仙和刘云芳,两人就没闭上过嘴巴,卢红波打媳妇打女儿,刘华仙眼睛瞎了才看上他呢。 “花花哪,你说刘华仙咋想的,一把年纪的人了,找个小几岁的爱人,也不觉得丢脸,况且卢红波有媳妇的......”他媳妇只是跑了,万一哪天回来,刘华仙就是破坏人家家庭的人,娶两个媳妇是犯法的,卢红波哪儿来的胆子,“真希望英子妈回来,叫干部把卢红波抓去坐牢,还以为自己是地主呢,两个媳妇娶回家......” 说起卢红波,孙桂仙满脸嫌弃,“上个月他让陆建国给他安排个工分多的活吧?我就说他咋突然改好了,原来是想多攒点粮食结婚呢,可怜英子妈了,嫁给他这么多年没吃过顿好的不说,稍微做得不好还得挨打挨骂,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粮食儿女没吃到,便宜别的女人了。” 刘华仙仗着自己大哥有点地位,整天颐气指使的挺直腰板走路,为什么敢上门打薛花花,不就是仗着有娘家大哥撑腰吗?等她来了生产队,非好好给她个下马威不可。 “花花啊,刘华仙过来我替你好好收拾收拾她,叫她以后还敢不敢打人,来了咱生产队就是咱生产队的人,四队的人可不会帮她的忙。”孙桂仙如今就是薛花花的狗腿子,薛花花在哪儿她在哪儿,薛花花说什么就是什么,对薛花花比对她亲哥还好。 卢红波二婚很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刘华仙的意思,卢红波结婚办得很风光,请了十二桌酒席,陆建国家还去了,薛花花没去凑热闹,只是隔天看到刘华仙来保管室问保管员借镰刀,两人才算打了个照面,见着她,刘华仙脸上没有半点尴尬,“花花啊,以后咱就是一个生产队的人了,要多多帮助啊。” 她儿女的婚事已经处理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跟着她嫁到卢家,只待有时间了去公社找干部盖章,把户口迁过来,以后她们全家都是仁安村生产队的人了,薛花花扯了扯嘴角,没有跟刘华仙说话,从保管员手里接过镰刀,背着背篓就和孙桂仙割猪草去了,孙桂仙转头朝刘华仙吐了口水,“不要脸的死婆娘,以后再敢找茬要你好看。” 刘华仙脸上仍是乐呵呵的,“孙桂仙,乡里乡亲的,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家红波跟着你家老头子搭伙干活呢。” 她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孙桂仙就来气,陆建国不知怎么安排的,把刘老头和卢红波安排在一起干活,卢红波那人以前全靠自己老娘和媳妇,今年才攒劲挣工分,干活慢,嘴碎,念念叨叨不停,刘老头抱怨过几次了,要找陆建国换个搭档,陆建国没答应,说是怕换个人跟卢红波打起来,劝刘老头多忍耐点,有什么事找他。 “我就是她眼睛怎么瞎了,原来是想把户口迁过来,咱生产队粮食产量好,秋收分粮比其他生产队多上百斤,她是眼红了。” 卢家的房子不宽,刘华仙她们全家搬过来住不开,硬是把卢红波老娘挤到灶房住去了,可算印证了那句风水轮流转的老话,卢红波老娘以前多厉害啊,指着英子妈不是打就是骂的,英子妈性格懦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由着被她欺负,英子妈才走多久,她知道后悔了。 “要我说啊,红波老娘的苦日子还在后边呢,昨天卢红波结婚,她孤零零的坐在堂屋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吃饭的时候还是建国媳妇去喊的,她拉着建国媳妇就抹泪,说她喜欢英子妈,只认英子妈是自己儿媳妇,刘华仙年纪比她小不了多少,说什么她都是不认的。建国媳妇劝她想开点,儿媳妇进门,欢欢喜喜的过日子......”孙桂仙不屑,“要我说啊,她活该,英子妈在的时候不好好对人家,来个更厉害的儿媳妇才知道怕了,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这话薛花花听了无数遍了,无奈道,“人家的家事,咱管不了,快割猪草吧。” 关于刘华仙把户口迁过来的事情,生产队的人劝卢红波别答应,人家拖家带口嫁过来,摆明了不是单纯的看上你这个人,而是看上你在仁安村生产队的户口,以刘华仙的德行,一旦如意了就会本性暴露,以卢红波的身板可不是刘华仙她们的对手,何况他还有个老娘,母子两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卢红波哪儿管他们说什么,他亲儿子被死婆娘带走了,好不容易刘华仙带了儿子孙子过来给他养老,他怎么可能把人往外撵,抽个时间去了趟公社把户口的事情落实,又托陆建国帮忙把两人的结婚证办了,说是结婚证,其实就一张纸,卢红波看都没看就给刘华仙收着了。 刘华仙搬来生产队后,生产队又热闹了阵,刘华仙不是寻常妇女,见人就爱开黄腔,同龄人就算了,有几个没结婚的姑娘她也开黄腔,气得有几个妇女直接和她打了起来,刘华仙初来乍到,可不敢到到处得罪人,在地里挨了打,回家后就折腾卢红波老娘。 刘华仙进门后卢红波老娘就不上工了,在家带孩子洗衣服做饭,就是这样,刘华仙嫌弃她懒惰,煮的饭不好吃,带孩子不用心,经常不给卢红波老娘饭吃,卢红波也不帮他老娘说话,相反倒过来骂她老不死...... 自从刘华仙进门,卢家就没消停过,卢红波老娘偷偷找陆建国告状,陆建国找卢红波聊过两次,传到刘华仙耳朵里,越发不待见她,天天甩脸色不说,还怂恿卢红波分家,生产队没有规定说老人必须和儿子住,分了家,她们每个月给她点粮食就行,住在一起看着他老娘那张脸就觉得晦气。 卢家再次沦为笑话,生产队没有人不骂卢红波和刘华仙不是人的,自个老娘的死活都不管,将来肯定遭天打雷劈,奇怪的是知青房却沉默得很,男知青们经过生产队老人介绍有了新对象,整天跟对象腻歪,女知青们私底下也议论,但觉得刘华仙没做错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刘华仙成功把户口迁过来,以后即使离婚她的户口也在生产队,算是达成目的了。 要知道,这两年想迁到仁安村生产队的人太多了,可陆建国把关严格,除非结婚否则没有其他办法。 刘华仙的例子,可算给秦湘刘萌萌找到了回城的办法,陆建国几个儿子都结婚了,但薛花花儿子没有啊,冲着薛花花的地位,她向陆建国推荐个人的话,陆建国保证会答应的......女知青们眼里,薛花花成了她们回城的希望。 没有什么比成为一家人更值得人亲近的了。 至于如何接近薛花花儿子,恰好知青房的屋顶漏雨,刘萌萌找陆建国说了修屋顶的事,依着陆建国的心思,肯定找几个有经验的老手帮忙,谁知刘萌萌指名道姓的点陆明文的名字,怕陆建国起疑,天花乱坠的夸奖了陆明文通,陆建国没有意见,和陆明文说了修屋顶的事儿,陆明文年轻,在下边递麦秆稻草就行。 陆建国的吩咐陆明文还是听的,他跟薛花花说去知青房帮忙的时候,顺便好好表明自己的忠心,叫薛花花放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像卢红波对待老娘那样对待薛花花的,听得薛花花哭笑不得,不仅陆明文如此,陆德文和陆建勋也纷纷跑到薛花花面前表忠心,陆建勋最为殷勤,“妈,你别怕没人给你养老,以后大哥二哥不管你的话你就挨着我住,明年我参军后,保证每个月给你寄钱。” 高三上册的课本差不多快完了,下半年轻轻松松能把下册搞定,到时候,他就能安安心心当兵去了,他问过陆建国了,只要生产队和公社写封推荐信,担保他没有案底,没有污点,去军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薛花花在整理他们写过的本子,从高中考试,作业和考试分开,听了陆建勋的话,薛花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有手有脚的,用不着你们养老,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你二哥还没回来?” 知青房漏雨,陆明文给人修屋顶去了,陆建勋如实说,“二哥说在知青房吃饭,不用管他,妈,你真的会答应我当兵吗?”薛花花要是反对两句他心里没准会踏实点,但薛花花表示支持,他反倒不踏实了,“妈,你怎么整理的,和我说,我帮你。” 陆建勋蹲下.身,抱着叠本子,是他们写的作业,陆建勋吹了吹上边的灰尘,“妈,是不是用橡皮擦擦了接着用?”外边人都说他们家攒了钱,想方设法的给陆明文介绍对象,然而他们自己清楚,一年到头,家里根本存不起来钱,每个月的本子和笔就是不小的开销,还要买酱油盐巴日常用品,更没多少钱。 “把作业和考试题分开,作业本子可以擦了字迹重新用,考试题放到你们房间去,有时间的时候多拿出来翻翻,高三课程了,得多多复习,温故而知新,多翻翻以前的题目。”薛花花挨着挨着擦干净本子上的灰,递给陆建勋,“年底考试,考好了明年就去当兵,考不好继续留在家复习。” 陆建勋得令,“好。”今年考了几次,基本没有出现过扣钱的情况,他觉得保持到年底,科科70分不是问题,“妈呢,我挣了钱,把咱家的房子修修,你房间堆粮食的话有点小了,以后多修两间屋子,里边间堆粮食,外边住人,西西和东东大了分开住,人人都有床睡。”他也不用和陆明文挤着睡。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当兵的能有多少钱?” “听雪梅嫂子爷爷说,当兵的补贴有很多,跟城里人的工资差不多,一年存一百块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如果补贴他才不去当兵呢,最开始当兵是梦想,现在当兵就是奔着钱去的,有了钱,谁都不敢欺负他妈,别看刘华仙现在老实,那是地皮没踩熟,以后踩熟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找他妈打架,幸亏陆德文和陆明文决定留在家,他们三兄弟真全部走了,打架的时候他妈都喊不到人。 “你以为当兵的容易啊,天不亮就要起床操练,遇到危险不能退缩,还得拼命的往前跑,流血流汗是家常便饭,你受得了吗?”薛花花怀疑陆建勋能否坚持。 陆建勋拍了拍胸脯,“妈,你直接说天天过农忙就对了,富贵险中求,我胆子大得很,啥都不会怕,而且军队会放假,等放了假我就回来。”吃苦受累在陆建勋眼里真算不得什么,年轻人不吃苦,老了再来怨天尤人就晚了,何况陆红英还指望他给她在军队里找个对象呢,他得好好完成任务。 “嗯,把本子抱到你房间去,看看你大哥大嫂回来没,回来的话就准备吃饭了。”今年春天起,赵彩芝成了生产队的二级劳动力,有时候能挣到10个工分,农忙的时候,陆红英把西西东东放在猪场跟着干活,也有工分拿,算起来,秋收后能分到的粮食又多了些。 这会儿已经八月份了,薛花花托陆建国被西西报了名,九月起,西西就要去公社小学读书,陆红英坐在凳子上,正给西西缝制书包,西西目不转睛的盯着陆红英手里的针线,“姑姑,是我的书包吗?” “是啊,西西喜欢吗?” “喜欢。” 东东嚷嚷着也要,伸手要抢陆红英手里的针线,怕针扎到他,陆红英赶紧侧开身,“书包是哥哥的,东东以后读书的话姑姑也给东东缝制个。” “东东要读书,东东和哥哥一起读书。” 薛花花抱着叠本子出来,蹲久了脊背挺不直,猫着腰走路,“公社没有幼儿园,东东再大点才能去。”丰谷乡公社穷,好多人家连小学都不让孩子读,何况是幼儿园了,东东再大都要等六岁,还早着呢。 东东不高兴的扁了扁嘴,眼神落在西西手里的小篮子上,小篮子颜色有点久了,好在还算干净,隔段时间陆红英就会用刷子刷,东东指着篮子,“哥哥背书包,篮子给东东,东东提。” 西西大方的把篮子递过去,“给你,哥哥背书包。” 西西已经认识很多字了,100以内的加减法笔算口算都不是问题,组词造句也能轻轻松松应对,东东跟着他插科打诨学了不少,以西西的智商,小学三年级的课本是完全可以的,但薛花花让他从一年级开始,适应一年半载的再说。 没多久,陆德文和赵彩芝回来了,陆德文挑着箩筐走在前边,箩筐里装满了玉米棒子,脸上难掩喜悦,“妈呢,妈呢,你快来看,咱自留地的玉米黄了,又粗又大,比旁边几个地里的长得都要好。”去年薛花花是在公社买的粮种,今年则是从去年收回来的玉米棒子中挑的最大最长的留的种,别说,涨势真的好。 薛花花没说错,种庄稼真是门学问,光有经验的话远远不够。 生产队的人也着手掰玉米了,下工后经过自留地,他和赵彩芝商量顺路带些玉米棒子回来,光是看块头都比其他地里的大,旁边围着几个庄稼老把式要他们撕开叶子看看玉米,就怕是外好里虚,他撕开整个看了看,足足比旁边自留地的玉米大了一倍。 “大惊小怪做什么,又不是啥稀奇事,前段时间煮玉米吃你没看见是不是?”薛花花脸上并未觉得吃惊,玉米种留得好,玉米涨势好是自然而然的,有啥好吃惊的? 不是,陆德文吃过煮玉米,他以为薛花花专门挑大的掰来着,哪儿想得到土里的玉米棒子都是这么大的,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像这么大的玉米棒子生产队的地里不是没有,然而不像自留地的集中,要向阳的,地中间的才有这种粗大的玉米棒子,不像自留地,随便掰个都是这么大块头的。 他搁下箩筐,抓着箩筐沿将玉米棒子倒出来,“妈,好多人羡慕咱家玉米棒子呢,建设叔问我咋种的,我也说不上来啊。”今年他忙着挣工分,自留地的没怎么去过,自留地的蔬菜粮食多是陆红英和薛花花负责的,猛地发现玉米好,他不吃惊是假的。 “玉米种留得好,没啥好稀奇的,你把丝瓜豇豆摘回来没?” “摘了的,留了两根丝瓜,其余的全摘了。”丝瓜要留着丝瓜瓤洗碗用,他都记着呢。 丝瓜和豇豆在赵彩芝的背篓里,薛花花招呼他们先吃饭,自己把豇豆和丝瓜洗了沥水,吃了饭就得弄出来晒着,等过年的时候吃,饭桌上少了陆明文,陆建勋不太习惯,他问陆德文,“知青房的人为啥叫二哥帮忙不叫你。” 陆德文是家里最能干的,什么事都会做,陆明文挑粪歪歪扭扭的,难成大气。 “估计我的工分高,知青们还不起吧。”他十个工分,知青房还的话要两天,相较而言,请陆明文肯定划算点,陆建勋想想也是,陆德文是生产队的一级劳动力了,谁敢随随便便请他帮忙。 刚吃完饭,陆明文就回来了,扭扭捏捏的站在门口,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陆建勋朝他摆手,“不嫌外边热啊,快进屋坐啊,你是不是想偷懒不学习,那可不成,你要拖慢我们进度的话我跟你没完。” 陆明文抬脚跨进门槛,脸红的望着薛花花,“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先休息会儿,等我把桌子收拾干净了你们看会书,太阳晒,下午没法干活,你就在家睡会儿,睡醒了预习功课,傍晚你大哥他们学习你得干活,肯定没时间。”薛花花把碗重叠起来,抓着筷子进了灶房,陆明文缓缓跟在她身后,“妈......” 锅里添了水,薛花花把碗放进去,熟练的抓过灶台上的西瓜瓤,边洗碗边看陆明文,“咋了,有啥事?” 陆明文摇摇头,回眸瞄了眼门口方向,堂屋传来小声读书声,他顿了顿,站在灶台边,压低声音说道,“知青房的女知青想和我处对象,我不知道咋办,赶紧回来跟你商量。”想和他处对象的是刘萌萌,听说爸妈都是吃供应粮的,还没退休,哥嫂有正经工作,两人以后要是结婚了,等她爸妈退休,他们能接替工作回城去。 薛花花认真瞄了陆明文眼,看他揉着衣服就不爽,“你咋想的?” “她说等她爸妈退休后我们就能进城,建国叔说能进城吃供应粮的话,处处对象也好。”说着,陆明文羞红了脸,清晨他去知青房干活,刘萌萌在树林拦着他说了处对象的事儿,和他缠着赵永昌跟赵宝琴处对象不同,这次是刘萌萌提出来的,她说注意自己很久了,自己勤快踏实,很有安全感,她想和自己处对象,陆明文当时心扑通扑通乱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吴小红她们也说想和自己处对象,然而她们动不动就爱哭,陆明文不是很喜欢,刘萌萌不同,她说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连两人结婚后的生活都计划好了,可见是真心想跟他过日子的。 薛花花听他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心动了,恨不得把手里的碗砸过去,知青房的女知青天天盼着回城嫁个厉害的丈夫,心思哪儿会在生产队,陆明文估计没睡醒呢。 她绷着脸,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询问,“哪个女知青?” “啊?”陆明文没想到薛花花会接话,受宠若惊的说道,“是刘萌萌同志,看她的表情很真诚,建国叔说以我的条件有知青肯跟我处对象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建国叔喝了酒说的这些话吧。”知青房的人什么德行陆建国了如指掌,薛花花不信陆建国会睁眼说瞎话,刘萌萌她可不陌生,罗梦莹写的信就是叫她传开的,到处宣扬回城的思想,弄得人心躁动,她是知青房混乱的源头,眼看知青房恢复平静,她又把主意打到陆明文身上,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陆明文微微一愣,笑道,“妈,你咋知道的?知青们下午要干活,不敢喝酒,一碗酒全让建国叔喝了,他说他挺能喝的,结果出门的时候走路都在打颤,还是建设叔扶他回家的。”知青房的酒是知青们从城里带来的,和供销社卖的酒不同,陆建国喝几口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咋知道的?你建国叔要是清醒的话就说不出这种话来。”薛花花想掰开陆明文脑子看看里边到底装的啥,在女人身上吃了多少亏还不长记性,以为自己是高富帅呢,但凡是个女的就会喜欢上自己,也不照照镜子反省反省,能看上他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陆明文没听出薛花花话里的意思,傻乎乎笑,“是吗?建设叔也这么说的......”说完想想好像哪儿不对劲,他怔了怔,脸色的笑容逐渐消失,“不会吧,建国叔挺热情的,在生产队撮合好几对了。” “撮合好几对了咋不撮合你,你啥时候能动脑子想想,你和我说,你是看上刘萌萌那个人,还是想跟着她进城吃供应粮。” “当然是进城吃供应粮了。”陆明文回答得理直气壮,“不吃供应粮谁答应她啊,知青房的男知青说她们可懒了,大夏天换下来的衣服不洗,堆在角落里发霉,干活慢条斯理的,脾气还大,稍微不顺心就骂人,说女知青看着柔柔弱弱,骂人可厉害了,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呢。” 男知青们非常不喜欢女知青,说她们矫情,爱小题大做,天天站在镜子前梳头发抹口红,来生产队是种庄稼的又不是参加宴会的,搞那么隆重做什么?男知青们还说,女知青们不会做饭,锅烧糊是三天两头的事,就说去年分的猪肉,女知青们端上桌还能看到上边的毛...... 总而言之,以男知青们的话来说,谁娶来知青房的女知青,就得像古代太监伺候太后似的鞍前马后,因为她们什么都不会做,只会趾高气扬的指挥人干活,除了嘴皮子厉害,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手艺。 就陆明文来说,真要找对象的话,他希望找个既能干活又能做家务的,倒不是天天压榨她干活,而是家里需要她干活的话她要会,刘萌萌喜欢他是真,然而不会干活啊,要不是能进城吃供应粮,他是想也不想的拒绝的。 想着能进城,会不会干活无所谓,他就勉为其难的考虑考虑。 薛花花撇嘴,“你可真够出息的,为了吃供应粮啥人都敢要。” 陆明文讪讪,“不是想接你进城享几天福吗,我要是进城了,绝对不会留妈在生产队的,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和口粮,养妈不是问题。”卢红波老娘的事生产队好多人都在说,刘云芳天天在李雪梅跟前念,将来她们两口子要是那样对她,她就在她们水缸里下毒,毒死不孝顺的。 包括孙桂仙也是这么威胁她儿子儿媳的,就薛花花保持安静,该做什么做什么,没有就这件事在他们面前威胁过半句,估计是在人前给他们留面子,都是高中文化了,哪儿像以前说骂就骂。 既然薛花花这么为他们着想,他们更不能忘恩负义,他想过了,以后挣了钱全交给薛花花保管,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过多交代,他们主动的交钱,多好。 “我才不想进城吃软饭,要去你去,我自己有手有脚的,挣多少吃多少。” 60.060 谈恋爱了 陆明文僵了僵, “妈不喜欢进城?”都说城里好, 不用风吹日晒月月有工资有粮食, 城里的人长得年轻, 五十岁的人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孙永昌为了进城千方百计的讨好赵武斌,哪怕赵武斌去了农场,孙永昌自己饿肚子也要往农场送粮食,认识他的人谁不说他养了个老祖宗啊, 对赵武斌比对自己亲爸亲妈都好。 不就是想巴着赵武斌进城过好日子吗,孙永昌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在陆明文眼里, 孙永昌的想法代表了他们那个年纪的想法, 他以为薛花花多多少少也是想进城的,谁知薛花花好像不乐意。 “想,咋不想, 都说城里的日子好, 有机会谁不想过好日子?”薛花花洗了碗筷紧接着涮锅,稍后又添水洗第二遍, 陆明文在旁边帮忙把洗干净的碗筷装进碗柜, 听薛花花继续说道,“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想进城得靠自己的本事, 天底下没有馅饼的事儿, 即使掉也砸不到你头上, 真要砸你头上了,哪绝对会让你头破血流.......” 陆明文听明白了,他妈不想他跟刘萌萌处对象,连凭本事进城的话都说出来了,城里的知青们都往农村走,他农村的想进城谈何容易,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舍不得放弃,想了想,老实问,“妈,你觉得我有本事吗?” “没本事早就饿死了,你能活到现在?别扯什么有的没的,想要处对象我不拦着,等你长脑子了再说。”薛花花搓干净丝瓜瓤擦灶台,眼皮都没掀一下,“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扫盲,什么事等明年再说。” 陆明文失落的哦了声,“下午刘知青问我我咋回答她啊,感觉她人挺好的,家庭背景也不错,我要不答应,知青房的人会不会以为我看不起人啊。” 刘萌萌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看上他是他的荣幸,自己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趾高气扬的拒绝人,不是给人难堪吗? 薛花花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咋滴了,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看不起人咋滴了,她是天王老子没人敢拒绝是不是啊?” 陆明文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想想啊......”陆明文不清楚刘萌萌哪儿得罪薛花花了,就他所知,刘萌萌没有和薛花花起过冲突吧,为什么薛花花对她反感到这种程度呢,他抿了抿唇,磕磕巴巴道,“妈,我找个啥样的对象你觉得合适?” 薛花花眼神定定地望着他,“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陆明文一哽,犹豫了会儿,鼓足勇气道,“真话吧。” “你就适合打光棍。”薛花花扔下丝瓜瓤,大步走了出去,留陆明文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妈是认真的吗? “妈呢,妈呢,当妈的不是都希望儿子娶到媳妇吗,你咋希望我打光棍呢?”生产队有人家穷得娶不到媳妇,家里人想方设法给介绍对象,听说借钱买媳妇的情况都有,薛花花咋和其他当妈的不一样呢。 薛花花没有回头,声音凉丝丝的,“因为你德行不好呗,还能因为啥?” 陆明文没话说了,他身上有很多缺点自己知道,然而不到薛花花说的那么不堪吧,不说其他,在扫盲方面他是下了功夫的,成绩不输给知识分子,为啥薛花花看不到他身上的优点呢,陆明文拿这话问薛花花,只得来个白眼,不只薛花花,陆建勋都听不下去了,“二哥耶,成绩好说明你用功,不能说是你的优点吧,你看看你招惹的女同志都是些什么人,就说那吴小红,结婚前还过来纠缠你,但凡是个有羞耻心的人就做不出这种事,你可长点心眼吧。” 陆建勋陪陆明文送过很多女同志回家,她们是喜欢陆明文不假,但性格都不怎么好,薛花花说得没错,陆明文打光棍比较好,免得娶个不省心的婆娘回家弄得家里不安生。 陆明文嘴角紧紧抿着,“刘萌萌同志和她们不同,她说话坦然镇定,语气诚恳,虽然我没有给她答复,但她并没表现出任何不开心,也没哭哭啼啼抹眼泪......还说处对象后趁早跟她回城见家长,把工作的事情落实来着,她表现得很有诚心。” “那才叫人害怕呢,可见她吸取了吴小红她们失败的经验,有心在你面前树立好形象,二哥,听我的话,以后离她远点,以咱家的条件人家哪儿看得上你,肯定有什么是咱不知道的。”陆建勋状似惊恐地睁大眼端详陆明文,实在不懂女同志们的眼光,论长相,陆明文真不算好看的类型,皮肤黑,又瘦,跟猴子似的,论性格,更是唯唯诺诺胆小如鼠,女同志们到底图啥啊。 还介绍他进城工作,这种好事咋落不到他头上呢,陆建勋低头看了看自己,也不差啊,为什么就没女同志的眼光落在他身上呢,看了自己半分钟,又抬头看陆明文,怎么看怎么觉得困惑。 被陆建勋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陆明文双手环胸,“咋了,我身上有啥东西不成?” 陆建勋若有所思,“我也想看看你身上是不是有啥东西招女孩喜欢。”说起陆明文,生产队没结婚的小伙子们可羡慕了,天天祈祷能像陆明文受欢迎,最好所有生产队的女同志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这点陆明文还是隐隐有感觉,“大抵是我性格好吧,天生招她们喜欢。” 额,陆建勋想吐,“你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啊,天生招女孩喜欢?还要不要脸了.......”陆建勋不敢相信陆明文有自信说这种话,哪怕是生产队最好看的陆明都不曾说过这种话,陆明文到底哪儿来的勇气? “我说错了吗?”陆明文一脸无辜,看得陆建勋连声呸呸呸,“人家陆明才招女孩喜欢好吗,哪儿像你,尽招些烂桃花。” 陆明文再次不吭声了,薛花花拍了拍桌,“好了,抓紧时间学习,早通过考试早拿钱,别磨磨唧唧的越拖越久。” 几兄妹端正坐好,老老实实开始看书。高三的课程是最难的,知识点复杂,很多题李雪梅也不会,薛花花让他们归纳答题方法,每种类型的题方法大同小异,自做好笔记,以后遇到不会的题翻到笔记套用就行了,不得不说,薛花花教的办法管用,同样的题型,顶多头两次不会,第三次保证就会了。 好比排列组合,题型就几种,只要记住每种数列适用的题型,完全不会出错,高一高二课程的考试几兄妹时常考不好,然而高三以来,几兄妹进步迅速,考试得心应手得多,起码不像以前得不得就考个60多分。 学习的氛围很安静,薛花花带着西西和东东进房间睡午觉,蚊子多,薛花花不敢睡熟了,侧着身,手里的蒲扇没有停止过晃动,直到兄弟两睡着了,她才慢悠悠睁开眼,昏昏欲睡的望着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午要干活,陆德文他们先走,陆明文走得最晚,到知青房的时候,女知青院坝已经没人了,他逡巡圈不见刘萌萌的影儿,心头莫名松了口气,正好旁边陆建设叫他帮忙抬梯子,陆明文没再想处对象的事儿,专心帮忙干活。 漏雨的地方做了标记,修补得很快,比地里干活的人还早收工,知青房负责煮饭的是两个已婚妇女,留陆明文他们吃饭,陆明文想着时间早,要去自留地干活,陆建设急忙跟上,手搭在陆明文肩膀上,“明文啊,你家自留地的玉米好,跟建设叔说说怎么种的,平时我在地里干活,没咋注意自留地的事儿,你妈是不是往自留地搁什么好东西了?” 陆明文鼻尖有蚊子飞过,他抬手胡乱抓了把,小心翼翼摊开手查看,发现没有抓到,又在空中乱舞了几下,侧目看着陆建设,“是我妈留的种好,从去年的玉米棒子种挑了几个最大最长的留种,种子好,庄稼自然不会差。”薛花花常说做事情要动脑子,整个生产队的粮种都是去公社领的,没想过自己留种的事儿,怕自己留的种长出来的庄稼不好,损失大,没人敢冒这个风险,也就他妈舍得。 陆建设吃惊,“自己留的粮种?” “对啊,你没发现今年我们家没买粮种吗?”不仅是玉米,小麦种也是薛花花自己留的,省了不少钱呢。 陆建设有些怀疑,他们自留地的粮种是在供销社买的,人人都自己留种的话,供销社的粮怎么卖得出去,“我听说有人家自己留种,但是庄稼长得不好,难道是假的?” “不是假的,粮种关乎着产量,选种要慎重,建设叔别轻易尝试,要不你再问问我妈?”薛花花说选种有好多种,像黄豆花生类的直接挑饱满的为种子即可,然而水稻玉米小麦不同,貌似选几年种就不行了,必须买供销社的粮种,三五句话说解释不清楚的那种。 陆建设嗯了声,“成,找机会我问问她,真要学到增产的办法,你妈就是咱生产队的功臣。”生产队的庄稼因为薛花花养猪的关系,产量年年都在往上增,然而看过薛花花自留地的玉米后,他觉得生产队的粮食还有很大上涨的空间。 薛花花自留地的玉米好多人都盯着,陆建国也在和薛花花聊这件事,薛花花不买粮种他是清楚的,曾苦口婆心劝过薛花花别冒险,粮食是人们生活的根本,家里条件好不容易好点了,别因为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把家里弄得烂糟糟的,事实证明,薛花花的想法是争取的,玉米明显比去年好太多,他寻思着今年把粗大的玉米棒子留起来明年作种子,“花花啊,你说留多少合适?我担心万一结不出玉米棒子,我就是生产队的罪人哪。” 他是想增产,又不想冒风险,当真是为难。 “保险起见,还是去公社领种子比较好,如果真出了事不好向大家伙交代,选粮种的话,小面积的可以栽种,大面积的话还是算了。”薛花花记得很清楚,在现代,没有谁家的水稻玉米种是从往年保留下来的,据说种子留种的次数增多,慢慢的会结不出粮食,大抵就是到了某一代会绝育的意思,而公社发下来的粮种是大多是第一代第二代,假如运气不好三代就绝育的话,粮食岂不颗粒无收? 陆建国认同薛花花的办法,但是舍不得放弃增产的办法,“要不咱多种点?”薛花花的粮食没问题,由此可见留种种一年没有啥风险。 “尽量别超过一半,今年的玉米留种,后年的话就别用了。”谁知道种几代就没有了? 陆建国会心一笑,“没问题,听你的意见,待会我就叫他们把最大最粗最长的玉米棒子留起来单独搓,明年咱种几块地试试,后年再说。”想到明年大丰收的景象,陆建国笑得合不拢嘴,“花花啊,咱生产队多亏有你,能省很多粮种下来呢。” 生产队有多少亩地公社是有记录的,每年发粮种都是依据土地的多少来,明年少一半粮种的话,得在公社干部面前好好说说薛花花的好话,问问有没有先进生产队社员的称号啥的,送个搪瓷缸也好啊。 “成与不成我也不好说,试试吧。”这个年代的粮种还算不上精炼的杂交,后代繁衍能力还算不错,再过几年十几年,杂交粮种推广,玉米地里的玉米留种的效果就不怎么好了。 陆建国点头,风风火火赶去保管室,提醒搓玉米粒的社员挑选玉米棒子,好的留种,别搞混淆了,留出来的种子用不完的到时候发给社员,争取家家户户都有,如此一来,能省去社员们买粮种的费用。 陆建国的话一出,社员们激动不已,见过薛花花自留地玉米的他们正想找薛花花换点玉米种明年用呢,陆建国提出这个办法不是直接解决了种子的事儿? 社员们忙站推着箩筐捡地上的玉米棒子,依照陆建国的话,专捡长的粗的饱满的,陆建勋也在其中,他和身边人说道,“我就让你们别着急吧,我妈不是藏私的人,真有增产的办法不会藏着不说的,我们家留种的例子很成功,你们照做就是了,不用担任何风险,我妈够伟大吧?” “伟大伟大,婶子真伟大,婶子咋想到的办法啊,听我爷爷说,以前生产队也有人舍不得钱买粮种直接把去年的粮食用作种子,谁知第二年除了收获堆柴火,啥都没有,此后无论家里再穷,都要去供销社买粮种。”薛花花到底怎么种出庄稼来的啊。 陆建勋得意洋洋的昂起下巴,“也不看看我妈是什么人,她出马就没失败过,我妈生在农村就是了,要是在城里受过正经教育的话还能更厉害些。”以薛花花的天赋,研究出惊世旷俗的粮种不是任何问题,解决全国人民的饥饿问题外,还能解决世界各国人民的饥饿问题。 “是啊,婶子要是城里人,咱就沾不到她的光了。” 陆建勋边干活边跟人吹牛,从社会主义到小康社会再到共产主义,吹得是不亦说乎,“你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吗?” “我咋不知道,就是每个人都有衣服穿都有粮食吃,去供销社买东西不要钱,去县里坐汽车也不要钱,什么东西都是大家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 陆建勋不住的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进入共产主义后,所有的东西都是大家伙的,随便吃随便用,不怕警察把咱当小偷,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多兴奋啊。”那时候他们进城不用找干部开介绍信,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且那时候的自己,怎么说都在军队混出个人样了吧,没准手里有帮小兵,天天带着他们打地道战,和敌人斗智斗勇,想想就热血沸腾,“不行不行,还是专心干好眼前的活,不能好高骛远,心要是飘了,啥事都办不成。” 薛花花答应他明年春天参军,他如果不好好表现,薛花花临时反悔了怎么办? 陆建勋余光瞥到旁边有个显眼的玉米棒子,兴冲冲的伸出手,谁知半了半拍,被人抢先捡了去,陆建勋抬头,认出是知青房的知青,礼貌的笑了笑,掉头就往旁边去了,知青房的女知青人数很多,穿着发型差不多,身高体型也差不多,对于专注干活学习的陆建勋来说,除了几个厉害的知青,其他只是脸熟。 他刚蹲下,旁边就凑过来个人,陆建勋侧目看了眼,是先前的女知青,他善意提醒,“我先发现的。”院坝这么大,周围还有很多玉米棒子,她跟自己抢什么抢。 “建勋兄弟是吧,我是刘萌萌,你二哥将来的对象。” 陆建勋瞳孔震了震,目光探究的盯着对方抹得比红墨水还红的嘴唇,心思微动,“我二哥不会跟你处对象的,你死了这条心吧。”陆明文身边围着的就没个好女人,主动跑过去缠着要处对象更不是什么好人,刘萌萌,他妈不喜欢。 刘萌萌轻轻笑了笑,并肩和陆建勋蹲着,“我喜欢的对象是明文同志,你气个什么劲儿,我知道你觉得我接近你二哥是不怀好意,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有自己的目的。” 陆建勋哼了声,他就知道结果是这样,以刘萌萌的条件,怎么可能看上陆明文嘛。 “我爸妈再过两年就退休了,单位好多人盯着他们的岗位,我爸叫我尽早安定下来顶他的班,晚了岗位恐怕会被别人抢去,我没怎么接触过生产队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明文同志比较合适,他孝顺长辈,待人温和,要是跟他处对象的话,他一定会对我好的,与其把岗位给不认识的陌生人,不如找个自己看得顺眼的,明文同志的为人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陆建勋仔细听她说话,听到‘待人温和’时,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也就对女同志温和,要换个男同志你看他温不温和,至于无可挑剔......不是他拆陆明文的台,陆明文毛病一大推,离得远闻不到脚臭就是了,要是离得近,刘萌萌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 “建勋兄弟,我是真心想和明文同志处对象的,我家的情况已经和明文同志说清楚了,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薛婶子。”刘萌萌一脸认真,陆建勋下意识的反问,“你也知道我妈不答应?”薛花花对刘萌萌似乎没什么好印象,反对两人处对象,不对,应该是薛花花对陆明文印象不好,反对他处对象,以薛花花的说法,无论对方是谁,陆明文都不适合处对象。 “我猜的。”刘萌萌没想到几句就把陆建勋的话套出来了,难怪陆明文不来找自己,原来是薛花花不答应,薛花花难道猜到自己接近陆明文的目的是为了回城读大学的名额?想想也不难,薛花花在生产队的名声响亮,有什么事情逃得过她的眼睛? 想到自己沾沾自喜以为想了个好办法,岂料刚付诸实践就被人看穿了,一时之间,刘萌萌尴尬得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然而陆建勋会错了意,见她低着头脸色苍白,以为她被拒绝心里不太好受,安慰道,“可能和你没有关系,是我二哥的问题,我妈说过他好多回了,死性不改,你要想过好日子,别跟他结婚,趁着年轻,擦亮眼睛好好找个其他男人嫁了吧。”以刘萌萌的条件,放出消息,大把的人排队想和她结婚,没必要纠缠个二愣子。 刘萌萌嘴角抽搐了两下,“他是你亲二哥吧?”还没见过这么不给哥哥面子的弟弟呢。 “他要不是我哥我早拍死他了,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刘知青啊,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我们第一次去县里发生的事......”说起陆明文点头哈腰给人道歉的情形陆建勋就一肚子火,虽说后来爽快的报了仇,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明明人家撞到咱们站不住理,我哥跟个傻子似的拼命跟人道歉,窝囊就算了,还给我丢脸,第二次我带他去县里报仇,他假装被撞倒在地上,你是没看见他蜷缩着身体的场面,手脚僵硬,瑟瑟发抖,幸亏进城前撒了泼尿,否则会吓得尿裤子不可。” 说起陆明文的窝囊事陆建勋就欲罢不能了,“县里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就说年前去农场,我们去看李知青爷爷那次,有个姑娘像你一样,也是主动提出跟我二哥处对象,她们家有个哥哥脑子有点问题,朝我二哥扔雪球,吓得我二哥噗通声摔倒在地,人姑娘搀扶他,他滚着离开的,怕人哥哥误会他抢他妹子。”实话说,那个姑娘长相很好看,清秀得很,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鼓起勇气向陆明文袒露心声,结果遭到陆明文连滚带爬的拒绝,要多丢脸有多丢脸,年后陆明回生产队时跟他们解释,人家哥哥不是讨厌陆明文,是警告陆明文对他妹子好点,别看人家傻,心里都明白着呢。 那个姑娘是围在陆明文身边算长得最好看气质最好的了,奈何陆明文胆小眼睛瞎,不给人家机会。 刘萌萌听得嘴角连连抽搐,忍着心里的排斥说,“明文同志身上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陆建勋冷笑,“你快别说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身上几根毛我都清楚,我敢这么说,他除了考试成绩好点,也就一个优点而已。” “什么优点?” “听我妈的话。”除了这个,就是让他昧着良心他都讲不出陆明文的好话,细数陆明文从小到大的事迹,小时候就不说了因为他也记不清,说他印象最深的事儿,掏心掏肺的为女知青女同志干活,死缠烂打的要和孙宝琴处对象,闹死闹活的要结婚,结了婚管不住媳妇被人戴绿帽子,不知悔改和梁兰芬纠缠......无论哪一桩,都是不好的事例,刘萌萌眼睛瞎到哪种程度才认为这种男人好啊。 刘萌萌脸上的表情快维持不住了,牵强的扯着嘴角夸陆明文,“听长辈的话说明他孝顺,是个好人哪。” “呵,远香近臭,有些事你不清楚就是了,刘知青啊,我就想不明白,你要文化有文化,要条件有条件,咋偏偏看上我二哥了呢?”陆建勋百思不得其解,“我二哥是离过婚的人,他有什么好的啊?” 刘萌萌嘴角僵得说不出话来,她其实瞧不起陆明文耳根子软的性格,男子汉大丈夫要有魄力,陆明文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的,看得她唾弃不已,但为了大学生名额她没办法啊,陆建国几个儿子结了婚,就剩下薛花花两个儿子...... 等等,两个儿子,也就说...... 看刘萌萌的眼神炙热的落在自己身上,陆建勋端着脸,挺了挺脊背,哎哟妈呀,总算注意到他了。 他清了清喉咙,“刘知青,其实吧,我的年纪换在别家,早就托人介绍对象了,也就我妈怕是年纪小做事冲动跟媳妇斗嘴打架而已,刘知青,你今年多大了?” 刘萌萌似懂非懂,“19岁了。” “19岁啊。”陆建勋心头算了算,比他大不了多少,不是有句老话说女大三抱金钻吗,从某些方面来看,两人不是没有可能,“刘知青,跟你结婚真的能进城吗,进城的话是不是当兵更容易点。” 刘萌萌愣住了,她们家和军队没有任何关系,不对,陆建勋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跟自己处对象,他才多大点啊,自己不至于饥不择食到那个份上吧,会被人笑话的。 最最重要的是,听陆建勋话里的意思,他摆明了是奔着单位工作去的......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啊,她的目的是大学生名额,根本没有什么岗位,陆建勋该不会为了工作想和自己...... 刘萌萌使劲晃了晃脑袋,抛弃脑中荒诞的想法,沉默良久,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你想当兵?” “对啊,当兵的话有补助,有衣服鞋子,当然要当兵了。”进了军队他就是国家的人,和在生产队种庄稼不同,他做的是对国家有利的大事,必要时刻,牺牲自己都是可能的,像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枪眼,邱少云被火烧,名垂千古的事迹,他要混得好了,没准能出现在语文课本上。 “当兵好啊,对了建勋兄弟,你妈为啥不答应我和明文同志处对象,她是不是觉得我不安好心?”刘萌萌尽量把话题引到自己和陆明文身上,陆建勋,她是想都没想过的。 “应该是吧,刘知青啊,你跟我处对象怎么样,你爸妈的岗位不是急需你回城吗,我加紧时间学习,争取早点通过扫盲考试跟你一块回去怎么样?你放心,你爸妈的岗位我不要,我去当兵,岗位留给我妈,我妈干活可利索了,她要接你爸妈的班,绝对不给他们丢脸。”薛花花不是说凭本事进城吗,他就让薛花花好好看看他的本事。 刘萌萌脸颊抽动起来,心想这家子人心真够黑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打她爸妈的主意了,真要跟他们家往来,会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她有点打退堂鼓了,正逢有人往箩筐扔玉米棒子,她假装想起件大事似的,“啊啊啊,建勋兄弟,我想起来了,秦湘同志叫我回知青房给她烧开水来着,我先回去了啊,什么事以后再聊啊。”刘萌萌哪儿敢和陆建勋处对象,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说的就是陆建勋。 陆建勋看了眼落山的太阳,朝刘萌萌背影招手,“刘知青,刘知青,快下工了,要不要我帮你啊。”他以为陆明文说刘萌萌回城是假的,这么来看,极有可能是真的,吃供应粮的机会,他不能放跑了,把箩筐推给旁边人,“你捡着,我给刘知青帮忙去。” 供应粮啊供应粮,他来了。 刘萌萌火急火燎跑回知青房,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就听身后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吓得她打了个哆嗦。 “刘知青,烧开水是吧,我来帮你,别看我五大三粗啥都不懂,烧火做饭熟练着呢,我妈煮饭我就爱帮他烧火,有时候会自己炒菜,我妈说了,家务活不分男女,都要会做,不仅做饭,洗衣服叠衣服我都会......对了,我这人特别有耐心,晚上我二哥尿涨,我给他提尿桶来着。”夸起自己,陆建勋是滔滔不绝,熟门熟路的走向灶房,刚进门,就见灶台前坐着两个女知青,眼神迷茫的望着他。 陆建勋愣了两秒,大方的打招呼,“煮饭呢,我来帮刘知青烧水的,两个锅都占着呢,没关系,你们先忙,我去猪场看看有没有空的锅。”说着话,神色如常的走了出去,冲院坝里惊魂甫定的刘萌萌说道,“灶房有人做饭,我去猪场问我妈借口锅给你烧水啊。” 刘萌萌欲哭无泪,她咋招惹了这么号人物啊。 “建勋兄弟,你等等,我有件事和你说。”真要让陆建勋去了猪场,她的事情就兜不住了,她惹不起薛花花啊! 61.061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陆德文忙不迭应下, 端着碗, 昂首阔步进了房间。 农村的清晨甚是宁静, 涓涓流淌的小溪, 觅食的鸟儿,轻风将美妙的声音送入酣睡中的人们耳朵里。 薛花花摊了两个小小的玉米饼,给赵彩芝煮了个荷包蛋,撒了点白糖送到她房间,陆德文已经起了, 正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嘴里哼着调调, “小伙子快快长, 明个跟爹去放羊......”生产队没有羊, 他沾沾自喜将其改了,“明个儿跟爹去挑粪......