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风雨雾锁重楼》 001踏月乘风的小雨 在燕云城西郊外,自漾水风临渡口伊始,沿途两岸怪石岭峋奇峰突起,也有山花烂漫小溪潺潺,孤帆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行至三十五里的朔望坡听风阁。一路上,或是平缓舒徐,低吟浅唱;或是急流回漩,碧波荡漾,虽然曲折,但总是一往无前,并入汹涌澎湃的沧浪江。 如画美景自会免不了有人流连忘返,就譬如常常会见到夜家小公子慕雨独自伫立江边峭壁,恍若乘风踏月神仙人物一般…… 夜慕雨最爱月下临江极目远眺,常立攀云索道之南,侧身回望,任微风卷起长发素服,袍袖飘摆,倾听波浪轻拍岸边岩石;间或有丝丝缕缕潮意似从天上吹来,带着水气,冰冰凉凉顿觉得心中畅快,便以为天下极乐莫过于此。 听风阁有三位公子,最末就是夜慕雨,因此他往往被人叫做“小雨”,踏月乘风的小雨。 夜家创建听风阁二十三年,二爷夜丞功不可没,就像大爷夜勋所说:“我们夜家少了夜丞,办什么都不成……” 因为这个原因,一家子人都很尊重夜丞,所以二爷又被人叫做“说一不二的夜丞”。 但是夜丞却又最宠着小雨,故此小雨在家里年纪虽然最小,却也最是不服管束的那个。 故而大爷夜勋往往一提起,就免不了摇头叹息:“说一不二的夜丞,永远也治不住踏月乘风的小雨。” 小雨从小就是在这种关照宠护下长大的。他自小就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能诗善画,他的艺业得自二叔夜丞而非父亲夜勋,在十七岁时已经超过了父兄,青出于蓝自成一家。 夜勋暗地当然也很喜欢他,但是他很不喜欢小雨的胡闹,小雨一惯爱抱打不平,爱闲荡遨游,爱广交朋友,爱怒易喜,遇事也往往爱干了再说……夜勋认为名门世家子弟,不应该那样,应该庄重点或是圆滑点,就像小雨的大哥夜孤鸿以及二哥夜慕云。 其实小雨的秉性最随夜勋,他这个当爹的年轻时远远要比今日的小雨更加放浪游侠。 三月三,正是上巳踏青,青年男女结伴出游的好日子,夜家大奶奶也早早就备下了果品糕点和精美饰物,只待三个儿子从堂屋里出来,就让他们结伴同行。 长子夜孤鸿已经弱冠之年,次子夜慕云明年也要冠礼,就是最小的小雨也已经是束发的年龄…… 作为慈母,大奶奶自然也就早为儿子们操上了这份心思——夜家现在也就只有嫡长房大爷夜勋香烟鼎盛,二爷夜丞却是少年时就许下了宏志大愿,一心在家里潜心修行,不肯婚配。也就是说,夜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完全就落在了小雨及两个哥哥,这哥仨的身上! 三兄弟每次出门的时候,夜勋就一定会吩咐他们几件事:一是交友谨慎,二是守正持重,三是恪尽本分。 虽然是老生常谈,不过每一次三兄弟出门,夜勋和夜丞都会郑重其事地把他们叫进房里,一遍遍唠叨,尤其是小雨这个老幺,更是百般叮咛千般嘱咐。 不过小雨的态度从来都是有讲没有听。小雨喜欢交朋友,上到庙堂公门,下到酒肆茶楼,甚至说贩夫走卒,歌妓乞丐,但有风骨,无不是他交往的对象,所以他的朋友很多,而且他也终日里为朋友往来奔波,所以他的外号“踏月乘风的小雨”也是指代他待友热忱,为人慷慨。 至于守正持重,说的是家训,夜家是个大家族,大家族自然首重的是品格和仪态,对于小雨这样子玩世不恭当然和家训格格不入,所以作为异类,他往往也就成了全家的反面教材。 最后的恪尽本分,却是大家长夜勋的无可奈何之举,夜家码头船渡买卖,和鱼鲜生意遍及燕云漾水古道,手里掌握着朔望坡全城丁壮和渔户的生计,自然也就处事尽量克制,但能容忍且容人,即使不为自家,也得为了靠着听风阁活计的三万余口子老少们多考虑,故此少年闯荡任意豪侠的夜勋夜家大爷也做了住家翁,平安度日但求无祸。 小雨的跳脱性子,却是不耐这样韬光养晦的生活,为人仗义疏财的他总是隔三差五就招惹些是非,总被人登门讨扰,当然也有不少是受了恩惠来致谢者,故此这小少爷的名声远播,他惹麻烦的本事也是一流。 说实话,他肯和木讷的夜孤鸿还有滑头的夜慕云一起出门,完全也只是出于方便,毕竟大哥的车架要比自己的那匹“追风”舒服很多。 追风是他花了五十两银子从骡马市的胡人那里买来的,据说这是一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不过夜慕云却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他被骗了,这匹小马头细颈长,身体单薄,而且后腿明显比前足略长,走起路来一蹦一跃,明显是个瘸腿的“二串子矮骡”。 两兄弟为此还大吵了一架,小雨足足三天没有踏进夜慕云的房间一步,直到夜慕云主动买来了他爱吃的松仁桂花糖这才罢兵休战。 其实小雨自己也很少骑乘这匹马出门,一个是比起伊犁马来它的个头确实有些矮小不够拉风,另一个就是这匹马的模样怪异,而且走路一蹿一跳地硌得他胯骨生疼,偏偏还是个暴躁的脾气,除了小雨本人,它根本不让别的马和外人靠近,所以它在马厩是独门独户,冷冷清清的被隔到了一个角落里。 今天出门他早就提前和夜孤鸿和夜慕云打了招呼,他要到半路上去拜访无涯洞的邋遢老道,他们约好了棋会,时间就定在了上午。 这道士是个云游四海的闲散人物,平日里最喜欢吃肉喝酒睡觉下棋,并且因此而在当地颇有些薄名。老道士喜欢吃肉,尤其爱吃狗肉,粘着蒜泥一顿可以下肚半条大狗,这种时候,他往往要喝酒,这酒是村里家酿浑酒,老道总要来上个斤把半斤有余才能过足瘾头。吃饱喝足了他就蒙头大睡,最长记录是五个日夜不醒,但是才一醒过来就满世界找人陪他下棋,他的黑白子功力却远不如吃喝睡的本事来得高明,棋品也不甚好,输了就撒赖央告着再来一局,偶然赢上几子便狂吼乱叫,自诩个中强手,把对手贬得一无是处,直到其拂袖而去才后悔夜及,捶胸顿足恨不能嚎啕大哭…… 其实小雨根本就不会下棋,但是在一次偶然机会里,他路过无涯洞附近被拦了下来,自然被杀得面如土色。这老道士罕见没有发作,只和小雨定下了七日一场的约会,不见不散。 今日正是七日之约,小雨当然不会失约不见。 当春二三月,轻风微拂,千条万续的柔柳,尽展婀娜,树下尚有红的白的黄的花,绿的草,叶卷平舒,星罗棋布缀满山岗。 春天,它不像夏天那样干枯炎热,不像秋天那样冷清,也不像冬天那样寒冷,春天是一个生气勃勃,充满活力的春天,大地回春了,就等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所有的生命都重新来过。 小燕子拖着剪刀似的尾巴,也在凑趣,它们“叽喳,叽喳”地叫着,好像在说:“春来了,春来了!” 饱览春色,一路到了无涯洞门口,小雨兴匆匆跳下车,突然发现这里的仿佛不大对头…… 说是不对头是因为这里站了七个人,七个人高、矮、胖、瘦、瘸腿、驼背、秃头,衣服分七色,兵器也是各不相同,用得是刀枪棍棒杖锤抓。 在大白天这批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持刀带棒,走在一起,未免有点不寻常,尤其是这么堵在出家人洞府门口,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按照小雨的脾气当然要问一问,所以夜孤鸿和夜慕云也只能停下来等,等小雨问个究竟,要不然他们也不能放心。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们二十八宿的闲事你管不起……”为首的瘸腿晃晃铁杖。 夜慕云突然心里一动,连忙把小雨拽了回来,他只对他说了几句不着头脑的江湖切语:“天关、邪盟、人会、冥城,十二重楼,云雾雨风。” 前四句说得是江湖四个最大的势力,后两句说得却是江湖五个最神秘所在。 面前这所谓二十八宿,正是号称“天关”的杀手组织里一群高级杀手。 天关,又叫登天无路生死关,首领天罚,手下有四象首座,九曜供奉,二十八宿杀手,一共四十二个恶人组成的势力,是江湖人最避之犹恐不及的亡命徒,他们的手段凶残,作案累累,无一不是满手血腥的煞星,每每提到,无不令人谈虎色变。 “你说的是人都知道……” 小雨只关心为什么会有人堵着无涯洞口,对于江湖典故却是没什么兴趣。 夜慕云叹了口气,指着面前虎视眈眈七个恶鬼一样的凶徒:“他们就是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天关杀手里朱雀座下的七宿,要仗义出手你也总要知道对手是谁吧?” 夜慕云随而又叹了口气:“你要去对付他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小雨却转头笑问车里的两人:“你们呢?” 夜孤鸿和夜慕云都叹了口气,答道:“确实要考虑。” “哦?” 夜孤鸿眉毛都拧到了一起道:“本来是不打算多事的,但是按照你的脾气怕是不行……” 小雨笑着道:“我现在却在考虑杀人灭口。” 他笑着回首向夜慕云问:“你呢?” 夜慕云叹息了一声,道:“我就是知道你的脾气,怕你只是去教训人而已。” 小雨笑道:“我?” 夜孤鸿依旧拧着眉毛,淡淡说道:“不,我们。” 夜慕云还在叹气,嘴里却立刻说道:“当然不能丢下我!” 这就是夜家人的脾气,要打架一起上才叫兄弟……当然他们其实心里并不愿意此时此刻多此一举,但是谁让他们摊上小雨做弟弟呢? 洞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七宿一愣,未经思考立刻就要进去查看,却立刻被小雨三个人拦住…… 小雨等人忽然插进了来,七人的脚步自然也就停下了。七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连眨也未眨,小雨就笑着向不眨眼的人一拱手:“早。” 有人居然在这个时候挡住了路,还要向你请安问好,这实在是一件啼笑皆非的事,七人中有的人已变了脸色,却也有人仍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最前面拿着铁杖是个水蛇腰的独脚汉子,他细声细气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雨却是向后边使棒的道:“我知道你是轸水蚓。” 拿杖的汉子怒道:“我是在跟你说话。” 萧秋水向拿杖的汉子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女人,好端端的一个粗老汉怎么就学得扭扭捏捏的?噢……对了,你应该就是那条烂草蛇……” 使棒的轸水蚓怒吼道:“臭小子,你嘴里放干净点!” 独腿的翼火蛇将铁杖摆了摆,整个人扭曲缠在杖头,仿佛是整个人没有了骨头,一条四五寸长殷红的舌头伸出,口中嘶嘶作响:“小子,你是嫌命长啊!” 但是等他喝出了那句话,眼前的三个人,忽然不见了两个,只剩下这个俏生生的粉面少年…… 一身月白缎的锦袍腰横玉带,不过看发饰分明就是未成年的孩子,前面的头发已经束起来了,但是后面的散发还没长太长,不容易束到一起,于是暂时披在了肩上。只见他白皙细致的皮肤,挺直俊俏的鼻子,微尖的鹅蛋脸对一个男孩子来说似乎稍嫌秀气了些,不过那对长长的剑眉却又阳刚十足,双片弧线优美的薄唇,轻弯浅笑,隐约可见出现一个浅浅的酒窝。 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猜测出他出身良好,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优雅气质,那是任何人都模仿不出的一种独特的气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修长挺拔的身材,就算身处闹市,依然如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无需多余的动作言语,他只要静静的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只听那少年低声道:“你们是杀手,一定杀过很多人了?” 翼火蛇本能反应地答道:“没一百,也有九十多了。” 但随即马上又感到了有些被人戏弄,马上吼道:“加上你一个也不嫌多!” 俊俏的小雨低声笑了一笑,模模糊糊说一声:“好。” 刹那间,小雨忽然就到了他的面前。 跟着下来,小雨已走在了他的背后,缓步向前。 铁杖却是无端端断成了四节,翼火蛇怪异扭曲的身体也分成四段,碎尸断杖呛然落地,目中兀自充满着惊疑与不信,而他的大好头颅下,已然有一股血箭,激射出来,喷得老远,洒在地上上。 小雨把手中细细的软剑一抖,寒光点点,笑嘻嘻地附加了一句:“好,那就帮你多加一个……” 002云雨孤鸿了无痕 轸水蚓忽然脖子粗了,大喝一声,一棒扫出! 他的棒本来斜挂在背后,不知怎么突然己到了他手上,别人看到那只铁棒时,他的棒梢往往已落到了别人的头上,只可惜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小雨的脑袋,夜家最宝贝疙瘩的夜暮雨、夜家小三。 眼看铁棒已经碰到了小雨的发梢,小雨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在这时,一只手已经牢牢托住了势若千钧的棒子前端! 轸水蚓一挣,一滚,横臂一扫。那人跟着转了一个大圈,双手一锁一扣,却仍在叼着棒端。 轸水蚓心中一凛,力抽回身,不料已经连抽也抽不回来,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长大个子的武生正懒洋洋地对着自己微笑。 只听小雨笑道:“他是我的大哥夜孤鸿,一身武功可正经是我爹的嫡传,只是人有点懒。我二叔那么精妙的剑法他却不学,只是精通了家传擒拿,什么三十六手小擒拿,大擒拿,大力鹰爪擒拿,奇门擒拿,进步擒拿……总之什么擒拿他都会的啦!” 小雨的话讲完时,夜孤鸿的双手已“喀登”一声嗑弯了棒杆,远远抛飞,进步侵身,与轸水蚓双手对拆起来,三招一过,轸水蚓前臂被制,后腰被扣,肩胛、腰肾已被夜孤鸿闪电般拿住,只听夜孤鸿冷道:“这个叫小擒拿,你记住了。” 小雨笑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他这人可是面善心恶,一贯下手狠辣,你们可要小心了。” 只听一人自人群背后道:“背后说人闲活,不是好人。” 小雨大笑道:“夜慕云,难道是好人了?” 夜慕云板着脸孔道:“我是好人。” 胖胖的张月鹿忽然道:“可惜好人都不会长命。”他的活一说完,整个人已经高高跃起,双锤抢砸夜慕云!他似已看定,这些人当中,以夜慕云最难应付…… 可是锤到中途,左右疾分,反倒双峰贯耳直取小雨而来! 这一下转变之急,全场人皆未料及,张月鹿其实刚刚就看出来——这几个人里带头的必是小雨,要制住别人的话,必要先拿下他! 小雨的笑意骤然不见,手上忽然漾起了一阵秋水波光,瀑布一般地奔泻过去!那瀑布泻至半途,忽然分成两道激流,“叮叮”点了一下双锤,又复合成一泓秋水,秋水一凝即转而成了小雨手上的剑。 张月鹿双锤被这剑尖点过,整个人立刻如遭重击,猛吼一声,半空全身一拧,横跃跳出圈外——他已然看出小雨的剑法非同一般。 他这边身形一动,那里夜孤鸿便已动手,霎眼间已卸开了轸水蚓的四肢骨节。 后边夜暮云右手一动,不动的左手却打出七点寒星……张月鹿双锤舞动,全身化成一团旋风也似,“叮叮叮叮叮叮叮”砸开七道寒芒! 小雨却在此时飞起,剑光一闪,又斜斜落在丈外。 张月鹿半空一声大叫,左腿已多了道血口子! 这时夜孤鸿已过来拿住他的脚,张月鹿落了下来,立刻用右腿蹬,夜孤鸿立刻拿住他的右腿,张月鹿用双锤砸下去,夜孤鸿立时拿住他双手。张月鹿用力挣,夜孤鸿却把他全身也拿住了,张月鹿张口欲呼,夜孤鸿一双手已钳住他双颊,张月鹿不由张大了口,却叫不出声,夜孤鸿道:“我还未问你话,不准你吵。” 张月鹿睁着双目,无法接话,那边轸水蚓喘息着叹了口气,闭起了双眼。 就在这时驼背的鬼金羊便也已发动了。 鬼金羊左手刀如飞瀑千重,直奔远处的小雨。他要在小雨尚未落定蓄势便要毁了他。 小雨右手拔剑,左手“呼”地扯开了腰带,直卷鬼金羊左手。这时鬼金羊的左手刀霍然不见,只剩下右手一刀,直刺夜慕雨! 这右手刀才是杀着……但是夜慕雨的剑却就刚刚横架在了刀锋上! 鬼金羊大怒,回刀再斩,忽然侧面一道寒风,吓得连忙闪身回架,只听夜慕雨对夜慕云疾道:“这厮交给你了。” 夜慕云点头,鬼金羊挥刀再上,夜慕云的剑立时把他迫退下来。 这片刻光景,兄弟三人已然制住了两人,杀死掉了一个。 只见一人金衣金服,长腿大脚,大步行来,手里拿着根大棍顿地轰然巨响,夜孤鸿道:“你是那个……马?”那人大笑道:“正是我星日马。” 夜孤鸿道:“他爹老人家告诉过我,十几年前他放了一个不该放的人,现在这个人若仍作恶多端的话,就顺便把这个人的人头摘下来,看来,这点已不必劳动他老人家了。” 星日马狂笑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来摘吧!” 鎏金大棍在半空舞得“虎虎”作响,夜孤鸿忽然扑过去,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向那大棍,反而不攻星日马。 相反的,星日马却十分狼狈,左闪右避,怕夜孤鸿的一双手会缠上金刚杵。 十一年前,他尚未入到天关之中,还在江湖上做独脚大盗,那作案时刻正遇上夜勋,被杀得惨败。 当年他之所以败于夜勋手上,乃是因为对方用“缠丝手”扣住了大棍,“星日马”就一败涂地。 如今故事重演,这一来“星日马”先势顿失,已经变成了处处受夜孤鸿所制。 哪知此时瘦小个子的柳土獐“嘻嘻”一笑,忽然道:“道爷,你出来了。”眼睛直直望向小雨后面。 小雨一回身,忽然背后风声大作。柳土獐的铁爪闪电般抓到。 小雨不回身,反手一刺。柳土獐的铁爪,不及剑长,所以他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小雨步伐走得极快,转瞬已到了“柳土獐”身前,并不回身,便已发剑。一剑又一剑,犹如长江大河,雨打荷塘。柳土獐接下了十二剑,简直以为小雨背后长了眼睛。 但到了接下来二十四剑时,便知道这样打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柳土獐一扬手,左手铁爪就飞打而出。小雨一回身,剑交左手稳稳挡下。 “柳土獐”趁机掠起,飞身掩扑,眼看右手铁爪就要勾住小雨后背,那边夜慕云突然趁漏一挥手,忽地一支短匕飞到,闪电般嵌入柳土獐体内,柳土獐落下来,眼睛瞪得老大。 夜慕云一边和鬼金羊动手,一边平静地道:“背后偷袭,暗器下手是我的专长。” 柳土獐听完了这句话之后,不甘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这才扑倒下去。 这边柳土獐一死,星日马方寸便已乱了。 夜孤鸿已经从“缠丝手”转用“碎石手”再转成用“大擒拿手”,来对付“星日马”的鎏金大棍。 “星日马”左招右支,难于应付,忽然夜孤鸿招式一变,用的是“分筋错骨手”一跃而上,竟搂住“星日马”的脖子。 “星日马”大惊,回手一记大棍横扫。 夜孤鸿忽然平平飞出。“砰”地一声,“星日马”收势不住,一杵击在自己的胸膛上,鲜血直喷。另一方面,他的脖子已被夜孤鸿扭反了筋,所以脸向后,耳向前,十分痛苦,狂吼挣扎。 小雨过来长叹一声道:“这么痛苦,还是让他去吧。” 说完一剑平平刺出,刺入了“星日马”的胸口,“星日马”方才静了下来。夜孤鸿缓缓道:“此人当年从父亲手上逃走,多年来我多次奉父命在江湖上一直追查他的下落,莫看他硕大无朋的身段,外表憨厚,却是惯于采花盗柳,劫财害命,如今倒是了了父亲当年一块心病了。”小雨随之默然。 此刻忽闻“哇!”的一声尖叫,鬼金羊被夜慕云一剑扫过腰间,分成了两段。 斜眼看了看夜孤鸿,夜慕云不作一声走过张月鹿和轸水蚓身边,宝剑掠过两个人的咽喉,血光飞溅,两个人嘴里咯咯作响,才不到片刻,便已经绝气身亡…… 夜孤鸿用手巾抹了抹手指,对着刚刚过来的慕云笑骂:“你看我做甚……劳动你大驾了吗?” “你总是要我替你善后……自己是双手不沾血腥,难道让我总做恶人吗?”夜慕云不满意地低声嘟囔。 “我不也是替大哥解决了那个大个子?你那里啰嗦什么……”小雨做了个鬼脸,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那场中唯一一个清瘦斗笠少年。 那人只看着同伴死了六个,却毫不动心。沉吟片刻,从身旁包袱里掏出了一只酒壶,六只酒杯,一一斟满,自己也倒上了一杯,手指淋漓着酒液望空轻洒,然后把手中残酒一饮而尽! 夜氏三兄弟正看的一呆,那喝酒的井木犴已突然扔杯抽剑,跃然而起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剑若灵蛇,直刺小雨背心! 这一剑,竟比剑风先至! 小雨突然感觉到剑风,他立时向前扑去。他这一下是全力扑出,可是剑锋已在他的背上割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 井木犴一招失手,挺剑再刺! 可是这时夜慕云已出手了!夜慕云一扬手,井木犴立时就飞起! 只听“夺”地一声,地上钉了一柄飞刀!这井木犴竟避过了夜慕云的暗器! 井木犴见已无法得手,飞起之际,已向对面掠出。可是“呼”地一声,一人越他头顶而过,落在眼前。井木犴定睛一看原来是小雨。 井木犴目光闪动,但这时夜孤鸿已截住了楼梯口,夜慕云己在他后面。井木犴深深吸了一气,身子放松下来,反而不动了。 小雨抚着背后的剑伤,苦笑道:“你是‘井木犴’?”那井木犴点点头。 小雨道:“你好快的剑。” 井木犴淡淡道:“你好快的身手!” 井木犴冷冷道:“可以开始了。”小雨缓缓拔出长剑,宛若一泓秋水,笑道:“是的。” 那井木犴忽然把长剑往地上一扔,一个虎扑向前,出手就是一抓。小雨把剑往地上一插,双指如铁,反戳过去!众人没料到这两大剑手,一动起手来,却先用拳脚而不用剑!那井木犴的爪,沉猛威实,和他的身段年龄,恰好相反,攻守之间,步步为营,却又有碎石裂碑之威势! 小雨的指法,却是自创的奇技。夜慕雨自幼天生聪明,将剑法融汇于指法已创出了一指半招。这一指半招,施用起来,已千变万化,防不胜防,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二十七招,小雨每招一指,那井木犴竟讨不了半分便宜。 三十招一过,夜慕雨渐渐觉得自己的指法受制,招式施展不开来,而井木犴的“虎爪功”却越战越沉猛…… 夜慕云忽然道:“老三累了。”夜孤鸿道:“这井木犴几岁?”夜慕云端详了一会,道:“十七八岁。”夜孤鸿了然地点头道:“那他至少就练了十七八年的爪功。” 三人几句对话中,忽然小雨再度振起,换招出掌急缓倏忽,不带丝毫风声,夜孤鸿失声道:“这小子的‘绵掌,进步得好快!” 小雨的母亲夜家大奶奶的家传“绵掌”,是当今正宗柔门掌功之冠。这一套“绵掌”一施出来,刚好克住那井木犴的“爪功”。 小雨连换奇技,但那井木犴始终用“虎爪功”,丝毫不为所动。 这井木犴别种武功并不通晓,却专心致力于一类,苦心浸淫,是以“虎爪功”力敌小雨,一百招刚过,“阴柔绵掌”又在“虎爪”的笼罩之下,渐渐只见漫天爪影,飞爪破空之声,却不见小雨的还击,仿佛圈内只有那井木犴一人在动武。看的人只觉压力如同暮色,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都为夜慕雨捏了一把汗。 夜慕云忍不住道:“老三要败了。” 夜孤鸿道:“未必。” 夜慕云道:“老三应该用剑的。” 正在这时,战局忽然一变。 井木犴的虎爪凌空之声,渐渐没有那么凌厉了。而且攻守的进度,渐渐没有那么严密,那么肃杀了!甚至连呼吸也反而沉重急促起来。显然地,这井木犴内力不足。 相反地,夜慕雨的“指”、“绵掌”,重在在借力打力,却是耗费体力极少的武功,反而能持久。 井木犴的内力一旦不足,虎爪便渐渐滞堵,攻不下夜慕雨,夜慕雨渐渐反守为攻,忽然招式一变,小雨的双手忽然又是一变,一招“猛虎下山”打下去,那井木犴连忙一招“双虎霸门”守住,夜慕雨一转身便是“饿虎擒羊”,那井木犴一连飞退七步,“嘶”的一声,衣襟被撕去一片,肩肉留下五道虎痕。 小雨这两招,正是刚刚偷学的“虎爪”,小雨以前并未得过这种指点,只是小雨天生好奇,又自幼颖悟,所以看过几遍就把这两招使得似模似样,这两下在井木犴力竞技穷之际施出,立刻当堂令他挂了彩。 只听小雨笑道:“我这两下‘虎爪’怎样?” 那井木犴冷笑道:“很好。” 两个字一说完,猛拔地上剑,急刺过去! 小雨一惊,滚地躲过一剑,猛自地上抽剑,侧翻举剑一扫…… “叮”地一声,两剑交击。 两人各自一声冷哼,手中剑加快,这时天色渐黑,两人剑芒厥动,反而映得周围雪亮亮。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越打越快,剑来剑往,煞是好看。 夜孤鸿瞧得暗自担心,夜慕云一面看一面叫“可惜”连连,仿佛可惜搏剑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般。 井木犴出剑辛辣迅急,小雨剑法倏忽有度,两人交手了百剑,竟不分上下。 井木犴忽然“咄”地一声大喝道:“看招!” 忽然掷剑而出,剑射之快,无可匹比! 众人忍不住失声一叫,小雨忽然用手指竖直迎了过去……却是恰好稳稳夹住,小雨蹂身而上,将刚刚接下的长剑交到左手,两柄剑在半空中铮然作响,幻化出了一团奇异的剑华,半空中如同盛开了一朵火莲,内中一道流光闪过,瞬间穿透了井木犴的心脏…… “咯咯……这……这是什么招数?” 