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天越》 第一章 缘起 元历十四年,赵王叛变,勾结北漠起兵天越,帝章率兵亲征 元历十七年,帝章崩,临终托孤于贤王宫忌与昌平侯修(xiu第一声) 元历十八年,贤王领兵与北漠大战,虽胜但身负重伤,三日后不治身亡 元历十九年,北漠投降,昌平侯遭奸人陷害,危在旦夕,死前代天子颁旨:世子宫铭掌摄政王一职,侯府侯嫮(hu第四声)监国,封太师,以拥新帝 贞丰一年…… 今年的雪着实有些大了,纷纷扬扬的落满了整片天空,厚厚的铺满了青石地板,似要将战争带来的鲜血与污垢埋葬,只剩下表面的圣洁。 远远的,能看到一个青衣女子撑伞缓缓而来,在白雪上走过,留下一串脚印。女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眉目清冷,冻的有些苍白的唇静静抿着,端的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她不紧不慢的走着,看似没有目的地,可脚步不停,目光坚定。 过了许久,才走到一间宫殿门口。殿外的侍卫一见连忙行礼:“太师。”这名青衣女子便是侯府侯嫮,前昌平侯之女,如今的一品太师。她微微颔首,脚下步子却不曾有半分停滞,径直进了殿门。 殿内有些苍凉,看着实在不像是一国之君住的地方,幸好庭院有一株红梅树,红梅正是开的最好的时候,如此一来,到也有几分情趣。 轻轻推开门,屋内没有点灯,帐帘也将屋外的阳光挡的严严实实,房间很是昏暗,若非侯嫮视力优于常人,怕是看不见那躲在角落里的小小的一团人儿。她慢慢走了过去,在离小人儿一步时,蹲了下去,伸出左手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小人儿:“陛下,微臣来晚了。” 小人儿微微颤抖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的头埋的更深,无声抗拒着一切。 侯嫮见状,手下的动作更轻:“陛下,臣名侯嫮,为陛下而来。” 小人儿慢慢把头抬起来,他有一双极耀眼的眸子,像盛了满天的繁星,只是被一层水雾掩盖,平白多了几分朦胧。 “陛下,臣是昌平侯之女,为陛下而来。”侯嫮清清浅浅的说道,右手掏出一条白色锦帕,细细的擦拭着小人儿脸上的泪。 小人儿止住了抽噎,大眼睛眨巴眨:“我叫姬辛,是天越的皇帝。” 侯嫮一愣,微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应当自称朕。”说着,将小人儿扶了起来。 姬辛似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那,我,朕叫姬辛,是天越的皇帝。”话音刚落,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宜。“我,我饿了。” “是臣的错,竟让陛下挨了饿。”侯嫮也不笑,扭头唤了小太监去传膳,回过头又严肃起来,“可别忘了,当自称朕才对。” “我,朕记得了。”姬辛点点头,小手抓住侯嫮的衣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侯嫮低头静静地看着他,她的陛下,今年只有八岁,却要担起一整个国家的责任,注定,是要一路坎坷。可她似乎忘了,她今年也不过十三,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不多时,小太监便领了一群宫女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吃食。 “陛下,用膳。”侯嫮拉着姬辛让他坐在了主位上,自己则立在一旁,“陛下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让宫女给你布菜。” 姬辛点点头,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皱了皱眉,略一思索:“你们出去。”话明显是对着太监宫女说的。 主子不待见,太监宫女们得了指示便退了出去。这时,姬辛才抬头看着侯嫮:“你能陪我一起吃吗?” 侯嫮愣怔了片刻,有些反应不过来,便听到低低的声音传来:“我不想一个人吃饭,我想父皇母后了……” 侯嫮的心猛的一抽,垂下了眼帘,低声应道:“好。” “真的?”姬辛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你坐这里!” 侯嫮顺着姬辛的意思坐了下来,却不动筷子,只是看着姬辛吃。 姬辛一口菜进了嘴,才发现侯嫮只是端坐着,不免有些气恼:“你吃呀!” 侯嫮看着姬辛,依旧没有半分动筷子的意思,淡淡的说道:“陛下,食不言。” 姬辛有些惊讶,虽说他向来随和,可除了父皇母后也没有人敢忤逆他。毕竟是皇家的孩子,如今还做了天子,骨子里的傲气是生来就有的,可还没等他发怒,侯嫮清浅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臣如今忝列朝中,任太师一职,便会担起应做的事,教导陛下诗书礼乐,安天越百姓和乐。陛下贵为九五至尊,臣受命坐下已是大不敬,何况与陛下同食。”侯嫮从椅子站起,行了一个跪拜礼,“先帝早前仙逝,无法给陛下过多助力,臣父授命于臣,臣自当以此为己任,陛下如今尚且年幼,还可教导,望陛下不要辜负先帝的苦心。” 说实话,这个时候姬辛脑子有点疼,本以为是个仙女姐姐,没想到是个司教姑姑,可他也很明白,他没有资格任性。 “朕知道了。”姬辛不满的嘀咕一句,然后就安静的吃饭,一顿饭下来除了碗筷磕碰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侯嫮知道他不开心,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看着地板,默默立在一旁。 她也有好久,未曾和爹爹一起用过膳了。从赵王叛变的那一天开始,那时候,她七岁,跟着剑奴一路奔波到了娘亲的故乡江南,才得已保下一条性命,却也因此,错过了见爹爹的最后一面。虽偶有书信往来,可终究七岁那年,是最后一面。她也疑惑,爹爹怎放心将天越放在她的手上,父女六年未见,他是对她放心,还是对自己过于信任? “朕吃饱了。”姬辛打断了侯嫮的思绪,“你在想些什么?” 侯嫮抬头:“在想今日该给陛下布置什么课业。”成功看到姬辛变黑的小脸,侯嫮才接着说,“不若就《六国论》。” “朕明白了。”姬辛黑着一张脸,两手在桌下揉尽了衣角,才别扭的开口,“你明天还会来吗?” “自然。”侯嫮点点头,看到姬辛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又加上一句,“明日检查《六国论》的背诵。” 这话一出,姬辛的脸更黑了,不满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无事,臣告辞。”侯嫮行了揖礼,便退下了。 天已经微微泛黑了,又或者已经黑了,只是因着遍地的白雪,透出了点白气。 侯嫮打开伞,用手接了雪,果然,还是冷的。也不做停留,便出了宫门。 第二章 剑奴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走着,侯嫮便在车上想着今后的打算。今日见了天子,虽说小小年纪便有几分威严,可终究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担不起大任。如此一来,她便要多费些心思了,也不知道那世子宫铭是不是个好相处的。贤王可亲是不错,可世子如何,便难说了。 还在想着,马车已经慢慢停下了。侯嫮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下了马车。侯府门口站着一个老妇人,一身藏蓝色的长衫,下面是米白的马面裙,头发挽着一个髻,每一根发丝都贴的紧紧的,看着就严肃干练。 “这么冷的天气,阿姥何必在门外等着。”说着快步走上前去,握住了老妇的手,“手都凉了。” “今日进宫可好?皇宫重地,剑奴不能进去,小姐可有受了委屈?”老妇一个问题接一个的抛出,生怕自家小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了欺负。 侯嫮抿嘴一笑:“阿姥就会说笑,我可是太师呢,谁敢欺负我?”说着扶着剑奴进了侯府,“再说了,我要是受了欺负,阿姥第一个不饶那人呢!” 剑奴拍了拍侯嫮的手:“话是这样说,可朝廷上那些人精,明里暗里可指不定会闹些什么幺蛾子来。真要受了委屈,还不是苦水自己吞。” “阿姥,”侯嫮转头看着剑奴,“我有分寸的。” “是是是,小姐长大了,能自己拿主意了。”剑奴笑着应道。 两人便这样说说笑笑的进了屋子。侯府的丫鬟不多,侍卫倒是不少,也正值这动荡的时期,每家每户都添了不少侍卫。 是夜,天已完全黑了,听雨阁里还有一丝微光。书桌上,点着两盏煤油灯,铺着一张极大的纸,侯嫮坐在椅子上,手执着沾了墨的笔,良久,才落笔。细细看去,纸上是一个个人名,却也看不出什么蹊跷。待到写完这些人名,侯嫮忽地勾唇一笑,也不说些什么,放下笔,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到纸上的内容,就去休息了。 冬日的天总是很晚才亮,侯嫮起身的时候,天还是昏暗的,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下了一夜的雪,院里青松都裹上了一声银装。推开门,哈了一口气,可以明显看到一团白雾。 径直去了前厅,剑奴已经在了,看到她便迎了上来:“早膳已经备好了,用过之后还是去宫里?” “嗯。”侯嫮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昨日给陛下布置了功课,今天该去看看。”有顿了片刻,“世子今日回京,也该找个时间商讨一番。” 剑奴打粥的手一顿,“是贤王家的世子?那孩子我倒是见过,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也是个不得了的。” “战场?”侯嫮有些不解。 “可不是。”剑奴一边帮侯嫮布菜一边说着:“贤王在时,那世子就一天到晚往军营里钻,后来贤王去了,他就跟着手下的副将一路攻打北漠。也不愧是贤王的儿子,武功谋略都是一等一的好,云商一战大获全胜,北漠能退兵,可有不少他的功劳。” 侯嫮吃了一口菜:“这般说来,近期倒是不用担心北漠会再起兵了。” “是也不是。” “阿姥这是何意?”侯嫮放下筷子,有些不解。 “小姐可看过侯爷留下的信?”剑奴不答反问。 “阿姥是说——”侯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眼低垂,苦笑一声,“难怪……” 难怪父亲要她监国,要给她太师一职,原先她还奇怪,朝中不乏元老,扶持新帝绰绰有余,何必再来一个她?又听剑奴讲了世子宫铭的丰功伟绩,心里更是疑惑,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她。封世子宫铭为摄政王是为了震慑北漠,而让她监国,明面上是扶持新帝,暗地里却是堤防世子谋逆。父亲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许久,侯嫮才重新坐在椅子上,右手揉了揉眉心:“是我大意了。” “小姐尚且年幼,一时想不到也是正常的。再说了,贤王一生忠君,世子也是英豪,侯爷只是多留了个心眼罢了。”剑奴暗暗叹了口气,侯爷何曾忍心让幼女背负一切,只是命有终时,唯一能信的,也只有她了。 “既然知道了,我日后自然会多些心思。”侯嫮回身拥住剑奴,“阿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么?” “剑奴会一直陪着小姐。”剑奴轻轻拍打侯嫮的背,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如何担得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等到侯嫮坐上了马车,摇摇晃晃驶向皇宫时,她的心情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 过了一晚,宫内的积雪已经被宫人打扫干净,青石板上还有些许水渍,不过已经不妨碍走了。 她照例进了殿门,却没有自己推开房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有个小太监走过来:“太师,陛下有请。” 侯嫮点点头,进了屋,行了跪拜礼,“给陛下请安。” “免。”坐在上座的少年帝王抬抬手,一言一行中已经有几分威严。 “是。”侯嫮行了礼,便抬起头来,“陛下,不知《六国论》读的如何?” 姬辛一听,原本笑眯眯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走下来,“太师亲自布置的课业,朕自然是完成了。”语气中不乏骄傲自满。说着便将整篇文章默背了一遍。“太师,我背的如何?” 侯嫮看着他,不免觉得好笑,“陛下背的无一错处。”果然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得了认可,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陛下可从中悟到了什么?” “这……”姬辛显然没想到侯嫮还有后招,一下子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看来陛下昨日并未好好研习。”侯嫮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一边的姬辛涨红了脸。 “先帝将江山交于陛下手中,陛下却无所为,无所谓。可对得起列祖列宗?”侯嫮一甩衣袖,走了出去,临近门口,“若是陛下不要这江山,臣想,北漠一定乐疯了!”说完,也不看身后人什么反应,直接出了殿门。 希望今日这个下马威有几分用处,就算他只有八岁,可这天越终究要他担负,他也是时候明白了。 侯嫮一路思索一路走着,路上也没有宫人拦她,等回过神来,已经身不知何处。 风吹过,天又隐隐下起了小雪,侯嫮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第三章 初见 侯嫮怔愣了片刻,却没有回头,等到脚步声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她才慢慢扭头看向身后,一瞬间,溺进深渊般的眼里。 “京中盛传侯府有女,学冠天下,本王只当是百姓夸大了,如今一见,才学不知如何,这相貌,倒是真真的好!”来人一身红袍,端的是妖孽非凡,衣服上绣着云纹,却是用了黑色的丝线,此时他的嘴角正略带挑衅的轻轻勾起,一双眼上下打量着侯嫮,实在说不上是个君子。 侯嫮半分不肯吃亏,微微侧头躲开他的视线:“摄政王也是出乎本太师的意料,不理朝政,只论这风花雪月!” 宫铭一听,倒也不恼,只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太师这般严肃,可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也不会废了你王府的粮食,摄政王大可放心。”侯嫮整整衣袖,低头斜着眼睛看他,忽地低声一笑,“倒是摄政王,年逾二十,府中还只有自己一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宫铭勾起的嘴角有些僵硬,眸光带着点点幽暗,“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猫儿……” “倒也不是,只是,本太师终究不能让人小瞧了去,不然,外人会认为,这天越朝廷上下,都是好捏的柿子。”侯嫮抬头,清浅一笑,“你说对吗?摄政王。” 宫铭笑着点点头,这十三岁的太师,还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不声不响,就把自己和她绑在了一起,看来确实是有几分真材实料。只是如果只有这点本事,还是不够看呀。 “摄政王今日回京,怎么也不知会本太师一声,本太师好给你接风洗尘。”侯嫮拨了拨鬓发上的雪,状似不经意的说道:“雪大了,可要去躲躲?” 宫铭抬头望天,轻笑一声,“不必。” 侯嫮点点头,也不知是应了他的不必接风洗尘,还是不必躲雪。只是微微颔首低眉,“既然如此,本太师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侯嫮转身离开,步履稳健,宫铭笑了一声,眉头微挑,看着前方离开的人,笑容一点一点凝固,然后,带出了半分冷冽。 希望你有趣一点,可别那么早,就死在那群人手里。 回头那一瞬间,侯嫮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背后冷汗淋淋,眉眼低垂,这个贤王世子,如今的摄政王,比她想象中要更难对付。也不知道将兵权放在这样的人手里,是对还是错? 侯嫮心不在焉的走着,心中思绪万千,却也没有诉说的对象。她如今要教导天子学业,内要匡扶天越,外要抵御北漠,还要防着朝廷上赵王的余孽,更要分出一份心思盯着宫铭。这份监国的官,还真是不好当呢。 伸手揉了揉眉心,还未放下,就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男童声音:“太师。” 侯嫮回过头,姬辛一路小跑着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一个个口里喊着陛下,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摔倒。 姬辛一路跑来,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更亮了,盛满了夏日的艳阳,亮的惊人。他跑到侯嫮跟前,才堪堪停住了脚步,“太师。” 侯嫮无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锦帕,细细地擦拭着姬辛发上的落雪,“怎么出来也不打把伞?”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太监递上一把油纸伞,侯嫮接过,撑开挡住了这满天的白雪。 姬辛手中抓着那条白色锦帕,嘴巴嗫嚅了一下,开口:“太师,是朕错了。” 侯嫮撑着伞,眺目望向远方:“陛下何错之有?” 姬辛抬头看着侯嫮,伸出手揪了揪她的衣角,试探的说道:“朕没有完成太师布置的课业。” 侯嫮回头看向姬辛,直看的姬辛有些发慌,“陛下是觉得错在自己没有完成课业吗?” 姬辛直觉回答不对,于是他摇了摇头,眨巴眨巴大眼睛:“太师,朕错了。” 侯嫮看着他,丝毫不理会姬辛的认错,良久,久到姬辛感觉腿都麻了,才轻声说道:“陛下没有错,是臣错了。” 是她的错,竟天真的以为这八岁稚子能助她一臂之力,能担起管理朝政的大责,能让她,不那么累。 姬辛愣了一下,连忙摇摇头:“不对不对,是朕的错。”又慢慢低下头,“朕知道,朕是个不合格的皇帝,什么也不会,让太师失望了……” 侯嫮红唇微启,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左手揉了揉姬辛的头。她以为他不懂的,没想到,他都明白。他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他还那么小,先帝就走了,没教过他处世谋略,却要他担起一整个天越,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太师,朕以后会好好学习的,会努力做个好皇帝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姬辛摇着侯嫮的手,一脸恳求。 侯嫮勾唇一笑:“陛下要记得今日说的话,要好好学习,要当天越的明君!”等你足够强大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嗯。”姬辛重重的点头,“太师,你给我讲讲《六国论》,好不好?” 侯嫮点点头,牵着姬辛缓步前行,朱唇微启:“从历史情况看,六国灭亡的原因并不是“赂秦”。六国的失败,主要是政治上保守,因循守旧,不重视改革,不能坚持“合纵”政策去对付秦国的“连横”政策,被秦国远交近攻的手段各个击破……” 声音渐渐的小了,这时角落里才慢慢走出一个人,红袍耀眼,五官精致又不显女气,他望着渐行渐远的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嘴角蓄着一点笑意:“《六国论》?倒是有趣。”也不知是说姬辛,还是说侯嫮。 第四章 上朝 天蒙蒙亮的时候,侯嫮就醒了,揉了揉眼睛,带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便起身下床。虽然天有些凉意,侯嫮却不急着穿衣,而是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站在了书桌前,右手轻轻拂过写满名字的宣纸,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书桌,双眼紧闭,过了许久,才睁开眼,带出万分光彩。满意的勾唇一笑,这时,门外传开了剑奴的声音: “小姐可起身了?” 侯嫮收回放在桌上的手,转身走向衣橱,“阿姥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剑奴走了进来,“小姐怎么只穿了中衣?外面还下着雪,担心着凉了。”说着急忙把侯嫮推到床上,又用被子捂的严严实实。 侯嫮好笑的摇摇头:“阿姥,屋子里烧着地龙呢,哪里会冷?” “多注意一些总是没错的,女孩子家家可千万不能受了凉。”说着,走到衣橱前,“小姐今日要穿什么?” “朝服。”侯嫮不假思索的说道。 剑奴愣了片刻,打开衣橱,将那件一品大臣的紫色的朝服拿了出来,捧着衣服走向侯嫮,“小姐今日要开始上朝了?” 侯嫮起身,“陛下登基已有十日,不管怎么说,都该见见这班朝臣了。” 剑奴服侍着侯嫮穿衣,“小姐勿怕,侯爷生前与人良善,大臣们该不会刻意为难你的。” “正是因为爹爹与人良善,他们才要刻意为难我啊。”侯嫮浅浅一笑,“前朝向来不适合女儿,他们只怕想着,逼急了我,让我回家,别掺着这趟浑水才好。”顿了顿,“更何况,朝政一事,岂是父辈有恩,便可以网开一面?” “小姐长大了,剑奴说不过小姐。”剑奴慈爱的摸了摸侯嫮的头,“今日还是梳桃心髻?” “圆髻。”侯嫮垂了眉眼,又抬头看着剑奴,“这样显的老成一点。” 剑奴拿梳子的手一顿,眼里带了几分心疼:“小姐还从未梳过圆髻呢,也不知道好不好看。”说着,手中动作不停,一会儿,便给侯嫮梳好了头发。 镜子里的少女眉眼如画,正是豆蔻梢头二月春,却梳着一个既不符合年龄的圆髻,看起来极为别扭。剑奴眼中的心疼似要溢出来,侯嫮弯弯嘴角:“阿姥手艺真好。” 剑奴忍住了眼泪,强颜欢笑:“是小姐生的好。”原本这个年龄的女儿,谁不是一头双丫髻显得活泼可爱,偏只有自家小姐,梳着及笄女儿的发型,如今到好,直接就是圆髻了。 “阿姥,我不后悔的。”侯嫮转身拥住剑奴,“爹爹用命守下的天越,我一生都为它而存在。” 剑奴疼惜的抚着侯嫮的脸,“剑奴相信小姐。” 马车摇摇晃晃走到宫门口,侯嫮撩开帘子下了马车,还未站好,身后便传来试探的声音: “昌平侯府?” 侯嫮闻声回眸,来人同样一身紫色朝服,手执玉笏,约莫四十五岁的年纪,一身正气,剑眉星目。 “林丞相。”侯嫮对着来人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林鸿皱了皱眉,“胡闹!”左右看了看四周,见此时只有自己二人在这儿,便接着说:“你还真打算来上朝?” 侯嫮勾着嘴角,点点头,“我自为一品太师,理应来上朝。” 林鸿紧绷着脸,“侯府小女,这可不是过家家,趁着现在还没人,赶紧回去。” 侯嫮看着林鸿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林丞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林鸿有些气愤,“你是知道朝廷上杀人不见血?还是知道君心难测?听老夫一句劝,赶紧回去。你爹让你当太师,可不是让你送死来的。” 侯嫮有些暖心,这位林丞相,是真心的为她好的,只是,“本太师自然知道,昌平侯将太师一职予我,是为了教导新帝,安天越和平。” “胡闹!”林丞相气的吹胡子瞪眼,“你现在马上回侯府,我就当没看见,晚了大臣都来了,你想走也走不了!” 侯嫮抿抿嘴,深深的行了一个揖礼,抬头,“晚辈自知林丞相是为了晚辈,朝廷险恶,赵王余孽未除,北漠虎视眈眈,何人不知?只是国难当头,晚辈不愿违父命,也不能违父命。林丞相好心晚辈无以为报,愿守天越安平。” “你,你……”林鸿手指直颤,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修兄有一个好女儿啊!” “有林丞相,也是家父之幸,天越之福。”侯嫮眉眼带笑,这位林丞相,果真如爹爹所说一般,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别恭维我,这上朝可不是会说两句好听的就行了。”林鸿整整衣冠,“丫头啊,这朝廷,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干净,结党营私,自古以来便存在。更别提这其中还混着赵王的余党,就是你知道了是谁,也不是想除就除的。” “晚辈明白。”侯嫮点点头。 这下林鸿又来了气:“你明白什么明白!”不经意瞥见侯嫮带笑的眼,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姑且算你明白了,今日上朝,做好你的太师,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提,知道吗?” “晚辈知晓了。”侯嫮又好脾气的点点头。 就这样,在林鸿的一字一句叮嘱和侯嫮的不时点头中,两人一路走向太和殿。就在两人的说说笑笑中,身后传来一声: “林鸿!”端的是中气十足。 林鸿回头,看见来人笑了笑:“司马老儿!”又回过头对着侯嫮介绍,“这是司马大将军。” 司马震大步走来,双眼瞪的极大,怕是夜间会吓坏小孩。 “林鸿,今日来的这般早!”司马震说话的声音很大,险些震坏了侯嫮的耳朵。 “可不是,新帝第一天上朝,是该早点。”林鸿也是习惯了司马震的大嗓门。 “哈哈,你这老小子原来也知道体贴新帝了!”司马震哈哈大笑,可是苦了一边站着的侯嫮。 “诶,这女娃娃哪来的?”司马震这时才看到一旁的侯嫮,“你老小子不厚道啊,上个朝怎么把女儿都带来了!” 林鸿一愣,连忙解释:“这可不是我女儿,这是修兄的女儿,你可别害我。” 司马震也是一呆,再仔细一看侯嫮身上的紫色朝服,一拍脑袋,“昌平侯家的丫头?” 侯嫮见状点点头:“司马大将军。” 第五章 上朝2 “哈哈,昌平侯府的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司马震一拍脑袋,那声音大的侯嫮都替他疼,偏着他自己皮糙肉厚一点感觉没有。可是话音一落,司马震也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紫色朝服,哦,这女娃娃穿紫色还挺好看,诶,不对!怎么是朝服! 司马震这回是真的瞪大了双眼:“你,你怎么穿着朝服?” 侯嫮一愣,看着司马震这实打实的惊讶,也有些疑惑,这司马大将军,未曾见过圣旨?不过还是体贴的回了一句话:“穿着朝服,自然是来上朝的。” “上朝?你一个女娃娃上什么朝?”司马震快人快语,末了,才反映过来,“哎呦,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这丫头可是太师呢!”说着,又哈哈哈笑起来,“你这女娃娃不得了,今年才十三,可是天越最年轻的官员啊!” 天越民风开放,对女子并没有过多束缚,甚至也可以当官上朝,先帝在世时,户部郎中便是当今林丞相的胞姐,只可惜赵王叛乱,林郎中也不幸以身殉国。只是天越女子当官虽不在少数,可是如侯嫮一样年纪之小,官职之大的,别说天越,就是加上北漠和案国,也是闻所未闻。这也是为什么林鸿如此担心的原因。若是侯嫮再多上十岁,又是昌平侯的女儿,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确实,年龄太小,不说别人,就是一直尊敬侯修的林鸿也不相信侯嫮能担此大责。 侯嫮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来上朝的人已经渐渐多了,三三两两的结伴而来,都望着侯嫮这边小声议论。虽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无外乎是对她的评价,什么年纪小不懂事,什么把上朝当儿戏,或许还会扯上她父亲,聪明了一世,临了却做了这样糊涂的一个决定。 侯嫮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她也管不到这些官员是怎么想的,只要他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贪污,不勾结营私,不做对不起天越的事,怎么看她,她是无所谓的。而且,她乐意听这些老头子们讨论,不然,怎么揪出赵王余孽呢? 只是侯嫮不放在心上,可不代表林鸿会无动于衷,他看侯嫮一言不发,以为她是伤心难过,连忙安慰她:“丫头啊,别听这些人瞎说,年龄可不是当官的标准,古有甘罗十二能拜相——” “林丞相,晚辈会证明自己!”侯嫮说这句话的时候铿锵有力,眼中自信满满。 林鸿有些恍惚,好想是二十六年前,只有十六岁的侯修也是这样,在一众质疑的声音中说了这一句话,就是那时候开始,侯修成了先帝最敬重的臣子。如今,修兄,你的女儿也是如此吗…… 林鸿有些感慨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老夫等着你证明自己!” 一旁的司马震拍了拍林鸿的背,险些没拍出内伤来,“这磨磨叽叽的,林鸿,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林丞相,该上朝了。”侯嫮提醒道。 “对,上朝。”林鸿点点头。 于是三人结伴而行,径直走向太和殿。 “上朝——”太监的声音有些尖锐,九岁的小皇帝一身龙袍一步一步走向龙椅,走向那个万人艳羡的位置,走向那个满是责任的位置。 姬辛明显很紧张,他的手攥的紧紧的,腿也不自觉的打哆嗦,可是他面上冷静十足,叫人看不出半分虚实。昨天,太师告诉他,这是他第一次上朝,也是她第一次上朝。他是这天越的皇帝,不能有半分胆怯,而她,要帮着他守住这天越,所以,她也不会害怕。 姬辛坐在龙椅上,目光扫向下方行礼的众位官员,突然,便与侯嫮的目光对上,心里不由得就踏实了。嘴角轻轻上扬,“众卿平身。” 话音落下,众位官员才直起腰板。天越向来善待官员,平日上朝,只要行揖礼便可。 姬辛看向侯嫮,见侯嫮起身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心里窃喜,身体也稍稍放松了些。朝着一边的小太监点点头。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说实话,新帝第一天上朝,还是个九岁的小儿皇帝,就是真有什么事情,也怕是处理不好。只是今天情况确实有点特殊。 “臣请奏。”右排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瞧这年纪不过刚刚加冠,看着应该是哪家的贵公子。 侯嫮扭头一瞥,刘思刘侍郎,父前兵部尚书,本来也应该是承蒙父荫的贵公子,只是父亲也死在了与北漠一战中。 “陛下,郡南来报,近期冰雹灾害严重,作物损失惨重,百姓也不堪忍受。”刘思话音刚落,殿中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往年遇到这样的事,朝廷直接拨些银两下去就好了,若是再严重些,也不外乎派一两个官员去看看就可以了。可是今年不一样,与北漠一战刚刚结束,国库空虚,别说拿去赈灾,就是维持皇宫正常开销都有些困难,哪里还有什么余钱。就算是号召官员们捐点,战打了六年,谁家不是百废俱兴,急着用钱的时候。如此一来,这事儿,还真真棘手。偏着你也不能装作不知道,郡南若是乱了,指不定案国就会落井下石。 姬辛显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可要他想办法,对不起,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办法,只能用太师交给他的万金油了,“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众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刘思又提了一句:“陛下,臣蒙父荫,在城外有几处宅子,倒是可以卖了换些银两。” 