挑粪有啥好,挣了工分攒下粮......” 薛花花咳嗽声, 他立马收了声, 局促的看了眼窗户,“妈, 你来了, 我马上就上工去。” 将孩子递给赵彩芝就要跑人,薛花花叫住他, “孩子生下来还没起名字, 你给想一个。” 薛花花拿脚拖了根凳子搁在床边, 将碗放下, 瞄了眼小被子里熟睡的孩子,和赵彩芝道,“我带西西出门,你就在家带孩子,换下的尿片扔盆里跑着,中午我回来洗。”农村不重视坐月子,条件好的人家休息十来天就上工,条件不好的,孩子在地里生,生完继续干活。 赵彩芝生了陆西西第二天就下地了,但这次不同,薛花花不想她熬垮了身体,家里有男人,女人那么拼做什么? “我取?”陆德文手足无措的摸了摸后脑勺,“我不会啊。” 他是在学校读过几年书,也就认几个字,背几首诗的水平,取名字他不行,“要不问问队长,他经常去公社开会,哪些好听的名字他都知道。”以前村里重名的很多,扯着嗓子一吆喝,好多人齐刷刷应声,陆建国觉得不是办法,每次去公社就打听其他村民的名字,有好听的就记下来回村告诉要生孩子的人家。 近几年,村里的名字才多了起来。 退回去几年,你就站院坝喊声‘狗子’,四面八方都是抑扬顿挫的‘哎,我在干活呢......’ 薛花花睇他眼,“是你儿子还是队长儿子?” 陆德文怂了,认真望着吸吮着手指的儿子,绞尽脑汁都搜刮不出好听的名字来,他嗫嗫的看向薛花花,“要不叫东东,和西西搭在一起,别人一听就知道是两兄弟。”就像他和二弟,一个陆德文一个陆明文,至于四弟陆建勋,完全是他爸看陆建国当了队长,想沾光取的‘建’字,本来陆建勋应该叫陆勋文的。 东西东西,能不是兄弟嘛?薛花花没多说什么,让陆德文找陆建国把孩子的户口上了,丰谷乡公社没有派出所,得去县城,没有陆建国,孩子上不了户。 “妈,等下我见着和他说,我先上工了啊。”家里粮食不够吃,二月份他们家就不吃早饭了,起床就上工干活,他习惯了,尤其昨晚吃得饱,这会一点都不饿。 “我和你一起。”薛花花站起身,抱起床边啃玉米饼的西西,“西西和奶奶割猪草去。” 微风沁人心脾,薛花花让陆德文抱孩子,自己走在后边,还没走出院坝,身后传来喊声,“妈,大哥,等等,我和你们一起。”陆明文崴着脚,一瘸一瘸的走了出来,陆德文纳闷,“明文,你脚还没好呢。” “好得差不多了,能上工。”陆明文单手撑着跛脚的腿,走得很慢,陆德文心下困惑,他只比陆明文大一岁多,这个弟弟以往什么性格他是清楚的,勤快是勤快,就是帮别人勤快,谁家女同志女知青不舒服请假啥的,他立马过去帮忙顶上,人家工分是到手了,他自己的被扣了不少。 突然这么积极,陆德文觉得不可思议,想到昨天回家的孙宝琴,他问,“明文,宝琴呢?” 说起孙宝琴,陆明文脸色变了变,处对象的时候还好好的,结了婚就变了样,成天在家窝着睡觉,看到他受伤就回了娘家不说,昨天把衣服全带走了,说在家帮不上忙还多张嘴巴吃饭,回娘家住帮家里减轻负担。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 “她回娘家了,大哥,不说他,我们干活去。” 陆德文朝不喜欢孙宝琴,结婚前整天花言巧语骗陆明文帮她娘家兄弟干活,结了婚,见天嫌弃家里伙食不好,张嘴闭嘴就是上一个对象家里怎么好怎么好,阴阳怪气叫人心烦。 走了更好,走了别回来了。 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肉的兄弟,陆德文舍不得陆明文带伤上工,让他在家歇着。 陆明文急忙摆手,暗暗觑视着薛花花神色,“不用不用,注意点没问题。”他是真怕薛花花了,以前闷不吭声就算了,现在凶起来,比陆建国还恐怖。 陆德文也想起自家妈说的不干活没饭吃的话了,忙点头赞同,“干活好,走,咱干活去。” 三人没再提孙宝琴的事儿,孙宝琴是榆树村生产九队的,当初来孙桂仙这个姑姑家做客,不知道怎么和陆明文对上眼了,以前围着女知青转的陆明文天天跑榆树村献殷勤,死缠烂打的逼孙宝琴爸妈同意两人处对象,去年两人没忍住做出了丢脸的事,孙宝琴爸妈狮子大开口要了五十斤粮食才肯嫁女,陆明文一哭二闹三上吊,原主拧不过他答应了,还请了二十桌客。 村民们随礼多是随些粗粮,家家户户办红白事都是亏钱的,本就拮据,请客后可不就更穷了? 结果倒好,他们娘几个刚倒下,孙宝琴就嚷着回娘家,至此都没回来。 对这个儿媳妇,薛花花真没心情过问,她只想先把两个儿子掰正,多两个劳动力改善家里的条件,至于其他,慢慢来。 薛花花和陆明文割猪草,她去保管室领了两把镰刀,一个背篓和两个箩筐,让陆明文背背篓,她挑箩筐,母子两顺着猪草多的地方走,猪草松散,很快就满了箩筐,薛花花用力压了压,看陆明文脚有些浮肿,让他坐下歇会儿。 “知道家里的粮食来得不容易了吧。”薛花花冷着声教训,“一份辛苦一分收获,真以为家里的粮食是大风刮来的?知道你大哥昨晚吃了一碗饭吧,他该得的,以后咱家就兴个规矩,不干活就别想吃饭,饿死了也活该。” 托陆德文这个榜样的福,陆明文和陆建勋都像他,能偷懒坚决不勤快,能勤快绝对帮别人勤快,原主整天累死累活的干活得不到他们丁点心疼,对外人倒是心热得很。现在落她手里,就给她老老实实干活,别成天想东想西的。 人活着,只有找到事情做,才不会空虚,才没时间去犯罪。 陆明文低着头,声音洪亮,“等我脚好了,我天天干活挣工分去。” 薛花花冷笑了声,“活是干了,工分呢,一年到头我可没看见。” 陆明文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以前是给宝琴兄弟了,以后我自己挣自己的谁也不给。” 薛花花没做声,以她了解,陆明文可是见着女同志就迈不开腿的性子,想要挣自己的工分,难! 这不,背篓还没装满,旁边就有女知青来了,穿着件城里流行的工装,头发梳成两撮辫子散在左右,扭扭捏捏看着陆明文,“明文同志,我今天不舒服,想跟队长请半天假……”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建勋是队长呢! 孙桂仙没个好气怒瞪着李雪梅,刚想呛她两句,余光瞥见田埂上的刘玉芳,咬咬牙,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刘云芳仗着儿子多,腰板硬,出了名的你说一句她骂十句的那种,孙桂仙不想跟她杠上,只是要她放弃挤兑薛花花的机会,她舍不得。 眼神落在前边田里的女知青身上,心思转了转,扯着嗓子喊,“罗知青,罗知青,你不是说陆红英偷了你东西吗?她妈来了,有什么话你跟她妈说啊。” 弯腰拔秧苗的女知青慢慢直起身来,把秧苗顺着放进箩筐,搓着手里的泥,高声回道,“婶子,红英说没拿,估计我放在哪儿自己给忘了,等我再找找吧。”她丢的是本俄语书籍,陆红英看不懂,拿来也没用......只是想到里边夹着的信,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信的内容闹到城里,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孙桂仙挑拨离间失败,重重呸了句,又把矛头对准薛花花,“花花,你女儿手脚不干净,去知青房住几天就偷了人家东西,不是我说你啊,干活要紧,孩子们也要管啊。”说到最后,竟是一副疾首痛心扼腕痛惜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她多替薛花花难过呢。 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是想方设法给薛花花难堪,挑拨薛花花和知青关系。 薛花花不上当,身板直直的站在小路上,板着脸批评她,“孙桂仙同志,大家伙都在田里挥汗如雨,就你话多能说是不是,既然这么能说,那咱村里小伙子的婚事就包在你身上得了,记得给他们找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论骂人谁不会啊,她以前天天扫街道,遇到那些吐口香糖丢瓜子壳的年轻人没少骂,不骂的话他们不会感觉羞愧,下次继续乱吐乱扔,你好言好语说两句,他们随口就是句‘没有我们乱吐乱扔,你们哪儿来的工作’,好像乱丢垃圾是多高尚的一件事似的。 保持城市干净整洁的仪容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一个城市的干净与否,不仅仅是街道一尘不染,而是市民们拥有干净的素质。 比孙桂仙再厉害的人她都敢骂,孙桂仙在她眼里算什么? 周围几个田里的村民听到这话,不禁偷偷笑了起来,谁都听得出薛花花讽刺孙宝琴水性杨花的事,不得不说,薛花花骂人挺厉害的,简直一针见血。 离得稍远得李明霞跟着抬起头来,她不喜欢薛花花,更讨厌孙桂仙,于是她很给面子帮着薛花花呛,“还是别指望她吧,万一介绍的是第二个孙宝琴,不是害人吗?”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男同志们不吭声,专心干着手里的活,田挖得差不多了,陆建国安排人拔秧苗,明后两天开始抛秧插秧,接下来要忙整整一个月,他们哪儿有心思看热闹? 孙桂仙气得脸色通红,另一边地里的儿子怕事情闹大,忙提醒她她抓紧时间干活。因为猪的事儿,孙桂仙被扣了一天工分,继续闹下去,陆建国来,又得扣她工分了。孙桂仙有意乱骂两句,可左想右想不知道骂什么,心头憋着股火,别提多郁闷了。 这个季节的猪草最茂盛,两人合力,背篓很快就装满了,薛花花往下压实,后背沉甸甸的,防止猪草掉出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慢慢的,背篓越来越重,她才提议回猪场倒了再出来。 李雪梅瞅着人少的时候和她说了知青房里的事儿。 罗梦莹有本书不见了,她家里条件好,几乎隔两月就有亲戚给她寄东西来,她舍得分享,陆明文有次帮梁兰芬干活带着陆红英,她给了陆红英一块薄荷糖,之后陆红英就常常跟着她,帮她分担任务,她负责管陆红英的饭,两人同吃同住,关系不错。 陆红英回家住后,罗梦莹不太习惯,又找个女孩帮她干活,同样管饭,但两人不住一起。 今天中午,罗梦莹发现自己少了本书籍,就问了其他知青两句,说来说去,就说到了陆红英身上,陆红英不服气,来知青房跟人对峙,结果是没人亲眼看到陆红英偷了书,但她嫌疑最大。 听完来龙去脉,薛花花不假思索道,“红英不会偷东西,待会下工了我去知青房问问。”老实说,她对罗梦莹刚才的表现有好感,书没了,她肯定着急,但孙桂仙信誓旦旦的说起陆红英时,她说话留了余地,这种时候,难得她还能保持平静。 知青房是村里最敞亮最气派的土坯房了,整整两排房子,窗户开得大而低,光线充足明亮,男知青住一边,女知青住一边,女知青的房间拉了窗帘,花花绿绿的,甚为喜庆,薛花花站在院坝里,一眼就看出哪边住的女知青。 罗梦莹还在翻箱倒柜的找书,她随身带了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大背包,期间家里又寄了许多书和吃的来,零零总总加起来,房间堆得满满的,她都找过了,其他书籍都在,唯独那本俄语书没了。 62.062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三妹说她去洗, 妈, 我们是吃鸡蛋吧?”陆德文小心翼翼望着薛花花脸色,看她点头,高兴得手舞足蹈,灶眼飘起的烟雾熏人, 他被呛得咳嗽不已,仍掩饰不住脸上的笑,低头见手里握着柴捆,急忙塞进灶眼, 殷勤地问, “妈, 要不要我干其他的?” “把装米的坛子洗出来。”以前为了防止陆德文偷吃,她不敢在灶房放米,现在不同了, 陆德文再敢偷, 她打断他的腿。 薛花花把野菜切得细细碎碎的, 放盆里装着,打了两个鸡蛋进去, 这两鸡蛋是坏的, 好在没臭, 能吃。农村人节俭,臭鸡蛋都舍不得扔, 赵彩芝要喂孩子, 不能吃这个, 她给赵彩芝煮了个荷包蛋,舀了碗白粥送到她房间,完了才回灶房弄菜。 陆德文洗干净坛子回来了,喜滋滋搓着手围着灶台,薛花花回房间舀了碗面粉出来,一起倒进装野菜的盆,和了些水,用筷子轻轻搅拌,黏黏稠稠的,闻着都觉得香,陆德文又问薛花花,“妈,我们煮野菜糊糊吃吗?” 有鸡蛋呢,肯定好吃。 “摊饼吃,认真烧火。” 陆德文一喜,“好呐。” 农村人做饭舍不得油,大多是菜和饭一起煮,省油又省柴火,她勾了点猪油进大铁锅,猪油沾锅,咯滋咯滋融开,她挥着铲子,慢慢将油沾满锅,然后手抓了坨搅拌好的野菜面,一块一块在锅里摊开,一个,两个,整整铺了十四个。 陆德文抬着下巴,直直挺着脊背朝锅里看,阵阵香味钻入鼻内,他咽了咽口水,要不是怕薛花花骂人,恨不得趴在灶台边围着不眨眼。 陆红英回来,野菜鸡蛋饼刚刚起锅,薛花花让陆德文端着饼先出去,把饭锅里的白粥倒进大铁锅,让粥把大铁锅的油吸干净后才舀进碗里,舀了六碗,她喊陆德文来端碗,陆德文的声音从陆明文房间传出来,“妈,我背明文出来吃饭。” 陆明文的腿是沾不得地的,想着家里吃野菜鸡蛋饼,一家人围着饭桌热闹热闹,陆德文才来背他,把陆德文安全放在凳子上,又去陆建勋房间扶陆建勋,除了坐月子的赵彩芝,一家人算是齐了。 饼堆在斗碗里,陆德文搓了搓手,抬手就拿最大的,薛花花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马把饼放到薛花花碗里,“妈,你吃。” 见薛花花没生气,又才拿了块不大不小的自己吃。 薛花花把饼夹给了陆红英,“三妹吃吧,三妹都瘦了。”几个孩子里,陆红英是最贴心的,小时候陆德文和陆明文到处玩的时候,她会帮着照顾陆建勋,渐渐大了,反而不太喜欢这个家,宁肯帮知青干活也不愿自己挣工分,不过有点她比陆明文强,她帮谁干了活就要吃谁的饭。 “三妹,家里有粮食,省着点吃到秋收不是问题,你就在家帮大嫂照顾西西她们吧。你二哥和二嫂离了婚,让他和四弟一间房,你搬回来。”薛花花握着筷子,认真严肃的道,“咱们齐心协力,家里会好起来的。” 陆德文滋溜滋溜咬了两口饼,烫得他含在嘴里直打转,张嘴想说话,结果饼顺着喉咙,咕的声咽了下去,他一怔,忙伸手掐脖子,他都没尝到味道呢,怎么就滑进肚子里去了。 薛花花见不得他丢人现眼的模样,呵斥道,“又不是没吃过,还能再丢脸点吗?” 陆德文咳咳两声,老老实实坐好,剩下的大半块饼放碗里,快速刨饭吃,想起自己来得及说的话,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陆红英,“三妹,妈说的对,我们好好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看今天不就吃上鸡蛋饼了吗?” 虽然分辨不出有鸡蛋,可味道在呢,他吃完碗里的饭,没有转碗再吃的意思,薛花花说去年扣了粮食,他得少吃点,今年挣了工分再说。 陆明文和陆建勋同样如此,把碗里的饭吃完,就看着饼,双眼冒着亮光。 想吃,又舍不得。 陆红英倒是和他们不一样,她先吃饼,饼没了再慢慢吃碗里的饭,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村里没结婚的姑娘都会哥哥嫂子带孩子,有些还要下地干活,原主不管孩子,自然也没向陆红英开过口,眼下薛花花既然提了,陆红英不能不表态,“成,我在家带西西和东东,你们挣工分吧。” 薛花花咧着嘴,微微笑了,她知道陆红英会答应的。 本来陆明文情绪有些低落,见全家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反倒不好影响了气氛,而且陆红英回来后,整天都能听到她和西西说话的声音,西西会喊二叔了,每天一进院坝就扯着嗓门喊,家里热热闹闹的,鸡叫的声音都比以前洪亮,慢慢的,他心情开朗了许多。 家里有人带孩子,有人做饭,薛花花和陆德文安安心心上工,村里有很多关于薛花花的流言,要彩礼的事不厚道,加之孙桂仙从中煽风点火,好几个婆娘嘀嘀咕咕薛花花的坏话,薛花花看在眼里,并没说什么,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李雪梅背猪草时她就搭把手,尽量不让李雪梅干重活,一来二去,两人亲近了不少。 两人手脚麻利,几天下来,猪场的猪草就堆成了厚厚的山丘,休息时,李雪梅就坐猪圈外的木板凳上,薛花花则拿扫帚扫猪圈,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陆明妈不喜欢李雪梅,觉得她是城里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天才挣6个工分,拖她儿子的后腿,早晚坐在自家门槛上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 “婶子,快要插秧了,你说我去插秧怎么样?”有些话,李雪梅不好和陆明说,又找不到其他人,只能问问和她关系不错的薛花花。 薛花花唰唰唰把猪屎扫到一边,杵着扫帚和李雪梅说话,“你怀着孩子那么拼命干什么,是不是怕你婆婆?她就是嗓门大,稀松平常的话到她嘴里跟吵架似的,你以后就慢慢习惯了,她骂是骂,但刀子嘴豆腐心,骂了你,没准独自在家生闷气后悔呢。” 村里很多婆婆都骂儿媳妇,骂儿媳妇懒咯,生不出儿子咯,比比皆是,陆明妈年轻时也挨过骂,她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她婆婆照样不喜欢她,为此陆明妈还差点跳河死了,轮到她当婆婆,腰板直了,觉得能报仇了,可不使劲骂自己儿媳? 她记忆里,远远的见到过陆明妈骂她不争气的大儿媳,骂完自己坐在小山坡上生闷气的情况,真的是典型农村老太太嘴硬心软。 李雪梅知道薛花花说的实话,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砍,她家里成分不好,陆明肯娶她算不错,她要不知道感恩就太不是人了,想了想,她迟疑道,“我嫁给陆明,总要学着干农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李雪梅长相斯斯文文的,虽然晒黑了许多,不过气质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薛花花不认同她的话,“谁说嫁给农民就要会干农活,那嫁给杀猪匠的岂不都学杀猪?” 她不了解陆明妈,但以她来看,陆明妈是虚张声势呢,李雪梅是城里人,这年代,城里人在农村人看来就是高不可攀的,陆明妈是怕李雪梅不安分,跟人跑了才故意骂的,陆明头几个哥哥结婚,哪一个不是被他妈骂过来的。 听到杀猪二字,李雪梅抿嘴笑了笑,想到村里人议论薛花花的事,直言,“婶子,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她觉得薛花花不是村民们眼中抠门的敲诈犯,薛花花话不多,但心思细腻,只要见她稍显疲惫她就会主动提出休息会儿再继续,村民们见着了会骂两句偷懒,薛花花坦然地回答,“我腿有点疼,不能为了干活腿都不要了吧。” 一句话顶得对方找不着话反驳。 说实话,多亏薛花花帮忙,她才轻松些。 “管他们说什么,咱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薛花花拿回彩礼许多人不赞同,觉得她丢仁安村的脸,她不那么认为,家里条件好另当别论,穷得叮当响还装大方让全家人饿肚子的事她做不出来,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说她管不住,她只知道今年的粮食能吃到秋收就够了。 生活这玩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雪梅点头,这点来看,她是佩服薛花花的,她们割猪草时,听到好些人指指点点,薛花花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这份镇定豁达不是谁都有的。 薛花花处变不惊的态度让有的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几个人跑到陆建国面前闹,嚷着要换割猪草的活,为了公平,陆建国给薛花花安排了下田拔草的活,薛花花欣然点头,第二天就卷起裤脚精神抖擞的下田去了。 听从组织安排,服从组织命令,她对组织有信心。 至于背后打小报告的人,薛花花充耳不闻,她的力气是要使在田地里的而不是和人吵架打架用的。 然而,就是有的人不肯放过她。 薛花花把野菜切得细细碎碎的,放盆里装着,打了两个鸡蛋进去,这两鸡蛋是坏的,好在没臭,能吃。农村人节俭,臭鸡蛋都舍不得扔,赵彩芝要喂孩子,不能吃这个,她给赵彩芝煮了个荷包蛋,舀了碗白粥送到她房间,完了才回灶房弄菜。 陆德文洗干净坛子回来了,喜滋滋搓着手围着灶台,薛花花回房间舀了碗面粉出来,一起倒进装野菜的盆,和了些水,用筷子轻轻搅拌,黏黏稠稠的,闻着都觉得香,陆德文又问薛花花,“妈,我们煮野菜糊糊吃吗?” 有鸡蛋呢,肯定好吃。 “摊饼吃,认真烧火。” 陆德文一喜,“好呐。” 农村人做饭舍不得油,大多是菜和饭一起煮,省油又省柴火,她勾了点猪油进大铁锅,猪油沾锅,咯滋咯滋融开,她挥着铲子,慢慢将油沾满锅,然后手抓了坨搅拌好的野菜面,一块一块在锅里摊开,一个,两个,整整铺了十四个。 陆德文抬着下巴,直直挺着脊背朝锅里看,阵阵香味钻入鼻内,他咽了咽口水,要不是怕薛花花骂人,恨不得趴在灶台边围着不眨眼。 陆红英回来,野菜鸡蛋饼刚刚起锅,薛花花让陆德文端着饼先出去,把饭锅里的白粥倒进大铁锅,让粥把大铁锅的油吸干净后才舀进碗里,舀了六碗,她喊陆德文来端碗,陆德文的声音从陆明文房间传出来,“妈,我背明文出来吃饭。” 陆明文的腿是沾不得地的,想着家里吃野菜鸡蛋饼,一家人围着饭桌热闹热闹,陆德文才来背他,把陆德文安全放在凳子上,又去陆建勋房间扶陆建勋,除了坐月子的赵彩芝,一家人算是齐了。 饼堆在斗碗里,陆德文搓了搓手,抬手就拿最大的,薛花花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马把饼放到薛花花碗里,“妈,你吃。” 见薛花花没生气,又才拿了块不大不小的自己吃。 薛花花把饼夹给了陆红英,“三妹吃吧,三妹都瘦了。”几个孩子里,陆红英是最贴心的,小时候陆德文和陆明文到处玩的时候,她会帮着照顾陆建勋,渐渐大了,反而不太喜欢这个家,宁肯帮知青干活也不愿自己挣工分,不过有点她比陆明文强,她帮谁干了活就要吃谁的饭。 “三妹,家里有粮食,省着点吃到秋收不是问题,你就在家帮大嫂照顾西西她们吧。你二哥和二嫂离了婚,让他和四弟一间房,你搬回来。”薛花花握着筷子,认真严肃的道,“咱们齐心协力,家里会好起来的。” 陆德文滋溜滋溜咬了两口饼,烫得他含在嘴里直打转,张嘴想说话,结果饼顺着喉咙,咕的声咽了下去,他一怔,忙伸手掐脖子,他都没尝到味道呢,怎么就滑进肚子里去了。 薛花花见不得他丢人现眼的模样,呵斥道,“又不是没吃过,还能再丢脸点吗?” 陆德文咳咳两声,老老实实坐好,剩下的大半块饼放碗里,快速刨饭吃,想起自己来得及说的话,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陆红英,“三妹,妈说的对,我们好好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看今天不就吃上鸡蛋饼了吗?” 虽然分辨不出有鸡蛋,可味道在呢,他吃完碗里的饭,没有转碗再吃的意思,薛花花说去年扣了粮食,他得少吃点,今年挣了工分再说。 陆明文和陆建勋同样如此,把碗里的饭吃完,就看着饼,双眼冒着亮光。 想吃,又舍不得。 陆红英倒是和他们不一样,她先吃饼,饼没了再慢慢吃碗里的饭,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村里没结婚的姑娘都会哥哥嫂子带孩子,有些还要下地干活,原主不管孩子,自然也没向陆红英开过口,眼下薛花花既然提了,陆红英不能不表态,“成,我在家带西西和东东,你们挣工分吧。” 薛花花咧着嘴,微微笑了,她知道陆红英会答应的。 本来陆明文情绪有些低落,见全家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反倒不好影响了气氛,而且陆红英回来后,整天都能听到她和西西说话的声音,西西会喊二叔了,每天一进院坝就扯着嗓门喊,家里热热闹闹的,鸡叫的声音都比以前洪亮,慢慢的,他心情开朗了许多。 家里有人带孩子,有人做饭,薛花花和陆德文安安心心上工,村里有很多关于薛花花的流言,要彩礼的事不厚道,加之孙桂仙从中煽风点火,好几个婆娘嘀嘀咕咕薛花花的坏话,薛花花看在眼里,并没说什么,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李雪梅背猪草时她就搭把手,尽量不让李雪梅干重活,一来二去,两人亲近了不少。 两人手脚麻利,几天下来,猪场的猪草就堆成了厚厚的山丘,休息时,李雪梅就坐猪圈外的木板凳上,薛花花则拿扫帚扫猪圈,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陆明妈不喜欢李雪梅,觉得她是城里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天才挣6个工分,拖她儿子的后腿,早晚坐在自家门槛上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 “婶子,快要插秧了,你说我去插秧怎么样?”有些话,李雪梅不好和陆明说,又找不到其他人,只能问问和她关系不错的薛花花。 薛花花唰唰唰把猪屎扫到一边,杵着扫帚和李雪梅说话,“你怀着孩子那么拼命干什么,是不是怕你婆婆?她就是嗓门大,稀松平常的话到她嘴里跟吵架似的,你以后就慢慢习惯了,她骂是骂,但刀子嘴豆腐心,骂了你,没准独自在家生闷气后悔呢。” 村里很多婆婆都骂儿媳妇,骂儿媳妇懒咯,生不出儿子咯,比比皆是,陆明妈年轻时也挨过骂,她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她婆婆照样不喜欢她,为此陆明妈还差点跳河死了,轮到她当婆婆,腰板直了,觉得能报仇了,可不使劲骂自己儿媳? 她记忆里,远远的见到过陆明妈骂她不争气的大儿媳,骂完自己坐在小山坡上生闷气的情况,真的是典型农村老太太嘴硬心软。 李雪梅知道薛花花说的实话,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砍,她家里成分不好,陆明肯娶她算不错,她要不知道感恩就太不是人了,想了想,她迟疑道,“我嫁给陆明,总要学着干农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李雪梅长相斯斯文文的,虽然晒黑了许多,不过气质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薛花花不认同她的话,“谁说嫁给农民就要会干农活,那嫁给杀猪匠的岂不都学杀猪?” 她不了解陆明妈,但以她来看,陆明妈是虚张声势呢,李雪梅是城里人,这年代,城里人在农村人看来就是高不可攀的,陆明妈是怕李雪梅不安分,跟人跑了才故意骂的,陆明头几个哥哥结婚,哪一个不是被他妈骂过来的。 听到杀猪二字,李雪梅抿嘴笑了笑,想到村里人议论薛花花的事,直言,“婶子,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她觉得薛花花不是村民们眼中抠门的敲诈犯,薛花花话不多,但心思细腻,只要见她稍显疲惫她就会主动提出休息会儿再继续,村民们见着了会骂两句偷懒,薛花花坦然地回答,“我腿有点疼,不能为了干活腿都不要了吧。” 一句话顶得对方找不着话反驳。 说实话,多亏薛花花帮忙,她才轻松些。 “管他们说什么,咱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薛花花拿回彩礼许多人不赞同,觉得她丢仁安村的脸,她不那么认为,家里条件好另当别论,穷得叮当响还装大方让全家人饿肚子的事她做不出来,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说她管不住,她只知道今年的粮食能吃到秋收就够了。 生活这玩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雪梅点头,这点来看,她是佩服薛花花的,她们割猪草时,听到好些人指指点点,薛花花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这份镇定豁达不是谁都有的。 薛花花处变不惊的态度让有的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几个人跑到陆建国面前闹,嚷着要换割猪草的活,为了公平,陆建国给薛花花安排了下田拔草的活,薛花花欣然点头,第二天就卷起裤脚精神抖擞的下田去了。 听从组织安排,服从组织命令,她对组织有信心。 至于背后打小报告的人,薛花花充耳不闻,她的力气是要使在田地里的而不是和人吵架打架用的。 然而,就是有的人不肯放过她。 土坯房漏雨,薛花花拿桶拿盆接着,雨落在桶盆里,哒哒哒的响着,听得人心烦意乱,原主对马水根的感情复杂,既是想找个伴儿,更多的是冲着马水根攒的粮食。 这几年马水根一个人,四季上工挣工分,省吃俭用攒了不少粮,他没有儿子,几个孩子跟着过去,不担心被虐待,说媒的人一提,薛花花就动了心。 谁能想到,好事弄成这样。 “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话我说得很清楚,你是劳强户,我是劳弱户,我两不合适。”薛花花把野菜摘干净,蹲在屋檐下,借着雨水清洗遍。 马水根的情况,许多人愿意和他结婚,犯不着纠缠她。 “我......”马水根甩了甩手,从湿哒哒的衣服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我知道了,这是我给未出生的孩子的,你收着,我以后不过来了。” 他看得出,薛花花真不想和他结婚了,就是从刘华仙上门闹过后。 什么劳强户劳弱户不过是借口罢了,他一天天老去,而陆德文他们正年轻,用不着几年就会赶超他的。 劳强户不过是村里人没事开玩笑说的而已。 薛花花看出是两张布票,不肯收,“你自己拿着,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西西穿过的衣服都留着,孩子有衣服穿。” “你收着,我家里还有。”村里每年发一次布票,他全都留着,本来是想结婚的时候给薛花花扯布做套新衣服的,现在用不上了。 怕薛花花再拒绝,把布票搁在靠墙的凳子上他就走了,队长媳妇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女同志,他恐怕没时间过来了。 薛花花抬起头,马水根已经冒雨离开了,她让赵彩芝把布票收起来,找个时间给还回去,她和马水根无亲无故,收他东西不太好。 薛花花将野菜切碎,捡了两个没发芽的红薯混着煮,待红薯煮软了,捣碎了拌拌,野菜夹着红薯的甜,好吃得很。 薛花花先给赵彩芝和陆西西盛了两碗,又给三个儿子盛了三碗,锅里剩下贴着锅的就是她吃的。 她往锅里添了些水,将贴锅的野菜红薯冲得干干净净倒进自己碗里。 陆家的饭桌上少有人说话,赵彩芝边喂孩子边盯着薛花花的碗,“妈,我早上吃的饭还没消化,吃不了这么多,你吃些吧。” 房间顿时传来道男声,“浪费可耻,彩芝,吃不完给我,给我端进来。” 说话的是陆德文,薛花花大儿,二十一岁的人了,上工挣工分还没赵彩芝一个孕妇多,她没个好气吼道,“一碗饭还不够你吃的,吃了吃喝拉撒就是睡,把自己当猪啊,过年是不是拉去供销社换钱啊。” 房间里没声了。 “彩芝,你吃,吃不完就留着下午吃,家里再穷不能短了你们娘两的。”薛花花端着热乎乎的碗,吹了吹面上浮着的野菜沫,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阴雨笼罩,衬得房间光线昏暗,村里的都是土坯房,屋顶盖稻草麦秆,临院坝的那面墙开个小窗,窗户开得高,垫脚也看不到屋里的情况,所以早晚都开着,冬天天冷了才会找稻草堵上。 薛花花进房间拿碗,冲摸着肚子打瞌睡的陆德文说道,“你的伤差不多了,天晴上工挣工分去,我找队长说说,你不干别的,就挑粪。” 挑粪这类活是村里一级劳动力干的,一天10工分,属所有劳作里工分最高的。 陆德文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我没挑过粪啊。” 生产队能挑粪的都是庄稼老把式,像马水根,为什么能成为劳强户,就是挑粪挑出来的,而且挑粪这种事不是你想挑就能挑的,要经过生产队干部的确认,首先粪要装得多,不能往外洒,还不能慢悠悠的晃。 让他一挖土挣6工分的三级劳动力去挑粪,他答应生产队也不答应。 “没挑就学,我看这雨要绵几天,等桶接满了雨水,你就在家里练习。”薛花花收了碗筷,脸上没什么情绪,都说人多力量大,家里三个儿子,如果努力挣工分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家里就是穷。 她在会计那看过去年一家人的工分,好样的,三个牛高马大的汉子还比不过两个女人,偶尔请假偷懒不算,还有十几次是扣了工分的。 她问过了,陆德文偷偷跑去山里掏鸟蛋被生产队队长发现,以矿工倒扣了工分,一两次就算了,十几次...... 给惯的。 难怪原主一大把年纪还想二婚,都是让这家给逼的。 她养坏过一个儿子,接了原主的班,就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看薛花花神色坚决,陆德文慌了,支支吾吾道,“我伤还没好呢?” “所以让你先练练,等伤一好就去挑粪。” “每年挑粪的都是那些人,队长会答应我去吗?”想到这,陆德文哭丧的嘴脸稍微好看了点,粪可是金贵玩意,关乎着庄稼收成,生产队盯得紧,哪儿会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他。 薛花花看出他的心思,哼了哼,“这个不用你管,到时候你去就是了。” 陆德文脸色一垮,张嘴就想说不,对上薛花花直勾勾的眼,心口一凛,弱弱的说了声好。他妈不再是以前埋头干活啥也不管的性子,从她去四队找刘华仙赔工分就看得出来,刘华仙大哥在公社里头工作,生产队的人都不敢惹她,他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陆建国帮忙,轻轻松松就把工分搞到手了。 说给他挑粪的活,估计也是真的。 薛花花洗了碗,让赵彩芝带西西回房间睡觉,把陆德文,陆明文,陆建勋从床上拉起来,陆德文挑水,两兄弟就在旁边看着。 学,学会了都去挑粪。 只装了半桶水,陆德文将扁担平放在肩上,慢慢弯下腰,将绳子下端的铁勾勾在桶上,双腿颤颤发抖,脊背怎么都直不起来。 “妈,伤没好,立不起来。”陆德文一脸委屈,肩膀都压红了。 薛花花不为所动,“是吗?那晚上就自己煮饭吃,我的伤也没好,彩芝怀着孕,你们自己看着办。” 靠墙坐着的陆建勋急了,“妈,我来。” 陆建勋十三岁,在村里来说是大小伙子了,但有陆德文在前边起了不好的头,队长并没给陆建勋安排工分多的工作,陆建勋整天轻轻松松的到处跑,掏鸟蛋打鸟摸鱼,跟个小混混似的。 薛花花横他眼,“坐着,有你干活的时候,先看着你大哥做。” 陆德文咬咬牙,两只手稳住扁担,重重深吸口气,双腿打直,战战兢兢的将水桶挑了起来,不到半分钟,哐啷声,扁担两端的绳子滑开,桶落地,水全洒了出来。 陆德文急忙扔掉扁担,揉着肩膀喊疼。 水洒了,等房间里雨水接满要过一会儿,陆德文刚松口气想去凳子上坐着休息,就看薛花花推着块石头,一圈两圈的滚来。 “嫌水重就挑石头,把力气练出来再说。”薛花花是铁了心要好好管他们,把石头滚进桶里,又进屋滚了块石头出来。 陆德文欲哭无泪,他承认打架时他躲在一边去了,不过哪个不长眼的锄头挥下来砍着他脑袋是真的,脚也崴着了。 薛花花让他自己把桶放好,自己坐在陆明文和陆建勋中间,“你们好好看着,二十几岁的人连桶水都挑不动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陆明文看着叫苦不迭的大哥,舔了舔发干的唇,悻悻道,“这不挺好?妈就不用害怕大哥把你背到河里淹了啊。” 村里人老爱骂儿子,“现在就见不惯我,等我老了干不动了你们几兄弟还不得把我抬到河里扔了。” 据说,哪个村发生过这种事,村里老人最爱说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 薛花花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拍到陆明文头上,“你大哥背不动不是还有你们吗?仔细看着,你两伤好了也给我去队上挑粪。” 原主的这辈子就是她的上辈子,柔柔弱弱,做什么都不成事,年轻时反抗不了丈夫,后来管不了儿子。 这辈子,她重头来过。 陆德文知道自己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抖了抖肩膀,把桶立正,将绳子挂在扁担上,重新来...... 一下,桶纹丝不动。 两下,桶仍旧纹丝不动。 三下,桶动了,不过没挑起来。 “妈,我真的不行。” “那晚上就饿着......我决定了,以后咱家的饭菜就按谁挣的工分多来分配,彩芝去年几乎没请过假,以后家里她该吃最多,其次是我和西西,至于你们,想想自己去年挣了多少工分......” 陆德文心虚的低下头,看着桶里的石头,咬咬牙,将扁担扛在肩上。 在他额头滴满汗珠的时候,桶终于动了,他腰杆也直起来了,只是扁担一晃一晃的,随时要断掉似的,陆德文擦擦汗,一动不敢动。 家里穷,除了灶房的两口锅啥铁器都没有,这扁担的绳子挂着铁钩,一看就不是他们家的,弄坏了要赔,他赔不起啊。 “走啊。”薛花花催促。 陆德文快哭了,肩膀火辣辣的疼还不算,绳子不住的往扁担两侧滑,假如桶又掉下去,不小心砸着他的脚…… “妈,挑水吧,我还是挑水。” 天快黑了,地里干活的人们收了工,一路喊着自家小孩往家走,寂静的农村,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乡间小路上,模模糊糊的人影晃动着,奔跑着....... 一个背着大背篓的女人杵着竹竿缓慢地在路上走着,时不时停下佝背喘气,背篓微微扬起,只看里边装着草,草上睡着个孩子。 后边追上来的汉子见她吃力,将手里破草帽随意往头上一盖,伸手拉背篓的绳子,“你腿还没好,我送你回去吧。” 女人抬起头,露出张憔悴疲惫的脸,看着男人半晌,她继续往前走,“好得差不多了,这点我还背得动。”说完,倔强的挺了挺脊背,如乌龟似的,慢慢的,却又坚持不懈的往前走。 马水根在原地愣望着她,有些难过,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闹成了这样,眼瞅着快结婚的两人,现在变成了仇人。 待视野里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马水根才回过神,唉声叹气的掉头往旁边山头走,他以前和薛花花是同一生产队的,前几年妻子儿子没熬过饥荒死后他就搬到隔壁生产队去了。 这两年条件稍微好些,队里的人就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薛花花,薛花花的爱人也是饥荒年没了的,留下她和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果结了婚,他就是有儿有女的人。 到他这个年纪,最怕孤独。 所以队长媳妇和他一说他立马答应了,薛花花几个孩子最初反对,但队长媳妇语重心长和他们聊了几次后,他们松了口,岂料被一泼妇搅黄了。 说起泼妇,薛花花不得不承认得感谢她。要不然她不会有机会活过来。 她十六岁就嫁人生了儿子,丈夫整天在外鬼混,喝醉酒开摩托车出车祸死了,她没读过书,除了挣钱不知道怎么教儿子,儿子小学没毕业就跟人混社会去了,没几年就进了监狱,出事前,她正从银行取钱出来准备到超市给儿子买吃的送去。 精神恍惚,过马路时晕了,没被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六十岁.......没等到儿子出来就死了...... 再睁眼,她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熟悉的是她经历过这个年代,物资匮乏,粮食短缺,陌生的是她不认识周围的人,以及物。 她还是叫薛花花,有四个孩子,两个孙子,小孙子还在儿媳妇肚子里。听到他们叫妈,薛花花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妈,你回来了。” 薛花花快到一座破旧的土坯房时,自家院坝里走出个人,挺着个肚子,脚步生风的走了过来。 是她的大儿媳,赵彩芝,已经怀了九个月的身孕,家里穷,儿子又受了伤,以致于赵彩芝挺着肚子还要下地挣工分,瘦得肚子完全不像快要生了的样子, “我和队长说了,明天开始你就不去干活了,等生了孩子再说。”薛花花扔了手里竹竿,缓缓蹲身放下背上背篓,抱起里边的孩子,让赵彩芝赶紧回去睡觉。 “妈,西西我带着吧,你抱前抱后的太累了。”两岁多的孩子最不好带,赵彩芝心疼婆婆太累了。 “没啥,都好得差不多了。三妹呢?” “她说在知青房那边睡。” 知青下乡支援建设,队里在保管室旁边修了好多间屋子供知青们住,谁家要是来亲戚家里住不下都会去那边挤挤,老二结婚后,房间不够,老四一直住那边,队上的人知道她家困难没说啥闲话,三妹和其中个知青玩得好,时常夜里不回来。 薛花花嗯了声,把孙子抱进屋,替他脱了衣服袜子盖上铺盖后才出去收拾院坝里背篓的草。 还没到门口,外边传来赵彩芝的声音,“妈,我把背篓收进灶房了,你累了一天,早点睡。” 很快,旁边响起了小声的关门声。然后,声音没了。 薛花花鼻头酸了酸,怔怔的回床上躺下,明明疲惫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但心头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干活,她要干活。 第二天,薛花花是被道尖锐的声音惊醒的,脑子懵懵的,掀开铺盖就冲了出去,院坝外,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一脚踩在院坝的台阶上,趾高气扬的瞪着赵彩芝。 “德文家的,昨天有人看见你婆婆下地干活,她什么意思,自己挣工分不说一声,队长仍然把家里工分算你们家,怎么着,想两边工分都占着啊。” “走,跟我去见你们队长,让他看看你们是怎么压榨剥削我们贫农阶级的。”边说着话,她边伸手去拉赵彩芝。 薛花花紧了紧拳头,光着脚跑上前,一把将刘华仙推开,“你发什么疯?” 赵彩芝快生了,哪儿能经得住她拽。 要不是刘华仙,家里哪儿会死气沉沉成这样?三个儿子受伤在床上躺着,家里的活全落在怀孕的老大媳妇和闺女头上,吃饭的嘴巴多,劳作的人少,家里的粮食都快接不上了。 想起此事,薛花花心头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来。两个月前,刘华仙说原主抢了她男人,带着群人气势汹汹上门,还是生产队队长听到消息,带着人过来控制场面。 但还是晚了,原主三个儿子鼻青脸肿不说,伤了头,伤了腿,公社的医生让在家好好休息,要不然会成瘸子。 原主和几个孩子都是软弱可欺的,她薛花花不是,醒来后就找队长哭去了,这年代,村里一家人受欺负就是整个生产队受欺负,传出去会说队长有问题,所以,队长陆建国哪怕再不想和刘华仙作对,也愿意帮她。 63.063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她哥的战友有亲戚是丰谷乡公社的干部, 决定走后门把她的名字报上去, 如果事情遭揭发,知青们闹事,以仁安村这两年的收成来看, 生产队是得不到名额的, 那么她读书的事儿自然就黄了。 薛花花是明白人, 立即就想到里边弯弯绕绕了, “信上说了有几个名额没?” “有三个。” 薛花花低头沉吟,丰谷乡下边有十个生产队,其中两个生产队连连创收得到公社干部一致好评,三个名额肯定有两个是要给那两个生产队的,剩余的一个名额要几个生产队抢,仁安村没啥实力,抢到的机会不大, 对方知道罗梦莹占了这个名额, 肯定不会大声宣扬,而是想方设法将她挤下去,“这件事肯定是知青房的人干的, 三妹拿来也没用, 罗知青, 你好好想想, 除了你家在公社有关系, 其他知青有没有?” 她比罗梦莹多活好几十年, 这种顶替的事她见得太多了, 信息化时代尚且有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儿,何况这种靠关系的时代。 罗梦莹没有说话,平日下工回来,大家坐在院坝里乘凉会说许多城里的事儿,除了新来的知青她不怎么熟悉,其他知青她都有些了解,除了家里成分不好的李雪梅,几乎都还不错,有几个是外市的,该没那么大的能耐。 她想不出谁在背后盯着她。 读大学是唯一回城的途径,罗梦莹下乡前她哥就写信跟她提过读大学的事,那时候她怀着建设祖国的美好梦想,并不上心,直到上个月看到信才认真想了想自己的将来,不回去难道像李雪梅嫁到农村来吗,天天对着个破口大骂的婆婆过一辈子?不说她受不受得了,城里的父母也不能接受。 她读大学,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还想离开这,回到父母身边去。 “婶子,中午闹哄哄的,我没机会单独跟红英说话,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发现谁偷偷进过我房间?”都是背井离乡的学生,知青房的关系素来不错,不像村民们各吃各的,知青房共用灶房和堂屋,每个人轮流煮所有人的饭,有时候会吵架,但闹得再僵,真有事叫到都会帮忙。 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干这种事。 “回家我问问,其实啊......”薛花花顿了顿,思索道,“不管对方是谁,她想把你挤下去,总得想办法走后门,马上农忙来了,你认真观察,谁要经常请假去公社,又或者经常找队长寄信,大概就是他了。” 