井木犴手指着小雨,喉咙里已经涌出了大量鲜血。 “这个?呵呵呵……这只是顺势而为,哪有什么招数可言?”小雨当地一下,双剑互击,火花窜飞,剑身一阵抖动,发出了龙吟虎啸一般的剑鸣。 “原来……原来如此!”井木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软软倒下…… 003白衣飘洒未沾尘 “嗯……好睡!小雨,你来的好早!” 无视于满地的死尸,一只黑黢黢的大脚踏出了洞府,望着漫天星斗,褴褛破衣斜搭在肩头,身上兀自挂着几支草叶,邋遢道士一仰头灌下了口老酒,老脸上睡眼惺忪,露出了一口黄牙笑眯眯说道。 “道爷你倒是睡得安稳,可怜我们兄弟好一番辛苦,倒是连个谢字也没捞着?”小雨嘴里埋怨,口气中却毫无愤愤之意,只是叉开了五只手指头直伸过来,显出一脸的馋样。 “莫要打我这酒的主意,这可是山中那些猢狲们私藏的家底,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才得来,你这分明是要强抢我老道士嘛!” 邋遢道士立刻把酒葫芦往身后一藏,摆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德行,单手打拱做了个长揖,把个乱发蓬松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相仿。 “莫不知这道上的规矩是见者有份?老道士,休得藏私,快快给我拿出来……否则嘛……嘿嘿!小爷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小雨把双手一晃,紧握成拳,竟摆出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一步步逼了过来。 “你这无赖小子,有胆子尽管来战……须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孺子胆敢放粗,你罗宣罗道爷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罗老道把破烂道袍卷一卷掖在腰后,露出了一身干瘦的排骨,单手把枯瘪的胸膛拍得山响。 小雨哈哈一笑,露出了一脸顽皮之色,脚下生风,追星逐月般往那罗老道逼了过来。 老道士亦是滴溜溜一转,让过了小雨来势,只把右手那酒葫芦往夜孤鸿手中一抛,朗声叫道:“夜大少,你们兄弟里你最老实……先替我拿着这酒,待我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黄毛小子再说!” 夜孤鸿背着手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那道人,反倒是慕云伸手一把将酒壶捞了过来,揭开盖子一闻,顿时异香扑鼻而来,忍不住仰头就灌了一口,半晌才打了个饱嗝,哈出酒气大声赞美:“好酒!” 罗老道顿时一急,连忙把手一招,那酒壶仿佛是被一根无形大手牢牢抓住,呼啦一下子被拽了回来! “我的酒……好你个惫懒的云二少爷,我可没有请你,怎可用强?” “须知美酒当前,焉能忍得?酒来……”小雨朝他二哥一竖大指,也不顾罗老道左躲右闪,只是叉着手往他抱在怀里的酒壶乱抓。 夜孤鸿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抱拳一躬身道:“对面莫不是火云老祖罗老前辈?小子这边有礼了……老三!莫要游戏,还不快些拜见老祖!” 火云老祖罗宣,乃是魔宗护法十二长老里排名第四的高手,为人怪癖喜怒无常,久已经隐遁江湖,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听风阁的眼皮子底下,化身作了这么个邋遢老道,还和小雨做了一对忘年交的棋友。 “臭屁臭屁……全是读书人的酸腐之气,夜大少,你可不如你这两个弟弟有趣的紧……罢了,不和尔等戏耍了……小雨,随我来!”罗宣面色一沉,冷冷看了一眼夜孤鸿,背着手往洞里就走,全然不顾那里夜孤鸿犹自弯着腰作恭谨状,把个老成持重的大少完全晾到了一边。 小雨的俊脸一垮,面上顿时显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往大哥二哥那里看看,夜孤鸿叹了口气只摆了摆手,夜慕云笑嘻嘻完全是看热闹的架势,他也只好低着头往石洞里走了过去。 这无涯洞是本地的一景,洞中四季长春,曲曲折折到处长满了细密的茅草,更有那些蓝色小花点缀,洞顶一道天然形成的弯弯裂口,在月下借着清辉洒下一地的银光,更把这神仙洞府妆点的格外脱凡出尘! “接着!” 小雨方才入洞,两只小玉瓶平平向着夜家兄弟俩手中缓缓落下,只听罗宣在里面沉声言道:“里面各有火云丹三枚,对尔等的内功颇有助力,只当是老道士的谢礼,我和小雨有事,你们且先速速下山去吧!” 说着话,一股热浪潮水似的喷涌而出,地上的尸体顿时腾起了熊熊大火,转瞬化作一撮撮黑灰,被风吹过,灰烬腾空,再看那里已经连一点踪迹也不见了? “道爷……你来历不凡嘛!”小雨美滋滋得偿所愿,把罗宣随手放到一边的酒壶拿起,仰首喝了一口,微笑着语带调侃的说道。 “那又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说到底也是虚名,现如今你面前的罗宣不过是垂垂老矣的出家人罢了。”罗宣淡淡一笑,袍袖飘摆,地上青苔乱草四散,霍然显出了一片光滑的石面:“来来来,先与我手谈一番再做计较。” “不忙!老道士我先问你,那些杀胚到底寻你何事……莫不是下棋输了找后帐来的?”小雨盘腿一坐,面显关心问道。 “唉!不过是些碌碌之辈妄想着一步登仙而已,提他们做甚?” “登仙?”小雨听了立刻一愣,随即不禁又问了一句:“你不是魔宗的大人物,何时又要改换门庭了?” “放屁放屁……我老道正经的堂堂魔宗炼气士,天下任我逍遥自在,做什么狗屁仙人?”罗宣仿佛被人戳了屁股,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小雨大声嚷道。 “炼气士……嘿嘿!老道士,你不老实呦……”小雨诡计得逞得意地几乎笑翻,露出一脸戏谑表情。 “兀那混账小子!你竟套我的话……” 罗宣俨然发怒,仿佛疯魔一样把酒壶夺了过来,恶狠狠仰头正打算一口气尽数喝尽,却不料舌头一卷,那酒壶中空空如也,竟然涓滴不存了? “好小子……你!”罗宣气得肚皮鼓鼓,那边小雨倒是乐得要背过气去,把手捂着肚皮直在一边滚来滚去。 小雨正在那里乐不可支,哪知道罗宣突然脸色一变,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咯咯作响,嘴角流出一丝殷红,整个人抖成了一堆,瞬间就瘫软了下来! “咦……老道士!你是怎么回事?”小雨一惊,赶紧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脉门,闭目一查,只感觉脉息微弱,几乎细不可闻,早已经是奄奄待毙之象了。 “糟糕!” 小雨连忙把他扶正,伸出两指顺着后心渡过了一口真气过去,之后快如疾风般点在了罗宣膻中大穴,毫不吝惜地把自身的功力源源不绝输送了过去…… “好了……快快住手,莫要为我这将死之人耗费些许功力,须知我大难将至,早已不是你那低微功力可以挽救了!” 罗宣萎然一叹,睁开了二目,轻轻把小雨一推,断开了他的动作,低声说道。 “老道,你这是……”小雨惊愕不已,眼中全是惊慌。 “唉……老道士我寿数已尽,今日这已经是苟延残喘……只待你来我安排了后事,便可以安心归去了……” “胡说八道……你不过是年纪大了,身体疲劳所致,躺好躺好,我再渡些真气给你,包你见好!”小雨根本不听罗宣的话,只是把他放平,又待要施为手段。 “夜慕雨!你坐好听我说……”罗宣骤地翻身坐起,眼中烈焰飞腾须发皆乍,仿佛是老龙般一声怒吼——这已经是他回光返照之际,不由他不急了起来。 被罗宣突然一吓,小雨不由愕然呆住,罗宣大喜,心知机不再来,立刻说道:“小雨,你已知道我乃是魔宗长老,却不知我是奉了老宗主的口谕,在这江湖上寻访我魔宗继承者已经有整整十年有余了? 我魔宗纲要乃是天地生成之人伦七情六欲,七情者,指的是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亦称六识,则是眼、耳、鼻、舌、身、意,我魔宗十二重楼长老各自掌管七情五识,而我魔宗宗主独掌意识之妙,也就是凡人所谓登仙之境。 仙家神妙只在一个意字,三界众生修练长生法门无非只在一个意会而已,故此有绝六欲断七情者,亦有学禅独求神通者,或是入世体味人伦如我魔宗者,天下大道万变不离其宗,故此无论魔、道,正邪之说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已。 我魔宗炼气士常以入世修行,一气通而诸事通达,故常有放荡不羁之举,不为伪善者所喜,谓之为邪,其实则不然……” 小雨被罗宣突然一番大道理讲得目瞪口呆,这才领悟了对方是在传授所谓魔宗的法门,不由得有心抗拒,但是每每听到了精妙之处,多感觉与本性相合,情不自禁地听了下去,一时间,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听得入神,竟把个无涯洞里做了道场,仿佛是师徒一样传道授业,一老一小整整一夜未眠。 罗宣老道口述的是魔宗入门无量经,这经文是魔宗不传之谜,魔宗里有原本篆刻在十二重楼顶,罗宣也只是把自己所悟尽量传授,至于深处却是不便传授,只好把自己一生所学的火云决精要参杂其中一并口颂了出来…… 他把小雨做了未来魔宗的希望所在,只恨不能一夜功夫把一生所学尽数传授,但是终究体力不支,讲到了魔道相声相克的本源时就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立刻萎顿了下来! “小雨,你天性纯良,为人豪侠仗义,可惜天生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老道士也只能言尽于此,只能临终赠你四个字……莫……莫忘初心……”说完哇地又是一口热血喷出,吓得小雨连忙凑了过来,打算运功救助。哪知道,那罗宣突然一把掐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把一身内力仿佛是滔滔江水一样传递了过来…… 罗宣的火云决内力强横无比,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仅仅这剩余的三两成功力也已经把小雨全身内力尽数同化吞噬,在两个人身体里各自转了一个大周天,最后竟安安稳稳地在小雨的丹田里驻扎了下来? 小雨这才知道罗宣是打算把一身功力传给自己,不由自主热泪盈眶,但是两只手腕被牢牢的捉住,根本动弹不得,又被那滚烫的热力闭住了口舌,居然连一句话也无法说的上来。心里只不停地大叫:“停下,快停下……” 终于感觉对方双手一松,小雨连忙抬手扶住罗宣,此刻的老道士须发皆成了雪白,一张脸皱纹堆垒,喃喃口中轻笑道:“魔宗的人向来不肯吃亏,老道士一身功力……换……换来一个旷世奇才,值……值……值……” 言犹未尽,头已经缓缓垂下,整个人也随之软软躺倒在地上。 小雨此刻却是心里百味杂陈,他虽然本性豁达,但是却最重朋友情谊,眼见罗宣老道含笑而逝,不由得悲从中来,大声喊道:“师父!” 原本他们一年来每七日一见,就是罗宣刻意传授他一些招式和心决,小雨和罗宣都是默契地没有定下这师徒名义,不过借下棋为名,洞中传艺已成事实,两个人心知肚明,早就有了师徒的情谊,但罗宣不愿因为自己魔宗身份而耽误了小雨未来前程,始终顾左右而言它罢了…… 小雨慢慢褪下了身上的锦袍罩衣,为罗宣换上,仔细将老人白发捋顺,然后默默退了出去,在他记忆中,罗宣对这个无涯洞曾经是赞不绝口,言道非是神仙洞府不能相媲美,他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这洞府送给罗宣做他最后的栖身之地。 双掌找准了洞外石壁,小雨左右手连环击出,岩壁啪啪顿时多了两处掌印,复又换指戳在了掌印处,原本酥碎的岩壁表面随即沿着掌印裂开了一大块,眼看着碎石如雨纷纷落下;小雨此刻不敢迟疑,连续又是打出了四五拳,很快已经把岩壁表面敲打地满目疮痍;最后眼看只差一击奏效,小雨却是闭目默默运功,原本一张俊俏的脸膛此刻变作通红,再一睁眼,双目中精光涌现,口中大喝了一声……“开!” 他两只胳膊闭合手指交叉,自下而上越过头顶又突然猛地砸下……顺着双臂,红灿灿的火光源源不绝地汇聚成了一団火球,随着他舌中乍出一个开字,那火球借着手臂挥洒千钧的力道,逝若流星般向着岩壁冲了过去,只仿佛摧枯拉朽一样,那座古洞峭壁轰隆隆的巨响,骇然崩塌,大大小小的的岩石牢牢将无涯洞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烟雾弥漫,山中那隆隆巨响回音犹自不绝,小雨仿佛冲天之鹤似的直闯崖顶,然而此刻,一轮红日已然从天水一线处猛然间跳荡了出来,把万千金色阳光洒在了小雨的身上,又见那白色劲装上周身竟未沾染上一星半点的尘土,赫然迎风烈烈而动,神采飞扬…… 004恩仇快意谋无憾 夜家,商贾之家的夜家,同时作为江湖世家,也是有着世族骄傲的夜家,这个家族的族长大爷最津津乐道地就是所谓家族荣誉,门第观念,对于这么个把门风名誉看得比天还重的夜勋,却是生了一个最放荡不羁的小儿子——夜慕雨,难怪他总是一副臭着一张脸喊什么家门不幸了! 昨晚开始,小雨就和俩哥哥被老爹当着全城人扔在了门口晒月亮,话说得很清楚,也很微妙:“今天除非是天塌下来,他们也得跪满十二个时辰!” 所以,除了夜家大爷以外所有的人都在眼巴巴看着老天爷,只希望他老人家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先跌上一跤,就当是帮着咱们三个少爷消灾免难了! 当然,躲在后院的大少和二少心里很清楚,老爹这是在为小三打掩护,毕竟被老爹当成了出气筒的孩子不可能会有分身术去杀人越货,更别说是干掉鼎鼎大名的天关二十八宿了。 昨晚一收到禀报,夜勋立刻就把兄弟三个人出门踏青的消息做了严密封锁,并且早早安排了替身在门口跪了一夜,其中代替小雨的这位倒霉蛋,却也是和小雨是最相得的伴当,第一个回家报信的家人,号称是小雨影子的夜十三。 说起来这位,也是该着他替人受过。小雨出门前叮嘱他几件私事必须要做,所以他也就没赶上陪着三少出门,所以他一得了消息回家报信,就因为长相身材和小少爷相仿,而早早被赶到了门口替班去了。 至于所谓私事,其实都是小雨要帮朋友做的,例如答应了城里的剃头阿四要送他尝的桂花糕,还有和醉仙楼王厨子打赌输给了人家一把好菜刀,至于还有几家要送米过去更是家常便饭,按照小雨的道理讲,这是君子之道首重信诺,既然说得出那就要做得到。 当然夜十三还是很得意的,事情办完,从打柴的樵哥那里知道自家三个少爷正和人打斗,自己第一时间就回家报告了老爷。而老爷则是立刻让自己带着人替三个少爷在门口打掩护,自己和二老爷悄悄上山去了。 要知道他是为了小雨可以舍掉性命的,自从打小被三少从街上捡回来,他是一直把三少当成了自家人来爱护的,别说是跪上一夜,就是让他去提着脑袋帮小雨顶罪,他也是心甘情愿。 夜十三比小雨大一岁,是号称搏命十三郎的热血小子,八岁到夜家,至今已经跟着小雨后边过了九年,论起谁最对小雨忠心耿耿,恐怕也是非他莫属了。 小雨鬼鬼祟祟一回家就看到了十三郎在替他受过,至于为什么明白是在替他受过?很简单,门口三个人一水的月白缎长袍,脑袋上各顶着一大盆水罚跪,这对于小雨可是家常便饭,当然熟悉这场景是在干什么,只不过这手段以前都是二叔用来骗老爹的办法罢了。 当然他不会傻乎乎自己上去自投罗网,知道是东窗事发,自然要先找救兵……有了那位说一不二的二叔在,就是老爹也得卖上几分面子,更不用说,他还有个最疼他的奶奶,这位老祖宗可是一直是和二叔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了! 夜张氏老夫人,老太太与人为善,向来和和气气,不过心尖宝贝就是这个最小的孙子小雨,也就是为此,为人至孝的二爷夜丞也是对小雨爱护有加,有了这两把大伞为他遮风避雨,也自然难怪小雨打小就是个无法无天,放纵不羁的脾气了。 “你这次祸闯大了!”夜丞板着脸,他的话平时并不多,但对于小雨却是例外。 “我也知道……”小雨脸上露出了的惭愧并不是假装,虽然说为人仗义豪侠是他的优点,但是相对的他也有些过于冲动的毛病,所以他经常会把麻烦带回到家里,尤其这次,如果处理不当,很有可能就是一场塌天大祸了! 天关杀手四十二煞,一口气被人做掉了六分之一,假如这些人不会发疯一样的报复,这反而倒是一件奇事了? 传言四十二煞里有九曜四象十三个绝顶杀手,一旦让他们盯上,有了个如附骨之疽,让目标者始终芒刺在背,一直到死都惶惶不可终日,可以说除开了明面上的二十八宿,最让人头疼的应该是那十三人才对。 眼下的无涯洞门口现在却已经到了一群人正在调查,他们为首是一男一女,女人年纪在三十许上下,身材婀娜,眉目如画,红发,红衣,红裙,甚至连鞋袜也是一水的火炭红,仿佛一团烈火伫立一边,一脸阴沉——她是南七宿首座朱雀,手下不翼而飞,她现在却是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她身边那个男人矮墩墩的状甚肥大,手执一支老大的虎尾钢鞭,龇牙咧嘴的一对獠牙支出上唇,碧油油的眼珠,焦黄一张麻脸,身上裹了一张白虎皮揉制的短靠,趁着他头上乱发,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是山精妖怪一样。 两个人现下板着脸,正在听面前西方七宿报告着勘察结果,这隶属在白虎手下的七个分别是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和参水猿。 西七宿专长于追踪探报,这次南七宿失踪,首座朱雀求援,白虎受命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二位首座,这里确实有人争斗过,我手下那些狼崽子们蠢蠢欲动,但是现场并无尸体在,只在附近找到了南七宿的兵器,看样子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奎木狼撮了一声口哨,让手下狼群分散各处继续巡视搜索,自己急匆匆来到了朱雀白虎面前禀告道。 “我大哥说得不假,这里血迹上味道极为熟悉,虽然未见尸体,但是已经可以确定他们就是在这里受过伤无疑,而且这里还有灰烬以及焦痕,看来是被完全焚尸灭迹,化骨成灰了……很清楚,罗老头出手了。”娄金狗摸了摸鼻子,也在一边附和合说道。 觜火猴这时也跟着参水猿一路从崖顶跳了下来,来到白虎面前抱拳说道:“首座!这里原本有山洞一座,看样子是被人故意崩塌了岩壁,您看是不是请师妹出手?” “嗯!你过去看看,那洞里定有古怪……” “是!”胃土雉答应说道。 这个一身花衣的女人受过异人的传授,最擅长土行遁术,只见她把双手合扣,手指卷动,做了个繁复的决印,口中大喝:“疾!” 整个人立刻飞速旋转了起来,仿佛是旋风一样瞬间钻入地下,眼看着一道土线在脚下迅速成型,一直窜进了无涯洞里去了。 “每次我看到她用这个都会想起,也许世上真有神仙一流的人物?”朱雀凝神看着这一幕,低声说道。 “谁知道?我却只知道她这本事方便得紧,尤其是这种时候……”白虎嘿嘿一笑,看着朱雀婀娜的身姿舔了舔嘴唇说道。 他对于朱雀早就有所觊觎,但是却对她一身本事忌惮万分,不好下手。不过眼下她已经势单力孤,自己倒是可以利用一下眼前的优势,来再拉近点关系? “首座,里面是罗老头的尸首……嗯?这……这件衣服……这衣服袍袖上有刺绣的痕迹……是……是听风阁的标记!”胃土雉隔着石壁大声喊道。 “听风阁?” 朱雀眼睛一亮,她的红发骤然荡起,全身滚热的气流瞬间激发,顿时把周围空气烤得哔啵作响。 白虎贪婪地嗅了嗅随之飘荡而来的香气,把目光望向了山外若隐若现的城楼,亦跟着说道:“听风阁!” 身边几个杀手脸上却是不禁都露出了异色,斜阳似血透过朝霞映在一众人脸上,把这几个奇装异服的家伙照得如同鬼魅,杀意随风流淌,一场杀戮看来已经是无法阻止了…… 安静,像是死一样的安静,虽然说深宅大院往往规矩甚严,却也不至于如此之静,也许是人都聚在了前院的缘故,也许是太过压抑的气氛让每一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更是因为在阶前摆着七十二只死雀,三条死狗,一只死猫,还有三十八只死鸡……一共一百一十四只小动物,全部被剁掉了脑袋,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血淋淋写着八个大字——“杀我兄弟,灭你满门!” 夜勋把袖子一摆,转身离开进入大厅,夜丞也只是在跟着进入时重重哼了一声,夜慕雨三个兄弟只能面面相觑,左右为难看着厅里,也不知是否需要跟着过去,但是夜老夫人和夜大奶奶却是淡淡一笑,她们并没有一起到花厅去,反倒是默然往后花园过去——那是后宅,是老弱妇孺应该在的位置,尤其这种时候,所有家里人都看着,总需要有当家女主人在那里坐镇。 “进来!” 花厅里一声暴喝,三个人立刻脚下发软,尤其小雨更是心里有鬼,进门就偷偷看了看老爹和二叔的脸色。 “爹,二叔,这次的事因我而起,不如由我来和他们解决如何?” 这句话一说出去,整个大厅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没有人说话。 一直没有人说话。 小雨以为夜勋会勃然大怒,行过来打他耳光,说不定一掌毙了他。然而夜勋却沉着下来,从头发至脚趾,都没有任何一丝行动的迹象。 小雨惹的是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 “天关”谁敢招惹?! 小雨心中忐忑,但是见到夜勋无语思索,脸上未见一丝慌乱时,他这才知道他父亲的定力,不免由衷地佩服起来…… 夜勋叹了一声,孤鸿、慕云望向夜丞,夜丞坐在椅于上,仿佛生了根一般,只笑道:“小雨,你们是怎样和‘天关’结下的梁子,且说来听听。” 小雨说完的时候,已是黄昏,厅堂院外有树阴,只听归鸟喧叫不已。黄昏自窗根里斜照进来,几注橙色的水光一般,几张斗大的檀木古椅,分别坐着夜大爷和二爷两人,站着弟兄三个,影子三长一横的,甚是怪异。 夜丞道:“既是鸡犬不留的,而且行动极其迅速。小雨回得剑庐,只怕他们也跟上来了。”夜勋闷声道:“哼,不死算他大命。” 夜丞道:“大哥,此时此地,责怪已无用,反正己与天关那班人对上了,我们先商议一一下对策。” “二叔,我……” 小雨欲言又止,刚要逞英雄时又被慕云拉了一把,夜勋已然冷冷一哼说道:“孽子住口,旁边看着就是!” 说着话,夜勋出门一扬手,“嗖”地一支烟火箭没天而去,半空爆起一声崩响。 接着返身走入厅内。 厅堂甚是黝暗,夜丞道:“掌灯。” 门外瞬间亮起了无数灯球火把,把整个庄园照的亮如白昼! 夜勋说道:“小雨,过些时候必有连番生死恶斗,在任何危难下,你都要先负责照料后院,不许任何人去惊扰你奶奶那里。” 小雨一听,立刻吃了一惊,要是他负责照料老夫人的话,庄外的警备厮杀,他岂不是没有参加的份! 当下急道:“爹爹,这怎使得………” 夜勋脸色一沉道:“这是你的任务。” 小雨知道他父亲一旦决定的事,决难改变,只得硬着头皮同道:“那是不是先送奶奶到别处?” 夜勋正色道:“不可。” 仰望夜空,满空繁星,夜丞叹了一声,道:“你奶奶虽然一点武功也不懂,但是却绝不会离开。” 小雨心中更是诧异,但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门口报警哨声骤起,尖锐嘶鸣直刺云霄…… “快去!” “这……唉!”小雨苦着脸向后垂头丧气地走过去,厅中留下的四人却是慨然一笑,夜勋拍了拍夜孤鸿和慕云,沉声道:“你们最后再战,若是有机会,自己寻机撤离,不得勉强!” “明白!” 这兄弟两个要远远比小雨清楚眼前形势,听到父亲已有了决死一站的心思,嘴里立刻答应了下来。 但是夜勋心里却极为清楚,这两个儿子,大的外表儒雅实则迂腐木讷、脾气倔犟,二的油嘴滑舌却是心机太重,别看他们嘴上答应的甚好,实际到了临机之时,他们肯不肯走绝对是猜也猜的出来,好在小雨已经被赶到了后院,自有他母亲奶奶照顾,一时已经不用担心了…… “哈哈……大哥,这样的日子已经多年未曾经历过了!”夜丞把腰间一扣,轻轻扯出一支细细长剑,弹刃而歌道:“天高而云水清清……” 夜勋亦是鼓掌相合:“吾辈当踏浪乘风……” 门外夜家仆从中有人也高声应道:“且起舞剑破长空……” 最后众人大笑,昂然朗朗喝道:“肝胆照数我英雄!” 005孑然月下扫叶翁 小雨到了后院,先到的就是夜氏宗祠,这里是历代祖先牌位安居之地。每天清晨,夜勋都要整衣,沐浴,到宗祠去拜祭,上香,看着夜家列祖列宗,从无名,到有名,祖先一手创出来的基业与事业,按照夜勋的说法,夜氏一族闯荡江湖百年创下了这份基业,做大事当应先立大志。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是夜家根基所在,也是家里首要严加看守的家族重地。 夜老夫人就住在宗祠之外的观星楼,这里除了每天在院子里打扫的老仆长生之外,楼里就是老妇云娘在左右侍候。 楼中烛火摇动,楼外却是杳无声息,只有夜家大奶奶卢云英一个人坐在回廊里,她在借着月光飞针走线绣着一件锦袍,这是为小儿子慕雨所制——俗话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卢云英的针法娴熟,自然是家传暗器打下的根底,然而她所学只是为了女红。 