姬辛点点头,“刘侍郎有心了,只是这些,怕还是不够。” 林鸿略一思索,也走出一步,“陛下,臣家中也有些许古董书画,若是变卖了,也能换些钱财。” 侯嫮皱了皱眉,若是一个简单的郡南赈灾都要朝廷大臣自掏腰包,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可是,既然不能自己出钱,那么……侯嫮突然有了主意,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她冲着上方的姬辛点点头,姬辛便知她已有了主意。 于是,“诸位大臣这份心思难得可贵,只是朕今日有些乏了,明日再议。” 说着,离开龙椅,一边的小太监跟着喊上一句:“退朝——” 林鸿愣了一下,怎么说退朝就退朝了。这小皇帝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回头正要和侯嫮分享一下,有瞥见侯嫮嘴角还未收回的笑意,马上来了精神:“丫头,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第六章 上朝3 侯嫮勾唇一笑:“林丞相都没有什么好方法,晚辈又能想出什么呢?” 林鸿也是一呆,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我可是觉得你这丫头鬼主意多的很,只怕是,不肯告诉我这个老头子罢了!” 这是,站在另一边的司马震也走了过来:“怎么,昌平侯家的女娃娃是有法子了?” “方法?呵,小小女儿口出狂言罢了!”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语传进众人耳里。 林鸿顿时脸色不太好看,“钟尚书这是何意?” 说这话的真是吏部尚书钟仁山,细长的眼睛,不时闪过几下精光,瞧着便是一个老狐狸。只见他讥笑一声,“呵,字面上的意思。林丞相莫不是太久没上朝,这点话也听不懂?” “钟尚书,话说出口,可是要负责任的。”林鸿的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本尚书可是哪里说错了?”钟仁山摇摇头,“唉,想我天越人才济济,竟要一个小女儿指点,真是可笑。” 侯嫮听着这话,倒是半分也不恼,这心性跟她父亲是像了个十成十,浅浅一笑,“钟尚书智敏上师,自然是不用我这个小女儿指点,只是本太师愚钝,还敢问郡南一事,钟尚书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侯嫮这话说的巧妙,先是夸了一番钟仁山,又贬低了自己,看似是害怕退缩,实则把钟仁山放在了一个高台上,更绝的是,侯嫮问的是解决的办法,而不是对此事有何看法。 钟仁山显然也明白了话中的环环绕绕,冷笑一声,看向侯嫮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看着侯嫮对上自己的目光不躲反迎,也有几分惊讶,“解决的办法我自然是有的,只是,就怕说了,你也听不懂!” “钟尚书不说出来,晚辈听不听的懂倒是无所谓,就怕有人认为,钟尚书在装大尾巴狼——” “你!”钟仁山一时语噎,“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女娃。”甩甩袖子,满不在意的说道,“如此本尚书就提点你一番,京中富商!” 林鸿一听,再略一思索:“京中富商……妙啊,妙!” 侯嫮点点头,这个钟仁山,还真有两把刷子,看来这尚书也是当的名副其实。 “怎么,太师,可懂了?”钟仁山看向侯嫮,语气藏不住的骄傲与轻慢。 “钟尚书这法子确实不错,既然如此,郡南一事就劳烦尚书大人了。”侯嫮微笑着就把一个担子抛给了钟仁山,末了还补上一句:“相信钟尚书一定能把事情办妥的。” 这下换成钟仁山脸一黑,咬牙切齿的说:“自然。”说完,一甩衣袖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丫头啊。”林鸿看着侯嫮,一脸欲言又止。 “林丞相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侯嫮看着林鸿,浅浅一笑。 “其实,钟尚书这个人就是这样,”顿了顿,“他只是说话不好听,但心肠,是极好的。” 一边的司马震一听就不干了,“林鸿,你老是为他说话,也不看看他今天是什么德行,也得亏女娃娃性子好,要是碰着我,非给他个苦头吃!” 林鸿看着司马震,一脸无奈,“你啊你,也不知道这脾气是怎么从军中活下来的。” 侯嫮弯腰行了一个揖礼,“晚辈承蒙林丞相和司马大将军的护爱,只是晚辈也知道分寸,倒是让二位费心了。” “修兄对我多有关照,只可惜……”林鸿长叹一声,“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侯嫮眉眼低垂,情绪有些低落。 “哎呀呀,你们两个真是的,这都聊了多久了,再不回府,我家那位可是要杀过来了。”司马震大声说话,硬生生冲淡了有些悲伤的气氛。 侯嫮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抬头说道:“今日还要给陛下授课,林丞相和司马大将军慢走。” “那我就先走了。”林鸿点头应着。 拜过揖礼后,侯嫮就离开太和殿径直走向姬辛的住所紫宸殿。刚刚走进殿门,一个小太监就走了过来,是最经常跟在姬辛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太师,陛下有请。” 侯嫮点点头,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行了礼,“回太师的话,奴才叫小德子。” “德治?倒是个好名字。寓意不错。”侯嫮扭头多看了他一眼,倒不像是小太监,这通身的气派,有几分太监总管的样子。说完,也不理会过多,走向内殿。 “陛下。”进了屋子,规矩的行了一个揖礼,还未等她起身,姬辛就跑过来一下子环住她的腰。 “太师太师,我今日表现的可好?” 侯嫮身子一僵,轻轻的推开姬辛,这才轻声说道:“尚可。” “噢!”姬辛开心的一跳,兴奋的样子让侯嫮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只是—— “今日郡南一事,陛下可想好应对的办法了?” “这,这……”姬辛一下子焉了下来,抬头看看侯嫮,又怯怯的低下头,“不是,不是大臣们想办法吗?” “胡言!”侯嫮大声呵斥,面色冷凝,竟比那天还要生气。 姬辛一听侯嫮语气不对,鼻头发酸,泪水就想流下来,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侯嫮瞧见了姬辛的小动作,心下也有些不忍,但还是强迫自己冷声说:“若是事事都有大臣解决,天越要你这个皇帝有何用!或者,你就当个傀儡皇帝!” 姬辛今天也是第一次上朝,自己都怕的要死,很何况要他处理朝政,这么越想越委屈,眼泪终于忍不住留了下来。 侯嫮看着姬辛流泪,更是恨铁不成钢,“为帝王者,当明辨是非,若是大臣随便给你个方案,陛下就直接照办吗!” “不,不是,应该自己再看一遍。”姬辛强忍着眼泪,抽抽噎噎的说着。 “若是方案不可取,陛下又当如何?”侯嫮不给姬辛喘息思考的时间,接着问道。 “应当驳回,采纳建议,集优而成。”姬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小模样看着着实可怜。 第七章 教导 侯嫮半分不为所动:“既然要集优而成,为帝王者,怎可不懂如何处理朝政?” 姬辛这时才扬起小脸,不大的脸上满是泪水,眼睛也肿的跟胡桃一样,“太师,是朕错了,朕会好好学,太师不要生气。” 侯嫮心下一软,轻轻叹了一口气,掏出锦帕细细擦拭着姬辛脸上的泪水,“都当皇帝了,怎么还这般爱哭?” “太师,你,你不生气了?”姬辛小心翼翼的攥着侯嫮的衣角。 “不,还生气!”侯嫮拂开姬辛攥着自己衣角的手,“陛下贵为天子,这般作为实在不和礼数。” 姬辛后退一步,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把眼泪忍了回去:“朕知道了。” 侯嫮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还是自己太心急了。挑了挑眉头,示意姬辛坐在书桌前,这才缓步走过去,“郡南一事,陛下可知根本问题在哪里?” 姬辛垂眸深思,良久,才抬起头:“郡南有冰雹灾害,非人力所能控制,既然不能控制,百姓受了灾,朝廷自然是要拨款援助的。”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侯嫮。 “不错。”侯嫮点点头,示意姬辛接着说下去。 “太师,既然拨款能解决,为什么今日没有大臣提起,反而……”姬辛有些疑惑,不解的看向侯嫮。 侯嫮笑了笑,也不说原因,而是,“陛下可以再仔细想想,今日大臣们说了什么。” 姬辛歪着头想了想,今天刘侍郎提及宅院,林丞相说到了古董书画,可以拿来换些银钱……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太师的意思是,朝廷没有过多的银钱去救济郡南!” 侯嫮笑着点点头,“不错,这也是为何大臣们面色难堪的原因。”又从桌上拿起一只笔递给了姬辛,“既然国库空虚,郡南又需要救济,那么钱便是关键。”等到姬辛接过了笔,侯嫮才接着说:“陛下可有办法得到这笔银钱?” 姬辛拿着笔,沾了点墨,又抬头看了看侯嫮,这才郑重的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富商! 侯嫮嘴角微微上扬,“陛下的想法倒是和钟尚书一致。富商一事钟尚书已经去办了,陛下可以放心了。” 姬辛这才又开心的笑起来。 一边的侯嫮内心却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希望钟尚书一切顺利,不然等她出手了…… “太师,你在想什么?”姬辛看着发呆的侯嫮忍不住问出声。 侯嫮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看着纸上的富商二字,轻声问道:“若是无法从富商那里得到银两,陛下又该如何?” 姬辛大大的眼睛微眯,仔细想了想,“抢!” 侯嫮一愣,忍不住轻笑出声,话是这样说不错,可怎么抢,也是个费脑筋的问题呢。 “陛下准备如何抢?” 姬辛歪着脑袋看着侯嫮,思虑片刻,“当然不能派官员去抢。可以找一个借口,让他们把钱交出来,然后再派官员抚慰他们。” 侯嫮点点头:“此法倒是可行,不过却并非上策。” “那太师觉得,怎样做才是上策呢?”姬辛抬头看着侯嫮,“朕觉得这法子就极好。” 侯嫮也不看姬辛,她的陛下啊,是块璞玉,只是稍加打磨,便展现出了自己的光彩,如今,更是知道质疑她了…… “若是这般,富商们难免心中有疙瘩。上策嘛,自然是要他们心甘情愿的把钱交出来,还觉得自己得了便宜。”侯嫮低头看向姬辛,“臣这般说,陛下可知臣打算如何做?” 姬辛看了一眼侯嫮,低下头,许久,才抬起头,面色有些难堪,“朕不知道。”说完,鼓着腮帮子头低下等着侯嫮的责骂。 过了很久,姬辛也没等到侯嫮的责骂,疑惑的抬头,就看见侯嫮眉眼温和的看着他。太师真好看啊,他这样想着。没来由的,他的脸就有点红,心脏也扑通扑通跳的极快,手心紧张的冒汗。 第一次见到太师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姐姐很漂亮,有一双清亮透彻的眸子,肤容胜雪,是一个极温柔的人。虽然她会很凶的教导他,可他知道她是为他好。或许他不知道治国之道,可对人心的分辨,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 “你在害怕什么?”侯嫮轻声问道,“你觉得我会责备你。”前一句的疑问,后一句确实笃定。 “朕太过愚笨,太师要责骂也是应该的。”姬辛抿了抿嘴,说出这样一句话。 侯嫮伸手欲要揉一揉姬辛的头,只是手抬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慢慢的放下,转过身,背对着姬辛才开口说:“陛下今年才八岁。” 姬辛点了点头,也不管侯嫮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 侯嫮呢,似乎也不在意姬辛的回答与否,只是自顾自的接着说道:“陛下可知臣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弯了弯嘴角,“在学习治国之道。呵,多么可笑,八岁的女童学习治国之道?”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觉得万分苦涩。 “太师……”姬辛起身离开书桌,上前一步靠近侯嫮,却没有伸手拉她的衣袖。 “陛下,臣不后悔。”侯嫮回过身看着姬辛,笑容清丽淡雅,“陛下呢?可觉得厌倦?” 姬辛看着侯嫮,也扬起了嘴角,一字一顿地说:“这是姬家的江山,是父皇留给我的念想,朕与天越同存。” 姬辛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给了侯嫮多大的震撼和勇气。他的双眼那样明亮,侯嫮突然觉得,把这一生都献给天越其实也没什么。百姓和乐,夜不闭户,若是天越如此,她一个女儿家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陛下,是天越之幸。” 姬辛有些羞涩,红着脸小声应着,“有太师,是朕之幸。” 侯嫮一愣,摇摇头,我从来不是你的贵人,陛下…… 第八章 算计 侯嫮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姬辛倒是有心要留她下来一起用膳,却被侯嫮以于礼不和的理由拒绝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她留下来难免会让人误以为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更何况,今天明明是新帝第一天上朝,可是摄政王,却从头到尾连面也没露过。是为了避嫌?还是在打什么算盘? 思绪至此,侯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连桌上摆着的菜肴也顿时都没了胃口。 “小姐又在担心什么?”剑奴缓缓走到侯嫮身后,伸出手帮她揉着太阳穴。 侯嫮叹了一口气,双眼疲惫的闭上,“阿姥,今日上朝,摄政王未到。” 剑奴帮侯嫮揉捏的手一顿,又恢复了正常,“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侯嫮睁开双眼,眼中神色莫辨:“希望如此……” 剑奴眉眼低垂,看着侯嫮,“菜有些凉了,可要换一桌?” 侯嫮摇摇头,拂下剑奴帮她揉捏的手,“今日刘侍郎请奏,郡南冰雹灾害。”回头看向剑奴,“如何还能铺张浪费?往后的菜色阿姥看着办就好了,够吃便可。” 剑奴有些不同意,小姐如今还在长身子,怎么能少了吃食?可她还是点点头,只是日后,少不得她亲自看着了。 “陛下很是聪慧,就算没有我,也能处理好朝政。” “先帝的皇子,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剑奴轻声应和着。 侯嫮起身,“我倒是不担心陛下,也不担心朝廷大臣,漠北也还要好几年休养生息……”抿了抿唇,“阿姥,我担心的是那个贤王世子,如今的摄政王宫铭!” 剑奴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侯嫮,一言不发,朝廷上的事情她懂得不多,也没办法给侯嫮更多意见,但是她知道:“小姐,摄政王如今还未娶妻。” 侯嫮一愣,睫羽轻颤,“还未娶妻?如此,甚好。”抬头看向剑奴,“是爹爹告诉你的?” 剑奴低头,“老爷临终前,交给剑奴一些锦囊……”看了一眼侯嫮,又接着说道:“今日小姐前去上朝,剑奴依着指示打开了一个。” 侯嫮重重的坐在椅子上,眼中晦涩难懂,“爹爹好算计。” 剑奴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侯嫮。 侯嫮坐在椅子上,眉眼低垂,许久轻笑出声,“爹爹不愧是天越的第一军师……”起身,步伐却有些踉跄,随手拂开剑奴想要扶她的手,“阿姥,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剑奴顿住了想要上前搀扶的脚步,看着侯嫮脚步轻浮的走出厅堂,心下不忍,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侯嫮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听雨阁,径直走向了卧房里的书桌前。那张写满名字的纸还在,墨迹已干,也容不下更多的字。侯嫮纤细如青葱的手指在这些名字上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划过,最后,停了下来—— “你可会怨我?”轻轻出声,不知是在问谁,也得不到那人的回应。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侯嫮从床上翻身坐起,双眼不见刚睡醒的迷茫,反而一片清亮透彻。看向一边的书桌,垂了眸子,思虑片刻,唤了剑奴:“阿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剑奴手端铜盆走了进来,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才走向床,看着侯嫮,“小姐。” 侯嫮也不看剑奴,依旧望着书桌,良久,“今日去贤王府拜访,阿姥差个小厮去递拜帖。” 剑奴点点头,似是猜到了侯嫮想要做什么,走向书桌,拿起一早放在桌上的拜帖,转身就要出门—— “阿姥!”侯嫮突然出声叫住了剑奴。 剑奴脚步一顿,回头,一双有些浑浊的眼就那样看着侯嫮,似乎,在逼她做什么决定。 侯嫮面色发白,抿了抿唇,最后,“没什么。” 剑奴微微颔首,带着拜帖就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侯嫮好似整个人都没了骨头,瘫倒在床上,面色也是苍白的可怕。她生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自小就智多计繁,爹爹也说过,要扶持新帝成功稳住天越,算计,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不一样啊,她从未见过那个女孩,却这样草率的决定了她的一生。那个女孩,她不是政敌,也不是绊脚石,更不是北漠的奸细,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人去牵制宫铭,就被她算计了……何其无辜…… 等到剑奴回来的时候,侯嫮已经梳洗完毕,头发松松垮垮的挽了一个堕马髻,看着显得成熟了几分。 “小姐,已经差小厮去贤王府了。”剑奴走至侯嫮跟前,微微屈膝。 侯嫮放下手中的木梳,左右照了照镜子,“阿姥,我今日这身打扮,在你看来,是几岁模样?” 剑奴仔细的看了看侯嫮,才出声道:“最是女子二八年华,只是……” 侯嫮摇了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出神,“面容的稚嫩用粉黛即可掩饰,只是我身量未长,倒是显得滑稽可笑了。” 剑奴眉头一皱,似是不赞成侯嫮的话,只是最终还是没说一个字。 侯嫮起身,“阿姥,今日去贤王府,我一人便可。” 剑奴眉头一拧,“不可!”看着侯嫮,眼中是不容质疑的决绝,“摄政王宫铭性情如何,无人知晓,小姐如今贸贸然前去贤王府,已是犯了大讳,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老奴如何向老爷交代!” 侯嫮看着剑奴,面上也是一片坚决,“阿姥也知宫铭个性难料,如果我们二人都去了,就是出了事,也无人可助!”说着轻轻走上前去,抱住了剑奴,“阿姥,我知道你心疼我,所以你才要留下来,做我的后盾……” 剑奴伸手轻轻拍打着侯嫮的背,却一言不发,最后,还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老奴明白了……” 第九章 拜访 侯嫮站在贤王府门口的时候,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手脚冰凉。摄政王宫铭手握天越百万兵力,今日这场谈判,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太师,摄政王有请。”朱红的大门被打开,管家领着一众侍卫在门边排成两列,态度端的是毕恭毕敬。且不说宫铭此人性情如何,单单礼仪方面,确实做的无可挑剔。 侯嫮微微颔首,迈过门槛。贤王府的门槛似乎都比别家高了一些,大概是因为满门习武,不在乎这一寸两寸的区别。这是下马威么?侯嫮心里想着,把门槛做高了,是有意警告别人,贤王府不是好进的么? 贤王府很大,起码比侯府大。大抵是因为多了可以训练的校场,也可能是因为侯府人丁稀少,所以才把侯府建小了。 “太师,摄政王就在前面,老奴就不过去了。”管家停下步子,对着侯嫮说道。 侯嫮微微一笑,点点头,“管家辛苦了。” 那管家低下头,“太师真是折煞老奴了,”又接着说道,“老奴先告退了。”语落,屈着膝行了礼,就离开了。 侯嫮抬头看向前方,看着,是一条通往花园的路,大抵是没有岔路口的,不然贤王府上的管家也不会放心让她自己一人前往。 思绪至此,侯嫮也不做多想,一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一边缓步前行。 拐过一个弯,就看见了一身玄衣的宫铭。不同于初见的红袍让人觉得他肆意妄为,玄衣着身,让侯嫮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不是京城的贵公子,也不是受了父荫的无知小辈,而是在战场上真的厮杀出来的战士,他今日所享受的,皆有往日血汗可寻。这样一个人,真的能是她掌控的了的吗? 宫铭转身,看着面前不过到他胸口的侯嫮,轻声一笑,“太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其实侯嫮的身量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出挑,只是宫铭自小练武,再加上她只有十三岁,所以看着还是小了许多。 侯嫮定了定心神,才仰头与宫铭对视,“摄政王昨日未上朝,可是有什么事情?本太师忧心不已,前来看望一番。” 宫铭唰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凛凛寒风中扇着扇子,着实奇怪的很,只见他挑眉轻蔑一笑,“本王不去上朝太师都忧心不已了,若是上了朝,”冷哼一声,“太师只怕是难以入眠了!” 侯嫮眼瞳一缩,似是没想到宫铭竟如此直接的挑破了这其中缘由,心中惊骇万分,可脸上依旧是眉眼弯弯,“摄政王心思灵透,本太师佩服。”语音一转,“既是如此,摄政王也该知道本太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宫铭弯了弯嘴角,合上手中的折扇,“太师大可放心,这天越江山,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帮它换一个姓氏!” 侯嫮轻轻松了一口气,双眼一眯,透出几分狐狸般的狡黠,“天越江山摄政王没有兴趣,不知美娇娘摄政王有几分想法?” 宫铭拿着折扇的手一顿,好笑的看着侯嫮,“这可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女童能说出的话。” 侯嫮弯着嘴角,“摄政王大可认为是朝中同僚的关心。” 宫铭上前一步,看着侯嫮的眼睛,轻笑一声,“若是太师想要找一个女子牵制于我,可以直接找陛下下旨。”转身背对着侯嫮,“想来太师贵为天子之师,一道赐婚圣旨应该不难讨要!” 侯嫮眉眼流转,是说不清的风华,“本太师倒是忘了,摄政王年逾弱冠,府中确实是缺了一位女主子。”满意的点点头,“摄政王放心,本太师会启禀陛下,为摄政王觅得良缘。” 宫铭双眉一挑,礼貌的鞠了一个躬,“如此,就有劳太师了。” “既为同僚,有何言谢。”侯嫮微微侧身避开宫铭的鞠躬,“若是摄政王无事,本太师就先回府了。” “太师慢走,本王还有要务在身,恕不远送。”宫铭左手执扇,指向贤王府的大门方向。 侯嫮微微颔首,今日的目的达到了,她自然不会在这贤王府多待上片刻。转身离开花园,这摄政王,真有这么好说话?还是说,有什么后招在等着她? 等到侯嫮离开,宫铭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中一抹杀意划过,好一个太师,竟然想往贤王府中插人,胆子倒是挺大! 这是,暗处走出一个人影,“主子,要不要属下——”那人右手划过脖颈,竟是想要杀了侯嫮。 宫铭双眼斜睨看着他,“不必了,一个她,还翻不起什么浪花。”顿了顿,“再说了,侯叔叔当初在军中对我多有照拂,他的孤女,不仅不能杀,还得护着。” 人影也是一怔,“主子,这天越太师真是侯爷亲女?” 宫铭冷笑一声,“本王也没想到,她真的敢!”语音刚落,又嗤笑一声,“倒是忘了,侯叔叔的女儿,又怎么会是无能之辈呢……” 再说侯嫮出了贤王府就看到剑奴等在一边,虽是冬日,可正午的太阳依旧热烈的很,剑奴的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急的。 “阿姥,你怎么在这等,不是说了我会自己回去的吗?”侯嫮心疼的拉着剑奴的手,有些冰凉,看来额上的那些,也是冷汗了。说着,两人都进了马车。 “老奴实在是放心不下。”剑奴拍拍侯嫮的手,“今日可顺利?” 侯嫮把头靠在剑奴的肩上,“阿姥,摄政王说他没有谋反之心,我看得出来,他没有骗我。”闭上眼睛,“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剑奴低头看着侯嫮,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我到底还是用了爹爹给的法子。”侯嫮轻声一笑,睁开眼睛,“阿姥,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命有天定,是那位小姐与摄政王有缘,怨不得你。”剑奴摸着侯嫮的头发,“说不定,摄政王就是那位小姐的良人呢!” 侯嫮把一整个人埋进剑奴的怀中,声音闷闷的传来:“希望如此……” 第十章 赐婚 侯嫮进入紫宸殿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她马上会见到天越的小皇帝,然后急匆匆的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没有人告诉她这样做是否正确,她只知道,为了天越江山安稳,她没有别的选择。 “太师。”小德子路过殿前,看到了站在梅花树下的侯嫮,行了礼,却没有得到回应。“太师?”又唤了一声。其实,当侯嫮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应该自行离开,只是他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看到侯嫮恍惚的神态,竟然会想要将她唤醒,他觉得,这样的神态不该出现在太师的脸上。 侯嫮一惊,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太监,收回思绪,“德治。有事?”前一句是肯定句,后一句是疑问句。 小德子很开心,他没想到尊贵的太师还能记得他的名字,而且德治两个字叫起来很是好听,好像他也是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个太监。太师给足了他面子,可他却不能因此得势,人不是这样做的。 “太师,天凉,陛下还在殿内等候。”他还想说些别的什么,可是他只能说这些。 侯嫮点点头,走向内殿,快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到小德子还在原地看着她,“天凉,注意身体。” 小德子一愣,连忙低头避开侯嫮的目光,直到侯嫮进了内殿,才敢抬头。期间或许眼中有泪光闪烁,可谁会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侯嫮进去的时候,姬辛正在练字,书桌旁有一个小太监在磨着墨。姬辛明显是用了心的,连侯嫮进来也没有发现,墨发扎成一束,用一根红绳绑着,多了几分少年的不羁。 侯嫮朝着磨墨的小太监摇摇头,让他别打扰姬辛,又示意他出去等,自己则是站在了书桌旁,接过小太监的活计,右手轻轻磨起墨来,余光看向姬辛写在纸上的内容——是一份朝中官员的名单,竟和她书桌上的那份有几分相似,名字官职一列排下,旁边用小字做了细细的标注。 姬辛又粘了几次墨,直到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才放下笔,拿起那张纸,轻轻吹了一口气。大大的眼睛微微眯着,看着这张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才出声,“今天的墨磨的不错,有赏!” “陛下想赏臣什么?”侯嫮这才应声。 姬辛回头,看到侯嫮惊喜的站起来,“太师!”又看了看桌上的砚台,“今日的墨是太师磨的?” 侯嫮垂眼低笑,“看陛下如此认真,不好多做打扰,磨墨一事就由臣代劳好了。” 姬辛放下手中写满字的纸,看着侯嫮,“太师想要什么?” 侯嫮双手负于身后,小脸认真,一本正经,“天越百姓一生和乐!” 姬辛一愣,笑的分外灿烂,耀眼的胜过夏日的骄阳,“好!” 侯嫮看姬辛这般开心,心情也好了许多,摄政王宫铭一事带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姬辛很高兴,也说不出为什么,好像只要看见太师,他的心情就会异常的好。明明太师会布置课业,会责备他,可他就是想待在太师身边。 “太师,为何那日上朝摄政王未到?”姬辛突然想起那日上朝摄政王不在,有些疑惑,于是开口问道。 “陛下希望他做实了摄政王的名头?”侯嫮不答反问。 姬辛摇摇头,“朕不是三岁稚儿,朝中官员众多,也有太师一旁辅助……”突然停下,脑袋一歪,“那为何还要摄政王一职?” 侯嫮嘴角轻扬:“不只是摄政王一职,其实太师一职何尝不是多余?” 姬辛抿了抿嘴,看着侯嫮,“太师才不是多余的。” 侯嫮有些惊讶,她以为姬辛会问他为何多余,没想到……不过也不放在心上,“自古以来,监国与摄政有一便可,为何我朝出现了两位?” 姬辛低头思虑片刻,又抬头看着侯嫮的双眼,“牵制。” 侯嫮点点头,“可摄政王手握重兵,臣不过一届女流之辈,谈何牵制?” 姬辛显然也明白这点,龙袍下的手攥的紧紧的,一言不发。 “臣今日前来,是为了摄政王的婚事。”侯嫮看到姬辛有些疑惑的眼神,微微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摄政王年逾弱冠,至今尚未婚配,臣,想为他求一个恩典。” 姬辛看着侯嫮,固执的想要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可侯嫮却一昧的躲着。 “是哪家的明珠?” 侯嫮垂眸,扯出一抹苦笑,“兵部侍郎刘思的妹妹——刘温雅。” 姬辛的大眼睛眨了眨,“太师想求一份圣旨。”本是想问的话却是轻描淡写的陈述出来,似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侯嫮没有回答,只是睫羽轻颤,掩盖了其中神色。 “朕明白了,明日会有人去颁旨。”姬辛突然觉得有点累,他以为太师是个好人,却也不想原来她也是会算计人的么……也对,贵为一朝太师,如何能不懂算计。 侯嫮依旧垂着眼,“明日陛下派人去宣旨时,可否先路过侯府一趟?” 姬辛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侯嫮一眼,“太师想做什么?” “给刘小姐添些嫁妆。”侯嫮轻轻出声,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姬辛嗤笑一声,看向侯嫮的目光带着一丝嘲讽,“朕知道了。”看着侯嫮站在那里,莫名就觉得有些碍眼,“朕今日乏了,太师改日再来!”说着,也不理会侯嫮,自己径直走向了内室,“小德子,进来伺候!” 小德子从门外急匆匆的进来,看到还站在原地的侯嫮,顿了顿脚步,“太师,陛下今日或许心情不太好,太师见谅。” 侯嫮摇摇头,原就是她的不是,说什么见谅,倒是惹了笑话。也不说些什么,轻扫了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埃尘,也出了内殿。 