工农兵大学的事陆建国没收到通知,肯定是公社干部想等农忙过后,免得知青们心里装着事不努力干活,而且越临近时间通知,知青们思考反应的时间越短,闹起来的机率越低,相反,如果一早通知下来,知青们肯定会到处打听名额的情况,选出来的三名知青不管是谁在他们看来都比不上自己,比较来比较去,反而会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对方想要争取到名额,必须得趁着公社通知下来前搞定,既然这样,就不会待在村里什么都不做。 罗梦莹一时没想明白,薛花花一点一点分析给她听,她说得浅显而细致,罗梦莹恍然,不禁对薛花花刮目相看,农村人在她眼里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活的庄稼汉,除了干活其他啥也不会的那种,没想到薛花花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语速不快不慢,给她足够的思考空间,引导她动脑筋而不是牵着她鼻子走。 “婶子,谢谢你帮我分析,红英那你帮我说声对不起,我没想会闹成这样。”她发现书丢了就随口问了句其他人,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矛头对准了陆红英,想到陆红英红着眼眶跑开的情形,她也不好受。 “三妹知道你没有坏心,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你干了一天活也累了,先回去吧。”事情说清楚了就好,陆红英被冤枉,心头肯定难过,站在罗梦莹的角度,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以她的年龄,处理这件事算得上很好了。 换作其他人,早就跟陆红英撕破脸闹僵了,难为她还维持着丝理智。两人真能做朋友,陆红英一定能从罗梦莹身上学到许多优良的品质。 猪圈的味儿有些冲,罗梦莹不适应的捏着鼻子,转身准备回了。“婶子,我先回去了啊。”她得回去给她哥写信说说这事,顺便问问他找的关系硬不硬,会不会出什么事,这几年,批.斗之风盛行,一不小心就会把全家拖下水,城里已经够乌烟瘴气死气沉沉的了,她不想连累人。 薛花花扫干净猪圈,又提水把猪圈冲刷干净才离开,日落西山,倦鸟归巢,竹林一片宁静,她走出院坝,看见竹林丛里藏了个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瞧,脚上的草鞋沾着泥,裤脚卷得高高的,难为人家这么惦记她,薛花花尖声喊,“孙桂仙同志,藏头藏尾躲着干什么,又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她首先想到的是猪场里的猪,陆建国把猪场交给她,如果猪出了什么事肯定找她,猪场没有门,万一孙桂仙偷偷干点什么,她就成了背黑锅的人,不行,她得找陆建国说说这事。 孙桂仙见自己被发现了,不得不从树丛后走出来,想呛薛花花两句,谁知对方压根不理她,直直进了保管室的院坝,她抖抖腿上的泥,嚷嚷,“你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陆红英偷女知青的书都传开了,薛花花把女知青单独叫到猪场说话,肯定是威胁人家。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女知青吃了闷亏估计只得认了。薛花花才会败坏风气呢。 保管室一年四季有人,这个时间,陆建国正和副业队长商量安排明天插秧的人,听薛花花说完,陆建国当即竖起了眉头,“她敢,个人的事是小事,生产队的事才是大事,她真敢做,我非要她好看不可。” 薛花花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得多的缘故,但防患于未然是没错的,“队长,我不是害怕吗?我知道我得了这个活很多人不满,猪场没有设门,万一真出点事,生产队就亏大了,实在不行,还是轮着来养猪吧,对大家都公平。” 越想,薛花花越觉得胆战心惊,四头猪有个好歹,她哪儿赔得起,得先给陆建国打个预防针。 “这事你别担心,待会我去找她。”提及孙桂仙陆建国就没个好脸色,他听社员说了,孙桂仙割猪草不认真,老的嫩的全往背篓装,幸亏有只猪生了病发现得及时,否则依着孙桂仙的做法,四头猪也肥不起来。 说着,他跟副业队长一合计,两人就朝孙桂仙家去了,狠狠警告孙桂仙不准乱来,随后挨家挨户通知社员们明天开始抛秧插秧挑粪的事。 陆德文得了插秧的活,腰板挺得直直的,抱着西西往空中抛了抛,欢欣鼓舞的教育西西,“跟着爸学种地,长大了让队长给你安排个插秧的活。” 有其父必有其子,坚决不能让西西拖后腿丢脸。 西西伸展双臂,咯咯笑个不停,时不时冒出两个字,“干活,干活。”陆德文觉得他儿子天生就是干活的料,听听这干活二字说得多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陆建勋看得羡慕不已,把地上的柴码好,见薛花花从外边回来,他有些激动,“妈,队长让大哥明天下田插秧呢。”等他的腿一好,他也求队长让他下田。 薛花花去自留地转了圈,回来的路上遇着陆建国,已经知道这事了,她鼓励陆德文,“好好干,不懂的多问,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好了。” 陆德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余光瞥到端着饭碗出来的陆红英,顿时一脸悻悻,放下西西,走到薛花花身前,压着声儿道,“妈,三妹心情不好,你进去劝劝,我回来她都不理我。” 中午他到知青房的时候陆红英正跟人吵架,脸红脖子粗的,他想到薛花花教他们来日方长的话,上前劝陆红英回家,陆红英瞪他眼,哭着跑开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知青房那么多人怀疑陆红英偷了东西,她百口莫辩,与其浪费口水解释,不如回家干活。 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薛花花,谁知薛花花恨其不争的拍了他一巴掌,“三妹是你妹子,有人欺负她,你就不能帮她说说话?” 陆德文委屈,“他们那么多张嘴,又是读过书的,我哪儿说得赢他们啊。” 薛花花抬手,作势又要打他,陆德文害怕地闭上眼,谁知巴掌迟迟没落下来,他虚着眼一看,薛花花怒气冲冲走了,“回堂屋吃饭,边吃边说。” 陆红英煮的红薯稀饭,除了陆明文,人人一碗,看得陆明文口水流了一地,“妈,我看家里的箩筐坏了,不如我在家编箩筐吧?”不找点事情做,他心里不踏实。 天快黑了,地里干活的人们收了工,一路喊着自家小孩往家走,寂静的农村,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乡间小路上,模模糊糊的人影晃动着,奔跑着....... 一个背着大背篓的女人杵着竹竿缓慢地在路上走着,时不时停下佝背喘气,背篓微微扬起,只看里边装着草,草上睡着个孩子。 后边追上来的汉子见她吃力,将手里破草帽随意往头上一盖,伸手拉背篓的绳子,“你腿还没好,我送你回去吧。” 女人抬起头,露出张憔悴疲惫的脸,看着男人半晌,她继续往前走,“好得差不多了,这点我还背得动。”说完,倔强的挺了挺脊背,如乌龟似的,慢慢的,却又坚持不懈的往前走。 马水根在原地愣望着她,有些难过,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闹成了这样,眼瞅着快结婚的两人,现在变成了仇人。 待视野里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马水根才回过神,唉声叹气的掉头往旁边山头走,他以前和薛花花是同一生产队的,前几年妻子儿子没熬过饥荒死后他就搬到隔壁生产队去了。 这两年条件稍微好些,队里的人就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薛花花,薛花花的爱人也是饥荒年没了的,留下她和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果结了婚,他就是有儿有女的人。 到他这个年纪,最怕孤独。 所以队长媳妇和他一说他立马答应了,薛花花几个孩子最初反对,但队长媳妇语重心长和他们聊了几次后,他们松了口,岂料被一泼妇搅黄了。 说起泼妇,薛花花不得不承认得感谢她。要不然她不会有机会活过来。 她十六岁就嫁人生了儿子,丈夫整天在外鬼混,喝醉酒开摩托车出车祸死了,她没读过书,除了挣钱不知道怎么教儿子,儿子小学没毕业就跟人混社会去了,没几年就进了监狱,出事前,她正从银行取钱出来准备到超市给儿子买吃的送去。 精神恍惚,过马路时晕了,没被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六十岁.......没等到儿子出来就死了...... 再睁眼,她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熟悉的是她经历过这个年代,物资匮乏,粮食短缺,陌生的是她不认识周围的人,以及物。 她还是叫薛花花,有四个孩子,两个孙子,小孙子还在儿媳妇肚子里。听到他们叫妈,薛花花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妈,你回来了。” 薛花花快到一座破旧的土坯房时,自家院坝里走出个人,挺着个肚子,脚步生风的走了过来。 是她的大儿媳,赵彩芝,已经怀了九个月的身孕,家里穷,儿子又受了伤,以致于赵彩芝挺着肚子还要下地挣工分,瘦得肚子完全不像快要生了的样子, “我和队长说了,明天开始你就不去干活了,等生了孩子再说。”薛花花扔了手里竹竿,缓缓蹲身放下背上背篓,抱起里边的孩子,让赵彩芝赶紧回去睡觉。 “妈,西西我带着吧,你抱前抱后的太累了。”两岁多的孩子最不好带,赵彩芝心疼婆婆太累了。 “没啥,都好得差不多了。三妹呢?” “她说在知青房那边睡。” 知青下乡支援建设,队里在保管室旁边修了好多间屋子供知青们住,谁家要是来亲戚家里住不下都会去那边挤挤,老二结婚后,房间不够,老四一直住那边,队上的人知道她家困难没说啥闲话,三妹和其中个知青玩得好,时常夜里不回来。 薛花花嗯了声,把孙子抱进屋,替他脱了衣服袜子盖上铺盖后才出去收拾院坝里背篓的草。 还没到门口,外边传来赵彩芝的声音,“妈,我把背篓收进灶房了,你累了一天,早点睡。” 很快,旁边响起了小声的关门声。然后,声音没了。 薛花花鼻头酸了酸,怔怔的回床上躺下,明明疲惫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但心头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干活,她要干活。 第二天,薛花花是被道尖锐的声音惊醒的,脑子懵懵的,掀开铺盖就冲了出去,院坝外,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一脚踩在院坝的台阶上,趾高气扬的瞪着赵彩芝。 “德文家的,昨天有人看见你婆婆下地干活,她什么意思,自己挣工分不说一声,队长仍然把家里工分算你们家,怎么着,想两边工分都占着啊。” “走,跟我去见你们队长,让他看看你们是怎么压榨剥削我们贫农阶级的。”边说着话,她边伸手去拉赵彩芝。 薛花花紧了紧拳头,光着脚跑上前,一把将刘华仙推开,“你发什么疯?” 赵彩芝快生了,哪儿能经得住她拽。 要不是刘华仙,家里哪儿会死气沉沉成这样?三个儿子受伤在床上躺着,家里的活全落在怀孕的老大媳妇和闺女头上,吃饭的嘴巴多,劳作的人少,家里的粮食都快接不上了。 想起此事,薛花花心头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来。两个月前,刘华仙说原主抢了她男人,带着群人气势汹汹上门,还是生产队队长听到消息,带着人过来控制场面。 但还是晚了,原主三个儿子鼻青脸肿不说,伤了头,伤了腿,公社的医生让在家好好休息,要不然会成瘸子。 原主和几个孩子都是软弱可欺的,她薛花花不是,醒来后就找队长哭去了,这年代,村里一家人受欺负就是整个生产队受欺负,传出去会说队长有问题,所以,队长陆建国哪怕再不想和刘华仙作对,也愿意帮她。 当即带着人就去了生产四队,要刘华仙赔医药费,这件事摊开来讲,刘华仙本就站不住理,她看上马水根了,听说马水根要跟薛花花结婚,就想带人吓唬吓唬薛花花,不料到一发不可收拾打了起来,还将薛花花及三个儿子打伤了。 64.064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薛花花扔了背篓, 瞥到陆明文房间有人畏畏缩缩藏在门后,她皱了皱眉, 大喊, “老二媳妇, 干啥呢?” 半晌,里边走出个缩头缩尾的穿灰蓝色上装的女人, 五官稚嫩, 和瘦骨嶙峋的农村人不同,她脸颊稍显圆润, 悻悻的喊了声妈。 薛花花想说点什么,后边陆德文回来了,跟着两个四十多岁精神十足的女人,村里没有卫生所, 生孩子都是去公社医院,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会跟着去帮忙,生孩子是喜事, 队上不扣工分, 邻里间乐于帮忙。 来的是翠嫂和孙桂仙, 后者见薛花花盯着门口的女人, 忙上前说话,“花花,德文媳妇呢, 得赶紧去公社医院啊……” 薛花花收回视线落在孙宝琴身上的视线, 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 不过生孩子更重要,她让孙桂仙等一下,自己进了屋,她住的房间大,除了床,还有间大柜子,大柜子旁边有两个大坛子,坛口垫着块稻草编的垫子,垫子上压着块石头,她把石头抱下来,拿下草垫,蹲下身,将手了伸进去,摸很久摸了块黑漆漆的碎步出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快速走了出去,把碎步交给其中身材瘦些的女人,“翠嫂子,彩芝的事儿就麻烦你们了,钱给德文我不放心,你帮他拿着。” 这钱是原主费尽心思攒的,陆明文结婚她都舍不得拿出来,就等着赵彩芝生孩子的时候用,薛花花数过了,一分不多,只够生一个孩子。 翠嫂子讶然的低头,“你不去?” 村里媳妇生孩子,当婆婆的都会到跟前守着,就怕媳妇眼皮子浅把刚生的孙子卖了,这年头,男孩是宝,争着抢着有人养,公社医院外头成天有人晃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逼不得已把男孩给卖了。 建国后,卖孩子是要坐牢的,但两家人偷偷的进行,也不说是卖,就说养不活送人的。 可里头真相如何,村民们心知肚明,只是不嚷嚷开罢了。 翠嫂没想到薛花花竟然不去,她张嘴劝道,“快的话晚上就回来了,你走不动让德文背你去也成。” “不用不用,我就不去了,老二老三还躺着,西西离不开人,我在家守着,多麻烦你们了。”薛花花将碎步塞给翠嫂子,侧目警告了陆德文两句,陆德文哪儿敢说半个不字,一个劲的狂点头。 翠嫂子没再说什么,左右她们照顾得过来,侧身问赵彩芝能不能走,得到点头后,不慌不忙走了。 薛花花回到屋里,抱起西西,问他害不害怕,西西摇头,两岁多的孩子,不怎么会说话,除了喊妈妈爸爸奶奶,只把‘干活’两个字说得清楚。营养跟不上,西西的年龄换她死的年代,都开始上幼儿园了。 薛花花摸摸他的头,带着他去村里借鸡蛋,村里养鸡的人家不多,人都养不活哪儿有粮食养鸡,借了圈也才借到20个,其中有4个是坏的,凑到耳朵边一摇,里边咚咚咚的,她没嫌弃,全收下了。 天擦黑的时候带着西西回家,桌上的半碗野菜粥只剩下光亮光亮的碗,西西指着碗喊了声奶奶。 薛花花冲他摇头,将他放在灶房的柴上坐着,开始烧火做饭。 野菜和玉米面混着煮的,不知道赵彩芝她们啥时候回来,她多煮了些,回自己屋里拿了小包白糖出来,洒了点在西西碗里,西西鼓着眼,笑得合不拢嘴,“吃......吃......” 薛花花笑着捏捏他的脸,舀了一碗,用筷子搅拌均匀了,抱他去堂屋坐下,慢慢喂他。 小碗糊糊剩下一半时,陆明文一崴一崴扶着墙走了进来,讪讪喊了声,“妈,吃饭呢。” 薛花花冷着脸,“你媳妇呢?” 孙宝琴嫁过来从来不干活,都是原主和赵彩芝伺候着,她是没法容忍好吃懒做的儿媳妇的。 陆明文垂着头,小声道,“她回孙家村了,妈……” 陆明文慢慢的走过去,的顺着四方桌坐下,桌上的空碗没收,光线昏暗,只看得清大致的轮廓,当他在房间里听赵彩芝和西西说话就感觉肚子饿了,孙宝琴骂他没出息,连剩饭都不敢吃,当初怎么眼睛瞎看上他了。 他气不过,就把饭给吃了。 偷吃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他大哥趁着他们在地里干活,拿了钥匙偷偷溜回家,将灶房里的剩饭剩菜吃得一干二净,他妈回来,坐在灶房偷偷抹眼泪,哭过事情就过了。 这会看薛花花面无表情他心头才发怵,“妈......”陆明文抿了抿唇,“粥是我吃了的,太饿了,见着碗里有粥忍不住......” 薛花花淡淡扫了他眼,没说话,待喂西西吃饱了,她才端起旁边的碗自己吃,她吃得很慢,时不时搁下筷子看陆明文两眼,然后接着吃,陆明文被她看得发毛,哆哆嗦嗦道,“妈,我......我下次不敢了。” 屋里沉默无声。 今晚有月亮挂在天上,不亮,刚好够他看清楚薛花花的眼,那双如死潭空洞的眼眸深邃了许多,好像积蓄着蓬勃的力量,陆明文颤了颤,不敢与之对视。 良久,薛花花才冷冷开口,“你既然吃过了,就回屋睡觉吧,明早我叫你。”薛花花又说了句。 陆明文眉头一皱,“妈,我没吃饱……” 薛花花摔筷,没个好脸, “你没吃饱?我还没吃饱呢,你们几一年四季不挣工分要我养你们一辈子啊,想吃饱是吧?明天给我干活去,挣了工分再说。” 要不是怕吓着孩子,她非得打陆明文一顿不可,今天偷吃剩饭,明天是不是得出门偷粮食啊?学好容易学坏难,不能惯。 陆明文被骂得哆嗦了下,慌慌张张点头,“好。” 薛花花吃完了才给陆建勋舀了碗糊糊进房间,三个儿子,陆建勋年纪最小,性子也最冲动,刘华仙带人上门吓唬她们,以原主的性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人欺负,陆建勋不同,嚷着枪杆子里出政权就扑了过去,大打出手。 激怒刘华仙,挥起锄头就落了下来,陆建勋伤得最重,到公社医院,血肉模糊得医生看了眼就说没救了,经不住陆建国劝才肯检查,好在有惊无险,除了腿伤得重点,其他还好,额头缝了五针,两只手臂十二针,腿上八针。 不知是不是底子好,陆建勋是三兄弟恢复得最好的,薛花花念他年纪小,让他在家躺着,等伤了再出门。 这时候的人心思没那么复杂,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任你再横再泼辣,自己爸妈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薛花花守着陆建勋吃完饭,借着月光把碗筷洗了,刚抱着西西准备回屋睡觉,不远处传来明明灭灭的火光,薛花花一喜,掂了掂怀里昏昏欲睡的西西,“西西,你妈妈她们回来了,不知给你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把西西放床上,她急忙去灶房烧开水煮荷包蛋,火光在院坝外熄了,响起翠嫂子的笑声,“花花,你家彩芝可给你长脸,又生了个小子呢。” 还没到院坝就看到灶房有火影子了,用不着说,一定是薛花花看见她们回来,在灶房弄吃的,村里许多人吃不饱饭,但该有的人情从没落下过,像她们跑这一趟,回来是要吃荷包蛋的,让陆德文扶赵彩芝进屋躺着,她抱着孩子进灶房给薛花花看。 看见灶台上搁着的鸡蛋和白糖了,翠嫂子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来看看你孙子,我替你烧火。” 话刚说完,孙桂仙已经到凳子上坐下了,“我来我来,花花快看看你孙子去。”只字不提孙宝琴回来又走了的事。 薛花花也懒得问,心思都在小孙子身上。刚生的孩子,小脸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况且光线不明,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乐呵呵的逗了两句,问陆德文在公社的表现。 “好着呢,医生让他干啥就干啥,我和桂仙都没跑腿,回来的路上,他还背了他媳妇一段路。”都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哪儿还能像以前懒散,翠嫂子又说,“我看德文知道勤快了,以后有你享福的。” 薛花花心里不以为然,“我不指望他。” 老天让她重生可不是回来享福的,回来赎罪呢,她没教好自己儿子,眼下给她机会好好教,她啊,非得将他们掰正了不可。 水烧开了,薛花花把孩子给翠嫂子抱着,往锅里打了四个鸡蛋,坏的四个她单独放着,不敢拿出来招待客人。 四个荷包蛋,用斗碗盛着,放了很多糖,吃完了添一碗汤仍人有甜味的那种。 翠嫂子和孙桂仙边吹边小口喝着,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薛花花穷是穷,在人情这块还是大方的。 陆德文面前的是小碗鸡蛋汤,他没奢想里边有鸡蛋有糖,薛花花肯把上边鸡蛋糊捞给他他已经感激涕零了,捧着碗喝了两口,舌头触着硬硬的一块东西,烫得他缩了缩舌头,惊喜的抬起头,“妈,我也有鸡蛋?” 薛花花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神色淡淡的,“半个鸡蛋清,犒劳你的。” 虽是半个,足以让陆德文高兴得手舞足蹈了,他先把汤喝完,又去锅里舀了两碗,就让鸡蛋清在碗里装着,整整两碗汤喝完,他才扬起碗,小口小口品尝鸡蛋,嫩嫩的,滑滑的,差不多大半年没吃过了。 好吃! 他妈没有骗他,想吃饭就得干活,干了活才会给他吃好吃的。 生产队的粮食,箩筐,锄头,镰刀等等统一放保管室由保管员守着,上工前去拿,下工后放回去,他们动作快,这时候保管室没什么人回来,见保管员的眼底闪过惊讶,老知青挺火气又来了,都是陆德文那个傻子,一天的活半天干完,等着,下午肯定会给他们安排多的地。 刚从保管室出来,陆德文就堵在他前边,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他,老知青气势汹汹蹬回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陆德文,“德文同志,你干什么?” “你能不能跟我回家见见我妈。”有知识的人说的话,薛花花会听吧。 老知青不给面子,“下午要上工,没时间。”他不知道陆德文哪根筋不对,不想和陆德文凑堆,隔壁生产队的村民被他家坑了工分,他才不会上当。 陆德文没能把老知青带回家,失落不已,待回家看到桌上一小碗清汤寡水的野菜粥,心情濒临崩溃,“妈,我挣了一上午工分,新来的知青们看得一愣一愣的称赞不已,是不是多给我盛点啊......”没有对比还好,他低头看赵彩芝面前的是碗,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赵彩芝不上工,面前的却是大斗碗,满满的,都冒尖了,他心力交瘁道,“妈,我吃不饱。” “知道吃不饱了,去年偷懒的时候想什么去了?这个月就这么吃,要是表现好,下个月给你多添点。”薛花花边喂孙子吃饭,边拿余光睇着邋里邋遢的陆德文,冷冷道,“要是表现不好,下个月减少一半。” 这么点粥还少一半?不是要饿死他吗? 粮食堆薛花花房间,薛花花说多少就是多少,念及此陆德文肩膀一垮,耷拉着背,规规矩矩坐下,几口就把碗里的吃得精光,然后意犹未尽的盯着赵彩芝的碗。 赵彩芝也觉得自己碗里的粥多了点,薛花花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整整两大勺,她以为薛花花盛给陆德文的,谁知薛花花把碗放她面前,“你吃。” 赵彩芝惊讶得瞪大眼,不敢伸手接,薛花花说她辛苦一年,该得的,她还能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遭了刺激,那次后,她婆婆性格变了很多,常常在他们耳朵边念叨劳动最光荣,不劳动没饭吃,饿死活该等等......吓得他儿子嘴里时常冒出“干活”两个字。 陆德文咽了咽口水,好几次想开口让赵彩芝分点给他,又怕薛花花骂,张了张嘴,一副垂涎欲滴的神色望着赵彩芝。 “彩芝吃多少饭是她挣的,你去年不偷懒也能和她一样。吃完了是吧,吃完了就房间睡觉,上工的时候我叫你。”薛花花眼皮都没掀一下,陆德文恹恹的站起身,一步三回走出了堂屋,刚踏出门槛就听薛花花叫他。 陆德文欣喜若狂,风驰电掣般跑回去,“妈,你叫我?”说着话,手已经拿起了碗边的筷子,只等薛花花一声令下就大口大口开干,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到碗里去了。 “睡不着就去外边捡柴火......”薛花花嘴角抽了抽,极力忍着没笑出来。 一听是这话,陆德文瞬间又焉哒焉哒的,他不死心,“妈,我看彩芝好像吃不完,要不要我帮帮她?” 赵彩芝识趣的将碗朝他推了推,陆德文双手捧着碗,就差没把脸贴上去了。 “吃不完就晚上吃,干多少活吃多少饭,你不睡是吧,去外边捡柴......” “睡,马上回屋睡。”陆德文不磨蹭了,丢了筷子就跑进房间,脱鞋,上床,盖铺盖,睡觉,动作一气呵成。 比起几口饭,他更不想捡柴,凡是费力气的活他都不喜欢。 薛花花不知道自己做法对不对,但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村里爱说妇女能顶半边天,靠她和赵彩芝闷头干活强撑着根本撑不了多久,得把陆德文他们积极性调动起来家里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下午,陆德文上工,薛花花照旧背着背篓出门,重活她干不了,割猪草还是绰绰有余的,保管室旁边建了个猪圈,养着四头猪,由副业队长负责,她去看过了,下了几天的雨,积攒的猪草吃完了,四头猪听到脚步声,俱拱着脑袋,嗅着鼻子走了过来。 像割猪草这种活儿,都是村民们干完地里的活抽空割的,猪肥,过年大家才有肉吃,所以村民人积极性高。 只是农闲时还好,农忙就把人折腾得够呛,累惨了,压根不记得猪草这回事,以致于村里的猪跟人似的,一到农忙就像被人剐了圈肉下来,瘦得令人心疼。 她把割猪草算工分的事一说,副业队长当即变了脸,“不成,工分是村民们一滴一滴汗水堆起来的,割猪草算工分,谁还愿意下地?”副业队长觉得薛花花异想天开,亏他刚想夸夸陆德文上午的表现呢,得,不提了。 “队长,话不能这么说,咱队上养猪很多年了,是不是每年拉到供销社的猪他们都嫌弃太瘦?就是农忙给饿的。猪和人不一样,人饿了知道自己找吃的,猪在猪圈只能干饿着,割猪草记工分就很好,再忙再累不会把猪给忘了。你怕村民不服气,就让大家轮着割猪草,一碗水端平,谁都不会说闲话。” 副业队长想了想,对薛花花的提议有点心动,生产队什么都好,就是副业这块跟不上,追根究底,还是大家把重心放在田地上了,不对,放在挣工分上了。 不过这件事不是他说了算的,他要和陆建国商量商量,生产队的事,主要还是陆建国说了算。 薛花花看出副业队长的表情就知道这事他放心上了,又说道,“队长,我家的情况你也看着的,两个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如果这事儿成了,你看能不能先照顾我们家?” 陆明文和陆建勋老大不小了,不能继续混下去,伤好得差不多就出来干活,能挣多少是多少,总比窝家里强。 副业队长还没吭声,后边山地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声音隔得有些远,听不真切,似乎是在吵架,薛花花记得陆德文就是朝那个方向去的,心里放心不下,准备上去瞧瞧。 别说,还真是陆德文跟人起了争执,起因是老知青干活慢,时不时跟旁边新来的知青聊天,弄得他玉米种没坑撒,只有干站着等。 这块地地势高,将下边地里干活的村民看得一清二楚,不看不觉得,一看村民们埋头苦干的架势,他就怕了,怕陆建国经过说他偷懒,插秧的8工分工作不给他,传到他妈耳朵里,还有他好日子过? 所以他就劝老知青动作快些,都住知青房,有什么话晚上回去慢慢说,一晚上不够就两晚上,两晚上不够就三晚上,只要不耽误干活,怎么样随便他们。 本是番好意,老知青莫名奇妙就怒了,骂他挂羊头卖狗肉,懒人装勤快,说着说着,又把他去年偷懒扣工分的事儿翻了出来。 天地良心,老知青说得唾沫横飞他一个字都没吭,只是远远看着陆建国来了,想找陆建国说明情况而已,他真的没有偷懒。 哪知老知青骂他打小报告,揪着他领子要给他好看。 陆德文灰头土脸的躲在陆建国身后,余光瞥见抹熟悉的身影,忙将陆建国推开,自始至终没反驳老知青一个字的他扯开了嗓门,“妈,我没偷懒,都是老知青和新知青聊天耽误我呢!” 他就知道,他妈肯定暗搓搓躲在哪儿监督他,否则怎么可能陆建国前脚到他妈后脚就来了,想到晚上回家可能连半碗野菜粥都没有,他顿时泄了气,而身后,老知青还在骂他狼心狗肺,去年他偷懒去山里掏鸟蛋他替自己瞒着,今天和老乡聊两句他就告上状了,恩将仇报。 同仇敌忾,连带着其他知青看陆德文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 陆德文抓狂的抓了两把头发,有点想哭。 “好了。”陆建国打断恼怒不已的老知青,“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继续回地里干活。” 陆德文好吃懒做惯了,现在肯积极劳作,作为生产队队长理应鼓励,他转身,拍拍陆德文的肩膀,“明日我给你换个勤快的伙伴,收拾收拾,先干活。” 至于老知青,陆建国心里跟明镜似的,平时不会明目张胆偷懒,却也不是主动积极的人,只是以前有陆德文垫底,他勉勉强强还过得去,如今陆德文一勤快,他就被比下去了,仗着自己读过书,堵得陆德文无话可说,他要不帮着陆德文,就是打消他干活的积极性。 这么想着,陆建国决定找个勤快的人和陆德文一起干。 老知青的脸色很不好看,陆建国的话摆明了说他懒惰,他也曾怀揣着到农村大干一番事业的心情好吗?都是让陆德文这个懒东西带坏了。他恶狠狠蹬了眼陆德文,抓着锄头走了。 陆德文没心情理她,挫败的走到薛花花跟前,眼眶滚着两滴泪,“妈,我真没偷懒。” “偷没偷懒我看着,不关你的事。”薛花花稍微放软了语调,“晚上的野菜粥不会少。” 陆德文喜极而泣,“真的?” 薛花花点头,“比珍珠还真。”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陆德文吸吸鼻子,傻笑起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只要有饭吃,他才不管老知青怎么看他。 薛花花没想到一碗野菜粥就能让陆德文开心成这样,说到底,还是家里太穷了,她背着背篓,边挖着野菜边往回走。 雨后的小路泥泞打滑,薛花花像走惯了似的,一点不怕滑倒。野菜将背篓铺满一层时,副业队长找她说了割猪草的事,陆建国同意了,傍晚和村民们说声,没问题明天就开始记公分,问她能行不。 薛花花斩钉截铁答了声行。 她闲得快发霉了,就想找点事情做。 她想好了,明天让陆明文和她一起,猪草装满背篓背不上的话就让陆德文下工帮忙,咬咬牙,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正想着事,自家方向传来喊声,说赵彩芝生了,她勒紧背篓绳子,快速朝家去…… 陆明文脸上下不来台,尤其看到梁兰芬灰头灰脸的走了,他心头过意不去,好几次想开口叫住梁兰芬,想到薛花花在旁边,硬生生给忍住了。 薛花花和以前不一样了,说不给谁吃饭就不给谁吃饭,他大哥都怕何况是他?只得叹声气,默默地挥起镰刀割猪草。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背篓和箩筐就装满了,压得紧紧实实的,薛花花扯着嗓门喊地里干活的陆德文,“德文呐,德文呐......” 陆德文正神采奕奕弯着腰撒种呢,听到他妈的声音,顿时扯开喉咙应着,“妈呐,我来了啊。” 出门时薛花花就跟他说过背猪草的事,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薛花花说了,多两个人挣工分,家里分的粮食才会多,粮食多了,他才能多吃点,所以当即搁下手里的篮子,让陆通帮他看着下就往薛花花的方向跑去了。 是的,他不和老知青搭伙种地了,早上到保管室时,队长让他跟着陆通干,陆通爸和大哥负责挑粪,三个弟弟是二级劳动力,全家一年到头能分到不少粮食,在整个村里条件都是算好的,他和陆通搭伙,明显是队长看得起他。 想着,他浑身充满了干劲,背上背背篓,肩膀挑箩筐,学着陆通爸走路的样子,肩膀一上一下闪着,悠哉悠哉的往猪场走,时不时侧身和后边的薛花花说话,“妈,中午我能多吃点不?” “什么时候把去年扣的工分补上了再说。” 陆德文哦了声,转而说起他和陆通干活的事情来,不得不说,陆通干活就是厉害,不像老知青生闷气较劲,他挥锄头挥得很轻松,而且一排坑看过去,整整齐齐排在一条线上,看着就觉得舒服。 薛花花认真听着,看他夸奖陆通,便说,“陆通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肯定是建设叔教的,你跟着他学,以后也能那么厉害。” “我能吗?”陆德文对自己没信心,陆通他们家个个都是能干的,一年四季没请过假,他不行,他比不上。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能,马上要插秧了,你多问问他怎么做的,到时候不至于慌乱。”薛花花抱着孩子,跟着陆德文到猪场,将背篓里的猪草倒出来,摊开晾着,“你把箩筐挑去给明文,我把这弄完了就来。” 猪草有些润,露珠干了才能喂猪,否则湿气重,猪吃了容易生病。 陆德文听话的挑着箩筐就走了,但当他到地里时,到处找不到陆明文,旁边挖地的告诉他,“德文啊,明文被知青叫走了,你去后边地里叫他吧。”说话的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算是看着陆德文几兄弟长大的,对薛花花家里的情况,他也是叹气的多,没爸的孩子就这样,性子野,他儿子敢这样,非打断他的腿饿他个三天三夜不可。 陆德文还要干自己的活,哪儿有时间找他,把箩筐顺着路放好,奔着庄稼地去了。 薛花花回来时,就看到小路上立着两个箩筐,扁担竖着插在旁边地里,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喊陆明文,让西西在旁边自己玩,认真的割猪草。 到了中午,她又割了一背篓猪草,两箩筐没有装满,陆德文下了工来接薛花花,说起陆明文又管不住腿帮女知青忙的事,陆德文问薛花花,“二弟有饭吃吗?” “没有。”薛花花斩钉截铁,“不干活就没饭吃。” 陆德文心底松了口气,起码薛花花一碗水端平了的。 薛花花回到家就开始烧火做饭,让陆德文把孩子上午的尿片洗了,后山上有条小溪流,村里人挖了个池子,堆砌了几块石头,方便村民们洗衣服,陆德文抱着盆出门,就看到抬着腿,笨重的往家走的陆明文。 “明文,妈说中午不做你的饭。”陆德文告诉他。 陆明文皱着眉,他帮梁兰芬拔了一上午的草,腿上血液不流通,这会儿胀痛不已,一看到自家大哥,陆明文就像见到了救星,“大哥,快帮帮我,我腿好像又伤着了。” 陆德文看他这样,忙把盆放下,背着他回去,喊灶房的薛花花出来看。 薛花花从门里探出半边身子,脸上没什么情绪,“帮谁干的活谁负责,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管不了别人。”说完就去灶台前坐下了,再不看外边。 陆德文慌了,“明文啊,瞧瞧你把咱妈给气的,她不管你,你就等着饿死吧。” 早上,陆通跟他说了割猪草的事,村里好多村民都想割猪草,轻松,还能挣工分,要不是想到他们家的情况,这种活坚决落不到他们身上,陆明文不好好珍惜,跑去给知青干活,陆德文不知道说什么,把陆明文放在床上,转身就走。 身后的陆明文叫住他,“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他干了一上午的活,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 陆德文也无奈,“我说了没用啊,妈说了才算。” 这个家,薛花花做主。 陆德文老老实实去池子边洗尿片去了,西西生下来后的尿片都是薛花花洗的,白天干活,晚上洗尿片,尿片干不了,就挂灶台上用火烤着,他摊开尿片搓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吐出来,黑漆漆的屎,稀稀的,看着就令人作呕。 好在池子够大,不然水全遭染黑了。 他忍着臭味,用棒槌捶两下就拧干收起来,管它洗没洗干净,洗过了就成。 仍然是野菜糊糊,不过添的玉米面稍微多些,薛花花往赵彩芝和陆西西碗里撒了白糖,端着进屋时,听到陆明文房间传来压抑的闷哼,她低低喊道,“老二,你怎么了?”等了几秒,屋里没人回答,她将野菜糊糊端进去让赵彩芝吃着,自己去陆明文房间看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跳,陆明文躺在床上,来回翻滚,脸色乌青,汗水糊了整张脸,她心口一紧,“老二,你怎么了?” 陆明文紧紧咬着唇,身子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薛花花上前,他立即抓着薛花花手臂,瞪大眼睛,豆大的泪珠不住往外冒,薛花花掀开他腿上缠着的被子,伤口的线已经拆了,留下狰狞的疤,脚踝处又红又肿,还泛着淤青色,薛花花忙将他从床上拽起来,拍拍他的脸,让他好好看看。 陆明文疼得直抽气,“妈,妈,我痛,腿是不是断了?” “断了活该,我让德文把你送去知青房,给谁干活伤着的谁负责,我倒看看有没有人管你死活。”薛花花甩开他的手,朝外喊陆德文。 陆明文怕了,送到知青房丢脸不说,梁兰芬管他才有鬼了,是他没听薛花花的话,作茧自缚,他伸出手,紧紧抓着床沿,“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啊,我痛。” 薛花花无动于衷,“下次还敢不听我的话吗?” 陆明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要知道会疼成这样,用不着薛花花说他也不会帮忙。 陆德文闻声而来,让他快去村里借独轮车,带陆明文去公社医院看看。 “妈,我背明文去吧。” “你下午要上工,我带他去,你把独轮车借来用用,我推着他去。”村里的独轮车是交公粮的时候载粮食的,少有外借,上次还是她们受伤,陆建国把独轮车借了出来,薛花花不知道陆建国肯不肯借,让陆德文背着陆明文去公路等着,她回屋装了些米,然后匆匆忙跑到陆建国家里,说了陆明文身体不好的事。 陆建国犹豫了会,答应道,“上次被弄得血淋淋的,洗了半天才洗出来,再搞脏了,你们自己洗干净。” 薛花花应下,陆建国怕她不会用,帮忙从保管室推到公路上,耳提面命叮嘱她小心点,别摔坏了,这个独轮车还是知青队伍里的曾知青弄来的,周围几个生产队都没有,弄坏了修都没地方修。 陆德文把陆明文放在独轮车上,有些不放心薛花花,“妈,要不我去吧?” “不用,你让陆通多教教你怎么插秧,到时候加油干。”薛花花其实是会推独轮车的,她是名环卫工人,每日就是推着车子沿街扫地,不过那是两轮车,更为轻巧灵活些而已,她左腿有些使不上力,尽量将重心挪到右脚,刚开始有些拧巴,走几步就顺畅了。 陆建国看她上手得快,没多说什么,只对望着薛花花背影发呆的陆德文说道,“你们妈不容易,以后再不勤快点,等她一走,看你们几兄弟怎么办。”薛花花十六岁就嫁到村里来了,不像其他女同志没事的时候串串门,她一年四季都在干活,从没看她休息过,村里人好多都说陆永树命好,找了个勤快的媳妇,又有三个儿子,以后肯定享福,谁知陆永树饥荒之年没熬过去,留下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死了。 陆永树一死,四个孩子的口粮全系在薛花花身上,更没见薛花花喘过口气。 像薛花花这样的人,村里有很多,活了几十年村民都不太记得她的长相,只记得她干活勤快,天天在山上...... 陆德文怔怔的,闻言种种哎了声,陆建国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叹着气走了。 蜿蜒盘曲的公路上,薛花花累得大汗淋漓,日光照在她额头的皱纹上,好像更深了。 陆明文的腿搭在独轮车的车竖板上,疼得不似之前厉害了,他扬起头,望着薛花花滴汗的下巴,顿时升起股愧疚,“我拔草时突然起身,感觉脚踝的骨头响了下,我以为没什么就没管它,下工回家才感觉有些疼......” 65.065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一下午, 陆德文先是挑着半桶水在檐廊来来回回走, 渐渐地, 添到大半桶,天黑透前,终于满上了。 他累得想哭。 衣服裤子湿得透透的,薛花花让他搭在房间凳子上,明天将就穿。 他一倒床, 连翻身力气都没有。 “彩芝,妈咋知道我的伤已经好了?”陆德文哼哼卿卿的把铺盖拉过来盖在身上, 想不明白薛花花怎么看出伤好得能下地了,伤口的疤掉得差不多了, 不怎么疼,就是痒得想挠,为了不露出破绽,他只敢偷偷的隔着纱布抓两下。 赵彩芝夜里只能平躺着睡, 看铺盖被陆德文全抢了去, 她轻轻拉了些回来,小声说道,“早上刘华仙说要去找队长, 妈是怕队长带人来,你伤得轻些,帮着干点活, 那边才不会闹。” 这年头, 工分就是粮食, 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拖久了,村民以为她们故意耍赖,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陆德文心里不高兴,他伤得轻就该干活吗?还是挑粪的活......光是想着,肩膀就火辣辣的疼,用不着看也知道,肯定磨掉了层皮。 然而更苦的还在后边,第二天天不亮薛花花就把他叫起床,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也得挑水,不行就挑石头。 陆德文腰酸背痛,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昨天晚上能挑一桶水的他,早上半桶水都困难,但薛花花不管,不挑水就没饭吃,让他自己看着办。 “妈,能用手提不?”肩膀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老大,我能饿死你不?”薛花花抱了捆稻草搁在门口,自己坐在门槛上搓绳子,一股一股的稻草,搓得光光滑滑的,留着年底生产队杀猪的时候用。 陆德文苦不堪言,担起扁担,歪歪扭扭在檐廊来回走,薛花花就跟监督社员上工的队长似的,他稍微一停,薛花花就拉脸皱眉,吓得他一早上没歇过气。 吃了午饭,继续。 比下地挣工分都逼得紧,陆德文快疯了,就差没倒地上装死。 估计就是装死都没用,薛花花态度强势,一脸的没得商量。 连续三天下来,陆德文比干一年的活都累,眼瞅着薛花花背着背篓出了门,他立刻放下扁担,“彩芝,彩芝,快给我舀碗水来......” 屁股刚挨着凳子,就看薛花花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站在院坝外,陆德文双腿一蹬,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妈,你不是走了吗?” “你管我走不走,还不赶紧的。” 陆德文被抓包,脸里里外外红了个透彻,尤其他儿子还趴在门槛边,睁着双眼睛炯炯的望着他,他一咬牙,“西西,看着爸怎么挑水的,以后你也给我挑水去。” 西西眨了眨眼,转头走了,走之前口齿清晰的说了两字,“干活。” 陆德文仰倒。 不知道薛花花是不是躲在暗处观察他,他不敢再偷懒,老老实实挑着水,西边走到东边,东边走到西边...... 薛花花不知道陆德文害怕她藏在周围而十分卖力的挑水走着,她背着那个大背篓,穿着件打满补丁的土布衣,手里杵着根竹竿,步履蹒跚的往隔壁生产四队去了。 阡陌纵横的乡间小道旁,破旧的土坯房零零星星分布着,几缕炊烟缓缓从烟囱冒出来,穿过几片光秃秃的庄稼地就到了刘华仙的家。 农村土坯房的格局一样,堂屋连着间大屋子,东边是灶房和柴篷,刘华仙正抱着柴火从柴篷出来,薛花花叫她,“刘华仙同志......” 刘华仙愣了愣,认出是薛花花,平静的脸顿时愤怒难掩,“你来干什么,我还没去找你你还有脸来?” 她向陆建国告状不管用又回来找生产四队队长,队长催促她赶紧干活,抢在下雨前多撒些种,什么事等不干活的时候说。 昨天她又去找队长说起此事,队长让她再等等,等新知青安顿好了,适应农村生活再说,她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让会计把后边的工分记在她们头上,不然她就去公社磨她大哥,让她大哥出面帮忙。 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薛花花会上门。 雨丝绵绵落在薛花花身上,除了痒,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是来和你说事的。”院坝有许多脚印,薛花花没往里走,就站外边和刘华仙说话,“今天开始,你们挣的工分就算你们自己的了。” 刘华仙喜笑颜开,又有些不信,狐疑的盯着薛花花,“你说的真的?” 薛花花点头,“真的。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刘华仙脑子快速转了转,搁下柴火,抬脚走了出来,“什么忙?” “上工前跟我找陆队长说说我家里的情况。”