卢家江湖有名,靠的不是绵掌,也不是暗器,全凭是绣庄的生意兴隆,自然这家传功夫也都是为了女红而生。实际上能把这种飞针走线的本事学到手,也是很多女眷们梦寐以求。卢云英半生所学也不强求武功,功力全在女红上打磨,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几十年的辛苦居然也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掌法和暗器飞针。 “你总算是到了,来……试试这件衫子如何?”卢云英看到小雨急匆匆过来,正好手里已经成活,于是笑着说道。 依旧是月白缎的长衫,有流云缀角,配上一条紫色腰带,穿在身上益发显得小雨的潇洒不群。 “小雨,人要中正,衣要齐整,所以我儿不可放浪形骸,要时时检点才好。”一边替小雨整理,卢云英一边细心把他身上沾的草叶摘下,嘴里不厌其烦的说道。 “这衣服大了些了……”小雨左右看看,感到衣袖过了手背,不由皱眉道。 “我儿正是在长个子,过些日子就更合适些了。”卢云英倒是很满意,越看越觉得这件衫子和儿子十分相称。 月朗星稀,夜空下的后院显得有些清冷,老仆长生正用笤帚一点点清扫着庭院,看到母子两个正在谈笑,连忙住手轻轻绕了过去,路过时冲着卢云英点了点头,一张老脸上的褶子像花一样绽放,满是笑意。 这老仆是夜老夫人带来的老家奴,单论年纪比夜老夫人也大了十几岁,在夜家已经整整扫了四十年的地,今年也有七十多岁的高龄了。这是少言寡语的老人,平时见到人也笑不说话,要不是小雨听过他偶尔轻轻哼唱一些俚曲,几乎以为他就是一个哑巴。 看到老人在笑,母子两个也是起身点头示意,这无关乎礼节,只是对老人的礼貌,对于古稀之年长者的尊敬。 “长生爷爷还不歇着呢!”小雨对这老人恭敬问道。 老人把手指到一个树下——那里有一堆残叶。随即笑笑,便走了过去,他扫得很仔细,可以说是在一遍遍地把叶片一点点收进簸萁,虽然慢,但是他依旧很有耐心,直到那对母子进到房间。 “你可以出来了!” 老人抬起头,脸上依旧在笑。 “老头子,你很有耐心啊。”树后阴影里慢慢升起了一个妖娆的身影,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的全身都笼罩了一层黑纱,薄到透明的黑纱,这层阻隔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让她的曼妙玲珑更显得若隐若现,一种诡异的诱惑感觉。 “人老了,做事情不得力,自然要多一些耐心才好。”长生把笤帚立在手里,缓缓抽出了一支细细的竹条出来,他用那青筋暴露的手在上面一遍遍抚摸,每一次都带下了一点竹丝,直到那根普通的竹条变得轻薄锋利,甚至在月下显出了一些青色的光泽。 “你是准备用这个和我打吗?未免太小瞧我了……这可是让人家很不爽呢!”黑衣女人有些不满意地撅起了嘴巴,异样的暗红色,但是丰润的唇显得格外诱人。 “毕月乌,天关二十八宿白虎座下,擅长隐匿潜踪,你的艳名也是冠绝天下,不过你遇上我却是不太幸运,毕竟我已经年迈古稀,你那些媚术根本用不上了啊!”老人长生脸上笑容更盛,那竹条……或者说是细长尖利的竹签稳稳当当指向了她的喉咙,慢慢靠近过来。 “人家可是也会用兵器的呢……照打!”毕月乌腾身窜起直达树梢,脚下一点顶端的枝桠,然后头上脚下斜斜弹了过来,而她的鞋尖上骤然各伸出了五只钢勾,刃口乌黑,显然是被喂了剧毒在上面。她的手中也霍然亮出了一对小小的护手钺,冷气森森,看得出也不是什么普通兵刃,俨然是准备一击不成,再次下手的了。 叮! 竹签点在了那脚尖的钢爪之上,竟然不断,反而发出了一声轻响,这时候长生已然向后滑动了几步,看起来仿佛不是对手一样。 毕月乌刚刚心头一松,忽然青光闪动,一道细影从她面前划过,才一眨眼,长生已经又到了她的对面,那竹签再次指向她喉咙的附近。 她吓得一声尖叫,护手钺一下子反撩了过去,但是刹那间,长生已经消失在了她的眼前,一击扑空,她这时已经落到了地上。 “你……这是断影剑法?”毕月乌迟愣愣呆立半晌,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老人,忽然张口问道。 断影剑,传说中五十年前江湖中一闪而逝的第一快剑手,虽然仅仅是小露锋芒就没有了他的踪影,但是却是公认的第一快剑,他曾经孤身一人夜挑连云十八水寨,车轮战一口气取了寨主连同副寨主共三十二个人的性命,而当他离开时,还是在月正当空。其后,他接连挑战了快刀孟飞,闪电手胡长春,流云剑胡九,以及号称第一快手的陆昆仑。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以出手速度致胜的高手,而他们事后却均异口同声公认了断影剑江湖第一快剑手的实力,很快,他的名声一时无两,而此时,他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了踪迹,有人说他是孤身到了关外,也有人说他是被仇家联手杀死,但是他人失踪了已成事实,自然慢慢也就被世人遗忘掉了。 “怎么?你居然认得我的剑法……”长生脸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他当年被遭逢大病被川北药局的妙手张得意所救,感恩之余投在了其门下早早隐遁江湖,只以为自己已经是不为人所知。哪知道四十五年之后第一次出手,却冒出个杀手会识得自己的剑法,这不由他不惊异万分。 “你就是那个断影剑莫长生?”毕月乌的脸色一正,眼睛盯着着面前这个满面沧桑的老头子,继续问道。 “几十年前是有人这么叫我,但是我现在只是一个在夜府靠着扫地度日的老家人而已,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会认识我?”莫长生把腰一直,全身只听嘎巴巴脆响连连,整个人瞬时间凭空拉长了数寸,笔直站立当地,仿佛一棵傲然挺立的青竹一般,露出了冲天杀气,他眼神犀利,望得却是毕月乌身后大声喝问。 毕月乌往旁边一闪,身后竟又露出了个一身彩衣满头白发的高大男人,手里抓着一对鸡爪镰,正眼珠不错地盯着面前老仆打扮的莫长生:“原来你还活着,还记得连云寨的故人吗?” “连云寨……你是……小寨主赫连广成!”莫长生脸色大变,他倒退了几步,骇然惊呼。 “现在我叫卯日鸡,莫长生……果然是你啊!”卯日鸡把手中鸡爪镰一摆,眼露凶光说道:“真是巧啊!该着我为赫连家三十二口人向你索命。” “你……你没有死?”莫长生看着面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妖异男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当年在人群中那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和当年一样,他的眼中依旧是满满的仇恨。但是那时候,莫长生是亲眼看着那座寨楼倒塌坠落下悬崖的,难道他居然还活了下来…… 那可真是命大啊! “你尚在人间,我又怎么敢死?只是你藏的好深,我学成在江湖上闯荡足足找了你八年,只以为你早就客死他乡,没想到,你原来一直在这里舒舒服服躲着养老?”卯日鸡手中鸡爪镰一晃,左手矛尖直刺莫长生的前胸,右边镰勾挂向他的左肋,而在一旁的毕月乌,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转到了一侧,这时也悄然无声地从他背后把护手双钺横推了过来…… 莫长生情急之下连忙使了个金刚铁板桥,一个长大身躯仿佛从膝盖以上齐齐折断似的,堪堪让过了两个方向袭来的兵器。然后就地一滚,又骤然跳起两丈来高,手里的竹签一抖绷直刺向卯日鸡,另只手则甩出了几根断枝,流星赶月般打向毕月乌的面门。 卯日鸡双镰挥舞,两只利勾圈住了竹签,嘴里却是一声闷喝,竟接二连三吐出了四五只黑沉沉的枣核镖。这边毕月乌也已经避过了莫长生的竹枝,把手里护手钺一顺,直插过来。这对男女一老一少,搭配起来浑然天成,立时让莫长生陷入到了危险之中。 然而此刻,剑啸嗡嗡作响,一把细剑仿佛天降神兵似的,一下子点在了毕月乌的护手钺上,白衫飘飘,一个潇洒的年轻人笑嘻嘻插在了毕月乌面前:“兵对兵、将对将,让人家了结恩怨就好,你不如和我过上几招?” 来的人正是小雨,他和母亲卢云英已然听到了打斗声,出来正赶上莫长生以一敌二,小雨这里见情势危急,也不招呼就直接一剑插了进来,正好替莫长生挡下了后边的攻击。 叮叮叮叮几声轻响,莫长生已经弃掉了手里竹签,闪身让过了枣核镖,那些黑色的短镖钉在石板之上,居然深深陷进了寸许,可见这力道之大,来势之猛! 莫长生眼神凝重,伸手拾过来竹枝笤帚,手指用力,抽出了一支乌溜溜的锥子来。这根铁椎三尺长短,指头粗细,被磨的乌光发亮,一根锥尖冷冷清清冒出了一丝寒意,看上去尖利非常…… 这就是莫长生自己的独门兵器断影剑,时隔四十五年方才出鞘,他也知道夜府今晚外敌来犯,早早便将兵器藏在了手中笤帚内,只是没想到这来犯杀手竟和他也是旧识故敌之人。 卯日鸡望着莫长生的眼,眼睛里发出了红芒——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时他大喝一声,身子却动也没动! 这一声大喝,给人的错觉都以为卯日鸡已经出手了!就连卢云英也不禁把手里飞针紧了一紧——莫长生掌中已有剑,卯日鸡又已忍受不了的话,他为啥还不出手? 这稍慢一步,是在大家以为他没有出手后才出手的。 出手双镰,直刺咽喉。 没有多余的变化,甚至没有准备动作,就连风也没有。 二十余年的杀手生涯早已使卯日鸡了解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攻击。 莫长生先举剑后,发现对方只叱而不出击,刚收剑势,这时卯日鸡却已攻到!莫长生及时一架,“叮”,星花四溅,虽挡住了这一剑,但卯日鸡的“鸡爪镰”已搂住了他的“断影剑”剑身。这一来抢得先机,卯日鸡心中大喜,方要把那怪剑一把从莫长生手中扭下来,这是他这鸡爪镰独有的克制刀剑的招式,只要嗑住剑身,一扭一扯,就可以把对手兵器离手,甚至还可以借机用镰头矛尖攻击对方,可谓狠辣异常。 这时候,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之声响起,莫长生竟毫不费力得把剑抽了出来,反手倒转手柄对着那两只锁死的鸡爪镰勾上狠狠一撞,卯日鸡双手酸麻,情不自禁兵器落地,发出了哐啷哐啷两声。 刷得一下,剑尖低住了卯日鸡的咽喉,莫长生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用力刺下。这时候小雨却是和毕月乌两个人兵器相交,各自倒退了几步……偏偏好巧就撞到了莫长生的手肘,这一下变起肘腋,谁也未想到事情竟如此之巧,这一推就把断影剑轻轻刺入了卯日鸡的脖子,直接在他哽嗓咽喉穿了个老大血洞…… “爹!” 毕月乌一时之间情绪失控,大叫出声……原来这两个人竟是父女,怪不得配合起来如此默契,但她这一下已经露出了莫大破绽,小雨丝毫不敢犹豫,手中细剑已经穿透了她的前胸心脏,用力一绞,死尸倒地,居然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再发出一声。 “莫怪……莫怪!抬手不让步,举手不留情……你们父女今生同死,下辈子说不定也能再续一场亲情?”小雨把细柳剑倒提,冲着两个死人拱了拱手,一本正经说道。 这时候,夜大奶奶卢云英也看傻了眼,她心中暗想:“总以为这孩子未曾长大,不曾想他心智早就成熟到了这般地步?这时机稍瞬即逝,他也能当断则断,下手之间居然可以如此地决然和镇定!” 006群狼迷踪风中现 莫长生看到小雨已然将那女人处理掉,不由暗暗赞许。他深知这些杀手已经是盯上了夜家,根本容不得下手间有所犹豫,又见卢云英面有不豫之色,心下里知道这位大奶奶是埋怨儿子下手太狠,于是走过去,不着痕迹地一扯小雨的衣袖道:“小少爷,更深露重,你和少夫人还是回房去吧!这里有老朽处理,自会安排好的,不必担心……” “原来长生爷爷竟然是快剑高手,倒是把我们瞒得好苦啊!” 小雨此刻可是丝毫不以为忤,他原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这时候只顾着缠着莫长生问那快剑招式,根本没注意卢云英已经袅袅婷婷走下台阶。 夫人一把将他的耳朵揪住,冷笑说道:“好你个顽劣小子,杀起人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来是早就轻车熟路了吧?” “哎……放手!疼……这无来由怨我做什么?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刚刚娘不是也看见她要对长生爷爷下手,难道要我看着不管不成?”小雨这里一边叫痛,一边不服气的辩解,他知道母亲不过是怕他杀戮过甚,沉迷其中入了邪道,嘴里却不服气,嚷嚷说道。 “当断则断,小雨做的不错,老仆倒是觉得少夫人不用过于苛责。”莫长生一旁微笑,适时为小雨开脱道。 “这孩子还小,需要时不时督促,不踏入邪道才好,我看长生伯父你是太宠他了!”卢云英对这话有些不以为然,但是老人之言不可不听,也只能悻悻然放开了手。 “杀恶人皆是善念,咱家里总是有明白人的……”小雨做了个鬼脸,躲在长生背后,反倒得意了起来。 “你这孩子!”卢云英气得一跺脚,哼了一声,索性扭头进屋去了。 “娘,莫生气,我是开玩笑呢!”小雨见母亲竟也和他置上了闲气,连忙追过去大喊。 后边倒把莫长生老爷子逗的乐了,只一个劲地摇头,一边用扫帚一挑,把两个尸体拖到了一边,对着暗处那些岗哨说道:“为你们省了事,小子们,还不出来打扫打扫?” 这时候,角落里立刻窜出了三个年轻人,笑嘻嘻说道:“就说长生爷爷老而弥坚,果然还是大哥知道老爷子藏了手段,委实了得!”说着竖起了大拇指,接着忙不迭把死尸拉走了。 “这个夜大郎,真是……我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看出来的呢?嘿!”莫长生无奈摇摇头,拖着扫帚往自己房里走去。 这时候的正门已经是严阵以待,夜勋背着手身边侍立夜丞,后边整齐列队九个年轻人为首的正是夜孤鸿和夜慕云,他们身边其余七个年青精壮是家里一手调教的侍卫,依次为夜四郎直到夜十郎,这七个自幼练就了北斗天罡决,最擅长合击对敌。而这并不是他们夜家年轻一代所有阵容,尚有夜十一、十二、以及十三郎在后院看守,而江湖上所谓“听风夜雨十三郎”,其中后三个字就是说得连同夜氏三兄弟和这十个在夜家从小长大的少年儿郎。 至于听风,夜雨,却是说得夜勋夜丞两个当家人。十几年的“折风手”夜勋和“骤雨剑”夜丞,也曾是赫赫扬名的“夜氏双杰”。 只是岁月不饶人,原本任意豪侠的两个少爷,最后也免不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在夜老夫人的催促下回到家族料理生意,竟也在不过短短十年,就让夜家听风阁成了闻名于世的一方豪强世家,个中辛苦滋味却是只有这兄弟两个自己知道了。 “二弟,你看这时候……像不像我们当年夜斗枭云寨那些恶匪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我们兄弟两个在前面迎敌,后边有卢家兄长还有你嫂子带着几个表兄弟在后边压阵……这当年的一场血战,居然隔十余年后又要再次重演了?”夜勋仔细听着门外细密的脚步声不断,嘴里却嘀咕着说道。 夜丞冷冷说道:“只希望来的不是天关里面那几个硬茬子就好……听说他们为首的十四人是九曜四象天罚尊者,一个个都已经是迈进了先天门槛的高手,若是有上几个到来,恐怕我们全家今夜免不了也要经上一场浩劫了!” “那倒也未必!你忘了母亲也是……” “大哥!” 夜丞一声低喝立刻把夜勋的话给截住,不但如此,他居然还警告似的狠狠瞪了夜勋一眼,而作为兄长的夜勋竟也乖乖紧紧闭上了嘴巴,甚至还心有余悸地左右看了看的模样。 正在此时,突然一声狼嚎响彻云霄,接着又是十声百声的狼叫声应和了起来,在这寂静肃穆之中显得无比凄厉悲凉…… “他们居然要驱赶那些畜牲来打头阵!”夜勋脸色一变,他原本以为是一场对决战斗,却不料这些杀手们竟然这么无耻,先是派出了一批恶狼上阵首战! “看起来是那个叫做奎木狼的家伙做的好事,传说他自小在狼群里长大,善于兽战围攻,虽然于我们这些人尚可自保,但是周围父老就危险了……”夜丞也是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里是码头小镇,并没有什么高墙壁垒,假如是对方用狼群来攻,只怕是要连累周围那些平民百姓了。 距夜府不到40丈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大群毛灿灿、杀气腾腾的饿狼。全部正面或侧头瞪着远处的建筑,一片锥子般的目光冷森森地盯着那里,在黑夜里硕硕放光。 最前面的是几头巨狼,大如花豹,足足比其它的狼粗一倍、高半倍、长半个身子。 一声唿哨,蹲坐在雪地上的大狼呼地一下全部站立起来,长尾统统平翘,像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军刀,一副弓在弦上、居高临下、准备扑杀的架势。群狼脖子、前胸和腹部大片的软毛,发出白色的光亮,耀眼夺目,射散出一股凶傲的虎狼之威。 趴在地上的一个瘦高汉子懒洋洋往前一指,身边一只小牛犊一样的白色巨狼立刻冲着天空一声厉啸…… “嗷……” “嗷呜……嗷呜……嗷呜……”狼群响应了起来,开始一起狂奔! “汪……” 夜府前门大开,十几条须毛皆乍的獒犬鱼贯而出,附近街巷里顿时一阵大乱,尘烟喧嚣里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狗也一起聚集了起来,黑压压聚集在了一起,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狼群。 蹲在门口的夜小五,现在紧张地其实已经失去任何知觉。他感觉头顶迸出一缕轻微但极其恐怖的声音,像是口吹足色银元发出的那种细微振颤的铮铮声。头皮在发麻,可以听到簌簌地头发一点点直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曾有过几十秒钟的中断,那一刻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一具虚空的肉身遗体。 当小五在寒空中游飞了几十秒的灵魂,再次收进他的躯壳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侥幸复活,并且冷静得出奇。强撑着身架,调动并集中剩余的胆气,也装着无所畏惧的侧身向天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感觉着近在眼前的狼群。 前面的狼群越来越近,狗狗们有些色厉内茬地后退了几步。 他深知自己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懦,必须像唱空城计的诸葛孔明那样,摆出一副胸中自有雄兵百万,身后跟随铁骑万千的架势。只有这样才能镇住凶残多疑的狼。 他感到狼王正在伸长脖子向他身后张望,群狼都把尖碗形的长耳,像雷达一样朝着狼王张望的方向。所有的畜牲都在静候狼王下令。但是,这个瑟瑟发抖的半大孩子,竟敢如此大胆招摇地面对狼群,却令狼王和所有的大狼生疑。 小五突然感到有一条狼绕过狗阵向他身边跑去,他意识到那一定是狼王派出的探子,想查看他身后有无伏兵。 他觉得刚刚在体内焐热的灵魂又要出窍了…… “呛啷……当……当!”是宝剑出匣手指弹动的声响,清脆高频,震耳欲聋,在肃杀静寂的草原上,像刺耳刺胆的利剑刺向狼群。 对于狼来说,这种非自然的钢铁声响,要比自然中的惊雷声更可怕,也比捕兽钢夹所发出的声音更具恐吓力。 夜二少敲出第一声,就把整个狼群吓得集体一哆嗦。他再用力弹了几下,狼群在狼王的率领下,全体大回转,倒背耳朵,缩起脖子像一阵黄风一样,呼地向后连连倒退,连那条探狼也放弃任务,迅速折身归队。 狗群们反倒兴奋了起来,一只只洋洋叫着向前逼近了几步,甚至一只秃尾巴的老狗还嗷呜一口叼住了一只大狼的尾巴。 这是本街前任的狗王,虽然已经倒了台,但是那骁勇精神尚在,而且对于它来说,夜暮云的剑鸣更是让它热血沸腾! 这条狼从头到尾差不多有一个成年人的身长,而老狗居然想把狼从挤得密不透风的狼群里拔出来,狼拼命地想回头咬,可是狼群们把它的前身挤得动弹不得。大狼只能用爪扒地,向前猛蹿乱咬,与老狗拼命拔河,企图冲出狼群,回身反击。 大狗们只一个劲狂吼猛叫,企图压制大狼的气焰。其他十五六条威猛大狗和邻家所有的狗,正在向狼群逼近。狗的叫声、吼声、狼嚎声惊天动地。 小五想上前帮忙,天生对这些猫猫狗狗的恐惧却如同阴影挥之不去,他两腿抖得就是迈不开步,几欲挣扎仍是爬不起来。微风拂过,夜慕云拍了拍他的后背,直接跨过门槛站到了狗阵后面。这一刻他俨然要高大许多,映着惨淡的月光洒下一道背影,但是那只长剑却闪动着清冷的寒光,让人感到了一丝安稳。 老狗身体向后倾斜狠命地拽狼尾,拽得满头大汗,疼得狼张着血盆大口倒吸寒气,恨不得立即回身把人撕碎吞下。狼看看前冲无望,突然向后猛退,调转半个身子,扑咬老狗。刺啦一声,狗脖子被狼牙撕下一条血口,鲜血淋漓。老狗昏黄的细眼睛里,射出一股狠厉,拽着狼尾巴就是不松,然后向后猛跳一步,重新把狼身拉直,并拼命拽狼,往狗群这边拽。 夜慕云发现老狗快拽不动恶狼了,它又被狼朝前拖了几步。 他把剑一摆打算亲自上阵,这时候一声“啊!”的暴喊从背后传来。 夜小五冲出了门,紧张得喊声也变了调。但他立即向老狗直冲过去,几乎像跳鞍马一般,从狗群后边跳到了老狗的身边,一把就抓住了狼尾。 夜慕云被吓了一跳,连忙大喊:“抓狼腿!” 夜小五急忙改用两只手死死抓住了狼的一条后腿,死命后拽,一下子减弱了狼的前冲力,总算把狼拽停了步。 狗群继续狂吼并开始猛斗,狼群显然在声东击西,牵制狗群的主力,掩护冲进前沿的狼进攻或撤退。 咻一声口哨,从夜家又窜出了一只巨型獒犬。这是一条高大、凶猛亡命、带有纯种雪獒血统的杀狼狗,身子虽然不如一般的大狼长,但身高和胸宽却超过狼,它是新一代的狗王。 听到主人的唤声,一个急停,年轻狗王哈出满嘴腥气。 夜慕云指了指狼群,年轻狗王猛晃了一下头,像失职的卫士那样懊丧,它气急败坏地猛然蹿上去,一口咬断了被拽回来的大狼喉咙,接着挤开狗群,连滚带爬地朝为首头狼扑过去。 仿佛狼群立即被这强大的攻势震住了。本来就怀有戒心,提心吊胆的狼群一见到凶猛的狗王亲自出马,立刻阵脚大乱。狼王此刻显得惊慌,也更为恼火了起来。它嗷嗷叫着驱赶着狼群,恼羞成怒地让它们重新集结,一起向狗群发动孤注一掷的决战。狼群全都发了狠,以亡命的拼劲冲进狗阵,撞翻了一大片狗。街上一片混战恶战,狼牙相撞,犬牙交错,兽毛飘飞,狗哭狼嚎,狗血狼血交颈喷涌。 夜小五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惨烈的狗狼大战,不由惊得发不出声来。 狗王从冲过来的那一刻就盯住了白狼王,一冲过来就箭一样朝狼王追去。 但那条狼王并没有随狼群冲过来,却毫不迟疑地向旁边横插过去。四五条保驾的大狼巨狼,前后簇拥着它,狗王带着四五条大狗紧追不舍。然而白狼王选择了街边的沟渠迂回躲避,沟里布满了滑腻的淤泥,狼爪一踩,泥水哗哗地溅开,但狼能用它们厚韧的大脚掌踩在上面快速奔跃,而它们的身体却不随着下滑,顿时响起一阵令人胆寒的哗哗声。狗的足掌远小于狼爪掌,但还能勉勉强强,跌跌撞撞地追过去,很快就听到狗的惨叫声,夜小五浑身一颤,他发现一条大狗已被狼咬倒在地正在垂死挣扎,另一条狗被撕掉一只耳朵,满头是血,其他三条狗鬃毛倒竖正在龇牙。 在中央,狗、狼已搅作一团,几条倒地的狗和狼已停止挣扎,致命的伤口处还蒸腾着热气和血气。四十多条狼被一百六七十条狗团团围住,群狼肩并肩,背靠背,尾对尾,狼牙一致朝外,抱团死战,与猎狗杀得难分难解。多条大狼和大狗被撕开了肩皮和胸皮,血肉模糊,血涌如注。狼与狗翻滚扑跃,死掐狠咬,根本分不清哪是狼,哪是狗。 群狼三五成组,互相配合,下口极快极狠,一口咬透,口口见血。几条大狼巨狼还使出了极其残酷的战法——以轻伤换重伤,以重伤换敌命,故意露出非要害处让大狗咬住,然后置自己伤口于不顾,而猛攻狠咬狗的喉咙和肚子。大狼巨狼个个浑身是血,但倒下的却极少,而一条一条大狗被咬倒,退出战斗,一条一条伤狗哀叫哭嚎,动摇军心。十几个回合下来,群狼居然渐渐得逞,一旦群狗怯阵,狼群就该集体发力前冲了。 夜慕云突然大声喊了起来:“杀呀!”这一声响彻云霄,仿如惊雷炸响。狗阵里两条杀红眼的大恶狗,明白了主人的叫喊和手势,老狗和年轻狗王突然后退几十步,迅速改变战术,连吼几声,发了疯似地朝狼群中白狼王冲撞过去——老狗王先撞上了狼王,白狼王被撞出三四米远,但没有撞倒,旋即站住。此时,凶猛沉重的年轻狗王像一段粗大的撞城锤,砰地撞了个正着。白狼王被撞得连打了两三个滚,还未等它站起身,老狗等不及其它的狗护卫支援,立即单刀突入狼群中心,上前一口咬住它的咽喉,咔嚓一声合拢牙口,四股狼血喷向天空雪地,喷红了老狗的头,也吓懵了群狼。 垂死挣扎的白色狼王张牙舞爪,使出最后的野劲蛮力狠命乱抓,在老狗的头胸腹处抓下了好几把毛,抓出十几道血口子。可是老狗野性蛮劲更狠,就是被抓开胸膛抓破肚子也不撒口,直到狼王完全断气。