小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转身进了内室。 第十一章 圣旨 “小德子,你说,是不是人,都懂得算计?”姬辛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一个茶杯,左手臂靠在茶桌上,左手托着腮,脸上带着一抹失落。 刚刚走进内室的小德子一怔,站在了姬辛身旁,这才说:“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姬辛也不看他,双眼盯着茶杯,眨也不眨,“真话如何说,假话又是怎般?” “若是假话,”小德子一顿,看了一眼姬辛又低下头继续说道:“总有一天陛下会见到一个不会算计的人。” 姬辛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那真话呢?” “只要是人,难免会算计……”小德子轻声说着。 姬辛手一松,茶杯掉到了桌子上,茶水溢出来,湿了衣袖。 “只是算计二字,端看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小德子也不急着收拾桌上的水渍,只是把未说完的话说完。 姬辛双臂交错,把头埋了进去,闷闷的声音传来:“朕知道她这样是为了谁……”声音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低迷,“是朕让她做的,可是朕还怪她,是朕不好……” 姬辛很明白侯嫮为何要给摄政王找一个美娇娘,是为了牵制摄政王,也是为了更好的保住他,如果没有他,她不会这样做,所以,是他让她做的。 “太师不会怨恨陛下。”小德子犹豫片刻,斟酌着说出这一句话。 姬辛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抽了抽鼻子,“她不会怨恨朕,”又把头埋了进去,“朕是扶不上墙的泥巴。” 小德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他也觉得陛下今日做的不对,但是他有什么资格说呢?宫里最忌讳这点,管了别人的闲事,就算陛下宠他,也不是这样做法。 等到姬辛平复了心情,天已经有些黑了。冬日的天总是黑的特别快,有太阳的时辰总是短的让人害怕,就像你觉得快乐的时光,永远都是不长的。 小德子就这样站在姬辛身旁,等着天一点一点黑下来,他就可以以传膳为借口,劝劝那个帝王,别再难过。 “陛下,该用晚膳了。”终于等到了用膳的时间,小德子酝酿了一下语气,用着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口吻说话。 姬辛抬头,感觉脸有点干,是那种流了泪,泪又干了的干,黏糊糊的,很不好受,他想,他以后不要在哭了,眼睛疼,脸也不好受。可是以后哭不哭,谁又说的准呢? 轻轻的答应了一声,又把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睛睁的大大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多时,宫女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放在桌子上,姬辛皱了皱眉,“不是说了饭菜从简吗?” 小德子微微屈膝:“陛下,太师说陛下还在长身子,万万不能短了吃食。” 姬辛愣了一下,点点头,坐到饭桌前,看着面前的菜肴,右手轻轻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前的青菜,放入口中,机械般的嚼着,也不说一句话,一顿饭下来,寂静无声。 用过晚膳后,姬辛扭头看着站在一边的小德子,吩咐道:“磨墨!” 书桌前,姬辛手执狼毫,在空白圣旨上静静写下几行字。写完后迅速把圣旨卷了起来,扔给了一遍的小德子,丝毫不见害怕字迹晕开,让人瞧了无法辨别,“明个,找个太监去宣旨!” “是。”小德子接了圣旨也不多问什么,比如去哪里宣旨,可还要带些别的东西前去?宫里做太监,嘴是一定要管好的。 姬辛转身背对着小德子,“也不知道摄政王是不是那刘家小姐的良配。” 小德子抿了抿嘴,才接着姬辛的话继续说:“贤王一生专情,府中只有贤王妃一人,想来,摄政王应该也是不差的。”小德子想着,倒是前不久有幸远远见过那摄政王一面,薄唇桃花眼,这样的人最是无情也最是痴情,就是不知道,是哪位了。 “朕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姬辛挥挥衣袖,走进了内室。 小德子微微曲膝,就退了出去。走出殿门,殿外一片清冷,红色的灯笼映着漆黑的天空,令人说不出的压抑,像姬辛和侯嫮的心情,也像这天越如今的状态。 第二天一早,小德子就带着两份圣旨去了贤王府和刘家。其实大可以找个小太监去,这种活,吃力不讨好,还可能得罪了摄政王。可是他心里就是有一种想法,一定要去,没有任何理由。 可他终究也没看见摄政王,听王府的管家说,是去了城外驻军的地方,约莫着四五天才能回来。于是这份圣旨也只是交到了贤王府管家的手里。 倒是在刘家,他见到了那个被赐婚的刘家小姐刘温雅。娉婷袅娜的走过来,一举一动都能看出有极高的教养,新月眉,含波眼,笑起来是真真的风情万种。就是听到自己被赐婚了,面上也是一派波澜不惊之态。 等到小德子走了之后。 刘思看着刘温雅手中的圣旨,想要安慰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刘温雅看着哥哥刘思,抿嘴一笑,可谓是闭月羞花,“哥哥是舍不得妹妹?可妹妹大了,总该嫁人的。” 刘思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刘温雅牵着刘思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也跟着坐在一边,“哥哥应该也知道,圣旨是谁下的。”说着话,手中动作不停,熟练的烫杯,泡茶,“只要他一日没有谋反之心,妹妹就是京中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就算他谋反了,”沏茶的动作一顿,“只要哥哥是从龙之臣,上面的那位,也会给妹妹一命。”将茶递给刘思,“哥哥,茶好了。” 刘思接过茶,轻抿一口,“若菀青(刘温雅的字)为男,侍郎一职,便不是我了。” 刘温雅俏皮的眨了眨眼,“哥哥言重了,那位,才是真正的了不得。” 刘思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她目前尚无建树,教人如何信服?就是今日这法子……” 刘温雅又倒了一杯茶给刘思,“今日这法子如何了?可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一点也不因为被人利用而有丝毫不满,反而平心静气的认真做评价。 刘思端着茶杯轻笑一声,“那位身边有一个老仆,”轻啜一口,“听说自小跟在昌平侯身边,想来这办法,是那老仆教的。” 第十二章 猜测 刘温雅略有思索的点点头,若是昌平侯身边的人所教授,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那位真的没点本事?这她可是不信的。虽说她从未见过昌平侯,却也知道他的故事,一个被称作天下第一军师的人,可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将天越葬送在一个小女孩手里。同样的,若无万分把握,他也不会把天越交到他女儿手中,所以——那位,绝非等闲之辈。 轻笑着喝了一口茶,“哥哥,可莫要低估了他人。” 刘思放下手中的茶杯,“那位送来的礼,说是给你做陪嫁的嫁妆,菀青以为如何?” 刘温雅眉眼流转,看着茶杯里天青色的茶水,“不过是拉拢罢了……”轻笑一声,“我也觉得奇怪的很,怎么就选中了我呢?” 刘思起身:“我在朝中为官,兵部侍郎一职虽非位高权重,但胜在有实权。”无奈的摇摇头,“摄政王手握重兵,总要有人牵制。选我刘家,再合适不过了。” “她就不怕我们倒戈?”刘温雅疑惑。 刘思回头看着刘温雅,“你会吗?” 刘温雅一愣,反应过来后笑出了声,“是的了,我不会,哥哥也不会。” 这是一段辛秘,刘思的父亲刘世当年与北漠一战中,身负重伤,由于赵王余孽作祟,当时军营中只剩最后一份药材,可是好巧不巧的是宫铭也恰巧受了伤,理所应当的,最后一份药材给了宫铭。虽说三日后新的药材就送过来了,可刘世却因为发炎高烧不退最终去世。刘家众人也明白这不是宫铭的错,可不管怎么说,总是有几分关系的不是吗? 兄妹两人正各自有思量的时候,一个青衣小厮急匆匆的走来:“少爷,小姐,太师大人来了。” 刘思一愣,看向刘温雅,却引来刘温雅灿烂一笑:“哥哥看我作甚?还不快去迎接太师?” 刘思抿了抿唇,“菀青该知道,太师前来,到底为何。” 刘温雅抿嘴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好哥哥啊,就算太师是为了妹妹而来,可妹妹不过女儿一个,身上既无功勋也无封号,在太师面前,能说上些什么呢?” 刘思这才反应过来,“倒是我忘了……”顿了顿,“菀青,当真愿意嫁给摄政王?” 刘温雅别过头不去看刘思,“哥哥说笑了,嫁不嫁这件事,从来就不是妹妹所能决定的。”右手轻轻拨弄着散落的鬓发,“就算我说不愿意,哥哥还是有法子让我乖乖上花轿的,不是吗?” 刘思闻言默了,看着前方刘温雅有些瘦弱的身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确不是一个好哥哥,不仅没有保护好他的妹妹,还要亲自推她进火坑。 “哥哥,我会幸福的。”刘温雅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只是背对着刘思的清丽的脸上缓缓流下两道泪。 刘思喉结滚动,右手突然重重的拍向一边的石桌,声音之大,吓坏了一旁的小厮。 快走到花园的侯嫮听着这巨大的声响不由得脚步一顿,心底微微一抽,面上却似笑非笑的望向带路的小厮,“看来今日刘大人心情不太好,本太师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好了。” 小厮惊慌的正要拦住侯嫮解释,那边的刘思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走了过来,“太师。” 侯嫮微微颔首,嘴角轻轻勾起,“刘大人今天心情不好?还是……”看着刘思的双眼,“刘小姐心情不好?” 刘思轻笑着摇摇头,“倒是让太师笑话了,只是府中仆人失了规矩,下官责罚一二罢了。” “下人犯了错,交给管家便是,刘大人国之栋梁,如何能耗费心思在这上面?”侯嫮笑眯眯的看着刘思,“刘大人,你说对吗?” “太师说的是。”刘思稍一躬身,“冬日花园寒凉,太师还请移步前厅。” 侯嫮点点头,顺着刘思的指的方向走在前方,“刘大人可知,本太师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刘思埋首跟在侯嫮身后,“下官愚昧,还请太师明示。” 侯嫮双眼不可见的微微眯起,“刘大人可别妄自菲薄,本太师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朝中的事情,还是要仰仗大人们。” “太师贵为昌平侯之女,其父有天下第一军师之称,想来虎父无犬女,太师也自是人中龙凤。”刘思不动声色的将侯嫮的试探不留痕迹的驳回去,还隐隐嘲讽了一番,不说侯嫮此人如何,却大肆夸赞昌平侯的丰功伟绩,其中的意思也不外乎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受了父荫的小丫头,想来二字更是讽刺十足,昌平侯的女儿自然该是珠玉,可她侯嫮如何,谁知道呢? 侯嫮闻言也不恼,只是心道这朝中果然没几个简单人,一个个心思缜密,说一句话九曲八弯,偏叫人猜不透其中真意,却也不好发火。 “刘大人真不知道本太师今日为何而来?”侯嫮也不管他先前的话是奉承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接着问到。 刘思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侯嫮,“下官斗胆,太师可是为了舍妹前来?” 侯嫮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刘思,她身量未长,不管跟谁站在一起总是矮了几分,索性她也不太在意这个,只是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刘大人觉得我是为令妹前来?” 刘思心下咯噔一声,有些不安,听着这语气,似乎不是? 侯嫮轻笑一声,“本太师与刘小姐素未蒙面,刘小姐也不曾有功名在身,刘大人怎么会觉得本太师是来找刘小姐的呢?” 刘思心里有些慌乱,这个太师果然不是好捏的柿子,只是面上不显,故作懊恼,“是下官想叉了,以为太师是个女子,要找舍妹说几句体己话。” 侯嫮斜着眼睨了他一眼,“本太师今日来,是跟刘大人打个招呼,三日后,本太师,要去城外的骁骥营一趟。” 刘思双眼危险的眯起,“太师去骁骥营作甚?” 侯嫮也不看刘思,“本太师替陛下去看看我天越的好儿郎,怎么,本太师不能去?”回头挑衅的看向刘思。 第十三章 守心 刘思急忙低下头,避开侯嫮的视线,“太师说笑了,骁骥营太师自然是能去的。”刘思有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侯嫮,又连忙低下,“只是骁骥营中多是不知礼仪的士兵,若是冲撞了太师……” 侯嫮一挑眉,“刘大人觉得本太师是个黄毛丫头,怕我吓哭不成?”轻嘲一声,“刘大人大概忘了,本太师,也是见过血的。” 年仅七岁的侯嫮在剑奴的保护下,一路从上京奔波到江南,正值战乱,兵匪横行,侯嫮一路走过不知见了多少人的血,刚开始还会怕,还会揪着剑奴的衣角不放,可到了后面,见多了,也就麻木了,左右也是要她性命的人,她又装什么菩萨心肠呢?岂不可笑。 刘思愣了片刻,看着侯嫮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到侯嫮又微笑着叫了他一声,刘思才回过神来。是的了,昌平侯之女,年仅七岁,在一个老仆的保护下孤身一人回到江南母族,怎么说,都不应该是个等闲之辈,是他一时大意,只揪着年龄不放。 “太师巾帼英雄,倒是下官见识浅薄了。”刘思稍一鞠躬,此时前厅已在前方,问道:“下官府中也无好茶,不知云顶尖峰太师可喝的惯?” 侯嫮摆摆手,“不了,今日前来不过是知会刘大人一声,这茶——”抬头看了刘思一眼,“刘大人还是自己用!” “太师何时出发?下官也好打点一番。”刘思接着问道。 侯嫮整整衣袖,“不必了,本太师此次只是前去探望一番。”笑望着刘思,“刘大人也是事物繁多,就不劳烦你了。” 刘思也不再劝侯嫮,想要一个人去骁骥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太师,要搞些什么幺蛾子! 侯嫮心里也知道刘思心里是打的什么小九九,只不过这件事的确该她亲自出马,若是成了,今后在朝堂之上,她也不会太过被动。太师这个官职说着是好听,监国也像是极了不起的人,可她很明白,自己说白了不过孤女一个,朝中那些老狐狸若是顾忌着她父亲的余威还能给她几分薄面,若是撕破了脸皮,她手里一无兵权,二无营党,真真下场是连渣都不剩。父亲生前门客众多,非说要保她一命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天越,会怎样呢?百年之后,她又该如何去见父亲? 送走了侯嫮,刘思才缓步回了书房,他确实没想到,今日侯嫮前来竟分毫不谈刘温雅与摄政王的婚事,是不在意,还是太自信?她去骁骥营,又是想要做什么?刘思突然发现,他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女太师了,该说真不愧是昌平侯的女儿吗? 等到侯嫮出了刘府大门,才惊觉不知何时起天已下起了雪,她立于门前,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一时没了主意。 “太师!”身后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侯嫮回头望去,来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手上也拿着一把。侯嫮年纪虽小,却也明白什么是倾城之姿,瞧瞧,眼前这位,不就是一个倾城的大美人? “下雪了,太师若是不嫌弃,这把伞先将就着用。”说着,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侯嫮。 “多谢!”侯嫮接过刘温雅手中的伞,道了声谢,便撑开伞,转身不欲多言。 刘温雅也没想到侯嫮竟然只是道了谢,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就要离开,垂了垂眸,颇有微词。 走了有一小段路的侯嫮却是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刘温雅,“守心。”留下二字后,继续向前走着。 其实两人之间已经离的有些远了,所以刘温雅并不知道侯嫮说的,究竟是守心,还是守信,还是两者皆有?若是守信,是在提醒她,别忘了自己是牵制摄政王的棋子。若是守心呢?是告诫自己千万守着自己的心吗?那少女太师倒是多虑了,她怎么会丢了心? 刘温雅还是自嘲的摇了摇头,如今这天越啊,算是半个乱世,她一个女儿家,出嫁前有父兄荫蔽,出嫁后有夫君恩泽,更别说最上面那位还盯着这两府的一举一动,就是生着不乐意,起码活着不是? 等到侯嫮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也是,刘府到侯府终究是有一段距离的,侯嫮也乐的在街上慢悠悠地走回去,看看战后百姓的生活,也得好好想想过几天去骁骥营该仔细些什么。 进了厅堂,便看见剑奴正在摆着饭菜,显然是刚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 “阿姥怎么知道我到了?”侯嫮笑着拥住了剑奴,“难道阿姥有预知能力?” 剑奴回身勾了勾侯嫮的鼻子:“当老奴是个神仙不成?不过是叫了小厮在门口守着,看见你来赶紧摆桌便是。”说着拉着侯嫮去一旁的盥盆洗了手,又仔细拿白布帮她擦拭干净。 “阿姥这样宠我,日后宠坏了可如何是好?”侯嫮笑兮兮的看着剑奴,“到时候别人都会说,侯府有女,不能自理。” “倒是让他们说去,”剑奴示意侯嫮坐下,边说话边给侯嫮盛着汤,“我家小姐是要做大事的人,天天在闺阁里琢磨着伺候人是个什么道理?” “再说了,老奴在您身边,大可放心咯!”将一碗鸡汤放在侯嫮面前,“鸡是府中的樵夫上山捉的野鸡,可不是铺张浪费。” 侯嫮接过鸡汤拿起调羹尝了一口,鸡汤很鲜,加了野蘑菇,带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这鸡汤味道真好,阿姥也尝尝?” 剑奴笑着摇摇头,“小姐是贴心不假,可老奴一把年纪了,这鸡汤可喝不得,要折寿的咯。” “阿姥自己做的鸡汤,为何喝不得?怕不是在哄我?”侯嫮不依了,小嘴儿撅起,透出几分女儿的娇嗔。 剑奴好笑地摇摇头,她家小姐啊,就算是换上了朝服,在朝堂上与着年过半百的朝臣们对峙,可这骨子里,不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 “这野鸡汤是用江南那边的方子熬的,老奴是真喝不了。” 第十四章 谈话 “下次鸡汤可别再用方子熬了,”侯嫮又喝了一口,“阿姥要知道,过补则虚呢!” “是是是,我家小姐啊,说什么都对!”剑奴笑着应到。“小姐今天特地去了趟刘府,可是有什么发现?” “刘家小姐确实生的一个好相貌,想来摄政王该是喜欢的,”拿着盛鸡汤汤勺的手一顿,“阿姥对城外的骁骥营了解有几分?” “小姐想去看看?”剑奴帮着侯嫮布菜,往碗里夹了一块小排,“骁骥营老奴知道的倒是不多,只是这天越武将多数出身骁骥营,那摄政王从前不也是骁骥营的一份。” “若是从骁骥营中选人提拔,给予兵权,阿姥以为如何?”将剑奴放在碗中的小排吃下,侯嫮问道。 “法子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其中变量太多。”剑奴摇了摇头,“单纯制衡,倒也还好,只要忠心便可,假使想要收回,少说十年时间,还得提防北漠来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侯嫮喝了一口汤,“确实是难,何况摄政王年纪尚轻,哪那么容易从他手里抢东西。不过,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放下汤勺,“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何非要收回兵权亦或制衡,摄政王看着,着实不像小人。” “为何这般做,小姐心里该是清楚的,”剑奴问道。“不再喝点汤?” “爹爹说过,欲即雨,春雨绵绵固然喜人,可却不利庄稼。”侯嫮浅浅叹了口气,“如今的天越经不起半分试探,必须把所有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多欲亏义,多忧害智。小姐想的太多了。”剑奴缓缓说道,“老奴倒是觉得,不防赌上一把,看看这摄政王是否能护住姬氏的天越江山。” “阿姥,这个任务是父亲亲手交到我手上的,我不能赌,”侯嫮握住剑奴的左手,“不能出一点差错!” 剑奴脸上表情微妙,却终究没说些什么,只是右手轻轻摸了摸侯嫮的脑袋,“小姐放心去做,老奴在您身后呢。” “阿姥,我会做到的,不管是什么挡着这条路。”侯嫮微微一笑,目光坚定。 侯嫮向来说到做到,今日也是一语成谶。 “过几日,阿姥陪我去一趟骁骥营。我想想去看看。”双手托着下巴,“希望偌大的骁骥营,能找到我要的那个人。” “骁骥营人才济济,小姐不必过分担忧。”剑奴安慰到,“与北漠一战刚刚结束,天越百废俱兴,还不用太担心朝廷纷争,该多关心民生才是。” “说起这个,前几日郡南来报冰雹灾害严重,又是国库空虚……”侯嫮摇了摇头,有些惆怅,“确实是多事之秋啊……”随之轻笑一声,“不过吏部钟尚书倒是真如爹爹信中所言一般无二,毒舌智多,心高气傲,可是看得出来,是个难得忠心却不愚蠢的人。” “若是老奴没有记错,那位与侯爷可是同科进士,要是当年侯爷未曾入仕,他可就是状元了。”剑奴一顿,似乎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儿,好笑的摇摇头,“当初可是闹了不少矛盾。” “不怪乎他在众大臣商量着募捐的时候就立马想到了解决办法。”侯嫮看着剑奴,心情明显好了几分,“先帝确实英明,朝廷可用之材比我想象中更多,原以为当初赵王叛变,大臣倒戈,派系纷争,可不是得乱成一锅粥,这情况可好多了。” “是这样说没错,可如今朝廷之上还有赵王余孽潜伏,也不知是打消了心思还是韬光养晦。”剑奴说道。 “赵王余孽可没有那么好抓,”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不过陛下颖悟绝伦,稍加提醒,便知郡南一事该如何处置,而且想法倒是与钟尚书不谋而合。” “先帝之子,自然是天资聪颖。”好笑的看着侯嫮,“小姐只顾说着陛下聪慧,可是忘了自己?在老奴看来,智计能与小姐相较者,怕是只侯爷一人了。” “我如何能与爹爹相提并论?不过是爹爹教的好。”侯嫮否认。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厅堂,夜色渐浓,白雪映着月光,倒是分外柔和,“冬日的天黑的太快了,亮的也晚,平白少了许多时间。”回头对着剑奴,“阿姥不用送我回房了,也早些回去歇息。” 剑奴却是不答应,“不过一小段路,费不了多少时间,府中人丁稀少,小姐一个人回去,路上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到时候心疼的还是老奴。” “阿姥还是把我当小孩子,”侯嫮笑着挽住剑奴的手臂,“好,就让阿姥陪我一起回房。” 两人说说笑笑,倒是很快就到了侯嫮的房门口,“到了,”侯嫮回身对着剑奴,“阿姥现在该回房了,洗漱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用阿姥伺候着。” “好,老奴这就走。”剑奴笑着应到。“小姐明早想吃点什么?” “千层糕,”侯嫮笑的分外开心,“我馋阿姥做的千层糕了。” “好,”剑奴点了点侯嫮的小鼻子,“倒是跟以前一样,提起千层糕就这一副馋猫模样。” “阿姥回去,晚了可就看不清路了。”侯嫮说道。 两人又是谈笑了几句,剑奴才转身离开,侯嫮看着剑奴离开了听雨阁,才开了房门进去。 侯嫮洗漱完毕之后,也不急着上床,反而在书桌前做了下来,煤油灯闪着暖黄的光芒,照着桌上那一张写满了名字的宣纸。侯嫮又从下方重新抽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名字上去,又细细做了些备注,纸上赫然是林鸿,司马震,钟仁山和刘思的名字,也是目前为止与侯嫮接触较为密切的几位大臣。这是侯嫮在江南养成的习惯,隔一段时间,便将之前与人说过的话再细细思索一番,由此,失了当时的情绪,便能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侯嫮的娘亲生她时难产,病榻上躺了十来天,数位太医同时救治却终究还是没熬过去咽了气。她娘亲母族是江南有名的望族顾氏,大家族是非多,侯嫮只得多想,才能看出些其中门道。 第十五章 千层糕 有时候她也常常在想,为什么要让自己活的那么累。顾家老祖宗最疼她娘亲这个孙女,连带着对她也多了几分怜惜,她只需要乖乖的陪着老祖宗,等年纪到了嫁一个好人家,这一生也就这样平安顺遂的过去了。大概是爹爹希翼的眼神,他希望他的女儿不拘于厢室,能在庙堂之上也有一番作为。只是,为官之道哪里是那么好懂得的,何况她爹爹从小教她的是治国之策。思绪就这样慢慢飘远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侯嫮放下手中的笔,用镇纸压住纸张,走到窗前,悄悄开了一道缝。 月上梢头,清凌凌的,冬日的空气总是冷的透骨,侯嫮只待了几个呼吸便又关下了窗。拖着有几分倦怠但是被凉意一激又精神了几分的身体爬上了床。 明日也不知道还下不下雪,这是侯嫮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二日,侯嫮醒的很早,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惦记着昨日剑奴说的千层糕,到底还是个孩子,馋嘴。 等侯嫮洗漱完毕来到前厅时,剑奴刚刚将一屉千层糕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千层糕晶莹剔透,侯嫮还没等剑奴递来筷子,就上手捏了一块,可糕点太烫,猝不及防只能两只手来回颠着,好期望它能早点放凉。 剑奴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急,太烫了,先放着。”说着将那块被侯嫮折腾着的糕点放回笼屉里。 侯嫮这才松了一口气,两只手都有些微发红,右手捏着糕点的指头尤甚。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太想念阿姥做的千层糕了嘛!”语毕,从剑奴手中拿了筷子,夹了一块千层糕咬了一口,“唔,阿姥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惯了这个,以后别的可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剑奴笑着给侯嫮倒了一碗汤,“想吃就叫一声老奴,总不会短了小姐的吃食。” 侯嫮边吃边点头,“阿姥做了多少,等会儿进宫,我想带给陛下尝尝。陛下该是没尝过这江南小食的。” “厨房里还温着一屉呢,等小姐要出发了,老奴再去拿出来。”剑奴说话的功夫,侯嫮已经解决了一块千层糕,迫不及待的用筷子夹起了第二块。 “慢点慢点,这千层糕不好消化,可别吃太多了。”剑奴叮嘱道。 “唔,知道了。”侯嫮一张嘴塞的满满的,咽下口中食物又喝了一口汤答应着。 两人说说笑笑,早膳倒是很快就用完了。侯嫮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阿姥,那我便去宫里了。” “小姐先走,老奴去厨房把千层糕拿来,在门口给你,也好多几分余热。” 侯嫮应下,一个人缓步走向门口。 才到门口没多久,剑奴就提着捧盒来了,“这捧盒装了千层糕还是有些重了,今日还是老奴陪小姐到宫门口。” 侯嫮笑着摇摇头,“阿姥,我可是坐着马车去的,等进了宫门,也是有太监提的,您啊,就放心。” 剑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得送着侯嫮上了马车,再将捧盒递给她。又叮嘱车夫,“雪天路滑,可别太快颠了小姐。” 马车慢慢向前方驶去,剑奴就站在门口看着,等车过了这条街拐了弯再也看不见,才收回了目光进了门。 到了宫门口,侯嫮下了马车,提着捧盒独自进了宫。战乱刚刚结束,朝政不多,陛下还尚且年幼,于是免了每日上朝的规矩,只三天一次。今日恰巧不用,因此宫门冷落,除了侯嫮倒是也无旁人了。 “太师。”侍卫恭敬的行了礼,例行检查了捧盒,才放行让侯嫮进去。 侯嫮到了紫宸殿,小太监将她迎了进去,一进殿门,小太监还未来得及通报,侯嫮伸手示意不必出声,径直走到了房门口,还未进去就看到了身着黄袍面容稚嫩的姬辛坐在椅子上不知在看些什么。侯嫮又对着一旁的小太监点点头,小太监这才出声,“陛下,太师来了。” 姬辛好似看入了迷,等到旁边的小德子轻声又提醒了一遍才回过神来。 “太师,你来了。” 侯嫮轻轻颔首,给姬辛行了礼。小小帝皇在位已经有段时日,见状点了点头,才说道:“太师,你来看看这封折子。” 小德子听了话往旁边挪了几步,将姬辛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侯嫮笑着对他点点头,走至姬辛身后,拿过折子细细看了起来,“是钟尚书的折子?”话虽是疑问,可看了几个字便已了然,慢慢看下去,眉头也皱了起来,不一会儿又舒展开来。 “陛下何解?”侯嫮合上折子,放在桌上,问道。 “钟尚书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只是不曾想,那群富商竟如此狂妄,数十家捐的钱还不至千两白银。”姬辛也是气狠了,险些说出要抄家这样的话来。 “倒也不是。”侯嫮摇了摇头,“富商的钱也非天生就有,走南跑北经商才得了这么点家当,陛下要他们交出来,不愿是人之常情。” “朕许了好处。”姬辛气的马上接话。 “是何好处?免税?庇护?皇商的位置?还是陛下亲赐的牌匾?”侯嫮问道,又摇了摇头,“陛下,臣想,他们想要的,都不是这些。” “那他们想要什么?难不成还惦记着朕的江山!”姬辛这次是真生气了,这是他上位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处理朝政,原以为想到了解决方法,再派人实施下去,便算是解决了,他也可以在太师面前邀功炫耀上几分,没曾想,这群富商如此不识好歹! 侯嫮轻叹一口气,倒也不说那群富商想要些什么,而是另起话题,“陛下打算何时恢复科举?与北漠一战天越元气大伤,不说武将,就是文臣也有不少为国捐躯了。” 姬辛皱皱眉头,“这倒是个问题,科举考试本是三年一次,明年怕是来不及了,只能等到后年。” “陛下可想过,战乱时分,百姓流窜保命尚且不及,何来时间寒窗苦读呢?”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能通过入仕者,不过官家子弟。” 姬辛一怔,“可是有本事者如刘侍郎之辈,倒也乘了父荫得了官职。这……” “如此看来,科举一事不急。”侯嫮轻笑,接了下去。 第十六章 千层糕2 “那太师为何提起?”姬辛语气中带了点不满,像是在埋怨侯嫮为何戏耍他。 侯嫮也不回答,又问了一个问题,“陛下可知道,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做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这是何意”姬辛问。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人不可入仕。可有钱却没有权势,就会像刚刚那样,陛下想要钱,没有钱,刀口便对向了他们。”轻笑一声,“商人们可没有这么愚蠢,自家子弟没有办法入仕,那便与入仕者结成姻亲,年轻官员大抵是看不上那些商女的,于是,便有了在放榜之日,富商齐聚榜下,为女儿挑选贵婿的事情。” 姬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像迷迷糊糊间懂得了些什么,却不真切。 “臣的法子就是,让富商用黄金白银,来换取本家子弟可参与科举的资格!”侯嫮轻笑一声,“一来,可解决科举却无人可举的难堪,二来解了郡南的燃眉之急,三来,士农工商,可臣从不觉得商人就该低人一等,战乱时,不知多少富商施以援手捐赠粮草,天越才能获胜,四来……”侯嫮停住。 “四来什么?”姬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样还能有什么好处。 “四来,赵王余孽,别说清理,就是是谁,陛下也不知道,难道陛下不想在朝中培养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吗?”这句话,侯嫮压的很低,说话之际还瞥了一旁的小德子一眼,小德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头放的更低了。 姬辛握紧的拳慢慢松开,“太师所言极是。”说完话,一个人细细思索了起来。 侯嫮见状也不打扰他,叫了小德子将捧盒拿来,打开放在了桌上,千层糕还散发着热气,一边的小太监拿了银针一块一块挨个试了毒,才退了下去。 姬辛思考的时间不久,“就按太师说的法子来办,此事……还是交给钟尚书。”看见了桌上的千层糕,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江南的一道小食,名唤千层糕,陛下不若试试?”侯嫮拿了一旁的银箸递给姬辛。 姬辛接过,试探着夹起一块,入口,软糯香甜,是糯米与花生自带的甜味,又带了些粽叶的清香。 “朕原以为,是甜糕。”姬辛又咬了一口,“江南多嗜甜,没想到这千层糕倒是滋味刚好。” “陛下喜欢?”侯嫮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难得一见,有几分稀奇。太师爱吃?”姬辛反问。 “这千层糕确实味道不错,不过臣也只喜欢府中老仆所做。”脸上笑意盈盈,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待朕等会儿写了圣旨,小德子,你便去钟尚书府上走一趟。” “是。”一旁的小德子应着。 等到姬辛放下筷子,侯嫮才问道:“陛下最近学业如何?” “朕……”姬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群书治要》倒是在看,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侯嫮点点头,“过几日天放晴了,陛下可有时间?臣,想跟陛下一起去民间看看。” 姬辛闻言双眼一亮,“太师说的可是真的?”姬辛身为皇子,出生便在皇宫,即便后来宫变,也是被先帝待在了身边,战火纷争的岁月,不曾见识平常时候百姓模样,故此也是第一次。 “自然。”侯嫮点点头,“《群书治要》或许有些难懂,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等到陛下走了这一遭,大概也就明白了。” 姬辛兴奋的点点头。侯嫮瞧着宫中也没有什么事了,便退了下去,正准备出宫时,看到了一旁的小德子。一顿,将捧盒中姬辛未吃完的千层糕拿了出来。 “德治。” “太师。”小德子走了过来,弯下腰,“太师还有何事?” “这千层糕便给你,等到我再带回去,也凉了,正好,现在还有几分热气,你若是喜欢便吃了,不喜欢就拿去处理了。”顿了顿,“我看你刚刚脚步有些虚浮,是未曾用过早膳?” 小德子又行了一礼,“哪能啊,早膳是用了,承蒙太师关心。”说着恭敬的接过侯嫮手中的千层糕。 侯嫮点点头,也不多说些什么,便出了宫。今日天气倒是好,虽说还是冬日寒凉,可未曾下雪,加上午时暖暖的阳光撒下,也是不算难熬。 出了宫门,马车还在侯嫮下车的那个位置等着,所幸没有下雪,车夫也少遭了点罪。侯嫮上了马车,便摇摇晃晃的回了府。 只是行驶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只听见外面有人喊着,“可是昌平侯府的马车?” 侯嫮一愣,接着掀开帘子,探头向外看去。正巧对面的马车主人也下来车,侯嫮一惊,竟是钟仁山。也不过多犹豫,便下了马车。 “钟尚书这是要去宫里?”侯嫮问。 钟仁山倒是不像那天脾气不好,只是冷哼一声,“太师,刚从宫里出来?” 侯嫮浅浅一笑,“是的,钟尚书可是有何事要进宫?” 钟仁山抚了抚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不过是想到了郡南一事的解决办法,想着进宫和陛下商讨一二。” 侯嫮轻声一笑,“如此,便不耽误钟尚书了。” 钟仁山也不承情,斜着眸子冷睨,“太师,老臣也就是提醒你一声,不该管的可别多说话,小心啊,那背后的豺狼虎豹可是会吃人的。” 侯嫮点点头,“多谢钟尚书提点。” 钟仁山放下话,也不道别,径直上了马车,侯嫮也不恼,往旁边走了几步好让钟仁山的马车通过,而后才回了自己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撑着脑袋想着刚刚的事情,倒是越想就越发想笑,这钟仁山钟尚书还真是,可爱极了。 第十七章 骁骥营 笑着笑着,突然停住。钟仁山虽说瞧不起她,言语之中颇为自傲,可治国才学不假,对陛下看起来也是忠心。那这赵王余孽……是谁呢? 摇了摇头,也罢也罢,现在想知道是谁还是太早,若是赵王余孽如此轻易便被她知晓,她倒是要怀疑是不是个替死鬼了。 马车驶到了侯府门口,稍一停稳,剑奴的声音就在马车帘外响了起来, “小姐今天可还好?” 侯嫮踩着小凳下了马车,牵住剑奴的手:“阿姥怎么老是在门口等着,这天多冷,要是冻病了,我的千层糕可怎么办?”侯嫮娇娇的埋怨着,嘴上说着惦记千层糕,手中动作不停已经是把手捂塞进了剑奴手中。 俩人相携着进了府, “阿姥明日陪我去趟骁骥营。” “不是过几日?”剑奴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明日就要去?” “此事不决,我心中总是不安。”轻轻叹了一口气,“骁骥营是我从未了解过的地方,早些认识也好。” “小姐不必担心,老奴就是死也会护着小姐的。” “阿姥又在胡说什么?不就是去趟骁骥营,什么死不死的!”侯嫮不满地看着剑奴,“他们胆子再大,还敢对当朝太师举刀不成?” 剑奴宠溺一笑:“是是是,老奴说错了话,惹小姐生气了。” 侯嫮别扭转身,“阿姥才不是说错话,明明知道我最忌讳这个,还偏偏要戳我的痛处。” 剑奴好说歹说哄了侯嫮放下这一茬,用了晚膳之后就回房歇息了。冬日的夜也不适合做些什么。 第二日天还未亮,侯嫮就已经起身。不知为何,今日心下思绪总是混乱。大抵是因为要去骁骥营。 虽是见过死人,也知晓战争的残酷,可终究从未涉足兵营。也不知道这骁骥营里面是国之大将还是横流,端是纪律优良还是行事肆意。 “小姐可是收拾好了?” 等到剑奴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侯嫮正拿着笔思绪万千,桌上的纸点点黑墨,看不出来是什么字,倒像是孩童的涂鸦。 “嗯。”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不如……” “小姐想说什么?” 侯嫮顿了顿,抿了抿嘴,“没有。” 这大概是俩人用过的最安静的早膳,侯嫮心有所累,面上就少了交谈的欲望。剑奴瞧着自家小姐在思考便也安静了下来。 只是临出门之前,剑奴才状似不经意的说上一句,“昨日瞧了天象,今天诸事皆宜。” 侯嫮愣了一下,随之眉眼笑的弯弯,“阿姥说的是。” 马车晃晃悠悠驶到城外,前几日下的雪还未消融,路面多少有些滑人。等到到了骁骥营门口,马车还未停下,营口站岗的士兵就已经盯着,等看到侯嫮和剑奴两人走下马车,朝着门口走去,长枪一横, “兵营重地,闲人免进。” 侯嫮倒是早有了心理准备,若是不问身份想进便进,和街市无二,这天越的武将,也该来个大换血了。 “烦请通传,太师侯嫮前来。” 拿着长枪的士兵一怔,上下打量了几眼侯嫮,这才说道:“稍等。” 侯嫮对他的打量倒是心下无感,豆蔻少女自称太师,可不是得好好瞧上几眼,真的看个眼熟,假的也看个眼熟。 侯嫮才站上不久,门里面就来了人。面色黝黑发亮,身材孔武有力,眼神瞧过来便是凌冽的杀气,瞧着就是个久经沙场之人。 “太师。”来人抱拳鞠躬,便将侯嫮和剑奴迎了进去,也不必问是如何辨别身份真假,左不过是在上朝时留了心眼。 “卑职韩冬,不知太师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韩冬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陛下登基已有时日,命我前来慰问一番骁骥营的将士们。”侯嫮深知和这群将士交谈,心眼是没什么用处的,只是真心实意有能力的人方能得到他们的敬重。故她今日前来,没有大肆宣扬,更无高高在上的架子,只是带了身边老奴一人,看着就像是小女儿抵不过好奇来看上一眼。毕竟,兵权交替,没有确认之前,她谁也不能告诉。 “陛下诸事繁多,还要牵挂骁骥营,劳请太师帮卑职谢恩。”韩冬也不是什么无脑只有一腔孤勇的将士,知晓慰问只是客套话,不过就是来看上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骁骥营对得起天越百姓,对得起姬氏王朝,问心无愧不怕人看。 “这是自然。”侯嫮点点头应下。 交谈中,二人已经走到校场。虽是冬天下雪地滑,可士兵训练步伐不歪不扭,目光如炬,就是冬天也看着十分精神。握着兵器的手指冻着有些发红,却也没有一人打哆嗦,手上力道轻减几分。侯嫮突然明白,为何将将士叫做国之利器,人才是本,兵器是修饰。 “骁骥营名副其实,是天越之福。”这句话侯嫮不曾有半句夸张,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这群小兔崽子啊,要学的还多着呢!”谈到手下士兵,韩冬的眼中有了几丝笑意,眼角鱼尾纹也愈发明显,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嘴上谦虚,心里啊其实很是骄傲。 “听闻,摄政王宫铭也是出身于此?”侯嫮状似不经意问道。 “世子啊,不对,如今该叫王爷了。”韩冬说,“王爷当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老往骁骥营跑,老王爷可制不住他,跟皮猴一样。”韩冬眼中笑意更显,“王爷是打仗的奇才,卑职这么多年也就见了两个,还是父子!不过啊,”话音一转,“这奇才用不上才好啊。”说完,也不知到想到了什么,语气就低落了下去。 侯嫮不知道的是,韩冬瞧着高大威猛的一个汉子,却因为与北漠一战,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家中,仅剩他一人。说来也是不尽凄凉。 韩冬突然的沉默令侯嫮有些始料不及,彪形大汉突然的伤感远比闺门女儿的忧郁更令人动容。 第十八章 骁骥营(2) 正当侯嫮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时,韩冬已经平复了心情。 “倒是让太师笑话了。”韩冬羞涩一笑,“不若看看士兵的训练?” “也可。”侯嫮点点头,目光移向校场,只是余光仍注意着韩冬。看来,回去之后得好好打听一番才是。 这时,一边的剑奴突然轻轻扯了扯侯嫮的衣角,示意她往东边看去。 那里围着一群人,远远望去只看得到热闹,却不知道热闹些什么。 “那是在作甚?”侯嫮问。 韩冬看向东边,不以为然的说:“不过就是一群皮小子起哄,瞎闹着玩罢了。” “军中也可胡乱生是非?”侯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诶,这可不是是非,”韩冬连忙摆手摇头,“半大小子,谁会服气谁呢?可不是得让他们打上一场,这赢了倒还好说,输了,军法处置!” “此法倒是妙极。”侯嫮恍然大悟,“可否前去一看?” 韩冬倒是没想到她会对这个感兴趣,“太师请。” 两人走来,围成一圈的士兵识相后退一步,好让两人更好的看见包围圈中正在比斗的两人。 这二人,一人黑衣赤金甲,剑眉下却是多情的桃花眼,鼻梁高挺,唇色不深却唇形偏厚,一杆长枪是来势汹汹,便是侯嫮这般对武艺一窍不通的人,也感觉其中战意凌冽。 反观另外一人,白袍着身,浑身上下并无佩戴盔甲,虽说行动方便却容易一击毙命,横眉冷目,手上使得竟是少有的软剑,端的是少年意气风发。 二人打斗间黑白交错,瞧着像极了围棋的博弈。 “太师看来,谁更胜一筹?” 听着旁边士兵的讨论,侯嫮也知道这二人已经胶着了一段时间,她再仔细看去,却依旧不知其所以然。 “将军言笑了,孰胜孰负,若是要说也是猜,不若……”侯嫮歪了歪脑袋,“就猜那黑子赢好了。”侯嫮可不是瞎猜,她是不懂武,可架不住剑奴是一等一的高手,在她耳边说了先行二字。 围棋博弈,黑子先行。便是最后白袍小将赢了,也是无妨。 果不其然,又过一炷香时间,长枪抵着白袍小将的脖颈,软剑倒也是指着黑衣男子腰间,可惜过短,造不成威胁。 二人皆放下手中武器,抱拳鞠躬行礼。白袍小将软剑收于腰间,“多谢赐教。”语毕,向一边围观的韩冬侯嫮略一行礼,便径直离开。 “这是……”侯嫮问。 “领军法去了。”韩冬笑笑,“这二人时不时就要打上一场,在骁骥营可不是稀奇事。赢面参半,就是卑职也不好说今日谁赢啊!” 话语间,那黑衣便已来到身前,躬身行礼,“将军。” 韩冬摆摆手,“这位是太师。”看向侯嫮,“大将军司马震之子司马恪。” (司马恪,司马是姓,名恪,字慎) “太师。”司马恪有些惊奇,行礼时便多瞧了侯嫮一眼,早前听说太师是个小姑娘,没想到,是这般文弱之相。谁料这一眼,恰好与侯嫮目光相撞,司马恪只觉自己撞入一汪清潭,其中波光粼粼,叫人眩晕。 侯嫮微微一笑,“虎父无犬子,司马小将也有几分勇冠三军之意。” “太师谬赞了。”司马恪谦虚摇头,“论武艺,我尚有几分不及钟招,论兵法,我更是望尘莫及。” 侯嫮只是笑笑也不接话,司马震此人豪放不羁,为人直爽,没想到生个儿子倒是谦虚有礼。不过…… “钟招可是那白袍小将?” “白袍小将?”韩冬听见哈哈一笑,“也对也对。这钟招可是怪癖,军营里摸爬打滚还穿个白衣,也不知洗衣多累,营里也没个小姑娘,不知道天天是打扮给谁看!” 侯嫮一怔,“或许只是喜欢而已。”目光触及司马恪,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大概。”韩冬接过话茬,“太师不若留下来尝尝骁骥营的饭菜?不是卑职吹嘘,这饭菜虽用不上什么名贵食材,可营中伙夫厨艺尚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既如此,”侯嫮点点头,“我便替陛下尝一尝将士们的伙食。” “太师请。” 几人漫步走到营帐中,早有小兵将餐食摆好,侯嫮才一坐下,身边的剑奴就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将菜挨个试了毒。 韩冬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太师这是何意?我骁骥营还不至于行如此下作之事。” “将军勿怪,只是我自小体弱,身边老奴整日担惊受怕成了习惯,还望将军海涵。”侯嫮急忙解释。阿姥一向最是有分寸,怎么今日却这般举动,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微微侧身看向剑奴,剑奴却只是摇头,侯嫮只得埋下心中好奇。 桌上有几个馒头,两碗菜汤,一盘白菜和一盘野菜,还有一小碟肉干。 “冬日作物少,白菜野菜都是秋天屯的,肉干也是将士们自行狩猎制成。”韩冬说着,咬了一大口馒头,“今年冬天不算冷,倒还好些,勉强还能打打猎。” 侯嫮也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是馒头却并非白面制成,而是稻米和豆子小米等杂粮混合而成,口感偏硬也偏糙,只是细细品味还算有几分甜,偶尔尝试倒也有几分滋味。至于那两盘菜,说是菜,侯嫮却看得出只是过了水烫熟而已,至于那肉干,侯嫮不知是何肉做的,也并未下筷。 军饷用于何处侯嫮不知道,只是再一联想前面韩冬所说的并无珍贵食材只是伙夫厨艺尚可,便了然了。怕是要钱,只是国库空虚,这军饷一事,她也是有心无力。可短了何人吃食能短了将士们的?要她衣食无忧却叫保家卫国的铮铮儿郎吃不饱,她是做不到的。 “我知晓将军之意。”侯嫮看向韩冬,“只是战乱刚结,国库空虚,军饷一事,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韩冬默默放下筷子,黝黑的脸有些发红,叫他一个大男人找人小姑娘讨钱,实在是,有些羞于开口。 第十九章 扶持 可营中确实是困难,离京最近的骁骥营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兵营了。他也是没有办法啊。 “将军莫急,军饷一事,我定会尽快处理,不会让将士们久等的。” 韩冬叹了口气:“卑职也不是为难太师,只是民以食为天,吃不饱,这哪来的力气训练呢?” “我懂。”侯嫮点点头,起身,“若无其他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太师慢走。”韩冬掀了帐帘想要送侯嫮出营,却被拦下, “将军还是用膳,不必多送。”侯嫮说着,微笑点点头出了营帐。 不让相送也是自有一番用意,方才韩冬在旁,她尚且未来得及好好看看这骁骥营中的将士,毕竟,这才是正事。 目光流转,触及不远处的钟招。钟招依旧是一身白袍,只是行动处似有不便,再结合方才听到的军法处置,心下了然这是刚领完责罚。 他面色白皙,比起女子也不多让,在这营中看着,实在格格不入。唇色倒是艳极,平添几分魅色。与那司马恪,是全然不同的两人。 “老奴瞧着,此人可成大器。”一边的剑奴突然出声。 侯嫮一愣,“阿姥还是第一次给人这般高的评价。”又看向那边,恰好钟招走入营帐,侯嫮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背影。 剑奴笑笑,摇摇头,“可成大器而已,世间倒也不算少见。” 侯嫮看向剑奴,“阿姥方才——” 剑奴拍了拍侯嫮的手,宽慰道:“没什么。” 侯嫮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又在骁骥营中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待到两人走后,司马恪钟招二人来到韩冬营帐中。 “太师走了,你们二人可有什么看法?”韩冬放下手中擦拭的刀的白布。 司马恪闻言一愣,抬头看向上首的韩冬,似是不解他为何要这样问。 “找人。”一边的钟招出声。 司马恪看向钟招:“找人?莫非骁骥营中有太师相识之人?” 钟招看向韩冬,得韩冬点头后才继续说:“寻一能够带兵领将之人。”只是他未曾说出口的话却是,只是不知这人是为天越所用,为陛下所用,还是,为她所用。 韩冬摇头一笑,“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又看向一边的司马恪,“司马小儿,你可得好好学学,别天天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司马恪一身黑衣瞧着倒是冷冽,只是脸上笑的憨,“哎,这谋略之事,有钟招便可,我可不操这心。” 韩冬叹了一口气,“这骁骥营中,出类拔萃的也就你们两个,诶,我可不是在夸你们啊,别骄傲!”将刀放下,“只是你们二人,早晚会离开这骁骥营,若是跟了太师——谁又知道是福是祸呢?” 韩冬平日看起来毫不走心,性格豪放,实则心思细腻,是个深谋远虑之人。不然也不会掌管偌大一个骁骥营了。这在一品太师手下做事,前途自然是不愁的,可问题也是如此,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师。更何况,这太师是保皇党还是,另有私心呢?谁也说不准。 司马恪一听,明白了其中弯弯道道,也沉默下去。 钟招一如既往,神色自若,也不知是早有打算还是无所谓。 …… …… 再说回的侯府的侯嫮剑奴两人, “司马恪,钟招……阿姥认为那个更好?”侯嫮问。 剑奴摇摇头,“此事还需小姐自行定夺,老奴不敢置喙。” 侯嫮看向剑奴,“二人各有千秋,实难评测。不过也不是孰强便要谁的。个中缘由,还得再调查才是。” “也是。”剑奴点头附和,“小姐方才在骁骥营中都不怎动筷,老奴去厨房看看?” 侯嫮点点头:“阿姥不说我都忘了,这肚子确实是还饿着。不过,也不用开火,看看有什么点心拿来就是了。” 剑奴应着退下。 侯嫮来到桌前,铺纸,研墨,提笔写下韩冬,司马恪,钟招三个名字,又细细将所知信息填了下去做备注。 司马恪是司马震之子,若是确认司马将军忠心天越,便是可用之人。 韩冬在骁骥营中历任已有十余年,倒是不必怀疑。 钟招……是平民出身么?如此,需得谨慎一番。想到阿姥对他的评价,又蹙了眉头,不能所用的大器,是为心头大患,该在萌芽之际扼杀!思念至此,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侯嫮落于人间十三载,前七年平安顺遂,后六春方知人心险恶,见过人血,明白感情有时候抵不过一点利益,更知晓,有时候心软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正在思绪间,剑奴端着一盘小食推开门进来, “厨子早上做好的豌豆黄,小姐尝尝,若是不喜欢,老奴再去做些别的。” 侯嫮放下笔,行至桌前,也不拘泥于净手,直接上手拿去一块,“回了江南以后,倒是很少再吃了。”咬了一口,“味道倒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无二。” 用下两三块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说:“还请阿姥查查那钟招,尤其是,可曾出过一些离奇之事,臂如,与从前大不相同?” 剑奴闻言点点头,“老奴记下了。”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帕子,“小姐不再用些?” 侯嫮看了眼豌豆黄,“不了,太甜。留着明天吃,左右冬日的天坏不了。” 突然起身抱住剑奴,“阿姥,你说,我要是扶持错了人,会怎样?” 剑奴拍着侯嫮身体的手一顿,“不会,”剑奴拉开侯嫮看着她的眼睛,“小姐不会扶持错人。”剑奴轻笑一声:“若是他良善忠于天越,是两全其美;若是他狼子野心不甘于人下,老奴有的是法子治他。人生在世,必有所求,他不会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 “阿姥想做什么?”侯嫮问,“我不想让阿姥出事。” “小姐还没有长大,老奴不会有事的。”剑奴摸着侯嫮的头,“老奴是最重诺的人,小姐忘了?” 侯嫮紧紧抱住剑奴,脸埋进了她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我不想看见六年前的阿姥。” 六年前是战乱初起,一老一少奔波千里前往江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也是在那时候,侯嫮才发现,原来从小到大陪在她身边的阿姥,不仅江南小食做的可口,还使得那样一手好剑,剑尖划过处,竟无一人生还。 第二十章 晚膳 侯嫮来到紫宸殿时,它早已不复第一次来时那般冷清,红梅开的更盛,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侯嫮未曾见过先帝在时的紫宸殿,不过想来也该是热闹非凡的。 “陛下。”侯嫮行礼。 “太师来了。”姬辛抬起头,放下正在看的书,快步走到侯嫮身侧,“昨日钟尚书来了一趟,朕就将你的法子告诉了他。”得意一笑,“你不知道他有多震惊,太师没见着真是可惜了。” “钟尚书行事迅猛,想来郡南一事很快就可以得到解决。”侯嫮点点头,有说道:“臣昨日去了趟城外的骁骥营,营中伙食欠佳,郡南一事过后,希望陛下可以下旨提升军饷。” 姬辛点点头,“那是自然。”也不对侯嫮的提议再说些什么。 “还有一事,”顿了顿,“臣去骁骥营时,见到两个人,一人黑衣一人白袍,一位是司马大将军之子,一位出身市井,二人武艺谋略综合不分伯仲,陛下以为,何人更得圣心?” “这……”姬辛细细思索,“太师可知出身市井那位家室如何?” 侯嫮摇摇头:“不知。” “若是朕,大抵二人同用,互相激励也互相牵制。”姬辛回答:“司马大将军之子见识广,家风优良,该是一位良将,可惜士族势力愈大,不可高官;出身市井者,其天赋更盛,却不知背景如何,朕也是担心,若为北漠或赵王细作,于朝廷而言,是大害!” 侯嫮笑着点点头,这说法倒是一点没错,“可若是只能用一人呢?”毕竟,从骁骥营中找人,本身就是为了牵制。 “只能用一人?”姬辛右手食指轻轻扣桌,“那便选司马大将军之子。”毕竟,这官职可控,若真让细作入了朝,才是灾难。 “若臣用了另一位呢?”侯嫮没有点头反而发问道。 姬辛抬头看向侯嫮,“太师用人自有一番道理。朕相信你。” 侯嫮闻言不笑反怒,“陛下不该相信任何人的言论,身为天子,需时刻保持清醒,不可沉溺于虚无缥缈的感情中。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陛下。” 姬辛反问:“那太师会背叛朕吗?” “臣不会,可陛下不该因臣一语就听信于臣。” “太师这般说,朕才知道,你不会。”姬辛清楚,若侯嫮真有异心,大可不必处处与他呛声,该在他说信任她时来一句定不负所望才是。 侯嫮笑笑,没有再说话。 “对了,太师说,带朕出宫……”姬辛突然想起这茬,言语之中隐隐透露着激动。 侯嫮点点头:“过几日天放晴,雪消融之时,陛下便可出宫了。” 闻言,姬辛暗搓搓欢呼了一声,作态尽收侯嫮眼底,陛下还是个孩子呢! “陛下进步很大,相信很快就可以独掌朝政,成为一代明君。” 姬辛欢呼的心猛的一跳,看着侯嫮,眼中似有星光闪烁,“这是太师第一次夸我!”激动的走了几步,“今日是十月二十,朕要将这个日子记下来!” 侯嫮一怔,好笑的摇摇头,却也不拦着他,看着他铺上一张新纸,提笔记录。陛下孩童心性,平日对着奏折大臣已经很累了,难得这么开心,却是因为夸了他一句?也真是…… “太师今日留下来用晚膳!” 侯嫮正欲拒绝,却听姬辛接着说:“郡南灾害未绝,听说朝中大臣用膳皆是简朴,侯府尤甚。每日晚膳那般多,朕一人也用不完,太师留下还能帮朕解决解决。”没有说出口的是,姬辛看着侯嫮有些瘦弱的身躯暗藏不悦,太师那般清瘦,风大了吹走可如何是好。 侯嫮无奈,之好点头应下。 国库空虚,姬辛也命御膳房减免吃食,只八菜两汤,不过量倒是少了很多。 “太师尝尝这个?”示意布菜的宫女给侯嫮夹上一块羊肉,“御膳房做的羊肉味浓却无膻腥味,最是可口。” 侯嫮点头夹起碗中羊肉,吃了下去。姬辛还要再让宫女布菜却被侯嫮拦住,“陛下,臣自行便可。” 姬辛有些失望的咽下未出口的话,只能时不时看一眼侯嫮又吃下多少,看到侯嫮吃了肉,他便不自觉嘴角上扬。殊不知一切都被侯嫮看在眼里,为了陛下开心,她也只能多用几口。于是一顿晚膳用下来,侯嫮才发觉不知不觉中竟有些撑了。 见侯嫮放下碗筷,姬辛急忙起身,“太师用的如何?可还满意?” “尚可。”其实滋味倒是不错,只是胃中积食有些不适。 姬辛双眼发亮,“要不太师以后晚膳都在宫中用!” 侯嫮摇摇头,“陛下说笑了,府中老奴还等臣回去,更何况,留宫中用膳不合规制。” 姬辛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太师走了,我时常感到无趣。” 侯嫮一笑:“陛下课业完成了?奏折也批完了?朝中大臣的关系也都捋清楚了?” “这……”姬辛呆在原地,似乎没想到侯嫮会这般回话。 侯嫮摇摇头,“陛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实在不适合为臣分心。”退后一步行礼,“天色已晚,臣先告退。” 等到侯嫮走后,姬辛好似才回过神来,生气的一跺脚,“顺子!” 顺子从一边跑了过来,“陛下有何事吩咐?” 姬辛气的差点连话也有些说不顺:“你你你,你说的,服个软撒个娇,女子便会软化听你之言!怎么,太师还是走了!” 顺子一愣,随即连忙请罪:“陛下啊,这是官家民间姑娘好哄,可太师……太师可不是小女儿呀!” “这么说,还是朕的错了?”姬辛气极。 “陛下赎罪,是奴才说错了话。”顺子连忙谢罪,“陛下,太师虽为女儿身,可心智谋略不输男子,依奴才看呐,只有陛下做出一番成绩来,太师才会应予陛下。” 姬辛将信将疑,“你确定,这样可以?若是不行,朕就打你板子!” 做出成绩?何谓做出成绩?莫非是要他独自处理朝政?可他要是行,也不至于朝中还有摄政太师二职了。唉,烦死了。八岁的天子头一次陷入困境,这其中滋味,着实不好受。 第二十一章 出宫 侯嫮端坐于书桌前,悬腕提笔,落下几句后又是沉思。 剑奴推开门走了进来:“消食汤,小姐先用了。” 侯嫮放下笔,端起汤碗,眼睛却还看着纸上内容。 剑奴有些不悦的说道:“小姐今日怎么吃了那么多?自己不仔细身体,到时候受罪的可是自己。” “陛下高兴,我就陪着多用了些。再说了,”侯嫮看向剑奴,“阿姥不是希望我多吃点吗?” “那也不该一下吃这么多。”剑奴摇摇头不认同。 侯嫮放下汤碗,“阿姥放心,下次不会了。”又看向纸上的字,“阿姥给的消息可准,原来,这钟招竟是钟尚书的族侄吗?” “钟招父亲早亡,母亲改嫁他人,他便也跟了过去,若非没有改姓,查清可能会更麻烦一点。”剑奴说。 “幼时离族,继父家境一般,他是如何进了骁骥营的?”侯嫮疑惑问道。 剑奴轻笑一声:“说来也巧,是侯爷提拔进营的。” “爹爹?”侯嫮惊讶的瞪圆了眼。 “三年前,侯爷在行军途中发现一骁勇善战的小兵,怜其武艺,特招进了骁骥营。那小兵,就是钟招。” “爹爹与他相处可久?” “不过两日。”剑奴回答道。 “不过两日?爹爹看人这般迅猛,也是我没有想到的。”话出口,带了几分酸味。可不是嫉妒,三年前,她还在江南,可没见过侯修一面。 “所以……该用钟招?”话音刚落,又反驳,“不,用司马恪才是。” 话毕,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 …… “太师!”姬辛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兴奋的叫了侯嫮一声。 侯嫮微微皱眉,“该叫什么?” 姬辛放下车帘,看向侯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阿姐。” 侯嫮眉眼微弯,“并非臣想占陛下便宜,只是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又轻挑开车帘,“陛下今日出门所见,百姓和乐,商市繁荣。可前一段时间,战乱刚结,可不是这般的。” “战争最是伤人,我知道的,阿姐!”说着,笑意盈盈的看着侯嫮。 侯嫮无奈摇头,“可要下去看看?” 姬辛双眼发亮,“要的要的!” 二人下了马车,沿着街道漫步,剑奴跟在二人身后,远处有做了平民伪装的侍卫随从。 天越民风开放,街上不乏妇女摆摊吆喝。像侯嫮这般大的小姑娘也有许多。 “呐,糖葫芦,尝尝?”侯嫮将一根红彤彤裹着蜜糖的糖葫芦递给了姬辛。 姬辛接过来就是咬上一大口,“太,阿姐不吃吗?”姬辛问。 “阿姐不爱甜食。”说着,手中手帕轻轻擦过姬辛脸庞,“瞧你,这般不小心,糖渍都沾到脸上了。” 姬辛有些不适应,羞涩得耳朵连着脖颈红了一片。 擦净脸后,二人接着往前走,毕竟是天越的国都,大多数百姓脸上洋溢着笑容,小商小贩也是为了生意尽力吆喝,更不乏孩童清脆的笑声。 突然,前方就吵闹了起来。剑奴立马快速走到二人身前,“小姐,公子,请稍等,待人群平静后再走。” 姬辛有些慌乱,左手紧紧握住侯嫮的手,“阿姐……” “别怕。”侯嫮拍拍姬辛的手,前方打探的侍卫也已经回来。 “公子,小姐,前方无事。只是些许争吵而已。” 侯嫮点点头,拉着姬辛继续往前走。 身旁几个路人走过, “诶,这刘家姑娘可真是不孝,为了个野男人,直接抛下她爹娘就走啊!” “可不是,刘家老两口辛辛苦苦养大她,这是恩将仇报啊。” “要不是我说,这刘家的姑娘,长得就是不安分的模样,就是今天不跟男人跑,以后啊,也好不了!” “阿姐,”姬辛拉了拉侯嫮的手,“那个刘家姑娘做了什么,为何——” “为何他人评价如此不堪入耳?”侯嫮看向姬辛,“不若我们自己去看看?” “好。” 二人来到刚刚争吵的地方,此时人群散去,只见两个年轻男女相互扶持着勉强站好。 “三娘,没事了,别怕。” “你走,再跟下去,连你名声也坏了。”女子泪眼涟涟,欲语泪先流。 “二位不若先去客舍休息片刻后再聊?”侯嫮出身道。 二人皆被吓了一跳,看到是个老嬷带着一小姑娘一男童后,才放下心来。 “不必了,”女子率先出言拒绝,“李浪,你走,别管我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嫁给那个周老头做续弦?”唤作李浪的男子怒言,“我好不容易将你带出来,你这是要回去?” “李浪!”女子掩面哭泣,“你听到了,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我的心啊!可我不能连累你……” “我不怕你连累我!我,我想娶你的。”