薛花花早就打算好了,要给陆德文他们些压力,挑粪的活计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但可以换个其他的。 真以为她伤没好就去村里露面呢,她是另有所图。 叽叽咕咕和刘华仙说了通,刘华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只要把自己工分拿回来,什么都好说。 两人合计好后薛花花就回去了,陆德文无精打采晃着扁担,两只桶晃得跟肩膀差不多高,一看薛花花回来,陆德文瞬间老实了,回屋把盆里的雨唰拉拉往桶里倒,四平八稳的挑水走来走去。 薛花花懒得看他,回了自己房间。 天放晴了,破晓的光透过云层洒满大地,田野里的庄稼被雨冲洗得干净透亮,精神抖擞的随风飘着。 今年丰谷乡公社分了四个知青来村,趁着下雨,陆建国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用锄头镰刀,怎么撒种,每样种子撒多少量,趁着社员们没上工,带知青们围着生产队转了圈,算是简单熟悉下环境。 之后领他们去保管室拿锄头,让老知青们带他们上山干活,刚把人送走,一跛一瘸的薛花花就来了,身后跟着气势凌人的刘华仙,以及面黄肌瘦的陆德文。 陆建国眉心跳了跳,掉头就想走人。 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惹的,刘华仙就算了,毕竟有个厉害的大哥,他头疼的是薛花花,以前在村里十天半月听到她半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一溜一溜的,从红军长征的艰苦到知青下乡搞建设的斗志,公社干部说这些都要照着语录念,薛花花是张嘴就来。 有个比干部能说会道的社员说得他无话反驳,凡事只能依着她,能不头疼吗? “陆队长,我和薛花花同志来找你说工分的事儿。”刘华仙要回队上干活,时间紧迫,她开门见山说了来意,“薛花花同志思想觉悟高,说为了响应‘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口号,今天开始她们自己挣工分,我们找你做个见证。” 陆建国笑了笑,“好啊,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听听这话,多顺溜。上次他就是被薛花花这么忽悠过去给她出头的。 不知刘华仙被忽悠了啥。 “不过。”刘华仙话锋一转,“她家情况你也知道,她腿伤没好,德文家的又快生了,就剩下德文身体稍微好点,你能不能给换个工分高的活。” 陆建国皱眉,余光瞥了眼瘦成皮包骨的陆德文,要力气没力气,三级劳动力的活他都够呛,还想干什么? “其他活他估计也做不了。” “怎么做不了?”刘华仙眉毛一竖,“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你是生产队的主心骨,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社员?我看挑粪就适合德文同志。” 陆建国头又开始疼了,刘华仙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说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德文同志既有艰苦奋斗的精神,你该给他机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做到呢。” 陆建国及时打断刘华仙,“挑粪的都是村里会种地的老社员,全村都看着呢,德文太瘦了,不行。” 薛花花拉了拉刘华仙,声音很轻,“德文的伤没好彻底,挑粪是有点困难。” “那怎么行,你们家就他一个劳动力,不多挣点工分,秋收后分的粮食接不上明年。”刘华仙绷着脸,一脸严肃。 陆建国忍不住疑惑,什么时候两人关系好到刘华仙为薛花花出头了,挑粪的活怎么都不能分给陆德文,倒是插秧,可以安排陆德文下田。 “撒了玉米接下来就是插秧,你要肯干,到时就去田里插秧。”插秧的话是8个工分,以陆德文去年的考勤,怎么都轮不到他的,陆建国也是看他们家今年困难,有心搭把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还像去年,我抓到一次就把你换下来。” 陆德文连忙保证自己再也不敢偷懒了,小心翼翼瞄了薛花花眼,来时说好挑粪,突然换成插秧,不知道薛花花乐不乐意。 “队长放心,我会好好提高他的思想觉悟,不让他拖后腿。”薛花花在中间插话。。 陆建国点头,看陆德文既然来了,让他找会计登记,去地里撒玉米种,6个工分,挣一天是一天。 陆德文哎了声,搁下手里的扁担,向薛花花打招呼后就跑了,步伐稳健,脚下生风,看得陆建国诧异不止,他逮着陆德文好多次跑山里偷懒,今个儿积极性怎么这么高? “队长,这是上次借你家的扁担,多谢了。”薛花花把扁担递给陆建国,和刘华仙寒暄两句就转身去了地里,雨后草木疯长,鲜绿的野菜随处可见,她沿路边走边挖,太阳缓缓爬上山头,洒在地里干活的人们身上,暖暖的,带着希望的生机。 庄稼地里,负责挖坑的是位老知青,往年也是他和陆德文配合撒种的,他发现,今天的陆德文不正常,以前他挖两排坑他还在后边慢条斯理的数种子。 撒种这样的事,稍微有经验的人三根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数来,陆德文偷懒,都是一粒一粒的数,一个坑撒四五粒玉米,他能数几分钟,老知青刚来时怀揣着满腔热情,见不惯陆德文耍心机偷懒,跑陆建国跟前打过小报告来着。 陆德文被扣了工分,但下次干活仍旧找机会偷懒。 慢慢的,老知青习惯了,遇上陆德文就会放慢速度。 然而现在,陆德文却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一锄头挖个坑下去,陆德文的玉米种就落坑里了,他偷偷数了数,每个坑都四五粒,不多不少。 新知青在旁边看得激动不已,他们也有两只手,不能让社员比下去,袖子一撸,干活。 听到新知青们称赞陆德文,老知青面上挂不住,吐口水在掌心搓了搓,撸起袖子,斗志昂扬的加快了速度,一锄头下去就是一个坑,不深不浅,刚刚好,没听到新知青们赞扬他呢,几粒玉米掉坑里了。 陆德文像是跟他耗上似的,穷追不舍的追着他走,他一坑他一种,忙完这片地,太阳刚爬到头顶。 与旁边热血沸腾的新知青们不同,老知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坚持下来的,挥起锄头往地里一杵,横眉竖目的瞪着陆德文,“德文同志,你什么意思?” 知根知底的,谁不知道陆德文以前什么德行啊......勤快给谁看呢? 陆德文累得满头大汗,见老知青脸色铁青怒瞪着他,他摆摆手,有苦难言。 “人家找了个吃供应粮的,把你家明文抛弃了,你当妈的咋不急呢?”李明霞拍着大腿,一脸怒其不争,薛花花扭头反讽了句,“是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不认为李明霞是为明文好。 腰有点酸,她双手撑着膝盖,左右扭了扭,随后继续弯腰拔草。田里泡了几天水,草根有些松,拔起来不费劲,拔了的草扔成一坨,下工时再统一抱到田埂上,那儿搁着两个箩筐,装草用的,草晒干了能当柴火烧,家家户户都喜欢得紧, 李明霞在田埂上站了片刻都没见薛花花露出不满,气得直跺脚,以薛花花敲诈人的架势,她以为薛花花会想方设法找孙桂仙大闹,哪儿想到薛花花当个没事人似的。 她朝薛花花吐了口水,风风火火走了。 她一走,挖田的老人就夸薛花花不理她是对的,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头,见不得人好,“花花,你家隔得远些你不知道,她是想拉着你跟孙桂仙干一架呢,她们闹掰了,你别管。” 薛花花不解,“怎么了?” “抢着割猪草啊,她们几个整天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你和陆明媳妇偷懒,队长为了公平让她们去割猪草,几个人先前好得啥似的,听说有轻松的活都想去,说翻脸就翻脸了。”割猪草只有两个人的名额,她们有五人,没得到的三人当然不愿意了,尤其听说孙桂仙得了名额不好好干活请假回孙家村,剩余三人更不高兴了,知道孙宝琴二婚,可不得在薛花花上上眼药水,帮着骂孙桂仙一顿才解气? 薛花花弓着身,扯着嗓门喊,“我家明文和孙宝琴离了,各不相干,管她是二婚还是三婚,与其操那个心,还不如多拔点草,拔了草秧苗长得好,咱能多分到些粮食呢。”说完,拔起草往旁边一甩,草落在田里,啪的声溅起点点水珠,薛花花拍拍手,继续专心拔草。 周围人看她想得明白,不禁竖起大拇指,是啊,谁管她孙宝琴结婚还是离婚,一大堆活等着人干呢。 农村人干活实诚,除了个别偷奸耍滑的情况,大部分都很积极,弯腰久了腰受不住,就到田埂上坐着歇会,田里满是杂草,田埂却不同,除了杂草两边田壁还长了许多折耳根,每年这会儿,村里半大的孩子最爱到处撬折耳根。 人人拿着根削得尖尖的竹棍,一条一条田埂的撬,田埂高低不一,孩子们踩在田里,沿着田壁找,三五个孩子结伴,谁找着了,首先是惊喜的大呼吸引同伴们的目光,然后立即眼疾手快指认属于自己的折耳根,这点很好划分,谁先看见就是谁的,其他人不准撬,谁要不懂规矩撬了,肯定吵架,不仅如此,撬折耳根不是比赛谁撬的多,而是比谁撬出来的根长,为此,孩子们能在田里耗上整整一天。 薛花花把田里的草抱到田埂上晾着,和女同志们坐在树下休息,见撬折耳根的孩子们吵吵闹闹过后专注认真的模样,笑容溢满嘴角,尤其见到田埂上趴着的陆西西,笑意更是控制不住从嘴角蔓延开来,惹得旁边的女同志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明媚的阳光下,一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孩趴在田埂上,手指着田壁,口齿不清喊着什么,田里的女孩扶着田壁,大步往小孩手指的方向走,一大一小,甚是和谐。 认出是陆红英,就有人问薛花花,“花花,我记得红英和我家老四一年生的,十五岁了吧?” 薛花花知道对方的意思,十五岁,可以处对象了,处两年就结婚,十七岁,刚刚好。 在农村,男男女女都结婚早,谁要翻过二十岁没结婚,在人们眼里就是怪物,尤其女孩子,二十岁不结婚的话,越到后边越没人要,就是找,也只能找二婚的男人。 薛花花望着撬折耳根的女儿,笑着说,“红英还小,我想让她大些再说,你家老四说对象了?” “没呢,秋收后再说吧。”这时候处对象,农忙就跑别人家干活去了,所以暂时不着急,“花花,你家明文不说媳妇了?” 孙宝琴都二婚了,陆明文为争口气也该赶紧找一个。 薛花花摇头,“家里条件不好,过两年条件好了再看看吧。”西西头悬在外边,薛花花他不小心一头栽进田里,起身走了过去,扯着嗓子喊道,“西西,到奶奶这边来,奶奶给你抓小鱼。” 人还想说点什么,见薛花花走了,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 薛花花用箩筐网了些小鱼,把箩筐放田里,往里搁根小板凳,西西就坐在板凳上抓箩筐里的小鱼,一个人玩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咯咯笑个不停。 听着孩子清脆的笑声,村民们跟着笑了,孩子永远是父母们奋斗的动力,想到自己儿孙,不由得干劲十足,精神好了,边干活边聊天,聊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很多人骂孙宝琴不是东西,前脚离婚后脚就结,两人肯定早就搭上了。 陆明文被戴绿帽子了。 要她们说,也就薛花花好说话,只要回彩礼和孙宝琴在陆家的口粮就算了,搁她们身上,非得带人过去把孙宝琴抓回来不可,想离婚,门都没有。 人们向来同情弱者,孙宝琴不结婚,人们觉得薛花花做得太过绝情,孙宝琴这一结婚,舆论倒了,纷纷反过来指责孙宝琴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薛花花在旁边听着,并不插话,像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 渐渐,人们安静下来,专心干着手里的活。 女同志拔草,男同志挖田,配合默契,随着太阳越来越晒,人们干活的速度慢了下来,待听到山坡上传来陆建国浑厚嘹亮的喊下工的声音,村民们停下动作,吆喝连天的收工,薛花花抱起西西,拖着箩筐走向田埂,田埂晒着的草不滴水了,她将其装进箩筐,又把田里的草抱上来晒着,和西西等陆德文来接。薛花花毕竟是女人,体力有限,两箩筐干草她没问题,两箩筐湿的,她挑不起。 周围的情况俱是如此,男同志挑着箩筐回家,女同志在原地守着,没等多久陆德文就来了,“妈,你和西西等等,我挑回去马上就来。” 家家户户缺粮又缺柴,如果不把草挑回去晒自家院坝里,下午来就没了,陆德文是挖田的活,下工后得把钉耙还到保管室再出来,他是跑着来的,满脸大汗,接过扁担,把箩筐的绳子挽了两个圈穿过扁担,挑着就走。 陆水生媳妇看着,欣慰的调侃,“德文能干,你妈可算能轻松了,往年你们没看见,你妈挑不动,只能背,背篓压得她背快贴地上去了,谁看了不骂你们兄弟一个个狼心狗肺啊......” 陆德文面红耳赤,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腰肢一闪一闪的大步往家走。 阳光炙热,薛花花将草摊开,抱着西西坐在阴凉的树下,撬折耳根的孩子们不见了身影,光秃秃的田埂上,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西西指着鸟飞走的方向,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薛花花摸摸他的头,柔声教他,“鸟,鸟......” 西西仍是啊啊啊,说不明白。 薛花花又指着田埂上的草,教他念草,树,花...... 将周围的念了个遍,西西皆不会,抬起头,指着从远处走来的陆德文,口吃清晰道,“干活。” 薛花花乐得不行。 陆德文不知薛花花高兴什么,把空箩筐放下,见薛花花搁下陆西西要抱草,他忙制止,“妈,你坐着,我来。” 他胡乱把草往箩筐一塞,压实,几下就搞定了,重新担起扁担,说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妈,他们说孙宝琴早跟别人好上了,要不然不会急着离婚,二弟遭她戴了绿帽,咱得找孙家要个说法。”孙宝琴嫁了个知青,对方是城里户口,有钱有粮,真闹起来,孙宝琴二婚肯定不长久,可以先悄悄找孙家商量,多要些粮食回来,他觉得这个办法好。 他挑着箩筐走得快,许久没听到薛花花的声音,转身一瞧,她牵着西西,边走边掐野菜尖儿,丁点的时间都不肯闲着,想到婶子的话,他心头闷闷地难受,“妈,三妹煮好饭等着,我们先回家吃饭吧。” 婶子说得不错,他们太不是东西了,他妈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哦,来了。”薛花花收回手,抱起西西,大步跟上陆德文的步伐,晃了晃手里的薄荷叶,“下午让姑姑泡水给你喝,撒点白糖,西西吃不吃?” 西西知道白糖是什么了,连连点头。 陆德文还想说孙宝琴的事,对上薛花花冷若冰霜的眸子,不禁打了个颤,“妈,怎么了?” “谁让你去孙家闹的?”知子莫若母,陆德文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这种直接跟人杠上的办法,借他十个脑袋也想不出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 陆德文忙摇头,“没谁没谁,我就说说,不是真的想去。” “我问你听谁说的?”薛花花板着脸,态度非常严肃,陆德文不敢隐瞒,“是明霞婶子......” 薛花花幽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最终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先回家吃饭吧。”脸上不复愤怒而是满脸温和,陆德文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小心翼翼喊了声妈。 “回去吧,什么话回家说。” 饭桌上,看着就自己面前的是半碗野菜粥,陆德文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他又不太明白哪儿错了,孙宝琴给明文戴绿帽子,赔些粮食怎么了,他没错啊。 薛花花认真吃着饭,余光斜着陆德文,冷声道,“自己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把半碗饭添上。” 二十一岁的人,别人说什么不过脑子,迟早被骗去犯罪。 陆红英脑子转得快些,伸腿踢陆德文,“大哥,她以前和孙桂仙好得跟姐妹似的,突然怂恿你去孙家闹肯定没安好心,你做事咋不动脑筋想想呢?” 陆德文脑子一团乱,不太明白陆红英话里的意思,委屈吃了半碗饭就上工去了,心里装着事,干活也不痛快,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旁边的陆通。 陆通家里人多,他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不骂自家人就是骂别人,村里挨家挨户不争气的男男女女都让他妈骂了个遍,陆明文离婚的事儿他想不知道都难。 “德文兄弟,打架解决不了事,赢了要赔医药费进派出所,输了要流血,婶子是怕你受伤,要知道,婶子吃的盐比咱吃的饭多,她说各不相干就各不相干,你就别和她对着干了。”陆通几乎没和薛花花说过话,他这样说,纯粹是他爸妈说薛花花处理这件事干脆果断不吃亏,聪明。 换做其他人,彩礼拿不回来就算了,干一架不一定能占上风。 陆德文虚心的应下,傍晚,他挑着两箩筐草在前边走,诚恳的向薛花花道歉,他不该听别人说风就是雨的,彩礼拿回来婚就算离了,继续纠缠是浪费时间。 “陆通和你说的?”薛花花以为他要三五天才想得明白,人心复杂而自私,以后还会遇着很多这样的事儿,陆德文不长进,以后只会被人当枪把子使,她耐心解释道,“没扯证,孙宝琴对不起明文咱也拿她没办法,打一架也是两败俱伤,李明霞跟孙桂仙闹翻了,想找人为她出口气,她先来田里找我,我没理她,因为我知道,与其和孙桂仙吵一架,去孙家村闹一通,不如多干天活,起码多挣几个工分,多分点粮食,吵架打架能得到什么?” 陆德文小声地说,“什么都得不到?”打不赢又得在床上躺一两月。 “对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做呢?” 陆德文陷入了沉思。 孙宝琴出轨她不觉得气吗?气有什么用,生气不能惩罚别人反而会打断自己生活的节奏,没那个必要。 “妈,我听你的。” 仁安村的田顺着村头连到村尾,薛花花家是独门户,住村尾,母子两抄近路顺着田埂回家,谁知走到一半,听到保管室那边传来陆建国骂人的声音,夹杂着两道哭天抢地的女声。 就薛花花所知,陆建国很多年不曾像现在这样声嘶力竭扯破喉咙的骂过人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点一点将鸡蛋嚼碎吞进肚中,又把碗口的鸡蛋糊舔干净,陆德文才摸着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翠嫂子和孙桂仙也是如此,又去灶房舀半碗汤,将碗底的白糖搅得干干净净的喝了才擦嘴走人。 月亮已跳半头进了云层,明天还得早起上工,薛花花没有挽留二人,送她们走出院坝,屋里,陆德文喜滋滋收着碗筷,两碗鸡蛋汤,半个鸡蛋清,比斗碗饭都让他觉得饱,见薛花花回来,他喊道,“妈,你回去睡觉,这几个碗我来洗。” “铁锅里还有野菜糊糊,你舀小碗吃,给彩芝多舀点。”薛花花站在门口,故意将音量抬高说的这句。 陆德文不可思议的顿了顿,“还有野菜糊糊吃?”他都饱了。 不过能多吃一碗,他自然高兴,当即,乐呵乐呵端着碗进灶房,从碗柜里挑了个大碗,给彩芝舀了尖尖一碗,出去时,故意把碗递给薛花花看,“我给彩芝舀的。” 薛花花哼了声,转身进屋,“吃了把锅洗了,明天早点起床。” 陆德文忙不迭应下,端着碗,昂首阔步进了房间。 农村的清晨甚是宁静,涓涓流淌的小溪,觅食的鸟儿,轻风将美妙的声音送入酣睡中的人们耳朵里。 薛花花摊了两个小小的玉米饼,给赵彩芝煮了个荷包蛋,撒了点白糖送到她房间,陆德文已经起了,正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嘴里哼着调调,“小伙子快快长,明个跟爹去放羊......”生产队没有羊,他沾沾自喜将其改了,“明个儿跟爹去挑粪......挑粪有啥好,挣了工分攒下粮......” 薛花花咳嗽声,他立马收了声,局促的看了眼窗户,“妈,你来了,我马上就上工去。” 将孩子递给赵彩芝就要跑人,薛花花叫住他,“孩子生下来还没起名字,你给想一个。” 薛花花拿脚拖了根凳子搁在床边,将碗放下,瞄了眼小被子里熟睡的孩子,和赵彩芝道,“我带西西出门,你就在家带孩子,换下的尿片扔盆里跑着,中午我回来洗。”农村不重视坐月子,条件好的人家休息十来天就上工,条件不好的,孩子在地里生,生完继续干活。 赵彩芝生了陆西西第二天就下地了,但这次不同,薛花花不想她熬垮了身体,家里有男人,女人那么拼做什么? “我取?”陆德文手足无措的摸了摸后脑勺,“我不会啊。” 他是在学校读过几年书,也就认几个字,背几首诗的水平,取名字他不行,“要不问问队长,他经常去公社开会,哪些好听的名字他都知道。”以前村里重名的很多,扯着嗓子一吆喝,好多人齐刷刷应声,陆建国觉得不是办法,每次去公社就打听其他村民的名字,有好听的就记下来回村告诉要生孩子的人家。 近几年,村里的名字才多了起来。 退回去几年,你就站院坝喊声‘狗子’,四面八方都是抑扬顿挫的‘哎,我在干活呢......’ 薛花花睇他眼,“是你儿子还是队长儿子?” 陆德文怂了,认真望着吸吮着手指的儿子,绞尽脑汁都搜刮不出好听的名字来,他嗫嗫的看向薛花花,“要不叫东东,和西西搭在一起,别人一听就知道是两兄弟。”就像他和二弟,一个陆德文一个陆明文,至于四弟陆建勋,完全是他爸看陆建国当了队长,想沾光取的‘建’字,本来陆建勋应该叫陆勋文的。 东西东西,能不是兄弟嘛?薛花花没多说什么,让陆德文找陆建国把孩子的户口上了,丰谷乡公社没有派出所,得去县城,没有陆建国,孩子上不了户。 “妈,等下我见着和他说,我先上工了啊。”家里粮食不够吃,二月份他们家就不吃早饭了,起床就上工干活,他习惯了,尤其昨晚吃得饱,这会一点都不饿。 “我和你一起。”薛花花站起身,抱起床边啃玉米饼的西西,“西西和奶奶割猪草去。” 微风沁人心脾,薛花花让陆德文抱孩子,自己走在后边,还没走出院坝,身后传来喊声,“妈,大哥,等等,我和你们一起。”陆明文崴着脚,一瘸一瘸的走了出来,陆德文纳闷,“明文,你脚还没好呢。” “好得差不多了,能上工。”陆明文单手撑着跛脚的腿,走得很慢,陆德文心下困惑,他只比陆明文大一岁多,这个弟弟以往什么性格他是清楚的,勤快是勤快,就是帮别人勤快,谁家女同志女知青不舒服请假啥的,他立马过去帮忙顶上,人家工分是到手了,他自己的被扣了不少。 突然这么积极,陆德文觉得不可思议,想到昨天回家的孙宝琴,他问,“明文,宝琴呢?” 说起孙宝琴,陆明文脸色变了变,处对象的时候还好好的,结了婚就变了样,成天在家窝着睡觉,看到他受伤就回了娘家不说,昨天把衣服全带走了,说在家帮不上忙还多张嘴巴吃饭,回娘家住帮家里减轻负担。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 “她回娘家了,大哥,不说他,我们干活去。” 陆德文朝不喜欢孙宝琴,结婚前整天花言巧语骗陆明文帮她娘家兄弟干活,结了婚,见天嫌弃家里伙食不好,张嘴闭嘴就是上一个对象家里怎么好怎么好,阴阳怪气叫人心烦。 走了更好,走了别回来了。 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肉的兄弟,陆德文舍不得陆明文带伤上工,让他在家歇着。 陆明文急忙摆手,暗暗觑视着薛花花神色,“不用不用,注意点没问题。”他是真怕薛花花了,以前闷不吭声就算了,现在凶起来,比陆建国还恐怖。 66.066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这日, 她在田里拔草,拔了差不多半分田的样子,远处田埂上就跑来个深灰色的中年女人, 朝她使劲挥着手,“花花,花花, 明文媳妇又结婚了......” 薛花花直起腰, 认出是和孙桂仙打成一片的李明霞,态度不冷不热, 声音大得周围田里的人都能听见,“离婚了,她跟明文没关系了,你可别乱说。” “人家找了个吃供应粮的,把你家明文抛弃了,你当妈的咋不急呢?”李明霞拍着大腿, 一脸怒其不争,薛花花扭头反讽了句,“是啊,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不认为李明霞是为明文好。 腰有点酸,她双手撑着膝盖,左右扭了扭, 随后继续弯腰拔草。田里泡了几天水, 草根有些松, 拔起来不费劲,拔了的草扔成一坨,下工时再统一抱到田埂上,那儿搁着两个箩筐,装草用的,草晒干了能当柴火烧,家家户户都喜欢得紧, 李明霞在田埂上站了片刻都没见薛花花露出不满,气得直跺脚,以薛花花敲诈人的架势,她以为薛花花会想方设法找孙桂仙大闹,哪儿想到薛花花当个没事人似的。 她朝薛花花吐了口水,风风火火走了。 她一走,挖田的老人就夸薛花花不理她是对的,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头,见不得人好,“花花,你家隔得远些你不知道,她是想拉着你跟孙桂仙干一架呢,她们闹掰了,你别管。” 薛花花不解,“怎么了?” “抢着割猪草啊,她们几个整天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你和陆明媳妇偷懒,队长为了公平让她们去割猪草,几个人先前好得啥似的,听说有轻松的活都想去,说翻脸就翻脸了。”割猪草只有两个人的名额,她们有五人,没得到的三人当然不愿意了,尤其听说孙桂仙得了名额不好好干活请假回孙家村,剩余三人更不高兴了,知道孙宝琴二婚,可不得在薛花花上上眼药水,帮着骂孙桂仙一顿才解气? 薛花花弓着身,扯着嗓门喊,“我家明文和孙宝琴离了,各不相干,管她是二婚还是三婚,与其操那个心,还不如多拔点草,拔了草秧苗长得好,咱能多分到些粮食呢。”说完,拔起草往旁边一甩,草落在田里,啪的声溅起点点水珠,薛花花拍拍手,继续专心拔草。 周围人看她想得明白,不禁竖起大拇指,是啊,谁管她孙宝琴结婚还是离婚,一大堆活等着人干呢。 农村人干活实诚,除了个别偷奸耍滑的情况,大部分都很积极,弯腰久了腰受不住,就到田埂上坐着歇会,田里满是杂草,田埂却不同,除了杂草两边田壁还长了许多折耳根,每年这会儿,村里半大的孩子最爱到处撬折耳根。 人人拿着根削得尖尖的竹棍,一条一条田埂的撬,田埂高低不一,孩子们踩在田里,沿着田壁找,三五个孩子结伴,谁找着了,首先是惊喜的大呼吸引同伴们的目光,然后立即眼疾手快指认属于自己的折耳根,这点很好划分,谁先看见就是谁的,其他人不准撬,谁要不懂规矩撬了,肯定吵架,不仅如此,撬折耳根不是比赛谁撬的多,而是比谁撬出来的根长,为此,孩子们能在田里耗上整整一天。 薛花花把田里的草抱到田埂上晾着,和女同志们坐在树下休息,见撬折耳根的孩子们吵吵闹闹过后专注认真的模样,笑容溢满嘴角,尤其见到田埂上趴着的陆西西,笑意更是控制不住从嘴角蔓延开来,惹得旁边的女同志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明媚的阳光下,一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孩趴在田埂上,手指着田壁,口齿不清喊着什么,田里的女孩扶着田壁,大步往小孩手指的方向走,一大一小,甚是和谐。 认出是陆红英,就有人问薛花花,“花花,我记得红英和我家老四一年生的,十五岁了吧?” 薛花花知道对方的意思,十五岁,可以处对象了,处两年就结婚,十七岁,刚刚好。 在农村,男男女女都结婚早,谁要翻过二十岁没结婚,在人们眼里就是怪物,尤其女孩子,二十岁不结婚的话,越到后边越没人要,就是找,也只能找二婚的男人。 薛花花望着撬折耳根的女儿,笑着说,“红英还小,我想让她大些再说,你家老四说对象了?” “没呢,秋收后再说吧。”这时候处对象,农忙就跑别人家干活去了,所以暂时不着急,“花花,你家明文不说媳妇了?” 孙宝琴都二婚了,陆明文为争口气也该赶紧找一个。 薛花花摇头,“家里条件不好,过两年条件好了再看看吧。”西西头悬在外边,薛花花他不小心一头栽进田里,起身走了过去,扯着嗓子喊道,“西西,到奶奶这边来,奶奶给你抓小鱼。” 人还想说点什么,见薛花花走了,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 薛花花用箩筐网了些小鱼,把箩筐放田里,往里搁根小板凳,西西就坐在板凳上抓箩筐里的小鱼,一个人玩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咯咯笑个不停。 听着孩子清脆的笑声,村民们跟着笑了,孩子永远是父母们奋斗的动力,想到自己儿孙,不由得干劲十足,精神好了,边干活边聊天,聊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很多人骂孙宝琴不是东西,前脚离婚后脚就结,两人肯定早就搭上了。 陆明文被戴绿帽子了。 要她们说,也就薛花花好说话,只要回彩礼和孙宝琴在陆家的口粮就算了,搁她们身上,非得带人过去把孙宝琴抓回来不可,想离婚,门都没有。 人们向来同情弱者,孙宝琴不结婚,人们觉得薛花花做得太过绝情,孙宝琴这一结婚,舆论倒了,纷纷反过来指责孙宝琴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薛花花在旁边听着,并不插话,像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 渐渐,人们安静下来,专心干着手里的活。 女同志拔草,男同志挖田,配合默契,随着太阳越来越晒,人们干活的速度慢了下来,待听到山坡上传来陆建国浑厚嘹亮的喊下工的声音,村民们停下动作,吆喝连天的收工,薛花花抱起西西,拖着箩筐走向田埂,田埂晒着的草不滴水了,她将其装进箩筐,又把田里的草抱上来晒着,和西西等陆德文来接。薛花花毕竟是女人,体力有限,两箩筐干草她没问题,两箩筐湿的,她挑不起。 周围的情况俱是如此,男同志挑着箩筐回家,女同志在原地守着,没等多久陆德文就来了,“妈,你和西西等等,我挑回去马上就来。” 家家户户缺粮又缺柴,如果不把草挑回去晒自家院坝里,下午来就没了,陆德文是挖田的活,下工后得把钉耙还到保管室再出来,他是跑着来的,满脸大汗,接过扁担,把箩筐的绳子挽了两个圈穿过扁担,挑着就走。 陆水生媳妇看着,欣慰的调侃,“德文能干,你妈可算能轻松了,往年你们没看见,你妈挑不动,只能背,背篓压得她背快贴地上去了,谁看了不骂你们兄弟一个个狼心狗肺啊......” 陆德文面红耳赤,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腰肢一闪一闪的大步往家走。 阳光炙热,薛花花将草摊开,抱着西西坐在阴凉的树下,撬折耳根的孩子们不见了身影,光秃秃的田埂上,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西西指着鸟飞走的方向,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薛花花摸摸他的头,柔声教他,“鸟,鸟......” 西西仍是啊啊啊,说不明白。 薛花花又指着田埂上的草,教他念草,树,花...... 将周围的念了个遍,西西皆不会,抬起头,指着从远处走来的陆德文,口吃清晰道,“干活。” 薛花花乐得不行。 陆德文不知薛花花高兴什么,把空箩筐放下,见薛花花搁下陆西西要抱草,他忙制止,“妈,你坐着,我来。” 他胡乱把草往箩筐一塞,压实,几下就搞定了,重新担起扁担,说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妈,他们说孙宝琴早跟别人好上了,要不然不会急着离婚,二弟遭她戴了绿帽,咱得找孙家要个说法。”孙宝琴嫁了个知青,对方是城里户口,有钱有粮,真闹起来,孙宝琴二婚肯定不长久,可以先悄悄找孙家商量,多要些粮食回来,他觉得这个办法好。 他挑着箩筐走得快,许久没听到薛花花的声音,转身一瞧,她牵着西西,边走边掐野菜尖儿,丁点的时间都不肯闲着,想到婶子的话,他心头闷闷地难受,“妈,三妹煮好饭等着,我们先回家吃饭吧。” 婶子说得不错,他们太不是东西了,他妈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哦,来了。”薛花花收回手,抱起西西,大步跟上陆德文的步伐,晃了晃手里的薄荷叶,“下午让姑姑泡水给你喝,撒点白糖,西西吃不吃?” 西西知道白糖是什么了,连连点头。 陆德文还想说孙宝琴的事,对上薛花花冷若冰霜的眸子,不禁打了个颤,“妈,怎么了?” “谁让你去孙家闹的?”知子莫若母,陆德文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这种直接跟人杠上的办法,借他十个脑袋也想不出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 陆德文忙摇头,“没谁没谁,我就说说,不是真的想去。” “我问你听谁说的?”薛花花板着脸,态度非常严肃,陆德文不敢隐瞒,“是明霞婶子......” 薛花花幽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最终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先回家吃饭吧。”脸上不复愤怒而是满脸温和,陆德文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小心翼翼喊了声妈。 “回去吧,什么话回家说。” 饭桌上,看着就自己面前的是半碗野菜粥,陆德文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他又不太明白哪儿错了,孙宝琴给明文戴绿帽子,赔些粮食怎么了,他没错啊。 薛花花认真吃着饭,余光斜着陆德文,冷声道,“自己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把半碗饭添上。” 二十一岁的人,别人说什么不过脑子,迟早被骗去犯罪。 陆红英脑子转得快些,伸腿踢陆德文,“大哥,她以前和孙桂仙好得跟姐妹似的,突然怂恿你去孙家闹肯定没安好心,你做事咋不动脑筋想想呢?” 陆德文脑子一团乱,不太明白陆红英话里的意思,委屈吃了半碗饭就上工去了,心里装着事,干活也不痛快,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旁边的陆通。 陆通家里人多,他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不骂自家人就是骂别人,村里挨家挨户不争气的男男女女都让他妈骂了个遍,陆明文离婚的事儿他想不知道都难。 “德文兄弟,打架解决不了事,赢了要赔医药费进派出所,输了要流血,婶子是怕你受伤,要知道,婶子吃的盐比咱吃的饭多,她说各不相干就各不相干,你就别和她对着干了。”陆通几乎没和薛花花说过话,他这样说,纯粹是他爸妈说薛花花处理这件事干脆果断不吃亏,聪明。 换做其他人,彩礼拿不回来就算了,干一架不一定能占上风。 陆德文虚心的应下,傍晚,他挑着两箩筐草在前边走,诚恳的向薛花花道歉,他不该听别人说风就是雨的,彩礼拿回来婚就算离了,继续纠缠是浪费时间。 “陆通和你说的?”薛花花以为他要三五天才想得明白,人心复杂而自私,以后还会遇着很多这样的事儿,陆德文不长进,以后只会被人当枪把子使,她耐心解释道,“没扯证,孙宝琴对不起明文咱也拿她没办法,打一架也是两败俱伤,李明霞跟孙桂仙闹翻了,想找人为她出口气,她先来田里找我,我没理她,因为我知道,与其和孙桂仙吵一架,去孙家村闹一通,不如多干天活,起码多挣几个工分,多分点粮食,吵架打架能得到什么?” 陆德文小声地说,“什么都得不到?”打不赢又得在床上躺一两月。 “对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做呢?” 陆德文陷入了沉思。 孙宝琴出轨她不觉得气吗?气有什么用,生气不能惩罚别人反而会打断自己生活的节奏,没那个必要。 “妈,我听你的。” 仁安村的田顺着村头连到村尾,薛花花家是独门户,住村尾,母子两抄近路顺着田埂回家,谁知走到一半,听到保管室那边传来陆建国骂人的声音,夹杂着两道哭天抢地的女声。 就薛花花所知,陆建国很多年不曾像现在这样声嘶力竭扯破喉咙的骂过人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花花想说点什么,后边陆德文回来了,跟着两个四十多岁精神十足的女人,村里没有卫生所,生孩子都是去公社医院,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会跟着去帮忙,生孩子是喜事,队上不扣工分,邻里间乐于帮忙。 来的是翠嫂和孙桂仙,后者见薛花花盯着门口的女人,忙上前说话,“花花,德文媳妇呢,得赶紧去公社医院啊……” 薛花花收回视线落在孙宝琴身上的视线,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不过生孩子更重要,她让孙桂仙等一下,自己进了屋,她住的房间大,除了床,还有间大柜子,大柜子旁边有两个大坛子,坛口垫着块稻草编的垫子,垫子上压着块石头,她把石头抱下来,拿下草垫,蹲下身,将手了伸进去,摸很久摸了块黑漆漆的碎步出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快速走了出去,把碎步交给其中身材瘦些的女人,“翠嫂子,彩芝的事儿就麻烦你们了,钱给德文我不放心,你帮他拿着。” 这钱是原主费尽心思攒的,陆明文结婚她都舍不得拿出来,就等着赵彩芝生孩子的时候用,薛花花数过了,一分不多,只够生一个孩子。 翠嫂子讶然的低头,“你不去?” 村里媳妇生孩子,当婆婆的都会到跟前守着,就怕媳妇眼皮子浅把刚生的孙子卖了,这年头,男孩是宝,争着抢着有人养,公社医院外头成天有人晃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逼不得已把男孩给卖了。 建国后,卖孩子是要坐牢的,但两家人偷偷的进行,也不说是卖,就说养不活送人的。 可里头真相如何,村民们心知肚明,只是不嚷嚷开罢了。 翠嫂没想到薛花花竟然不去,她张嘴劝道,“快的话晚上就回来了,你走不动让德文背你去也成。” “不用不用,我就不去了,老二老三还躺着,西西离不开人,我在家守着,多麻烦你们了。”薛花花将碎步塞给翠嫂子,侧目警告了陆德文两句,陆德文哪儿敢说半个不字,一个劲的狂点头。 翠嫂子没再说什么,左右她们照顾得过来,侧身问赵彩芝能不能走,得到点头后,不慌不忙走了。 薛花花回到屋里,抱起西西,问他害不害怕,西西摇头,两岁多的孩子,不怎么会说话,除了喊妈妈爸爸奶奶,只把‘干活’两个字说得清楚。营养跟不上,西西的年龄换她死的年代,都开始上幼儿园了。 薛花花摸摸他的头,带着他去村里借鸡蛋,村里养鸡的人家不多,人都养不活哪儿有粮食养鸡,借了圈也才借到20个,其中有4个是坏的,凑到耳朵边一摇,里边咚咚咚的,她没嫌弃,全收下了。 天擦黑的时候带着西西回家,桌上的半碗野菜粥只剩下光亮光亮的碗,西西指着碗喊了声奶奶。 薛花花冲他摇头,将他放在灶房的柴上坐着,开始烧火做饭。 野菜和玉米面混着煮的,不知道赵彩芝她们啥时候回来,她多煮了些,回自己屋里拿了小包白糖出来,洒了点在西西碗里,西西鼓着眼,笑得合不拢嘴,“吃......吃......” 薛花花笑着捏捏他的脸,舀了一碗,用筷子搅拌均匀了,抱他去堂屋坐下,慢慢喂他。 小碗糊糊剩下一半时,陆明文一崴一崴扶着墙走了进来,讪讪喊了声,“妈,吃饭呢。” 薛花花冷着脸,“你媳妇呢?” 孙宝琴嫁过来从来不干活,都是原主和赵彩芝伺候着,她是没法容忍好吃懒做的儿媳妇的。 陆明文垂着头,小声道,“她回孙家村了,妈……” 陆明文慢慢的走过去,的顺着四方桌坐下,桌上的空碗没收,光线昏暗,只看得清大致的轮廓,当他在房间里听赵彩芝和西西说话就感觉肚子饿了,孙宝琴骂他没出息,连剩饭都不敢吃,当初怎么眼睛瞎看上他了。 他气不过,就把饭给吃了。 偷吃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他大哥趁着他们在地里干活,拿了钥匙偷偷溜回家,将灶房里的剩饭剩菜吃得一干二净,他妈回来,坐在灶房偷偷抹眼泪,哭过事情就过了。 这会看薛花花面无表情他心头才发怵,“妈......”陆明文抿了抿唇,“粥是我吃了的,太饿了,见着碗里有粥忍不住......” 薛花花淡淡扫了他眼,没说话,待喂西西吃饱了,她才端起旁边的碗自己吃,她吃得很慢,时不时搁下筷子看陆明文两眼,然后接着吃,陆明文被她看得发毛,哆哆嗦嗦道,“妈,我......我下次不敢了。” 屋里沉默无声。 今晚有月亮挂在天上,不亮,刚好够他看清楚薛花花的眼,那双如死潭空洞的眼眸深邃了许多,好像积蓄着蓬勃的力量,陆明文颤了颤,不敢与之对视。 良久,薛花花才冷冷开口,“你既然吃过了,就回屋睡觉吧,明早我叫你。”薛花花又说了句。 陆明文眉头一皱,“妈,我没吃饱……” 薛花花摔筷,没个好脸, “你没吃饱?我还没吃饱呢,你们几一年四季不挣工分要我养你们一辈子啊,想吃饱是吧?明天给我干活去,挣了工分再说。” 要不是怕吓着孩子,她非得打陆明文一顿不可,今天偷吃剩饭,明天是不是得出门偷粮食啊?学好容易学坏难,不能惯。 陆明文被骂得哆嗦了下,慌慌张张点头,“好。” 薛花花吃完了才给陆建勋舀了碗糊糊进房间,三个儿子,陆建勋年纪最小,性子也最冲动,刘华仙带人上门吓唬她们,以原主的性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人欺负,陆建勋不同,嚷着枪杆子里出政权就扑了过去,大打出手。 激怒刘华仙,挥起锄头就落了下来,陆建勋伤得最重,到公社医院,血肉模糊得医生看了眼就说没救了,经不住陆建国劝才肯检查,好在有惊无险,除了腿伤得重点,其他还好,额头缝了五针,两只手臂十二针,腿上八针。 不知是不是底子好,陆建勋是三兄弟恢复得最好的,薛花花念他年纪小,让他在家躺着,等伤了再出门。 这时候的人心思没那么复杂,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任你再横再泼辣,自己爸妈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薛花花守着陆建勋吃完饭,借着月光把碗筷洗了,刚抱着西西准备回屋睡觉,不远处传来明明灭灭的火光,薛花花一喜,掂了掂怀里昏昏欲睡的西西,“西西,你妈妈她们回来了,不知给你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把西西放床上,她急忙去灶房烧开水煮荷包蛋,火光在院坝外熄了,响起翠嫂子的笑声,“花花,你家彩芝可给你长脸,又生了个小子呢。” 还没到院坝就看到灶房有火影子了,用不着说,一定是薛花花看见她们回来,在灶房弄吃的,村里许多人吃不饱饭,但该有的人情从没落下过,像她们跑这一趟,回来是要吃荷包蛋的,让陆德文扶赵彩芝进屋躺着,她抱着孩子进灶房给薛花花看。 看见灶台上搁着的鸡蛋和白糖了,翠嫂子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来看看你孙子,我替你烧火。” 话刚说完,孙桂仙已经到凳子上坐下了,“我来我来,花花快看看你孙子去。”只字不提孙宝琴回来又走了的事。 薛花花也懒得问,心思都在小孙子身上。刚生的孩子,小脸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况且光线不明,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乐呵呵的逗了两句,问陆德文在公社的表现。 “好着呢,医生让他干啥就干啥,我和桂仙都没跑腿,回来的路上,他还背了他媳妇一段路。”都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哪儿还能像以前懒散,翠嫂子又说,“我看德文知道勤快了,以后有你享福的。” 薛花花心里不以为然,“我不指望他。” 老天让她重生可不是回来享福的,回来赎罪呢,她没教好自己儿子,眼下给她机会好好教,她啊,非得将他们掰正了不可。 水烧开了,薛花花把孩子给翠嫂子抱着,往锅里打了四个鸡蛋,坏的四个她单独放着,不敢拿出来招待客人。 四个荷包蛋,用斗碗盛着,放了很多糖,吃完了添一碗汤仍人有甜味的那种。 翠嫂子和孙桂仙边吹边小口喝着,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薛花花穷是穷,在人情这块还是大方的。 陆德文面前的是小碗鸡蛋汤,他没奢想里边有鸡蛋有糖,薛花花肯把上边鸡蛋糊捞给他他已经感激涕零了,捧着碗喝了两口,舌头触着硬硬的一块东西,烫得他缩了缩舌头,惊喜的抬起头,“妈,我也有鸡蛋?” 薛花花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神色淡淡的,“半个鸡蛋清,犒劳你的。” 虽是半个,足以让陆德文高兴得手舞足蹈了,他先把汤喝完,又去锅里舀了两碗,就让鸡蛋清在碗里装着,整整两碗汤喝完,他才扬起碗,小口小口品尝鸡蛋,嫩嫩的,滑滑的,差不多大半年没吃过了。 