群狼仿佛才认识这条大狗,已经领教过这条大野狗的武功,它们惊得后退几步,不敢近身。 年轻狗王见自己撞翻的猎物,被老狗而如此干脆利索地抢得先手,极为恼火,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憋足了劲向另一条大狼撞过去。狗群似乎开了窍,大狗巨狗纷纷集体效仿。一条一条的大块头撞进了狼群。两代狗王那些杀手狗,自此大开杀戒,狼阵终于被冲开了一个缺口,狗群乘势冲进去,将狼群分割分散,狼们的脖颈后背侧腹,顿时全暴露在了狗牙之下。狼群见大势已去,全体发力,依仗单兵狼心孤胆,分头突围。 刹时间,狼群中心开花,四下猛冲,围场内线一片混乱,群狼力图乱中求生。但不一会儿,每一条狼都被几条狗咬住不放。 也有几条狗围着狼乱叫瞎咬,轻咬一口就跳开,就是不敢在要害处下口。夜小五心里着急,他知道年轻狗王刚刚咬断了一条大狼的咽喉,他认识这条大恶狗,于是便向它跑去,一边大声喊:“杀!杀!” 年轻狗王听到有人呼它杀狼,就丢下尚未断气的狼冲了过去,它咬杀狼十分老到,它绕到狼的侧背后下手,用前爪按住狼头狼胸,猛地一口,准确咬断了狼的颈动脉,狼用爪子拼命反抗但却抓不到年轻狗王。 不远处另一条战线上,老狗也在咬杀大狼,马上狗群里十几只大狗,向这两条猛狗靠拢。在围场混战中,除了这两条屠夫恶犬大展神威外,还有一群毛茸茸凶猛獒犬也格外夺人视线。这是夜家一群全城出名的杀狼大狗,个个都是凶猛异常,组合配对极佳,八条狗齐心合力,分工明确:快狗纠缠,笨狗撞击,群狗咬定,恶狗一口封喉。它们与狼交战从不分兵,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此次又是八对一,杀完一条,再杀第二条,干脆利索,已经一口气连杀十几条大狼…… 007刀头映血尽峥嵘 “嗷呜、呜、呜……”带着几分懊恼和悲哀,随着这长长嚎叫,一个黄发瘦高脸有刀疤的汉子走了上来,他的双目含泪,手掌虎虎生风的挥动,片刻就杀掉了数十只恶狗,从狗嘴里接连救下了几只大狼。 “汪汪汪汪……”在他身后突然又露出了一个削腮汉子,他蹬着眼睛一通大叫,那些原本杀红眼的狗群,立刻竟被吓呆住了一样,随即马上转身,夹着尾巴嗷嗷叫着向四下里钻了胡同和各户的宅院。 满怀不甘之下,两个人目光随之也盯向了伫立在街头的夜慕云身上。 脸有刀疤的大汉一把扯下了包着兵器的黄布,嗯,里面是一柄泛着蓝光的沈重“齿鞭”,十四枚尖锐闪亮的狼齿形锥似十四只鬼眼闪动,削腮汉子也抖掉布裹,手里握着的亦呈同样的“齿鞭”! 削腮汉子眉毛一竖,尖锐的道:“杀!” 那刀疤大汉,狂笑一声,齿鞭“呼”的戳向夜慕云前胸,而就在鞭端甫始出手,又古怪的转换了去势,十四枚狼齿锥快迅速绝伦,横切至敌人的咽喉! 夜慕云几乎不能察觉的微微一趔,在他一趔的同时,“削”的一声长剑已飞快劈向对方手肘,刀刃闪耀,眩灿如电! 刀疤大汉狂笑如雷,手臂蓦抖,狼齿鞭已风旋云漫般呼轰纵横攻上,鞭鞭相连,式式成串,眨眼间数十鞭宿如一鞭展出! 夜慕云没有丝毫移动;而如雨的鞭影暴烈的向他罩去,似千百条毒蛇缠卷,而在鞭影闪幌的怪异阴暗下,他已然曲身俯首,,长剑宛如长虹经天,倒划了一个反面的半弧,奇快得无可言喻的劈出,鞭影与精芒刹时融眩成一片? “吭”的一声闷喂搏来,刀疤大汉跄跄跟跟的倒退而出,一张丑恶的黑脸泛成灰青,交叉的刀疤血红通亮,他张了张嘴巴,双目空洞而迷茫的瞪视着夜慕云,宛如一下子失去了魂,失去了思维,失去了意识,半截身子已是钉满了无数钢针,一条两尺多长的可怖刀口自他头侧翻卷至小肮,鲜血泉涌般突突冒出,一截瘰历的肚肠正蠕蠕自他小肮的伤口中流溢…… 夜慕云仍然站在原地,两眼毫无一丝表情的看着他,银色的紧身衣自左胁处被撕破了一道裂口,有一条隐隐的血痕映现,方才,那迅速而短暂的接触,却已是几度生死之分了! 削腮汉子彷佛焦电殛顶一般完全傻了,他异常明白自己这位同伴的功力是如何深厚精湛,在二十八宿里也是位列前茅。而这位高手竟在刹那之间已经命断在即,奄奄一息了。 缓缓的,刀疤大汉痉孪着半侧过头,喘息着道:“完了……裁了……老……狗……咱家先……先走!” 削腮汉子机伶伶的一颤,惶急的叫:“老狼……” 刀疤大汉嘴唇已成乌紫,他蓦的大吼一声,他面孔整个扭曲,胸膛上已多了一个大大的血洞,在鲜血喷洒中,他狂烈的大笑着叫:“哈哈!你们等着……呜嗷!”在这凄厉的叫喊声中,刀疤大汉的身体沉重倒在地下,两双眼珠突出在眼眶之外,上面蒙浮着一片黑沉沉的死亡之光! 蓦地? 削脸汉子暴叱一声,身形半旋,左肘一扬,疯狂抢步而出。 夜幕云长剑顿地,身子“呼”的荡起,照着对方身侧斜击而去,与此同时却是已经甩出了两把飞刀,五只袖箭。 削腮汉子尖叫着滚地,狼齿鞭环舞如弧,在滚动中闪跃般穿绕劈扫,这时候夜小五冲上前来“哗啦啦”暴响声中九节鞭乌龙搅海似的桥头盖脸砖卷而下,手肘倒挥,削腮汉子在“刮”的一声里肩头上又被硬生生削掉了一大块血肉! 身躯一发,这汉子竟平横着弹起寻丈之高。 夜幕云飞快的闪进,长剑猝扫,“咔嚓”一声那人的狼齿鞭已脱手而落! 这削腮汉子咬着牙,突着眼,平起的身躯非但没有坠下,反而再次“呼”的升高了五尺! 夜小五鞭皆击空,大叫道:“这王八蛋想逃!” 叫声里,削腮汉子竟电射飞出,就在他似出未出之间,夜慕云暴袭而至,长剑“削”的长掠转回,一蓬热血掺着一声惨叫,那削腮汉子殒石般一头裁落枯黄纠葛的藤蔓之中! 方自松了口气,夜小五却是脸色剧变,手指着街口大叫:“狼!” “狼?”夜幕云诧异地问道。 正在此时,一阵隐约的嚎声遥遥传来,嚎声悠长而凄厉,似在号哭,夜小五低促说道:“大概就在那后面,我感觉到了?” 突然他的语声像被一只拳头猛地塞住喉咙般噎住了,一对眼也睁得似欲突出眼眶,前面夜慕云微一侧头,已发现右侧的街上上竟有一个白色的怪影如飞丸泻般朝自己这边飞奔而来,后面狼群的叫号吼声响成一片,也如潮水似的紧跟着移近。 随着那白影的奔驰,街上已在刹那间出现了千百条灰、青、与黄色的狼群,只只利齿森森,眼碧尖锐,形像凶残剥戾无比! 夜小五咽了口唾沫,低呼道:“乖乖,我的老天,怎么比刚刚还多?” 说话间,街上上的狼群已经涌潮般层层涌来。不但如此,街道的转角处,门洞里,也不知在何时出现了千百绿油油眼睛,在一片嚎叫声中只见烟尘飞溅,只闻兽爪沙沙,组成了一幅惊怖震骇的图画! 夜慕云望着滚滚而来,狼头汹涌的狼群,是那么无边无际,周围整个在这片刻之间已经完全被群狼占满,似泻地的水银,来势又快又急! “关门!别放它们进去……”原本有些害怕的夜小五此时却是突然警醒起来,连忙对着府门里和周围各户各家大喊。自己蓦地暴吼一声,身躯风束似的急旋,在急旋中,他约九节鞭哗啦啦扬起猛砸,一条先行溜来的青毛巨狼已头碎骨糜被撞出一丈多远。叫声中,狼群里前面的数十只灰色巨狼已张牙舞爪接连吼着扑到,夜小五泼风般猝点急打,呼呼破空声里,七八条大狼已惨号着东抛西落。 血肉横飞! 同一时间,夜慕云尖叱如啸,“削”“削”之声刺耳已极的响起,金芒暴闪中,长剑的锋刃已斩飞了二十多颗狼头! 如浪如涌的狼群,波波层层的扑了土来。在人的叱喝中,在兽的吼号里,只见狼影翻飞摔跌,血溅肉靡,砸扫如雨,呼声捣舞,九节鞭化长龙盘绕;旋周卷荡,雪亮的长剑起落如电,纵横闪掠,彷佛烈阳的万道亮光赤焰滚动飞舞,上贯九天,下人碧泉,剑锋所在,凶狠饿狼纷纷染血横尸,这是一场罕见的****之斗,残酷而恐怖! 夜小五身上溅满了狼血,他这时一鞭斜飞了一条巨狼,大吼道:“二少爷,这些畜生也不知到底还有多少?” 夜慕云正好砸翻了一头,他左掌回边,已活生生将另一头狼震得滚留雪地,朗声回道:“这是杀了它们主子,应该是倾巢而出了……” 只见他黑发飘扬,手中长剑抖舞纵闪如金蛇冷电,眨眼间十头凶狼竟在他反旋之下同时毙命,满身的血,满身的腥,他鼓着气大叫:“靠过来!” 在夜慕云的冷厉喝叫声里,他披肩长发飞扬,猛一挫身,剑刃映着一溜寒光暴翻,七只掀唇利齿的大青狼已被活活剖开了膛,在满天的血雨肠脏洒扬中,夜小五九节鞭横空兜飞了两头黄狼,大叫一声倒旋至夜慕云身边,左肘倏掠,窜到他腿边的一只小青狼已在脊背上翻开了一条可怖的刀口,嗅号着滚倒雪地。 夜慕云冷漠注视着自四周八方滚滚而来的狼群,灰黄的毛皮有如一波波灰黄色的浪潮,汹涌在房舍之间;像是永远没有尽绝,永远没有息止,狼群凶悍的前仆後继,而被杀死的狼?却又被後来的狼群争夺着撕咬分食,沾着血的毛皮在空中飞舞,肌肉的攫裂声渗合着骨骼的咀嚼声,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冷瑟的空气里,好残酷,好凄厉。 夜小五暴叱如雷,双脚绞飞而起,一只青狼满嘴利齿粉碎,另一头却被足尖生生踢破了两眼,两只凶狼负痛相撞,又同时抢扑成了一团。 夜慕云一言不发,映闪着溜溜冷酷的光彩,长剑枞横如飞,宛若极西的流星闪掠於天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割破空气,带起连串尖厉的“削”“削”之声,而就在这些可怖的呼啸声里,狼身翻滚,血雨蓬溅,惨嗥厉号起落不息……… 夜慕云没有说话,一个劲的舞剑如虹,猛斩狼劈,狼血溅得他全身尽赤,几乎成了个血人。 身形有些浮幌,夜小五连砸五狼,张着嘴已直喘:“二少,还有多………少?” 他早已晕头转向,只是不住问夜慕云狼群数量。哪知道冷不防裤脚“嘶”的一声被一头凶狼的森森利齿啃去一块,他怪叫一声,飞脚将这头青狠踢开,撇着嘴道:“惨了………”夜小五刚一松劲,一头灰褐色的巨狼又风一样扑了上来,夜小五暴喝如雷,左肘猝横,抹着这头巨狼的喉咙过去,一蓬热呼呼的狼血喷了他一头一脸,庞大的狼身斜着摔出,夜小五也刹时将一张脸染成了朱红。 两个人沉默着以手中兵刃与蜂涌不绝的狼群做着生死之斗;狼群的馋馋利齿有如一排排细小却尖锐的匕首,狼眸中碧光闪射,阴森狠厉,而凶恶得慑人心魄的吼叫嗥号之声宛如鬼魂的啸哭,如此惨怖又嘈杂的钻进人们的耳膜,像一只魔手,一把乱丝,拂不掉,挥不去,乱心迷神! 累累的狼尸,枞横的肠脏,雪白的大地上印着殷红的血迹,争斗仍然继续着,这场争斗却必将有一个结果,必将有一个了断;看情形,这场****之战,兽的方面已占了绝大的优势! 夜小五又是怪叫一声,右小腿上血花冒现,他的五节九菱鞭暴落,一条青狼“呜”的一声被砸碎了头颅,夜小五咬着牙抽空把腰里皮囊揭开盖子,洒了一些烈酒在腿上大骂:“我掀你老祖的坟,你这该杀千刀的畜生,你他娘也不问问行市就在老子腿上开饭……可惜了我的好酒!” 忽然,一个意念似闪电般掠过夜慕云的脑际,他的长剑“削”的长掠而起,一下子便砍翻了五头灰狼,他口中急呼道:“小五,你那里里还有多少酒?” 夜小五身形急转,出手如飞,答道:“上好烈性老白干,还有整整十斤,是老爷让买来配药酒的……”夜慕云猛一伏身,长剑又已透过三个青狼的肚腹,他短促的道:“给我!” 夜小五微微一怔,却在足尖倒旋之下,顺手将皮囊抛了过去,夜慕云一手接住,大声道:“挺着点,我即刻便来!” 不待他回答,夜慕云已腾身跃向旁边不远几架堆满了干柴的板车之上,身未落,长剑的金芒暴闪如虹,在尖锐的“削”“削”之声里,十几只据地欲扑的灰狼全然飞头,黑忽忽的狼头方才四射而起,夜慕云已用牙齿将酒囊的栗木塞子咬开,左手一挥,醇烈老白干已带着一股浓重的酒香突突喷洒出去,他迅速将酒喷洒在那片紫芦之上,身躯同时半伏,酒葫芦脱手砸翻了一头凶狼,双手握刀暴斩,如匹练似的猝然回绕旋舞,却见扑上去的狼群号叫着滚倒窜逃,夜慕云拿起火摺子,迎风晃了几次这才燃着,猛地将冒着火苗的火摺子丢到了浸染着烈酒的柴火中里。 只见火摺子甫始落下,“呼”的一片青绿色火光己卷了起来,夜慕云立刻连连踢向那些燃着的高高柴垛,时值北风正强,火就着风势,只在眨眼之间己吞噬了周遭十丈内,青绿色的火光也顿时变成了红通通的熊熊大火,哗啦劈啪之声杂乱的响起,呼啸的大火里散播着浓浓的酒味,酒味中夹着焦臭,这一片狼群连同着柴禾燃起来了,就着风,藉着烈酒;不用太久,这火势即将燎原! 随着熊熊的火光,狼群的嗥号刹时成为惊恐与厉嘶,火舌舐卷如洪涛蔓延,街上的狼群四散奔突,挤压倾轧的亡命往来路奔回,而烈火席卷似奔马,空气中洋溢着炙肉的刺鼻焦臭,焦臭里,有惊心破胆的惨号悲嗥,狼群,已经开始溃退了。 夜小五大笑,连忙躲过那些巨大的烈火车轮,鞭子齐飞之下大叫道:“畜生,你们也有今天!” 奔突溃散的狼群来得快,退得更快,像一阵带着血腥的狂风,似二片冒着血泡的落潮,在呼轰大火的燃烧下瞬息间己失去了踪影,而车辆已经堵在了不远的街口,烈焰腾空,烟雾迷漫,带着辛辣呛人的气息往四周飘移,空气是如此炙热,炙热得有些窒息。这时候,一声凄厉异常的嘶吼又骤然响了起来。 夜慕云与夜小五急忙转首瞧去,在几步之外,两个凶徒倒地之处已经被火烧的哔啵作响,火光中有一头硕大的灰白色毛皮老狼正四爪据地,仰首向天,身边已经把白色狼王尸体拖在了一起,昏黄双目竟闪流着森亮的碧绿色光芒,龇牙现出锐剑似的利齿,形容威猛而凶悍,但是,却在威猛与凶悍中流露出无比的悲壮与苍凉,它没有垂死一搏也没有转身逃跑,只是静静伫立原地……而任那些烈焰向自己猛烈烧来! 夜慕云大声道:“那是老狼王!” 夜小五抹去一把汗,叫道:“他主子死了,这老畜生是要……要与它战死的狼子狼孙一起殉葬,火葬!” 他们说着话,身边却传来一阵高亢却凄厉得无以复加的嗥号声,这声音颤抖在空气里的周遭播散,就彷佛一只痉挛的手在抓着人们的心脏,令人有一种又是抽搐,又是恐怖的感觉…… 008火染斜阳狼烟起(上) 西北风强烈的吹刮着这片大斜坡上的白杨树林子,枝干都在呻吟似的呼啦啦叫喊着,斜坡上连着灰苍苍的山岭,斜坡下面却是呼陌纵横的庄稼地,一湾流水流向对面形成半弧的山勒,依着山勒,则是一片建筑得十分恢宏辽阔的小城,在这种地方,这等田野之中,有着这么一片平地而起的小城,特别有一股子雄伟而凛然的气势。 城中最显眼是一座硕大的庄园,灰黑色的石头院墙围绕下,庄院大门的青石牌坊更形成武,两侧的三方石柱供托着中间一块镶着金色字体的篆匾:“听风阁”。 空中的云被风吹得滚滚飘逸,正午的阳光时而从云朵的问田里赶出半抹睑来,却又那么快的又躲向云后。 大斜坡的白杨树林子仍然在呼啦啦的呻吟着,在白惨决的材于下,现在,正分散伏卧着一排排密密层层的青衣大汉,这些古农大汉一律外有马刀,腰插短斧,最前面的一排人手中还执着牛筋檀木的强弓,他们个个神态冷漠,不言不动,风拂起他们的青色头巾,更衬出一片萧煞凛冽之气! 斜坡之顶,有一个不深的连坑,坑沿生着凄凄野草,而草色已呈枯黄,在枯草的后面,有一双若星光闪灿的眸子正冷森的凝视着下面远处的小城,这双眸子光芒阴沉,好一阵,枯草后的眼睛移开了,于是,自坑边望进去,一个身材略矮全身虎纹短靠的肥大汉子沉思着坐了下来。 静坐在那里,他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是,却在无形中流露出一段极端深沉旷野的韵息,隐隐中,有着无比的彪悍血腥之气! 几乎是踩着足,一个头发蓬乱,鹰鼻尖嘴的花衣汉子行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屏着气朝身着虎皮的大汉恭谨道:“虎爷.一切预备妥当,只待您下令,属下们便可立扑听风阁!” 白虎正在大嚼一只活兔,右手短刀在手上熟练的轻抛着,目光似望着上下翻落的短刀,其实会直直的凝注在前面的坑壁一点上,那花衣的汉子咽了口唾沫,谨慎的道:“虎爷,还有什么谕示么?” 白虎手腕一抖,抛起的弯刃短刀“嗖”的电飞而出直插坑壁,深没及柄,旁边的大汉眼皮一跳,赶忙垂手肃立,连大气也不敢稍喘一口。 终于吃干抹尽,懒懒的白虎伸了个懒腰,花衣大汉紧走两步,将透入坑壁内的短刀拔出,在自己身上擦了两下,双手棒到他面前。吁了口气,白虎平静的道:“奎木狼他们有回信了么?” 嘴巴一咧,大汉道:“已去了三个多时辰,城中火虽然起却是很快就灭了,眼下早就平静如常……料是他们已经失了手,属下已经让袁氏兄弟先到城外埋伏……” 白虎摇摇头,道:“胃土雉,你就是这种急躁的性子,还记得去年截击?那一次也是你等不及先下手,结果害得你手下那支儿郎折了两百多,连你自己也带上了彩!” 胃土雉尴尬地搓搓手,忙道:“是,是,虎爷教训得是……” 白虎煞有其事地扶扶垂在肩上的虎皮头巾,又道:“我们既是杀手,就要沿续我们这一行的传统,在刀尖上舔血,活地小心谨慎?我等性命固不足惜,可也要死得值……得!” 胃土雉满面愧色,唯唯诺诺,白虎的目光似蒙上了一层雾,怔怔的凝望着天空滚荡流逝的云絮,阴狠说道:“试探也差不多了,朱雀现在已经带着人封锁了城外,这里我受命连同九曜供奉一同出手。尊主有令,此次行动不仅是报复,亦是扬威,所以一定要让夜家完全崩塌于此!我们组织里像你们这一层次的低级杀手也是出动了半数。你给我务必小心,否则出了漏子,哪怕你是我的多年旧属,我也绝不手软!” 洼坑之外,忽然在这时响起了一阵“喇啦”之声,一个狗熊般的大块头掠身而进,他一险黑肉往横里生,瞪着一双牛眼,一见白虎连忙躬着身,喘着气道:“虎四爷,我们的人已经完全沿河潜在听风阁四周,他已遣人回报,随时可以展开攻扑!” “嗯”了一声,白虎道:“左辅使与右弼使的人马都准备好了?” 大块头憨里憨气的大笑道:“虎老四你迟迟不发动,他们现在只怕是闲在得要生了毛哩……” 一侧的胃土雉喝道:“巨门使,请尊驾说话注意些!” 白虎却是微微一笑,摆摆手道:“那么,通知弟兄们留神,一柱香后按照原定计策卷袭听风阁!” 被称作巨门使的大块头连连点头,如飞而去,望着他的背影,胃土雉骂道:“这浑人,忒的放肆!” 白虎笑道:“他们与我地位相当,自然无所顾忌!” 胃土雉望望天色,轻轻地道:“虎爷,我们去吧?” 点点头,白虎一跃上了坑沿,胃土雉跟着上来,十步之外,在一株白杨树下,一名青衣大汉已半届下膝,双手捧起一柄炫目绚灿的银鞭! 大步走了过去,白虎一把将银鞭拿过,光灿闪亮的鞭身上什么花样也没有,白虎微微一转鞭柄,竟是呛啷啷拔出了剑身,一片伸缩吞吐的芒尾已仿佛凝聚成形般明亮的炫迷着人眼,剑身较寻常的剑刀来得宽阔,晶莹锋利,宛如一概秋水般,澄澈中泛着无限的寒酷韵息,白虎用手指在剑身匕轻轻一抹,低沉的道:“好伙计,今夕你饮血,却不可贪婪,要知道残生过分,你主人的血也将被他人饮……” 胃土雉默默自旁边又递过短斧,白虎接在手中掂了掂,掖在腰上,二人迅速向大斜坡下走去,到了最前面,白虎又朝远处的听风阁瞥了一眼,冷沉的道:“巨门使!” 方才那大狗熊似的大汉呼的跳起奔来,手中一柄九角钢锥倒拎着,看他轻飘飘的模样,活像只是提着一根稻杆,来到白虎面前,他嘻开大嘴道:“虎四爷,有啥事?” 白虎望着他残忍一笑,道:“开始卷袭听风阁!” 大块头巨门使掉头便跑,走出两步才想起忘了行礼,又慌忙回头抱抱拳,哈哈一笑奔了出去;于是,顷刻之间第一排的强弓手开始蛇行而下,个个身手矫健,移动迅捷,沿着田野的地形,利用庄稼为掩护,波浪似的包抄向听风阁,指挥强弓手的,赫然便是那巨门使! 白虎又点点头,一旁的胃土雉举手一挥,另一拨青衣大汉从大斜坡上的右面潜行而去,白虎再点头,胃土雉又一挥手,左边,一排青衣大汉亦快步奔去,现在,尚有四排青衣壮士单膝半跪于地,近千只眼睛期待的注视着胃土雉的手臂,四个长得十分相像的青年人立于每排之首,四个人都生得很俊,一样的隆鼻方嘴,一样的雄壮魁梧,眉宇嘴角带着杀气。 胃土雉上前一步,低声道:“虎爷,主攻人马可以行动了么?”白虎沉默着,目注左右及正前方的弟兄布成一个阔幅极大的半圆,快速的围向听风阁,他抬头凝望天空,过了好一阵,沉稳的道:“主攻开始!” 胃土雉尖瘦的面孔上掠过一抹血腥的兴奋,他左臂高举猛然落下——“杀!” 震天的杀喊焦雷似的蓦然爆起,五六百名青衣大汉如潮水般冲向斜坡,雪亮的马刀拔鞘而出,远远看去,宛如千百道寒光铺地而起,厉烈而凶狠,白虎转头朝胃土雉一笑,道:“走吧!” “吧”字出口,如一颗钢珠弹跃,白虎与胃土雉一阵风似的飞掠而下,几个起落,已跑在大队的前面!于是,杀声遍野而来,人潮汹涌,刀光挥舞成一片,五六百人踏过庄稼地,跃过田埂,直扑听风阁的青石牌坊! 方才在牌坊下面避风聊天的几个人,早在天关大队冲下白杨林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的踉跄奔回庄去,路上的行人也全惊兔似的东奔西逃,灰色石墙后的更楼响起了急剧的锣声,“哐”“哐”“眶”响彻了整个庄院! 天关的人马此刻隔着听风阁尚有百丈之遥,他们冲奔的速度并不太快,尽管口中呐喊震天,脚步却迈得极小,胃土雉跟在白虎身后,担心的道:“大哥,夜家人会出来迎战么?他们假如堵起庄门死守我们损伤可就大了!” 白虎一边奔着,边道:“听风阁威震一方,名慑江湖双道,夜勋人面广,交情多,他又是接连小胜之下,自然会率人出来迎战,以击溃我们这些胆上生毛的人,哈哈哈……” 笑声里,证明白虎的判断没有错,在一片紧急的锣声中,只不过片刻工夫,听风阁的青石牌坊下已经冲出来一群全是一式灰色劲装的大汉,为首者,是一个威武雄浑的老人! 胃土雉低笑一声,道:“来矣!” 白虎猛地停住,左臂在头顶绕了个圈,五六百名奔冲的天关壮士随即向两侧布开,形成一个巧妙的半弧,锋利的马刀一律微微拄地,青头包巾迎风飞舞,看去精悍勇猛之至! 冲出听风阁门的灰衣汉子几近千人,他们一奔过了石桥亦已散开成一排,单刀、花枪、板斧、长矛、瓜锤、鞭律等等武器望空挥舞,呐喊声响彻九霄! 胃土雉抵撤嘴唇,道:“气派却是不小!” 白虎目光淡淡扫过听风阁后方的高粱地,方才的强弓手们,此刻早已隐伏于内,连一丁点痕迹也寻不出了。 左右一望,白虎沉声道:“后退!” 胃土雉举臂,沙沙的脚步声开始响起,布成半圆之势的天关弟兄们维持原阵,慢慢朝后退去…… 对面,夜勋仰天一阵大笑,声如洪钟大骂:“何方小丑竟敢犯我听风阁!不等不知死耶?不知我折风手夜勋在此?通通跪下受缚,本庄主看在尔等能知悔过份上,除了为首者处斩之外其余每人割去一耳放生!” 胃土雉喉中吼着,低骂道:“这老小子是晕了头了……” 白虎揉揉面颊,道:“胃土雉,你回骂!” 咧牙一笑,胃土雉一晃上前,扯起嗓子大吼道:“夜勋老鬼,你是迷了心失了魂啦.在那里红口黑牙胡扯八道,老子们既然来了就没有把你这鸟庄看在眼中,还在那里癫蛤唤打哈欠,毛起来吐******大口气,有种的就爬过来,让老子们试试你们这一个一个狗头是不是肉做的!” 对面的折风手夜勋尚未说话,他身旁已闪出来七八个老少迥异的人物,有一个高个子青年愤怒的叫道:“恶贼该死!” 另一个白衣少年也冷沉的道:“父亲,今日不斩得他们寸草不留,听风阁只怕是有大祸临头!” 折风手夜勋微微犹豫着瞧向这边,而这边,胃土雉又大吼道:“别他妈光说不练,老子们懒得斗目把式,喂,那浑小子。你爹不敢来你来哇,装他妈缩头乌龟还算哪门子好汉?” 于是,听风阁方面起了一阵愤怒的哗叫呐喊,又一个灰衣的少年走了出来,激动的叫道:“庄主,多少年来谁敢正眼相观听风阁,谁敢稍有一字顶担你老人家?你看看,你听听,这些混帐东西满口放屁,咱们还能忍么?还能耐么?咱们拚了一命也要刀刀斩绝这些狗吠小丑!” 胃土雉在这厢听得字字清晰,他又提起嗓子叫:“那就来哇,站在那里有个鸟用?老子等着你,看他妈谁能斩准的头!” 狂吼一声,那白衣的少年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手上挥舞着一柄长剑,迎风呼呼作响! 这年轻人一冲下来,折风手夜勋可就急了,他暴吼如雷的一跺脚,大叫道:“听风阁的属下,杀过去!” 他的吼声立即被一片高昂的喊叫所淹没,逾千名的汉子舞动着他们的兵器,疯狂般蜂拥冲来! 白虎深沉的一笑,轻声道:“再后退。” 胃土雉手臂倏扬,五六百名青衣壮士又缓缓往后退去,那白衣年轻人见状之下振吭大叫:“敌人畏怯了,大家冲啊!” 009火染斜阳狼烟起(下) 这一声喊叫,更似火上加油,听风阁方面的人马冲扑得越发急了,他们叫着,喊着,兵器飞舞,呐喊声如一片浪潮,漫天盖地的卷了过来! 现在,双方的距离只有十五六丈了,只有十三丈了,只有十余丈了! 白虎面庞上浮起一丝残酷的微笑,他微微点头,胃土雉已翻身抖手,一枚缀满了铜铃的铁矢“叮当”急响着飞射过右边青纱帐的上空,几乎在他出手的同时,一片低促的“呱”“呱”串响倏起,成千上万的闪亮矢有如飞蝗暴雨般从青纱帐内暴射而出,又准又狠! 惨号悲曝之声刹时传出,照面之间已有上百名听风阁的角色栽倒,在他们尚未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又是一片弓弦急响,再度躺下了七八十个活生生的彪形大汉! “不好,有埋伏……” “青纱帐里有贼人的弓箭手啊!” “妈呀,我的腿,我的腿步……” “不得了,中箭了……” “小心,敌人还有诈哇……” 叫喊哗嚷之声顷刻间混杂成一片,听风阁方面气焰顿挫,阵势大乱,人影狼奔豕突,自己人拥挤着自己人,自己人践踏着自己人,哭着,喊着,而利箭如雨,一阵急似一阵的落下! 折风手夜勋见状之下不由心头大骇,他一咬牙,狂吼道:“不要跑,冲上前去与他们混在一起!” 现着,他自己和长须夜丞打扮的夜丞已率领身边的两百多名听风阁所属,猛冲而上! 白虎微微点头,道:“夜勋果然还是个人物,胃土雉,飞斧!” 胃土雉答应一声,手卷一挥,五六百名青衣壮士已齐齐半跪下来,五六百双目光走走的凝注着迅速冲扑而来的敌人。 “杀!” 胃土雉暴喝如雷,喝声中,他自己的短斧已“呼”的打着转子斩出,一溜精芒猝闪,直劈向对方为首的折风手夜勋! 夜勋脸上突然绷紧,身形左右一晃,巨大的右掌微扬猛砍,伍相的短斧已“咋步”一声断折飞坠!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百柄锋利的短斧呼啸着飞旋斩去,只见寒光闪闪,斧彩纷舞,凄怖的哀叫与惨吼已令人毛发的激资于空气中! 两百多名首先冲近的听风阁大汉,瞬息里已仆倒一大半,仅剩的五六十个残余者却并未停顿,每一个脸上有着无比的愤怒与仇恨,嘶哑的呐喊着死命冲来! 