男子说着,轻轻将女子拥入怀中,“我从来不觉得这是连累,如果我连保护你都做不到,说什么喜欢你呢?” 姬辛看了一眼侯嫮,“阿姐……” 侯嫮摇摇头,将姬辛带到一边,“他们不会对陌生人倾诉衷肠的。”说完,看了一眼剑奴。剑奴了然,指派了一名侍卫前去打探真相。 侯嫮带着姬辛接着沿路走去,只是姬辛明显兴致少了许多,一路上也沉默不语。 侯嫮也不开导他,只是临近饭点才问道:“可要试试宫外的吃食?” 姬辛这才抬起一直盯着脚下的双眼看向侯嫮,“要!” 二人随意找了一家酒肆,点了几样菜,坐下。 “阿姥也坐。”侯嫮在得到姬辛同意后说道。 剑奴也并未推迟,直接坐了下来。 菜上的很快,其中一道荔枝肉甚得姬辛欢喜。 陛下口味偏甜,侯嫮暗自记住。 二人吃的差不多时,派出去打探的侍卫已经回来了。 “公子,小姐!” “怎么,有何隐秘?”侯嫮问。 “属下一路探查过去,那女子是刘家三姑娘名叫刘三娘,男的是她邻居李浪,二人青梅竹马。前些日子,刘父刘母欲将刘三娘许配给一位年逾四十的周氏做续弦。” 第二十二章 新年要到了 “这是为何?那周氏,都可以做她父亲了!”还不等侍卫说完,姬辛就不解发问。 “回公子,那刘三娘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好赌成性,二哥还未娶亲,说是刘三娘嫁给了周氏,能得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姬辛有些震惊,“三十两便可以将女儿卖给一个老头?” 侯嫮轻拍手安抚着姬辛,点头示意侍卫接着说下去。 “那李浪得了消息之后,带着刘三娘跑了,刘父刘母怕女儿跑了三十两没了下落,于是造谣二人私奔。” “这这,这真是……”姬辛一时想不起来用何话形容,只得气愤的一拍桌子。 “在你看来或许三十两很少,但若是在自给自足的农户人家,三十两可以用上三十年。”看着姬辛惊讶的表情接着说下去,“就是普通城镇百姓,一年用处也不过二三两,还觉得这三十两多吗?”语气一转,“当然,对赌徒来说,三十两确实不多。” “便是如此,也不该卖女儿啊!”姬辛还是气恼。 “是不该。可又能如何呢?报官?且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若是管了,该判何罪?有何罪?” 姬辛语塞,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反驳,气的鼓起了双腮。 “故事很俗套,我们却没有评价的权利。”侯嫮摸了摸姬辛的脑袋,“就像未曾了解真相之前,流言蜚语皆道刘三娘忘恩负义,知道事实的我们想伸出援手却不知该如何帮助她。李浪说他心甘情愿,或许那刘三娘也曾有过幸福的童年。刘父刘母是做错了,但你不曾见过他们,又怎知是不是到了无可奈何之际?周氏想娶刘三娘为妻,你又怎么知道是贪图美色还是一心渴求?” “不是事中人,岂知事中情,枉论是与非。” 姬辛听完这番话,沉默不语。 “是要再逛逛,还是回去?”侯嫮出声问道,见姬辛依旧低着脑袋不说话,便接着说:“看来今日是累了,那就先回去。” 一路沉默的进了宫,宫人也似乎感受到其中的低迷气氛,做事更加轻手轻脚。 等到侯嫮送姬辛回殿后想要出宫时,姬辛才叫住她, “太师,这也是一堂课吗?” 侯嫮垂眸看向姬辛,“这是一堂,与民生相关的课,”轻声笑了笑,“陛下不觉得,自此过后,看待问题更加全面和远虑了吗?” “朕以为,可以好好玩一天的。”姬辛噘着嘴,有些不满。 “臣倒是还记得当初为何承诺要带陛下出宫,”笑看了一眼姬辛,“是因为陛下对《群书治要》有不解。” 姬辛抬头瞪了一眼侯嫮,“倒还是朕无理取闹了!” 侯嫮笑着摇摇头,“陛下可还有别的事?若无,臣就先告退了。” “走走。”姬辛挥挥手,看着侯嫮远去的背影,不禁嘟囔了一声:“不就是比朕大上五岁,整天都是说教!” …… …… 时间过得极快,一转眼,两月将过,自科举新政颁布以后,京中富商纷纷以白银换取科举考试资格,稍远些的出门在外的商贾也得了消息,托人将银两送到户部。郡南一事如愿得到解决。 万事顺心之际,新年也如约而至。 …… …… “小姐,老奴给你裁的新衣,可要试试?”剑奴捧着几件衣服走进来。 “谢谢阿姥!”侯嫮起身接过衣物,放在了床上,“阿姥置办的我最是放心,定是不大不小,合身极了!” “小嘴抹了蜜一样甜,就知道逗老奴开心。”剑奴笑着捏了捏侯嫮的脸,眼中尽是宠溺。 “才不是呢,我说的呀,都是实话!”侯嫮眉眼弯弯,瞧得出来心情极好。剑奴看着也开心极了,这才像小姑娘该有的模样嘛! “今年过年想吃些什么?老奴好早早做了准备!” “倒是不必繁琐,宫里设了晚宴,陛下邀群臣一同用膳。我晚些时候会回来,到时候陪阿姥再用上一顿!” 剑奴笑着点点头。 “对了,做点高桥松饼,我记得,爹爹从前最喜欢了,之前来信还说过……”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眼眶也有些微红,还不等剑奴安慰,就抬头扬起一个笑容,“真是的,都这么大了,还爱哭鼻子。” 剑奴伸手抱住侯嫮,“不论小姐多大,在老奴心中,永远是个孩子。” “那这个孩子马上就要去上朝啦,阿姥该放开我了。”侯嫮笑着说道。 “去。”剑奴松开侯嫮,帮她理了理朝服,“路上叫车夫慢些走,雪天路滑,当心。” “知道啦!”侯嫮应声。 ……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宫门前,停稳,侯嫮踩着小凳刚走下马车,就听见身侧传来马车压过雪路的声音。 抬眸看去,一人从车上走下。 深紫色朝服于身,头戴笼冠,凤眼一瞧,便是几分寒凉。来人正是摄政王宫铭。 “王爷。”侯嫮拱手行礼。 “太师也来的这般早。”宫铭点点头,随意接上一句。 侯嫮微笑不语,只是看了一眼后默默走着自己的路。 自姬辛登基以来,宫铭上朝实为不羁,偶五六日一次,偶一连四五天都去,着实令人不解其思,姬辛也不管他,摄政王嘛,瞧这名头多响。 文武两班入朝,乐起,宣文武百官觐见。 姬辛已经很有帝王的风范了,虽然年纪尚小,可杵着一张脸,还是能唬到不少人。 照常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一天,群臣简要说了些事,便退朝了。 “太师将陛下教导的不错。” 侯嫮正准备往紫宸殿走去,身侧突然传来宫铭的声音。 “本王还以为,太师狼子野心,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呢!没想到,是真的用心在教导。” 侯嫮停下脚步看向宫铭,“在下倒是不知,原来王爷这般看我。” “不不不!”宫铭笑着摇摇头,“本王以前只觉得侯叔叔过于担心幼女,竟安了个太师的名头。可笑啊!” “我也时常不解,为何父亲会将摄政一职予你。毕竟王爷除了打仗,可能一窍不通!”侯嫮毫不相让,反唇玑珠。 第二十三章 姬辛的害怕 “本王若是一窍不通,最开心的应该是太师你!”宫铭对侯嫮的话并无在意,“毕竟在太师眼里,本王可是觊觎天越已久了。” “王爷说笑了,老王爷的子嗣可不会是个乱臣贼子,你说对吗?”侯嫮轻描淡写将话题移开。 宫铭但笑不语,“太师是要去陛下宫中?恰巧本王今日无事,可否旁听?” “非传召,外臣不可入宫。”侯嫮抿嘴微笑,“王爷若是想旁听,下次记得及时向陛下请旨才是。” “倒是本王疏忽了。”宫铭轻笑,“下次会记得的。太师也要——”走到侯嫮身侧,“好好保重!” 侯嫮身体不自觉一僵,“自然。”目送宫铭离开的背影,双眼微微眯起,“又在装?” …… 侯嫮来到紫宸殿时,比平日晚了约有一刻(就是半小时),小德子早早就在殿门外侯着, “太师可算来了,陛下等着呢。” “也是难为你了,天气如此寒凉。”侯嫮看向小德子,“该加些衣物才是。” “呦,这就不劳烦太师担心了!奴才啊,身体好着呢!” 侯嫮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进了内室,发觉姬辛正在认真的不知道写些什么,于是屏退了周围的宫人,轻手轻脚走到姬辛身侧。 在改奏折?侯嫮抬眸微笑看着姬辛,握笔的姿势倒是正确,下笔却慢,想来对于独自完成朝政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到姬辛改完手上这一本轻松了口气,侯嫮才出声:“陛下感觉如何?” 姬辛回头看到侯嫮,双眼放光,语气却不自觉低落,“一个人改奏折太难了,这些大臣,说话弯弯绕绕,文官也罢,武将也像个小女儿一样扭扭捏捏!” 又来了气:“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与朕说,家里母猫生了小猫也要跟朕报备!朕难道还去看那只猫不成?” 侯嫮轻笑摇头,“大抵那只小猫可爱,大臣不注意就写上了。” “不说了不说了。”姬辛摇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太师,你今日怎么来的晚了?” “下朝后,遇见摄政王,闲聊了几句。”侯嫮不在意的说。 “摄政王!他可有为难你?”姬辛站起来,紧张的围着侯嫮绕圈,“太师没受伤!” “陛下说笑了。”侯嫮抵住姬辛还欲绕着她走的步子,“摄政王,以一己之力对抗北漠,是难得一见的帅才,缘何会欺辱我?” 姬辛不屑的撇了撇嘴角,“朕可不信,谁知道他是不是狼子野心。” “这话是谁说给陛下的?”侯嫮沉下来,质问姬辛。 姬辛吓了一跳,侯嫮面容严肃,眼神隐隐带着凶意,“就,就是偶尔听见宫人说的。” 侯嫮杏眼微眯,“陛下就当真了?”无奈地摇摇头,“陛下,君与将,最忌杯酒释兵权,王爷当初为天越奋战,百姓无一不夸一声好!先帝与臣父皆看在眼里。如今战乱刚结,陛下就起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念头,如何不让天下人寒心呢?” “朕,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摄政王兵权在握,陛下害怕了?”侯嫮毫不留情戳穿姬辛心底的隐秘,“陛下,你是姬氏的血脉,不该如此。” “朕知道!可是太师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朕根本不配做一个皇帝!那宫铭迟早有一天会推翻朕做天越之主!”姬辛一口气将继位以来的害怕恐慌说出来,“他们还说,要是朕出事了,太师你也活不了……朕不想太师有事……”姬辛语气哽咽,倔强地抬手用袖子擦了眼中要掉不掉的眼泪。 侯嫮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抬头看向姬辛,掏出手帕给姬辛擦了擦眼,“怎么能拿袖子擦眼泪?伤了眼怎么办?” 姬辛红着眼点点头,突然抱住了侯嫮,“太师,你不能出事。” “陛下不相信臣吗?”侯嫮伸手轻拍姬辛的背,安抚着他。 “相信!”姬辛点点头,又低着声音说道:“可是太师没有兵权。” “那陛下给臣,臣不就有了。”侯嫮安慰道。 姬辛抬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侯嫮鼓励地点点头,“只是还要过一阵子才行。太师是文官,万万没有文官掌兵的道理。” 姬辛醒了醒鼻子点头:“那朕到时候把天越的兵权都给你!” 侯嫮好笑的点了点姬辛的额头,却也没有反驳,对于不可能的事情,她一向听之却之。 “还想哭吗?”侯嫮问。 “朕才没有哭!刚刚,刚刚不过是风太大眯了眼而已!”姬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背对着侯嫮。 在殿内,哪里来的风?难道是暖炉的烟风?侯嫮好笑地摇摇头,却也不拆穿他。 “既然没有哭,那陛下能开始批改奏折了吗?还有臣布置的课业……” 姬辛回头看向侯嫮,眼里赤裸裸写着一句话:太师,你没有心! 侯嫮带着姬辛批改今日的奏折。其实无事的时候,大臣奏折多是发发牢骚记录一下自己的日常生活,虽是琐碎有时看起来却也有趣极了。更何况,能了解一下臣子的朝后生活,也算是,与民同乐? 等到奏折批完,姬辛的课业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天色也已晚了。 侯嫮在姬辛要求下,又在宫中用了晚膳。只是这一次少用了许多,毕竟消食汤的味道她可不太喜欢。 “太师,今日的饭菜不和胃口?”姬辛看侯嫮用的远没有上次多,思考着是不是换了御厨口味不和。 “没有。只是晚间不宜多食。”侯嫮说道。 姬辛努了努鼻子,“太师该多吃一些才是,不然风大了吹走可如何是好。” 侯嫮笑着点头称是。 晚膳过后,侯嫮辞了姬辛就准备出宫。只是这一回没有径直向宫门走去,而是走到殿门口,叫了小德子过来。 “查一查,在陛下宫里乱嚼舌根的宫人。”微微蹙眉,“杖责五板,发配到其他宫里去。”抿了抿嘴,还是收回了更严重的刑罚。 小德子点头称是。 “天晚了,奴才送太师出宫。” “不用了,你看着陛下就好。”侯嫮摆手拒绝。 第二十四章 新年到! 走在宫墙之中,侯嫮的步子越发的慢了。宫人说摄政王狼子野心?是有人刻意放了谣言,还是巧合?宫铭呢?他知道吗?是有意推动还是无辜受罪? 她不愿用恶意揣测他人,可是无法,她要护着姬辛,要守护天越,所以任何可能都不能放过,所有隐患都必须扼杀。 …… …… 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夜空瞬间被照亮,只是依旧无星光点缀。 侯嫮伸袖掩面清咳了几声,火药味有些重了,让她难免想到战火纷飞的前几年。 “太师?” 耳边传来姬辛有些担忧的声音,“可是身体不适?” “并无。”侯嫮摇摇头。 “太师,新年快乐!”姬辛笑的开心,只看着侯嫮,让她有些恍惚。 原来天上无星的原因,是因为都落入了陛下眼中吗? “嗯,新年快乐。”侯嫮轻声说道,“新的一年,会更好的……” 等到新年晚宴结束,众大臣一次告退后,姬辛才出声:“太师今晚,兴致不高。”看向侯嫮,“是因为不喜欢烟花?” 侯嫮轻笑摇头:“只是有些倦了,劳烦陛下担心。” “那太师早些回去歇息。”姬辛默默收回想要和侯嫮一起跨年的念头。 侯嫮看着姬辛,突然说:“陛下想看看侯府的景色吗?”话出口后自己也是一愣,“府中梅花虽无陛下殿中开得好,却是白梅——” “朕去!”姬辛连忙答应,怕侯嫮反悔干脆抱住她的胳膊,“太师出口相邀,朕自然要给面子。” 侯嫮看了一眼被姬辛抱住的右胳膊,也没有多说什么。 二人相携回到侯府,天子出行,二人却都默契的没有叫侍卫随从。只是侯嫮一人一马车去,回来却成了两人而已。 “京城过年多食饺子,江南却是吃圆子鼓鼓(汤圆)的。”侯嫮打了一碗金桔水团放在姬辛面前,“陛下尝尝?” 姬辛舀起一颗,试探性放入口中,弹牙却软的糯米下是绵软的豆沙馅,入口香甜不腻。姬辛双眼放光,他自小嗜甜,只是先帝管教的严,膳食又比不得南方多甜。 “太师府中大厨手艺上佳,不知师从何人?” 侯嫮看向一边的剑奴,笑了笑。 “陛下抬爱,老奴未曾学过,只是闲来无事多琢磨了些。”剑奴低头垂眼回答道。 “唔,谦虚了。”姬辛又咽下一口圆子鼓鼓,“这手艺,就是做御厨也可以的!” 剑奴不欲再回答,侯嫮连忙接话:“陛下这是当着臣的面挖人?臣可不乐意。” 姬辛连忙摆手,“不不不,朕没有这个意思!” 侯嫮轻笑出声,如此,倒也算融洽。 …… 因是新年,姬辛于是放了大臣三天休沐。好让他们走走亲戚拜拜年。 侯嫮一早便收拾好了东西,洗漱完毕后就上了马车向城外赶去。 马车一路行驶的有些快,与侯嫮素日平稳的性子有些相悖。等到马车停下来时,此地是一片竹林,只是春日未到,寒冬刚逝,竹子底端还有些许积雪。竹叶也早已掉光了。 没有多看竹林一眼,只是提着一篮东西径直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深处,赫然是一座坟墓。 侯嫮跪下,一袭白衣沾了地上混着雪水的泥,变得肮脏不堪,她却没有一分在意。 “不孝女,今天来祭拜爹爹。”侯嫮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这才从篮子里掏出一些纸钱。 “知道爹爹不喜俗物,可毕竟是一点心意,爹爹还是收下。” 又从袖中拿出几张写了字的纸,“贞丰二年元月初二,天越一切安好。具体的人和事,都写在纸上了。”将写着人名事情的宣纸同纸钱一并烧了,才接着说: “陛下有先帝之风,天资聪慧,颖悟绝伦。爹爹选了一个好皇帝。”顿了顿,“倒是女儿愚昧,在位只决了郡南一事与陛下课业。不过爹爹放心,女儿会向您靠齐的。” “摄政王宫铭,是爹爹选的人,我会相信他,但是我也会尽力牵制他。说到如此,他过几日便娶亲了,是刘侍郎的嫡妹。亲事是女儿请陛下下旨的,刘家与他颇有渊源,是最好的人选。” 轻笑一声,“爹爹给的锦囊我只拆了一个,不知道还有几个。” 垂眼看着即将消失殆尽的纸钱,“爹爹如何做到死后还知天下事?还能解天下事?阿姥说锦囊是两年前写好的,你一早便算到了?” 语气突然低落了下去,“那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 “大抵在爹爹心中,天越永远是第一。”抬头时,眼中泪水氤氲,欲落不落,最是悲切。 “不过没有关系,”并未掏出手帕擦眼泪,而是任由泪水划过脸庞,“现在女儿心中,第一也是天越。” 侯嫮笑容分外勉强,“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天越我会守,陛下也将成为一代明君。爹爹没有完成的,我会代替您,一件一件做好!” 侯嫮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 大概是跪久了,腿有些麻,起身时不自觉踉跄了一下,幸好剑奴及时扶住。 下裙几乎脏透了,泥渍点在白裙上,瞧着就分外刺眼,额头上有一些泥,是刚刚磕头沾到的,剑奴拿了帕子给侯嫮细细擦拭,干净了才发现额上印着一片红,隐隐透着血丝。 剑奴不悦的皱起眉,“何必这么用力?再不小心点,可就破相了。” 侯嫮只是垂着眼不说话,剑奴也知道侯嫮该是心情不好,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想着回府后一定要第一时间给她涂上药才是。 上了马车,马车慢悠悠驶回城内,回时的速度尚不及去时一半。 “阿姥,我不解,却从未有过怨恨。”良久,侯嫮出声,“他是天越的侯爷,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他抽不开时间,我明白。” 剑奴一怔,继而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侯嫮。 “只是还是会幻想,若是出生于普通人家,爹爹会不会时常陪着我,虽然清苦,可我不是过不了苦日子的人。”嗤笑一声,“后来还是发现自己天真了,若是爹爹不曾入仕,这片土地或许还是战火不绝……” 第二十五章 大婚 “乱世,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他还是不会陪在我身边……”言语清浅,语气中蕴藏道不尽的悲伤。 剑奴将侯嫮抱的更紧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侯修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对天越,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对不起的,大概就是她怀中这个年幼就失了父爱的女孩了。 “所以,我会继承爹爹遗志,让天越百姓和乐,不仅因为这是爹爹的愿望,更是因为,”侯嫮挣开剑奴的怀抱看着她的眼睛,“是因为,我希望乱世结束,每个孩子,每个家庭,都能不再分开。” 剑奴一怔,突然欣慰一笑,到底她还是小瞧了她家小姐,这般胸襟,天下几人比之? “小姐会实现愿望的。”剑奴轻抚了抚侯嫮的头,帮她将碎发移到一旁,免得刺痛了额上的伤口。 侯嫮将头靠在剑奴肩上,“所以啊,阿姥,我懂得的,懂得父亲为何辅助先帝,懂得他为何要我入朝。” 慢慢闭上眼,“阿姥,我困了,先睡会儿。” 剑奴轻拍侯嫮的背,“小姐睡。” 侯嫮轻应一声,浅浅睡了过去。 马车行驶着,路面并不平稳,有些颠簸,所幸剑奴武艺高超,牢牢抱住了侯嫮让她免受摇晃。 等到侯嫮醒来时,马车已经在侯府门口停下有一阵子了,只是剑奴心疼侯嫮,并未叫醒她。 侯嫮睁开眼后,眼神还有些迷茫,脸蛋无意识轻轻在剑奴怀中蹭了蹭,像只想要讨人怜爱的猫儿。 剑奴低头看着侯嫮,右手轻轻摩挲这她的头发,“醒了?” “嗯”侯嫮应下一声,却没有立马起身,而是接着待在剑奴怀中,“阿姥的怀里真温暖,我都不想起来了。” 剑奴轻笑一声,“该起了,下了马车后,还得用些膳食。” “那我要吃千层糕!好不好?”侯嫮起身看着剑奴,眉眼带笑。 “好,老奴给小姐做。”剑奴笑看着侯嫮,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来,下马车。” 这一晚,千层糕分外香甜,侯嫮想,大概是因为剑奴多加了砂糖。 …… …… 休沐结束后继续上朝,教导姬辛,日子平淡如水,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迎来了宫铭的大婚。 侯嫮的马车在王府停下时,已是热闹非凡。 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王府的管家正在大门处迎客,见到侯嫮便急忙迎了上来,“太师。” 侯嫮摆摆手,“今日王爷大婚,王府诸事繁多,管家不必特意过来迎我。”示意身后的剑奴将礼品交给管家,抬步与剑奴二人在小厮的带领下进了王府。 王府内张灯结彩,与侯嫮上次来时景色完全不同,放眼望去是一片红,炫目的红,让侯嫮一阵恍惚。 抿了抿嘴微微一笑,“刘侍郎的嫡妹可是难得的美人,王爷好福气。”周围除了剑奴并没有她相熟的人,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正当侯嫮发着呆时,有人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般热闹的日子,太师在想些什么?” 侯嫮扭头,“林丞相。”羞涩的摇了摇头,“只是第一次见他人大婚,有些好奇罢了。” 林鸿一愣,随即摇摇头笑道:“我倒是忘了,太师还是个小姑娘呢!” “这大婚啊,形式复杂,来的早啊,可是有得无聊了!” 侯嫮笑着点点头应下。 林鸿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胡子,轻声叹口气,“这一转眼啊,王爷都大婚了,老咯老咯。这天下,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语毕,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侯嫮。 这些时日,侯嫮用实力证明了,她担任太师一职是其父侯修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而不是对幼女的溺爱。 侯嫮垂眸浅笑,“林丞相正当年时,谈何垂老?”顿了顿,“更何况,这天下,终究是百姓的。” 林鸿闻言拍手称赞:“到底是修兄之女,谋略心智都是高。” 侯嫮抿嘴摇头,“林丞相过誉了。” 话音刚落,那边就穿了消息请客人入席,二人点点头,便走了过去。 三拜堂,祭祖,流程确实是繁琐,侯嫮端是坐着都有几分倦意。 刘温雅以纸扇(团扇)掩面,侯嫮看不清脸,自然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宫铭倒是始终端着笑意,只是其中几分真假,叫人难猜。 等到将新娘送入了洞房,侯嫮也都没有见到刘温雅的脸。一定很美,她本就是个美人,加之华服美妆,想来一定能让宫铭怜惜。 侯嫮垂眸苦笑,抬起头看了看周围,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旁边席位的刘思。只是令她有些惊讶的是,刘思身旁坐着的人,剑眉桃花眼,正笑着和刘思说些什么,二人看起来好不熟稔。 刘思和司马恪认识?瞧着,关系很是亲密。又想了想,一个是兵部侍郎,一个是骁骥营备选的大将,二人都是受了父荫的,又都是京城人士,认识倒也不奇怪。 刘思也恰巧看向侯嫮这边,看到侯嫮瞧着他们,于是举杯敬了一分侯嫮,一边的司马恪也反应过来,急忙端了杯酒敬。 侯嫮点点头,轻啜一口杯子里的果酒。果味十足,酒味是淡了又淡。 “是老奴从府里带过来的。小姐尚且年幼,不宜饮酒。”剑奴靠近侯嫮轻声说道。 侯嫮点了点头,又喝上一口。 那边司马恪滔滔不绝,不知抓着刘思在说些什么,引得刘思时不时无奈一笑,手中折扇狠狠一敲司马恪的头。 侯嫮看着,眉头不由皱起,总觉得,好似忽略了些什么。又喝下一口酒,歪头看着二人,又将目光移向同桌的司马震和林鸿。 这二人正在行酒令,引得无事的朝臣都围在旁边凑热闹,更有甚者,压起了庄。 周围一片好不热闹,侯嫮却只觉得心里愈发憋闷,连带着脑袋也昏昏沉沉起来。 终于还是没忍住,一下子靠在了剑奴身上,将剑奴吓了一跳。 “小姐哪里不舒服?”剑奴紧张的问道,“这果酒并不烈?小姐是醉了?” 侯嫮摇摇头,抬眼望去,都是刺眼的红色,红的,桌椅是红的,灯笼是红的,什么都是红的。 头突然疼了起来,侯嫮猝不及防竟小小唤出了声,剑奴吓了一跳,连忙将侯嫮拥起。 第二十六章 乞儿 同桌的人也是吓了一跳,正依次敬酒的宫铭皱了皱眉头,径直走了过来,见侯嫮在剑奴怀中半阖着眼,又看了看桌上空了的酒杯,心下了然。 “府中有客房,你,”顺手指了一名侍女,“带太师去客房歇息。” 剑奴扶着侯嫮点点头,“多谢王爷。” 跟着侍女走出了厅堂往后院客房走去,走到一半时,侯嫮睁开了眼。 “阿姥,我没事。” 剑奴看着侯嫮,担忧的摸了摸侯嫮的脉,“方才是如何了?” “只是觉得有些憋闷……”看了眼前面带路的侍女,“不必去客房了,直接带到府门口好了。” 侍女应声,换了一个方向。 二人出了王府,上了马车。此间,侯嫮颜色淡淡,不欲多言。 剑奴不放心的看着侯嫮,“近日有些劳累,要注意身体才是。” 侯嫮应声,抬眼掀帘看向窗外,远离了那一片红,只觉心下稍安。 “王府今日布置的真红。”侯嫮淡淡出声,“死人的时候也是一片红色。” “不情愿的大婚,莫若心死,是一样的。”侯嫮放下帘子,挡住了外面的世界。 “好像大家都很高兴,没有人在乎新人的想法。”侯嫮左手撑着头,“是我找陛下赐婚,因此于心不忍,可我不后悔。” “只是……”嗤笑一声,“看着满堂宾客尽欢的样子,我险些以为是他们是两情相悦了。他人也罢,那刘思……” 侯嫮想说刘思是那刘温雅的哥哥,怎么也是那般模样?可随即想到一旁司马恪作怪的样子,他能笑脸也是正常。 等等,司马恪知道刘思心情不佳,所以……他是在逗他开心? 忽的看向剑奴,“阿姥,回去查查刘思和司马恪的关系。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剑奴应下,“回府后喝些醒酒汤?酒喝了总是不好的。” 侯嫮点点头,靠在剑奴身上。 …… …… 新年过去已有些时日,正是桃李盛开的时候,万物复苏,已是暮春。 侯嫮彼时正从宫中回府,细细思索着明天该给姬辛布置些什么课业。突然马好似受了惊,车夫猛的一拉绳,侯嫮始料未及一头撞上了车壁。 “外面发生了何事?”揉了揉被撞到有些红肿的地方。 马夫的声音传来:“太师莫怪,是有个人从路边闯出来,马儿受了惊。” 侯嫮一听不做他想,“接着走。” 马夫答应,拉了拉缰绳准备继续回府,却不料那挡了马车的人突然就伸开双手挡在马车前。 “吁——”车夫吓了一跳,“你这人,挡着道是要做什么!” 侯嫮坐在马车里感觉其迟迟不动,又听见车夫的话,掀了帘子看向前方。 马车前是个瘦小的身躯,脸脏兮兮的,看不清长相,身量瞧着还没有侯嫮大,一身衣服早已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突然他也抬眼看向侯嫮。 一双眼黑白分明,嘴嗫嚅着不知道是想说些什么,随后又低下了头也放下了手。 许是乞儿,侯嫮心想。撩开车帘跳下马车,走到那人身前,侯嫮才发觉,这人看起来比她想象中更加瘦弱,衣物外的手腕侯嫮一手握住怕是还有许多空余。京中不是有慈安堂(收养孤儿的地方),怎么还有这么小的乞儿。 侯嫮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那人抬眼看了看侯嫮,放在身边的手动了动,却依旧没有抬起。侯嫮朝他鼓励的笑了笑,那人却依旧只是看着侯嫮,侯嫮无奈,抬起他的手,将碎银子放在他手中,又将手指合上。 “这是一点碎银子,你拿着用。”侯嫮放下他的手,“你还小,没办法一个人生活,这条街直走后右拐两次,再走一段路,会看到慈安堂。”温和的笑了笑,“慈安堂里面的嬷嬷都很温和,你在那里住着,等到长大了再出来,好不好?” 那人不出声,只低着头,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侯嫮,默默走到路边,看样子是要给侯嫮的马车让路。 侯嫮一愣,抿嘴一笑,“谢谢。” 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那人还是站在原地,侯嫮摇摇头,放下车帘。 京中制度还是不完善,如此小的孩童怎么孤身一人在街上游荡?京中尚且如此,地方上就更不用说了。看来还是要想个法子,完善制度。 一路上思绪万千,刚刚撞到的地方又隐隐作痛。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侯嫮掀帘下马车,突然感觉有人在看她,回头一瞧,便看见了刚刚的乞儿。 那人似乎是没想到侯嫮会突然回头看见他,想要躲起来却发现无处可藏,只能双手交握显得有些局促。 侯嫮也没想到会是他,那条相遇的街道离侯府不近,他是如何一路跟来的?细细打量着他,衣服更脏了,还多了几个破口,是刚刚跑太快摔了?视线下移,看到豁了一个口子的鞋子时,眉头忍不住皱起。 侯嫮往前走想要牵住他,却不料她刚刚走了一步,他就往后退了一步。 无奈,她只能停在原地, “你鞋子坏了,我给你一双新的好不好?” 他摇了摇了,不说话。 “那进来,洗个澡怎么样?洗澡很舒服的。”接着问道。 还是摇头。 “那……”侯嫮突然语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突然灵光一闪,“你跟过来,是想跟我回府吗?”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侯嫮,又低下头,慢慢点了点头。 侯嫮眉眼弯弯,轻轻走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后退,而是任由侯嫮靠近他,牵起了他的手。 两人手触碰的那一瞬间,侯嫮感受到他的瑟缩,继而更加用力握住他的手。 “说好了跟我回府的,可不能反悔!”侯嫮笑的有些张扬,这一刻,不像沉稳的太师,倒像个从小娇惯的大家小姐。 “走。”侯嫮牵着他的手,将他拉进了侯府。 在要踏进侯府大门的那一刻,那人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世界,黑白分明的眼清澈见底,印着外面的景色,似是要将所有苦难忘却,只剩欢愉。 第二十七章 佩玖 侯嫮拉着他进了侯府,恰好碰到迎上来的剑奴。 剑奴看见自家小姐回来时还带着一个人也是一愣,“这是……” 侯嫮微笑看了眼身后的人,“阿姥,侯府以后多一个人,好不好?” 剑奴上下打量那人几眼,摇摇头,侯嫮看见剑奴摇头瞬间有点紧张,却听见剑奴说:“府里多一个人也不提前跟老奴说,今晚该加餐才是。” 侯嫮笑看着身后的人,“瞧,还是托了你的福,我今晚可以加餐咯!” 那人好像微不可见的笑了笑,一下叫侯嫮抓住,“你笑了!” 侯嫮新奇的看着他,惹了一边的剑奴连连摇头,招了一旁的侍女,“先带他去洗个澡!” 侯嫮一听也是连忙点头,“阿姥说的对,先洗澡!洗完澡就可以用晚膳了。” 那人轻轻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侯嫮,然后才跟着侍女离开。 等到在看不见他时,剑奴才出声问道:“小姐是在哪里看见他的?” “街上,他突然冲出来,险些受了伤,我就带他回府了。” “所以……”剑奴不悦的摇摇头,“小姐的额头也是那时候磕到的?” 侯嫮一愣,讪讪一笑摸了摸额头上的红肿,几步走到剑奴身边抱住她的手臂,“一点小伤而已,再说了,阿姥会帮我涂药的,对不对?” 剑奴伸出手指点了点侯嫮的额头,“你呀,就是仗着老奴心疼!” 侯嫮笑嘻嘻的看着剑奴,“阿姥阿姥,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呀?吃鱼好不好?” “好。”剑奴是拿侯嫮没法子了,“先跟老奴去上药。”说着,拉着侯嫮去了房间,又拿出药膏细细涂在伤处。 “下次可得小心点。”盖上盖子,剑奴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侯嫮点点头。 二人正闲话时,门口传来了侍女的声音,“太师,那人洗完澡了。” “快让他进来。”侯嫮连忙说。 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瘦瘦小小的身影。 身形消瘦,脸上更是没有一两肉,衬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愈发的大。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瞧着有点像侯嫮在江南时,祖母给她的西洋玩偶。 