好吃! 他妈没有骗他,想吃饭就得干活,干了活才会给他吃好吃的。 扯了证的尚且能跑,何况是没扯证的。 “那我也不干,我两摆了酒席,她就是我媳妇。”陆明文双手扶着腿,慢慢坐起来,牙齿咬得滋滋响,“妈,宝琴离婚这事孙桂仙肯定知道,我就说大嫂生孩子她跑那么快干啥,原来是做贼心虚呢。” 薛花花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不管有没有人撺掇,宝琴的心不在你这,你死缠烂打也没用,听妈的话,离就离了吧。”陆明文不到二十岁,搁零零年代还在读书,离了也好,脚踏实地过几年,然后找个聊得来的对象结婚,越成熟才会越有责任感,婚姻才会更牢固。 薛花花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老二,咱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宝琴和你大嫂不同,她吃不了苦,妈一天天老了,等妈干不动了,你怎么办?” 她是真盼着陆明文找个能共患难的人过一辈子,而不是掉头就走的孙宝琴。 黑暗中,沉默蔓延开来,两人都没有出声。陆明文想的不同,他想到薛花花老了的处境,他了解孙宝琴,真要回来,肯定整天发脾气闹得家里不安生,薛花花能动的时候还好,真到动不了的那天,孙宝琴肯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甚至还不给饭吃。 以前他估计不在意,经过这两次的事,陆明文犹豫了,“妈,离了婚,估计没人肯跟着我了。” 家里穷,又离过婚,谁愿意嫁给他? “老二,只要你们勤快,条件会慢慢好起来的,还记得你爸死的时候吗,那时候家里多穷?漫山遍野的野菜都被吃光了,只能啃树皮,那么艰苦的日子我们都活下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经过两月的相处,她知道陆明文心软,不懂拒绝人,她轻声细语和他讲道理,他不会听不进去。 果然陆明文很快表了态,“妈,离就离吧,大不了一辈子光棍。” 薛花花拍着他肩膀,严肃的安慰他,“不会的明文,你看马水根,他那个年纪都有人抢着嫁,你比他年轻,好好努力,熬过这几年就好了。”以后,国家会越来越好,人民的日子会富裕起来的。 陆明文没她乐观,只是让他在孙宝琴和薛花花间选一个,以前他会选孙宝琴,现在不会了。只有在最困难的时候才看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又想到了打架那天,薛花花一个劲将他往外边推,她没说话,但他知道是想让他跑,他从没好好帮薛花花干过活,分担过家里的事,但危险来临,她还是本能的选择保护他。 想到薛花花为他受的苦,陆明文鼻头就隐隐泛酸,沙哑着声道,“妈,你累了一天,回房间睡吧。” 薛花花听出他声音不对,心头有些难受,“我睡觉去了,明天我和宝琴她姑说离婚的事。” 劝和不劝离,她不知道将来陆明文会不会怪她,她纯粹不想勉强人,一方妥协来的婚姻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陆明文才十多岁,人生该有很多可能才是。 陆德文在晾尿片,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妈,我回来遇着桂仙婶了,我叫她她也没理我,这事明明她家对不起人。”他都听到了,孙宝琴太不是东西了,去年为了娶她,薛花花咬牙把家里的口粮拿了出来,又给彩礼又办酒席的,她倒好,翻脸无情。 “离了就离了,孙宝琴的性格,不离的话还是明文受苦,对了,你不许在外边乱说,否则我要你好看。”薛花花威胁了句,陆德文急忙保证,“不会不会,妈,你说啥就是啥,我绝对不乱说。” 他挣工分就是想多吃点饭,薛花花生气不给饭吃怎么办。 做好陆明文思想工作,薛花花并没急着和孙桂仙说,农村人淳朴,没有离婚后把彩礼要回来的风俗,但人家不会结了婚半年就离婚,所以她要孙家把粮食还回来,否则离婚的事免谈。 结果才过去半天,孙桂仙就忍不住了,估计看李雪梅背着背篓去了旁边庄稼地,急忙扔了锄头跑过来装模作样帮她扯猪草,“花花,怎么样了?” 薛花花故意钓她胃口,没有吭声。 孙桂仙心里急了,“你和明文说了没,你要不好开口,我跟明文说,他气我没关系,我想明白了,闹成这样,咱们两家就那样了,他恨我无所谓。” 薛花花嘴角扬起抹冷笑,“你想和明文说就去吧,医生说他的脚不能踩地,你注意着,别让他下床。” 孙桂仙一愣,不敢再说找陆明文摊牌的事,万一陆明文受刺激爬下床伤着腿赖在她头上怎么办,她可养不活陆明文,可又不甘心被薛花花牵着鼻子走,心思转了转,又说,“其实宝琴和他没有扯证,之所以让明文表个态,是不想以后两家闹得成了仇人。” 有些话,大家心里明白是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回事,听她假惺惺的为她家考虑,薛花花恼了,当即扔了手里的猪草,用镰刀指着孙桂仙,“孙桂仙,你什么意思,明文和宝琴是摆了酒席的,队长他们可以做见证,怎么着,你孙家想不认账啊......成啊,把我们的聘礼还回来,还有她孙宝琴在家里住了三个月的口粮,一并送过来。” 薛花花的嗓门很大,周围地里干活的人都抬起头望了过来。 孙桂仙急得拉她裤子,“你小点声,这种事很光荣吗?” “不光荣怕什么,丢脸的又不是明文,孙宝琴敢做还不敢认了?她真有种让她自己过来找我,孙桂仙,我把话撂这了,不把粮食还回来,一切免谈,看谁拖着谁。”说完,薛花花提着背篓就走,看得懒得看孙桂仙一眼,真以为没扯证就是有理了?孙桂仙以为她好欺负呢,她就是要闹给大家看,孙宝琴离婚这事要没猫腻她死都不信,肯定是找好下家,急急忙想把陆明文甩了结婚,做错事还敢理直气壮的满嘴大道理,薛花花最讨厌那种人,提着绳子一甩,背篓稳稳当当贴在背上,另只手穿过绳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村民们见薛花花神色不对,纷纷询问,“薛花花同志,怎么和孙桂仙同志吵起来了?” 薛花花抬起头,声音掷地有声,“问孙桂仙,她知道。” 于是,村民们又把目光对准孙桂仙,孙桂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肯多说,见薛花花朝保管室的方向走,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大喊,“花花,你去保管室做什么?” “请假去孙家村。”薛花花背朝着孙桂仙,煞有介事的回答, 薛花花声音洪亮,村民们都听见了,再看孙桂仙,大致猜到什么事,孙宝琴自陆明文他们受伤就回了孙家村,昨个儿回来待了会又走了,孙桂仙是孙宝琴亲姑,两人该是为她的事吵起来的。这件事,很明显孙宝琴做得不对,婆婆丈夫受伤,她不好好照顾着,躲回娘家偷懒,也是薛花花脾气好,换作其他人,早去孙家村闹了。 谁说结了婚还十天半月住娘家的,丢脸! 孙桂仙气得不行,真让薛花花去了孙家村,事情就闹大发了。 “花花,花花,你等等我,我跟你说啊......”孙桂仙气急败坏追上前,好在没到保管室就把人追上了,薛花花手里拿着镰刀,她不敢靠太近,舔着笑劝,“花花,什么事好好说,你去孙家村闹没用,要不你看这样,你说的事我回去问问我大哥,明天给你答复怎么样?” 几十斤粮食,换作谁谁不心疼啊,可是看薛花花的架势,不把粮食拿回来不会善罢甘休,孙桂仙后悔了,当初怎么就傻呼呼答应跑腿呢,薛花花可不是以前的薛花花了,厉害着呢。 薛花花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圆圆的,“五十斤粮食和口粮,一两都不能少,少了我就去闹,大不了闹到公社,让干部们评评理。” 孙桂仙头皮发麻的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改口,“待会我就回去问问,下午就给你答复。” 冲着薛花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件事还是早解决早了事,她马上就请假回孙家村。 薛花花挥了挥镰刀,绷着脸道,“成,我等着,他们要是答应,你下午就把粮食带回来,多少粮食我心里有数,别想骗我。” 孙桂仙抽了口闷气,从牙缝里挤出个“好”字。 她算是见识到薛花花能耐了,甭管谁,能敲诈一个是一个,简直穷疯了! 薛花花不知孙桂仙怎么和孙家人说的,太阳落山时,孙桂仙回来了,背着粮食,脚步沉沉的,惹来许多人围观,薛花花心安理得的收了粮食,还让陆德文去保管室借称称一称,当着孙宝琴的面把话说清楚,“以后孙宝琴和明文没关系了,她要嫁给谁就嫁,大家好聚好散。” 多年来,仁安村没人离过婚,猛地听说有人离婚,村民人像看到了新大陆,议论得热火朝天,连村里三岁小孩子都知道陆明文跟他媳妇离婚了。 这件事,把多日不归家的陆红英都炸了出来! 薛花花和她说了陆明文离婚的事儿,陆红英嘀咕了句,“就不该结这个婚,孙宝琴那种女人,二哥怎么降服得住。” 薛花花忍俊不禁,要说这个家里,最聪明的还是三女儿,遗憾的是,没有人正确的引导她。 67.067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这日, 她在田里拔草,拔了差不多半分田的样子,远处田埂上就跑来个深灰色的中年女人,朝她使劲挥着手, “花花, 花花, 明文媳妇又结婚了......” 薛花花直起腰, 认出是和孙桂仙打成一片的李明霞,态度不冷不热, 声音大得周围田里的人都能听见, “离婚了, 她跟明文没关系了, 你可别乱说。” “人家找了个吃供应粮的, 把你家明文抛弃了,你当妈的咋不急呢?”李明霞拍着大腿, 一脸怒其不争, 薛花花扭头反讽了句,“是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不认为李明霞是为明文好。 腰有点酸,她双手撑着膝盖, 左右扭了扭, 随后继续弯腰拔草。田里泡了几天水, 草根有些松, 拔起来不费劲,拔了的草扔成一坨,下工时再统一抱到田埂上,那儿搁着两个箩筐,装草用的,草晒干了能当柴火烧,家家户户都喜欢得紧, 李明霞在田埂上站了片刻都没见薛花花露出不满,气得直跺脚,以薛花花敲诈人的架势,她以为薛花花会想方设法找孙桂仙大闹,哪儿想到薛花花当个没事人似的。 她朝薛花花吐了口水,风风火火走了。 她一走,挖田的老人就夸薛花花不理她是对的,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头,见不得人好,“花花,你家隔得远些你不知道,她是想拉着你跟孙桂仙干一架呢,她们闹掰了,你别管。” 薛花花不解,“怎么了?” “抢着割猪草啊,她们几个整天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你和陆明媳妇偷懒,队长为了公平让她们去割猪草,几个人先前好得啥似的,听说有轻松的活都想去,说翻脸就翻脸了。”割猪草只有两个人的名额,她们有五人,没得到的三人当然不愿意了,尤其听说孙桂仙得了名额不好好干活请假回孙家村,剩余三人更不高兴了,知道孙宝琴二婚,可不得在薛花花上上眼药水,帮着骂孙桂仙一顿才解气? 薛花花弓着身,扯着嗓门喊,“我家明文和孙宝琴离了,各不相干,管她是二婚还是三婚,与其操那个心,还不如多拔点草,拔了草秧苗长得好,咱能多分到些粮食呢。”说完,拔起草往旁边一甩,草落在田里,啪的声溅起点点水珠,薛花花拍拍手,继续专心拔草。 周围人看她想得明白,不禁竖起大拇指,是啊,谁管她孙宝琴结婚还是离婚,一大堆活等着人干呢。 农村人干活实诚,除了个别偷奸耍滑的情况,大部分都很积极,弯腰久了腰受不住,就到田埂上坐着歇会,田里满是杂草,田埂却不同,除了杂草两边田壁还长了许多折耳根,每年这会儿,村里半大的孩子最爱到处撬折耳根。 人人拿着根削得尖尖的竹棍,一条一条田埂的撬,田埂高低不一,孩子们踩在田里,沿着田壁找,三五个孩子结伴,谁找着了,首先是惊喜的大呼吸引同伴们的目光,然后立即眼疾手快指认属于自己的折耳根,这点很好划分,谁先看见就是谁的,其他人不准撬,谁要不懂规矩撬了,肯定吵架,不仅如此,撬折耳根不是比赛谁撬的多,而是比谁撬出来的根长,为此,孩子们能在田里耗上整整一天。 薛花花把田里的草抱到田埂上晾着,和女同志们坐在树下休息,见撬折耳根的孩子们吵吵闹闹过后专注认真的模样,笑容溢满嘴角,尤其见到田埂上趴着的陆西西,笑意更是控制不住从嘴角蔓延开来,惹得旁边的女同志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明媚的阳光下,一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孩趴在田埂上,手指着田壁,口齿不清喊着什么,田里的女孩扶着田壁,大步往小孩手指的方向走,一大一小,甚是和谐。 认出是陆红英,就有人问薛花花,“花花,我记得红英和我家老四一年生的,十五岁了吧?” 薛花花知道对方的意思,十五岁,可以处对象了,处两年就结婚,十七岁,刚刚好。 在农村,男男女女都结婚早,谁要翻过二十岁没结婚,在人们眼里就是怪物,尤其女孩子,二十岁不结婚的话,越到后边越没人要,就是找,也只能找二婚的男人。 薛花花望着撬折耳根的女儿,笑着说,“红英还小,我想让她大些再说,你家老四说对象了?” “没呢,秋收后再说吧。”这时候处对象,农忙就跑别人家干活去了,所以暂时不着急,“花花,你家明文不说媳妇了?” 孙宝琴都二婚了,陆明文为争口气也该赶紧找一个。 薛花花摇头,“家里条件不好,过两年条件好了再看看吧。”西西头悬在外边,薛花花他不小心一头栽进田里,起身走了过去,扯着嗓子喊道,“西西,到奶奶这边来,奶奶给你抓小鱼。” 人还想说点什么,见薛花花走了,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 薛花花用箩筐网了些小鱼,把箩筐放田里,往里搁根小板凳,西西就坐在板凳上抓箩筐里的小鱼,一个人玩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咯咯笑个不停。 听着孩子清脆的笑声,村民们跟着笑了,孩子永远是父母们奋斗的动力,想到自己儿孙,不由得干劲十足,精神好了,边干活边聊天,聊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很多人骂孙宝琴不是东西,前脚离婚后脚就结,两人肯定早就搭上了。 陆明文被戴绿帽子了。 要她们说,也就薛花花好说话,只要回彩礼和孙宝琴在陆家的口粮就算了,搁她们身上,非得带人过去把孙宝琴抓回来不可,想离婚,门都没有。 人们向来同情弱者,孙宝琴不结婚,人们觉得薛花花做得太过绝情,孙宝琴这一结婚,舆论倒了,纷纷反过来指责孙宝琴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薛花花在旁边听着,并不插话,像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 渐渐,人们安静下来,专心干着手里的活。 女同志拔草,男同志挖田,配合默契,随着太阳越来越晒,人们干活的速度慢了下来,待听到山坡上传来陆建国浑厚嘹亮的喊下工的声音,村民们停下动作,吆喝连天的收工,薛花花抱起西西,拖着箩筐走向田埂,田埂晒着的草不滴水了,她将其装进箩筐,又把田里的草抱上来晒着,和西西等陆德文来接。薛花花毕竟是女人,体力有限,两箩筐干草她没问题,两箩筐湿的,她挑不起。 周围的情况俱是如此,男同志挑着箩筐回家,女同志在原地守着,没等多久陆德文就来了,“妈,你和西西等等,我挑回去马上就来。” 家家户户缺粮又缺柴,如果不把草挑回去晒自家院坝里,下午来就没了,陆德文是挖田的活,下工后得把钉耙还到保管室再出来,他是跑着来的,满脸大汗,接过扁担,把箩筐的绳子挽了两个圈穿过扁担,挑着就走。 陆水生媳妇看着,欣慰的调侃,“德文能干,你妈可算能轻松了,往年你们没看见,你妈挑不动,只能背,背篓压得她背快贴地上去了,谁看了不骂你们兄弟一个个狼心狗肺啊......” 陆德文面红耳赤,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腰肢一闪一闪的大步往家走。 阳光炙热,薛花花将草摊开,抱着西西坐在阴凉的树下,撬折耳根的孩子们不见了身影,光秃秃的田埂上,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西西指着鸟飞走的方向,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薛花花摸摸他的头,柔声教他,“鸟,鸟......” 西西仍是啊啊啊,说不明白。 薛花花又指着田埂上的草,教他念草,树,花...... 将周围的念了个遍,西西皆不会,抬起头,指着从远处走来的陆德文,口吃清晰道,“干活。” 薛花花乐得不行。 陆德文不知薛花花高兴什么,把空箩筐放下,见薛花花搁下陆西西要抱草,他忙制止,“妈,你坐着,我来。” 他胡乱把草往箩筐一塞,压实,几下就搞定了,重新担起扁担,说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妈,他们说孙宝琴早跟别人好上了,要不然不会急着离婚,二弟遭她戴了绿帽,咱得找孙家要个说法。”孙宝琴嫁了个知青,对方是城里户口,有钱有粮,真闹起来,孙宝琴二婚肯定不长久,可以先悄悄找孙家商量,多要些粮食回来,他觉得这个办法好。 他挑着箩筐走得快,许久没听到薛花花的声音,转身一瞧,她牵着西西,边走边掐野菜尖儿,丁点的时间都不肯闲着,想到婶子的话,他心头闷闷地难受,“妈,三妹煮好饭等着,我们先回家吃饭吧。” 婶子说得不错,他们太不是东西了,他妈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哦,来了。”薛花花收回手,抱起西西,大步跟上陆德文的步伐,晃了晃手里的薄荷叶,“下午让姑姑泡水给你喝,撒点白糖,西西吃不吃?” 西西知道白糖是什么了,连连点头。 陆德文还想说孙宝琴的事,对上薛花花冷若冰霜的眸子,不禁打了个颤,“妈,怎么了?” “谁让你去孙家闹的?”知子莫若母,陆德文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这种直接跟人杠上的办法,借他十个脑袋也想不出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 陆德文忙摇头,“没谁没谁,我就说说,不是真的想去。” “我问你听谁说的?”薛花花板着脸,态度非常严肃,陆德文不敢隐瞒,“是明霞婶子......” 薛花花幽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最终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先回家吃饭吧。”脸上不复愤怒而是满脸温和,陆德文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小心翼翼喊了声妈。 “回去吧,什么话回家说。” 饭桌上,看着就自己面前的是半碗野菜粥,陆德文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他又不太明白哪儿错了,孙宝琴给明文戴绿帽子,赔些粮食怎么了,他没错啊。 薛花花认真吃着饭,余光斜着陆德文,冷声道,“自己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把半碗饭添上。” 二十一岁的人,别人说什么不过脑子,迟早被骗去犯罪。 陆红英脑子转得快些,伸腿踢陆德文,“大哥,她以前和孙桂仙好得跟姐妹似的,突然怂恿你去孙家闹肯定没安好心,你做事咋不动脑筋想想呢?” 陆德文脑子一团乱,不太明白陆红英话里的意思,委屈吃了半碗饭就上工去了,心里装着事,干活也不痛快,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旁边的陆通。 陆通家里人多,他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不骂自家人就是骂别人,村里挨家挨户不争气的男男女女都让他妈骂了个遍,陆明文离婚的事儿他想不知道都难。 “德文兄弟,打架解决不了事,赢了要赔医药费进派出所,输了要流血,婶子是怕你受伤,要知道,婶子吃的盐比咱吃的饭多,她说各不相干就各不相干,你就别和她对着干了。”陆通几乎没和薛花花说过话,他这样说,纯粹是他爸妈说薛花花处理这件事干脆果断不吃亏,聪明。 换做其他人,彩礼拿不回来就算了,干一架不一定能占上风。 陆德文虚心的应下,傍晚,他挑着两箩筐草在前边走,诚恳的向薛花花道歉,他不该听别人说风就是雨的,彩礼拿回来婚就算离了,继续纠缠是浪费时间。 “陆通和你说的?”薛花花以为他要三五天才想得明白,人心复杂而自私,以后还会遇着很多这样的事儿,陆德文不长进,以后只会被人当枪把子使,她耐心解释道,“没扯证,孙宝琴对不起明文咱也拿她没办法,打一架也是两败俱伤,李明霞跟孙桂仙闹翻了,想找人为她出口气,她先来田里找我,我没理她,因为我知道,与其和孙桂仙吵一架,去孙家村闹一通,不如多干天活,起码多挣几个工分,多分点粮食,吵架打架能得到什么?” 陆德文小声地说,“什么都得不到?”打不赢又得在床上躺一两月。 “对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做呢?” 陆德文陷入了沉思。 孙宝琴出轨她不觉得气吗?气有什么用,生气不能惩罚别人反而会打断自己生活的节奏,没那个必要。 “妈,我听你的。” 仁安村的田顺着村头连到村尾,薛花花家是独门户,住村尾,母子两抄近路顺着田埂回家,谁知走到一半,听到保管室那边传来陆建国骂人的声音,夹杂着两道哭天抢地的女声。 就薛花花所知,陆建国很多年不曾像现在这样声嘶力竭扯破喉咙的骂过人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做生意是投机倒把,抓到会被批.斗,那些人可是系着命挣钱。 和这种人打交道,薛花花心头紧张不已,她佝偻着背,经过供销社门前,见柜台后的售货员目光炯炯盯着她看,她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快速走向那座不起眼的屋子,抬手叩了叩门。 门打开,是个身形颀长,皮肤黝黑的汉子,他先是四周环视了圈才让薛花花进了屋,“你想卖什么?” 薛花花紧了紧麻袋,轻轻拉开,哑声道,“米。” 三斤六两米,一角六一斤,共五角七毛六,五角八。 薛花花皱了皱眉,小声问道,“不是一角八一斤吗?”村里有人来换过,她知道价格。 “外边查得严,只能给你这个价。”汉子吃定了薛花花不会拒绝,“卖不卖随你,我可是和你说,过几天,价格还会降,你不卖给我,去外边也没人肯买。” 薛花花舍不得,但知道他说的实话,整个丰谷乡就他们做这种生意,下次来他们故意压着价,她也没法子,犹豫半晌,只得点头同意,把米哗哗倒进箩筐,拿了钱就奔出了门,把麻袋塞进右边衣服兜,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售货员站在供销社门口,目光带着些愉悦,薛花花心虚,喊了声老二,过去推着独轮车就往回走,头次做这种事,她紧张得双手尽是汗,直到陆明文问她去干什么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薛花花没瞒他,“去医院要花钱,我卖了几斤米。” 陆明文瞪大眼,随即小心翼翼瞄了眼四周,焦急道,“被抓到是要批.斗的,妈忘记咱村的菊婶了吗?” 薛花花怔了怔,脑海里承载了原主的记忆,菊婶的事当然记得了,菊婶孙子夜里发高烧,连夜送到医院,医生看她们拿不出钱不肯给孩子输液,菊婶没办法回家背了小背篓粮食到乡里卖,此后,一到用钱的时候菊婶就卖粮,有次被公社干部逮个正着,此后每个月都要和以前的地主一起接受批.斗。弄得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了。 她打了个冷颤,对上陆明文担忧的目光,小声道,“总不能不医你的腿吧。” 陆明文抿了抿唇,良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薛花花说道,“要是真被揭发,妈就说是我干的,我不怕被批.斗......” “嘘,小点声,你看街上空荡荡的哪儿有人,咱不说,谁都不会说的。”想到供销社女售货员的眼神,薛花花心里有些没底,但进了医院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医生说陆明文的腿脱臼了,掰正后得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会经常脱臼。 薛花花把情况和陆建国说明后,陆建国没有说什么,下午安排了另外个女同志和她一块割猪草,村里的女知青,李雪梅,最早来村里的知青,年前和陆建设小儿子陆明结了婚,这会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队长估计也是看在李雪梅踏实的份上,村里的女知青普遍心气高,看不起农村人,张口闭口就是城里怎么怎么样。 李雪梅不同,她不爱聊城里的生活,待人也客客气气的,得到村民们一致好评,但听其他知青说,她家里成分不好,爸妈在几年前死了,留下个在农场劳改的爷爷,跟陆明结婚,陆明妈死活不同意来着,说她是拖油瓶,拖累陆明。 但不影响两口子感情,年后两人还去农场看李雪梅爷爷了,听说老头子对这个孙女婿非常喜欢,当然,最后句话是陆建设媳妇说的。 李雪梅估计认识她,好几次想和她说话,不知顾忌什么,给咽了回去。 薛花花没有多想,傍晚回到家,看到竹竿上晾着的黑不啦叽的尿片,她头疼的喊了声,“老大,尿片是像你这么洗的?”屎都没洗干净,能用吗? 陆德文讶异的抬起头,顺着薛花花的视线看向竹竿,光是看着就觉得一股臭味往鼻子里钻,他揉了揉鼻子,“颜色太深了,洗不出来。” 用棒槌捶都没用,手搓估计更搓不干净。 薛花花掀着眼皮倪了他眼,“洗个尿片都洗不干净还有什么用,重新洗,洗不干净别吃饭。” 陆德文塌着背,轻轻哦了声,把尿片收进盆里,重新去了池子边。 中午煮的野菜糊糊剩下些,薛花花添了些水,将其熬稀,晚上将就着吃,至于赵彩芝和西西的,她是重新煮的,仍旧往里撒了白糖,端进房间给赵彩芝,她则在一边喂西西。 “妈,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上工吧,我背着东东干活不会耽误的。”生了西西,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薛花花不答应,“东东小,你照顾好他才是紧要的,没到农忙,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对了,这两天事情多,你生了的事还没让人给你娘家捎信,等会我和德文说说,让他问问村里这两天有没有要去那边的。” 农村人通信,全靠乡亲们带话,好在不是急事,拖个三五几天不影响。 正说着话,外边来了人,‘花花’“花花”的喊她。 薛花花抱着西西走出去,却看孙桂仙满脸是笑的站在院坝里,像是有什么喜事。 “桂仙嫂子,你怎么来了,快来坐。”家里有些黑,薛花花就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把西西放在她腿间,拿着碗,慢慢喂他吃饭。 孙桂仙四下瞄了眼,挨着薛花花坐下,眼睛落在柴篷堆得高高的柴捆上,“花花啊,听说明文脚又伤着了?不是都能上工了吗,怎么又伤着了?” 说起来,陆明文还得叫孙桂仙声姑姑,可能孙宝琴不在家的缘故,孙桂仙并不怎么来,听她问起陆明文脚伤,她眉心跳了跳,“是不是宝琴不回来了?”不怪她多想,农村骗婚的情况不少,尤其在八九十年代,昨天领证今天就跟人跑了的现象在农村司空见惯。 孙桂仙神色一僵,“我好久没回去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就是来问问明文的情况。” 薛花花凝视着她看了片刻,直到孙桂仙心虚的低下头她才收回目光,心底大致有数,孙宝琴不想跟陆明文过了,害怕自己回来她们不肯放人,让孙桂仙来探探她们的口风。老实说,孙宝琴回不回来她还真不在意,以心易心,别人怎么对待她她怎么对待别人。 一家人受伤,都是赵彩芝和陆红英撑起这个家的,最苦难的时候没想过吃孙宝琴一顿饭,何况是现在。 “桂仙嫂子,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先回去,我跟明文说说,他没意见的话我也没意见。” 孙桂仙看薛花花如此通情达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孙宝琴跟陆明文处对象她就不看好,不说孙宝琴好吃懒做,陆明文跟很多女同志纠缠不清,今天帮这个干活,明天帮那个干活,色眯眯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孙宝琴不听她的话,死活要嫁。 现在好了,结婚不到一年就反悔了。 她觉得那个丢脸啊。 在农村,不管扯证不扯证,摆了酒席就算结婚,孙宝琴这个做法,和离婚没什么两样,而在农村人眼里,离婚是比结婚还要严肃的事,离了婚,如果孙家有其他儿子女儿跟人处对象,人家就会说孙家有个女儿是离过婚的,打心里瞧不起孙家,会觉得孙家人不安分。 可是,想到孙宝琴的情况,孙桂仙又高兴又无奈,不跟薛花花她们沟通后,之后还得闹出更丢脸的事儿来。 “花花啊,咱乡里乡亲的,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喜欢明文来着,他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又孝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哪.....” 薛花花打断她,“桂仙嫂子,天快黑了,明天还得干活,你赶紧回去吧。” 她不是巧言如簧之人,说不来场面话。既然都这样,没必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陆明文听到并不会高兴。 孙桂仙觉得薛花花摆脸色,态度跟着冷淡许多,拉着脸道,“成,那你和明文说说,商量好了跟我说声。” 来时孙桂仙没底气,这会看薛花花这副样子,觉得她就是活该,孙宝琴又找了个知青怎么了,人家读过书,有文化,稍微是个明白人就不会继续跟着陆明文过苦日子,她抖了抖裤脚,大摇大摆走了。 薛花花侧身,视线扫过田坎上的草,弯腰割了起来,“知道得不多,你是不是知道啥,跟我说说。”陆红英肯定是被人冤枉的,原主虽没空教育孩子,但几个孩子都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 注意到孙桂仙怨毒仇恨的目光,李雪梅推了推她背篓,示意去前边说。 孙桂仙没个好气怒瞪着李雪梅,刚想呛她两句,余光瞥见田埂上的刘玉芳,咬咬牙,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刘云芳仗着儿子多,腰板硬,出了名的你说一句她骂十句的那种,孙桂仙不想跟她杠上,只是要她放弃挤兑薛花花的机会,她舍不得。 眼神落在前边田里的女知青身上,心思转了转,扯着嗓子喊,“罗知青,罗知青,你不是说陆红英偷了你东西吗?她妈来了,有什么话你跟她妈说啊。” 弯腰拔秧苗的女知青慢慢直起身来,把秧苗顺着放进箩筐,搓着手里的泥,高声回道,“婶子,红英说没拿,估计我放在哪儿自己给忘了,等我再找找吧。”她丢的是本俄语书籍,陆红英看不懂,拿来也没用......只是想到里边夹着的信,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信的内容闹到城里,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孙桂仙挑拨离间失败,重重呸了句,又把矛头对准薛花花,“花花,你女儿手脚不干净,去知青房住几天就偷了人家东西,不是我说你啊,干活要紧,孩子们也要管啊。”说到最后,竟是一副疾首痛心扼腕痛惜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她多替薛花花难过呢。 68.068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薛花花拍了拍陆明文肩膀, 将独轮车停在布满裂痕的土墙边,“你坐着等会,我办点事。” 家里仅有的钱赵彩芝生孩子已经花完了, 陆明文看病拿不出钱的话,医生不会开药, 她知道供销社旁边的黑屋子有人偷偷收粮食, 价钱给得低, 要不是等钱急用的人不会来, 供销社的米二角四一斤, 而收购她们的米只给一角七八,一斤就差了六七分, 谁心里都会舍不得。 做生意是投机倒把, 抓到会被批.斗,那些人可是系着命挣钱。 和这种人打交道, 薛花花心头紧张不已,她佝偻着背, 经过供销社门前,见柜台后的售货员目光炯炯盯着她看,她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 快速走向那座不起眼的屋子,抬手叩了叩门。 门打开, 是个身形颀长, 皮肤黝黑的汉子, 他先是四周环视了圈才让薛花花进了屋,“你想卖什么?” 薛花花紧了紧麻袋,轻轻拉开,哑声道,“米。” 三斤六两米,一角六一斤,共五角七毛六,五角八。 薛花花皱了皱眉,小声问道,“不是一角八一斤吗?”村里有人来换过,她知道价格。 “外边查得严,只能给你这个价。”汉子吃定了薛花花不会拒绝,“卖不卖随你,我可是和你说,过几天,价格还会降,你不卖给我,去外边也没人肯买。” 薛花花舍不得,但知道他说的实话,整个丰谷乡就他们做这种生意,下次来他们故意压着价,她也没法子,犹豫半晌,只得点头同意,把米哗哗倒进箩筐,拿了钱就奔出了门,把麻袋塞进右边衣服兜,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售货员站在供销社门口,目光带着些愉悦,薛花花心虚,喊了声老二,过去推着独轮车就往回走,头次做这种事,她紧张得双手尽是汗,直到陆明文问她去干什么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薛花花没瞒他,“去医院要花钱,我卖了几斤米。” 陆明文瞪大眼,随即小心翼翼瞄了眼四周,焦急道,“被抓到是要批.斗的,妈忘记咱村的菊婶了吗?” 薛花花怔了怔,脑海里承载了原主的记忆,菊婶的事当然记得了,菊婶孙子夜里发高烧,连夜送到医院,医生看她们拿不出钱不肯给孩子输液,菊婶没办法回家背了小背篓粮食到乡里卖,此后,一到用钱的时候菊婶就卖粮,有次被公社干部逮个正着,此后每个月都要和以前的地主一起接受批.斗。弄得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了。 她打了个冷颤,对上陆明文担忧的目光,小声道,“总不能不医你的腿吧。” 陆明文抿了抿唇,良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薛花花说道,“要是真被揭发,妈就说是我干的,我不怕被批.斗......” “嘘,小点声,你看街上空荡荡的哪儿有人,咱不说,谁都不会说的。”想到供销社女售货员的眼神,薛花花心里有些没底,但进了医院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医生说陆明文的腿脱臼了,掰正后得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会经常脱臼。 薛花花把情况和陆建国说明后,陆建国没有说什么,下午安排了另外个女同志和她一块割猪草,村里的女知青,李雪梅,最早来村里的知青,年前和陆建设小儿子陆明结了婚,这会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队长估计也是看在李雪梅踏实的份上,村里的女知青普遍心气高,看不起农村人,张口闭口就是城里怎么怎么样。 李雪梅不同,她不爱聊城里的生活,待人也客客气气的,得到村民们一致好评,但听其他知青说,她家里成分不好,爸妈在几年前死了,留下个在农场劳改的爷爷,跟陆明结婚,陆明妈死活不同意来着,说她是拖油瓶,拖累陆明。 但不影响两口子感情,年后两人还去农场看李雪梅爷爷了,听说老头子对这个孙女婿非常喜欢,当然,最后句话是陆建设媳妇说的。 李雪梅估计认识她,好几次想和她说话,不知顾忌什么,给咽了回去。 薛花花没有多想,傍晚回到家,看到竹竿上晾着的黑不啦叽的尿片,她头疼的喊了声,“老大,尿片是像你这么洗的?”屎都没洗干净,能用吗? 陆德文讶异的抬起头,顺着薛花花的视线看向竹竿,光是看着就觉得一股臭味往鼻子里钻,他揉了揉鼻子,“颜色太深了,洗不出来。” 用棒槌捶都没用,手搓估计更搓不干净。 薛花花掀着眼皮倪了他眼,“洗个尿片都洗不干净还有什么用,重新洗,洗不干净别吃饭。” 陆德文塌着背,轻轻哦了声,把尿片收进盆里,重新去了池子边。 中午煮的野菜糊糊剩下些,薛花花添了些水,将其熬稀,晚上将就着吃,至于赵彩芝和西西的,她是重新煮的,仍旧往里撒了白糖,端进房间给赵彩芝,她则在一边喂西西。 “妈,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上工吧,我背着东东干活不会耽误的。”生了西西,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薛花花不答应,“东东小,你照顾好他才是紧要的,没到农忙,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对了,这两天事情多,你生了的事还没让人给你娘家捎信,等会我和德文说说,让他问问村里这两天有没有要去那边的。” 农村人通信,全靠乡亲们带话,好在不是急事,拖个三五几天不影响。 正说着话,外边来了人,‘花花’“花花”的喊她。 薛花花抱着西西走出去,却看孙桂仙满脸是笑的站在院坝里,像是有什么喜事。 “桂仙嫂子,你怎么来了,快来坐。”家里有些黑,薛花花就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把西西放在她腿间,拿着碗,慢慢喂他吃饭。 孙桂仙四下瞄了眼,挨着薛花花坐下,眼睛落在柴篷堆得高高的柴捆上,“花花啊,听说明文脚又伤着了?不是都能上工了吗,怎么又伤着了?” 说起来,陆明文还得叫孙桂仙声姑姑,可能孙宝琴不在家的缘故,孙桂仙并不怎么来,听她问起陆明文脚伤,她眉心跳了跳,“是不是宝琴不回来了?”不怪她多想,农村骗婚的情况不少,尤其在八九十年代,昨天领证今天就跟人跑了的现象在农村司空见惯。 孙桂仙神色一僵,“我好久没回去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就是来问问明文的情况。” 薛花花凝视着她看了片刻,直到孙桂仙心虚的低下头她才收回目光,心底大致有数,孙宝琴不想跟陆明文过了,害怕自己回来她们不肯放人,让孙桂仙来探探她们的口风。老实说,孙宝琴回不回来她还真不在意,以心易心,别人怎么对待她她怎么对待别人。 一家人受伤,都是赵彩芝和陆红英撑起这个家的,最苦难的时候没想过吃孙宝琴一顿饭,何况是现在。 “桂仙嫂子,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先回去,我跟明文说说,他没意见的话我也没意见。” 孙桂仙看薛花花如此通情达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孙宝琴跟陆明文处对象她就不看好,不说孙宝琴好吃懒做,陆明文跟很多女同志纠缠不清,今天帮这个干活,明天帮那个干活,色眯眯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孙宝琴不听她的话,死活要嫁。 现在好了,结婚不到一年就反悔了。 她觉得那个丢脸啊。 在农村,不管扯证不扯证,摆了酒席就算结婚,孙宝琴这个做法,和离婚没什么两样,而在农村人眼里,离婚是比结婚还要严肃的事,离了婚,如果孙家有其他儿子女儿跟人处对象,人家就会说孙家有个女儿是离过婚的,打心里瞧不起孙家,会觉得孙家人不安分。 可是,想到孙宝琴的情况,孙桂仙又高兴又无奈,不跟薛花花她们沟通后,之后还得闹出更丢脸的事儿来。 “花花啊,咱乡里乡亲的,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喜欢明文来着,他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又孝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哪.....” 薛花花打断她,“桂仙嫂子,天快黑了,明天还得干活,你赶紧回去吧。” 她不是巧言如簧之人,说不来场面话。既然都这样,没必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陆明文听到并不会高兴。 孙桂仙觉得薛花花摆脸色,态度跟着冷淡许多,拉着脸道,“成,那你和明文说说,商量好了跟我说声。” 来时孙桂仙没底气,这会看薛花花这副样子,觉得她就是活该,孙宝琴又找了个知青怎么了,人家读过书,有文化,稍微是个明白人就不会继续跟着陆明文过苦日子,她抖了抖裤脚,大摇大摆走了。 正想着,竹林边就有人扯着嗓门喊她,声音尖锐嘹亮,惊得树上的鸟儿四处乱飞,薛花花耳朵震了震,以前没少在村里听到这声音,猛地听她喊自己名字,不太习惯,陆德文也是如此,刘云芳出了名的泼辣,隔壁几个生产队说起她没有不害怕的,整天坐在院坝外的石墩上骂人,村头村尾都能听见,忽然喊薛花花,他心跳漏了半拍,“妈,云芳婶子叫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云芳站在竹林下,见田埂上的两人停着没动,深吸口气,以更高音量喊道,“花花,花花,快来保管室,队长找你有话说。” 薛花花回过神,隔着长长的田埂,扯开了嗓门,“云芳嫂子,啥事啊?”她肩上背着沉甸甸的草,绕到保管室要多走三段田埂,没什么大事的话,明早上工再说。 话刚落,随着刘云芳的声音响起,竹林间飞出许多鸟来,“猪病了,队长说问问你,赶紧的啊,我先去猪场了啊。”孙桂仙死鸭子嘴硬,猪明明是她照顾不好生病的,偏咬着李雪梅和薛花花不放,李雪梅是城里人,脸皮厚不过她,薛花花可不是。 等薛花花来了,她非撕烂孙桂仙那张嘴不可。 猪场外聚集了许多人,年纪稍长的老人抱着孩子站在猪圈外,看着里边的猪愁眉不展,其中一头猪软趴趴的睡在角落里,全身泛红,草丢到它嘴边嗅都不嗅一下,哪儿像其他三只抢得欢实。猪是村民们过年的精神动力,猪场里的四头猪,一头猪村里杀了分来吃,其余三头拉到供销社换钱,一年到头,村民们就指望猪分钱。 得知今年分的钱会少,村民们能不唉声叹气吗? 人越来越多,俱都是先看两眼猪,然后怒气冲冲指着孙桂仙二人鼻子骂。 其中,以刘云芳的声音最尖,最具穿透力,薛花花一直脚刚踏进猪场呢,就听到刘云芳咆哮的嗓音从众多骂声中脱颖而出,直穿云霄。 “不要脸的黑心肝,自己犯了错怪陆明家的,仗着她年轻不跟你骂是不是,来啊,什么话冲着老娘来,老娘还怕你个懒货不成?”刘云芳戳着孙桂仙脑门,唾沫直飞向孙桂仙侧脸,众人看她恼羞成怒的阵仗,反倒不说话了。 说了也被盖住了。 孙桂仙和另一割猪草的女同志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人一脸灰土之色,来时听到她们的哭声,这会儿倒是没有了。 有人发现薛花花来了,忙推旁边的陆建国,小声提醒,“队长,花花同志来了。” 陆建国铁青着脸,凝重的抬起头,猪生病是怎么造成的他大致有数,薛花花负责割猪草时,猪场里的猪草堆得满满的,猪圈一天扫三次,再看看现在,猪草没了不说,猪圈臭烘烘的,孰是孰非,他心中自有定论。 叫薛花花来,不过为了公平。 “薛花花同志,你先去看看猪圈里的猪。” 薛花花放下后背背篓,依言走向猪场,用不着细看,她就看出有头猪不对劲了,焉哒哒的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睁着,她问陆建国,“怎么了?” 陆建国绷着脸,“孙桂仙同志说是你没照顾好的原因。” 薛花花乐了,她下田干好几天活了,真是她的原因猪不会等到现在才露出病症来,她走向蹲在地上抱头不言的孙桂仙,语气平静,“你说是我偷懒没照顾好猪才导致猪生病的?” 孙桂仙松开手,仰头望着波澜不惊的薛花花,眼里没有丁点惧怕,她笃定薛花花说不过她,扯着嗓子义正言辞的喊,“不就是你?整天跟陆明家的坐在猪场里偷懒,我偷偷遇着过好几次,就是你的原因。” 薛花花就是个软柿子,任由人搓扁揉圆,儿媳妇跟人跑了都不敢吭声,这会敢说什么?孙桂仙呸了句,抬手指着薛花花,拼声音大似的怒吼道,“就是你......” 最后一字落下,薛花花一脚踹了过去,在孙桂仙没回过神时左右扇了两巴掌,拽着她衣领将她推出去,“老娘忍你很久了,平时跟特务似的监视我们就算了,今天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真以为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说着,又补了两脚。 薛花花打人又快又狠,周围很多人都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三棍子憋不出一句话的薛花花会直接动手。包括陆建国,他都忘记要制止薛花花。 