白虎怪异的露齿一笑,伸手扯下颈间的紫红丝巾,抖腕抛了出去,于是,紫红色的丝巾在空中平平的一直飘出五丈,才轻软软的往下降落! 红巾的影子在空中一闪,折风手夜勋已经瞥见,他像是骤然间被人在心口捣了一拳,惊震的脱口大呼:“不好!” 然而他这两个字出口,听风阁的人马已冲进了天关的阵势中,在胃土雉的震天呼叫里,雪亮刺目的马刀已狂风暴雨般劈斩向他们的敌人! 尖锐的撞击声及骼响起,有利刃戮肉的声息,有热血进溅的微响,有人类濒死前的叫喊,有痛楚难忍的呻吟,人影奔掠,冷电精芒挥霍纵横,血淋淋的争斗正式展开,生与死的决断呈现于前! 如星光似的眸子轻眨,白虎倏弹向空中,“唰”的一个盘折,疾如流矢般扑向刚刚一掌震飞了两名天关豪士的夜勋而去! 劲风骤罩,夜勋已知不妙,他突地一个大旋身,双手连挥十七掌,罡风扫荡中,他的一脚已哗啦啦暴卷上去! 空中的白虎翻了个筋斗,身形一斜,一道匹练似的豪光已惊心动魄的直逼对方! 虬髯愤张如朝,折风手夜勋急步后退,手臂交挥如浪,狂风骤雨似的迎上敌人的剑招。 收剑,仰身,落地,再出剑,这几个动作是同时开始,又在同时结束,一气呵成之下,钢鞭宝剑各带起溜溜条条的电芒流鸿,自四面八方包卷至夜勋身侧。右手爪,左手掌,爪掌互施,劲力呼轰中夜勋满头大汗的险险退出。 他一口气连挥三十一爪又连出十九掌,大吼道:“白虎,本庄与你何冤何仇,你今日竟来袭我听风阁?” 白虎手腕一抖,剑尖急颤中幻成千星万点,有如银河殒石,如此飘忽,又如此急劲的暴泻向敌:“无他,立威而已。” 夜勋吃力之极的拚命招架,心浮气躁中又退一步:“你你你,你们这卑鄙行为,也不怕公愤之下大家同声声讨么?” 白虎身形翻飞,虎牙剑闪戮如电,芒彩纷纷,似流云、似怒涛,似凤旋,似浪排,他淡淡的道:“假如他们有此雅兴,天关静候到访!” 二人身影乍分又聚,擦掠而过之间,剑影如山,重重压下,掌招似瀑,滔滔相迎,铿锵交击声中,眨眼已各各攻拒了十七招二十九式! 另一方面——胃土雉正在和夜丞拼死力搏,他的鹤嘴短刀精娴熟练,力浑招沉,对方却是一只肉掌,别看这人瘦骨鳞峋,掌势却雄浑威猛,千变万化,胃土雉手执兵刃,竟然也丝毫讨不了便宜! 天关的人马以压倒的优势,瞬息之间已砍倒了那些先行冲来的敌人大多半,但是,就在仅剩下二十来个敌人的硬撑下,后面的听风阁所属已经接接而上,这一拨也约莫有四百多人,他们一冲来,情况已立即改观,双方已自一面倒的形态变成了混战,血肉横飞的混战! 那白衣青年,在一个少年的协助下,领着两百多个听风阁角色扑向右侧的青纱帐,还没扑到,又折损了四十多个,仅是箭箭透心,但现在,他们已呼喊着冲了进去…… 在混战中,天关那四名面貌酷肖的年轻人,正与对方三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杀在一处,这三个人两瘦一肥,两个瘦的各执一对短杆烂银钩连枪,胖的那个却单使一把纯钢斧,天关这边以四对三,堪堪敌住,情势不见太强。 白虎一面与夜勋交手,一边注视着四周战况的演变,他在连出九剑中,笑吟吟的道:“夜庄主,若是你肯交出你那几个儿子,白虎便立即收兵,嗯?” 黑锅似的脸紧绷着,夜勋冷道:“你不要做梦,白虎,本庄主宁可头断也不能志屈,你就看看听风阁是否如你想象中那般好欺!” 浓眉倏竖,双目似在流扬着血波,白虎大喝道:“我既然到此,你便应知道这事不会善了,夜勋,阴冥路上你先行!” 喝吆声里,鞭剑突然急颤如波,“嗤”“嗤”“嗖”“嗖”“呼”“呼”的怪异响声交织成为一片生死的罗网,而闪光层层重重,回族飞舞,剑尖颤抖成于星万芒,上下浮沉,这威烈,这狠辣,凡已不似一柄操在“人”手中的剑所能施出,宛如有千百魔神隐于暗处,在冥冥中同时出剑相助! 是的,这正是白虎的绝技之一:“轮回”!折风手夜勋顿觉满目精芒紫电,有如雪花缤纷,又似烈阳映眼,他愤怒之下将心一横,左手划成圆圆圈圈,空中刹时但见月弧充斥,飞泻罩套,劲力呼起盘旋。同时,他巨形右掌已一沉猛出,宛如六丁之神的铁拳,那么来去无影的呼而劈上! 光弧交映,鞭剑互撞,白虎的语声暴叱:“好一手‘攀月斩桂’!” 叫声里,人影急会倏分,白虎“咧咧”的泻出三丈,鞭剑往空中一挥,借着挥剑之力,他脚步微浮的抢出两步站住,这边,折风手夜勋却浑身是血,一张黑脸已成淡金之色,但是,他却一双眼睛宛若铜铃死盯着对方,他身上,有七处伤口正在冒出溜溜鲜血! 一声惊骇的大叫出自一个发现了这等情景的听风阁大汉口中:“不好了,老庄主受伤了哇……” 这声呼号悠长而凄厉,包含了无限的恐惧与凄惶,于是,听风阁方面顿时起了一阵大乱,须臾之间已往后溃退了一大截!三名听风阁的角色拚命奔往他们的庄主这边,意欲护救,三丈外的白虎冷冷一哼,摔然掠进,右手虎牙剑翻飞闪击,在一连串的“噗”斩戮声里,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号噢,这三名体形魁梧的大汉已在同一个时间里倒翻于地! 折风手“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噎”的坐向地下,他全身抽搐着,用颤抖的手指向白虎:“你……你……你如此……残……酷……你……还有没有……一点……人……人性!” 白虎傲然一笑,冷厉的道:“两国交兵,血刃相向,夜大庄主,岂能再谈人性?” 折风手气得狂吼一声,伤口刹时一阵抽心控骨的巨痛,他面色骤变,黄豆大的汗珠沿额淌下。 白虎冷然道:“大庄主,且看天关席卷听风阁!” 他刚刚说完了话,后面,已忽地响起一阵急骤的衣袂带风之声,一个尖锐悲愤的嗓音跟着传来:“夫啊!看我为你报仇……” 白虎迅速转身,哈,一个身段窈窕,面目姣好的少妇已飞也似穿过激斗中的人丛扑了过来,她穿着一袭粉蓝色紧身衣,束着发粉蓝色头巾,双手执着一对鸳鸯剑,嗯,典型的武林儿女姿态! 冷冷的注视着她,白虎晒然无语,坐在地下以手捂胞的夜勋亦已看见,他喘着气,嘶哑的叫道:“云英,快走。” 那叫云英的少妇却充耳不闻,眼睛里盈满了泪,牙齿紧咬着下唇,那牙齿,莹白细巧深深刺入肉里! 她悲愤无已的直往白虎冲击,但是,隔着尚有五六步,两名青衣大汉已从斜刺里截到,微弯的马刀带着寒森的芒光猛然朝她头上砍去! 夜大奶奶身躯一托,双剑左右齐出,剑走一半又碎然微沉愈下,两名青衣大汉挥刀拦空,不由慌忙后退,她清叱一声,双剑归一舞起如片片瑞雪,泼风打雨般包卷而上,左手中银芒汪闪之下,一名青衣大汉已闻哼一声捂着肩头踉跄退出! 另一名青衣大汉狂吼如雷,手臂急挥,马刀霍霍劈斩,奋不顾身的猛冲上去,白虎生硬的一笑,暴烈的道:“你退下去照料伤者,这婆娘让给我!” 青衣大汉刚和对方换了三刀,闻言之下已急快的往一侧跳出,卢云英面庞铁青,一言不发的紧追上去,鸳鸯剑偏锋直戮,歹毒得紧! 淡青色的影子宛如一抹流虹自中间穿过,虎牙剑一挑淬切,“当”的一声卢云英已被震出三步之外,虎口破裂,血丝隐溢!白虎手中虎牙剑的银柄在掌上一转,冷厉的道:“滚回去!” 卢云英一咬牙,双目圆睁,有如一头疯虎般扑向白虎,双剑平地飞起,流光闪泻,卷叶舞柳般攻袭近身! 白虎身形微闪,尚未还手,身负重创的夜勋又声撕力竭的大叫:“云英……快回去……守庄……你……你打不过他……” 卢云英双剑如飞,急攻猛刺,边哭泣着叫:“不!要死死在一起……” 白虎有如行云流水般美妙的移动着,两人的话语他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于是,他淡淡的道:“那么,白虎便成全你们!” 虎牙剑随着他的语声倏然抖闪,出手之下,又是“轮回”! 卢云英的尖叫声突起,鸳鸯剑顿时失去了目标的散漫失措挥舞,而就在她毫无章法的挥舞中,白虎的虎牙剑已闪电般绞飞了她的兵刃,沉重的灿银剑柄骤抬猛捣,一下子捣在卢云英的下颔上,“砰”的闷响,她已平着飞起,又重重跌下! 猛然回身,白虎大吼道:“进庄!” 混战中的天关帮众,同时响起一阵震天的杀喊,血刃暴飞,赤眼带煞,个个奋勇冲进,生死一抛,于是,听风阁的庄丁顿时又仆亡了一片有如骤潮落退,惊人的往后败潰! 与胃土雉激斗的夜丞睹状之下不由面孔涨红,忧愤交加,他身形往后一撤,胃土雉已如影随上,大叫道:“怎么着?想他娘抽腿开溜?” 夜丞气得狂吼一声,返身复来,双掌如浪如涛,似风似云,两眼瞪得宛欲吃人般又与胃土雉拚死厮杀起来! 不知在什么地方,“喇”的射出一只火箭,火箭带着浓烟,笔直的冲上天空,灰云红芒,越见凄艳! 010踏破烟波十六重(上) 奄奄一息的折风手夜勋突地一震,双目暴睁如铃,眼睁睁的望着那只有着红芒焰尾的火箭消失于空,废然长叹:“完了……” 听风阁前的河流边缘,随着那只火箭的飞升,哗啦啦冒出来三百多名全身穿着油布衣靠的大汉,他们甫一出水,已在一名五短身材的结棍汉子率领下蜂拥冲向庄门,而庄门的青石牌坊并没有门闸的设置,仅有百余名听风阁丁据守着,带头的是两个瘦削的中年人,他们骤遭意外,待要应变已是不及,只有呼叫一声,拼命迎战,双方阵容分明,甫始接手,已有一多半穿着油布衣靠的天关大汉冲进了青石牌坊之内! 这边的折风手夜勋看得清楚,他全身一阵痉挛,再度喷出一口鲜血,张开双臂仆倒地下! 此刻,天关的主力已将听风阁的人马通攻至只隔着府门一丈左右了! 白虎冷然卓立,手臂高举三次,随着他手臂的起落,又是一只带着黑焰的火箭升入空中! 于是——似是起自地底,来自幽冥,大石桥两边的庄稼地里,蓦地响起一片壮烈的杀喊之声,有若旱雷骤响,霹雳齐奔,在灰绿色农作物掩这下的田注中,刹时冒出来数百名青衣大汉,滚滚自两侧目抄杀上! 听风阁的主力人马此刻只剩下不足两百人了,一个手舞两尖棒的大汉急得暴跳如雷,他哑着嗓子大叫:“夜十一,你带一拨人马往右抵,夜九,你领一拨人马住左挡,快哪!” 他呼吼着,两名壮汉立即残喝一声,各率着五十多个庄丁分朝两边迎攻上去,但是,这使着两尖棒的大汉却不知道他已犯下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了。 天关的主攻人手经过这一阵拚杀,也已损了几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他们虽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但如听风阁方面仍旧结聚死拚,却也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突破敌阵,如今听风阁贸然将人手分散,正是自毁阵容。 天关一个小首领额际青筋暴起,拉起嗓门火辣辣的吼:“天关,以命搏命,以杀止杀!” 近四百名天关的杀手齐齐放声怒吼,刀如林,斧如雪,血肉飞溅中悍厉的冲杀上去,骨骼的碎裂声探合着肌肤的戮刺声,热腾腾的鲜血散溅标洒,人们在狰狞的吼叫,在悲惨的爆号,在痛苦的呻吟,须臾之间,听风阁的阵势已被整个冲散,天关的人马一大半杀进了听风阁,剩下的人与两边抄上的伙伴联手,反过来将听风阁的残余围在当中! 金铁交击之声及钻震响,刺得人耳膜发麻,而天关的包围圈子已遂渐缩小,听风阁的残余浴血死拚,却是力有不透了。听风阁中,又谱起了另一闽惨烈之歌,妇女的尖叫,儒童的哭喊,成人的怒吼,老弱的颤泣,衬合着兵刃的闪晃,暴烈的叱喝,而门窗进碎,器具破裂,物体撞跌之声混杂着震撼人心,时时可见奔跑逃命的人影,捉对厮杀的好汉,青石牌坊的金色篆字匾在抖索,宛如一下子灰黯了焉。 白虎寒着脸凝视了一阵,转过身来,泥土上躺着卢云英,她的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粉蓝的头巾斜脱于侧,得出一片乌黑如云的秀发,左腮青紫了一大块,淡淡的血丝凝结于唇角,白虎知道,方才那一下子实在捣得不轻,他目光团过俯卧于地的折风手夜勋,他们两人躺着的距离仅有数步,此刻,不知他们有何感触,——假如他们还具有感触的力量的话。 那边,胃土雉满头大汗,面色发黄的仍在和他的对手力拔,他的步履跄踉,跃腾迟滞,显然已是吃了亏,不过夜丞却也面颊上一片湿淋淋的殷红,看情形也强不了多少。 右侧的青纱帐一望无际,但见青色的高粱梢子时时波动,却少有声息传出,不知是这边的拚杀声太过激烈而淹没了青纱帐里的声音,还是青纱帐里的双方人马在捉着迷藏? 青纱帐够大,有两三里方圆,假如双方要捉迷藏,这地方是够周旋了。 白虎怪异的浮起一丝微笑,他大踏步朝胃土雉拚斗的地方行去,每进一步,他发觉那夜丞的面色便难看了一分!淡淡的,他开口道:“二先生,我的这位手下可是二十八宿排名第二,他与先生已较斗了数百招犹未能奈何先生,可见先生功力之精湛不凡。” 夜丞铁青着脸,右颊的刀口翻卷如小儿贪婪的嘴巴,他的心慌意乱已可从他散滞虚疲的掌式上看出来,断流刀胃土雉却在心里扎了底,这时胆也壮了,神也定了,出手换招开始遂渐凌厉,方才的颓势,在这片刻间扳回了三分! 白虎微微点头,又道:“听风阁已败,如今你方大势已去,二先生久读诗书,想必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此言?” 夜丞紧闭着嘴唇,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的游移攻拒,出掌如风,大有力拚到底的模样! 白虎冷冷一笑,目光凝注着自己手中的虎牙剑:“胃土雉,将此人让我!” 胃土雉大吼出声,短刀呼呼斩劈,刀光如涛中,他已奋身跃出,几乎中间没有一丝空隙,胃土雉的身形甫始跃出,白虎的虎牙剑且恰到好处的凑了上来! 夺目的冷芒“唆”的伸缩映闪,中年文上好像觉得一下子跌进一个寒冽的冰窖之中,不禁满眼光芒幻掠,更且通体生寒,他喉头低吼,抖出十七掌焕然侧避,白虎的虎牙剑在手中一旅,锋利的剑刃,已阻住了对方的退路!“嗷”的叫了一声,夜丞魂飞魄散的拚命倒仰,“呱”的一声轻响,他的三络柳须已被削掉了一多半! 紧上一步,偏出十剑,再上一步,正出十剑,剑剑连环成串,锐啸破空声中,宛如二十剑自偏侧与正面同时攻出!夜丞血迹斑斑的面孔刹时扭曲得变了形,他汗水淋漓,手忙脚乱的东跃西蹿,情形狼狈之极! 白虎淡淡一笑,虎牙剑微弹直刺,低沉的道:“二先生,你输定了,嗯?”夜丞眼见剑光幻迷不定的刺来,那颤抖的剑光就似点点的鬼眼,飘移不定,却必将择身上一个部位扎下去,他迅速得近乎疯狂的弹跃而起,但是,就在他的双脚刚刚离地,白虎的虎牙剑已透进了他的小腿肚里! “哎!”夜丞大叫一声,在空中一个筋斗翻了下来,他单足落地,硬想撑住,却在着地时一个踉跄摔跌出去! 一侧的胃土雉哈哈一笑,抢步上前,短刀的锋口,用力砍向夜丞的颈项——“当”的一声,马刀的刀刃却砍在白虎的虎牙剑上,一溜火星中,胃土雉赶忙抽刀后退,边有些征愕的瞧着白虎。 摇摇头,白虎道:“他已经死了!”胃土雉一份他的龈牙,低低地道:“这老匹夫……” 白虎凝视着半卧在地上,满身血污泥垢的敌人,他的目光冷沉深幽,直看得夜丞浑身不自觉的起了轻微的痉挛,缓缓地,白虎道:“为什么不用你的剑?” 夜丞艰涩的润润嘴唇,沙哑的道:“我已经封剑了……” 白虎点点头道:“果然是说一不二的夜丞,宁肯死也不背信毁诺!” …… 前面的混战已经结束了,除了有二十多名青衣大汉还在救治伤者及检视尸体之外,所有的天关人手全已冲进听风阁中,地下,横七竖八的躺卧着累累死尸,人叠着人,人压着人,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的洒印在这片广阔的庄稼地上,时而可见断体残肢,人类的肚肠腑胜已变得那么低贱不值,到处抛散着,扯挂着,那一张张发青色而失去意义的面孔写满了死亡的不甘与痛楚,但是,他们业已成为这样子,那千百张无告的嘴巴,欲要倾诉多少辛酸悲苦,却又皆是这般沉默…… 白虎微垂着眼帘瞧着右侧的青纱帐,那里面,不知道双方的游斗是否已有了结果? 他很自信,左辅右弼平时晕闭陶憨怔怔的,但在拚战恶斗起来,却是有数的几把硬手,尤其擅长伏袭之战,现在,应该正是有所获之时吧? 胃土雉有些吃力的换了上来,低哑的道。“大哥,姓夜的快断气了,要不要送他一程?” 白虎冷笑道:“给他一个痛快!” 胃土雉咳了一声,微微点头。 白虎道:“你自己服了保气固脉的内创药了么?”胃土雉道:“早眼下了,要不,还能支持到现在哪?” 无声的一叹,白虎悠悠的道:“用我们的血肉换饭吃,日夜担着辛酸,悬着凄苦,这一战,不知又有多少弟兄理骨荒野,亡魂飘零……” 回头看了一眼,白虎起落如飞的奔向五马庄去,侍立大石桥上的四名青衣大汉向他躬身为礼,脸上都有掩不住的喜悦与兴奋,白虎挥挥手,迅速的奔入庄内,庄内的街道上,街巷中,可以看到横尸遍处,血迹溅在四月,此刻,天关的人马正在搬运听风阁的财帛金银,一堆堆的置放在石板路面上,人来人往,却是十分忙碌。 每个街口小巷,大宅小户之前,都有手握马刀,目光炯炯的天关大汉把守,看不见一个听风阁的居民,当然,在天关离开之前,他们是不会仍照平常一样可以自由行动的。 白虎放慢了步子,目光瞧着倒悬在更楼上的一具灰色尸体,眉毛轻皱,又慢慢转目端详着周围的建筑与地形。一个穿着黑色油布长裤的矮小个子大摇大摆的从一户人家里走了出来,这人一副五短身材,光头,而且小鼻子小眼,看去十分可笑,但身体却是异常结实,当然,他的外形是可笑的,可是,假如人家明白了他是谁,只怕便不会如此好笑了,这五短身材的仁兄,乃是巨盗参水猿,在黄河做水路买卖的客商或黑道人物,提起“袁家二凶”来,没有一个不是华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确确实实是那一带首屈一指的水上枭雄,他够狠,够辣,但却在一次与天关有关的暗镖生意中和白虎干上了,于是,参水猿栽了一个平生未有的大筋斗,也因此打心眼里服了白虎,此后便改名换姓投进了天关白虎的麾下,甘心情愿的放弃了他们兄弟在黄河一带拚着老命打下的地盘,跟着白虎同进同出,视若恩主。 参水猿左手上托着一双沉重的纯金烛台,右手提着两口朱红大木箱,肩膀上还挂着一大串精巧衔连在一起的黄金如意,他一见到白虎,已不禁眉开眼笑的急急赶了过来,欠欠身,以他特有的粗嗓子道:“哈,虎爷,这一票还算肥,家家户户几乎都有那么三两金五两银的,尤其是标致的妞儿也不少,坏就坏在你所订的那些鸟规矩上,什么劫财不劫色噗,劫财不残命喽,咱们就是他奶奶的强盗,强盗还讲究那么多,不是像窑子里的浪货谈贞节么?我打五年前就不赞同,今天还是不赞同……” 白虎安详的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的手下折了多少?” 参水猿“呸”的吐了口唾沫,气呼呼的道:“如果不是他们躲在弄子里的暗箭伤人,我的孩儿最多只会损失个三五名,刚冲进来的时候冷不防挨了一阵箭雨,他奶奶就地躺下了三十多,本想叫孩儿们放他娘的一把火烧个鸡飞狗跳,只是一想起你那张阎王脸我就泄了气……” 白虎摇摇头,又道:“夜勋的家宅可搜过了?”参水猿顿时眼睛一眨动,他眉飞色舞的道:“喝,我的乖乖,姓夜的可真够得上一庄之主的气派,光看他那幢大房子,前三厅后六进,左厢屋右回廊,漆的是丹金朱紫,抹的是浅黄翠绿,这边画栋雕梁,那边飞橹重角,打磨的地,太师的椅,铺的是锦垫,盖的是绫罗,墙上挂着酸气冲天的字字画画,壁端悬着破琴烂剑,啧啧,我抽空去转了转,只怕派上五六十个汉子也一时搬运不完,妙极了……” 白虎沉吟了一下,参水猿又道:“怎么着?老大要去看看?” 淡然一笑,白虎道:“罢了,觜火猴呢?”参水猿“哦”了一声,道:“刚才还在,现下里却是不知哪里去了?” 挥挥手,白虎似挥去盘据在他心上的烦郁,他低沉的道:“左辅右弼呢?” 参水猿眨眨眼,道:“左辅使腿上挨了一刀,不算重,右弼使约莫受了点内伤,看也不重,这货一边哼叽着一边专拣值钱的东西拿……” 忽地参水猿想起了什么似的急道:“对了,巨门使不知哪里去了?” 白虎转头朝后望了望,道:“巨门使带着他的弟兄隐在青纱帐里,听风阁有一拨人冲了进去,大约是由那夜勋的二儿子率领,至今还没有见有人出来,可能是在里面缠上了。” 参水猿咂咂嘴巴,他知道似这等混缠游战外面的人是不易相援的,否则,只有越弄越糟,但他也明白巨门使乃是此中老手,仍带着三分关切,他低浊的道:“伏袭游斗是他的拿手好戏,别看他块头粗得像个狗熊,在地下爬行起来却是蛮滑溜……只是,希望他别把屁股翘得太高了……” 白虎哑声道:“不会的,要不,他皮粗肉厚,挨上两下子也无关紧要……” 两人谈笑之间,那边一个体魄雄伟,满面红光,却是一头白发,又将白发扎成一条小辫子的大汉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老远,他已拉开嗓子叫:“虎老弟,俺大腿上挂了彩啦,******带红带红,又英又雄,这一刀子可是捅得不浅哇……” 参水猿一酸牙,道:“别******在虎爷面前充能卖狠,摇身一变变成铁拐老李还充个卵?看你那副德性老子就想呕……” 结着白辫子的大汉“呸”了一声,吼道:“你呕,你呕你妹子那条腿的,老子可是挨得起挺得下,不像你老小子活像武大郎再世,就他妈缺了根挑担子的扁担!” 参水猿眼珠子一翻,正待反唇还敬,白虎一摇手道:“别吵了,你们见面就格杠,也有那么多精神?财物搬得如何了?咱们在日落之前就得离开此处……” 随着白虎的话,参水猿连忙抬头看了看天色,而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原先时隐时现的阳光已经消沉,风呼号着,天地是一片灰苍苍的惨愁…… 那左辅使回头大喊道:“孩儿们,传令俺们的弟兄将财物分妥搬运,立刻出发,叫老袁的小娃子们慢慢发财吧!” 参水猿眼见一个膀大腰粗的汉子转身奔去,也忙拉开嗓门叫:“****的觜火猴,你他妈又钻进哪个狗洞去了?左辅使的人都走了,咱们也得加把劲,一炷香内离开!” 靠街的拐角处探出一张风干橘皮似的面孔,冲着参水猿龇牙一笑,道:“这就好了,北街这边加上三条弄子全是我们洗,弟兄手脚不够,慢是慢了点,也不会差他们多远。” 白虎舔舔嘴唇,对着参水猿和那结着白辫子的左辅使道:“庄里你们几个多操心,商量着赶紧将东西理好运走,我们的马队大约已等得不耐烦了,青纱帐里的接应我亲自去,老左,你的人抽出一百名留下给我,其余的人由你们领着立即上道!” 参水猿和左辅使躬身应是,白虎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开,他的虎皮头巾,微微飘拂于肩,脚步是如此轻沉疾快,片刻后已行出庄门之外,站在大石桥的石马雕柱之侧,他的目光有些古怪的投注于右面的青纱帐中。 田野中,胃土雉蹩着眉走了过来,白虎转向他道:“胃土雉,弟兄们带伤的有多少?” 胃土雉一皱那双流眉,道:“光外面就有一百五十多个……” 白虎沉稳的道:“你与带伤的弟兄们先到分舵去,叫左辅使与参水猿的人负责护卫。” 胃土雉咽了口唾沫,道:“要不要将掳俘的女人带走?” 白虎道:“一个不留,杀!” 011踏破烟波十六重(下) 说着话,有近百名青衣大汉已快步自庄中奔来,一个生着大酒糟鼻子的矮汉带头,白虎一看之下,拍拍胃土雉的肩膀:“好了,你赶快好好养息,记着战死的弟兄就地掩埋,头领以上的弟兄尸体负运回去,我现在立刻进入青纱帐里协助巨门使。” 胃土雉垂手躬身,白虎向那百名属下一招手,百名青衣大汉已迅速分开,迅捷无声的进入那片深沉无涯的高粱地里。 白虎身形微掠,“恻”的一声,有如一头隼鹰般斜斜飞进了青纱帐里,青纱帐里,在起伏不平的田脊上,在阴沉浓密的高粱杆枝叶中,时时可看见死尸卧仆着,才追进去一段,差不多全是身着发衣的听风阁角色,而大多数又是利矢穿身毙命,小心的往前搜探,于是,高粱地开始零乱,枝杆也有一片片折断践踏过的痕迹,枯杆断处大部分都十分整齐,显然是用利器削落的。 有穿着青衣的尸体出现了,天关的杀手们面色慢慢沉重,目光忧虑的往四周更仔细的搜视起来。踏着灰褐色泥土,踏着急章作响的残叶断杆,青纱帐里笼罩着一片沉因与灰黯,空气中有着冰冷的幽寂与寒酷,白虎沉着脸,俊逸的面容上似蒙上一层青雷,在高粱杆的灰色光线下,越发映得他的神韵威猛狠厉,有一股子凝聚成形的慑人之气。 半伏着身子走着,搜索着,除了沙沙的脚步声之外是一片沉默,白虎回头招招手,那个长着酒糟鼻子的矮汉已急步跟了上来,白虎低低的道:“情形有些不对,你觉得么?” 矮汉有些紧张的道:“是的,好像已经发生了意外……” 白虎提起右手握着虎牙剑擦擦下颌,道;“只要发现敌踪,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给我狠斩猛杀!” 矮汉连连点头,他们又加快了速度往前携夫,又走了顿饭时光,视线所及,已不禁使天关的好汉们大大震惊,甚至连白虎这等久经风浪的霸主绝才也有些心跳神凛面上变色! 眼前,青纱帐倾倒了极大的一片,到处倒卧着身穿河灰不同衣衫的死首,这一片尸体,约有近四百余具,还有百多人凌乱的躺在另一边,这百多个人个个脑袋稀烂,胸腹洞穿,手中兵刃抛弃一地,那些兵刃,都是一式的马刀强弓,这百多人,完全是青一色的青衣! 空气中浮荡着浓重的血腥,已成紫色的血浆血丝粘挂在周道的高粱秆叶上,死一样的寂静,血一般的悲惨! 好一阵——白虎闭闭眼睛,冷冷的道:“老伥,检点我方遗尸,特别注意巨门使的尸体!” 那矮汉一抽鼻子,挥手,百名孤竹勇士立即涌上,开始一具具的翻检起来,每个人的心都往下沉,脸色宛如阴毁密布的天空。 缓缓在四周巡走,白虎锐利而仔细的向每个角度里搜视,眼前的情景十分明白,一定是伏袭听风阁来人的天关杀手在混战中骤遇外敌,而且,看情形像只是一个人干的事! 忽然,一声惊叫传入白虎的耳中:“这是巨门使手下头领!”紧跟着,另一个呼叫也纂的响起:“可怜啊,孙头也死了,看看这血糊糊的脑袋!我认得他,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 人影一闪,那老伥已奔了过来,急促的道:“虎爷,尸体中找不着罕把子的遗骸,可能,可能他还没有死!” 