侯嫮有些惊讶,原来这乞儿是个小姑娘!不怪她先前没发现,小姑娘年纪尚小还未发育,又一身黑黢黢烂糟糟的,任谁也不会知道是个女儿家。 侯嫮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绕上一圈,“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小姑娘抬眼看着侯嫮,嘴角微微上扬,没了脏东西的阻拦,侯嫮看的更加明显。 “你叫什么名字?”侯嫮问。 小姑娘一听,低下头不说话了。 侯嫮一愣,也是没想到她这个反应,求救的看向一边的剑奴。 剑奴点点头,走到小姑娘身边,“小姑娘,你是哪里的人?” 依旧是不吭声,剑奴还发现,她的手攥的很紧,大有把指甲扣进肉里的念头,连忙牵起她的手,“别怕,我们不是要送你回去。” “你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我们总不能,”轻笑一声,“一直叫你小姑娘。” 小姑娘终于抬起了头,却是看向侯嫮,看了一眼,又连忙低下,许久,才出声,“没有。” 侯嫮一直注意着她,听到她说没有时明显一愣,接着问道:“没有名字吗?” 小姑娘轻轻点点头。 侯嫮看向剑奴,剑奴也是皱起了眉头。 “那……”侯嫮试探的看着她,“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闻言抬起了头,看向侯嫮,用力的点点头,眼中带着几丝期待。 侯嫮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压力颇大,“让我好好想一想——” “现在恰好是桃李之月,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你叫佩玖,好不好?” “佩玖……”小姑娘的声音很软,不同于侯嫮清亮带了些寒意的声音,她的声音听着便让人仿佛吃了一口绵软香甜的糕点。 “我喜欢这个名字。”佩玖看着侯嫮,突然伸手抱住了她,“我喜欢你。” 侯嫮猝不及防被抱住吓了一跳,随之也伸手反回抱住佩玖。 “以后呢,就待在侯府,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侯嫮信誓旦旦。 “好了好了,”剑奴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无奈摇头,“再说下去,什么时候用晚膳?小姐不饿,佩玖也该饿了。” 侯嫮这才松开抱着佩玖的手,转而拉着她,“走,我们用晚膳去!” 三人来到了前厅,如剑奴所说,晚膳确实比平日丰盛了许多,侯嫮说的鱼也在其中。 侯嫮拉着佩玖坐下,将一双筷子塞进佩玖的手中,“别客气。不是我自大,我们侯府大厨的手艺,在上京人家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佩玖点点头,试探的夹了一块山药放入口中。入坑清香绵密,又带了菌类的香气,确实是不错。 侯嫮看着佩玖动了筷子,也不在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告诉她哪道菜更好吃,是出自谁之手。哪道菜又是过了这个节季想要再吃就难了。 剑奴看着二人相处和睦,脸上也始终带着笑意。她一直觉得她家小姐太过成熟,年纪轻轻总是皱着眉,神神叨叨的,像个老头子。这下好了,来了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想来以后下朝回府后也有个伴,不至于直接就往屋里跑,又在研究着朝堂上的诡秘阴谋。 等到三人都用完晚膳时,天色尚未黑。已是春末了,空气中也渐渐带了点夏日的燥意。 用膳的时候,侯嫮发现佩玖的礼仪十分之好,也没有因为好像饿了许久就多用了餐食,不是说侯府怕她吃的多,只是饿狠了还能保持理智吃的七分饱,不是个医者就是自小家教严格。 可她为什么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呢?是家里出了变故?侯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怜爱的摸了摸佩玖的头,换来她不解的目光。 不得不说,侯嫮第一次见到这样黑白分明的眼,还泛着盈盈水光,瞧着就让人心怜。 姬辛的眼睛也美,却是承载了星光的照亮黑暗的美,而佩玖的眼睛,更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映下你内心所有的想法,让人生不起半分亵渎之意。 第二十八章 佩玖2 “天色尚早,我们去后花园看看怎么样?”侯嫮问。 “好。”佩玖轻轻出声。 二人起身,想随着往后花园走去,走到一半时,佩玖伸出手,轻轻的,牵住了侯嫮的手。 侯嫮惊讶的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向佩玖,她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胆子还挺大的。 佩玖显然误会了侯嫮看她的眼神,牵着她的手连忙一松,背到身后,低下头等着侯嫮的训斥。 却不料,侯嫮伸手将她藏在背后的手牵了出来,然后紧紧握住。 佩玖猛的抬起头看向侯嫮,目光下移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又慢慢看向侯嫮,突然就咧开嘴笑了。黑白分明的眼中全是笑意,恍的侯嫮一阵心惊。 二人牵着手来到后花园。 “我爹爹最是爱竹,因此府中种了一片竹,等到春雨下过,会长出许多竹笋,竹笋青嫩,不论是清炒还是炖汤都好吃极了,等过几天下了雨,你就可以尝到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子倒是也可以砍下来做竹筒饭,竹叶的清香浸入饭中,别提多香了,就是我爹爹爱竹,他是不会同意的。” 语气低落了下来,“不过砍了也无妨,他也不在了……” 佩玖牵着侯嫮的手紧了紧,神色担忧的看向侯嫮。 “说这些做什么?平白叫你也坏了心情。”侯嫮话音一转,牵着佩玖继续往前走,“这里是一棵白梅树,不过现在是晚春,是看不到白梅的。白梅盛开之际往往在雪下的最大的时候,有时一眼望去,常不知道它开了花,原是与雪融了一身,叫人难以辨别。” 又继续往前走,“迎春花倒是开了,金灿灿的,阿姥最喜欢用它点盘。” 看着佩玖,“我们侯府倒是不比其他府宅,会养些牡丹,月季什么的。” “阿姥和我一样,都喜欢一片连着一片的花,瞧着就很热闹。牡丹虽好,几株却难免单薄,若是多了,又不好照料。”侯嫮看着佩玖说道,“不过你要是喜欢,倒是可以自己添上一些。” 佩玖看着侯嫮,点点头,抿了抿嘴,小声说:“滇山茶。” “滇山茶?你喜欢这个?”侯嫮惊讶的看着佩玖,“滇山茶可不好找,种植还要用枝苗,不比花种易保存,等我改日帮你问问可好?” 佩玖点点头,对着侯嫮微微一笑。 侯嫮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小姑娘就是要多笑笑嘛,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佩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鞋尖磨蹭着地上的沙子。 侯嫮又带着佩玖在后花园逛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有些黑了,才停下步子,“我带你去房里,想来阿姥该叫人收拾好了。” 佩玖点点头,跟在侯嫮的身后向后院房间走去。 “我十三岁了……”佩玖的声音有些小声,侯嫮一时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我十三岁了……”佩玖抬头看着侯嫮,天色有点暗,不过好在侯嫮视力够好,清楚的看见了佩玖脸上的羞涩,“不是个小姑娘了!” 侯嫮一愣,笑的见牙不见眼,怎么也没有想到,佩玖来侯府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竟然是告诉她她今年十三岁,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 “我过了五月就十四岁了,看来是要比你虚长几个月。”又伸出手摸了摸佩玖的头,“你可以叫我姐姐。” 佩玖看着侯嫮,眼睛眨了眨,开口甜甜道:“姐姐。” “嗯。”侯嫮应声,“走,姐姐带你去你房间。” 侯嫮在前方带路,佩玖跟在其身后,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手,突然快步几步赶上,牵住了侯嫮的手。 侯嫮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用了些力好握的更紧些。 佩玖第一天来侯府,是她带来的,对她有些依赖也是正常,怕是心里惶恐不安,所以想时时刻刻牵着她的手。过些日子就好了,她这样想。 “到了。”侯嫮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示意佩玖把门打开。 佩玖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侯嫮,点点头,视线移到门上,轻轻伸出手推开了门。 “进去看看!”侯嫮拉着佩玖就走了进去。 房内布置简单,一张拔步床,一个梳妆台,一个衣柜,还有一套桌椅和一个屏风。 “侯府里只我一个,所以好多东西都没有。”侯嫮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床帘用的鹅黄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对了,这屏风花式有些老气,我给你换一个?”侯嫮摸着屏风问道。 “梳妆用的东西都是从我那里拿的,你要是用不惯,到时候我陪你去街上逛逛!” “对了,你喜欢写字作画吗?该再加一个书桌才是。对了,还要有一个软榻,这样偶尔累了也能躺躺。” 侯嫮说的正欢,扭头看向佩玖,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怎么哭了?”侯嫮走过去,掏出手帕细细替她擦着眼泪,“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佩玖任由侯嫮替她擦眼泪,眼睛眨巴眨巴又滚下好几颗豆大的泪珠 “姐姐……”佩玖哽咽着声音说,听着让人好不心疼。 “嗯,我在。”侯嫮拥住佩玖,双手轻轻拍打她的背,耐心的安慰她,“怎么了?跟姐姐说说,好不好?” 佩玖摇摇头,更加用力的抱住侯嫮,她只是,有些害怕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她,对她说过那么多话,那么在意她的感受,用温暖的手牵着她,怕她害怕带她熟悉环境,从来没有过…… 她好开心啊,可是也好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侯嫮对她只是一时兴起,害怕到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终究还是只会剩她一个人…… 她可以接受苦难缠身,却害怕光明曾经照耀于身最后无情抽离,这太痛苦了,想想她就痛到流泪,她真的不知道如果最后结局是这样,她会有多难过…… “没关系,不想说就算了。”侯嫮轻声说道,手中拍着她背的动作没有停下。 佩玖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总算是不再流了,只是抱着侯嫮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幸好是个瘦弱的小姑娘,也没有多大力气。 第二十九章 佩玖3 许久,佩玖才松开抱着侯嫮的手,却因为站的太久腿有些麻,没控制住就要往下倒。 侯嫮连忙拉住她,却忘了自己也是个久站的人,腿自然也是麻的,没拉住佩玖反而自己也摔了下去。 两个人滚成一团倒在地上。 你的腿绊着我的腿,我的手缠着你的手,脸也在对方的肩上贴着。看起来好不滑稽。 佩玖还是没有出声,侯嫮倒是因为胸口被压着碰到了正在发育的小花蕾一时有些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姐姐你怎么了?”佩玖听见侯嫮的吸气时连忙问道,挣扎着就爬了起来,顺带把侯嫮也扶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撞到了。”侯嫮挡着胸,有些难以忍受的弯下腰。 佩玖有些无措的站着站在侯嫮身边,伸出手想要扶她却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又默默收回来。 好在疼痛并不持久,侯嫮忍了一会儿便直起了身,看着佩玖说道:“怎么了?吓到了?我没事的。” 佩玖却只是看着侯嫮并不说话。 侯嫮笑了笑,转了一个圈,笑看着佩玖,“你看,我没事的!” 佩玖伸手拉住侯嫮的手腕,把她带到桌椅处,二人坐在了凳子上。 佩玖收回手,有些愧疚的低下头。 “好啦,不小心摔倒碰到而已,一点都不疼的!”侯嫮摸了摸佩玖的头,“来,笑一笑?” 佩玖牵了牵嘴角,笑的有些勉强。 “呐,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好不好?”侯嫮放下手,“等我明天下朝了,就带你去街上逛逛,买一些房中安置的东西,也给你买几件新衣服!” 佩玖点点头。 侯嫮起身,“那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走到房门处时,侯嫮扭头俏皮的眨了眨眼,“好梦。” 说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将门关上。 等到侯嫮离开了这间房间,佩玖才似有所感的缓缓说了一句:“好梦。” …… …… 等到第二日佩玖起身的时候,侯嫮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一下从床上惊坐起,急促的呼吸着,还是暮春三月,早晚尚是寒凉,她却出了一身冷汗。 待看清周围的环境后,才慢慢平静下来,不知道是何种梦魇,能把她吓成这样。 佩玖起身穿戴好衣裳,才推开门就看到了刚从她房门前路过的剑奴。 “姐姐……”佩玖只见剑奴不见侯嫮有些惊慌,连忙说话。 剑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小姐,小姐上早朝去了,还要好些时候才回来呢。” 佩玖闻言点点头,然后就没了声音。 剑奴也不怪她,接着说道:“今日早膳喝粥,你有什么忌口吗?” 佩玖摇摇头。 剑奴走至佩玖身前,“府中侍女少,你昨个刚来侯府想来也是不熟悉道路,我带你去前厅,以后啊,就是在那里用膳。”边说话边带着佩玖往前厅走。 早膳是小米粥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许是之前没有用早膳的习惯,佩玖吃的很少,小半碗粥,一两口青菜。 剑奴在一边看的直皱眉头,“再用些?”瞧这瘦胳膊细腿的,哪像个13岁的小姑娘。 佩玖摇摇头,又看向剑奴。 佩玖明明没有说话,剑奴却看出来她想说些什么。 “时间还早呢,离小姐回府还得有至少一个半时辰。”剑奴说。 佩玖闻言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剑奴看着佩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想起,“对了,你说的滇山茶,倒是巧了,之前从江南回来阴差阳错我还真带了一个滇山茶枝苗。” 笑眯眯地看着佩玖,“你是要现在叶插还是过些日子再动手??” 佩玖一听,双眼放光,看着剑奴连忙点头,“现在!” 剑奴笑着点点头,“来,我去给你拿枝苗。” 二人一前一后先是去了剑奴的房间拿了滇山茶枝苗,又拿着大大小小的工具去了后花园。 “喜欢滇山茶?佩玖是云南人吗?”剑奴状似不经意问道。 佩玖身形一僵,走路的步子也显得不自然起来,许久,才轻轻出声,“爹娘在的时候,是的。” 剑奴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有些语塞。许久,才出口, “不论之前是何方人士。你进了侯府,就是我们侯府的人了!” 佩玖也没想到,剑奴会这样回她的话,她还以为,剑奴要把她赶出去。 抬起头看着剑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嗯。” 二人到了后花园,剑奴放下枝苗和手中的工具,招呼着佩玖,“来,你先看着,我去打桶水来。” 佩玖点点头。 走到枝苗旁,将铲子拿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又比了比位置,用铲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坑。 等到剑奴提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佩玖已经把坑挖好了,正拿着枝苗跃跃欲试,要将它放到坑里。 好笑的摇摇头,剑奴说道:“不能直接放下去的,滇山茶最适合雨后栽种,现在没有雨,所以先往坑里灌点水,然后再插叶。” 佩玖闻言放下手中的枝苗,乖巧的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剑奴,等她的动作。 剑奴提了水倒进坑里,土壤吸水力很强,过了一会儿,就只能看见其表面湿润润的。 剑奴掐着时间把枝苗插进去,又埋了土,做好一切步骤后才扭过头看佩玖。 佩玖看着那株刚刚被种好的滇山茶,眼睛忍不住弯了弯。 “要是培育的精心,说不定今年冬天就能看到开花了。”剑奴笑看着佩玖,“就是上京天气到底不比云南,就怕它受了冻。” 佩玖瞪大眼睛看着剑奴,“我有办法的!”说着,轻轻摸了摸滇山茶的叶子,“我不会让它受冻的。” 剑奴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佩玖来自云南,她知道了。可云南离上京如此遥远的距离,她是怎么过来的?侯嫮能注意到的,她自然也发现了,佩玖用餐礼仪很好,想来该是出身优良,只是为何会沦落至此,也是个疑问。 其实剑奴更怕的,是佩玖身后的秘密,她家小姐贸贸然带回来一个人,不知身世不知背景,一清二白的,叫她如何放心? 第三十章 争议 侯嫮回府的时候比平日晚了许多。 近日多地又起不平,朝臣纷纷扰扰,言语激烈,各持一词。侯嫮单是听着他们争吵就觉得脑袋发疼,还得迅速找出其中有用的信息。 姬辛在皇位上也是坐立难安。大臣们争论的声音不住往他耳朵里面灌,前些日子过于清闲竟让他忘了,原来皇帝是要掌天下事,负万般责的。 等到退了朝,群臣望去十个有八九个是面红耳赤,还有一两个呢,则是脸色青白。 其实说来,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春日将过,寒冬散去,各地的反叛军像雨后春笋一般齐刷刷冒了出来找存在感。打的还都是清君侧的理由。 这些反叛军都是地方小打小闹,其实根本成不了大气候,甚至不用官府派兵围剿,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解散了。 真正令大臣争议的,是清君侧这三个字。 姬辛登基时是八岁,即便过了一年也才九岁。九岁稚子,不知能力如何? 但天下人都知道的是,天越有个摄政王还有个监国的太师。 为什么一个摄政一个监国?群臣知道,是为了牵制,姬辛知道,侯嫮和宫铭也知道。可是,百姓不知道。 他们会认为他们的陛下,身边有两只虎,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个皇位,架空了姬辛的权利!他们会想到,昌平侯和贤王生前是至交好友,命令太师和摄政二职是滔天阴谋! 他们大多数人不懂得政治,且听风就是雨,更容易受到煽动。即便有深谋远虑的智者,可众口铄金啊,有些人,永远只相信自己相信的。再加之有居心不良之人暗中挑拨离间,舆论,是会杀人的刀啊! 以林鸿为首一派认为应当控制舆论,查清风声由来,相信太师和摄政王对天越的忠心。 可钟仁山一行人却认为,先安抚百姓才是重中之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侯嫮和宫铭先受点委屈没什么。 两派人吵的不可开交,宫铭今日没来上朝,侯嫮站在林鸿身旁老神在在的样子。 任身边的人吵的再大声也一言不发,就像是一个杵在文官之首的人形雕像一样。 许是今日的朝政涉及到了侯嫮,或因为本身话题比较敏感,倒是没有人再去询问侯嫮的意见。 侯嫮却并不清闲。 自从拿到圣旨那一刻,她就猜到,总有一天,会有叛军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反。 届时,必定有人以此为由让她请辞,只是侯嫮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快到姬辛还没有登基一年,她布的许多棋子根本还没能发挥出力量。 是赌一把还是韬光养晦? 侯嫮还在想,上面听着群臣争论的姬辛却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宣布退朝。 此事不决而终。 下了朝,林鸿拍了拍侯嫮的肩膀,“别担心,不过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没事的。” 侯嫮点点头,垂下眼帘不说话。 林鸿以为侯嫮被吓到了,连忙安慰她,“你放心,老夫和大家都相信,你是没有二心的。也不是多大的事,可别自己吓唬自己!” 侯嫮面上勉强一笑,“林丞相放心。” 二人又聊了几句,林鸿还有事情,就提前一步先离开了。 侯嫮看了看周围,群臣都已走的差不多了,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一笑,准备往紫宸殿走去。 “听到朝廷上那些话了?”突然,耳边传来宫铭的声音。 扭过头,宫铭双手环抱站在一旁,并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玄衣,衣上有云纹样式的暗纹,侯嫮发现,宫铭似乎很喜欢云纹,除了朝服,她每次见他,总能在他身上找到云纹。 “王爷没来上朝也知道说了些什么?”侯嫮不回反问。 “呵,”宫铭轻笑一声,“你不用试探本王,今日朝上那些话,本王拿了这摄政一职就一直听到今天!” “不过想来太师应该是第一次听到。” 侯嫮点点头,“确实是第一次听,本天师对天越忠心耿耿,自然想不到还会有小人如此谗言。” 宫铭倒是不以为意,“看来太师已经有解决办法咯?” 侯嫮弯着的嘴角一僵,“王爷高估我了,依百姓而言,小小女儿,如何担太师重责?” “本王就知道你不行!”宫铭放下双臂,走至侯嫮身前,“放心,怎么说本王也是个男人,不会让你一个小姑娘受委屈的!” “算是报答,你在紫宸殿的好意。” 侯嫮闻言一愣,稍作思考便知道宫铭所说何意,“大可不必因此,本太师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那就当做是对太师实话实说的奖励好了!”宫铭背过身离开,冲着侯嫮摆摆手,“诚实是个好品质,太师可要坚持啊!” 侯嫮看着宫铭离去的身影,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 所以说,不愧是贤王之子吗?骁勇善战,深藏若虚。 是因为听了风声,担心只她一人在朝堂听了言论受了惊?所以特意在外面等待?就因为紫宸殿的一番话? 侯嫮摇摇头,她倒是有些看不透宫铭了。若真是这般浅薄的理由,那他可谓称得上一句赤子之心。 他真就这么简单?还是别有用心? 侯嫮突然不想猜,也不想想。起码她真的得到安慰了,她也愿意相信,起码这一刻,宫铭对姬辛并无不臣。 …… 侯嫮到紫宸殿的时候,姬辛撅着个嘴咕咕囔囔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凑近一听, “老狐狸,都是老狐狸,明明是自己看不惯太师,还非要借百姓的口!” “什么叫做太师受点委屈没什么!朕的太师怎么能轻易受委屈!你们怎么不委屈委屈!” “一天天的,政绩没有,就知道挑别人毛病!自己一身臭毛病都没改!” 侯嫮听着,有些好笑的摇摇头,她的陛下,怎么如此,在背后编排群臣呢? “陛下?”侯嫮出声,叫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姬辛。 姬辛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侯嫮才松了一口气,又连忙起身拉着侯嫮的手。 “太师,今日朝堂上那些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顿了顿,又说道:“他们就是嫉妒你年轻有为!都是瞎讲的!” 第三十一章 争议2 末了,还看看侯嫮的反应,见她脸色还算正常又接着说道: “朕看那群老狐狸啊,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侯嫮叹了口气,“陛下一直都是那样想大臣们的?” “这……这倒也不是。”姬辛挠了挠后脑勺,“只是太师你听听他们今日在朝上说的都是些什么!” “要是换了身份,臣也会那样说的。”侯嫮轻声说道,“大臣们并没有错,只是所处位置不同,都是想要天越更好,百姓安康。” “那太师你就不生气吗?” “不生气。”侯嫮摇摇头,“没有什么好生气的,臣在接下圣旨那一天就做好了准备,若非要说气恼,也是气恼自身能力不足,不能及时化解这场危机。” 姬辛突然被堵住了口,一时有些无措,大眼睛胡乱转了几圈后才说道:“可朕就是生气,他们那样说太师,分明就是不给朕面子!太师可是朕的老师,要是老师都是坏的,学生怎么会好呢?” 侯嫮轻声一笑,“所以更应该及时止损,让臣卸去太师一职。” “反正朕不同意,太师你也别怕了他们!朕就不信了,他们还能越过朕头上去!”姬辛气鼓鼓的说道,坐在了位置上。 又说:“对了,今日的奏折,朕自己来,肯定都是说太师你的,还是不要看了,免得不开心!” 侯嫮笑着点点头,“好。” 今日朝堂之上的言论确实让她猝不及防,以至于有些惊慌失措。 可又如何呢?她不会因为这个就认输,更不会因为这个就失了信心。 何况,有林鸿林丞相为首一派的支持,有宫铭看似不经意实则关心担忧的话,还有陛下的全然信任。 侯嫮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 起码在那么多人眼里,她这个太师,是真真切切的,得到了尊重。她已经知足了。 “那陛下课业还需要臣帮忙吗?” “这个……”姬辛咬了咬手中的毛笔,“朕觉得太师今日应该是乏了,不若先回府休息?” “教授陛下课业,不累。”侯嫮笑眯眯的看着姬辛的脸从平静一下子变成苦愁深厚的模样,着实觉得有几分有趣。 “那好。”姬辛有些焉儿,还以为今日太师应该心情不佳,然后早早回府呢,这样他就可以偷些懒了。 可惜了,终究是他太天真。 侯嫮看着,忍笑不禁,在朝堂上有些烦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只是一些莫须有的言论,确实现在担心,也是太早了。 时间过得很快,姬辛自己批着奏折,侯嫮在一旁看着姬辛昨日的课业,时不时用毛笔勾画出几处错误,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姬辛的课业早就被侯嫮批改完了,虽然说不参与今日奏折的批改,可侯嫮此刻还是站在了姬辛身后。 姬辛手中的是钟仁山的奏折,也是要求她退位的最支持的人。 奏折上无非写一些她年纪尚小,心智不全,难以担此重任,建议回家修养四五年再重返朝堂。 四五年,那时候天越会是如何的?姬辛会变成何种模样?谁能保证这四五年不出一点意外?就算是四五年平安无事度过。 可有了这四五年,就还会有别的理由,她婚配否?孩子如何?她应该将重心投入自己府中而不是在朝堂上与他人争论! 钟仁山想断了她的路,为什么? 侯嫮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要她妥协,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姬辛的奏折终于还是批完了,多少次,侯嫮看到他左手握紧了拳头,忍着才没有撕了那份奏折。 “大臣们的意见,也有可取之处。”侯嫮轻声说道。 “有什么可取的!”姬辛的声音有些大,不由自主就带了些怒气。 “譬如刘侍郎说的,有此言论不过是因为反叛军的出现,立刻派人围剿可绝大部分不宜言论。”侯嫮有些好笑的说道:“虽然这是一句废话。” 姬辛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太师也是会开玩笑的。” “批改奏折应该心平气和才是,陛下今日过于急躁了。” “朕确实是过于急躁了。”姬辛承认,“可朕是个人,要说没有情绪,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是都有情绪,可臣希望的是,陛下在处理事情时,看到的不仅仅是事情本身,还有其背景,人物所处的位置。”侯嫮接着说,“陛下只看到钟尚书希望臣请辞,陛下有没有想过钟尚书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是因为不喜臣的行事作风?因为单纯不喜女子入朝堂?还是有些什么别的理由?” 姬辛一听,低下头细细思索,“钟尚书的想法,朕属实猜不出来。太师那般好,他如何容不了太师?” “陛下是带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觉得臣哪哪都好,”侯嫮摇摇头,“可赵王余孽不会觉得臣好,因为他们与臣为敌。萍水相逢的人也不会觉得臣好,因为我们素不相识。” “陛下要做的,是将自身想法从事件中抽离,然后客观理智的解决它。” 姬辛嘟囔着:“朕知道了。” 话音一转,“太师,你今日要留在宫中用膳吗?” 侯嫮摇摇头,“今日府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得早些回去。” “那太师快走!”姬辛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路上回去马车行驶慢些,注意安全!” “好。”侯嫮应声。 “这是今日的课业,陛下也需早点完成,莫耽误了用膳。”,将手中的纸放置姬辛桌前,“臣告退。” 侯嫮出了紫宸殿,其实天色还早,毕竟夏日将临,白昼时间也愈发的长,只是时辰确实是不早了。 侯嫮加快了步子走向宫门口,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这砖红宫墙中,有些令人胆怯。 到底是皇宫,侯嫮紧赶慢赶,也比平日出宫时间晚了要有一个时辰。 车夫候的时间有点久,也许是担心侯嫮出了事,也下了马车在周围绕着圈子,等到看到侯嫮才停了绕圈子的步子。 “太师,今日晚了许多?” “朝政繁多,耽误了些时间。”侯嫮回答到,“辛苦久等了。” “应该的应该的。”车夫连声应着。 第三十二章 回府 马车行驶的速度与往日一般无二,等到马车一停下,侯嫮下了马车,就看到了在侯府门口等着的剑奴和佩玖。 “阿姥,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必在门口等我,你倒好,还拉上佩玖了!” 侯嫮下了马车就一手拉着一个人,齐齐的把她们拉进府里。 “下次可千万不要在门口等我了!”侯嫮说着,有些不满,“要是和今天一样回来晚了,你们也在门口等着?” “今天朝堂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剑奴应了侯嫮的话后反问道。 “没有什么事。就是各地反叛军又兴起了。”侯嫮拍了拍剑奴的手,“阿姥,你放心,要是有什么事啊,我肯定会跟你说的!” 剑奴点点头。 侯嫮又看向身旁的佩玖,“怎么样,昨晚睡得可还好?” 佩玖点点头,欲言又止。 侯嫮看着佩玖的模样有些疑惑不解,又突然想起了昨夜答应的事情。 “我的好佩玖啊,让我歇息一会儿可好?你都不知道,早上上朝可累了!” 佩玖连忙摇摇头,“不,不是……” “只是,只是……”佩玖的声音愈发有些低,“姐姐早上起的太早了,我都没有看见……” 侯嫮闻言笑弯了眼,“起那般早也是规矩,佩玖要是想看看我,可得早起一些才是。” 侯嫮原是起了心思想要逗弄佩玖,却不料小姑娘一脸正经的答应:“好。” 引得侯嫮和剑奴是啼笑皆非。 “骗你的话也信!”侯嫮勾了勾佩玖的鼻梁,“你还在长身体呢,多睡觉才对!” 佩玖感觉被侯嫮摸过的地方有些痒痒的,于是皱了皱鼻子,“姐姐也才比我大几个月。” “瞧佩玖这话说的,只大几个月就不能管你了?”侯嫮装作不悦的模样,扭过身背对着佩玖。 “不是的不是的。”佩玖有些惊慌,连忙拉着侯嫮的袖子,“我会好好睡觉的!” 