孙桂仙摊在地上,捂着疼痛不已的脸,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双目充血的瞪着薛花花,爬起来就要跟她拼命,“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龇牙咧嘴的朝薛花花扑过去,薛花花顺势抄起旁边男同志手里的钉耙就往孙桂仙挥,眼神凌厉,语气阴沉,“我打你怎么了,就你这煽风点火带坏生产队风气的作风,打你就矫正不良风气,传到公社,干部还会表扬我,来啊,我要怕了你跟你姓。” 有些事,她不计较是情势所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落她手里就算了,要落她手里,她变本加厉的还回来,还让对方挑不到她半句错。 薛花花神色肃然,一脸正义,刘云芳愣了愣,猛拍大腿附和,“薛花花同志说得对,天天在田地里干活的哪儿有时间跑猪场来,孙桂仙说看见薛花花同志偷懒,分明是自己偷懒吧。”为了自己儿媳妇,刘云芳无论如何都要帮薛花花,又说道,“孙桂仙同志老大不小了,这么做要不得,以后咱村里都学着偷懒骗工分,地里的庄稼怎么办,该打。” 刘云芳表了态,陆家亲戚立马站在她这边指责孙桂仙自己偷奸耍滑怪别人,说起猪圈的猪,更是同仇敌概怒不可止,跟斗.地主似的批.斗.起孙桂仙来。 薛花花把钉耙还回去,拍拍手,镇定自若的走向自家背篓,“队长,还是赶紧把猪送到公社请人看看吧,估计还有救。”医疗条件落后,家禽生病几乎没有救治得回来的,所以人们就抱着放弃的心态,其实不然,公社有负责这方面的医生,救得过来。 陆建国一震,忙叫副业队长带两个人挑着猪去公社看看。 天儿渐渐黑了,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骂孙桂仙的村民见队长安排好工作,继续待着于事无补,去保管室还了锄具,都往自个儿家走。说起薛花花打孙桂仙,许多人拍手称快,就孙桂仙在村里黑白颠倒煽风点火的事,搁谁身上不找她吵一架啊,薛花花能忍,憋到今天才发泄出来。 不过,这件事让村民们对薛花花重新有了认识,平时不说话,真到紧要关头,厉害起来可是个人物,打鬼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那种。 陆德文也被薛花花震惊到了,脑海里浮现出薛花花踹孙桂仙时居高临下的姿态,眉眼滑过的戾气,他觉得,哪怕孙桂仙一个字不说,薛花花也会想方设法扇她两耳光,他说不出原因,就是这么觉得。 回到家,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陆红英一说,陆红英哼了哼,“妈做得对,那种人就该打,她孙宝琴红杏出墙就算了,还到处诋毁咱家的不对,把脏水泼到妈头上,不打她打谁,大哥,咱妈没受伤吧?” 陆德文摇头,就薛花花那盛气凌人的架势,两个孙桂仙都不是她对手,想到此,脸上尽是自豪,“咱妈是谁,钉耙一挥,孙桂仙躲都躲不赢呢,其他人都帮着咱妈,受不了伤。”而且薛花花速度多快啊,他不过眨了下眼,他妈手脚都用上了。 房间里的陆明文听到这话,忙喊陆德文进屋背他,他要出来透透气。 天儿已经黑了,借着月光,堂屋还算明亮,干活的一碗饭,不干活的半碗饭,陆明文端着碗,难得没风卷残云般开动,而是把碗推给薛花花,少有的孝顺,“妈,你今天累着了,我的给你吃。” 薛花花握着筷子的动作僵了僵,嘴角抽搐不已,“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这话?” 不就是听说她打了孙桂仙为他报仇了吗,以为她不知道呢。 陆明文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随后表决心,“妈,以后我一定对你好,谁打你我第一个扑过去打他。” “用不着,赶紧吃饭。”薛花花把碗推还给他,想了想,还是得借此事教教他们,“妈打她是看她不爽很久了,孙家的事妈知道你心里卡着根刺难受,妈也难受,这不没找着机会吗,今天她好死不死往妈枪口上撞,妈还能放过她?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看看妈,打她出了气,她连还手都不敢,多解气!” 陆德文崇拜的点头,是呢,全村人都说薛花花打得对,好像打人是多么正义的件事情似的,薛花花太厉害了。 闹到这份上,薛花花跟孙桂仙的梁子是结下了,尤其第二天,队长把全村的人叫到保管室开会,点名要她和李雪梅负责猪场的活后,孙桂仙气得眼珠快跳出来了。 组织有分配,薛花花义不容辞的接受安排,有些女同志有意见也没用,谁让孙桂仙做了个不好的表率呢,养猪是大事,交到没责任心的人手里陆建国不放心,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这段时间,猪长得好,交给她两陆建国放心。 积极分子刘云芳立刻表示赞同,带着一拨陆家人点头。 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李明霞在田埂上站了片刻都没见薛花花露出不满,气得直跺脚,以薛花花敲诈人的架势,她以为薛花花会想方设法找孙桂仙大闹,哪儿想到薛花花当个没事人似的。 她朝薛花花吐了口水,风风火火走了。 她一走,挖田的老人就夸薛花花不理她是对的,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头,见不得人好,“花花,你家隔得远些你不知道,她是想拉着你跟孙桂仙干一架呢,她们闹掰了,你别管。” 薛花花不解,“怎么了?” “抢着割猪草啊,她们几个整天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你和陆明媳妇偷懒,队长为了公平让她们去割猪草,几个人先前好得啥似的,听说有轻松的活都想去,说翻脸就翻脸了。”割猪草只有两个人的名额,她们有五人,没得到的三人当然不愿意了,尤其听说孙桂仙得了名额不好好干活请假回孙家村,剩余三人更不高兴了,知道孙宝琴二婚,可不得在薛花花上上眼药水,帮着骂孙桂仙一顿才解气? 薛花花弓着身,扯着嗓门喊,“我家明文和孙宝琴离了,各不相干,管她是二婚还是三婚,与其操那个心,还不如多拔点草,拔了草秧苗长得好,咱能多分到些粮食呢。”说完,拔起草往旁边一甩,草落在田里,啪的声溅起点点水珠,薛花花拍拍手,继续专心拔草。 周围人看她想得明白,不禁竖起大拇指,是啊,谁管她孙宝琴结婚还是离婚,一大堆活等着人干呢。 农村人干活实诚,除了个别偷奸耍滑的情况,大部分都很积极,弯腰久了腰受不住,就到田埂上坐着歇会,田里满是杂草,田埂却不同,除了杂草两边田壁还长了许多折耳根,每年这会儿,村里半大的孩子最爱到处撬折耳根。 人人拿着根削得尖尖的竹棍,一条一条田埂的撬,田埂高低不一,孩子们踩在田里,沿着田壁找,三五个孩子结伴,谁找着了,首先是惊喜的大呼吸引同伴们的目光,然后立即眼疾手快指认属于自己的折耳根,这点很好划分,谁先看见就是谁的,其他人不准撬,谁要不懂规矩撬了,肯定吵架,不仅如此,撬折耳根不是比赛谁撬的多,而是比谁撬出来的根长,为此,孩子们能在田里耗上整整一天。 69.069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来的是翠嫂和孙桂仙, 后者见薛花花盯着门口的女人,忙上前说话, “花花,德文媳妇呢, 得赶紧去公社医院啊……” 薛花花收回视线落在孙宝琴身上的视线,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不过生孩子更重要,她让孙桂仙等一下, 自己进了屋, 她住的房间大,除了床,还有间大柜子,大柜子旁边有两个大坛子, 坛口垫着块稻草编的垫子, 垫子上压着块石头,她把石头抱下来, 拿下草垫, 蹲下身, 将手了伸进去, 摸很久摸了块黑漆漆的碎步出来,拍了拍上边的灰, 快速走了出去, 把碎步交给其中身材瘦些的女人, “翠嫂子, 彩芝的事儿就麻烦你们了,钱给德文我不放心,你帮他拿着。” 这钱是原主费尽心思攒的,陆明文结婚她都舍不得拿出来,就等着赵彩芝生孩子的时候用,薛花花数过了,一分不多,只够生一个孩子。 翠嫂子讶然的低头,“你不去?” 村里媳妇生孩子,当婆婆的都会到跟前守着,就怕媳妇眼皮子浅把刚生的孙子卖了,这年头,男孩是宝,争着抢着有人养,公社医院外头成天有人晃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逼不得已把男孩给卖了。 建国后,卖孩子是要坐牢的,但两家人偷偷的进行,也不说是卖,就说养不活送人的。 可里头真相如何,村民们心知肚明,只是不嚷嚷开罢了。 翠嫂没想到薛花花竟然不去,她张嘴劝道,“快的话晚上就回来了,你走不动让德文背你去也成。” “不用不用,我就不去了,老二老三还躺着,西西离不开人,我在家守着,多麻烦你们了。”薛花花将碎步塞给翠嫂子,侧目警告了陆德文两句,陆德文哪儿敢说半个不字,一个劲的狂点头。 翠嫂子没再说什么,左右她们照顾得过来,侧身问赵彩芝能不能走,得到点头后,不慌不忙走了。 薛花花回到屋里,抱起西西,问他害不害怕,西西摇头,两岁多的孩子,不怎么会说话,除了喊妈妈爸爸奶奶,只把‘干活’两个字说得清楚。营养跟不上,西西的年龄换她死的年代,都开始上幼儿园了。 薛花花摸摸他的头,带着他去村里借鸡蛋,村里养鸡的人家不多,人都养不活哪儿有粮食养鸡,借了圈也才借到20个,其中有4个是坏的,凑到耳朵边一摇,里边咚咚咚的,她没嫌弃,全收下了。 天擦黑的时候带着西西回家,桌上的半碗野菜粥只剩下光亮光亮的碗,西西指着碗喊了声奶奶。 薛花花冲他摇头,将他放在灶房的柴上坐着,开始烧火做饭。 野菜和玉米面混着煮的,不知道赵彩芝她们啥时候回来,她多煮了些,回自己屋里拿了小包白糖出来,洒了点在西西碗里,西西鼓着眼,笑得合不拢嘴,“吃......吃......” 薛花花笑着捏捏他的脸,舀了一碗,用筷子搅拌均匀了,抱他去堂屋坐下,慢慢喂他。 小碗糊糊剩下一半时,陆明文一崴一崴扶着墙走了进来,讪讪喊了声,“妈,吃饭呢。” 薛花花冷着脸,“你媳妇呢?” 孙宝琴嫁过来从来不干活,都是原主和赵彩芝伺候着,她是没法容忍好吃懒做的儿媳妇的。 陆明文垂着头,小声道,“她回孙家村了,妈……” 陆明文慢慢的走过去,的顺着四方桌坐下,桌上的空碗没收,光线昏暗,只看得清大致的轮廓,当他在房间里听赵彩芝和西西说话就感觉肚子饿了,孙宝琴骂他没出息,连剩饭都不敢吃,当初怎么眼睛瞎看上他了。 他气不过,就把饭给吃了。 偷吃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他大哥趁着他们在地里干活,拿了钥匙偷偷溜回家,将灶房里的剩饭剩菜吃得一干二净,他妈回来,坐在灶房偷偷抹眼泪,哭过事情就过了。 这会看薛花花面无表情他心头才发怵,“妈......”陆明文抿了抿唇,“粥是我吃了的,太饿了,见着碗里有粥忍不住......” 薛花花淡淡扫了他眼,没说话,待喂西西吃饱了,她才端起旁边的碗自己吃,她吃得很慢,时不时搁下筷子看陆明文两眼,然后接着吃,陆明文被她看得发毛,哆哆嗦嗦道,“妈,我......我下次不敢了。” 屋里沉默无声。 今晚有月亮挂在天上,不亮,刚好够他看清楚薛花花的眼,那双如死潭空洞的眼眸深邃了许多,好像积蓄着蓬勃的力量,陆明文颤了颤,不敢与之对视。 良久,薛花花才冷冷开口,“你既然吃过了,就回屋睡觉吧,明早我叫你。”薛花花又说了句。 陆明文眉头一皱,“妈,我没吃饱……” 薛花花摔筷,没个好脸, “你没吃饱?我还没吃饱呢,你们几一年四季不挣工分要我养你们一辈子啊,想吃饱是吧?明天给我干活去,挣了工分再说。” 要不是怕吓着孩子,她非得打陆明文一顿不可,今天偷吃剩饭,明天是不是得出门偷粮食啊?学好容易学坏难,不能惯。 陆明文被骂得哆嗦了下,慌慌张张点头,“好。” 薛花花吃完了才给陆建勋舀了碗糊糊进房间,三个儿子,陆建勋年纪最小,性子也最冲动,刘华仙带人上门吓唬她们,以原主的性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人欺负,陆建勋不同,嚷着枪杆子里出政权就扑了过去,大打出手。 激怒刘华仙,挥起锄头就落了下来,陆建勋伤得最重,到公社医院,血肉模糊得医生看了眼就说没救了,经不住陆建国劝才肯检查,好在有惊无险,除了腿伤得重点,其他还好,额头缝了五针,两只手臂十二针,腿上八针。 不知是不是底子好,陆建勋是三兄弟恢复得最好的,薛花花念他年纪小,让他在家躺着,等伤了再出门。 这时候的人心思没那么复杂,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任你再横再泼辣,自己爸妈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薛花花守着陆建勋吃完饭,借着月光把碗筷洗了,刚抱着西西准备回屋睡觉,不远处传来明明灭灭的火光,薛花花一喜,掂了掂怀里昏昏欲睡的西西,“西西,你妈妈她们回来了,不知给你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把西西放床上,她急忙去灶房烧开水煮荷包蛋,火光在院坝外熄了,响起翠嫂子的笑声,“花花,你家彩芝可给你长脸,又生了个小子呢。” 还没到院坝就看到灶房有火影子了,用不着说,一定是薛花花看见她们回来,在灶房弄吃的,村里许多人吃不饱饭,但该有的人情从没落下过,像她们跑这一趟,回来是要吃荷包蛋的,让陆德文扶赵彩芝进屋躺着,她抱着孩子进灶房给薛花花看。 看见灶台上搁着的鸡蛋和白糖了,翠嫂子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来看看你孙子,我替你烧火。” 话刚说完,孙桂仙已经到凳子上坐下了,“我来我来,花花快看看你孙子去。”只字不提孙宝琴回来又走了的事。 薛花花也懒得问,心思都在小孙子身上。刚生的孩子,小脸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况且光线不明,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乐呵呵的逗了两句,问陆德文在公社的表现。 “好着呢,医生让他干啥就干啥,我和桂仙都没跑腿,回来的路上,他还背了他媳妇一段路。”都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哪儿还能像以前懒散,翠嫂子又说,“我看德文知道勤快了,以后有你享福的。” 薛花花心里不以为然,“我不指望他。” 老天让她重生可不是回来享福的,回来赎罪呢,她没教好自己儿子,眼下给她机会好好教,她啊,非得将他们掰正了不可。 水烧开了,薛花花把孩子给翠嫂子抱着,往锅里打了四个鸡蛋,坏的四个她单独放着,不敢拿出来招待客人。 四个荷包蛋,用斗碗盛着,放了很多糖,吃完了添一碗汤仍人有甜味的那种。 翠嫂子和孙桂仙边吹边小口喝着,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薛花花穷是穷,在人情这块还是大方的。 陆德文面前的是小碗鸡蛋汤,他没奢想里边有鸡蛋有糖,薛花花肯把上边鸡蛋糊捞给他他已经感激涕零了,捧着碗喝了两口,舌头触着硬硬的一块东西,烫得他缩了缩舌头,惊喜的抬起头,“妈,我也有鸡蛋?” 薛花花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神色淡淡的,“半个鸡蛋清,犒劳你的。” 虽是半个,足以让陆德文高兴得手舞足蹈了,他先把汤喝完,又去锅里舀了两碗,就让鸡蛋清在碗里装着,整整两碗汤喝完,他才扬起碗,小口小口品尝鸡蛋,嫩嫩的,滑滑的,差不多大半年没吃过了。 好吃! 他妈没有骗他,想吃饭就得干活,干了活才会给他吃好吃的。 仁安村属丘陵地带,坡度较缓,山脚栽种了成片的竹林,往上是稀稀疏疏的树木,其间有条窄窄的小路,是通往山那边生产队的,薛花花沿着小路,认真捡着树上掉下的枯枝,这个时节,人人忙着田地的农活,少有来山里捡柴的,一路走来,她捡着不少晒干的枯枝,她带了几根稻草,把枯枝码好捆起来放进背篓,背在肩上更轻松些。 到半山腰时,她被旁边一簇的绿植吸引,炫耀的阳光下,一粒粒鲜红娇艳的小果子晃着脑袋,如夜空中闪动的星星,光泽而耀眼,她放下背篓,慢慢走了过去,走近了才认出是农村漫山遍野都有的刺泡儿,村里孩子争着抢着摘来吃的小果子。 因刺藤上长满了刺儿,孩子们没少被扎流血,饶是如此,他们仍乐此不疲,田野间的刺泡儿还是青疙瘩许多孩子就按耐不住摘来吃了,若有哪处的刺泡儿成熟为红色,会让孩子们惊呼不已,哪怕是大人不允许的山坡,她们也会偷偷爬上去摘。 薛花花伸手稳住枝干,避着刺儿,小心翼翼摘下放进右边的衣兜,陆建勋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妈站在杂草深处,光打在她头上,发黄的头发染上了层金色,陆建勋喊了声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这不是刺泡儿吗?妈摘这个做什么?” 小孩们闲来无事喜欢摘这个吃,大人们却是不太喜欢的,酸溜溜的,牙齿受不住。而且摘刺泡儿费事,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去地里挖两锄头地呢。 见是他,薛花花没有停下,刺泡儿多,她挑大的红的摘,“西西该会喜欢,摘回去给他尝尝。”农村人眼里不值钱的野果子,营养相当丰富,她记得清扫街道时遇着有卖的,二十九块钱一小盒,买的人多得很,她好奇问了两句才知其价值。 陆建勋两根手指提着叶子,尖着拇指去摘,薛花花失笑,“你在边上站着,你这样,最容易被扎到了。” 话声刚落,就听陆建勋‘哎哟’一声,食指果真被扎到了,薛花花赶紧让他走开,“快出去,我摘不了多少,很快就好了,对了,你怎么来了?脚好了?” 70.070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不认为李明霞是为明文好。 腰有点酸, 她双手撑着膝盖,左右扭了扭, 随后继续弯腰拔草。田里泡了几天水,草根有些松, 拔起来不费劲,拔了的草扔成一坨, 下工时再统一抱到田埂上,那儿搁着两个箩筐,装草用的,草晒干了能当柴火烧,家家户户都喜欢得紧, 李明霞在田埂上站了片刻都没见薛花花露出不满, 气得直跺脚,以薛花花敲诈人的架势,她以为薛花花会想方设法找孙桂仙大闹, 哪儿想到薛花花当个没事人似的。 她朝薛花花吐了口水,风风火火走了。 她一走,挖田的老人就夸薛花花不理她是对的,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头, 见不得人好, “花花, 你家隔得远些你不知道, 她是想拉着你跟孙桂仙干一架呢, 她们闹掰了,你别管。” 薛花花不解,“怎么了?” “抢着割猪草啊,她们几个整天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你和陆明媳妇偷懒,队长为了公平让她们去割猪草,几个人先前好得啥似的,听说有轻松的活都想去,说翻脸就翻脸了。”割猪草只有两个人的名额,她们有五人,没得到的三人当然不愿意了,尤其听说孙桂仙得了名额不好好干活请假回孙家村,剩余三人更不高兴了,知道孙宝琴二婚,可不得在薛花花上上眼药水,帮着骂孙桂仙一顿才解气? 薛花花弓着身,扯着嗓门喊,“我家明文和孙宝琴离了,各不相干,管她是二婚还是三婚,与其操那个心,还不如多拔点草,拔了草秧苗长得好,咱能多分到些粮食呢。”说完,拔起草往旁边一甩,草落在田里,啪的声溅起点点水珠,薛花花拍拍手,继续专心拔草。 周围人看她想得明白,不禁竖起大拇指,是啊,谁管她孙宝琴结婚还是离婚,一大堆活等着人干呢。 农村人干活实诚,除了个别偷奸耍滑的情况,大部分都很积极,弯腰久了腰受不住,就到田埂上坐着歇会,田里满是杂草,田埂却不同,除了杂草两边田壁还长了许多折耳根,每年这会儿,村里半大的孩子最爱到处撬折耳根。 人人拿着根削得尖尖的竹棍,一条一条田埂的撬,田埂高低不一,孩子们踩在田里,沿着田壁找,三五个孩子结伴,谁找着了,首先是惊喜的大呼吸引同伴们的目光,然后立即眼疾手快指认属于自己的折耳根,这点很好划分,谁先看见就是谁的,其他人不准撬,谁要不懂规矩撬了,肯定吵架,不仅如此,撬折耳根不是比赛谁撬的多,而是比谁撬出来的根长,为此,孩子们能在田里耗上整整一天。 薛花花把田里的草抱到田埂上晾着,和女同志们坐在树下休息,见撬折耳根的孩子们吵吵闹闹过后专注认真的模样,笑容溢满嘴角,尤其见到田埂上趴着的陆西西,笑意更是控制不住从嘴角蔓延开来,惹得旁边的女同志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明媚的阳光下,一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孩趴在田埂上,手指着田壁,口齿不清喊着什么,田里的女孩扶着田壁,大步往小孩手指的方向走,一大一小,甚是和谐。 认出是陆红英,就有人问薛花花,“花花,我记得红英和我家老四一年生的,十五岁了吧?” 薛花花知道对方的意思,十五岁,可以处对象了,处两年就结婚,十七岁,刚刚好。 在农村,男男女女都结婚早,谁要翻过二十岁没结婚,在人们眼里就是怪物,尤其女孩子,二十岁不结婚的话,越到后边越没人要,就是找,也只能找二婚的男人。 薛花花望着撬折耳根的女儿,笑着说,“红英还小,我想让她大些再说,你家老四说对象了?” “没呢,秋收后再说吧。”这时候处对象,农忙就跑别人家干活去了,所以暂时不着急,“花花,你家明文不说媳妇了?” 孙宝琴都二婚了,陆明文为争口气也该赶紧找一个。 薛花花摇头,“家里条件不好,过两年条件好了再看看吧。”西西头悬在外边,薛花花他不小心一头栽进田里,起身走了过去,扯着嗓子喊道,“西西,到奶奶这边来,奶奶给你抓小鱼。” 人还想说点什么,见薛花花走了,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 薛花花用箩筐网了些小鱼,把箩筐放田里,往里搁根小板凳,西西就坐在板凳上抓箩筐里的小鱼,一个人玩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咯咯笑个不停。 听着孩子清脆的笑声,村民们跟着笑了,孩子永远是父母们奋斗的动力,想到自己儿孙,不由得干劲十足,精神好了,边干活边聊天,聊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很多人骂孙宝琴不是东西,前脚离婚后脚就结,两人肯定早就搭上了。 陆明文被戴绿帽子了。 要她们说,也就薛花花好说话,只要回彩礼和孙宝琴在陆家的口粮就算了,搁她们身上,非得带人过去把孙宝琴抓回来不可,想离婚,门都没有。 人们向来同情弱者,孙宝琴不结婚,人们觉得薛花花做得太过绝情,孙宝琴这一结婚,舆论倒了,纷纷反过来指责孙宝琴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薛花花在旁边听着,并不插话,像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 渐渐,人们安静下来,专心干着手里的活。 女同志拔草,男同志挖田,配合默契,随着太阳越来越晒,人们干活的速度慢了下来,待听到山坡上传来陆建国浑厚嘹亮的喊下工的声音,村民们停下动作,吆喝连天的收工,薛花花抱起西西,拖着箩筐走向田埂,田埂晒着的草不滴水了,她将其装进箩筐,又把田里的草抱上来晒着,和西西等陆德文来接。薛花花毕竟是女人,体力有限,两箩筐干草她没问题,两箩筐湿的,她挑不起。 周围的情况俱是如此,男同志挑着箩筐回家,女同志在原地守着,没等多久陆德文就来了,“妈,你和西西等等,我挑回去马上就来。” 家家户户缺粮又缺柴,如果不把草挑回去晒自家院坝里,下午来就没了,陆德文是挖田的活,下工后得把钉耙还到保管室再出来,他是跑着来的,满脸大汗,接过扁担,把箩筐的绳子挽了两个圈穿过扁担,挑着就走。 陆水生媳妇看着,欣慰的调侃,“德文能干,你妈可算能轻松了,往年你们没看见,你妈挑不动,只能背,背篓压得她背快贴地上去了,谁看了不骂你们兄弟一个个狼心狗肺啊......” 陆德文面红耳赤,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腰肢一闪一闪的大步往家走。 阳光炙热,薛花花将草摊开,抱着西西坐在阴凉的树下,撬折耳根的孩子们不见了身影,光秃秃的田埂上,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西西指着鸟飞走的方向,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薛花花摸摸他的头,柔声教他,“鸟,鸟......” 西西仍是啊啊啊,说不明白。 薛花花又指着田埂上的草,教他念草,树,花...... 将周围的念了个遍,西西皆不会,抬起头,指着从远处走来的陆德文,口吃清晰道,“干活。” 薛花花乐得不行。 陆德文不知薛花花高兴什么,把空箩筐放下,见薛花花搁下陆西西要抱草,他忙制止,“妈,你坐着,我来。” 他胡乱把草往箩筐一塞,压实,几下就搞定了,重新担起扁担,说起孙宝琴二婚的事,“妈,他们说孙宝琴早跟别人好上了,要不然不会急着离婚,二弟遭她戴了绿帽,咱得找孙家要个说法。”孙宝琴嫁了个知青,对方是城里户口,有钱有粮,真闹起来,孙宝琴二婚肯定不长久,可以先悄悄找孙家商量,多要些粮食回来,他觉得这个办法好。 他挑着箩筐走得快,许久没听到薛花花的声音,转身一瞧,她牵着西西,边走边掐野菜尖儿,丁点的时间都不肯闲着,想到婶子的话,他心头闷闷地难受,“妈,三妹煮好饭等着,我们先回家吃饭吧。” 婶子说得不错,他们太不是东西了,他妈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哦,来了。”薛花花收回手,抱起西西,大步跟上陆德文的步伐,晃了晃手里的薄荷叶,“下午让姑姑泡水给你喝,撒点白糖,西西吃不吃?” 西西知道白糖是什么了,连连点头。 陆德文还想说孙宝琴的事,对上薛花花冷若冰霜的眸子,不禁打了个颤,“妈,怎么了?” “谁让你去孙家闹的?”知子莫若母,陆德文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这种直接跟人杠上的办法,借他十个脑袋也想不出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 陆德文忙摇头,“没谁没谁,我就说说,不是真的想去。” “我问你听谁说的?”薛花花板着脸,态度非常严肃,陆德文不敢隐瞒,“是明霞婶子......” 薛花花幽幽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最终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先回家吃饭吧。”脸上不复愤怒而是满脸温和,陆德文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小心翼翼喊了声妈。 “回去吧,什么话回家说。” 饭桌上,看着就自己面前的是半碗野菜粥,陆德文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他又不太明白哪儿错了,孙宝琴给明文戴绿帽子,赔些粮食怎么了,他没错啊。 薛花花认真吃着饭,余光斜着陆德文,冷声道,“自己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把半碗饭添上。” 二十一岁的人,别人说什么不过脑子,迟早被骗去犯罪。 陆红英脑子转得快些,伸腿踢陆德文,“大哥,她以前和孙桂仙好得跟姐妹似的,突然怂恿你去孙家闹肯定没安好心,你做事咋不动脑筋想想呢?” 陆德文脑子一团乱,不太明白陆红英话里的意思,委屈吃了半碗饭就上工去了,心里装着事,干活也不痛快,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旁边的陆通。 陆通家里人多,他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不骂自家人就是骂别人,村里挨家挨户不争气的男男女女都让他妈骂了个遍,陆明文离婚的事儿他想不知道都难。 “德文兄弟,打架解决不了事,赢了要赔医药费进派出所,输了要流血,婶子是怕你受伤,要知道,婶子吃的盐比咱吃的饭多,她说各不相干就各不相干,你就别和她对着干了。”陆通几乎没和薛花花说过话,他这样说,纯粹是他爸妈说薛花花处理这件事干脆果断不吃亏,聪明。 换做其他人,彩礼拿不回来就算了,干一架不一定能占上风。 陆德文虚心的应下,傍晚,他挑着两箩筐草在前边走,诚恳的向薛花花道歉,他不该听别人说风就是雨的,彩礼拿回来婚就算离了,继续纠缠是浪费时间。 “陆通和你说的?”薛花花以为他要三五天才想得明白,人心复杂而自私,以后还会遇着很多这样的事儿,陆德文不长进,以后只会被人当枪把子使,她耐心解释道,“没扯证,孙宝琴对不起明文咱也拿她没办法,打一架也是两败俱伤,李明霞跟孙桂仙闹翻了,想找人为她出口气,她先来田里找我,我没理她,因为我知道,与其和孙桂仙吵一架,去孙家村闹一通,不如多干天活,起码多挣几个工分,多分点粮食,吵架打架能得到什么?” 陆德文小声地说,“什么都得不到?”打不赢又得在床上躺一两月。 “对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做呢?” 陆德文陷入了沉思。 孙宝琴出轨她不觉得气吗?气有什么用,生气不能惩罚别人反而会打断自己生活的节奏,没那个必要。 “妈,我听你的。” 71.070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注意到孙桂仙怨毒仇恨的目光, 李雪梅推了推她背篓,示意去前边说。 孙桂仙没个好气怒瞪着李雪梅,刚想呛她两句,余光瞥见田埂上的刘玉芳,咬咬牙,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刘云芳仗着儿子多, 腰板硬, 出了名的你说一句她骂十句的那种,孙桂仙不想跟她杠上, 只是要她放弃挤兑薛花花的机会,她舍不得。 眼神落在前边田里的女知青身上,心思转了转, 扯着嗓子喊,“罗知青,罗知青,你不是说陆红英偷了你东西吗?她妈来了, 有什么话你跟她妈说啊。” 弯腰拔秧苗的女知青慢慢直起身来,把秧苗顺着放进箩筐, 搓着手里的泥,高声回道,“婶子, 红英说没拿, 估计我放在哪儿自己给忘了, 等我再找找吧。”她丢的是本俄语书籍,陆红英看不懂,拿来也没用......只是想到里边夹着的信,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信的内容闹到城里,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孙桂仙挑拨离间失败,重重呸了句,又把矛头对准薛花花,“花花,你女儿手脚不干净,去知青房住几天就偷了人家东西,不是我说你啊,干活要紧,孩子们也要管啊。”说到最后,竟是一副疾首痛心扼腕痛惜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她多替薛花花难过呢。 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是想方设法给薛花花难堪,挑拨薛花花和知青关系。 薛花花不上当,身板直直的站在小路上,板着脸批评她,“孙桂仙同志,大家伙都在田里挥汗如雨,就你话多能说是不是,既然这么能说,那咱村里小伙子的婚事就包在你身上得了,记得给他们找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论骂人谁不会啊,她以前天天扫街道,遇到那些吐口香糖丢瓜子壳的年轻人没少骂,不骂的话他们不会感觉羞愧,下次继续乱吐乱扔,你好言好语说两句,他们随口就是句‘没有我们乱吐乱扔,你们哪儿来的工作’,好像乱丢垃圾是多高尚的一件事似的。 保持城市干净整洁的仪容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一个城市的干净与否,不仅仅是街道一尘不染,而是市民们拥有干净的素质。 比孙桂仙再厉害的人她都敢骂,孙桂仙在她眼里算什么? 周围几个田里的村民听到这话,不禁偷偷笑了起来,谁都听得出薛花花讽刺孙宝琴水性杨花的事,不得不说,薛花花骂人挺厉害的,简直一针见血。 离得稍远得李明霞跟着抬起头来,她不喜欢薛花花,更讨厌孙桂仙,于是她很给面子帮着薛花花呛,“还是别指望她吧,万一介绍的是第二个孙宝琴,不是害人吗?”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男同志们不吭声,专心干着手里的活,田挖得差不多了,陆建国安排人拔秧苗,明后两天开始抛秧插秧,接下来要忙整整一个月,他们哪儿有心思看热闹? 孙桂仙气得脸色通红,另一边地里的儿子怕事情闹大,忙提醒她她抓紧时间干活。因为猪的事儿,孙桂仙被扣了一天工分,继续闹下去,陆建国来,又得扣她工分了。孙桂仙有意乱骂两句,可左想右想不知道骂什么,心头憋着股火,别提多郁闷了。 这个季节的猪草最茂盛,两人合力,背篓很快就装满了,薛花花往下压实,后背沉甸甸的,防止猪草掉出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慢慢的,背篓越来越重,她才提议回猪场倒了再出来。 李雪梅瞅着人少的时候和她说了知青房里的事儿。 罗梦莹有本书不见了,她家里条件好,几乎隔两月就有亲戚给她寄东西来,她舍得分享,陆明文有次帮梁兰芬干活带着陆红英,她给了陆红英一块薄荷糖,之后陆红英就常常跟着她,帮她分担任务,她负责管陆红英的饭,两人同吃同住,关系不错。 陆红英回家住后,罗梦莹不太习惯,又找个女孩帮她干活,同样管饭,但两人不住一起。 今天中午,罗梦莹发现自己少了本书籍,就问了其他知青两句,说来说去,就说到了陆红英身上,陆红英不服气,来知青房跟人对峙,结果是没人亲眼看到陆红英偷了书,但她嫌疑最大。 听完来龙去脉,薛花花不假思索道,“红英不会偷东西,待会下工了我去知青房问问。”老实说,她对罗梦莹刚才的表现有好感,书没了,她肯定着急,但孙桂仙信誓旦旦的说起陆红英时,她说话留了余地,这种时候,难得她还能保持平静。 知青房是村里最敞亮最气派的土坯房了,整整两排房子,窗户开得大而低,光线充足明亮,男知青住一边,女知青住一边,女知青的房间拉了窗帘,花花绿绿的,甚为喜庆,薛花花站在院坝里,一眼就看出哪边住的女知青。 罗梦莹还在翻箱倒柜的找书,她随身带了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大背包,期间家里又寄了许多书和吃的来,零零总总加起来,房间堆得满满的,她都找过了,其他书籍都在,唯独那本俄语书没了。 “要我说,肯定是陆红英拿了的,当时就和你说农村人手脚不干净你还不信,现在后悔了吧。” 薛花花正打量着院坝,忽然听到这话,她朝里喊了声,“罗知青,罗知青回来了吗?” 顿时,右边的一间屋子没了声,不一会儿,有个白白净净的女生从里出来,扎着两根麻花辫,军绿色的上装看着有点眼熟,薛花花没想起在哪儿见过,她说道,“我来是为了三妹的事,罗知青,你的书找到了吗?” 罗梦莹老实摇头,“没找见,婶子要不明天来,我再找找。” 这时候,屋里又走出来个女孩,靠着门框,斜着眉,一脸的鄙视,“还找什么,不是陆红英还能有谁,咱知青房,就她能随便进出你的房间。” 罗梦莹抵了抵她,蹙眉道,“红英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认识字,要书也没用。” “可以显摆啊,农村人不是最爱显摆吗?多挖两锄头田都恨不得拿着喇叭到处宣传,何况你哥费尽心思给你寄的俄语书了。”梁兰芬扬着眉,眼里说不出的嫌弃,罗梦莹推了推她,有些不高兴,“别这么说,村民们挺好的。” 梁兰芬又低头骂了句什么薛花花没听清,她目光凌厉的看着梁兰芬,“多挖两锄头田显摆怎么了,总比某些人仗着读过几年书就骗老实人帮忙干活得强。” 陆明文帮许多女知青女同志干过活,若说帮谁干的活最多,梁兰芬绝对排第二,第一名是孙宝琴,但凡是个感恩的,就不会对陆红英落井下石,故而她没个好脸道,“我家明文干的活都养了群白眼狼,我当老娘的没吃过他一口饭,丧尽天良的吃了还嫌不好,有种就吐出来啊。” 薛花花含沙射影的本领高,梁兰芬整张脸都红了,跺着脚,双眼鼓鼓的,双唇直哆嗦。 薛花花哼了哼,毫不给她面子,“我家明文没读过书,性格单纯,你们是文化人,受过教育的,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面,以后谁还敢叫他干活,谁就跟他处对象,咱农村知识水平不高,未婚的小伙子只帮对象家里干活。” 梁兰芬脸色煞白,指着薛花花,久久说不上话来。 薛花花懒得再理她,目光转向罗梦莹,口气温和了很多,“罗知青,红英是我养大的,好与不好都是我的教育问题,你看要不要具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想想办法。”这年代的书籍贵重,不管是谁的,都该帮忙找回来。 国家越来越好,都是靠他们发展推进的,如果她能为他们做点事,她甘之如饴。 这会儿知青们都回来了,罗梦莹面色犹豫,薛花花看出她的顾忌,指着外边道,“下工我就过来了,还得回去扫猪圈,罗知青,要不我们去猪场说?” 罗梦莹轻轻点了点头,跟梁兰芬说了两句,锁上门,和薛花花一起走出了院坝。 关系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她不敢在知青房里说太多。 薛花花和李雪梅不慌不忙,绕去猪场溜达圈,随后才去保管室拿镰刀到处割猪草,田里累得汗流浃背的孙桂仙差点没气死,同样的工分,她累死累活,人家轻松得跟啥似的,当薛花花割着猪草从远处过来,她阴阳怪气哼了声,“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雪梅走在薛花花后边,两人一左一右的割,不漏下半窝猪草,听到孙桂仙指桑骂槐的话,她把猪草扔进薛花花的背篓,小声询问,“婶子,知青房的事你知道不?” 家里有个好八卦的婆婆,村里芝麻大点事李雪梅都清楚,她以前在知青房住的时候和陆红英打过交道,挺干脆的女孩,不像会偷东西的人。 薛花花侧身,视线扫过田坎上的草,弯腰割了起来,“知道得不多,你是不是知道啥,跟我说说。”陆红英肯定是被人冤枉的,原主虽没空教育孩子,但几个孩子都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 注意到孙桂仙怨毒仇恨的目光,李雪梅推了推她背篓,示意去前边说。 孙桂仙没个好气怒瞪着李雪梅,刚想呛她两句,余光瞥见田埂上的刘玉芳,咬咬牙,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刘云芳仗着儿子多,腰板硬,出了名的你说一句她骂十句的那种,孙桂仙不想跟她杠上,只是要她放弃挤兑薛花花的机会,她舍不得。 眼神落在前边田里的女知青身上,心思转了转,扯着嗓子喊,“罗知青,罗知青,你不是说陆红英偷了你东西吗?她妈来了,有什么话你跟她妈说啊。” 弯腰拔秧苗的女知青慢慢直起身来,把秧苗顺着放进箩筐,搓着手里的泥,高声回道,“婶子,红英说没拿,估计我放在哪儿自己给忘了,等我再找找吧。”她丢的是本俄语书籍,陆红英看不懂,拿来也没用......只是想到里边夹着的信,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信的内容闹到城里,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孙桂仙挑拨离间失败,重重呸了句,又把矛头对准薛花花,“花花,你女儿手脚不干净,去知青房住几天就偷了人家东西,不是我说你啊,干活要紧,孩子们也要管啊。”说到最后,竟是一副疾首痛心扼腕痛惜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她多替薛花花难过呢。 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是想方设法给薛花花难堪,挑拨薛花花和知青关系。 薛花花不上当,身板直直的站在小路上,板着脸批评她,“孙桂仙同志,大家伙都在田里挥汗如雨,就你话多能说是不是,既然这么能说,那咱村里小伙子的婚事就包在你身上得了,记得给他们找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论骂人谁不会啊,她以前天天扫街道,遇到那些吐口香糖丢瓜子壳的年轻人没少骂,不骂的话他们不会感觉羞愧,下次继续乱吐乱扔,你好言好语说两句,他们随口就是句‘没有我们乱吐乱扔,你们哪儿来的工作’,好像乱丢垃圾是多高尚的一件事似的。 保持城市干净整洁的仪容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一个城市的干净与否,不仅仅是街道一尘不染,而是市民们拥有干净的素质。 比孙桂仙再厉害的人她都敢骂,孙桂仙在她眼里算什么? 周围几个田里的村民听到这话,不禁偷偷笑了起来,谁都听得出薛花花讽刺孙宝琴水性杨花的事,不得不说,薛花花骂人挺厉害的,简直一针见血。 离得稍远得李明霞跟着抬起头来,她不喜欢薛花花,更讨厌孙桂仙,于是她很给面子帮着薛花花呛,“还是别指望她吧,万一介绍的是第二个孙宝琴,不是害人吗?”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男同志们不吭声,专心干着手里的活,田挖得差不多了,陆建国安排人拔秧苗,明后两天开始抛秧插秧,接下来要忙整整一个月,他们哪儿有心思看热闹? 孙桂仙气得脸色通红,另一边地里的儿子怕事情闹大,忙提醒她她抓紧时间干活。因为猪的事儿,孙桂仙被扣了一天工分,继续闹下去,陆建国来,又得扣她工分了。孙桂仙有意乱骂两句,可左想右想不知道骂什么,心头憋着股火,别提多郁闷了。 这个季节的猪草最茂盛,两人合力,背篓很快就装满了,薛花花往下压实,后背沉甸甸的,防止猪草掉出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慢慢的,背篓越来越重,她才提议回猪场倒了再出来。 李雪梅瞅着人少的时候和她说了知青房里的事儿。 罗梦莹有本书不见了,她家里条件好,几乎隔两月就有亲戚给她寄东西来,她舍得分享,陆明文有次帮梁兰芬干活带着陆红英,她给了陆红英一块薄荷糖,之后陆红英就常常跟着她,帮她分担任务,她负责管陆红英的饭,两人同吃同住,关系不错。 陆红英回家住后,罗梦莹不太习惯,又找个女孩帮她干活,同样管饭,但两人不住一起。 今天中午,罗梦莹发现自己少了本书籍,就问了其他知青两句,说来说去,就说到了陆红英身上,陆红英不服气,来知青房跟人对峙,结果是没人亲眼看到陆红英偷了书,但她嫌疑最大。 听完来龙去脉,薛花花不假思索道,“红英不会偷东西,待会下工了我去知青房问问。”老实说,她对罗梦莹刚才的表现有好感,书没了,她肯定着急,但孙桂仙信誓旦旦的说起陆红英时,她说话留了余地,这种时候,难得她还能保持平静。 知青房是村里最敞亮最气派的土坯房了,整整两排房子,窗户开得大而低,光线充足明亮,男知青住一边,女知青住一边,女知青的房间拉了窗帘,花花绿绿的,甚为喜庆,薛花花站在院坝里,一眼就看出哪边住的女知青。 罗梦莹还在翻箱倒柜的找书,她随身带了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大背包,期间家里又寄了许多书和吃的来,零零总总加起来,房间堆得满满的,她都找过了,其他书籍都在,唯独那本俄语书没了。 “要我说,肯定是陆红英拿了的,当时就和你说农村人手脚不干净你还不信,现在后悔了吧。” 薛花花正打量着院坝,忽然听到这话,她朝里喊了声,“罗知青,罗知青回来了吗?” 顿时,右边的一间屋子没了声,不一会儿,有个白白净净的女生从里出来,扎着两根麻花辫,军绿色的上装看着有点眼熟,薛花花没想起在哪儿见过,她说道,“我来是为了三妹的事,罗知青,你的书找到了吗?” 罗梦莹老实摇头,“没找见,婶子要不明天来,我再找找。” 这时候,屋里又走出来个女孩,靠着门框,斜着眉,一脸的鄙视,“还找什么,不是陆红英还能有谁,咱知青房,就她能随便进出你的房间。” 罗梦莹抵了抵她,蹙眉道,“红英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认识字,要书也没用。” “可以显摆啊,农村人不是最爱显摆吗?多挖两锄头田都恨不得拿着喇叭到处宣传,何况你哥费尽心思给你寄的俄语书了。”梁兰芬扬着眉,眼里说不出的嫌弃,罗梦莹推了推她,有些不高兴,“别这么说,村民们挺好的。” 梁兰芬又低头骂了句什么薛花花没听清,她目光凌厉的看着梁兰芬,“多挖两锄头田显摆怎么了,总比某些人仗着读过几年书就骗老实人帮忙干活得强。” 陆明文帮许多女知青女同志干过活,若说帮谁干的活最多,梁兰芬绝对排第二,第一名是孙宝琴,但凡是个感恩的,就不会对陆红英落井下石,故而她没个好脸道,“我家明文干的活都养了群白眼狼,我当老娘的没吃过他一口饭,丧尽天良的吃了还嫌不好,有种就吐出来啊。” 薛花花含沙射影的本领高,梁兰芬整张脸都红了,跺着脚,双眼鼓鼓的,双唇直哆嗦。 薛花花哼了哼,毫不给她面子,“我家明文没读过书,性格单纯,你们是文化人,受过教育的,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面,以后谁还敢叫他干活,谁就跟他处对象,咱农村知识水平不高,未婚的小伙子只帮对象家里干活。” 梁兰芬脸色煞白,指着薛花花,久久说不上话来。 薛花花懒得再理她,目光转向罗梦莹,口气温和了很多,“罗知青,红英是我养大的,好与不好都是我的教育问题,你看要不要具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想想办法。”