白虎深沉的道;“地下的人有活的么?”老伥一摇头,道:“全死了,干干净净!” 白虎一咬牙,狠厉的道:“光凭听风阁的人他们没有这个能耐!巨门使一定是又遭到意外之袭才落得全军尽没,我说什么也要找出这个人来!” 老伥两眼圆睁,惊异的道:“什么?只有一个人?” 白虎重重的哼了一声,几近咆哮的道:“叫弟兄们朝前搜,尽量把距离拉开!” 说着,他已猛然转身,领先往深沉的青纱帐里行去!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暮霭四合,而西北风在昏黯的大地肆虐的呼啸旋舞,高粱杆子波浪般起伏摇晃着,哗啦啦挤倾之声宛如多少冤魂厉鬼在嚎陶噪泣,天关的好汉们吊着心在暗地里搜寻着,黑沉沉的四周,仿佛有阴影幢幢,仿佛正潜伏着一些难以察觉的危险陷井! 忽然,白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恨得自己捶了自己一拳,立即停下步子来,待大队人马从他身边经过,他向其中一个人轻声的讲了几句话,于是,当这一排搜索者走过去的时候,白虎的身影已快得似是一股轻烟,无声无息的隐蹿入侧旁密密的青纱帐里! 这样一来,天关的大队在地里走着,而白虎已隐在一边,他小心翼翼的隐蔽着,紧紧跟随,目光如电般尖锐的朝周遭探寻…… 又过了一阵,又走出了一大段路,嗯,这片广大的高粱地开始往下倾斜,白虎正在感到失望的皱起了眉头,一声低微得几乎不可闻的呻吟声已幽灵似的响起,但是,却在刚刚响起的时候又幕的中断! 那声音响起得如此轻渺,又中断得如此突然,经验老到的白虎即时便已分判出来这是一个受伤的人在呻吟时被猛的捂住了嘴! 嗯,他狠毒的一笑,够了,虽然只是这一刹那,他已可准确的找出那声音传来的地方,那地方,不错,隔着他的右侧约十丈之处! 天关的大队还在后面,沙沙的脚步声,身体擦过高粱秆子的沙沙声,在几十步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是的,在青纱帐里的大队人马行动,要想一点声音都不带出,的确是相当不容易的! 白虎心里明白,大队人马搜寻而来的声音,自己固然听得到,对方那隐在暗处的敌人也一定听到了,或者,他随着自己方面的移动而掩饰他自己的移动,或者,他正在准备找一处适当的地方再突然下手,这两个推断,白虎知道,以第二个更为可能,否则,他不会隐候至今仍未遁走,于是,他慢慢的往前移去,心里在愤怒的叫:“来吧,朋友,你我大约都是崇信‘先下手为强’这句话的哥们!” 从高粱杆的间隙中,从起伏不平的田脊上,他有如一头凶悍而轻捷的黑豹,迅速扑进了七丈之远…… 谨慎的伏了下来,他拨开了高粱杆子,凝聚目光往前看去,于是,在好一阵之后,他终于发觉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隐伏在微微斜下去的一条田脊之中,白虎立刻便看出那是一个人的背影! 急速的吸了一口气,他将腰间的短斧摆在适手的位置,紧了紧胸前的皮鞘,全身骤起,像一股狂凌的旋风,其快如极闪的电闪,那么暴烈的猛扑而去! 当他身形甫出,那隐伏着的黑影似已有觉,慕的转首瞧向这边,但是,当那人方才转头,白虎的虎牙剑已在一片夺目的寒光中有如江河决堤般急罩而下! 黑影冷冷的一哼,一团泛着蓝色光芒的物体倏迎而上来势之快,竟几乎与白虎的攻击难分先后!凌空的身形碎然横起,白虎手臂微抖斜出,虎牙剑在眨眼间幻成道道流光,有如一片斜落的暴雨,自右侧成排成股的急洒敌人!那人口中微噫,却仍然悍立不动,手中蓝汪汪的兵器翻飞砸劈,又快又沉,左肩一扭,一抹银光已斗然戳向白虎咽喉,出手之迅捷狠厉,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一来引起了白虎的真火,他双足一并,笔直落他左手一推右肘,虎牙剑划过一道圆弧,在圆弧中,剑刃破空飞斩,“当”的震响,对方那柄泛着蓝光的兵器已“呼的荡开,一溜银芒也歪到一边。 这怪客猛一倾斜,身形如箭般射向远处的青纱帐,白虎大吼一声,手腕倒翻,没有看见他手法上的任何过程,九柄弯刃飞刀已闪电般泻去,甫始穿入青纱帐的黑影闷哼出声,略一踉跄,竟依旧毫未迟延的奔逝于流沉灰苍之内。 白虎与那怪客自交手至结束,从头至尾只是须臾之间,至多不超过寻常人走十步路的光景,而方才他们却已数度在生死界上打转了。 匆匆来至方才那黑影隐伏之前五步,晤,不错,卧在地下的果然还有一个人,白虎微微俯身,沉声道:“巨门使,是你么?”俯在议下的黑影蠕动了一下,喉头窒息着“晤”“晤”作响,嗯,白虎不禁笑了,这不是那憨汉巨门使是谁? 剑尖一挑,巨门使双手倒缚着的牛皮索已被切断,白虎将他翻了过来,扯出塞在他口中的一大团青布,再割断了他脚上的皮索,低低的道:“怎么回事?你伤了不曾?” 借着青纱帐里微弱得与夜色无异的可怜光线,白虎看见巨门使的脸色泛灰,浑身是血,衣衫也破碎得不成话了,他焦急的道:“巨门使,你安好么?伤在哪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巨门使一把抱住了白虎,带着叹声,沙哑的低嚎道:“真是栽了……” 说话间,后面已现出幢幢入影.快速而轻沉的往这边包抄而上,黑暗中,马刀的寒芒泛闪不息,老伥已带人赶了过来。 巨门使用手背抹了一把鼻涕,哑着嗓子道:“我奉命按照原先布置以强弓射杀对方……当时那庄里的灰孙子就有一个浑小子与另一个高个子带着人冲了过来……”白虎冷然道;“那是折风手夜勋的两个儿子!” 揉揉鼻子,巨门使又哑着嗓子道:“我啃他娘的,他们一冲过来,我便带着人往里退,-面退,一面抽冷子放箭,青纱帐够密够暗,一路下来,他们约莫两百来人只剩下了一半……呕,我就挑了个好地方围上去硬杀,他们那大个子没有几下子便没了踪影,其余的人也乱成了一团,伤亡极为惨重……我正待将他们就势一网打尽,不想却忽然从暗里窜出来一个黑衣裳黑面罩的汉子,身法快得不能说,出手又狠又辣……唉!我们百十个人一起****,非但没有沾上人家的边,没有多久已躺了一地……我拼命与他周旋,到头来背上挨了一拳,腿上戮了一刀,还吃了他打了二三十个大耳光,又将我搁了起来……” 白虎平静的道:“可就是方才那人?” 巨门使连忙点头,提着气道:“就是那狗娘养的东西……他一直提着我伏在暗处,还想算计后来的弟兄……虎老四啊,今天若非是你,那场面真是不敢想碍…” 沉思了片刻,白虎又道:“看得出是哪一路哪一派的手法么?” “唉”了一声,巨门使苦着睑道:“看不出来……你不是也与他交过手么?” 白虎呼了一声,道:“废话,就那几下子他已跑了,我是问你有没有点似曾相识的印象?” 巨门使摇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劲的又急又气……一面担心自己,一面还担心后来的兄弟遭袭,其余的什么也顾不得了……” 白虎咬着唇想了一阵,慢慢地道:“那人功夫精湛卓绝,而且反应快速,身子利落,江湖上这等人物尚不多见……不过,他蒙着面,可见是怕我们认清他的庐山真相,这可证明一点,此人定在以前与我们有过什么纠葛!” 叹了口气,巨门使呐呐的道:“当然……要不他会是吃饱了撑的?” 站了起来,白虎道:“染我血者,我亦必染他血,这是江湖上的传统规律,巨门使,我们会找回来的,不论要多久时间,费多少周折!”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夜勋的两个儿子可曾战死?” 巨门使咽了口唾液,低声的道:“跑了,就在那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来的时候!” 白虎苦笑一下,回头朝站在一旁的老伥道:“下令弟兄们回去将青纱帐里的尸体就地掩埋,妥善以后立即返回分舵。”牟生躬身答应。 返身去了,巨门使可怜兮兮的道:“虎爷,我愿接受家法……” 白虎一挥手,淡淡的道:“错不在你,此次席卷听风阁,大家都尽了力,回山后,我立即禀报尊主海捕寻找今夜苟活余孽,尤其是那个一直没露面的夜慕雨,天涯海角,必要将他抓回来!” 012侥幸脱难 黄昏,废墟,断墙正对着凄艳的落日,显得无比的孤凄。 四周草色焦黑,唯独后园一座小山般的新冢有几枝青绿和淡彩。前有墓碑,碑上刻的是“夜氏先考先妣众先贤忠烈之位”。 墓前,跪立着一个英挺俊逸的少年和两个老妇人,他脚前有纸灰和三炷残香,香未尽,还冒着轻烟。一阵风过,纸灰飞扬,化作蝴蝶翩舞而去。这年轻人想来已跪了很久,至少是一炷香时间,他脸上留有未干的泪痕,两只眼睛紧盯在墓碑上已忘了眨。 “小雨孙儿,好了……起来吧!已经五天天了,你不眠不休业已把他们全部安葬,如今也算是死者入土为安,你就不要再伤心了,小心伤身伤神……唉!” 夜老夫人长叹了一声,短短几天,她像是骤然老了十几岁,原本尚算是精神烁跃的脸庞已经一片灰败,腰杆也一下子塌了下来,要不是云娘在旁边搀扶,几乎站立不住。 白发人送黑发人绝不是能言语表达得出来的悲痛,但她却是勉力硬撑着守在孙儿身边,只怕面前这年方十六岁的少年郎一时想不开会做什么傻事,就眼下而言,夜氏一族也就只剩下了她们孤寡三口,为了给家里留下这条根,她已经是破戒用了家传密法幻术,而且元气大损,是以绝不能让小雨有所闪失,否则,这夜家可就真的没有盼头了! 夜张氏老夫人虽然不通武艺,却是粗通了家传的密法幻术,只是多年不曾发动,又因为年岁太大,故此始一发动便伤了数条经络,吐血不止。总算是老天保佑,她在生死关头还是堪堪护住了宗祠没有被人发现,但是却是一发难收的幻术也把她们整整困了两天才出来,这时候夜府已经被烧成了片白地。 费尽心机也不过抢出了几十具焦枯的残躯,全靠着小雨亲自动手这才把他们一一安葬,满地荒芜残败也无法辨认,只能合葬建了一座无比巨大的土丘作罢。 “孙儿不孝,累奶奶担心了。” 怪异的是,此时夜慕雨本人却是异常平静,既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惊慌失神,只是一脸木然,竟仿佛漠然处之一般。 “小雨……你?”夜张氏有些担心得看了看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有心安慰,却是心乱如麻。要知道她也是面对了丧子丧亲之痛的,一时之间只觉心如刀绞,眼泪已经滴滴嗒嗒落了下来。 “奶奶,我……” 低声细语说着夜慕雨正要起身搀扶老夫人,眼前一黑,他突然身子抖动,喉间呃呃有声,呕的一下子竟大口喷出了几块凝固的黑色血块和鲜血,人也同时仰面栽倒在地!!! “小雨!” “小少爷!” …… 再醒过来的时候,小雨却是已经躺在了一张石床上面。房间并不奢华,却也谈不到简陋,只是这周围的家具和摆设都是岩石雕琢而成,大巧不工而极尽实用为主,左右看看除了门洞那里透进了些许光亮,其它就被笼罩在了黑沉沉的环境当中。 “渴……” 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雨低声说道。 “醒了?是要水喝吗……” 听到小雨出声,旁边呼地站起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凑过来一张毛茸茸的大脸对着小雨问道。 “嗯……” 小雨勉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他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在床边还有一张矮榻,一个体态魁梧的黑衣彪形大汉正爬起来,手伸往石桌那里摸索水壶和茶杯。 “给……温了些,不过正好入口。” 大汉虽然看似粗鲁,手脚倒是很轻快麻利。他小心地端起了一茶杯温水,左手把小雨上身缓缓扶起说道。 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小雨只觉身软若棉,几乎是提不起力气,强撑着喝了几口温水,便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了。 “小雨兄弟……你先缓缓神,我去给你端参汤去!” 大汉一拍脑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往门外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小雨才发现原来这汉子竟是异常的高大壮硕,那个子足足九尺有余,仿佛是一座铁塔相似的身段。 “哎!” 小雨想要叫住他,但是无奈身体虚弱,连发出的喊声也是细若游丝一样。那汉子回了一下头,看到小雨无力地倒在床上只是喘气,笑了一下便径自出门去了…… 功夫不大,那汉子提了一个食盒一马当先走了进来,这次却是不止他一个回来,身后跟进来又有四五个老少。 尤其是夜老夫人几步抢在了头里,一把拉住了小雨的手,双目垂泪道:“乖孙儿,一连几天下来,总算是盼到你醒了!” “奶奶,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小雨想要起身,但已被夜老夫人按住,老夫人微笑说道:“不要担心,这是我娘家,这里是东城郡白龙山仙叠峰所在,董华仙我张氏一脉的宗族避居地……如今我们已经安全了!” “这是你的舅爷爷一家子,喏……这大个子就是你大表兄张阔海。”那提着食盒的汉子憨厚一笑,一只手下意识地在胸前蹭了蹭,然后拍了拍小雨单薄的肩膀说道:“小雨弟弟,欢迎回家!” 小雨只觉得肩头一沉,接着就是肩胛骨啪啪作响,几乎是让他一口气闭了过去,不由苦笑道:“阔海表兄的力气好大!” “呵呵……这孩子总是没轻没重……呃……小雨你受的内伤不轻,还是躺下说话为好。”一边有个中年文士捋着长髯,微笑说道。 这是个文质彬彬大约四十左右岁的男人,一身粗布青衣,竹冠拢住发髻,散发披在脑后,三绺墨髯垂于胸前,面如冠玉长眉细眼,满面的儒雅。 “这是你表叔张子然,咱们张家就数他最有学识了……” 小雨听奶奶介绍,知道这房里都是至亲之人,连忙点了点头道:“见过表叔。” 旁边这时已经急不可耐又凑过来了一个魁梧的白发老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小雨、小雨,还认得我不?” 夜老夫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哥,你这性子总是这样鲁莽……你当初见小雨时,他不过年方周岁……啊……小雨,这是你舅爷爷张好古……哎……哥,你莫要动手!” 说话间,那张好古已经笑眯眯把手搭在了小雨脉门,脸色涨个通红,竟是把雄浑内力如大浪滔天一样往小雨身体里猛地灌输了进来! “父亲!万万不可……” 张子然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一把拉住了小雨另一只手,一股如涓涓细流的内力立刻护住了小雨几处主要经脉,更分出了一支,把另一边那如滚滚热流般的强大内力牢牢牵引住,小心翼翼地带着往小雨内丹田缓缓转了几圈,然后直到那热流平缓了,这才长长出了一口大气,道:“总算是没有伤了内腑,好险!” “哥!” 夜老夫人老脸一冷,立刻瞪眼叫道。 张好古仿佛中电似的把手连忙缩了回来,讪笑道:“妹妹莫急……这不是没出事嘛……嘿嘿、嘿嘿!” “倘若你伤了我那乖孙,哼哼!看我不拆了你那把老骨头……” “知道,知道……不过,小雨啊!你的真气怎么乱七八糟的,这忽冷忽热……”张好古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却又突然想起问道。 “这……”小雨愣了愣,突然想起了火云老祖传功那一节,不由心里一沉,暗自思酌:“莫非是家传功法和那烈焰决内力相冲,这才让我受了暗伤?” “的确……小雨你体内真气是有些奇怪啊?”张子然也眉毛一扬,缓声问道。 “想必是这孩子所学博杂之故,不妨事……好在他年纪不大,只要择一专精,自然可以慢慢恢复……兄长,这小雨身体尚且虚弱,我等先出去,让他静养休息吧。”夜老夫人隐约知道这孩子有些奇遇,见小雨面带难色,于是拦住了话头,把几个人拉了出门,临走又叮嘱张阔海道:“小海,记得安顿你兄弟喝了参汤……” “是,孙儿自当妥为照看。”张阔海说着话连忙打开了食盒,取出一盅浓香扑鼻的人参鸡汤来,送到了小雨面前。 看到小雨喝了大半碗下肚,张阔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碗筷食盒对小雨说道:“小雨兄弟,为兄就在隔壁,你有事只管呼唤我便好。” “多谢表哥!小雨无妨,但请放心就好。”小雨心里有些不安,刚刚隐瞒了自己烈焰决所学来历,未免觉得对张家诸人不够磊落,心里有愧,此刻也巴不得躲开众人以免尴尬,于是连忙点了点头答应说道。 013铁扇怪客 夜慕雨一连在张家住了十几天,逐渐也和这上下人等熟悉了起来。这张家乃是真仙后裔,始祖张文君董华仙人骑白鹿游龙门,施展大法力叠岩铸就了这山中奇峰,后张氏一族也迁居于这山中古洞,自此便有了这白鹿洞张氏一脉。 张家擅长于土行幻术和遁术,夜老夫人只学得了皮毛,就可以瞒天过海骗过了天关众凶徒,故而这张氏的家传术法便由此可见一斑。只可惜老夫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又碍于家规不得传授儿女护身术法,以至于才有了灭门之祸。 张家在这段时间也曾派出了一些子弟追查天关组织的踪迹,却不料那些凶徒竟突然音空信渺,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几经周折,也只听说是一帮魔教炼气士寻仇,把这组织里众多人手灭了大半,以至于余孽们纷纷隐藏了起来,连半个影子都没有了。 山中岁月春秋更替,小雨在白鹿洞府已经渡过了半月有余。对于土行幻术遁法,小雨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反而是把烈焰决逐渐熟悉了独辟蹊径,竟然将纯阳之力化炼于剑法和掌势之中,索性把这烈焰决做了基础,把家传细柳剑和绵掌改了个似是而非,更名为流光剑和炽火掌。从此每日里勤练不堕,只求一心完善,好让奶奶和长辈们能放他独自往江湖寻访仇家。 离山往南二三里,这里是乡间小小一个村落,名叫龙山集,乃是行客往来打尖之所,这里酒家老关,酒最出名,更有自制野味供客下酒,虽是乡村小店,却是颇有名声。 小雨闲来无事时,也常常前往沽饮。 这个酒店临近官道,旁边有一片树林,有些垂杨古槐,浓荫如幄,加上酒家善用地势,每当夏日,便在林中摆上一些桌凳,连卖酒饭,代卖冰水梅汤,生意颇好。 在林中并有一座瓦亭,亭中也设有两个茶座。 这天清早,小雨又下山到了当地,因为天时尚早,经过时看见林中无什么客座,只不过有几个赤着上身的村农躺在长板凳上鼾睡未醒。 小雨觉得有些心动,便也信步走了进来。 迎面看到在树旁坐着一个身材矮瘦的小老头,穿着一件黄葛布的长衫,手持一把折扇,独个儿坐在树荫之中,把个扇子敲得震天响:“你们这里的人都聋了么?喊了半天怎么一个也不过来,感情是欺生不成?来人……再要装聋作哑,惹得老头子性起,爷给你们点把火,到时候连这片树林都给烧掉了,你们可休要后悔!” 小雨原本打算一路过去,偶然听到这老头子的扇子敲在桌上锵锵作响,不由得一愣。 “这扇子居然是铁制的?” 不由心里一沉,免不了又多看了那个老头子两眼。 刚刚要回身察看,店家老关已经由室中快步赶了出来,悄声说道:“好鞋不沾臭****,三少爷理他作什么?” 小雨来过这酒家多次,老关也知道这位小少爷出手大方,又是张家的贵公子,所以不禁赶来阻止。 哪知道那个老头又突然骂道:“瞎了眼狗东西,你当人家都像你呢……我老头子一顿吃几十斤酒,只是太穷而已,这才一时手紧,如今好容易遇见一个空子,如今被你点破,你看我少时不把你打扁才怪呢!” 他言者无心,小雨却是被吓了一跳。 他闻言暗暗思酌:“这家的酒醇美有力,我能吃上个两三斤就已经算是大酒量了,没想到这老头子竟能吃数十斤?也不知道那是如何个吃法,嘿嘿……我倒要试一试他。” 小雨是少年心性,当然想到了便做,于是冲着店家一使眼色,让他不要多嘴,自己已经径自往林中走了进来。 这时候又听老头自言自语道:“真打算存心请客,就不要挤眉弄眼……嗯……不对劲,莫要看你肯花钱……哼哼……我老头子还不定领不领这个人情呢?” 小雨再一走近,才看出那老头穿得十分破旧,但是脸上神情却十分骄傲,一副硕大鼻孔朝天。 这时候,天过晌午,娇艳的阳光由林隙中射入,恰好射在老头脸上。 小雨心想:“这天气我自己走了一段就已然通体见汗了,难得这老头居然毫不怕热,眼看那么强的日光射到脸上,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而且他手中折扇又黑又亮,看去分量颇沉,摆明是精铁所制,难道他果然非同寻常,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恰好又听到了老头子那些说法,小雨不由心又一动,便走近前去将手一拱,赔笑道:“老先生,如不嫌弃……我一同饮几杯如何?” 老头开始而不予理睬,小雨二次又问了一遍。 这老头忽然怒道:“你这叫什么玩意?明明知我口馋量大,偏装着玩儿,请不起客没有人勉强你,这几杯酒休说是吃,还不够我闻的。你没听我说要几十斤才过瘾么?真想请客,叫他们先来上十斤,等我把那酒性逗起,见个意思,然后教把那原封好酒开上一坛,再与我过个足瘾,自然有你的好处。至不济,也把你那身上三十多两银子花掉,省得大热天带在路上出汗,多好?要舍不得花钱,趁早回去,没的三杯五杯招我老人家恶心……” 小雨原本就聪明机警,听老头越说越不像话,暗忖道:“自来这些个奇士高人都喜欢滑稽玩世,否则萍水相逢,怎会说话如此不通情理?” 打定了主意,就耐心等他说完,微笑答道:“我也没料到老先生如此豪爽,还请休要见怪。那您既是海量,何必十斤,尽管叫来好了。老关他这里二十斤一坛的是陈年好酒,我让他多取两坛请老先生尝一尝如何?” 那个老头立可转笑逐颜开,嘻嘻笑着道:“你这娃儿倒是有一点意思。既然说陪我,那你也坐下。我老人家一向酒吃够了便睡,若是你如乘我睡熟溜走,那可就害苦了我了……” 小雨一笑:“哪有这种道理。” 说着话就让店家取了两坛原封老酒,又把各样酒菜都取了不少,再杀了两只鸡煮了,给他下酒。 店家虽然料定那个老头是个骗子,但又知道这位公子哥的脾气,赌气心想既然有人会账,我便不怕,管他闲事作什么? 他贪图多卖些钱,就把箱中的隔夜酒菜,连同新熏烤的抱腿、兔脯、山鸡等待制野味尽量取出,摆了一桌,将酒坛打开,并在老头面前放了一个大碗,把酒斟上。 这时候,老头好似犯了馋痨,毫不客气,左手端碗,一扬脖,呼的一声先去了大半碗。右手也不用筷子,抓起盘中一条鸡腿,啃了一口鸡肉,连嚼两嚼,再端碗一饮而尽。 小雨见这等浓厚的白酒竟能如此豪饮,不由大是惊奇,连忙又给他满上,老头照样又是两口饮完,一路乱抢,手口并用,神态甚是滑稽。 就这样接连七碗过去,少说也有四五斤下肚,老头方举碗笑道:“古人饮茶,七碗风生。我以酒代茶,也是七碗一停,你怎么看着我一口不饮?” 小雨见他喝的是急酒,这大太阳地里自己没有怎样已经一头大汗,可老头却若无其事,除了吃相难看外,居然点汗俱无,不由心里越发的惊异,连忙恭身说道:“我的量浅,可不敢多饮。现在这里太阳已照进来,不如请移往亭中阴凉之处,我用小杯奉陪如何?” 谁知那老头把眼一瞪:“我偏偏最喜欢在太阳底下饮酒,人家赏月我赏太阳。是你不知道太阳好处,要走就只管走开,先把银包留下,就你那三十多两银子也就够我吃个十几顿好酒,你当很多么?” 小雨心头一动,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烈焰决已经好几天没有寸进,由不得看了看那个老头子,半晌没有说话。 那个老头子看小雨发愣,不禁勃然大怒:“兀那小子,你说好了要请我,感情是要赖账不成?来来来,先把这碗给我痛痛快快地干了!” 他从面前一把抄起了一只酒碗,哗啦啦倒了满满当当伸到了小雨面前,那黢黑的手指已经泡在了酒里,也不管小雨是否愿意,捏住了他的下巴不管不顾就倒将下来…… 小雨被他一掐,当下淬不及防被灌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咕咕有声顿时把整碗老酒喝了个干干净净,肚腑里立刻像是火烧了一样,五脏翻滚,一张俊脸被呛得通红,只觉得张嘴就要喷出火来一样! 014灵猿授艺 “如何,此酒可是不同寻常?” 那老人把扇子扑拉拉打开了半边,一张老脸笑出几道深刻的褶皱,那红彤彤的鼻子头也愈加地闪起了光泽。 小雨此刻的心情却是如堕深渊,他只觉身上越来越热,手足有些发胀。隔不一会,又有一股奇热之气由腹内起向四周强蹿,每走上一段,便觉身体筋肉胀痛欲裂,热力也必加增。方自惊奇忍受,那口热气已直透重关,自上返下,到了脚心,又自逆行。但觉通体胀痛难禁,心里不住的懊悔,不该冒冒然喝下这杯酒水,如今只怕是已着了这怪老人的道了…… “你究竟是哪个?我和你素不相识,平白算计我做甚……”小雨强自压下了火气,双目盯着那怪老人,沉声问道。 “火云决里烈焰生,气沉丹田聚千钧,任督玄关一朝破,流转如意自由心。”那怪老人呵呵一笑,手中铁扇极快点向了小雨奇经八脉,竟是用这怪异兵器揉点按摩起来,先是由上而下,从头按摩到了小腿,揉了几下。忽地把铁扇一丢,单手将他捧起,立向当地,那大一个人,竟似儿童拨弄玩具一般,随同双手按摩扭捏滚转不停,阳光里,只见一条人影随之时而兔起鹊落,上下翻飞,时而星丸跳掷,猿蹲虎踞。到了后来,再带同小雨纵跃起落,看去好似两条黑影在林中比拳跳弄,姿态灵巧美观已极。