侯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逗你玩的,等我换了衣服就陪你去街上逛逛!” “姐姐要是累了就休息,我没关系的。”佩玖连忙摆手说道,她确实想跟侯嫮一起待着儿,但若是姐姐累了,也没关系的,侯嫮可以休息,她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不看也可以的,只要她知道姐姐在哪里就可以了…… “答应了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做到呢?”侯嫮摇摇头,“你等等,我马上就去换衣服。” 侯嫮说着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佩玖和剑奴两个人面面相觑。 “要不……还是让姐姐休息。”佩玖双手放在小腹前纠结了半天,还是出声道。 剑奴看着佩玖,突然伸出手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天气正好,出去走走也不错的。” 佩玖是个没有什么安全感的小姑娘。剑奴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佩玖会这般小心翼翼,言语间全然是为了他人可以委屈自己的想法。 侯嫮既然将她带回侯府,又让佩玖叫她姐姐,那她,就是侯府里正经的主子。只是她好像总在担心害怕些什么? 联想起佩玖说过的爹娘在时,又一思索,想来应该是被人抛弃过。所以这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被丢下。 只是这心结,却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打开的,只能是细心待她,等时间长了,也许会好些。 剑奴并非是心软好施的人,只是佩玖是她家小姐带回来的,且这小姑娘实在是惹人怜爱,也不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剑奴思考的功夫,侯嫮已经换了衣裳从房里出来。 浅浅的青绿色,格外衬人气色。 “走。”侯嫮走过去拉起佩玖的手。 佩玖看着侯嫮开心地点了点头,反手握住了侯嫮的手。 剑奴看着二人眉眼带笑的样子心下也是安慰。 她家小姐自小老成持重,爱装一副大人模样,以前是因为侯爷不常在家,后来是因为战乱一个人去了陌生的江南,现在则是因为担了太师的重责。 总是紧紧的绷着一张脸,笑了也是礼貌客套的笑,虽然会向她撒撒娇,可在外人眼里还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现在可好,身边有了佩玖这样一个同龄的小姑娘,两个人也能说说话聊聊天,闲暇时还可以结伴出门逛逛,她家小姐啊,可算不用终日对着她这张皱巴巴的老脸了。 …… …… 二人相携着上了马车,在此期间也是紧紧牵着手没有放开。 剑奴能看出来的地方,侯嫮自然也懂得几分,知道佩玖心有不安,于是在一些小事上,也就依着她。 “佩玖喜欢什么颜色?”侯嫮开口问道。 佩玖看着侯嫮,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姐姐身上这个颜色就很好。” “看来佩玖很我一样都喜欢青色呢!”侯嫮笑看着佩玖,“还记得后花园的竹林吗?” 佩玖点点头,“记得。” “本来我应该喜欢白色才是,毕竟我最喜欢白梅了。可是爹爹喜欢竹子,也最喜欢给我置办青色的衣裳,穿多了,竟也觉得十分好看,就一直穿了下去。” “佩玖是为什么喜欢青色?” 佩玖默了默,才出声回答:“以前,家门口有一片空地,有很多花花草草,”稍作停顿,“看着就十分舒心。” 佩玖点点头,“京中可不让住户有在府宅前有一大片的空地,侯府也不例外。”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没见到那样的场景真是可惜了。” 佩玖看着侯嫮,抿了抿嘴,“如果可以,我带姐姐去看看。” “好啊!”侯嫮答应道。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有时间去看看佩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或许等到姬辛足以担当大任的时候,海晏河清,百姓安康和乐,那个时候,她应该就可以抛下一切去云游四海了。 可以一边游玩一边看看地方风土人情,说不定还能给姬辛写几封信,告诉他天越的大好河山。可能偶尔会看到一些不公平的现象,不过没关系,她可以使些小计策告诉地方官员。 一路下去一路体验,这样的生活,她确实向往。 第三十三章 逛街 谈话间,二人到了西市。 说是西市,其实只是一条汇聚了大小商户的街道,因为百姓常来这里采买东西,就叫做了西市。 上京的西市并非是因为处在西边而命名的,而是因为此条街上有一着名的商户,姓西。 西家的生意衣食住行无所不涉及。吃喝玩乐样样齐全,便是想出远门,往西市走下去也能看到他们家的镖局。 不仅在上京是赫赫有名,在整个天越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商门户。 侯嫮和佩玖下了马车便沿着路慢慢往前走。 “佩玖,你想买些什么?”侯嫮问道,看佩玖只是摇摇头没什么主意才接着说道,“不若我们先去买些衣裳!” “恰好夏日将临,也是时候置办一些!” 佩玖看着侯嫮点点头。 征得佩玖同意后,侯嫮就拉着佩玖的手直接进了旁边的一家店。 巧了,正好是西家开的如衣阁。 “佩玖,你是喜欢直接买成衣,还是挑了花样再让裁缝做?” 佩玖看着店里花花绿绿的衣服,轻声说道:“都可以的。” “既然这样……”侯嫮略一思索,“那就先买两件成衣,再挑几块布做衣裳好了。” “成衣可以马上穿,不过要穿着合身舒服,还是得让裁缝量了尺寸专做才好。” 佩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侯嫮其实并没有买新衣服的心思,衣裳想来剑奴早已帮她备好,今个儿出来主要是帮佩玖置办些衣物,也带她出来逛逛。 虽说佩玖没进侯府之前也在上京,可应该没有条件也没有心思去看看这上京的繁华! “佩玖,你瞧瞧这件怎么样?”侯嫮拿着一件水绿色的裙子摆在佩玖身前,“你穿该是好看的!” 佩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的裙子,轻轻伸出手摸了摸,裙子软软的,摸起来滑滑的,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布料。 不过,看看店里的装潢摆饰,又看了看周围来置办衣物的其他小姐夫人,佩玖知道,这裙子应该是不便宜的。 佩玖摇了摇头。 “不喜欢?”侯嫮有些不解,这裙子明明好看的紧,她瞧着也欢喜极了,怎么,佩玖会不喜欢呢? 侯嫮又抬眼看了看佩玖,突然看到她正偷偷看着侯嫮手中水绿色的裙子,可又唯恐别人发现一般迅速收回了视线。 侯嫮眼睛眯了眯,无奈摇摇头,将手中的裙子交给跟在一旁的店内的女侍。 逛了一圈下来,侯嫮拿了五六件衣裙,还有七八块布料来问佩玖,得到的却都是无言的摇头。 侯嫮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掌柜的,结账!” 侯嫮走到柜台前说道。 佩玖有些疑惑的拉了拉侯嫮的袖子,“姐姐?” 侯嫮看着佩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接着说道:“这些都要了,送到昌平侯府。” 佩玖看向柜台上堆着的衣裙,有熟悉的水绿色裙子,还有适才侯嫮给她看的一些……都是她有些喜欢的…… 佩玖哪还能不明白,又着急的扯了扯侯嫮的袖子,“姐姐——” “乖,买都买了,你总不至于让姐姐丢了面子!”侯嫮笑眯眯的看着佩玖,“好了好了,我们去下一家!” 说着,拉着佩玖出了门,接着走下去。 “姐姐……”佩玖还是有些不死心,努努嘴还想说些什么。 “放心!”侯嫮转过身来看着佩玖,“侯府养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么着也是给陛下做事,不会被亏待的。” 佩玖看着侯嫮,撅着嘴巴看起来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好了好了,”侯嫮伸出手捏了捏佩玖的脸,“当姐姐的给你买几件衣裳也不行吗?” 佩玖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以,但是——” “没有但是!”侯嫮掐住了佩玖未说完的话,“既然可以买,你就不许生气!” 佩玖看着侯嫮坚定不容置疑的目光,这才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侯嫮看到佩玖点了头才放松了脸色,“走,我们去下一家!” 说着,就拉着佩玖的手又进了下一家店。 等到二人逛的差不多时,天色也有些昏暗了。两人虽都是两手空空,可实际上侯嫮可是给佩玖买了不少东西,小到女红用的针线,大到花式新颖的屏风,可谓是一个不落! 二人上了马车,在马儿慢悠悠的脚步声中回了府。 晚膳并没有太丰盛,只是寻常菜色。其中一道鲈鱼是剑奴亲手做的,侯嫮害怕佩玖害羞,就动手给她夹了一块, “阿姥的手艺可好了,你尝尝?” 佩玖点点头,用筷子夹起鲈鱼,鱼肉入口滑嫩清爽,难得没有一点鱼腥味,也不是用了大量的姜蒜压下去,佩玖眼睛一亮,一块鱼肉就吃了下去。 剑奴在一边欣慰的笑着。 确实身边有个同龄小姑娘更好,就她家小姐这个性子,你就是拉着她出门,想来她也是不愿意的。 今个儿可好,主动带着佩玖去逛街,还买了那么多东西。虽说都是佩玖的,可剑奴却也是乐滋滋的。 侯嫮一顿晚膳有些忙碌,紧着自己吃饭,还时不时给佩玖夹上几筷子,看着佩玖将自己夹给她的东西吃完,心下便有几分愉悦感。 难怪阿姥喜欢喂她东西吃。 侯嫮突然明白了剑奴以往在用膳时的叮嘱和时不时给她添上两筷子菜的举动。原来阿姥心里这样开心,既如此,那以后阿姥给我夹菜,我就乖乖吃掉好了。 剑奴看着侯嫮突然一阵傻笑,有些疑惑,不过也并没有多想。 而佩玖呢?她看着侯嫮不断给她夹菜的手,小嘴抿的有些紧。 侯嫮给的实在太多了,佩玖虽然很喜欢姐姐,可她的肚子确实装不下了。 可侯嫮正在兴头上,竟一时没看出来佩玖的不对劲。佩玖呢,也是侯嫮不说,她就是饱了也要再塞进去几口。 最后还是剑奴看佩玖脸色不太对,急忙说:“好了,吃完了,收拾收拾,去后花园散散步!” 闻言侯嫮一愣,下意识放下手中的筷子,还有一些茫然,待看到一旁的佩玖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好像……确实……佩玖是吃多了? 侯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着剑奴说:“阿姥,煮一碗消食汤。” 第三十四章 怼钟仁山! 剑奴好笑的摇摇头,“这还用你说?” 侯嫮拉着佩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佩玖,你还好?” 佩玖起身摸了摸肚子,点点头,“还好。” 于是就这样,侯嫮牵着佩玖的一只手,而佩玖的另一只手呢,正不断揉着自己的肚子。 “对了,姐姐,”佩玖突然兴奋的说:“我今日种了滇山茶!” 说着,拉着侯嫮的手快步向种着滇山茶位置的地方走去。 “姐姐你看!”佩玖开心的指着滇山茶对侯嫮说道,“如果养得好的话,说不定冬天就可以开花了!” “那一定很好看!”侯嫮点点头应和着。 月光下,两张稚嫩的笑脸泛着淡淡的光晕,彼此相对,然后,成了佩玖心底最深的秘密。 …… …… 第二日天还未亮,侯嫮就从床上起身,稍微洗漱一番,就推开了门。 然后就看见了佩玖。 小姑娘穿着嫩芽绿的半袖罗裙,还梳了两个俏皮的小揪揪,瞧起来十分可爱,纵使天还未亮,也看的一清二楚。 侯嫮一愣,无奈摇头,“怎么起的这么早?” 佩玖双手置于腹前,细小的手指对着对了对,有些紧张的说道:“就今天早起了,想看看姐姐。” 侯嫮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笑的好,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等到佩玖走到侯嫮身边,然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眉头也皱了起来,“怎么手这么凉?晚春尚寒,早起也不多穿几件?就这样在门口等?” 说着,把佩玖拉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侯嫮的房间与其他女儿闺房不太一样。 墙上挂着的是名家的书法,房内放着两个巨大的书架,桌子也大,铺了厚厚好几层纸,有一些散落在地上,墨痕已干。 软榻上和小几边都放满了书,就是床头还放着一本《群书治要》。 佩玖好奇的左右看了看。 “你在屋里待着,外头冷。等我换了衣裳,就一同去用早膳。”说着,拿起放在一旁的朝服穿了起来。 等到侯嫮穿完了朝服再牵起佩玖的手时,就已经是热乎乎的了。 “下次可不能在外面冷着了。生病了可如何是好?”侯嫮说。 佩玖乖巧的点点头。 二人一同去了厅堂,侯嫮匆匆忙忙用了早膳,就坐着马车去上朝了。 今日起得有些晚,许是昨天步子走的多有些累着了。 ……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时,正好遇上王府的马车。 “王爷。”侯嫮先打了招呼。 “太师。”宫铭也是不紧不慢地回了礼。 二人一路走过,却并未多言,明明认识却似若陌人。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说来也奇怪,侯嫮明明已经听过很多次,可今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许是昨晚没睡好,侯嫮心想。 “臣有事启奏。”钟仁山手执玉笏出声,还轻轻看了一眼侯嫮。 姬辛看着钟仁山欲发言的模样就是一阵头疼,他可没忘了这位钟仁山钟尚书在昨天的奏折上是怎么写的! 姬辛倒是想开口让他闭嘴,可太师说过,为君者,当闻朝廷事,当听天下言。 不得已,姬辛脸色不好看的说道:“说。” “关于反叛军一事,陛下以为该如何?”钟仁山并未跟姬辛侯嫮虚与委蛇,而是直截了当开口问道,若非言语中隐隐带着对侯嫮的敌意,想来她应该会喜欢他的爽快。 姬辛皱了皱眉头,“即是反叛军,派人围剿了便可!” 钟仁山闻言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满于姬辛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要将话题带过去。 “陛下以为,清君侧此言该如何消减?” 姬辛双眼眯起,龙袍下的手攥的紧紧的,“莫须有的东西,钟尚书也放在心上?” “陛下,民言不可不听。”钟仁山依旧固执的说道。 “依钟尚书所言,是指本王有谋逆之心咯!”突然,武将那边传来声音,众人望去,赫赫然就是宫铭。 钟仁山没想到宫铭竟会此刻出言,其他大臣也没想到,姬辛更是疑惑的看着他。侯嫮昨天听了宫铭的话,虽说有几分预料,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简单明了直接就和钟仁山对上。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清君侧,不就是说陛下身边有权势重大却有不轨之心的人吗?”冷笑一声,“这天越,还有谁手中的兵权,大过本王呢?” 钟仁山脸色有些青白,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人,说自己兵权多?不怕陛下猜忌吗! 又是摇摇头,“本王都忘了,钟尚书说的好像不是本王,是太师——”话音戛然而止, “呵,一个小姑娘,能翻出什么浪花?钟尚书怕不是年老眼花,刻意针对人!” “你,你——”钟仁山气极,一时半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反驳。 “本王怎么了?本王说的话哪句有错?”宫铭笑着整了整自己的朝服,“本王问心无愧,只希望钟尚书也是这般,如此针对太师,是还记着当初昌平侯的仇?” 宫铭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语完毕,满朝皆惊,众人无不哗然。 钟仁山与侯修之间的事情,满朝有些资历的大臣都是看在眼里,不外乎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 任谁从科举开始便一路被人压了一头也会不满。只是侯修早逝,钟仁山想要再一较高低却是没有机会了。 “你,你——”钟仁山气的浑身发抖,“无知小儿!本官对天越忠心耿耿,怎会因为阴私和一己私欲胡乱开口!” “钟尚书不会就好。”宫铭点点头,好像对钟仁山的反应很满意,钟仁山看着他的反应更觉来气。 本来棘手的问题因为宫铭的打断,变得不了了之。众人强撑微笑之余也不免暗自心惊。 谁能想到贤王一身正直,生了个儿子却是如此——不守常规! 兵权在握却肆意张扬,全然不顾上头的陛下是作何感想。 语句是字字诛心,直要将你内心龌龊的想法全部挖出来。 可谓是,气不过也打不过啊! 只是他今日是怼了钟仁山,而后恰巧解了侯嫮的急,还是根本就是有意为之? 除了他们二人,无人知晓。 第三十五章 实话实说…… 下朝后,侯嫮依旧是来了紫宸殿。 一进门,姬辛就迎了上来,“钟尚书今日真是太过分了!摆明了就是要让你难看!” 侯嫮微笑着说道:“这不是没事吗?” “若不是摄政王呛他,还不知道这老狐狸要怎样不依不饶呢!”姬辛掐着腰,忿忿不平,突然话音一转,“话说来,太师是何时和摄政王有联系的?” 侯嫮走向桌子的步伐一顿,回过身来看着姬辛,“许是王爷惦念着家父的恩德。” 贤王宫忌在与北漠一战身死后,宫铭便一直跟在侯修身边。 直白的说,若是没有侯修的扶持和指导,万万不可能有宫铭的今天。更何况朝臣那般多,侯修何必让宫铭做了摄政王的位置?其中思量,无人得知。 姬辛点点头,“也幸好他解了太师的围,不然啊,估摸着又要像昨天一样吵个半天!” “所以……”侯嫮来到桌前,拿起姬辛昨日的课业,“陛下这是对王爷改观了?” 姬辛一听,连忙摇头说道:“朕才不会因为他和钟尚书对峙就对他改观呢!” “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实话实说……侯嫮闻言一愣,昨天宫铭也是说,谢谢她的实话实说……是因为这个?所以选择了同样的方式回报? 摇摇头将脑袋里多余的想法散去。侯嫮认真的看着手中姬辛的课业。 姬辛确实很聪明,她自认天资过人,却也必须承认,姬辛比起她,惶不多让。让她教授,也不过是占了年龄的便宜罢了。 “要不……今日还是陛下自己批改奏折?”侯嫮看着姬辛的课业突然开口。 昨日姬辛自己批改奏折,她只在后面看了几眼,一天下来,虽说在朝堂上听着朝臣分为两派争论不休,闹得她头疼,却也觉得比平常要轻松几分。 姬辛看着侯嫮,第一反应就是摇摇头,等摇完了头发现侯嫮只看着手中的纸并没有看他,又连忙出声:“还是太师帮着朕一起!” 又补上一句,“朕怕自己犯了错误,倒时候还要太师劳心!” 开玩笑,姬辛心里发苦,昨个儿他怕侯嫮看了奏折会伤心难过,于是一个人撑着批完所有的奏折,等到侯嫮离开了,又得抓紧时间完成每日的课业,天知道他昨晚多晚才睡! 侯嫮闻言,扭头看向姬辛,嘴角微微上扬,“臣以为陛下自己改奏折会更自由。” 姬辛勉强笑了声,“哪里哪里,还是需要太师帮衬的。”他自然知道侯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有一次二人一同批改奏折的时候,他嫌弃侯嫮指导过多,埋怨了句烦吗?至于吗,记到今天! 侯嫮微笑不语。 侯嫮虽然不清楚昨天晚上姬辛有多累,不过看了看他眼下的青色,也知道昨夜定是睡得少或是睡不好了。 放下手中姬辛的课业,默默站到姬辛身旁,拿起一本奏折。 姬辛双眼一亮,连忙挪了挪一边的凳子,“太师坐!”说着自己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 二人靠的很近,却彼此没有半分不适。 这样的相处模式已有半年,不过却只有二人和紫宸殿的宫人知晓。要是让群臣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阵风波。 两个人一同批改奏折总是比一个人来的快些。 起码姬辛是可以比昨日要早睡了。 且因为今日朝堂之上宫铭一番夹枪带棍的话语,没人再谈清君侧的事情。退朝时间自然也比昨日早了许多。 等到奏折全部批改完毕,还比昨日更早一些。 改完奏折,姬辛半瘫在椅子上长吁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改奏折这么累的事情?父皇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姬辛心里想着,由于太过放松,竟也不自觉说了出来。 侯嫮闻言轻笑一声,“先帝可没陛下这般幸运,是独自一人完成的。”笑看着姬辛,“当然,陛下是如今尚且年幼,待到年纪再大上一些,也是要自己独自完成的。” 姬辛一听,伸着懒腰在半空中的手臂直接僵住,嘴角有些抽搐,想了想昨晚的经历,猛的摇摇头。 “朕,朕觉得,太师可以一直帮朕……” 侯嫮不赞同的摇摇头,“陛下,不可。为君者,当心中自有秤砣,朝臣如何能时时刻刻帮扶陛下?” 姬辛撅了撅嘴,有些难过的点了点头,反正离他长大还有好几年。到时候他大些了,批改奏折应该不会向昨夜那样,累的? 侯嫮看着姬辛低落的小脑袋,忍住了要揉他头的想法,又拿起笔在纸上细细写着字。 “除每日课业外,臣想再给陛下添一道题。” “秋闱将至,这是第一次有富商子弟参与科举。若是途中与士族子弟发生冲突,该如何处理?” 姬辛听着侯嫮的话就是一阵头疼,太师老喜欢给他出些难题。 发生冲突如何处理?不怪乎是谁有错便罚谁?哪里来那么多弯弯道道! 可是姬辛也知道,侯嫮既然问出口,还是当做课业布置,那就定然不是简单的事情。 比如是什么冲突?是何士族与哪个富商巨贾发生冲突?其中门道,姬辛就觉得自己有的头疼,更遑论还要想解决方法了! 眼巴巴的看着侯嫮,希望能得到点提示,换来的确实侯嫮的微笑不语。 “陛下放心,臣给您一月思索,不必着急。” 不必着急,姬辛看着侯嫮只觉碍眼!他到底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太师好极了!这明明就是最可怕的教导先生啊! 拖着下巴看着侯嫮,姬辛在思考人生。 其实,太师确实是好,每日兢兢业业陪他批改奏折整理朝政,帮他分析天下大事,帮他了解群臣,受的罪,一点儿也不比他少。 他是应该的,学会这些,不然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帝皇? 只是太师却不该有这么多事,若是她辅佐的是一个成年帝皇,她就不需要每日来紫宸殿陪着他,然后等到傍晚才能回府。 这样说来,其实还是他不对。 侯嫮看着姬辛飘忽的眼神就只知道他又在胡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伸出手放在了姬辛搭在桌子上的手,“陛下,你会成为一个明君!” 而这,其实就够了! 第三十六章 调教小姑娘? 侯嫮给姬辛布置完今日的课业就出宫了,本想直接上马车回府,却不料看到了一旁站着的宫铭。 他竟还未回府?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侯嫮略一思索,还是转了方向朝宫铭走去。 “今日朝上,多谢王爷了。”侯嫮拱手向宫铭致谢。 宫铭却略一侧身躲过侯嫮行的礼,理了理宽大的袍袖,眉头微挑,“太师说笑了,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又是实话实说……侯嫮心下微动,抬眼看向宫铭,宫铭却也不忌讳侯嫮的目光,迎面看了回去。 二人目光相触,谁也不肯退后一步,好像这样就输了些什么。 “王爷这么晚还没回王府,是有什么事情?” 宫铭笑笑,却依旧看着侯嫮的双眼,“不过是王妃去街市上游玩,本王等着马车来好一起回府而已。” “这么晚了还在等,看来王爷与王妃确实,伉俪情深。”侯嫮看着宫铭,试图找出宫铭说谎的证据,等王妃?从下朝到现在,一等等一两个时辰? “本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不是太师最想看到的吗?”宫铭却不怕侯嫮的猜测,直言反问。 温柔乡,英雄冢。侯嫮确实是起了这个心思的。只是宫铭会照做,侯嫮却是不信的。 “王爷与王妃感情深厚,自然是好的。”侯嫮点点头,也不拆穿他,“本太师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太师慢走。” 侯嫮笑笑便转身朝马车走去,上马车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宫铭的方向,只见他微笑着看向侯嫮,还点了点头。 侯嫮只得微笑回应,却在上了马车后,笑容消失殆尽。 手指敲打着马车车壁,左手撑着头,宫铭到底想做什么?他真是,愈发让人看不透了! …… …… 侯嫮今日回府的时候,剑奴和佩玖倒是没有在门口侯着了。 只是侯嫮一进门,就看到了在檐下等着的佩玖,忍不住叹了口气。 “等了多久?” 心下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佩玖和她认识不过三天就能等着她,宫铭若是等他的王妃,也并无不可能。 佩玖摇摇头,“刚等着,姐姐就回来了。” 侯嫮有些无力,想当初,剑奴她是劝了多久才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如今还要再来一遭劝劝佩玖吗? “你呀你,要我说些什么才好。”侯嫮走过去点了点佩玖的额头,“做些什么不好,干嘛非得等着我浪费时间呢?” “没有的!”佩玖连忙摇摇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中是一本山海杂志,“姐姐你看,我在等你的时候看着书呢,没有浪费时间的!” 侯嫮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憋了回去。 只得用力揉了揉佩玖的脑袋,“现在是天气好,冬日雨天你也捧着书在这里等?” 佩玖嘟着嘴巴,一时冲动就想说一样等,可看着侯嫮有些不悦的脸色,还是轻声说:“不等,在屋里。” “这才对嘛!”侯嫮看着佩玖的反应就知道她定然是在敷衍她呢!只是来日方长,她啊,可有的是法子好好调教调教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 佩玖看着侯嫮笑的很甜,并不知道侯嫮的心里在打些什么小九九。 “好了好了,今日府里晚膳吃什么?”侯嫮牵着佩玖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道。 “姐姐饿了?”佩玖问道,将山海杂志夹到咯吱窝底下,从袖中掏出了手帕包着的点心,“喏。” 侯嫮有些惊异,打开手帕,里面是摆放整齐完好无损的几块糖糕。 佩玖看着侯嫮惊讶的眼神,羞涩的笑了笑,“这是姐姐走后,阿姥给我的。” 侯嫮闻言状似不悦的撅起嘴,“阿姥单给你了?我怎么没有?” 佩玖闻言有些无措,拿着点心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大概是姐姐出门早了,阿姥还没来得及……” 恰好剑奴从廊下经过,听见了二人这一番对话,摇摇头好笑的走了过来。 “佩玖,你别理她。”说着,拉过佩玖把她护在身后,“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早上不喜欢吃糖糕,这会儿倒好,欺负小姑娘来了!” 侯嫮被剑奴拆穿了也不闹,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佩玖,“听见了?姐姐不喜欢糖糕,佩玖还是自己吃好了。” 佩玖点点头,心下稍安。 侯嫮笑看着佩玖,心里却是有些后悔,好像又把小姑娘吓着了。好不容易让她胆子大点,可不能再给吓回去了! 只是侯嫮自小憋闷着,冷不防身边多了一个同龄人,还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就藏不住了,总想着欺负作弄她,可是小姑娘一表现出被吓到了,侯嫮就又有些后悔。如此往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剑奴看着两人的相处方式,也只是摇头笑了笑。 她相信她家小姐有分寸,她也猜到,佩玖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二人相处起来啊,可是有趣有的猜测了。 “阿姥,今日吃什么?我有些饿了。”侯嫮摸着肚子问剑奴。 剑奴笑看着侯嫮,“小姐饿了?” 侯嫮点点头。 “可惜午膳还未好。”剑奴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完全不理会侯嫮听到时瞪大了眼。 怎么阿姥也学会逗人了呢?侯嫮气极。 侯嫮此刻还没有反应过来,剑奴对待她的方式,和她对待佩玖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该说些什么好呢?是自作孽不可活?还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剑奴看着侯嫮不可置信的模样心下只觉好笑,这就叫做,逗人者,人恒逗之! 只是三人都没有发现的是,侯府只是多了一个佩玖,却好像是多了很多欢声笑语。没有以前的烦闷,多了几分生气。任谁也不会想到,只是加入一个人,就能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人与人之间真的好神奇,只是相识三两天,却像彼此了解了大半辈子的好友一般可以肆意交谈,嬉笑怒骂,言语之中不怕冒犯。 这大概就是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来的突然,深的猝不及防。 侯府之于佩玖或许是救赎,那佩玖之于侯府,又何尝不是呢? 第三十七章 饭菜有毒! 这日侯嫮下朝回府的时间比往日都要早一些,夏日已至,朝服穿在身上不免闷热,侯嫮只想快些回府换了身上的衣服。 进了府,剑奴不知在何处忙些什么,佩玖倒是依旧捧着一本书在檐下看,听到脚步声就抬起了头, “姐姐回来了!” 侯嫮应声,“我先去换个衣服。”说着就向后院走去。 佩玖拿着书的手轻轻落了下来,贝齿轻咬下唇,眼神也微微有些落寞,又强打起精神,勾了勾嘴角。 没关系的,姐姐是事务繁忙,才没空陪她的。她不能这么任性。 把书合上,佩玖想着先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清热的食物。侯嫮那么匆忙的回房间更衣,定是被闷着了。 走到厨房,恰巧今日厨房做了一道拍黄瓜,翠绿色的黄瓜上面点缀着点点艳红的小米椒,还带着雪色蒜末,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我先将这盘菜拿到前厅去。”佩玖说着,把菜端起来,向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将拍黄瓜放在桌子上,佩玖就双手撑着下巴等着侯嫮来。 等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还是不见侯嫮身影,佩玖有些疑惑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在门口左顾右盼,就是不见侯嫮的人。 摇摇头,许是姐姐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又坐到椅子上,单手撑头看着面前的拍黄瓜。 这黄瓜色泽可真好,是在哪里采买的?与她在家乡见到的都不一样。 想着,放下撑着头的手,凑近闻了闻,香味也好—— 等等!这香,这气味不对! 佩玖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的凑近又闻了闻,心下惊骇,竟直接站了起来,看着那盘拍黄瓜,颜色莫测。 是谁在菜里下了毒?要不是姐姐来的晚了,她又好奇闻了闻,岂不是,岂不是…… 佩玖心下百转,思绪万千,根本没看见从门口走进来的侯嫮。 “今日厨房做了拍黄瓜?现在吃正好,让我尝尝。”说着,侯嫮就伸出手要去拿上一块。 佩玖刚被侯嫮的话惊醒,回过神来就看到侯嫮伸出手朝那盘拍黄瓜伸去,情急之下,弯腰往前将那盘拍黄瓜扫落在地。 侯嫮被佩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佩玖,你怎么了?” 佩玖闻言也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只得右手扶着头,状似头晕的坐在椅子上,“姐姐,我只是有些不舒服。” 