这年代的书籍贵重,不管是谁的,都该帮忙找回来。 国家越来越好,都是靠他们发展推进的,如果她能为他们做点事,她甘之如饴。 这会儿知青们都回来了,罗梦莹面色犹豫,薛花花看出她的顾忌,指着外边道,“下工我就过来了,还得回去扫猪圈,罗知青,要不我们去猪场说?” 罗梦莹轻轻点了点头,跟梁兰芬说了两句,锁上门,和薛花花一起走出了院坝。 关系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她不敢在知青房里说太多。 薛花花拍了拍陆明文肩膀,将独轮车停在布满裂痕的土墙边,“你坐着等会,我办点事。” 家里仅有的钱赵彩芝生孩子已经花完了,陆明文看病拿不出钱的话,医生不会开药,她知道供销社旁边的黑屋子有人偷偷收粮食,价钱给得低,要不是等钱急用的人不会来,供销社的米二角四一斤,而收购她们的米只给一角七八,一斤就差了六七分,谁心里都会舍不得。 做生意是投机倒把,抓到会被批.斗,那些人可是系着命挣钱。 和这种人打交道,薛花花心头紧张不已,她佝偻着背,经过供销社门前,见柜台后的售货员目光炯炯盯着她看,她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快速走向那座不起眼的屋子,抬手叩了叩门。 门打开,是个身形颀长,皮肤黝黑的汉子,他先是四周环视了圈才让薛花花进了屋,“你想卖什么?” 薛花花紧了紧麻袋,轻轻拉开,哑声道,“米。” 三斤六两米,一角六一斤,共五角七毛六,五角八。 薛花花皱了皱眉,小声问道,“不是一角八一斤吗?”村里有人来换过,她知道价格。 “外边查得严,只能给你这个价。”汉子吃定了薛花花不会拒绝,“卖不卖随你,我可是和你说,过几天,价格还会降,你不卖给我,去外边也没人肯买。” 薛花花舍不得,但知道他说的实话,整个丰谷乡就他们做这种生意,下次来他们故意压着价,她也没法子,犹豫半晌,只得点头同意,把米哗哗倒进箩筐,拿了钱就奔出了门,把麻袋塞进右边衣服兜,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72.072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薛花花回过神, 隔着长长的田埂,扯开了嗓门, “云芳嫂子, 啥事啊?”她肩上背着沉甸甸的草, 绕到保管室要多走三段田埂, 没什么大事的话,明早上工再说。 话刚落, 随着刘云芳的声音响起, 竹林间飞出许多鸟来, “猪病了,队长说问问你, 赶紧的啊,我先去猪场了啊。”孙桂仙死鸭子嘴硬, 猪明明是她照顾不好生病的,偏咬着李雪梅和薛花花不放, 李雪梅是城里人, 脸皮厚不过她,薛花花可不是。 等薛花花来了,她非撕烂孙桂仙那张嘴不可。 猪场外聚集了许多人, 年纪稍长的老人抱着孩子站在猪圈外,看着里边的猪愁眉不展, 其中一头猪软趴趴的睡在角落里, 全身泛红, 草丢到它嘴边嗅都不嗅一下, 哪儿像其他三只抢得欢实。猪是村民们过年的精神动力,猪场里的四头猪,一头猪村里杀了分来吃,其余三头拉到供销社换钱,一年到头,村民们就指望猪分钱。 得知今年分的钱会少,村民们能不唉声叹气吗? 人越来越多,俱都是先看两眼猪,然后怒气冲冲指着孙桂仙二人鼻子骂。 其中,以刘云芳的声音最尖,最具穿透力,薛花花一直脚刚踏进猪场呢,就听到刘云芳咆哮的嗓音从众多骂声中脱颖而出,直穿云霄。 “不要脸的黑心肝,自己犯了错怪陆明家的,仗着她年轻不跟你骂是不是,来啊,什么话冲着老娘来,老娘还怕你个懒货不成?”刘云芳戳着孙桂仙脑门,唾沫直飞向孙桂仙侧脸,众人看她恼羞成怒的阵仗,反倒不说话了。 说了也被盖住了。 孙桂仙和另一割猪草的女同志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人一脸灰土之色,来时听到她们的哭声,这会儿倒是没有了。 有人发现薛花花来了,忙推旁边的陆建国,小声提醒,“队长,花花同志来了。” 陆建国铁青着脸,凝重的抬起头,猪生病是怎么造成的他大致有数,薛花花负责割猪草时,猪场里的猪草堆得满满的,猪圈一天扫三次,再看看现在,猪草没了不说,猪圈臭烘烘的,孰是孰非,他心中自有定论。 叫薛花花来,不过为了公平。 “薛花花同志,你先去看看猪圈里的猪。” 薛花花放下后背背篓,依言走向猪场,用不着细看,她就看出有头猪不对劲了,焉哒哒的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睁着,她问陆建国,“怎么了?” 陆建国绷着脸,“孙桂仙同志说是你没照顾好的原因。” 薛花花乐了,她下田干好几天活了,真是她的原因猪不会等到现在才露出病症来,她走向蹲在地上抱头不言的孙桂仙,语气平静,“你说是我偷懒没照顾好猪才导致猪生病的?” 孙桂仙松开手,仰头望着波澜不惊的薛花花,眼里没有丁点惧怕,她笃定薛花花说不过她,扯着嗓子义正言辞的喊,“不就是你?整天跟陆明家的坐在猪场里偷懒,我偷偷遇着过好几次,就是你的原因。” 薛花花就是个软柿子,任由人搓扁揉圆,儿媳妇跟人跑了都不敢吭声,这会敢说什么?孙桂仙呸了句,抬手指着薛花花,拼声音大似的怒吼道,“就是你......” 最后一字落下,薛花花一脚踹了过去,在孙桂仙没回过神时左右扇了两巴掌,拽着她衣领将她推出去,“老娘忍你很久了,平时跟特务似的监视我们就算了,今天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真以为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说着,又补了两脚。 薛花花打人又快又狠,周围很多人都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三棍子憋不出一句话的薛花花会直接动手。包括陆建国,他都忘记要制止薛花花。 孙桂仙摊在地上,捂着疼痛不已的脸,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双目充血的瞪着薛花花,爬起来就要跟她拼命,“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龇牙咧嘴的朝薛花花扑过去,薛花花顺势抄起旁边男同志手里的钉耙就往孙桂仙挥,眼神凌厉,语气阴沉,“我打你怎么了,就你这煽风点火带坏生产队风气的作风,打你就矫正不良风气,传到公社,干部还会表扬我,来啊,我要怕了你跟你姓。” 有些事,她不计较是情势所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落她手里就算了,要落她手里,她变本加厉的还回来,还让对方挑不到她半句错。 薛花花神色肃然,一脸正义,刘云芳愣了愣,猛拍大腿附和,“薛花花同志说得对,天天在田地里干活的哪儿有时间跑猪场来,孙桂仙说看见薛花花同志偷懒,分明是自己偷懒吧。”为了自己儿媳妇,刘云芳无论如何都要帮薛花花,又说道,“孙桂仙同志老大不小了,这么做要不得,以后咱村里都学着偷懒骗工分,地里的庄稼怎么办,该打。” 刘云芳表了态,陆家亲戚立马站在她这边指责孙桂仙自己偷奸耍滑怪别人,说起猪圈的猪,更是同仇敌概怒不可止,跟斗.地主似的批.斗.起孙桂仙来。 薛花花把钉耙还回去,拍拍手,镇定自若的走向自家背篓,“队长,还是赶紧把猪送到公社请人看看吧,估计还有救。”医疗条件落后,家禽生病几乎没有救治得回来的,所以人们就抱着放弃的心态,其实不然,公社有负责这方面的医生,救得过来。 陆建国一震,忙叫副业队长带两个人挑着猪去公社看看。 天儿渐渐黑了,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骂孙桂仙的村民见队长安排好工作,继续待着于事无补,去保管室还了锄具,都往自个儿家走。说起薛花花打孙桂仙,许多人拍手称快,就孙桂仙在村里黑白颠倒煽风点火的事,搁谁身上不找她吵一架啊,薛花花能忍,憋到今天才发泄出来。 不过,这件事让村民们对薛花花重新有了认识,平时不说话,真到紧要关头,厉害起来可是个人物,打鬼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那种。 陆德文也被薛花花震惊到了,脑海里浮现出薛花花踹孙桂仙时居高临下的姿态,眉眼滑过的戾气,他觉得,哪怕孙桂仙一个字不说,薛花花也会想方设法扇她两耳光,他说不出原因,就是这么觉得。 回到家,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陆红英一说,陆红英哼了哼,“妈做得对,那种人就该打,她孙宝琴红杏出墙就算了,还到处诋毁咱家的不对,把脏水泼到妈头上,不打她打谁,大哥,咱妈没受伤吧?” 陆德文摇头,就薛花花那盛气凌人的架势,两个孙桂仙都不是她对手,想到此,脸上尽是自豪,“咱妈是谁,钉耙一挥,孙桂仙躲都躲不赢呢,其他人都帮着咱妈,受不了伤。”而且薛花花速度多快啊,他不过眨了下眼,他妈手脚都用上了。 房间里的陆明文听到这话,忙喊陆德文进屋背他,他要出来透透气。 天儿已经黑了,借着月光,堂屋还算明亮,干活的一碗饭,不干活的半碗饭,陆明文端着碗,难得没风卷残云般开动,而是把碗推给薛花花,少有的孝顺,“妈,你今天累着了,我的给你吃。” 薛花花握着筷子的动作僵了僵,嘴角抽搐不已,“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这话?” 不就是听说她打了孙桂仙为他报仇了吗,以为她不知道呢。 陆明文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随后表决心,“妈,以后我一定对你好,谁打你我第一个扑过去打他。” “用不着,赶紧吃饭。”薛花花把碗推还给他,想了想,还是得借此事教教他们,“妈打她是看她不爽很久了,孙家的事妈知道你心里卡着根刺难受,妈也难受,这不没找着机会吗,今天她好死不死往妈枪口上撞,妈还能放过她?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看看妈,打她出了气,她连还手都不敢,多解气!” 陆德文崇拜的点头,是呢,全村人都说薛花花打得对,好像打人是多么正义的件事情似的,薛花花太厉害了。 闹到这份上,薛花花跟孙桂仙的梁子是结下了,尤其第二天,队长把全村的人叫到保管室开会,点名要她和李雪梅负责猪场的活后,孙桂仙气得眼珠快跳出来了。 组织有分配,薛花花义不容辞的接受安排,有些女同志有意见也没用,谁让孙桂仙做了个不好的表率呢,养猪是大事,交到没责任心的人手里陆建国不放心,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这段时间,猪长得好,交给她两陆建国放心。 积极分子刘云芳立刻表示赞同,带着一拨陆家人点头。 薛花花和李雪梅养猪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薛花花伸手稳住枝干,避着刺儿,小心翼翼摘下放进右边的衣兜,陆建勋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妈站在杂草深处,光打在她头上,发黄的头发染上了层金色,陆建勋喊了声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这不是刺泡儿吗?妈摘这个做什么?” 小孩们闲来无事喜欢摘这个吃,大人们却是不太喜欢的,酸溜溜的,牙齿受不住。而且摘刺泡儿费事,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去地里挖两锄头地呢。 见是他,薛花花没有停下,刺泡儿多,她挑大的红的摘,“西西该会喜欢,摘回去给他尝尝。”农村人眼里不值钱的野果子,营养相当丰富,她记得清扫街道时遇着有卖的,二十九块钱一小盒,买的人多得很,她好奇问了两句才知其价值。 陆建勋两根手指提着叶子,尖着拇指去摘,薛花花失笑,“你在边上站着,你这样,最容易被扎到了。” 话声刚落,就听陆建勋‘哎哟’一声,食指果真被扎到了,薛花花赶紧让他走开,“快出去,我摘不了多少,很快就好了,对了,你怎么来了?脚好了?” “早好得差不多了。”陆建勋甩了甩发疼的手,不再坚持,“妈,我捡柴去。” 杂草丛里,枯枝零零星星的散落着,他动作不敢太大,捡起来就朝背篓的方向扔,免得来来回回跑麻烦,连续捡着三根枯枝,他显摆给薛花花看,“妈,你看我捡柴厉害吧?我明天也来山里捡柴怎么样?” “等你脚好了有你干活的时候,现在不急。”有陆明文的例子在前,薛花花决定让陆建勋彻底好了再说,别不小心又伤着了,得不偿失。 陆建勋急了,怎么不急,中午一碗饭都是水和野菜,再过几天,估计野菜都没了,他要干活,他要吃饭。 “妈,我都好了,腿上的疤已经掉了,不影响干活的,而且我不像二哥帮别人干活自己遭罪,我就来山里捡柴,捡柴又不累。”陆建勋决定无论如何坚决不能继续在家吃白饭,他出门前,陆明文把他叫进屋说了会儿话,听陆明文的口气,也是想干活的,不过他的情况严重点,没办法出门而已。 怕薛花花不答应,陆建勋索性耍赖,“妈,你不让我来我就偷偷来。” 薛花花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说道,“你要来就来吧,不过注意你的脚,要是不小心伤着,又得像你二哥继续躺着了。” 陆建勋咧嘴,“我才不像他那么没用呢。”打架的时候,陆明文吓得瑟瑟发抖,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抱头直喊救命,跟窝囊废似的连反抗都不会,他就不一样了,动手就动手,他要喊一个怕字把他陆建勋的名字倒过来写,那天他手里没锄头就是了,要是他有锄头,非将所有人打趴下不可。 新中国成立了,他们还敢跟群未开化的土匪似的上门挑衅,他真要当缩头乌龟就是丢共.产.党.的脸,他连日本鬼子都不怕,还怕几个挥锄头的农民?想到薛花花教他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兴奋道,“妈,你等着,这个仇,我迟早要报回来。” 薛花花一头雾水,下意识的反问,“什么仇?” “就是刘华仙带人打我们的仇啊,我本来是想伤好后去生产四队跟她打一架的,后来想想不划算,我才十三岁,力气没她大,所以我继续等,等我到四十一岁的时候,她不得七老八十了,看她到时候还是不是我的对手。” 打输了后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那天打架的情形,他太傻了没反应过来,他该扑过去抢一把锄头过来的,然后一锄头一个一锄头一个,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见他义愤填膺,薛花花好笑又好气,真等他四十一岁,心境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哪儿会记得这桩事,她杨唇,“行,你要是活到那个岁数还怀恨在心的话,可以去生产队找她,妈要还在,妈跟你一块去。” 几十年后的事,知道得很多,但对这件事,她挺好奇的。 “妈,那时候你不在能去哪儿?到时候我扛着锄头,你记得站远些,看我怎么收拾她。”陆建勋说得咬牙切齿,青涩的脸上满是愤慨,薛花花笑得更欢,“好啊,那你之前可不准去找她,等你四十一岁再去。” 陆建勋拍了拍胸脯,“那当然,她四十一岁打了我,我也四十一岁打她。”不占她便宜。 陆建勋的想法完全是孩子对愤怒的体现,薛花花没有说他不对,而是想好好加以引到,十三岁到四十一岁,足够他想明白很多事,用不着泼冷水。 73.073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保管室在村子正中, 周围有片竹林, 竹叶葱葱郁郁, 只看到虚虚晃晃的人影,陆德文不太爱凑热闹, 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薛花花事不关己, 自不会多管闲事, 而是琢磨着自留地里的庄稼,仁安村的庄稼是穿插着种的, 玉米撒在小麦间隙里,等把小麦割了,又栽上红薯,挖了红薯又种小麦, 一年四季, 土几乎没有空着的情况。 眼看越来越忙, 得抽空把玉米灌一遍肥才行。 正想着, 竹林边就有人扯着嗓门喊她, 声音尖锐嘹亮,惊得树上的鸟儿四处乱飞,薛花花耳朵震了震, 以前没少在村里听到这声音,猛地听她喊自己名字, 不太习惯, 陆德文也是如此, 刘云芳出了名的泼辣,隔壁几个生产队说起她没有不害怕的,整天坐在院坝外的石墩上骂人,村头村尾都能听见,忽然喊薛花花,他心跳漏了半拍,“妈,云芳婶子叫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云芳站在竹林下,见田埂上的两人停着没动,深吸口气,以更高音量喊道,“花花,花花,快来保管室,队长找你有话说。” 薛花花回过神,隔着长长的田埂,扯开了嗓门,“云芳嫂子,啥事啊?”她肩上背着沉甸甸的草,绕到保管室要多走三段田埂,没什么大事的话,明早上工再说。 话刚落,随着刘云芳的声音响起,竹林间飞出许多鸟来,“猪病了,队长说问问你,赶紧的啊,我先去猪场了啊。”孙桂仙死鸭子嘴硬,猪明明是她照顾不好生病的,偏咬着李雪梅和薛花花不放,李雪梅是城里人,脸皮厚不过她,薛花花可不是。 等薛花花来了,她非撕烂孙桂仙那张嘴不可。 猪场外聚集了许多人,年纪稍长的老人抱着孩子站在猪圈外,看着里边的猪愁眉不展,其中一头猪软趴趴的睡在角落里,全身泛红,草丢到它嘴边嗅都不嗅一下,哪儿像其他三只抢得欢实。猪是村民们过年的精神动力,猪场里的四头猪,一头猪村里杀了分来吃,其余三头拉到供销社换钱,一年到头,村民们就指望猪分钱。 得知今年分的钱会少,村民们能不唉声叹气吗? 人越来越多,俱都是先看两眼猪,然后怒气冲冲指着孙桂仙二人鼻子骂。 其中,以刘云芳的声音最尖,最具穿透力,薛花花一直脚刚踏进猪场呢,就听到刘云芳咆哮的嗓音从众多骂声中脱颖而出,直穿云霄。 “不要脸的黑心肝,自己犯了错怪陆明家的,仗着她年轻不跟你骂是不是,来啊,什么话冲着老娘来,老娘还怕你个懒货不成?”刘云芳戳着孙桂仙脑门,唾沫直飞向孙桂仙侧脸,众人看她恼羞成怒的阵仗,反倒不说话了。 说了也被盖住了。 孙桂仙和另一割猪草的女同志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人一脸灰土之色,来时听到她们的哭声,这会儿倒是没有了。 有人发现薛花花来了,忙推旁边的陆建国,小声提醒,“队长,花花同志来了。” 陆建国铁青着脸,凝重的抬起头,猪生病是怎么造成的他大致有数,薛花花负责割猪草时,猪场里的猪草堆得满满的,猪圈一天扫三次,再看看现在,猪草没了不说,猪圈臭烘烘的,孰是孰非,他心中自有定论。 叫薛花花来,不过为了公平。 “薛花花同志,你先去看看猪圈里的猪。” 薛花花放下后背背篓,依言走向猪场,用不着细看,她就看出有头猪不对劲了,焉哒哒的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睁着,她问陆建国,“怎么了?” 陆建国绷着脸,“孙桂仙同志说是你没照顾好的原因。” 薛花花乐了,她下田干好几天活了,真是她的原因猪不会等到现在才露出病症来,她走向蹲在地上抱头不言的孙桂仙,语气平静,“你说是我偷懒没照顾好猪才导致猪生病的?” 孙桂仙松开手,仰头望着波澜不惊的薛花花,眼里没有丁点惧怕,她笃定薛花花说不过她,扯着嗓子义正言辞的喊,“不就是你?整天跟陆明家的坐在猪场里偷懒,我偷偷遇着过好几次,就是你的原因。” 薛花花就是个软柿子,任由人搓扁揉圆,儿媳妇跟人跑了都不敢吭声,这会敢说什么?孙桂仙呸了句,抬手指着薛花花,拼声音大似的怒吼道,“就是你......” 最后一字落下,薛花花一脚踹了过去,在孙桂仙没回过神时左右扇了两巴掌,拽着她衣领将她推出去,“老娘忍你很久了,平时跟特务似的监视我们就算了,今天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真以为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说着,又补了两脚。 薛花花打人又快又狠,周围很多人都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三棍子憋不出一句话的薛花花会直接动手。包括陆建国,他都忘记要制止薛花花。 孙桂仙摊在地上,捂着疼痛不已的脸,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双目充血的瞪着薛花花,爬起来就要跟她拼命,“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龇牙咧嘴的朝薛花花扑过去,薛花花顺势抄起旁边男同志手里的钉耙就往孙桂仙挥,眼神凌厉,语气阴沉,“我打你怎么了,就你这煽风点火带坏生产队风气的作风,打你就矫正不良风气,传到公社,干部还会表扬我,来啊,我要怕了你跟你姓。” 有些事,她不计较是情势所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落她手里就算了,要落她手里,她变本加厉的还回来,还让对方挑不到她半句错。 薛花花神色肃然,一脸正义,刘云芳愣了愣,猛拍大腿附和,“薛花花同志说得对,天天在田地里干活的哪儿有时间跑猪场来,孙桂仙说看见薛花花同志偷懒,分明是自己偷懒吧。”为了自己儿媳妇,刘云芳无论如何都要帮薛花花,又说道,“孙桂仙同志老大不小了,这么做要不得,以后咱村里都学着偷懒骗工分,地里的庄稼怎么办,该打。” 刘云芳表了态,陆家亲戚立马站在她这边指责孙桂仙自己偷奸耍滑怪别人,说起猪圈的猪,更是同仇敌概怒不可止,跟斗.地主似的批.斗.起孙桂仙来。 薛花花把钉耙还回去,拍拍手,镇定自若的走向自家背篓,“队长,还是赶紧把猪送到公社请人看看吧,估计还有救。”医疗条件落后,家禽生病几乎没有救治得回来的,所以人们就抱着放弃的心态,其实不然,公社有负责这方面的医生,救得过来。 陆建国一震,忙叫副业队长带两个人挑着猪去公社看看。 天儿渐渐黑了,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骂孙桂仙的村民见队长安排好工作,继续待着于事无补,去保管室还了锄具,都往自个儿家走。说起薛花花打孙桂仙,许多人拍手称快,就孙桂仙在村里黑白颠倒煽风点火的事,搁谁身上不找她吵一架啊,薛花花能忍,憋到今天才发泄出来。 不过,这件事让村民们对薛花花重新有了认识,平时不说话,真到紧要关头,厉害起来可是个人物,打鬼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那种。 陆德文也被薛花花震惊到了,脑海里浮现出薛花花踹孙桂仙时居高临下的姿态,眉眼滑过的戾气,他觉得,哪怕孙桂仙一个字不说,薛花花也会想方设法扇她两耳光,他说不出原因,就是这么觉得。 回到家,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陆红英一说,陆红英哼了哼,“妈做得对,那种人就该打,她孙宝琴红杏出墙就算了,还到处诋毁咱家的不对,把脏水泼到妈头上,不打她打谁,大哥,咱妈没受伤吧?” 陆德文摇头,就薛花花那盛气凌人的架势,两个孙桂仙都不是她对手,想到此,脸上尽是自豪,“咱妈是谁,钉耙一挥,孙桂仙躲都躲不赢呢,其他人都帮着咱妈,受不了伤。”而且薛花花速度多快啊,他不过眨了下眼,他妈手脚都用上了。 房间里的陆明文听到这话,忙喊陆德文进屋背他,他要出来透透气。 天儿已经黑了,借着月光,堂屋还算明亮,干活的一碗饭,不干活的半碗饭,陆明文端着碗,难得没风卷残云般开动,而是把碗推给薛花花,少有的孝顺,“妈,你今天累着了,我的给你吃。” 薛花花握着筷子的动作僵了僵,嘴角抽搐不已,“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这话?” 不就是听说她打了孙桂仙为他报仇了吗,以为她不知道呢。 陆明文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随后表决心,“妈,以后我一定对你好,谁打你我第一个扑过去打他。” “用不着,赶紧吃饭。”薛花花把碗推还给他,想了想,还是得借此事教教他们,“妈打她是看她不爽很久了,孙家的事妈知道你心里卡着根刺难受,妈也难受,这不没找着机会吗,今天她好死不死往妈枪口上撞,妈还能放过她?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看看妈,打她出了气,她连还手都不敢,多解气!” 陆德文崇拜的点头,是呢,全村人都说薛花花打得对,好像打人是多么正义的件事情似的,薛花花太厉害了。 闹到这份上,薛花花跟孙桂仙的梁子是结下了,尤其第二天,队长把全村的人叫到保管室开会,点名要她和李雪梅负责猪场的活后,孙桂仙气得眼珠快跳出来了。 74.074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小孩们闲来无事喜欢摘这个吃, 大人们却是不太喜欢的, 酸溜溜的,牙齿受不住。而且摘刺泡儿费事,有那个时间, 不如多去地里挖两锄头地呢。 见是他, 薛花花没有停下, 刺泡儿多, 她挑大的红的摘, “西西该会喜欢,摘回去给他尝尝。”农村人眼里不值钱的野果子, 营养相当丰富,她记得清扫街道时遇着有卖的, 二十九块钱一小盒,买的人多得很, 她好奇问了两句才知其价值。 陆建勋两根手指提着叶子,尖着拇指去摘,薛花花失笑, “你在边上站着, 你这样,最容易被扎到了。” 话声刚落, 就听陆建勋‘哎哟’一声, 食指果真被扎到了, 薛花花赶紧让他走开, “快出去, 我摘不了多少,很快就好了,对了,你怎么来了?脚好了?” “早好得差不多了。”陆建勋甩了甩发疼的手,不再坚持,“妈,我捡柴去。” 杂草丛里,枯枝零零星星的散落着,他动作不敢太大,捡起来就朝背篓的方向扔,免得来来回回跑麻烦,连续捡着三根枯枝,他显摆给薛花花看,“妈,你看我捡柴厉害吧?我明天也来山里捡柴怎么样?” “等你脚好了有你干活的时候,现在不急。”有陆明文的例子在前,薛花花决定让陆建勋彻底好了再说,别不小心又伤着了,得不偿失。 陆建勋急了,怎么不急,中午一碗饭都是水和野菜,再过几天,估计野菜都没了,他要干活,他要吃饭。 “妈,我都好了,腿上的疤已经掉了,不影响干活的,而且我不像二哥帮别人干活自己遭罪,我就来山里捡柴,捡柴又不累。”陆建勋决定无论如何坚决不能继续在家吃白饭,他出门前,陆明文把他叫进屋说了会儿话,听陆明文的口气,也是想干活的,不过他的情况严重点,没办法出门而已。 怕薛花花不答应,陆建勋索性耍赖,“妈,你不让我来我就偷偷来。” 薛花花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说道,“你要来就来吧,不过注意你的脚,要是不小心伤着,又得像你二哥继续躺着了。” 陆建勋咧嘴,“我才不像他那么没用呢。”打架的时候,陆明文吓得瑟瑟发抖,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抱头直喊救命,跟窝囊废似的连反抗都不会,他就不一样了,动手就动手,他要喊一个怕字把他陆建勋的名字倒过来写,那天他手里没锄头就是了,要是他有锄头,非将所有人打趴下不可。 新中国成立了,他们还敢跟群未开化的土匪似的上门挑衅,他真要当缩头乌龟就是丢共.产.党.的脸,他连日本鬼子都不怕,还怕几个挥锄头的农民?想到薛花花教他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兴奋道,“妈,你等着,这个仇,我迟早要报回来。” 薛花花一头雾水,下意识的反问,“什么仇?” “就是刘华仙带人打我们的仇啊,我本来是想伤好后去生产四队跟她打一架的,后来想想不划算,我才十三岁,力气没她大,所以我继续等,等我到四十一岁的时候,她不得七老八十了,看她到时候还是不是我的对手。” 打输了后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那天打架的情形,他太傻了没反应过来,他该扑过去抢一把锄头过来的,然后一锄头一个一锄头一个,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见他义愤填膺,薛花花好笑又好气,真等他四十一岁,心境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哪儿会记得这桩事,她杨唇,“行,你要是活到那个岁数还怀恨在心的话,可以去生产队找她,妈要还在,妈跟你一块去。” 几十年后的事,知道得很多,但对这件事,她挺好奇的。 “妈,那时候你不在能去哪儿?到时候我扛着锄头,你记得站远些,看我怎么收拾她。”陆建勋说得咬牙切齿,青涩的脸上满是愤慨,薛花花笑得更欢,“好啊,那你之前可不准去找她,等你四十一岁再去。” 陆建勋拍了拍胸脯,“那当然,她四十一岁打了我,我也四十一岁打她。”不占她便宜。 陆建勋的想法完全是孩子对愤怒的体现,薛花花没有说他不对,而是想好好加以引到,十三岁到四十一岁,足够他想明白很多事,用不着泼冷水。 薛花花摘了两衣兜刺泡儿,把陆建勋捡的柴装进背篓,叫他今天先回去了,待会她要去割猪草,有事情忙。 枯枝竖着装进背篓,看着有不少,陆建勋笑得满是骄傲,“妈,我陪你回去,你去割猪草,我背着背篓一个人来就是了。”空背篓轻,他没问题的,“等背篓装满了我就叫大哥,让他来背。” 干活使人快乐,他爱干活。 薛花花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提醒,“你走路看着点,草深的地方用棍子先拍两下,小心蛇。” “不就是蛇,我才不怕它,它要真敢露面,保管把它炖了吃。”陆建勋不是吹牛,他八岁的时候就抓过蛇炖来吃了,像他这么大的人,都不怕蛇,巴不得抓着条开荤呢。 薛花花嘴角抽了抽,继而竖着眉,严肃的瞪陆建勋眼,“看着给我离远点,咬你一口你还不知道咋死的,听到没?”没毒的蛇就算了,要是有剧毒的蛇,跑公社都来不接了,怕陆建勋不当回事,一巴掌打向他肩膀,凌厉道,“听到没?” 陆建勋吃疼,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我就是看见也不抓它。” 回到家,薛花花将背篓里的柴倒出来,摊开晒一晒,陆建勋背着空背篓,斗志昂扬地走了,薛花花再次提醒他草里有蛇,晒好柴,她去灶房倒水喝,刚走上檐廊,陆红英就红着眼眶从堂屋里出来,眼角湿哒哒的,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薛花花诧异,“三妹,怎么哭了?” 她一问,陆红英眼泪又如决堤的洪水爆发开来,朝薛花花摇摇头,端起地上的盆朝外走,背影又快又急,像是跟人赌气似的,薛花花不明就里,喊了两声三妹,陆红英没有理她,房间里抱着孩子的赵彩芝出来了,她等陆红英不见人影了才小声和薛花花说,“三妹和知青房的人吵起来了,她们说三妹偷了东西......” 陆德文简单说了两句就上工去了,具体啥事,赵彩芝也不清楚,“我问三妹,三妹不肯说,妈,你去问问吧。” 家里穷是穷,但陆红英从没抱怨过,她话少心细,家里出事后,陆红英几乎没有出去玩过,天天带着西西帮她干活,期间,水缸里的水全是陆红英挑回来的,她个子小力气小,挑着小半桶水一晃一晃的,四挑水就满缸的,她挑了七八次才把水缸装满。 赵彩芝不信陆红英会做那样的事。 薛花花也不信,“彩芝,你进屋休息,少吹风,这件事等我下工回来再说。”这会儿太阳偏西了,再不现身,村里又该有人唧唧歪歪说长道短的。 “妈,我晓得的。” 薛花花去陆家叫李雪梅,刘云芳坐在院坝外的石墩上,难得没扯着嗓门骂人,看到她,眼神十分不友好,起身拉着她衣角就进了院坝边的柴篷,“我说薛花花,你怎么搞的,啥时候了才上工,你是不是要连累我家雪梅被人骂偷懒啊,你心肠咋这么黑呢?” 她声音压得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薛花花,养猪的活多轻松啊,你能不能好好珍惜,我家雪梅现在是和你绑在一起了,你能不能别拖后腿啊......” 李雪梅吃过午饭留下帮她刷碗,她觉得奇怪,其他人都赶着上工,咋她那么清闲了,一问才知道,薛花花让她吃了饭在家等着,刘云芳登时就急了,村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薛花花咋还能光明正大偷懒呢,但她又不好叫李雪梅先去,因为李雪梅去了,薛花花偷懒的事就是事实了,薛花花帮过李雪梅,她不能让李雪梅做出背后插刀的事儿来。 结果等得太阳快落山了,薛花花才慢腾腾地来,她心里那个急啊。 听她一口一个我家雪梅,薛花花弯着唇笑了,“云芳嫂子,我心里有数的,中午太阳晒,草焉哒哒的割回去坏得快,而且猪吃了也不好,这会草不干不燥,刚刚好,你放心,副业队长知道这点,不会说我们偷懒的。” 万一副业队长说她好像很会养猪时,她大概说了几句,其中就包括什么时候的猪草最新鲜,储存的时间最久。 副业队长不会认为她在偷懒。 刘云芳面露狐疑,“真的?”为了给李雪梅争取这份活,她费了多大的劲儿啊,要是黄了,她非气死不可。 “真的,云芳嫂子不信的话就等着,看副业队长会不会骂我们。” 刘云芳还是不太放心,朝屋里喊李雪梅出来,等两人前脚离开,她就锁上门,风风火火跟着去了田野。 罗梦莹怔了怔,有些诧异薛花花会猜到书里有东西,她思忖了会儿,左右工农兵大学的事和薛花花没多大关系,坦白道,“有封信,是关于上大学的事,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的利益,最终结果没出来,我不好往外说。” 她哥的战友有亲戚是丰谷乡公社的干部,决定走后门把她的名字报上去,如果事情遭揭发,知青们闹事,以仁安村这两年的收成来看,生产队是得不到名额的,那么她读书的事儿自然就黄了。 薛花花是明白人,立即就想到里边弯弯绕绕了,“信上说了有几个名额没?” “有三个。” 薛花花低头沉吟,丰谷乡下边有十个生产队,其中两个生产队连连创收得到公社干部一致好评,三个名额肯定有两个是要给那两个生产队的,剩余的一个名额要几个生产队抢,仁安村没啥实力,抢到的机会不大,对方知道罗梦莹占了这个名额,肯定不会大声宣扬,而是想方设法将她挤下去,“这件事肯定是知青房的人干的,三妹拿来也没用,罗知青,你好好想想,除了你家在公社有关系,其他知青有没有?” 她比罗梦莹多活好几十年,这种顶替的事她见得太多了,信息化时代尚且有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儿,何况这种靠关系的时代。 罗梦莹没有说话,平日下工回来,大家坐在院坝里乘凉会说许多城里的事儿,除了新来的知青她不怎么熟悉,其他知青她都有些了解,除了家里成分不好的李雪梅,几乎都还不错,有几个是外市的,该没那么大的能耐。 她想不出谁在背后盯着她。 读大学是唯一回城的途径,罗梦莹下乡前她哥就写信跟她提过读大学的事,那时候她怀着建设祖国的美好梦想,并不上心,直到上个月看到信才认真想了想自己的将来,不回去难道像李雪梅嫁到农村来吗,天天对着个破口大骂的婆婆过一辈子?不说她受不受得了,城里的父母也不能接受。 她读大学,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还想离开这,回到父母身边去。 “婶子,中午闹哄哄的,我没机会单独跟红英说话,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发现谁偷偷进过我房间?”都是背井离乡的学生,知青房的关系素来不错,不像村民们各吃各的,知青房共用灶房和堂屋,每个人轮流煮所有人的饭,有时候会吵架,但闹得再僵,真有事叫到都会帮忙。 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干这种事。 “回家我问问,其实啊......”薛花花顿了顿,思索道,“不管对方是谁,她想把你挤下去,总得想办法走后门,马上农忙来了,你认真观察,谁要经常请假去公社,又或者经常找队长寄信,大概就是他了。” 工农兵大学的事陆建国没收到通知,肯定是公社干部想等农忙过后,免得知青们心里装着事不努力干活,而且越临近时间通知,知青们思考反应的时间越短,闹起来的机率越低,相反,如果一早通知下来,知青们肯定会到处打听名额的情况,选出来的三名知青不管是谁在他们看来都比不上自己,比较来比较去,反而会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对方想要争取到名额,必须得趁着公社通知下来前搞定,既然这样,就不会待在村里什么都不做。 罗梦莹一时没想明白,薛花花一点一点分析给她听,她说得浅显而细致,罗梦莹恍然,不禁对薛花花刮目相看,农村人在她眼里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活的庄稼汉,除了干活其他啥也不会的那种,没想到薛花花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语速不快不慢,给她足够的思考空间,引导她动脑筋而不是牵着她鼻子走。 “婶子,谢谢你帮我分析,红英那你帮我说声对不起,我没想会闹成这样。”她发现书丢了就随口问了句其他人,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矛头对准了陆红英,想到陆红英红着眼眶跑开的情形,她也不好受。 “三妹知道你没有坏心,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你干了一天活也累了,先回去吧。”事情说清楚了就好,陆红英被冤枉,心头肯定难过,站在罗梦莹的角度,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以她的年龄,处理这件事算得上很好了。 75.075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扯了证的尚且能跑, 何况是没扯证的。 “那我也不干, 我两摆了酒席,她就是我媳妇。”陆明文双手扶着腿,慢慢坐起来, 牙齿咬得滋滋响, “妈, 宝琴离婚这事孙桂仙肯定知道, 我就说大嫂生孩子她跑那么快干啥, 原来是做贼心虚呢。” 薛花花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不管有没有人撺掇, 宝琴的心不在你这,你死缠烂打也没用, 听妈的话,离就离了吧。”陆明文不到二十岁, 搁零零年代还在读书,离了也好,脚踏实地过几年, 然后找个聊得来的对象结婚, 越成熟才会越有责任感,婚姻才会更牢固。 薛花花的声音很轻, 很温柔, “老二, 咱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宝琴和你大嫂不同, 她吃不了苦,妈一天天老了,等妈干不动了,你怎么办?” 她是真盼着陆明文找个能共患难的人过一辈子,而不是掉头就走的孙宝琴。 黑暗中,沉默蔓延开来,两人都没有出声。陆明文想的不同,他想到薛花花老了的处境,他了解孙宝琴,真要回来,肯定整天发脾气闹得家里不安生,薛花花能动的时候还好,真到动不了的那天,孙宝琴肯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甚至还不给饭吃。 以前他估计不在意,经过这两次的事,陆明文犹豫了,“妈,离了婚,估计没人肯跟着我了。” 家里穷,又离过婚,谁愿意嫁给他? “老二,只要你们勤快,条件会慢慢好起来的,还记得你爸死的时候吗,那时候家里多穷?漫山遍野的野菜都被吃光了,只能啃树皮,那么艰苦的日子我们都活下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经过两月的相处,她知道陆明文心软,不懂拒绝人,她轻声细语和他讲道理,他不会听不进去。 果然陆明文很快表了态,“妈,离就离吧,大不了一辈子光棍。” 薛花花拍着他肩膀,严肃的安慰他,“不会的明文,你看马水根,他那个年纪都有人抢着嫁,你比他年轻,好好努力,熬过这几年就好了。”以后,国家会越来越好,人民的日子会富裕起来的。 陆明文没她乐观,只是让他在孙宝琴和薛花花间选一个,以前他会选孙宝琴,现在不会了。只有在最困难的时候才看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又想到了打架那天,薛花花一个劲将他往外边推,她没说话,但他知道是想让他跑,他从没好好帮薛花花干过活,分担过家里的事,但危险来临,她还是本能的选择保护他。 想到薛花花为他受的苦,陆明文鼻头就隐隐泛酸,沙哑着声道,“妈,你累了一天,回房间睡吧。” 薛花花听出他声音不对,心头有些难受,“我睡觉去了,明天我和宝琴她姑说离婚的事。” 劝和不劝离,她不知道将来陆明文会不会怪她,她纯粹不想勉强人,一方妥协来的婚姻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陆明文才十多岁,人生该有很多可能才是。 陆德文在晾尿片,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妈,我回来遇着桂仙婶了,我叫她她也没理我,这事明明她家对不起人。”他都听到了,孙宝琴太不是东西了,去年为了娶她,薛花花咬牙把家里的口粮拿了出来,又给彩礼又办酒席的,她倒好,翻脸无情。 “离了就离了,孙宝琴的性格,不离的话还是明文受苦,对了,你不许在外边乱说,否则我要你好看。”薛花花威胁了句,陆德文急忙保证,“不会不会,妈,你说啥就是啥,我绝对不乱说。” 他挣工分就是想多吃点饭,薛花花生气不给饭吃怎么办。 做好陆明文思想工作,薛花花并没急着和孙桂仙说,农村人淳朴,没有离婚后把彩礼要回来的风俗,但人家不会结了婚半年就离婚,所以她要孙家把粮食还回来,否则离婚的事免谈。 结果才过去半天,孙桂仙就忍不住了,估计看李雪梅背着背篓去了旁边庄稼地,急忙扔了锄头跑过来装模作样帮她扯猪草,“花花,怎么样了?” 薛花花故意钓她胃口,没有吭声。 孙桂仙心里急了,“你和明文说了没,你要不好开口,我跟明文说,他气我没关系,我想明白了,闹成这样,咱们两家就那样了,他恨我无所谓。” 薛花花嘴角扬起抹冷笑,“你想和明文说就去吧,医生说他的脚不能踩地,你注意着,别让他下床。” 孙桂仙一愣,不敢再说找陆明文摊牌的事,万一陆明文受刺激爬下床伤着腿赖在她头上怎么办,她可养不活陆明文,可又不甘心被薛花花牵着鼻子走,心思转了转,又说,“其实宝琴和他没有扯证,之所以让明文表个态,是不想以后两家闹得成了仇人。” 有些话,大家心里明白是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回事,听她假惺惺的为她家考虑,薛花花恼了,当即扔了手里的猪草,用镰刀指着孙桂仙,“孙桂仙,你什么意思,明文和宝琴是摆了酒席的,队长他们可以做见证,怎么着,你孙家想不认账啊......成啊,把我们的聘礼还回来,还有她孙宝琴在家里住了三个月的口粮,一并送过来。” 薛花花的嗓门很大,周围地里干活的人都抬起头望了过来。 孙桂仙急得拉她裤子,“你小点声,这种事很光荣吗?” “不光荣怕什么,丢脸的又不是明文,孙宝琴敢做还不敢认了?她真有种让她自己过来找我,孙桂仙,我把话撂这了,不把粮食还回来,一切免谈,看谁拖着谁。”说完,薛花花提着背篓就走,看得懒得看孙桂仙一眼,真以为没扯证就是有理了?孙桂仙以为她好欺负呢,她就是要闹给大家看,孙宝琴离婚这事要没猫腻她死都不信,肯定是找好下家,急急忙想把陆明文甩了结婚,做错事还敢理直气壮的满嘴大道理,薛花花最讨厌那种人,提着绳子一甩,背篓稳稳当当贴在背上,另只手穿过绳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村民们见薛花花神色不对,纷纷询问,“薛花花同志,怎么和孙桂仙同志吵起来了?” 薛花花抬起头,声音掷地有声,“问孙桂仙,她知道。” 于是,村民们又把目光对准孙桂仙,孙桂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肯多说,见薛花花朝保管室的方向走,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大喊,“花花,你去保管室做什么?” “请假去孙家村。”薛花花背朝着孙桂仙,煞有介事的回答, 薛花花声音洪亮,村民们都听见了,再看孙桂仙,大致猜到什么事,孙宝琴自陆明文他们受伤就回了孙家村,昨个儿回来待了会又走了,孙桂仙是孙宝琴亲姑,两人该是为她的事吵起来的。这件事,很明显孙宝琴做得不对,婆婆丈夫受伤,她不好好照顾着,躲回娘家偷懒,也是薛花花脾气好,换作其他人,早去孙家村闹了。 谁说结了婚还十天半月住娘家的,丢脸! 孙桂仙气得不行,真让薛花花去了孙家村,事情就闹大发了。 “花花,花花,你等等我,我跟你说啊......”孙桂仙气急败坏追上前,好在没到保管室就把人追上了,薛花花手里拿着镰刀,她不敢靠太近,舔着笑劝,“花花,什么事好好说,你去孙家村闹没用,要不你看这样,你说的事我回去问问我大哥,明天给你答复怎么样?” 几十斤粮食,换作谁谁不心疼啊,可是看薛花花的架势,不把粮食拿回来不会善罢甘休,孙桂仙后悔了,当初怎么就傻呼呼答应跑腿呢,薛花花可不是以前的薛花花了,厉害着呢。 薛花花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圆圆的,“五十斤粮食和口粮,一两都不能少,少了我就去闹,大不了闹到公社,让干部们评评理。” 孙桂仙头皮发麻的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改口,“待会我就回去问问,下午就给你答复。” 冲着薛花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件事还是早解决早了事,她马上就请假回孙家村。 