小雨觉着人虽随同舞弄翻滚,时高时下,老人双手却好似从未离身,仍在按摩,而这等剧烈震荡,也未头晕心跳,只是身上越来越热,经络之中胀痛地几乎爆裂开来…… “天地和合阴阳动,混元无极始初分,倒运坎离转日月,乾坤造化入膻中……”怪老人的双手不停,口里也念念有词,这时小雨整个人已经如同风车一样临空翻转,只是他心里却是更加惊异了起来! 这怪老人口中所念,正是火云决的要义所在,而此刻小雨的火焰决真气已然蒸腾了起来,一股强大无比的热流恍如巨浪涛涛直冲玄关,这任督二脉玄关只要打通,火焰决自然去芜存菁,自己也就可以真正把那些桀骜不驯的真气收为己用,顺利达到火云决入门要求,从而踏进魔道炼气士之列! 才刚刚惊喜交加,小雨突然感觉腰背上早被老人击了一掌,那热气本似受阻,不能通过,腰背骨胀痛得分外难受,方觉出老人这一掌打得甚重,好似全身骨脉均被震开,人也随手腾空而起,小雨“嗳呀”一声,呛出一口浊息,周身胀痛立止,只筋骨间还有一点酸麻,全身气息流转如意,整个人飘飘欲仙,只觉得舒适异常。 小雨临空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地,随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多谢老师助我,请老师在上,受小子一拜!” 那个怪老人呵呵一笑,挥手拔掉额角密密汗珠,大大咧咧受了小雨三拜九叩,这才伸手把他一把抓了起来,仔仔细细看了看小雨的气色,颇为自得的说道:“小子!现在还觉得老头子吃你几杯冤得慌不?” “小子有眼无珠,还请老师见谅!” 小雨已经知道这怪老人必是非同一般,只尴尬地挠了挠后脑,讪然一笑。 “付了酒钱,跟我走。” 老人也不多言,嘱咐了一句,转身就走。小雨此时哪敢怠慢,急忙掏出了一大块银子往桌上一抛,嘴里喊道:“老师慢走,等我一下!” 一路随行走了大约五里来地,前面忽然出现了片山岗,只见到处绿槐荫日,翠竹森秀,那树头的鸣蝉一递一声,相与应和,晃漾山野之间,起落如潮,显得长夏景物分外幽静。 前行不远又进入岗上,左侧突然现出了万竿修竹,碧云如幄,簇簇秀列,这里当地是岗中的一片盆地,四外岗阜环绕,均不甚高,举目遥望,远方田野中有青牛走过,四下里却是没有再看见其他人。 地方隐僻,林中也十分凉爽,见老人当头走去,便忙赶了过去。 入林一看,前半竹树森列,十分茂密。地下杂草怒生,几于无可通行。等到由林隙中擦身走进,到了竹林深处,忽然有一丛奇石假山异峰突起,姿态奇秀。绕走过去,地势便忽然开展了起来,逐渐现出一片极平整的空地。 正对假山的有一幢竹屋,大小数间。另一小楼大小只有占地丈许,建造在左侧,后面倚靠着山岗,前绕着潺潺溪流。 沿溪到处种满各色草花,迎风摇曳,五色缤纷。浅草如茵,垂杨荫日,地绝嚣尘,景色更加清丽…… 小雨自己生在世家望族,文武全才,性耽风雅,这一见到当地景物,心里就知道这里的主人必非俗流,见到竹楼中静悄悄的寂无人声,屋门也没有掩上,应该是主人他去未回,或者仍然在午睡,一抬眼的时候,却看到那老人不声不响的已经走进了楼里,才一转眼,竟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小雨暗暗思酌:“这怪老人一路带着自己来到此地,想必一定与主人有交情,如今天时尚早,为了表示自己诚肯恭敬,不免先不要冒失惊动,等到人出来的时候再与他问问?” 这样想着,小雨便就着假山脚下的背阴处,找了一个山石坐下等候。一直待了有半个时辰,始终没有动静,也没有见到人影,这么孤坐着不免无聊了起来。原本就喝了几杯,又让山风一吹,小雨渐渐有了倦意,脊背倚靠山石,朦朦胧胧的进去了梦乡。 才睡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纵跃扑打,待到睁眼一看,发现草地上有两中猿猴正在对打,颜色是一白一黑,原本这种毛色就已是少见,偏它们身材又比普通猴子高大得多,都是一身纯色连杂毛都没有,红彤彤火眼金睛,通体油光滑亮,神态显得十分威猛,就连打法也十分的奇怪。 定定神,小雨再仔细定睛一看,它们竟和人比拳一样,人立起来对打,而且手脚并用,那些分合变化,招法解数的精奇,竟是自己以前从所未见,不由大出意料之外,便静静的细看了下去。 看了一阵子,先前才自觉两个猴子居然学会这好拳法,也只是好奇旁观,还未想到别的;等到两猿打完一套又是一套,原样未改,它们虽然是对打,手法中却是有快有慢,一一交代清楚,心里越发觉得奇怪,忍不住暗中默记,更加不敢惊动了…… 再说两猿,它们明明见有人在侧,却是毫不理会,小雨看了一阵子,刚将那套掌法记下,忽然想起了按说猴子怎会有这好的武功?这心中一动,立刻断定两猿是当地主人家养的,受了高明传授,原本正想着等它打完,再找机会入门里面去探听问询。那两猿忽然同时收了架势,嘻嘻哈哈张着一张大嘴走了过来来,连比带叫,看那意思似乎是要小雨下场同它们打斗演练。 小雨也是好奇,再加上两猿看上去灵慧可爱,由不得心想:“两猿的掌法虽然极其巧妙,可是终究是畜生野兽,自己武功曾得家传又有火云老祖的传授,难道还打不过它?” 于是笑着问:“你们想和我过手么?” 两猿点头。 小雨又问:“你家主人哪里去了,可在家中?” 这时白猿用前爪向外面连指了几指,意思好似在说主人不在家,又伸爪子要拉他下场。 小雨看到两猿纵跃如飞,心里害怕以一敌两恐怕吃亏,这才一犹豫,那个黑猿就已先纵身一跃,跳到了山旁桃树上面,伸手摘下来毛桃啃吃,那意思是表示旁观。 点点头,小雨便随白猿到了场中,上来又担心自己将它打伤,便笑着说:“我是见你们两个掌法出奇,又通晓人言善解人意,生得如此高大还驯善,想着你主人必然是异人奇士,这才想试试你有多大本领?不过,我是被一位老前辈带来这里,你主人应该是他的朋友,依我之见,咱们最好各自演习,也不要真打,免得有误伤,彼此不便,你觉得怎么样?” 白猿一听他话里有了小瞧自己的意思,不由发怒,它猛将火眼一瞪,大吼得一声,扬爪便抓。 小雨早看出白猿两目金光四射,勇猛非常,站在地上有半人多高,两条长臂钢铁也似的,虽然觉得不凡,最终却想,凭自己的武功决不至于打它不过。 这光景一见非打不可,只得还手招架,嘴里却是喋喋不休:“你既然通灵解意,应当知到我远来是客,不如最好打个平手,我也决不伤害你,只不过我没什么功夫和你久打,咱们稍稍比两手就拉倒罢。” 话未说完,那白猿一双前爪上下翻飞,已经杀奔过来,那招式神妙已极,如果不是白猿到了紧要关头便即收势,变招相待,自己已经早为它所伤了?尤其是猿臂比铁还硬,格架之间撞得手腕生疼。这一下小雨才大惊失色了起来,一肚子的傲气立刻下去了一大半。 开始的时候,白猿边打边吼,起先还不知是什么用意,直到后来小雨有了破绽,白猿乘机进攻时,他一时情急,下意识把先前记下的掌法用了一招,居然顺顺利利挡住,那白猿忽作怪笑连声,就毛脸也带上了欣慰喜悦的神色。 小雨边打边暗忖:“看起来倒像是喂招?不如按照先前它们之间的打法试试?” 这才刚变招式,三四个照面,不但白猿越加喜悦,连黑猿也在树上又叫又蹦,看上去高兴万分,小雨这才悟出来二猿是想传授自己掌法。 心里明白,照此情形,分明有人命其如此。 于是便照着方才默记的招法解数一一施展出来,白猿果然将掌法改缓,遇到他记忆不真之处,立即停手相待,从头再来。小雨也渐渐悟出掌法妙用,惊喜交集,边打边问道:“二位传我掌法,可是奉了刚刚那位老人嘱咐么?” 白猿把头摇个不停,手朝竹楼一指。 小雨又问:“你的主人和他是好友?” 这次白猿却未答,只将那前后七十二招的奇怪掌法打完一遍又是一遍。 小雨边打边记,越往后越觉出那掌法的神妙,简直变化无穷,心里知道遇上了机缘,手脚不停接连演习了数次,已经全部记熟了下来。 白猿来势也渐渐加快,未等小雨和它见出个分晓,忽听一声猿啸,白猿立刻往左侧假山顶上纵去,同时,一条黑影也随同猿啸之声凌空飞坠,正是黑猿。 一照面便扬爪打来,来势猛烈,居然出手毫不留情,和白猿打法也是大大不同! 小雨几乎被闹了一个手忙脚乱,随后用上新学掌法勉强应付,总算黑猿没有真下杀手,每逢他露出破绽,也都是点到为止,用猿爪朝他身上按上一下,或是轻拍一掌而已;但遇到小雨挨打时定必怒吼,好似表示小雨这等打法是必败无疑。后来,小雨看出对方虽然臂坚如钢,爪利如钩,却是决不肯伤害自己,于是渐渐胆大,索性将掌法加快,猛力反攻,等打完了一套,心里忽悟出了好些变化。 二猿也喜啸不已。 一直打到天近黄昏,小雨已能封闭严密,不再挨打,人也有点疲乏,奈何黑猿尚未停止。 小雨心想:“两猿不知奉了何人之命传授自己,打了这么久,虽然悟出好些道理,但却不知打到何时才会停止?”才刚刚想问话,山顶上的白猿忽然连声呼啸,黑猿倏地飞身一跃五六丈高远,往竹楼前窗中蹿了进去。 小雨回头看时,又是一条白影由假山上飞起,同时往竹楼里蹿进,正是那只白猿,白毛如霜,映着斜阳影里宛如一条银虹凌空飞渡,直射入楼。 小雨探头往假山外四下里一看,并没有半个人影,心里怀疑是主人出门已归,或是午睡将要起来,既然他令二猿传授武功,想必若非那怪老人就是关系菲浅。小雨准备登门道谢,问一问对方姓名来历,于是稍微喘息了一下,心平气和整好衣服,施施然走到楼前。 往里一看,那竹楼不大但是却高,尤其下层竟高两丈以上,空无一物,也不见有楼梯,只有左角有一方洞,好似楼梯已拆,小雨听了听也不见二猿声息,只得躬身说道:“后辈小雨乃听风阁门下,路上偶遇到此,幸蒙主人门下灵猿传了后辈一套掌法,为此专诚拜访,敬乞赐见,加以教诲,感谢不尽。” 小雨连说两遍,并没有无回应,侧耳细听,楼上静悄悄的,不听丝毫音响,仿佛二猿也不在上面。楼洞离地有两丈七八之高,无梯可上,四壁皆是整根的大竹排成,又光又滑,不能攀援。 待了一会,小雨用手叩壁,再次呼唤:“两位猿兄能否下来一谈?” 连问数声,仍无回答。 小雨不敢过于惊扰,忽然想起楼侧还有几间竹屋平房,刚打算走过去探问,猛觉一股膻气由身后袭来,同时闻得鼻息咻咻之声,心中一跳,忙即闪身回顾,不禁吓得蹦了起来。 015竹林会二老 原来身后来了一个似熊非熊的人形怪物,颈上系着一根黑绳,比人还高一头,手大如箕,通体黑毛如针,根根猬立,眼大如杯,凹鼻掀唇,血口獠牙,碧瞳如电,凶光闪闪,看方向正是那几间平房中悄悄潜伏到身后,已将两只怪爪高高举起,作势想朝自己扑来。它因颈间长绳到门即止,不能再进,幸这一闪恰巧避开,否则早被抓中。 怪物一见抓空,立时暴怒,血口突张,似想怒吼,但未出声,又复闭拢,腾身一跃,朝人扑来。 小雨看出怪物凶猛早有了戒心,只是不便掏出兵刃,自己又处在这种诡异之境,主人不见,底细不知,先前遇二猿已极其奇怪,现在又见此怪物,不由得更加诧异,哪还敢停留,慌不迭往旁纵逃。 小雨心中正急,忽听震天价一声厉吼,夹着重物击地之声,只震得四野齐起回应,竹树萧萧,宛如潮涌,他惊悸奔逃中回头一看,不由又奇怪又好笑起来。 原来那怪物本藏竹屋平房之内,颈上所系长绳只有四五丈,到了楼前小溪即止,不能远出。那绳粗虽然不粗,但却极坚韧,又韧性极强,那个怪物先前急欲伤人,起势太猛,人未扑中,却被长绳往回一带,仰面跌了一大交,震得地上尘土飞起老高。那怪物不甘心,再次刚刚纵身跳起,长绳好似有人牵住,又往回用力一拉,怪物身未立稳,又跌了一大交。就是这样接连几次猛跌,只急得怪物连声厉啸,暴跳如雷了起来。 等到小雨定睛一看,平房窗口露出两个猴头,正是那黑白二猿,不知何时躲在平房之内将长绳拉住,那怪物只一纵起,便即用力回拉,使它跌倒。怪物先想伤人,一味向前猛扑,越跌越怒,一连跌倒根本不觉得受了二猿晴算。 那怪物几次三番摔倒,终究还是缓醒了过来,它转头看到二猿捉弄它,不由得一声怒啸,纵身一跃,便往回路飞扑过去。 小雨看见那怪物猛恶厉害,自己更是从来未见这模样长相,看到它一路横冲直撞,纵时身侧有一半抱粗的槐树竟也被撞断,尤其身法更是极快,心里一慌替二猿着急嘴里已经大叫出声。 这时闻得两声猿啸,黑白二猿已经一左一右穿窗飞出,分头往两侧纵去。 黑猿逃得稍慢,又迎面正撞上怪物回来,两下擦肩而过,急忙连躲带闪低着头吃怪物凌空一把没有捞着。只见那黑猿身法也真灵巧,就空中一个转侧,一翻一挺,往斜刺里箭一般射去。 怪物落地,怒急心昏微一疏神,只顾着寻仇,没有看到落处,一下落在屋前丛竹之中,只听咔嚓连声,那丈许高的新竹竟被压折了一大片。 等到纵起,却看二猿已逃出老远,愤无可泄随手乱抓,把窗前竹林也被连根拔起,抛向空中,闹得满天都是断干残枝,树叶泥沙纷落如雨。怪物晃眼将那数十根新竹折断拔光,愤仍未泄,犹自暴跳怒吼不已。 小雨见怪物颈有长绳,又不能走远,一时好奇,便凑了过去,忽然二猿啸声甚急,回头看到白猿正站远处在朝自己焦急地招手,刚要转身赶去,猛觉一股膻风扑面,一条长大黑影带着两团碧色凶光已经迎头飞到! 原来怪物颈中长绳不止五丈,先前是被二猿拉住,所以不能飞远,这时二猿已离开,急怒交加中瞥见人还未走,便立即飞身追来。 形势危险万分,小雨这里方才胆寒回身欲逃,忽然觉着腰间一紧,人便凌空飞起,倒退出去。 原来怪物已飞扑过来,幸而二猿看出危机,连啸示警,白猿见势不妙,首先飞纵过来,将小雨一把挟起纵向一旁,但哪怕就这样,小雨仍然差一点没被利爪抓中。 怪物一下抓空,而颈中长绳已到尽头,它起势又猛,立刻就此仰跌下去,叭的一声大震落在地上,地皮也被砸了一个深坑,重又想要纵起,向前强挣,咆哮了起来。 小雨惊魂乍定,忽见长绳回收,仿佛有人在拉的模样,怪物暴跳得更急,但是根本无用,别看那细细一根长绳,怪物虽然力大凶猛,竟然难与相抗? 怪物有时怒急了,回手用力乱扯,哪知道吃长绳随随便便往回一抖,便跌一个跟头,好似这样连滚带爬,晃眼已经退回了一多半。 当到了平房前面不远的时候,怪物似乎知道不妙,它回手抱定身旁怪石,死也不肯放。 长绳越拉越紧,勒得怪物颈红脸胀,凶睛怒突,口中厉吼着渐变惨嗥,拉着拉着,因为拉力太猛,怪物又死不松爪,头颈伸出老长还在强挣,忽听叭嚓一声,那七尺多高、两尺来粗的石笋竟被怪物扳断,叭嗒一声大震,连断石一起落到地上,长绳立刻往回收,将怪物倒拖了过去…… 二猿早就欣喜得拍手乱跳,朝小雨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候,自己往平房奔去;同时,怪物也被长绳拖到门口,不知何故,口中也喷起一股黑气,朝房中飞去。那长绳忽解开,怪物一声厉吼,转头飞身而起。 二猿恐怕伤了小雨,立即各自长啸飞迎上前。 谁知道怪物好似惊弓之鸟,此刻却只图逃生,根本并未再向小雨、二猿寻仇,只见它急匆匆连纵带跳,比飞还快,往高楼顶上逃去,只一纵便到了楼顶。 它手攀楼檐刚往上纵,忽听哈哈一笑,随即好似被人迎面打中,由相隔三四丈的高处猛跌下来,震得石土惊飞,林树萧萧,山野都一齐起了回应。 怪物冷不防受了这下,就算是他本性凶野再加皮骨坚厚,也禁不住一口气上不来,就此跌闷了过去,一直半晌都爬不起来。 紧跟着楼顶上现出一个邋遢老人,正是小雨所遇异人。 小雨不禁大喜,方唤得一声“老师,弟子恭候多时”,老人已凌空飞坠。 小雨正要上前拜见,老人把手一摆,自顾自便往平房走了进去。 小雨知道老人性情古怪,又没有得到他吩咐,自然不敢随同前往,惶惶然回顾二猿已经往平房走去,又见到怪物卧在地上喘息,一对大眼目射凶光,看起来正咬牙切齿对着自己。小雨以为那怪物已经动弹不得,却是不料怪物刚刚先是想逃,后被老人打倒,知道逃走无望,身体又受伤,倒是把一腔怒气算在了小雨身上。 它恨极了仇人,此刻正在暗中蓄势待发,见小雨不防立刻一声未出,冷不防猛扑了过来! 小雨知道它厉害,心里胆寒惶急,刚要往旁边逃避,忽然眼前倏地一花,又猛觉疾风吹坠,随后便听叭的一声,定睛回顾,原来是一个瘦小枯干的黑衣老头手持一根铁拐忽然凌空飞坠,正挡在自己前面,将怪物打倒在地。 小雨知道这也是隐居当地的异人奇士,又见到怪物伏地哀号,止不住以头触地,知道它是被彻底打服害了怕,连忙即刻上前跪拜,同时暗中偷觑。 只见那老头是个秃子,貌相奇古,面红如火,平顶高颧,大鼻虎口,两道寿眉稀落落斜挂眼角之上,二目细长,神光炯炯,身高不满四尺,左手拿着一个鹅卵大的青丸,不知何质,右手拿着一个和人差不多高的铁杖,杖头形如人手,旁有四枝,长短不一,未知何用。身着一件黑色道袍,赤足芒鞋,人虽瘦小,神态严肃,立在当地一言不发。 他见小雨跪拜,立刻面带微笑,挥手令他起身,随自己往平房走过去。 小雨紧随身后,到了里面一看,那平房虽只一排三间,因被竹树掩蔽,外观不见,其实左暗间内还有一条短甬道,直通平岗土洞以内,先前系怪物的长绳便由洞中拖出,横在地上,好似怪物原藏洞中,不知因为何故被它走了出来。 黑衣老头走进右面一间房内,里墙有一木床,上铺凉席,窗明几净,花影在壁,地既幽静,陈设又复雅洁。 邋遢老人也摇着扇子坐在窗前椅上,刚刚那二猿正忙着端茶进果。 小雨到了门口,不敢再进,刚一停步,只听那邋遢老人笑对黑衣老头道:“这便是我兄长新收门人。可惜兄长仓促收他为徒,又来不及传授本领,如非遇见我看他可怜,只怕是就那烈焰决反噬,就把他烧成一把枯骨飞灰了!” 黑衣老头将头微点,小雨连忙走进,重又下拜。 “两位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小雨先是受人好处一举攻破任督二脉玄关大穴,又因为本地主人得了一套精妙的掌法,由不得感激不尽,索性就给两个人一起大礼参拜了起来。 “小雨师侄,你大概也猜到我们来历了吧?”黑衣老人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看着小雨点了点头说道。 “嗯。” 小雨恭恭敬敬看了两个老人一眼,复又再次施礼道:“两位老师想必亦为魔宗之人吧?” 黑衣老人是本地主人,自号青竹隐士,姓古名叫九常,铁扇怪客叫做罗桐,江湖人送外号凌云叟,却是火云老祖罗宣的亲弟,两个人在魔宗也是长老,各自排名第七位,第八位。 罗桐人虽然不羁,但对这嫡亲的师侄却是发自内心的的关爱,只是本人性格使然,不屑于做儿女态,所以听了小雨这毕恭毕敬的答话就佯怒道:“兀那小子着实可恶,说话忒酸地倒牙……” “和你一般学个疯疯癫癫便是好么?我倒瞧这孩子知书达礼,四哥的眼光确实不错。”古九常倒是一脸的赞许,反斥了罗桐一句,便摸着胡子呵呵笑了起来。 “你个老学究自然喜欢他这副酸文假醋的模样,殊不知原本这小子可是个跳脱性子,只不过家遭大变,故作姿态而已。你这样夸他,却是小心被他扮猪吃了……”罗桐不服气的嚷嚷着,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住嘴,有些尴尬笑道:“该打!我这一时嘴快……小雨,我可不是有心。” 小雨心里一紧,一股酸涩涌了上来:“无妨,八师叔快人快语,说得本也就是实话,自然小雨不会放在心上。” 古九常察言观色,知道小雨是被触动了心事,连忙转过了话题问道:“孩子,你在那张家一向可好?你祖母最近身体怎样?” “多谢七师叔关心,家祖母一切安好,小子在张家也颇受照顾,只是……” “只是如何?”古九常看了看罗桐,神色一变问道。 “只是家中遭此大祸,那些仇人下落不明,小雨每每念及此事,总是不可释怀。” “唉!你也不要过于伤感,如今已经是人事全非,你再伤心也是徒然。倒不如安心下来修身养性,想必天道循环,你不愁有血刃凶手,大仇得报的一天。”古九常咂了咂嘴,捻着胡须又说道:“我们这次来寻你,却是有些事情和你商量……” “噢……师叔有事尽管吩咐,小雨听命便是。”小雨连忙恭敬答道。 “此事和你师父我四哥有关……原本魔宗人才日渐凋零,老宗主和几位年纪颇长的哥哥又纷纷渡劫,如今宗门里十二长老只剩下不到半数,那些仙道剑宗,气宗,以及丹鼎各派虎视眈眈欲图不轨,为防他们劫戮宗门子弟,我等商议准备召回各楼子弟一起返回宗门,只是不知你这里意下如何?”古九常肃然说到此处,便双目盯在了小雨脸上,只看他如何说法。 “这……” 小雨一愣,他身系灭门大仇未报,身边又有暮年老祖母需要侍奉,这一时之间不由左右为难,竟难以答复二老的要求。 “可是放心不下你的大仇和家人?”罗桐心里仿佛明镜一样,立刻问道。 “师叔明鉴,小雨的确有此顾虑。”小雨长长出了口气,连忙应道:“小雨本来不过是懵懂少年,受恩师传功授艺,已经身属魔宗子弟,原本是应该欣然应诺师叔所命,只是家中老祖母已是高龄,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古九常瞟了罗桐一眼,心里反而十分欢喜。若是小雨不假思索应了所求,他们倒是会怀疑小雨的人品心性,如今见他确实为难,二老不由暗自赞佩火云老祖罗宣的眼光了。 “我这哥哥倒真眼光不错……小雨,你且回去张家禀报祖母此事,我二人之意是不若将你家人一起接到宗门,至于你家仇未报之事,也有我魔宗一力承担……你看如何?”罗桐把扇子啪地打开摇了摇,笑着对小雨说道。 “多谢师叔!” 小雨闻言立刻大喜,随即拜付在地叩了三下。 “莫做这磕头虫的模样!我魔宗中人率性而为,但由本心,心意到了便好,无须多礼的。”罗桐把三支信香交到了小雨手里,嘱咐说道:“你把这信香收好,我们兄弟终究和他张家仙魔有别,不方便前去,你那里商量好了便燃此香,自有小白和大黑前去帮你打点……嗯……你这身边少了个侍奉却是不便……虎猩!” 说话间,锁链一响,方才那个高大长满了灰毛的怪物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罗桐照着它的头上就用铁扇敲了三下,笑骂道:“你这憨货!既然不服管教,我这里也容不下你,不如这样……你且先在我这师侄座下侍奉,以观后效!” 那个怪物一听,不禁吓得瑟瑟发抖,立刻双膝跪地咣咣连连磕头,双目含泪,嘴里也低低唔咽了起来。 罗桐不理,只扭过头来对小雨说道:“这是山中人熊和巨猩所生,我给他取名叫做虎猩,这家伙天生力大无穷,性情憨直粗鲁,偏又心胸狭窄,睚呲必报,为此常常争斗惹事,好在其本性不坏,侍主忠诚,有它在你身边,我倒是能放心不少……从今日起,你便跟着他好了!”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那个虎猩疾言厉色喝道。 “呜呜!” 虎猩见罗桐态度坚决不可挽回,不由心里黯然,便起身往小雨身后走去,只是想到此事全由这半大小子身上引起,免不了经过小雨身边时低低呼喝一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厚实胸膛,意似恐吓。 “你这憨货!莫非还敢欺主不成?”罗桐发怒一吼,立刻把这虎猩吓得一抖,随即连连摆手,指着小雨连连点头,俯首做出了一副恭顺的模样。 旁边钻过大黑小白两个灵猿,对着虎猩一阵挤眉弄眼,顿时把虎猩挑的勃然大怒,立刻气势汹汹大吼了起来! 罗桐一见,立刻就是大怒,随手就把铁扇往那虎猩头上又是重重一敲。 “你个不知死的憨货,莫非你是翻了天了不成?” 虎猩这才反应过来老主人就在身边,连忙拱手作揖向罗桐一个劲告饶。 罗桐也不对它多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铁尺递给了小雨,嘴里言道:“这是我年轻时用的小玩意,尺子上已经篆刻了灵符三道,但凡这畜牲不听教训,你只管用这铁尺罚它,我倒看看它再敢刺毛?” 虎猩一见铁尺立刻吓得倒退了几步,双手抱头只露出一对眼睛,满是惊恐之色,对着小雨连连低声哀鸣,意似已经服软。 小雨先还有些怕这虎猩不服管教,这时候却是放下了心来,一时玩心大起,把个铁尺在手上晃个不停,只吓得虎猩矮下了半个身子,趴在小雨身后,抱头缩脑地,再也不敢抬头了…… …… …… 少年方知酒滋味,月下寻踪觅故人,竹林清风过陋室,猩猿奉茶听鹤鸣。 016苍云道人 夜慕雨当夜在竹林休息,隔日回到叠岩峰时,却是已经到了中午日正当空的时候。 才刚刚开始踏上通往洞府的第一层石阶,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头顶大喊:“小雨……” 才刚刚抬头,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已经顺着石阶一路跑了下来,这人虬髯虎须,斜披了一件大氅,身体挂着风声从天而降落了下来,音犹在耳时,一个半截黑铁塔似的身躯已经稳稳站在了夜慕雨的面前。 粗大的手掌用力拍了拍夜慕雨的肩膀,看到他的身子一弓又笔直立起,硬生生守住了门户,那人不由欣慰地哈哈大笑道:“小表弟!这两天不见,你的身体越发结实了……呵呵呵!” 夜慕雨此刻脸庞微微一红瞬间又恢复如常,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苦笑,连忙双手抱拳施礼:“你这说得哪里话?小雨不过是勉为其难而已……倒是表哥,你的功力可是日渐精深了!” 张阔海哈哈一笑,亲热地揽住了夜慕雨的肩头,用力在他后背拍了拍洪声说道:“你这小子最会装假,我却是不信你的恭维,说说看……才走了不过两日,怎么功力又见涨了不少,莫非是有了什么奇遇不成?” 张家人丁单薄,张阔海自小就是一个人,如今好不容易身边有了个乖巧的兄弟,自然是亲热地紧。只是他力大无穷,一只胳膊仿佛是山一样压在了夜慕雨的脖子。一时间,几乎让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连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我不过是随便出门去走了走,哪有这么凑巧就有什么奇遇?你当是世外高人就那么好遇到的呢……”夜慕雨说着话把肩头嘎巴一声塌下了半边,正是他家传的擒拿手法中卸骨窍门。张阔海手臂一滑,整个人一闪之际,夜慕雨已经趁机脱开了他的大手,笑嘻嘻地跑到了前面。 张阔海被他一下子躲开了手臂,不禁愣愣出神,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用的独门手段,顿时兴趣被勾起,连声大叫:“小雨!刚刚这可是所谓缩骨法?快些教教我……喂……别跑!”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石阶,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而此刻在石阶一侧的林子里却是哗哗作响,一颗斗大的毛茸茸脑袋探出了嘴脸,它手里托着一捧野果子,冲着石阶龇牙咧嘴做了几个鬼脸,抬头见主人已经没了踪迹,不由摇了摇头,低头叼了几颗果子入口。可惜这时节果子尚嫌青涩,略微嚼了几口就让虎猩酸的倒牙,不免又是连连啐了几下。 虎猩没上山时就受了夜慕雨的嘱咐在山下林里等候,不受召唤不得入内,而这正合了它心意,一听说便立刻跑的不见了踪影,到处嬉戏玩耍,一直到刚刚才露出头来。 夜慕雨笑嘻嘻跑上了石阶,一直到了洞府门口,迎头正撞上了张子然陪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这道士是个白脸膛,凤眼蚕眉鼻直口阔,唇上有短须,颌下留着三绺墨髯根根透肉,中等身材青衣皂袍宽领大袖,行走间步履生风,衣襟飘摆。他腰间挂着一支三尺三寸的青锋钢剑,长穗低垂,乌木剑鞘上镶着一块美玉,被阳光照着流光溢彩,颇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 “啊……表叔,午安。”夜慕雨羡慕地看了看那风采奕奕的道人几眼,连忙躬身向张子然施了一礼,接着也向那道人拱了拱手,哪知道这道士却是满面傲气地把头一抬,下巴高高昂起,只鼻子里低低嗯了一声。 小雨一愣,面色立刻有些古怪,于是直起了身子,静静侍立在了一旁,不再说话。 “苍云道兄,这是我家里晚辈侄儿,唤作夜慕雨……来来来,小雨,快快来重新拜见,这可是道宗宗主座下,上清宫执法弟子之首苍云真人……”张子然对苍云的傲态视而不见,只微笑招手唤小雨过来拜见。 “拜见仙长!”小雨聪慧过人,自然知道张子然用意何在,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但是却依旧上前深深施了一礼。 那个苍云却仍是一副傲气凌人的态度,只是眼角余光斜斜撇了一下小雨,便一甩袖子淡淡说了一句:“罢了。” 在苍云看来,这没落的张氏一族虽然仰仗着祖先余荫,却是早已经破败如斯,不要说一个小小的晚辈,就是张好古父子殷勤接待时,他也是敷衍了事——此次他受师命下山历练寻访各派,无一处不是小心翼翼,这普普通通的后辈子弟自然也就不在他的眼中了…… “小雨啊……外出辛苦,你祖母现在洞府歇息,问了安就早些歇息去吧?”见那苍云丝毫没有反应,张子然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于是便欲打发小雨离开,才刚刚说了不几句,便看到张阔海呼呼大喘跑了上来。后边一个毛茸茸的高大怪物大步流星地追着也露出了半截身子,一对火眼金睛从张阔海转到小雨,不由龇牙咧嘴发出了呵呵怪啸,一腾身跃起直扑小雨背后,口中叽叽喳喳,一对爪子也是比比划划着,似乎在诉说什么似的。 张阔海见到那虎猩不再追自己,不由长出了口气,远远冲着小雨叫道:“这畜牲是跟你认识的?小雨……快快看住它,好家伙!这一路把我撵的……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几乎要把我累得喷出血来……” 小雨苦笑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虎猩终究还是野性未驯,随心所欲惯了的脾气,也不知怎么就跟住了张阔海一路到了这里,看起来这憨货是突然想起了自己需要随侍左右的任务,于是便一时良心发现了? 旁边的人一见虎猩,其中那个苍云道士却是马上眼睛一亮,不禁上下打量起了小雨,下意识捻着胡须呵呵笑出了声来。 “子然道友,你这位晚辈身边可是他所豢养的宠兽……看起来颇为凶猛啊!” 张子然愣了愣,连忙回道:“苍云道兄,这兽并非我山中所有,看起来是小雨从外面招惹回来的,与他颇有渊源的模样,也不知他是否有所奇遇,或是意外降伏也未可知……” 说话间,小雨已然掏出了二老所赠铁尺宝物,迎风一晃便从顶端冒出了一股浓浓的黑色烟柱把虎猩一下子牢牢裹住。非但如此,那烟云如同锁链一般,更是将那虎猩壮硕的身躯狠狠勒了进去。接着铁尺上开始光华闪动,绿光隐隐闪出了一行细小的符文,那铁尺立刻脱手腾空而起,对着虎猩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打! “咦?子然道兄,令侄倒是好手段啊!”苍云一见小雨用出了宝尺,不由酸酸地赞了句。 “呃……嗯嗯……” 张子然愕然发现小雨竟有宝器护身,一时也不知如何应付苍云,只好支支吾吾敷衍了过去。 “哼哼!子然兄,令侄这宝物可否与我一观如何?”苍云冷笑了几声,阴狠地向小雨伸出手,扭头冲着张子然问道。他心知张子然对自己背后势力很是顾忌,于是根本没有搭理小雨,直接冲着张子然提出了要求,那意思是要张子然说话,命令小雨把宝尺送到他的手中。 “小杂毛!你够了啊……真把我们张家当成了泥塑木雕了,老头子不发威,你还真把我当成了病猫了?阔海,给我把他轰出去!”转过了一个照壁,从后边张好古哇呀呀暴叫着跳了出来,这时候看起来老头子委实是给气了一个够呛,须发皆张老脸通红,指着苍云道士就是一通大骂。 苍云被张好古硬是刷了脸皮,一张白脸膛瞬间便作了紫红色,他鼻子里重重一哼,身上的袍袖猛地鼓胀又刹那间紧贴了回来,那腰间的长剑则嗖地一下子自动离鞘,白光一闪,绕着他周遭转了两圈,稳稳定在了头顶三尺处,剑尖吞吐着盈寸的剑芒,剑身一道流光划过,显出了一行小字“苍山白露亦流云”! 一见苍云露出了凶器,张子然立刻面色一沉,随即双手合拢翻花一样连连变换出数个决印,接着猛地向外一推,口中也同时低喝了一声:“疾!” 张子然脚下莲台一样翻涌出了一圈白气,莲瓣之间顿时抛出了数条弯弯曲曲的细丝,一变十,十变百,继而成千上万,汇成一道白浪浩浩荡荡往苍云卷了过来…… “区区幻术,何足挂齿!” 苍云不屑一顾地剑指往张子然那里一引,飞剑恍如经天长虹般从天而降,直扑张子然;另一只手更是从腰里把丝绦抽出,啪的一响,宛若怪蟒翻身,张牙舞爪直接缠向了虎猩和那宝尺——原来这苍云已然对这蛮横异兽和那镇压它的宝尺动了念头,此刻竟是托大地一心二用,打算一举拿下! “收!” 小雨心念一动,宝尺立刻险险撤回,只是虎猩尚来不及解开束缚,却是被苍云的丝绦又捆了个结实。 小雨心里着急,干脆把宝尺往腰里一插,默运玄功,一口真气从口中喷出,顿时热浪翻滚,一个巨大火球照着苍云那执着丝绦的右手气势汹汹地烧了过来…… “小子敢尔!” 苍云被吓了一跳,他这里只以为小雨这年纪不大,料想他不过是仰仗父辈余荫,偶然得了些宝物,却不防这半大孩子居然可以口吐烈焰,顿时被打了个手忙脚乱。他下意识的把右手袍袖一遮面门,左手剑指一松,那飞剑顿时失去了掌控,一下子被张子然顺顺利利收到了手中。 “还我的流云剑来!” 苍云一见飞剑法器被落到了张子然手中,立刻急得满面通红,大叫着伸手去抢。张子然座下幻化的莲台滴溜溜一转,侧身让过来势,口中念出了法决:“妙转如意,幻化宝莲,绵绵难断,藕断丝连,缚!” 莲瓣之间嗤嗤作响,仿如吐丝作茧一样喷出了无数白色烟雾,被山风一吹,立刻化作了纠缠不清的漫天丝线,铺天盖地地往苍云头顶压了下来! “这是你们逼我!” 苍云气急败坏,顿时不管不顾地掏出了一张金光灿灿的符箓,在手里一托,大叫出声:“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金光护体,百邪莫近,护法!” 那符箓立时金光大盛罩住了苍云身体,而同时刺目耀眼的光华里慢慢显出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大手,一把抓住了漫天飞舞的白丝,左右横扫,然后呼地一下子猛地拉了下来…… 果然道宗门下不可小觑,苍云乃是堂堂上清宫执法弟子,又怎么可能没有什么看家法宝,就这金光符宝虽然有着次数限制,但却是威力惊人,一时间根本就是势不可挡,一口气竟把漫天的云雾丝线扯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张子然脚下的宝莲也闪了几闪,几乎当时就被牵连,一把拽了过去。 “嘶……道宗手段果然不凡,简简单单一道符箓也好生厉害!”张子然虽然对苍云道士表面毕恭毕敬,但其实心里老大不以为然。他张家虽然没落,可传承了的幻术也是自成一家,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普通平庸之辈。若不是这苍云后台班底是在深厚,张子然原本根本就不把这个肤浅的小道士放到眼中的。可眼前见到这苍云竟然破了自己颇擅长的困字决,不由得让这个张氏当代家主也是刮目相看了起来。 “苍云道兄,刚才你我原本就是误会,不如我将这法器归还与你,你……”张子然心里忐忑,他实在不想要与道宗为敌,刚刚要说得几句软话,想要缓和一下时,张好古老头子已经几步就到了近前,毫不畏惧那金光大手,反手啪地一下重重打在了苍云道士的脸上! “哼!你个无知的小道士,我张家也是堂堂仙君后代,岂容你肆意狂妄?别以为你那张破纸有什么稀奇,告诉你,就是你那个上清宫主赵玄一到了我们白鹿洞,也要客气一二,你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真当我张家人好欺负不成?”张好古的脾气本来就火爆,眼中不揉沙子,那还肯让张子然把心里话说出,于是干脆就一巴掌先扇了过去,索性狠狠掉了那个傲气冲天的苍云面皮,并且狠狠瞪着张子然,用力摇了摇头。 这老头子之前就看不惯儿子对道宗那副奴颜卑膝的德行,此时自己正扬眉吐气,趁机便小小的暗中警告了张子然一番。 此刻,虎猩早就看出了端倪,它外边粗野,其实智力本就不低,只不过喉咙里横骨未化,不能口出人言而已。 小雨一时没有注意,虎猩刚刚解开了束缚,立刻就蹦起来老高,扬着一对利爪猛扑向苍云过去! “哎!不可。”小雨才一时疏忽,立刻反应过来是这孽畜打算报复那苍云,连忙一把拉住了虎猩,照着它的脖领子就是一拍。 虎猩感觉劲风拂过,原以为是小雨要用大力,立刻藏头裹脑打算硬挨这下,哪知道,小雨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一掌似挨非挨到它身体,便轻轻收了回来,只听小雨低低说道:“孽畜,你惹得祸还不大吗?还不快快离开……那道士根本不怀好意,你先离他远些,免得他再打你主意了!” 虎猩此刻心里顿时一暖,虽然它不晓事故,此刻也知道了小雨是真心护着它。随即低声唔噜噜的发出了阵低鸣,一对怪眼滴溜溜一转,冲着山外林子指了指,见小雨点头,立刻就转身跳出了人群,几个纵身便不见了踪影。 此时那苍云受了一个巴掌,反倒安静了下来。他把符箓收起,面无表情看向张子然把手张开,一言不发。 “嘿嘿!你这小道士,我老人家与你家师父赵玄一也是同辈论交,打了你一耳光,莫非你还要不服不成?”张好古本人与赵玄一确实是好友,自认为长辈高高在上,却不知这苍云道士原本就是个心胸狭小,阴狠毒辣的角色,这一番挤兑,反倒是为一家招来了无妄之灾。 “我这小辈自然不敢冒犯尊长,只是此事我必然要秉明老师,到时候自然有人与你理论!” 见张子然犹犹豫豫,却没有还剑的意思,苍云冷冷哼了一声,放了句狠话,扭头就要离开。 “慢着,你那兵器一并拿走,我张家不贪你的东西。” 张好古此刻已经消了火气,见苍云道士愤然离开,随即从儿子手里接过了长剑,一把抛了过去。 “就此别过!”苍云道士脸色变了几变,下意识把宝剑接过,终于还是长长出了口气隐忍下来,冷冷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不送!” 张好古一摆袖子,转头对着张子然重重哼了一声:“你这窝囊废,可真是让人把我张家看得扁了!” “父亲,原本就是误会,何必搞得如此尴尬?”张子然此刻却是只能苦笑,他何尝不想人前扬眉吐气,只是家里人丁稀少,哪里可以和人家豪门大派一较短长? “表叔也是老成持重的主意,舅公还是不要太过于苛责才是。”小雨见自己无形中又给张家惹了祸事,连忙过来打了个圆场,接着又道歉说道:“倒是小雨考虑不周,好端端给家里惹下了大祸了!” “诶……这件事与你无干,此事原由苍云所起,你由何必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那兽宠和法器可是你此次下山所得?”张子然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此事缘由,连忙追问道。 “唉!说来话长……” 小雨此刻已经是无法隐瞒,只好一一把经过讲述了一遍。 “噢……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一直郁郁寡欢,莫非是以为自己为家里召开了祸端?”张子然见小雨面色黯然心里有数,随即连忙开解道:“孩子,我且问你……那天关一众杀手莫非不该杀?” “自然是当********。” “那便对了……我再问你,你那恩师待你如何?” “传功授艺之恩,不敢或忘。” “好……我再最后问你,莫非你父母兄长可曾埋怨过你的作为?” “不曾,只是……”小雨欲言又止,张子然摆摆手又继续说道:“孩子啊!你可知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家仇起因于那些凶残宵小之辈贪婪所致,你之作为均是仗义豪侠所行,这滔天大祸根本与你无干,何况夜家一门只留了你这一根独苗,家族再兴全在你身,你当发奋图强,才不辜负了全家所系期望,万万不可自寻烦恼了……” 张好古此时也凑到了跟前,揽住小雨:“乖孙,我且问你……如今,你可是一心想要入那魔宗吗?” “这……” 小雨微微一愣,半晌才低低回答:“毕竟承蒙恩师传功授艺,小雨已然身在魔宗了。” “唉!自古仙魔不两立,你如今可是与我这一家也成了仇敌了?”张好古面带愁容,长叹了一声。 此时,张子然突然脸色大变:“父亲,小雨刚刚所施展那法门已经被苍云知晓,只怕是祸事马上就要临门了!” 017幽谷人家 张好古眉毛一立,这才要驳斥儿子的胆小怕事,突然远远一声仿如鹤鸣似的长啸传了进来! “不好!这个苍云牛鼻子竟然不是一个人?那个老不死的也跟过来了……”老头子转头看了一眼小雨,一招手把张阔海叫了过来:“阔海,却带你表弟到后山鹰嘴坪躲躲……愣什么!还不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好古双掌推出,顿时小雨只觉天旋地转一样,整个人已经被张阔海甩到了肩头,耳边风声呼啸,两旁只见无数虚影呼呼向后飞快飘过,等回过神来,自己早就已经到了一处悬崖的中间石台之上。 四下里张望,脚下是云雾缭绕,,这里已经是离崖顶不远,这石台是从峭壁上半截处深深开凿出的一处险地,那头顶怪石嶙峋仿若犬牙交错似的垂了下来,整个人倒仿佛就是在一只亘古怪兽的大口之中。 张阔海放下了小雨,左右看看从角落里扯出了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壶水和一些干粮,几本古籍,他一脸焦急地冲着小雨说道:“小表弟,我先到前面看看,你自己吃些东西乖乖在这里等我,这里地势险要千万不要乱走,待我去去就来……” 言犹未尽,高大的身躯已经像是大鹏展翅般跃起,轻飘飘落在了云头,眨眼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表……哥?”小雨被张阔海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里不由害怕这表哥有个闪失。哪知道伸着脑袋张望过去,只见那高大身躯轻若鸿毛似的,轻松离开不见踪迹。这才知道原来这表哥也是真人不露相的角色,而自己那些凡俗武艺压根也就和人家是天差地别。 知道自己的功夫远不可以自由进出这里,小雨只好按捺住焦虑心情,盘膝打坐在石台之上,静静等候消息。 他可不知道这一等,竟然足足守了半日有余也不见人来,心里烦躁,由不得站了起来在这台子上面来回转圈。一低头猛然看到角落那几本古籍,他心里突然一动:“莫非这是什么精妙的法术典籍?不如我先看看,也许从中参详一二,就能找到下山的办法……” 连忙跑过去,一把拾起了最上面一本,一看书名顿时觉得有些泄气——原来这是坊间常见的《道德经》,再拾起后边两本,心里更凉了半截,一本是评鉴诗词文章的《诗词鉴赏百篇》,一本是介绍山水的《华夏山海录》,都是常见文人用来消磨时间的普通册本。见到都是无用的东西,小雨顿时沮丧不已,身体发软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 “表哥呀表哥……你还真当我有心思看这些东西?亏你还特意给我找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后山和白鹿洞张家离了多远,眼前只是雾蒙蒙一片云雾缭绕,不辨东西南北,难得小雨在这山里住了不短时间,竟没有到过这处神秘所在。 煎熬着又过了一夜,直到昴日东升时候,始终不见人来,这时候小雨再也耐不住性子,于是趴到崖壁边上去张望着,只盼能找到一条下去的路来。 红日跨过了山间,金光四射照在了脚下,崖间那些雾气顿时如同滚汤泼雪似的一起散开,小雨这才发现原来这峭壁石台边左近暗处本就生了不少粗大的藤蔓,顺着条宽宽的裂缝一直蜿蜒曲折向下蔓延了过去,若不是刚刚好云开雾散豁然开朗,只怕他发破脑袋也不会想得到这里居然会有救命绳就在自己眼前。 主意打定了,小雨看明形势,沿着壁间藤蔓向下攀援。崖壁陡峻,他虽仗着火云决有成而力大身轻,却是仍费了不少的事才得以顺利到地,并且身上衣服还染了不少泥污苔痕,上下打量一下,暗思这等狼狈神气该如何见人的时候,“嗷!”的一下……忽听对面传来虎啸之声,只见两团金蓝色光华在隔溪林莽中若隐若现,仔细定睛一看,原来是比水牛还大的一条猛虎正朝自己这面发威怒啸,似要越溪扑来! 溪水潺潺,底下怪石尖锐,那只猛虎目光炯炯盯着小雨,虽然有所顾忌却仿佛不死心一样,不时发出了低低的咆哮之声。 小雨沿溪前行了几步,抬头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片竹林拦路,心中暗喜立刻继续往竹林中走去,要知道那条溪水虽有三四丈宽,决拦不住那猛虎。何况溪水又浅,再往身后一看,也不过只有十几丈谷径,便是绝壑,竹林已经是这幽谷的尽头,后退既然无路,又眼看那虎已由林莽中冲来,现出全身,正沿对溪和自己缓缓并行,双目放射凶光,好似在觅路想要越过来,不由得小雨心中发急,把防身宝剑连同玄尺一起取在手内,打算万一不成就要力敌大战一场。 忽然,前头箫声响起,声声清越响彻水云,引得林木萧萧落叶成雨,山风盘旋欲起。 那只猛虎原本已相好了地势,踞地发威正是待要飞蹿过来,刚刚震天价嗷的怒吼了一声,忽然这箫声一起,立刻好似受什么惊恐一样,当时便收势起立,连身回转,朝来路上蹿了回去。 只见山风大作,隔溪林莽似波涛一般起伏,过去时见一条虎影在里面出没隐现,其行如飞晴日当空,依旧竹树幽森,静悄悄不见人迹,转过曲折处,方才发现竹林里隐隐有房屋一角,原来相隔甚近,刚刚竟如未觉,这虎啸连连更也不见有一人走出,小雨心中奇怪,于是略微拂拭身上尘污,就着溪水略微洗涤,二次又往林中走去。 走进竹林,这才看清当中是一幢竹屋精舍,四围稀落落种着二三百竿修竹,绿荫清昼,悄无人声。由内外望,当中竹帘高卷,两旁轩窗洞启,室有琴书,陈设颇高雅,因在夏天,恐室中住有女眷,小雨不敢多看,便去帘外立定,将手一拱,低声问道:“可有主人在家么?” 小雨连问两句,无人回答。心里疑惑不由暗想:“此间既有猛虎,山谷偏僻纵然无盗贼不须闭户,可怎么连门都不关?” 他越想越奇,忍不住悄悄潜行往左边窗下,刚刚一探头,便惊退了回来。 原来里面竟是女主人的居室,靠墙一张床上,有一位年约花信的少妇正在午睡,玉臂微舒,云鬓欲坠,枕簟清凉,四外陈设又极华美,陪衬得室中人的睡态如花,丰神仿佛绝艳,小雨连连乍舌,深悔先前实在是过于地孟浪。 房间几净窗明,琴书罗列,还当是人家书房,自己贸然窥探,竟然有妇女卧在内里,所幸未惊醒了起来,否则岂不是易生误会? 小雨匆匆退出林外,正要另寻人家探路,远远又传来了一声虎啸,猛想起室中无人只少妇独卧在里面,万一此虎是由别处初次窜来的,主人尚不知道,我走以后,万一虎来,岂不受伤? 想到这里,小雨不由激动义侠心肠,便在林外高喊:“主人家……留意,隔溪有猛虎,快……起来!” 奇怪的是他连唤了数声,房里仍是未有人应答。 小雨暗忖:“师伯曾说,我气穴开通,已具基础,又学会了《火云决》,虽未真正试过,但一回忆来时所经削壁悬崖,平日休说纵跃上下,看去都觉眼晕,怎会走时那等容易?分明是功力大进体健身轻,假如照此情势,那只虎倒也不足惧。嘿嘿……平日自命义侠,如何见死不救?如今我反正没找到出路,何不守在林外?一则防护,就便还可以见到主人,向其探询。还有刚刚那箫声裂石穿云高亢有力,那虎不知是否是被箫声惊退,倒也甚奇怪。这里穷谷幽崖,只此一所房屋,照那陈设和四外风景,室中人或许是隐居山中的高人奇士,和我那舅爷一家有所瓜葛不如……嗯,不如等等再说?” 他越想越有理,便在林前临溪找了石块上坐下,想等这家男主人归来,探询一下。 直待了好些时,眼看日色偏西,天已不早,人也渐渐饥渴起来。 这人越是饥渴交加,就越是难忍耐。 小雨起身一看,溪水甚清,左近还有几株果树,山桃已熟,甚是鲜肥,便走过去,刚采了几个想要啃吃,忽听隔溪草动和野兽呼吸咻咻之声,定睛回顾,首先发现两团金蓝光,与先见虎目相似,跟着一条牛犊大小吊睛白额大虎正在从容起立,打了一个呵欠,伸一懒腰,忽然目射凶光,注定自己将身一抖,虎毛根根倒竖,猛张虎口,呼的一声怒啸,震得山鸣谷应,草木骚然一齐摇撼。 “莫不是要过来?” 小雨心中一惊,连忙拔剑待要迎御时,那虎倏地连身拔转,一跃数丈,由隔溪草树中往斜处蹿去。只见山风大作,草树如潮,虎影纵横,转瞬不知去向,声势比前还要猛恶惊人。 小雨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大口直喘…… 他先在溪旁坐候多时,毫未觉察,也不知是否那虎候在何处,不过总算运气;否则,两岸相隔较近,坐时背又朝里,假如那硕大猛虎骤然来扑自己,措手不及如何能挡? 想起刚刚,未免心里发寒,更恐怕猛虎潜伏待机而动,连忙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匆匆拿了山桃,回往原处守候左右观瞧。 眼看日影平西也没有人出现,小雨暗忖:“似此在这里呆等,等到几时?平白多耗了半日光阴,一事未办,连表哥他们一家消息俱不知道,也不知现在安危如何……早知如此,还不如四处看看撞撞大运呢!” 如今进退两难,既恐前见之虎过溪伤人,又想等主人回来探询路径,再见当地是一幽谷,越过前面似有一条出口,但俱与来路山口途向相反。 先在崖上遥望水复山重,并无人烟,此刻除非回上崖顶,翻山过去,虽然未必能找到途径,但总好过在这里干等要好得多? 这天又将近黄昏,万一天明前动手,误了事机,岂非是个笑话? “嗷!” “吼!” 同时,又听远远虎啸和异兽的怒吼,声如浪涛滚滚时远时近,猛地想起这里女主人尚在高卧,不由打消了离开念头便越发不敢走开了。 吃了一肚子山桃,口渴虽止了不少,哪知道腹中偏又饿了起来。 小雨忍不住起身往来张望,愁急过甚不禁脱口说道:“林中主人还真个奇怪,男主人再不回来,如还不醒,我说不得只好先走了。” “少年郎!你倒是忒没耐心哩……”咯咯一声娇笑,袅袅婷婷从林子里走出了一个少妇,正是刚刚午休的女主人在掩口而笑,媚眼如丝颇有些暧昧的表情。 “你……”小雨愣了一下,知道刚刚的一番话被她听了去,一张俊脸臊得通红,连忙结结巴巴申辩道:“你自己睡得香甜却不知有猛虎于侧……要不是我守着……你是险得很呢!” “你自家想当然要守着,不知道那猫儿是我家养玩耍嘛……”少妇撇撇嘴,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箫在嘴边哩哩呜呜吹了几声,上风口腥味扑鼻,一只斑斓虎立刻露出了首尾,绕着那妇人转了几圈,趴伏在地,那妇人身子一歪倒在那虎腰间,嘴角上扬微微露出一只酒窝,笑嘻嘻问道:“这回可知道是杞人忧天了?” “还真是你家豢养的野兽?啧啧……”小雨惊讶地咂咂嘴,正要赞叹忽然想起了初衷,连忙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客客气气问那妇人道:“原来如此……想来姐姐是山中的隐士高人……这……小子如今被困这山谷里,家里尚有事我急需到前面白鹿洞去,还请姐姐见告我路径……夜慕雨在这里给你施礼了!” “少年家……你……咯咯……你叫我姐姐?”那少妇忽笑得更加夸张,捂着肚子连腰也直不起来。半晌才擦擦眼泪说道:“你这小毛孩子倒是有趣,是哪里来的?” “眼下是在白鹿洞张家寄居,我是燕云听风阁夜家的子弟……”小雨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一脸无辜表情地把来历老老实实给讲了出来? “夜家?你是孤鸿还是慕云……莫非是老三慕雨?乖乖……你都成大人了!”少妇听到小雨的言语突然眼睛一亮,双手拉住了小雨上下一番打量,甚至一把扯住了他的脸蛋用力拧了两把。 “你到底是哪个……哎……别动手,你……放尊重些!”小雨被这妇人疯疯癫癫的模样吓了一跳,竟也一下子突然清醒过来,猛地向后一跳大声呵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