薛花花挥了挥镰刀,绷着脸道,“成,我等着,他们要是答应,你下午就把粮食带回来,多少粮食我心里有数,别想骗我。” 孙桂仙抽了口闷气,从牙缝里挤出个“好”字。 她算是见识到薛花花能耐了,甭管谁,能敲诈一个是一个,简直穷疯了! 薛花花不知孙桂仙怎么和孙家人说的,太阳落山时,孙桂仙回来了,背着粮食,脚步沉沉的,惹来许多人围观,薛花花心安理得的收了粮食,还让陆德文去保管室借称称一称,当着孙宝琴的面把话说清楚,“以后孙宝琴和明文没关系了,她要嫁给谁就嫁,大家好聚好散。” 多年来,仁安村没人离过婚,猛地听说有人离婚,村民人像看到了新大陆,议论得热火朝天,连村里三岁小孩子都知道陆明文跟他媳妇离婚了。 这件事,把多日不归家的陆红英都炸了出来! 薛花花和她说了陆明文离婚的事儿,陆红英嘀咕了句,“就不该结这个婚,孙宝琴那种女人,二哥怎么降服得住。” 薛花花忍俊不禁,要说这个家里,最聪明的还是三女儿,遗憾的是,没有人正确的引导她。 76.076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土坯房漏雨,薛花花拿桶拿盆接着, 雨落在桶盆里, 哒哒哒的响着, 听得人心烦意乱, 原主对马水根的感情复杂,既是想找个伴儿, 更多的是冲着马水根攒的粮食。 这几年马水根一个人,四季上工挣工分,省吃俭用攒了不少粮, 他没有儿子,几个孩子跟着过去, 不担心被虐待,说媒的人一提,薛花花就动了心。 谁能想到, 好事弄成这样。 “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话我说得很清楚,你是劳强户,我是劳弱户, 我两不合适。”薛花花把野菜摘干净,蹲在屋檐下, 借着雨水清洗遍。 马水根的情况,许多人愿意和他结婚, 犯不着纠缠她。 “我......”马水根甩了甩手, 从湿哒哒的衣服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 “我知道了,这是我给未出生的孩子的,你收着,我以后不过来了。” 他看得出,薛花花真不想和他结婚了,就是从刘华仙上门闹过后。 什么劳强户劳弱户不过是借口罢了,他一天天老去,而陆德文他们正年轻,用不着几年就会赶超他的。 劳强户不过是村里人没事开玩笑说的而已。 薛花花看出是两张布票,不肯收,“你自己拿着,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西西穿过的衣服都留着,孩子有衣服穿。” “你收着,我家里还有。”村里每年发一次布票,他全都留着,本来是想结婚的时候给薛花花扯布做套新衣服的,现在用不上了。 怕薛花花再拒绝,把布票搁在靠墙的凳子上他就走了,队长媳妇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女同志,他恐怕没时间过来了。 薛花花抬起头,马水根已经冒雨离开了,她让赵彩芝把布票收起来,找个时间给还回去,她和马水根无亲无故,收他东西不太好。 薛花花将野菜切碎,捡了两个没发芽的红薯混着煮,待红薯煮软了,捣碎了拌拌,野菜夹着红薯的甜,好吃得很。 薛花花先给赵彩芝和陆西西盛了两碗,又给三个儿子盛了三碗,锅里剩下贴着锅的就是她吃的。 她往锅里添了些水,将贴锅的野菜红薯冲得干干净净倒进自己碗里。 陆家的饭桌上少有人说话,赵彩芝边喂孩子边盯着薛花花的碗,“妈,我早上吃的饭还没消化,吃不了这么多,你吃些吧。” 房间顿时传来道男声,“浪费可耻,彩芝,吃不完给我,给我端进来。” 说话的是陆德文,薛花花大儿,二十一岁的人了,上工挣工分还没赵彩芝一个孕妇多,她没个好气吼道,“一碗饭还不够你吃的,吃了吃喝拉撒就是睡,把自己当猪啊,过年是不是拉去供销社换钱啊。” 房间里没声了。 “彩芝,你吃,吃不完就留着下午吃,家里再穷不能短了你们娘两的。”薛花花端着热乎乎的碗,吹了吹面上浮着的野菜沫,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阴雨笼罩,衬得房间光线昏暗,村里的都是土坯房,屋顶盖稻草麦秆,临院坝的那面墙开个小窗,窗户开得高,垫脚也看不到屋里的情况,所以早晚都开着,冬天天冷了才会找稻草堵上。 薛花花进房间拿碗,冲摸着肚子打瞌睡的陆德文说道,“你的伤差不多了,天晴上工挣工分去,我找队长说说,你不干别的,就挑粪。” 挑粪这类活是村里一级劳动力干的,一天10工分,属所有劳作里工分最高的。 陆德文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我没挑过粪啊。” 生产队能挑粪的都是庄稼老把式,像马水根,为什么能成为劳强户,就是挑粪挑出来的,而且挑粪这种事不是你想挑就能挑的,要经过生产队干部的确认,首先粪要装得多,不能往外洒,还不能慢悠悠的晃。 让他一挖土挣6工分的三级劳动力去挑粪,他答应生产队也不答应。 “没挑就学,我看这雨要绵几天,等桶接满了雨水,你就在家里练习。”薛花花收了碗筷,脸上没什么情绪,都说人多力量大,家里三个儿子,如果努力挣工分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家里就是穷。 她在会计那看过去年一家人的工分,好样的,三个牛高马大的汉子还比不过两个女人,偶尔请假偷懒不算,还有十几次是扣了工分的。 她问过了,陆德文偷偷跑去山里掏鸟蛋被生产队队长发现,以矿工倒扣了工分,一两次就算了,十几次...... 给惯的。 难怪原主一大把年纪还想二婚,都是让这家给逼的。 她养坏过一个儿子,接了原主的班,就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看薛花花神色坚决,陆德文慌了,支支吾吾道,“我伤还没好呢?” “所以让你先练练,等伤一好就去挑粪。” “每年挑粪的都是那些人,队长会答应我去吗?”想到这,陆德文哭丧的嘴脸稍微好看了点,粪可是金贵玩意,关乎着庄稼收成,生产队盯得紧,哪儿会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他。 薛花花看出他的心思,哼了哼,“这个不用你管,到时候你去就是了。” 陆德文脸色一垮,张嘴就想说不,对上薛花花直勾勾的眼,心口一凛,弱弱的说了声好。他妈不再是以前埋头干活啥也不管的性子,从她去四队找刘华仙赔工分就看得出来,刘华仙大哥在公社里头工作,生产队的人都不敢惹她,他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陆建国帮忙,轻轻松松就把工分搞到手了。 说给他挑粪的活,估计也是真的。 薛花花洗了碗,让赵彩芝带西西回房间睡觉,把陆德文,陆明文,陆建勋从床上拉起来,陆德文挑水,两兄弟就在旁边看着。 学,学会了都去挑粪。 只装了半桶水,陆德文将扁担平放在肩上,慢慢弯下腰,将绳子下端的铁勾勾在桶上,双腿颤颤发抖,脊背怎么都直不起来。 “妈,伤没好,立不起来。”陆德文一脸委屈,肩膀都压红了。 薛花花不为所动,“是吗?那晚上就自己煮饭吃,我的伤也没好,彩芝怀着孕,你们自己看着办。” 靠墙坐着的陆建勋急了,“妈,我来。” 陆建勋十三岁,在村里来说是大小伙子了,但有陆德文在前边起了不好的头,队长并没给陆建勋安排工分多的工作,陆建勋整天轻轻松松的到处跑,掏鸟蛋打鸟摸鱼,跟个小混混似的。 薛花花横他眼,“坐着,有你干活的时候,先看着你大哥做。” 陆德文咬咬牙,两只手稳住扁担,重重深吸口气,双腿打直,战战兢兢的将水桶挑了起来,不到半分钟,哐啷声,扁担两端的绳子滑开,桶落地,水全洒了出来。 陆德文急忙扔掉扁担,揉着肩膀喊疼。 水洒了,等房间里雨水接满要过一会儿,陆德文刚松口气想去凳子上坐着休息,就看薛花花推着块石头,一圈两圈的滚来。 “嫌水重就挑石头,把力气练出来再说。”薛花花是铁了心要好好管他们,把石头滚进桶里,又进屋滚了块石头出来。 陆德文欲哭无泪,他承认打架时他躲在一边去了,不过哪个不长眼的锄头挥下来砍着他脑袋是真的,脚也崴着了。 薛花花让他自己把桶放好,自己坐在陆明文和陆建勋中间,“你们好好看着,二十几岁的人连桶水都挑不动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陆明文看着叫苦不迭的大哥,舔了舔发干的唇,悻悻道,“这不挺好?妈就不用害怕大哥把你背到河里淹了啊。” 村里人老爱骂儿子,“现在就见不惯我,等我老了干不动了你们几兄弟还不得把我抬到河里扔了。” 据说,哪个村发生过这种事,村里老人最爱说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 薛花花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拍到陆明文头上,“你大哥背不动不是还有你们吗?仔细看着,你两伤好了也给我去队上挑粪。” 原主的这辈子就是她的上辈子,柔柔弱弱,做什么都不成事,年轻时反抗不了丈夫,后来管不了儿子。 这辈子,她重头来过。 陆德文知道自己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抖了抖肩膀,把桶立正,将绳子挂在扁担上,重新来...... 一下,桶纹丝不动。 两下,桶仍旧纹丝不动。 三下,桶动了,不过没挑起来。 “妈,我真的不行。” “那晚上就饿着......我决定了,以后咱家的饭菜就按谁挣的工分多来分配,彩芝去年几乎没请过假,以后家里她该吃最多,其次是我和西西,至于你们,想想自己去年挣了多少工分......” 陆德文心虚的低下头,看着桶里的石头,咬咬牙,将扁担扛在肩上。 在他额头滴满汗珠的时候,桶终于动了,他腰杆也直起来了,只是扁担一晃一晃的,随时要断掉似的,陆德文擦擦汗,一动不敢动。 家里穷,除了灶房的两口锅啥铁器都没有,这扁担的绳子挂着铁钩,一看就不是他们家的,弄坏了要赔,他赔不起啊。 “走啊。”薛花花催促。 陆德文快哭了,肩膀火辣辣的疼还不算,绳子不住的往扁担两侧滑,假如桶又掉下去,不小心砸着他的脚…… “妈,挑水吧,我还是挑水。” 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不?” 老知青被他一惊一乍吓得哆嗦了下,反应过来,朝陆德文踢了撮土,头也不回的扛着锄头回保管室了。 傻不拉几的文盲,懒得浪费时间。 生产队的粮食,箩筐,锄头,镰刀等等统一放保管室由保管员守着,上工前去拿,下工后放回去,他们动作快,这时候保管室没什么人回来,见保管员的眼底闪过惊讶,老知青挺火气又来了,都是陆德文那个傻子,一天的活半天干完,等着,下午肯定会给他们安排多的地。 刚从保管室出来,陆德文就堵在他前边,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他,老知青气势汹汹蹬回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陆德文,“德文同志,你干什么?” “你能不能跟我回家见见我妈。”有知识的人说的话,薛花花会听吧。 老知青不给面子,“下午要上工,没时间。”他不知道陆德文哪根筋不对,不想和陆德文凑堆,隔壁生产队的村民被他家坑了工分,他才不会上当。 陆德文没能把老知青带回家,失落不已,待回家看到桌上一小碗清汤寡水的野菜粥,心情濒临崩溃,“妈,我挣了一上午工分,新来的知青们看得一愣一愣的称赞不已,是不是多给我盛点啊......”没有对比还好,他低头看赵彩芝面前的是碗,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赵彩芝不上工,面前的却是大斗碗,满满的,都冒尖了,他心力交瘁道,“妈,我吃不饱。” “知道吃不饱了,去年偷懒的时候想什么去了?这个月就这么吃,要是表现好,下个月给你多添点。”薛花花边喂孙子吃饭,边拿余光睇着邋里邋遢的陆德文,冷冷道,“要是表现不好,下个月减少一半。” 这么点粥还少一半?不是要饿死他吗? 粮食堆薛花花房间,薛花花说多少就是多少,念及此陆德文肩膀一垮,耷拉着背,规规矩矩坐下,几口就把碗里的吃得精光,然后意犹未尽的盯着赵彩芝的碗。 赵彩芝也觉得自己碗里的粥多了点,薛花花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整整两大勺,她以为薛花花盛给陆德文的,谁知薛花花把碗放她面前,“你吃。” 赵彩芝惊讶得瞪大眼,不敢伸手接,薛花花说她辛苦一年,该得的,她还能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遭了刺激,那次后,她婆婆性格变了很多,常常在他们耳朵边念叨劳动最光荣,不劳动没饭吃,饿死活该等等......吓得他儿子嘴里时常冒出“干活”两个字。 陆德文咽了咽口水,好几次想开口让赵彩芝分点给他,又怕薛花花骂,张了张嘴,一副垂涎欲滴的神色望着赵彩芝。 “彩芝吃多少饭是她挣的,你去年不偷懒也能和她一样。吃完了是吧,吃完了就房间睡觉,上工的时候我叫你。”薛花花眼皮都没掀一下,陆德文恹恹的站起身,一步三回走出了堂屋,刚踏出门槛就听薛花花叫他。 陆德文欣喜若狂,风驰电掣般跑回去,“妈,你叫我?”说着话,手已经拿起了碗边的筷子,只等薛花花一声令下就大口大口开干,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到碗里去了。 “睡不着就去外边捡柴火......”薛花花嘴角抽了抽,极力忍着没笑出来。 一听是这话,陆德文瞬间又焉哒焉哒的,他不死心,“妈,我看彩芝好像吃不完,要不要我帮帮她?” 赵彩芝识趣的将碗朝他推了推,陆德文双手捧着碗,就差没把脸贴上去了。 “吃不完就晚上吃,干多少活吃多少饭,你不睡是吧,去外边捡柴......” “睡,马上回屋睡。”陆德文不磨蹭了,丢了筷子就跑进房间,脱鞋,上床,盖铺盖,睡觉,动作一气呵成。 比起几口饭,他更不想捡柴,凡是费力气的活他都不喜欢。 薛花花不知道自己做法对不对,但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村里爱说妇女能顶半边天,靠她和赵彩芝闷头干活强撑着根本撑不了多久,得把陆德文他们积极性调动起来家里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下午,陆德文上工,薛花花照旧背着背篓出门,重活她干不了,割猪草还是绰绰有余的,保管室旁边建了个猪圈,养着四头猪,由副业队长负责,她去看过了,下了几天的雨,积攒的猪草吃完了,四头猪听到脚步声,俱拱着脑袋,嗅着鼻子走了过来。 像割猪草这种活儿,都是村民们干完地里的活抽空割的,猪肥,过年大家才有肉吃,所以村民人积极性高。 只是农闲时还好,农忙就把人折腾得够呛,累惨了,压根不记得猪草这回事,以致于村里的猪跟人似的,一到农忙就像被人剐了圈肉下来,瘦得令人心疼。 她把割猪草算工分的事一说,副业队长当即变了脸,“不成,工分是村民们一滴一滴汗水堆起来的,割猪草算工分,谁还愿意下地?”副业队长觉得薛花花异想天开,亏他刚想夸夸陆德文上午的表现呢,得,不提了。 77.077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他累得想哭。 衣服裤子湿得透透的, 薛花花让他搭在房间凳子上, 明天将就穿。 他一倒床, 连翻身力气都没有。 “彩芝,妈咋知道我的伤已经好了?”陆德文哼哼卿卿的把铺盖拉过来盖在身上,想不明白薛花花怎么看出伤好得能下地了,伤口的疤掉得差不多了, 不怎么疼, 就是痒得想挠, 为了不露出破绽, 他只敢偷偷的隔着纱布抓两下。 赵彩芝夜里只能平躺着睡,看铺盖被陆德文全抢了去, 她轻轻拉了些回来, 小声说道, “早上刘华仙说要去找队长,妈是怕队长带人来,你伤得轻些, 帮着干点活,那边才不会闹。” 这年头, 工分就是粮食, 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 拖久了, 村民以为她们故意耍赖, 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陆德文心里不高兴, 他伤得轻就该干活吗?还是挑粪的活......光是想着, 肩膀就火辣辣的疼,用不着看也知道,肯定磨掉了层皮。 然而更苦的还在后边,第二天天不亮薛花花就把他叫起床,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也得挑水,不行就挑石头。 陆德文腰酸背痛,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昨天晚上能挑一桶水的他,早上半桶水都困难,但薛花花不管,不挑水就没饭吃,让他自己看着办。 “妈,能用手提不?”肩膀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老大,我能饿死你不?”薛花花抱了捆稻草搁在门口,自己坐在门槛上搓绳子,一股一股的稻草,搓得光光滑滑的,留着年底生产队杀猪的时候用。 陆德文苦不堪言,担起扁担,歪歪扭扭在檐廊来回走,薛花花就跟监督社员上工的队长似的,他稍微一停,薛花花就拉脸皱眉,吓得他一早上没歇过气。 吃了午饭,继续。 比下地挣工分都逼得紧,陆德文快疯了,就差没倒地上装死。 估计就是装死都没用,薛花花态度强势,一脸的没得商量。 连续三天下来,陆德文比干一年的活都累,眼瞅着薛花花背着背篓出了门,他立刻放下扁担,“彩芝,彩芝,快给我舀碗水来......” 屁股刚挨着凳子,就看薛花花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站在院坝外,陆德文双腿一蹬,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妈,你不是走了吗?” “你管我走不走,还不赶紧的。” 陆德文被抓包,脸里里外外红了个透彻,尤其他儿子还趴在门槛边,睁着双眼睛炯炯的望着他,他一咬牙,“西西,看着爸怎么挑水的,以后你也给我挑水去。” 西西眨了眨眼,转头走了,走之前口齿清晰的说了两字,“干活。” 陆德文仰倒。 不知道薛花花是不是躲在暗处观察他,他不敢再偷懒,老老实实挑着水,西边走到东边,东边走到西边...... 薛花花不知道陆德文害怕她藏在周围而十分卖力的挑水走着,她背着那个大背篓,穿着件打满补丁的土布衣,手里杵着根竹竿,步履蹒跚的往隔壁生产四队去了。 阡陌纵横的乡间小道旁,破旧的土坯房零零星星分布着,几缕炊烟缓缓从烟囱冒出来,穿过几片光秃秃的庄稼地就到了刘华仙的家。 农村土坯房的格局一样,堂屋连着间大屋子,东边是灶房和柴篷,刘华仙正抱着柴火从柴篷出来,薛花花叫她,“刘华仙同志......” 刘华仙愣了愣,认出是薛花花,平静的脸顿时愤怒难掩,“你来干什么,我还没去找你你还有脸来?” 她向陆建国告状不管用又回来找生产四队队长,队长催促她赶紧干活,抢在下雨前多撒些种,什么事等不干活的时候说。 昨天她又去找队长说起此事,队长让她再等等,等新知青安顿好了,适应农村生活再说,她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让会计把后边的工分记在她们头上,不然她就去公社磨她大哥,让她大哥出面帮忙。 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薛花花会上门。 雨丝绵绵落在薛花花身上,除了痒,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是来和你说事的。”院坝有许多脚印,薛花花没往里走,就站外边和刘华仙说话,“今天开始,你们挣的工分就算你们自己的了。” 刘华仙喜笑颜开,又有些不信,狐疑的盯着薛花花,“你说的真的?” 薛花花点头,“真的。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刘华仙脑子快速转了转,搁下柴火,抬脚走了出来,“什么忙?” “上工前跟我找陆队长说说我家里的情况。”薛花花早就打算好了,要给陆德文他们些压力,挑粪的活计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但可以换个其他的。 真以为她伤没好就去村里露面呢,她是另有所图。 叽叽咕咕和刘华仙说了通,刘华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只要把自己工分拿回来,什么都好说。 两人合计好后薛花花就回去了,陆德文无精打采晃着扁担,两只桶晃得跟肩膀差不多高,一看薛花花回来,陆德文瞬间老实了,回屋把盆里的雨唰拉拉往桶里倒,四平八稳的挑水走来走去。 薛花花懒得看他,回了自己房间。 天放晴了,破晓的光透过云层洒满大地,田野里的庄稼被雨冲洗得干净透亮,精神抖擞的随风飘着。 今年丰谷乡公社分了四个知青来村,趁着下雨,陆建国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用锄头镰刀,怎么撒种,每样种子撒多少量,趁着社员们没上工,带知青们围着生产队转了圈,算是简单熟悉下环境。 之后领他们去保管室拿锄头,让老知青们带他们上山干活,刚把人送走,一跛一瘸的薛花花就来了,身后跟着气势凌人的刘华仙,以及面黄肌瘦的陆德文。 陆建国眉心跳了跳,掉头就想走人。 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惹的,刘华仙就算了,毕竟有个厉害的大哥,他头疼的是薛花花,以前在村里十天半月听到她半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一溜一溜的,从红军长征的艰苦到知青下乡搞建设的斗志,公社干部说这些都要照着语录念,薛花花是张嘴就来。 有个比干部能说会道的社员说得他无话反驳,凡事只能依着她,能不头疼吗? “陆队长,我和薛花花同志来找你说工分的事儿。”刘华仙要回队上干活,时间紧迫,她开门见山说了来意,“薛花花同志思想觉悟高,说为了响应‘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口号,今天开始她们自己挣工分,我们找你做个见证。” 陆建国笑了笑,“好啊,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听听这话,多顺溜。上次他就是被薛花花这么忽悠过去给她出头的。 不知刘华仙被忽悠了啥。 “不过。”刘华仙话锋一转,“她家情况你也知道,她腿伤没好,德文家的又快生了,就剩下德文身体稍微好点,你能不能给换个工分高的活。” 陆建国皱眉,余光瞥了眼瘦成皮包骨的陆德文,要力气没力气,三级劳动力的活他都够呛,还想干什么? “其他活他估计也做不了。” “怎么做不了?”刘华仙眉毛一竖,“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你是生产队的主心骨,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社员?我看挑粪就适合德文同志。” 陆建国头又开始疼了,刘华仙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说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德文同志既有艰苦奋斗的精神,你该给他机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做到呢。” 陆建国及时打断刘华仙,“挑粪的都是村里会种地的老社员,全村都看着呢,德文太瘦了,不行。” 薛花花拉了拉刘华仙,声音很轻,“德文的伤没好彻底,挑粪是有点困难。” “那怎么行,你们家就他一个劳动力,不多挣点工分,秋收后分的粮食接不上明年。”刘华仙绷着脸,一脸严肃。 陆建国忍不住疑惑,什么时候两人关系好到刘华仙为薛花花出头了,挑粪的活怎么都不能分给陆德文,倒是插秧,可以安排陆德文下田。 “撒了玉米接下来就是插秧,你要肯干,到时就去田里插秧。”插秧的话是8个工分,以陆德文去年的考勤,怎么都轮不到他的,陆建国也是看他们家今年困难,有心搭把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还像去年,我抓到一次就把你换下来。” 陆德文连忙保证自己再也不敢偷懒了,小心翼翼瞄了薛花花眼,来时说好挑粪,突然换成插秧,不知道薛花花乐不乐意。 “队长放心,我会好好提高他的思想觉悟,不让他拖后腿。”薛花花在中间插话。。 陆建国点头,看陆德文既然来了,让他找会计登记,去地里撒玉米种,6个工分,挣一天是一天。 陆德文哎了声,搁下手里的扁担,向薛花花打招呼后就跑了,步伐稳健,脚下生风,看得陆建国诧异不止,他逮着陆德文好多次跑山里偷懒,今个儿积极性怎么这么高? “队长,这是上次借你家的扁担,多谢了。”薛花花把扁担递给陆建国,和刘华仙寒暄两句就转身去了地里,雨后草木疯长,鲜绿的野菜随处可见,她沿路边走边挖,太阳缓缓爬上山头,洒在地里干活的人们身上,暖暖的,带着希望的生机。 庄稼地里,负责挖坑的是位老知青,往年也是他和陆德文配合撒种的,他发现,今天的陆德文不正常,以前他挖两排坑他还在后边慢条斯理的数种子。 撒种这样的事,稍微有经验的人三根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数来,陆德文偷懒,都是一粒一粒的数,一个坑撒四五粒玉米,他能数几分钟,老知青刚来时怀揣着满腔热情,见不惯陆德文耍心机偷懒,跑陆建国跟前打过小报告来着。 陆德文被扣了工分,但下次干活仍旧找机会偷懒。 慢慢的,老知青习惯了,遇上陆德文就会放慢速度。 然而现在,陆德文却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一锄头挖个坑下去,陆德文的玉米种就落坑里了,他偷偷数了数,每个坑都四五粒,不多不少。 新知青在旁边看得激动不已,他们也有两只手,不能让社员比下去,袖子一撸,干活。 听到新知青们称赞陆德文,老知青面上挂不住,吐口水在掌心搓了搓,撸起袖子,斗志昂扬的加快了速度,一锄头下去就是一个坑,不深不浅,刚刚好,没听到新知青们赞扬他呢,几粒玉米掉坑里了。 78.078 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雨滴是否满盆还是好区别的, 刚开始声音哐哐的响亮, 慢慢的声音就小了叮叮叮的, 接近满盆时,声音更趋近咚咚的水声。 “进去倒出来吧。”薛花花叹了口气,想到什么,立刻板起脸不苟言笑。棍棒底下出孝子, 该严厉的时候得严厉, 不能心软。 没察觉薛花花脸上的表情变化, 听见薛花花让他进屋, 陆德文火急火燎的放下扁担,轻轻搭在桶上, 屁颠屁颠进了房间...... 一下午, 陆德文先是挑着半桶水在檐廊来来回回走, 渐渐地,添到大半桶,天黑透前, 终于满上了。 他累得想哭。 衣服裤子湿得透透的,薛花花让他搭在房间凳子上, 明天将就穿。 他一倒床, 连翻身力气都没有。 “彩芝, 妈咋知道我的伤已经好了?”陆德文哼哼卿卿的把铺盖拉过来盖在身上, 想不明白薛花花怎么看出伤好得能下地了, 伤口的疤掉得差不多了, 不怎么疼, 就是痒得想挠,为了不露出破绽,他只敢偷偷的隔着纱布抓两下。 赵彩芝夜里只能平躺着睡,看铺盖被陆德文全抢了去,她轻轻拉了些回来,小声说道,“早上刘华仙说要去找队长,妈是怕队长带人来,你伤得轻些,帮着干点活,那边才不会闹。” 这年头,工分就是粮食,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拖久了,村民以为她们故意耍赖,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陆德文心里不高兴,他伤得轻就该干活吗?还是挑粪的活......光是想着,肩膀就火辣辣的疼,用不着看也知道,肯定磨掉了层皮。 然而更苦的还在后边,第二天天不亮薛花花就把他叫起床,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也得挑水,不行就挑石头。 陆德文腰酸背痛,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昨天晚上能挑一桶水的他,早上半桶水都困难,但薛花花不管,不挑水就没饭吃,让他自己看着办。 “妈,能用手提不?”肩膀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老大,我能饿死你不?”薛花花抱了捆稻草搁在门口,自己坐在门槛上搓绳子,一股一股的稻草,搓得光光滑滑的,留着年底生产队杀猪的时候用。 陆德文苦不堪言,担起扁担,歪歪扭扭在檐廊来回走,薛花花就跟监督社员上工的队长似的,他稍微一停,薛花花就拉脸皱眉,吓得他一早上没歇过气。 吃了午饭,继续。 比下地挣工分都逼得紧,陆德文快疯了,就差没倒地上装死。 估计就是装死都没用,薛花花态度强势,一脸的没得商量。 连续三天下来,陆德文比干一年的活都累,眼瞅着薛花花背着背篓出了门,他立刻放下扁担,“彩芝,彩芝,快给我舀碗水来......” 屁股刚挨着凳子,就看薛花花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站在院坝外,陆德文双腿一蹬,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妈,你不是走了吗?” “你管我走不走,还不赶紧的。” 陆德文被抓包,脸里里外外红了个透彻,尤其他儿子还趴在门槛边,睁着双眼睛炯炯的望着他,他一咬牙,“西西,看着爸怎么挑水的,以后你也给我挑水去。” 西西眨了眨眼,转头走了,走之前口齿清晰的说了两字,“干活。” 陆德文仰倒。 不知道薛花花是不是躲在暗处观察他,他不敢再偷懒,老老实实挑着水,西边走到东边,东边走到西边...... 薛花花不知道陆德文害怕她藏在周围而十分卖力的挑水走着,她背着那个大背篓,穿着件打满补丁的土布衣,手里杵着根竹竿,步履蹒跚的往隔壁生产四队去了。 阡陌纵横的乡间小道旁,破旧的土坯房零零星星分布着,几缕炊烟缓缓从烟囱冒出来,穿过几片光秃秃的庄稼地就到了刘华仙的家。 农村土坯房的格局一样,堂屋连着间大屋子,东边是灶房和柴篷,刘华仙正抱着柴火从柴篷出来,薛花花叫她,“刘华仙同志......” 刘华仙愣了愣,认出是薛花花,平静的脸顿时愤怒难掩,“你来干什么,我还没去找你你还有脸来?” 她向陆建国告状不管用又回来找生产四队队长,队长催促她赶紧干活,抢在下雨前多撒些种,什么事等不干活的时候说。 昨天她又去找队长说起此事,队长让她再等等,等新知青安顿好了,适应农村生活再说,她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让会计把后边的工分记在她们头上,不然她就去公社磨她大哥,让她大哥出面帮忙。 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薛花花会上门。 雨丝绵绵落在薛花花身上,除了痒,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是来和你说事的。”院坝有许多脚印,薛花花没往里走,就站外边和刘华仙说话,“今天开始,你们挣的工分就算你们自己的了。” 刘华仙喜笑颜开,又有些不信,狐疑的盯着薛花花,“你说的真的?” 薛花花点头,“真的。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刘华仙脑子快速转了转,搁下柴火,抬脚走了出来,“什么忙?” “上工前跟我找陆队长说说我家里的情况。”薛花花早就打算好了,要给陆德文他们些压力,挑粪的活计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但可以换个其他的。 真以为她伤没好就去村里露面呢,她是另有所图。 叽叽咕咕和刘华仙说了通,刘华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只要把自己工分拿回来,什么都好说。 两人合计好后薛花花就回去了,陆德文无精打采晃着扁担,两只桶晃得跟肩膀差不多高,一看薛花花回来,陆德文瞬间老实了,回屋把盆里的雨唰拉拉往桶里倒,四平八稳的挑水走来走去。 薛花花懒得看他,回了自己房间。 天放晴了,破晓的光透过云层洒满大地,田野里的庄稼被雨冲洗得干净透亮,精神抖擞的随风飘着。 今年丰谷乡公社分了四个知青来村,趁着下雨,陆建国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用锄头镰刀,怎么撒种,每样种子撒多少量,趁着社员们没上工,带知青们围着生产队转了圈,算是简单熟悉下环境。 之后领他们去保管室拿锄头,让老知青们带他们上山干活,刚把人送走,一跛一瘸的薛花花就来了,身后跟着气势凌人的刘华仙,以及面黄肌瘦的陆德文。 陆建国眉心跳了跳,掉头就想走人。 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惹的,刘华仙就算了,毕竟有个厉害的大哥,他头疼的是薛花花,以前在村里十天半月听到她半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一溜一溜的,从红军长征的艰苦到知青下乡搞建设的斗志,公社干部说这些都要照着语录念,薛花花是张嘴就来。 有个比干部能说会道的社员说得他无话反驳,凡事只能依着她,能不头疼吗? “陆队长,我和薛花花同志来找你说工分的事儿。”刘华仙要回队上干活,时间紧迫,她开门见山说了来意,“薛花花同志思想觉悟高,说为了响应‘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口号,今天开始她们自己挣工分,我们找你做个见证。” 陆建国笑了笑,“好啊,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听听这话,多顺溜。上次他就是被薛花花这么忽悠过去给她出头的。 不知刘华仙被忽悠了啥。 “不过。”刘华仙话锋一转,“她家情况你也知道,她腿伤没好,德文家的又快生了,就剩下德文身体稍微好点,你能不能给换个工分高的活。” 陆建国皱眉,余光瞥了眼瘦成皮包骨的陆德文,要力气没力气,三级劳动力的活他都够呛,还想干什么? “其他活他估计也做不了。” “怎么做不了?”刘华仙眉毛一竖,“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你是生产队的主心骨,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社员?我看挑粪就适合德文同志。” 陆建国头又开始疼了,刘华仙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说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德文同志既有艰苦奋斗的精神,你该给他机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做到呢。” 陆建国及时打断刘华仙,“挑粪的都是村里会种地的老社员,全村都看着呢,德文太瘦了,不行。” 薛花花拉了拉刘华仙,声音很轻,“德文的伤没好彻底,挑粪是有点困难。” “那怎么行,你们家就他一个劳动力,不多挣点工分,秋收后分的粮食接不上明年。”刘华仙绷着脸,一脸严肃。 陆建国忍不住疑惑,什么时候两人关系好到刘华仙为薛花花出头了,挑粪的活怎么都不能分给陆德文,倒是插秧,可以安排陆德文下田。 “撒了玉米接下来就是插秧,你要肯干,到时就去田里插秧。”插秧的话是8个工分,以陆德文去年的考勤,怎么都轮不到他的,陆建国也是看他们家今年困难,有心搭把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还像去年,我抓到一次就把你换下来。” 79.极品婆婆 此为防盗章  “三妹说她去洗, 妈, 我们是吃鸡蛋吧?”陆德文小心翼翼望着薛花花脸色, 看她点头,高兴得手舞足蹈,灶眼飘起的烟雾熏人,他被呛得咳嗽不已, 仍掩饰不住脸上的笑, 低头见手里握着柴捆, 急忙塞进灶眼, 殷勤地问,“妈, 要不要我干其他的?” “把装米的坛子洗出来。”以前为了防止陆德文偷吃, 她不敢在灶房放米, 现在不同了,陆德文再敢偷,她打断他的腿。 薛花花把野菜切得细细碎碎的, 放盆里装着,打了两个鸡蛋进去, 这两鸡蛋是坏的, 好在没臭, 能吃。农村人节俭, 臭鸡蛋都舍不得扔, 赵彩芝要喂孩子, 不能吃这个, 她给赵彩芝煮了个荷包蛋,舀了碗白粥送到她房间,完了才回灶房弄菜。 陆德文洗干净坛子回来了,喜滋滋搓着手围着灶台,薛花花回房间舀了碗面粉出来,一起倒进装野菜的盆,和了些水,用筷子轻轻搅拌,黏黏稠稠的,闻着都觉得香,陆德文又问薛花花,“妈,我们煮野菜糊糊吃吗?” 有鸡蛋呢,肯定好吃。 “摊饼吃,认真烧火。” 陆德文一喜,“好呐。” 农村人做饭舍不得油,大多是菜和饭一起煮,省油又省柴火,她勾了点猪油进大铁锅,猪油沾锅,咯滋咯滋融开,她挥着铲子,慢慢将油沾满锅,然后手抓了坨搅拌好的野菜面,一块一块在锅里摊开,一个,两个,整整铺了十四个。 陆德文抬着下巴,直直挺着脊背朝锅里看,阵阵香味钻入鼻内,他咽了咽口水,要不是怕薛花花骂人,恨不得趴在灶台边围着不眨眼。 陆红英回来,野菜鸡蛋饼刚刚起锅,薛花花让陆德文端着饼先出去,把饭锅里的白粥倒进大铁锅,让粥把大铁锅的油吸干净后才舀进碗里,舀了六碗,她喊陆德文来端碗,陆德文的声音从陆明文房间传出来,“妈,我背明文出来吃饭。” 陆明文的腿是沾不得地的,想着家里吃野菜鸡蛋饼,一家人围着饭桌热闹热闹,陆德文才来背他,把陆德文安全放在凳子上,又去陆建勋房间扶陆建勋,除了坐月子的赵彩芝,一家人算是齐了。 饼堆在斗碗里,陆德文搓了搓手,抬手就拿最大的,薛花花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马把饼放到薛花花碗里,“妈,你吃。” 见薛花花没生气,又才拿了块不大不小的自己吃。 薛花花把饼夹给了陆红英,“三妹吃吧,三妹都瘦了。”几个孩子里,陆红英是最贴心的,小时候陆德文和陆明文到处玩的时候,她会帮着照顾陆建勋,渐渐大了,反而不太喜欢这个家,宁肯帮知青干活也不愿自己挣工分,不过有点她比陆明文强,她帮谁干了活就要吃谁的饭。 “三妹,家里有粮食,省着点吃到秋收不是问题,你就在家帮大嫂照顾西西她们吧。你二哥和二嫂离了婚,让他和四弟一间房,你搬回来。”薛花花握着筷子,认真严肃的道,“咱们齐心协力,家里会好起来的。” 陆德文滋溜滋溜咬了两口饼,烫得他含在嘴里直打转,张嘴想说话,结果饼顺着喉咙,咕的声咽了下去,他一怔,忙伸手掐脖子,他都没尝到味道呢,怎么就滑进肚子里去了。 薛花花见不得他丢人现眼的模样,呵斥道,“又不是没吃过,还能再丢脸点吗?” 陆德文咳咳两声,老老实实坐好,剩下的大半块饼放碗里,快速刨饭吃,想起自己来得及说的话,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陆红英,“三妹,妈说的对,我们好好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看今天不就吃上鸡蛋饼了吗?” 虽然分辨不出有鸡蛋,可味道在呢,他吃完碗里的饭,没有转碗再吃的意思,薛花花说去年扣了粮食,他得少吃点,今年挣了工分再说。 陆明文和陆建勋同样如此,把碗里的饭吃完,就看着饼,双眼冒着亮光。 想吃,又舍不得。 陆红英倒是和他们不一样,她先吃饼,饼没了再慢慢吃碗里的饭,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村里没结婚的姑娘都会哥哥嫂子带孩子,有些还要下地干活,原主不管孩子,自然也没向陆红英开过口,眼下薛花花既然提了,陆红英不能不表态,“成,我在家带西西和东东,你们挣工分吧。” 薛花花咧着嘴,微微笑了,她知道陆红英会答应的。 本来陆明文情绪有些低落,见全家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反倒不好影响了气氛,而且陆红英回来后,整天都能听到她和西西说话的声音,西西会喊二叔了,每天一进院坝就扯着嗓门喊,家里热热闹闹的,鸡叫的声音都比以前洪亮,慢慢的,他心情开朗了许多。 家里有人带孩子,有人做饭,薛花花和陆德文安安心心上工,村里有很多关于薛花花的流言,要彩礼的事不厚道,加之孙桂仙从中煽风点火,好几个婆娘嘀嘀咕咕薛花花的坏话,薛花花看在眼里,并没说什么,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李雪梅背猪草时她就搭把手,尽量不让李雪梅干重活,一来二去,两人亲近了不少。 两人手脚麻利,几天下来,猪场的猪草就堆成了厚厚的山丘,休息时,李雪梅就坐猪圈外的木板凳上,薛花花则拿扫帚扫猪圈,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陆明妈不喜欢李雪梅,觉得她是城里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天才挣6个工分,拖她儿子的后腿,早晚坐在自家门槛上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 “婶子,快要插秧了,你说我去插秧怎么样?”有些话,李雪梅不好和陆明说,又找不到其他人,只能问问和她关系不错的薛花花。 薛花花唰唰唰把猪屎扫到一边,杵着扫帚和李雪梅说话,“你怀着孩子那么拼命干什么,是不是怕你婆婆?她就是嗓门大,稀松平常的话到她嘴里跟吵架似的,你以后就慢慢习惯了,她骂是骂,但刀子嘴豆腐心,骂了你,没准独自在家生闷气后悔呢。” 村里很多婆婆都骂儿媳妇,骂儿媳妇懒咯,生不出儿子咯,比比皆是,陆明妈年轻时也挨过骂,她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她婆婆照样不喜欢她,为此陆明妈还差点跳河死了,轮到她当婆婆,腰板直了,觉得能报仇了,可不使劲骂自己儿媳? 她记忆里,远远的见到过陆明妈骂她不争气的大儿媳,骂完自己坐在小山坡上生闷气的情况,真的是典型农村老太太嘴硬心软。 李雪梅知道薛花花说的实话,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砍,她家里成分不好,陆明肯娶她算不错,她要不知道感恩就太不是人了,想了想,她迟疑道,“我嫁给陆明,总要学着干农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李雪梅长相斯斯文文的,虽然晒黑了许多,不过气质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薛花花不认同她的话,“谁说嫁给农民就要会干农活,那嫁给杀猪匠的岂不都学杀猪?” 她不了解陆明妈,但以她来看,陆明妈是虚张声势呢,李雪梅是城里人,这年代,城里人在农村人看来就是高不可攀的,陆明妈是怕李雪梅不安分,跟人跑了才故意骂的,陆明头几个哥哥结婚,哪一个不是被他妈骂过来的。 听到杀猪二字,李雪梅抿嘴笑了笑,想到村里人议论薛花花的事,直言,“婶子,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她觉得薛花花不是村民们眼中抠门的敲诈犯,薛花花话不多,但心思细腻,只要见她稍显疲惫她就会主动提出休息会儿再继续,村民们见着了会骂两句偷懒,薛花花坦然地回答,“我腿有点疼,不能为了干活腿都不要了吧。” 一句话顶得对方找不着话反驳。 说实话,多亏薛花花帮忙,她才轻松些。 “管他们说什么,咱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薛花花拿回彩礼许多人不赞同,觉得她丢仁安村的脸,她不那么认为,家里条件好另当别论,穷得叮当响还装大方让全家人饿肚子的事她做不出来,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说她管不住,她只知道今年的粮食能吃到秋收就够了。 生活这玩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雪梅点头,这点来看,她是佩服薛花花的,她们割猪草时,听到好些人指指点点,薛花花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这份镇定豁达不是谁都有的。 薛花花处变不惊的态度让有的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几个人跑到陆建国面前闹,嚷着要换割猪草的活,为了公平,陆建国给薛花花安排了下田拔草的活,薛花花欣然点头,第二天就卷起裤脚精神抖擞的下田去了。 听从组织安排,服从组织命令,她对组织有信心。 至于背后打小报告的人,薛花花充耳不闻,她的力气是要使在田地里的而不是和人吵架打架用的。 然而,就是有的人不肯放过她。 仁安村属丘陵地带,坡度较缓,山脚栽种了成片的竹林,往上是稀稀疏疏的树木,其间有条窄窄的小路,是通往山那边生产队的,薛花花沿着小路,认真捡着树上掉下的枯枝,这个时节,人人忙着田地的农活,少有来山里捡柴的,一路走来,她捡着不少晒干的枯枝,她带了几根稻草,把枯枝码好捆起来放进背篓,背在肩上更轻松些。 到半山腰时,她被旁边一簇的绿植吸引,炫耀的阳光下,一粒粒鲜红娇艳的小果子晃着脑袋,如夜空中闪动的星星,光泽而耀眼,她放下背篓,慢慢走了过去,走近了才认出是农村漫山遍野都有的刺泡儿,村里孩子争着抢着摘来吃的小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