侯嫮何许人也,佩玖这尚显青涩的演技根本瞒不到她,只是再不解佩玖的动作何意,她也不会在这时拆穿她。左右一盘拍黄瓜而已。 “是头晕吗?”侯嫮还是关心的问,虽说是初夏,可还是要注意暑气,加上佩玖之前的经历,侯嫮怕她亏了身子。 “没什么的,现在好多了。”佩玖摇摇头,看着侯嫮,又扭过头看着地上散落的脆生生的黄瓜。 侯嫮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没事的,收拾一下就好。” 佩玖闻言点点头。 二人谈话间,剑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菜,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侍女。 “看来我还是来的刚刚好。”说着,将手中的放到桌上。视线下移,也看到了地上的不堪,“这是怎么了?” “阿姥,没什么,只是手误打翻了。”侯嫮看了一眼佩玖说道。 剑奴点点头不再结,只是示意身后的侍女将菜肴放到桌上。 这时佩玖突然想到,那道拍黄瓜有毒,那其他的呢?思念至此,连忙开口, “我来。”说着,快步迎上去接过侍女手中的菜,一盘一盘放在桌上,期间装作不经意的嗅了嗅味道,确认都没有毒后才放下心来。 只是刚刚放下的心却在看到桌上那道一开始剑奴放在桌子上的菜时,又提了起来。 轻轻看了看身旁的剑奴和侯嫮,佩玖挪了挪脚步,坐在了离那盘菜最近的地方。 侯嫮看着佩玖今日有些反常的举动,轻轻皱起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也跟着坐下,拿起筷子说道,“快吃,看你那么急,想来是饿坏了。” 侯嫮自动就把佩玖帮着端菜的举动理解成想要早一点用膳。 佩玖点点头,筷子就向面前的菜伸去,是淮山肉丝,轻轻夹起一小块淮山,放到口前,却先是闻了闻味道,没有闻到异味时,才轻轻松了口气,将淮山放入口中。 佩玖的心,这时候才是真正放了下来。 侯嫮看似在认真的吃着饭,实际眼神余光一直注意着佩玖,见她微微蹙鼻的动作,好像在闻些什么味道。是之前没吃过淮山? 不,不对,佩玖刚刚端菜的时候,也在闻味道。侯嫮又仔细回想佩玖之前用膳前的举动,是今日才多了这个嗅味道的举动。 眼帘微垂,看着面前丰富的菜肴,余光一瞄,又看到了地上散落的拍黄瓜,脑海里有什么飞快闪过,却没来得及抓住。 想不出些什么来,侯嫮只道是自己多虑了,摇摇头,给佩玖夹了一筷子青菜,“多吃点。” “谢谢姐姐。”佩玖看着侯嫮笑着点点头,接着低头吃饭。 侯嫮看着佩玖吃青菜的模样,心下疑惑更多,她给佩玖夹的青菜,她没有闻味道…… 不是小习惯,也不是今日突如其来的小癖好,好像是,每盘菜都闻了一遍。 那,那盘拍黄瓜呢?闻了吗? 侯嫮看着佩玖,眼神有些微妙,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剑奴看着侯嫮给佩玖夹了一筷子青菜后就迟迟不动筷,好像,是在走神? 于是轻轻拍了拍侯嫮的手,“怎么了?” 侯嫮回过神来,看着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剑奴和佩玖,摇摇头笑着说:“只是在想朝中一些事情罢了。” 剑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只是佩玖拿着筷子的手一紧,又尽收侯嫮的眼底。 她的小姑娘,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是什么事情呢? 侯嫮半天不得其解,饭也用的少了多。 “可是今日胃口不佳。”剑奴看侯嫮吃的有些少,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能是天气烦闷。”侯嫮不欲多言,只拿天气搪塞。 剑奴点点头,“明日让厨子做些凉菜好了。”目光移到地上的拍黄瓜,随意开口道:“要是这道菜没打翻,或许小姐还能多吃点。” 第三十八章 饭菜有毒!(2) 侯嫮注意到,在剑奴说出这句话以后,佩玖的身体僵硬到了极点。 轻轻将思虑放下,微笑着点点头,“好。” 等到三人都用膳完毕,佩玖好像有什么事情一般急忙起身,“我有些事,先回房了。”说着,就离开了前厅。 侯嫮看着佩玖离开的身影眯了眯眼睛,“阿姥。” “嗯?”剑奴停下手中收拾餐桌的动作,看向侯嫮。 “地上的拍黄瓜,找一个大夫来看看。”侯嫮看着地方的狼藉,轻声说道。 剑奴闻言一惊,看向地上的拍黄瓜,神色也严峻起来,却并未多言,只是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又隔着手帕,将地上的拍黄瓜一块一块放在了单独的盘子里。 收拾好一切后,剑奴将放在盘子里的拍黄瓜用帕子盖上,然后转身出了前厅。 只留下侯嫮一人坐在椅子上,右手食指轻轻敲扣着桌面。 佩玖今日实在是太反常了,她不得不多想一些。倒不是怕她有什么坏心思,只是世事难料,她还是喜欢,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剑奴才带了个大夫回来。 大夫一身素衣,进门欲向侯嫮行礼,却被她侧身闪过, “老先生,还请先看看这盘菜。”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拍黄瓜。 大夫也不是迂腐之人,径直走到桌前,掀开了帕子,低下头闻了闻气味,又打开手中的软包,掏出一根银针,扎了进去,银针并未变色。又低头细细观察色泽。 许久,才出言道:“这道菜中被下了钩吻,俗名断肠草。钩吻善破积拔毒,祛瘀止痛,杀虫止痒。只是全株大毒,生用是万万不可的。” 侯嫮闻言脸色未变,倒是一边的剑奴脸色微妙嘴也抿的紧紧的。 “老先生可否告知,这钩吻长在何处,何人会经手?” 大夫对着侯嫮拱了拱手,“这钩吻怕寒恶热却喜光,越南云南一带尤宜生长。若说经手,自然是药堂的大夫,不过,百姓偶用其防治水稻螟虫,在越南更是以此饲养家禽,得肉质鲜美。” 侯嫮通篇话听下来,却是云南二字最重。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剑奴也是联想到了些什么,担心的看向侯嫮。 一旁的大夫也察觉到气氛的冷凝,就默默站在一边不出声。 许久,侯嫮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着的大夫,“多谢老先生,阿姥,送客。” 剑奴担忧的看了一眼侯嫮,却还是微笑对着大夫说道,“先生这边请——” 等到二人都离开后,侯嫮好像再也控制不住的将脸埋在了臂弯之中。 纵使心性再成熟,面对生死,她也怕了。 侯嫮倒没有想过这毒会是佩玖下的。她的小姑娘做不出来这样的事,那样黑白分明的眼,不会粘上污垢。 真要毒害她,她早就死了,何必把拍黄瓜打翻在地? 侯嫮此刻已经想不起来刚刚自己的疑虑,满脑子都是有人在菜中下毒,是要毒害她?她挡了谁的路? 是赵王余孽,北漠奸细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往日清明的脑袋此刻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粘稠的浆糊,乱糟糟黏糊糊,让她再也无法思考。 敌在暗她在明,她必须尽快想到是谁,必须排除一些人,必须理清思路。 可是不行,她头一次这般无力,胜过当初知道父亲的死讯。 站起身,侯嫮想要回房拿上纸笔好细细研究一番,没曾想站的太猛又加之心中抑郁,竟有些头晕,只得连忙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扶着桌子才勉强站好。 额头有些冷汗渗出,侯嫮闭着眼缓了缓,等眩晕的感觉过去就睁开了眼,眼里是凌冽的光芒。 既然有人下毒,是要开始宣战了? 她从来不会害怕这个! 侯嫮此人,平日多带着和煦的笑容,和她父亲侯修一般无二。更因为是个女儿身,多了几分娇弱,也更让人放下心思提防。 只是毕竟从小心思缜密,是侯修花了心思培养的,她又将父亲的习性学的十成十,七年在江南的生活更是让她学会了愈挫愈勇。 面对生死,她也许刚开始会慌乱,但只要她缓过来了,那么什么都阻挡不了她。 侯修不是疼爱子女的父亲,他的心思更多放在了天越上,选侯嫮当太师以监国,是因为这是他觉得的,最合适的人选! 侯嫮不会让他失望…… 放下撑着头的手,侯嫮慢慢直起了身子,眼中闪过的,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斗志,昂扬着,在燃烧。 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拍黄瓜,侯嫮冷笑一声,出了前厅向自己房间走去。 路上遇见了送完大夫急匆匆赶回来的剑奴。 “小姐……”剑奴有些担忧的看着侯嫮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 侯嫮抿着嘴朝剑奴安抚一笑,“阿姥,我没事。” 眨了眨眼,目光看向皇城所在的方位,“只是有人宣战,我不能不迎!” 说着,接着回了房。留下剑奴一个人在原地,看着侯嫮渐渐消失在拐角的身影,沉默不语。 剑奴突然就笑了,摇摇头叹了口气,右手置于口中吹了声哨。 只见平地多出了一个黑衣人。 剑奴一改以往在侯嫮面前的好脸色,冷着声音说道:“今日失责,自行领罚!”顿了顿,“另外,查查是谁下的毒!” “是。”黑衣人领命,而后又没了身影。 剑奴思虑再三,还是收回了重新探查佩玖的话,自己人,该有最起码的信任。 剑奴探查下的佩玖,出生云南一个小镇,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是一个落魄了的贵族家的小姐。如此倒也不难解释她为什么礼仪端正。 一年半前的自然灾害使得那个小镇几乎无人生还,佩玖被双亲护着有幸无难。 跟着朝廷的抚恤兵走了不过一段路,不知为何在路上走散了,再出现时,就已经到上京了。 并无不妥,剑奴想着。 只是……剑奴突然想起来,那盘落地的拍黄瓜。 小姐说是不小心打落的,可是瞧那模样,分明不是看出菜中有蹊跷才打落,而是因为菜被打落了才觉得有怪异! 剑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第三十九章 是谁? 如果,那盘菜是佩玖打落的呢…… 这个想法一从心底升起,剑奴便觉身后寒意阵阵袭来,她是不是,放了个不该放的人在她家小姐身边? 越想越是后怕,剑奴只觉心惊,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问过侯嫮的想法。 微微平复了情绪,剑奴缓了缓神,转过身向侯嫮房中走去。 …… 而这边的侯嫮,正进了房间,端坐在椅子上,磨着墨。 磨墨是一个很好的,可以使人安静下来的行为。侯嫮抿着嘴,眼睛看着砚台,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却也好像一瞬间闪过千万思绪。 等到磨好了墨,侯嫮从笔架上拿起一根狼毫笔,沾了沾墨水,提笔开始写字。 却没有直接开始分析朝堂关系和他人利弊,而是先写起了佩玖的反常。 佩玖一定知道一些什么,侯嫮心想。只是她还愿意相信她的小姑娘,所以,她不会开口问。只是其中思量她却不能不计较。 等到将佩玖今日的反常行为以及自己的思量写在纸上后,侯嫮才轻舒了一口气。细细又看一遍纸上的内容,并无不妥。 侯嫮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这件事情,和佩玖无关。 将写了佩玖言行的纸折起,刚刚要放到一旁,就听见了剑奴敲门的声音。 “进。”侯嫮依旧看着自己手中的笔,将写了佩玖的那张纸展开放在了桌子一旁。 “小姐,关于那盘拍黄瓜,老奴想问……”剑奴并没有拐弯抹角,上来就问道。 “阿姥可以看看桌子上纸的内容,再来与我说。”侯嫮抿了抿嘴,手中毫笔蘸了蘸墨开始在另一张纸上写字。 朝中官员名称,与自己关系如何,派系如何? 北漠现如今的情况。 赵王余孽下手的可能性。 …… 满满当当写了有五张纸,黑墨落下最后一笔,侯嫮突然勾起一个笑容,她想,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看到侯嫮停下了笔,剑奴才轻声说道,“此事与佩玖无关。” 侯嫮抬眼看向剑奴,“是。” “可还有一个疑点。”剑奴看着侯嫮说道。 侯嫮眼睛微眯,却没有躲开剑奴的注视,“确实有一个疑点。” “小姐不打算深究了?”剑奴有些不赞同的看向侯嫮。 “阿姥,佩玖是我带回来的!”侯嫮坚定的看着剑奴,“我相信她!” 剑奴摇摇头,“相信不是唯一。” “可是阿姥也赞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侯嫮看着剑奴,“这是一样的。” 剑奴看着侯嫮如此坚定的模样,只得无奈摇头,“小姐有自己的打算。” “阿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侯嫮轻声说道:“但是也请相信我一次,好吗?” 剑奴轻叹了一口气,“好。” 侯嫮闻言眼睛微眯,又看向桌上写满了字的五张纸。 “阿姥要看看吗?” 剑奴点点头,走到侯嫮身旁,一张一张一个字一个字看了过去。待到全部看完,说道:“小姐心中已有思量。” 侯嫮点点头,“是。”视线移向房门口,“阿姥派人去调查了?” “嗯。”剑奴应声。 “也好,我怕我冤枉了他!”说着,侯嫮轻笑一声,后背靠在椅背上,右手轻轻扣着扶手。 “我何德何能,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威胁?” 剑奴听着侯嫮的话,冷着面色并未说话。只是心中如何思量…… “阿姥,不能动手。”侯嫮出言提醒,“还没到时候呢!” 剑奴垂了眼帘应声说是,只是面色却是愈发冷冽。 …… 再说自佩玖进了房门以后,整个人便好似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是谁下毒?是还害谁? 越想心中越是害怕,手也抖了起来,勉强撑着自己站起来,颤颤巍巍走到桌旁,想要倒杯水冷静一下,不料手抖得太厉害,竟连茶壶把手也握不住。 挣扎几许,最后还是放弃般坐在了椅子上。 要不要告诉姐姐菜里有毒? 说了,姐姐要是问她为何知道有毒怎么办?会不会怀疑她是别有用心的人把她赶出去? 如果不说呢……那以后还有人下毒怎么办?万一她下次没来得及打翻,那岂不是,岂不是…… 佩玖越想越害怕,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整张脸埋在了臂弯中。 她到底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她…… 佩玖纠结着纠结着,竟就那样睡着了…… 等到再睁开眼时,屋内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芒。 而自己,不知道是被谁放在了床上。佩玖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泪痕干透在脸上留下的不适感,应该是有人帮她擦拭过了。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剑奴走了进来。 佩玖连忙低下头,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害怕剑奴的质问,也害怕剑奴的怀疑,她好想躲起来。 “醒了?饿不饿?”剑奴温暖的声音穿来。 佩玖一下抬起来头看向剑奴,屋内昏暗,她看不起剑奴的面色,可是刚刚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和煦,让她不免安了心。 “不饿——”刚说出口,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两声,引得一旁的剑奴暗自发笑。 “来,吃点点心。”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桌子上,剑奴又点亮了其余几盏煤油灯。 屋内这才亮了起来。 佩玖披了件外衣就下床穿了鞋子走到桌旁,是几块绿豆糕和红豆饼。 坐在椅子上,拿了一块绿豆糕轻轻咬了一口。 剑奴看着佩玖吃下一块后才轻声说道:“小姐知道你有一些事情瞒着她。” 佩玖吃着绿豆糕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嘴,放下手中的糕点,该来的还是躲不了的。 “不想说没关系的,小姐相信你。”剑奴继续说道。 佩玖闻言瞪大了眼看着剑奴,心中情感波动剧烈,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怎么,吃一块就饱了?”剑奴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拿起一块红豆饼放在佩玖嘴边,“红豆饼很是香甜,尝尝?” 佩玖看着剑奴,缓缓点点头,接过红豆饼,轻轻咬了一口,确实是如剑奴所说一样,很是香甜。 有些哽咽,可红豆饼软糯不妨碍吞咽,佩玖很快吃完了一块,她只觉得,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红豆饼了! 第四十章 姬辛的课业 “太师今日容光焕发,是有好事?” 侯嫮正走着,旁边穿来林鸿的声音。 还不等她回话,司马震的声音也如雷鸣一般响起,“今日脸色确实是好,小丫头,你是得了什么喜事不成?” 侯嫮放慢脚步看着身旁的二人,“哪里有什么好事,可能是昨夜睡得好了。” 司马震闻言哈哈大笑:“这到底还是年轻好啊!睡好觉就精神好!” 侯嫮笑着点点头,并未反驳。 因着前段时间宫铭公开挑衅钟仁山,而反叛军也随着夏日的到来而渐渐消失殆尽,天越朝堂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侯嫮照常又是下了朝后来到紫宸殿。 小德子在殿门外侯着,远远看到侯嫮来了就连忙迎上去。 还不等他开口,侯嫮就说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小德子点点头。 侯嫮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是因为今天是一月之期,侯嫮布置的那道特殊的课业到了该上交的时候,这是做什么?求她手下留情? 进了内室,就看见姬辛正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的看着桌上的奏折,连侯嫮来了也未曾发觉。 是吗?侯嫮可是看见了姬辛的睫羽在轻颤,看了是装作不知道她来了。 也不拆穿姬辛,侯嫮只是轻移脚步走到姬辛身后,看着他批改奏折。 侯嫮是轻松,殊不知姬辛身后一片冷汗,终于还是忍不住压力,这才装作刚刚发现侯嫮来了一般惊讶的抬头,“太师你来了!” 侯嫮笑看着姬辛点点头。 “陛下先自行批改奏折,臣先帮陛下看看昨日的课业。” 姬辛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心里一阵惊喜,太师是忘了?是忘了!耶! 姬辛就差开心的跳了起来,却只能紧紧绷着脸好让侯嫮看不出来,殊不知侯嫮将他心里的小九九摸的一清二楚。 看着姬辛低下头看着枯燥无聊的奏折嘴边也不自觉带了点弧度,侯嫮垂了眼帘藏住其中的笑意。 等到侯嫮看完了姬辛昨日的课业,又移步来到姬辛身侧,君臣二人与往日一般无二看起了奏折。 等到奏折批改完毕,姬辛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侯嫮看着姬辛,突然开口,“一月以前,臣布置的课业,陛下完成的如何了?” 姬辛闻言,伸着懒腰的手臂僵在半空中,脸上笑容凝滞,愣了一下,才慢悠悠放下手臂,“这个……还算可以。” 侯嫮赞赏的看了一眼姬辛,惹得他愈发心虚不敢抬头。 “既然如此,那秋闱将至,这是第一次有富商子弟参与科举。若是途中与士族子弟发生冲突,该如何处理?陛下想好了?” 姬辛终于明白今日是躲不开这一遭了,只得打起精神看着侯嫮,“朕以为,不论何人与谁发生冲突,都应该调查清楚事情原委,再行决断。” 侯嫮赞同的点点头,示意姬辛接着说下去。 姬辛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没那么紧张,“只是事情解决的方法,该因人而异。” “陛下有何见解?”侯嫮说。 “若是普通官宦之子与普通商人子弟,交于科举教授即可。”姬辛顿了顿,“并非大事,不过小打小闹,不必闹到朝堂。” “如果是一方权重或是极有名的富商与另一方较弱之人发生冲突,往往是因为欺凌,不论何人,当重罚!” 侯嫮闻言,感兴趣的一挑眉,“为何就要重罚?” “还未入朝为官,就已会仗势欺人!如此品行不良者,不配入我天越朝堂。” 侯嫮听着姬辛的一番话,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若是两方都为名声大者——”抬眼看了一眼侯嫮,“还劳请太师出马!” 侯嫮微笑看着姬辛问道:“为何就要臣?是怕不好处理他们?”摇摇头,“既然如此,朝中其余一品官员也可。” 姬辛面对侯嫮的疑问不慌不乱,“并非因为太师位高,而是因为,太师贵为天子之师,既能教导天子,管束还未入仕的子弟,也是情有可原,且无人质疑。” 侯嫮看着姬辛,不发一言。 姬辛说完话后就低下头不语,余光却一直看着侯嫮的面色。 见她脸上并无笑意,又是沉默,心里不免“咯噔”一声,坏了坏了,太师对他的回答不满意,怎么办怎么办?他是不是会被骂的很惨,不会不会,太师不会要惩罚他。 正当姬辛内心隐隐开始慌乱时,侯嫮看着姬辛叽里咕噜乱转的大眼睛,缓慢说道: “陛下的主意很好,就这样办!” 姬辛一听,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耳,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侯嫮,等到看到侯嫮嘴边藏不住的笑意时,才骤然反应过来,太师这是,赞同他了? 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欢愉,姬辛开心的跳了起来,双手挥舞。 侯嫮任凭姬辛胡闹了一会儿,才制止他,“好了好了,一国之君,成何体统。” 姬辛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宜,讪讪的放下激动的手,只是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 “陛下的课业完成的很好。”侯嫮夸奖道。 姬辛闻言更是自豪的挺了挺胸脯。 “为君者,当文武双全。臣近日教授陛下课业,竟忘了给陛下找一个武师。” 姬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扭过头来看着侯嫮,“太师……” “骁骥营中有二良将,陛下也知道。”顿了顿,“非用一人不可陛下选的是司马震将军之子司马恪,那就择日下旨让他进宫教授陛下武艺好了。” 侯嫮都这样说了,姬辛又能如何呢?只能感慨自己刚刚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 不过,这司马恪到底是臣子,不比太师有启蒙之恩,想来,应该也不敢对他如何? 姬辛眼珠子一转,侯嫮就知道他打的什么坏主意,随即说道: “每过一月,臣会教考陛下一次。”不顾姬辛变了的脸色,“若是臣在路上偶遇司马恪,想来也会问上一句的。” 姬辛的脸色是彻底变了,他倒是想求情,可他也清楚,太师看着温温和和的一个人,做的决定却是不容任何人置喙的,他是天子又如何呢?他也不敢反驳她啊! 第四十一章 教授武艺 姬辛最后还是乖乖下了旨,然后把圣旨交给小太监让他尽快去骁骥营。 第二日,侯嫮就在紫宸殿外见到了司马恪。 自上次在宫铭婚礼上见过一面后,侯嫮未曾再见到司马恪。倒还是剑眉桃花眼,也依旧穿着一身黑衣,看起来与前两次一般无二。 “太师。”司马恪对着侯嫮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拱手礼。 “司马小将军来的挺早。”侯嫮点点头,笑看着司马恪,“陛下下朝后还需批改奏折,司马小将军怕是得等上一会儿了。” “无妨。”司马恪摇摇头笑着说。 侯嫮多瞧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只是进殿门后叫了一个小太监将司马恪引到偏殿稍作歇息,待到陛下批改完毕奏折后再行面见。 侯嫮进了内室,姬辛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陛下今日怎么不先批改奏折了?” 姬辛抬头看着侯嫮,放下手中的书,“今日并无大事,奏折一会儿再批也是一样的。” 侯嫮缓慢的眨了眨眼,笑着说:“陛下是知道司马恪来了,想先去习武?” 姬辛拿着书的手一顿,讪讪笑了一声,“朕突然觉得,这奏折还是早点批完比较好。” 心里想着的却是:司马恪这就来了?他怎么来的这么早!昨日才下的圣旨,今天就来了?怎么这么积极啊! 侯嫮看着姬辛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立马拿起一旁的奏折就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心下只觉好笑。 移步走到姬辛身侧,看了一眼他手中奏折的内容,微笑着拿起姬辛昨日的课业就看了起来。 姬辛确实说的不错,今日朝中是没有什么大事,因此奏折上也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姬辛批改奏折已有自己一套方法,凡是遇到这种随便写写全篇毫无重点的奏折,大概扫上一眼写一个阅字即可。 奏折很快批改完毕,姬辛一放下笔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见侯嫮说: “司马恪在偏殿等候已久,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虽然侯嫮是在问他,但是姬辛很清楚,他要是敢说上一句不去,等待他的将是如山般成倍而来增加的课业。 嘴角不自然微微上扬,“那太师与朕一起去!” “是。”侯嫮行了礼,率先走出了房门。 一旁的的小太监也极有眼色的去偏殿知乎司马恪。 “陛下。”姬辛刚出门就听见了一个男子行礼的声音。 抬眼望去,来人一身玄色,墨发高高束起成冠,墨玉簪子嵌入其中。 眉峰恰似一把利刃,眼角却多情的上挑,是极其矛盾的长相。 姬辛看着他突然就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倒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剑眉英气,他要是长了,或许在朝堂上更有震慑力。 “你就是司马震将军的儿子司马恪?”姬辛轻挑眉头问道,言语之中自然流露出骨子里带着的自傲。 侯嫮站在一边闻言一愣,陛下的语气,与她单独在一起时大不相同,这是他的御臣之术?倒是厉害。 “回陛下,臣是。”司马恪毕恭毕敬的回答,也让侯嫮多了几分好奇。 前两次见到司马恪时,第一次是在骁骥营,那时他黑衣赤金战袍,少年意气好不张扬;第二次是在宫铭的婚礼上,还是一身黑衣,却是眉开眼笑的逗着刘思开心。 这第三次,倒是看着恭敬守礼…… “既如此,从今日起,就由你教授朕武艺骑射了!”姬辛点点头说道。 司马恪又是一行礼应道。 侯嫮看着两人一问一答,面色不变,心想:司马恪在陛下面前竟如此拘谨,也不知道授业时能不能完成任务。 “既然司马小将军已经来了,臣就先告退了。”侯嫮拱了拱手说道。 姬辛一愣,扭头看着侯嫮,“太师不留下来看看?” 侯嫮摇了摇头,“臣相信,陛下会完成任务的,司马小将军也会尽忠尽职的教导陛下的。” 姬辛一听,撇了撇嘴,太师这招不就是激将法嘛,想让他自己乖乖练习?哼,他偏偏还就吃这套! “那太师走,朕,”还是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会好好学的!” 侯嫮微笑点点头,朝二人示意后就转身离开,留下姬辛和司马恪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司马恪才出口打破了沉默,“陛下,是要在哪里习练?” 姬辛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又轻松又高效的完成这项武艺课业,就听到了司马恪的问题。 “自然是去箭亭,地方大僻静还不会被人打扰。”姬辛说着,招呼了一边的小太监带路。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箭亭。 “既然陛下下旨要臣教授陛下武艺骑射,那么臣想与陛下约法三章。”司马恪并未直视姬辛的双眼。 姬辛有些不悦的皱眉,“何三章,说来听听?” “一,武艺骑射自学习就不可废,陛下今时九载,此后每一日都必须练习,至习成方可。” 姬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示意司马恪接着说下去。 “二,既然是要臣教授,那么希望陛下于此事依臣为主。”话落,抬眼看了看姬辛。 只见姬辛眉头紧锁,似有不满。司马恪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语,陛下是生气了? 却不料—— “朕知道了,第三个是什么?” 司马恪有些惊诧抬头,随之又低下头嘴角轻轻勾起,“三,还望陛下下令,习武期间,箭亭外人不得入内。” “就这些?朕知道了。”姬辛应下。 虽说姬辛总想着偷懒,想着让自己轻松一些,可他也清楚自己是天越的皇帝,该担的责任,该做的事,该学的东西,他会有不满,却会一个不落的全部做到。 他喜欢在侯嫮身边耍小聪明,喜欢看太师无可奈何摇头轻笑的模样,喜欢偶尔撒撒娇示示弱,好让侯嫮帮他一把,却不代表,他是真的不会。 先帝姬章并非只有姬辛一个儿子,为什么独独保住了他?是因为是皇后所出?是因为其天资聪颖,而天子人选,向来只需要一个! 姬辛的悟性,是侯嫮看在眼里的,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放心的使了一个激将法就这样轻易出宫。 是放心,也是侯嫮对姬辛的考验。 第四十二章 姬辛好累 “既然陛下答应了,那么今日的课程,就是扎马步!” “马步是各武术流派最基本的桩功,其挺胸,展髋,塌腰,脚跟外蹬是为要点。”说着,司马恪扎了一个标准的马步。 又起身说道:“陛下,请!” 姬辛看了一眼司马恪,双腿微微外开与肩同宽,微微蹲下,双脚尖转向前,重心下移,逐渐蹲深,双脚开大,达到自己两脚直到三脚宽,双手由环抱变成平摆,手心向下。 “陛下之前学过?”姬辛的动作有些过于标准了,司马恪有些疑问。 “早年在军中,朕看见过士兵练习。”姬辛有些自傲的抬起头说道。 “如此,便先扎一盏茶(十分钟)的时间。” 姬辛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姬辛还没有反应过来,扎马步扎一盏茶的时间对于一个九岁稚儿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姬辛的额上渗出了汗,双腿也不自觉的打着哆嗦,显然已经是累极,只是还未到一盏茶的时间。 “若是打战了,效果可就减半了。”司马恪看着姬辛的双腿说道。 话音刚落,就见姬辛绷足了劲,双腿晃动的频率也小了许多,只是没有一会儿,又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陛下若是累了,可以稍作歇息,毕竟是第一天。”司马恪看着姬辛面色通红,忍不住说道。 姬辛却是轻轻撇了司马恪一眼,不发一言,只是扎着马步的动作愈加标准了。 不愧是先帝挑的下一任天子,不愧是昌平侯搭上自己幼女也要扶持的新帝,能力暂且不谈,心性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司马恪在姬辛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笑着。 就在姬辛的汗水一滴一滴落下中,在司马恪看着姬辛时不时纠正他的动作中,一盏茶时间终于到了。 “陛下,时间到了。”司马恪出声。 姬辛闻言双腿就是一软,单膝跪地,两手撑着地板。显然已经是筋疲力尽,不然也不会如此狼狈。 司马恪看着姬辛整个人近于俯趴在地,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姬辛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冷哼一声,双手双脚同时用力站了起来,还颇为不屑的看了一眼司马恪。 “司马小将军还有什么路数,不妨全部让朕知道。” 司马恪倒是没想到姬辛会不搭他的手而是选择自己站起来,缓慢直起身子,看着姬辛, “陛下第一天习武,不宜急于求成。”语气淡淡的,叫人听的不分明。 可姬辛就是知道,他生气了。其实姬辛也不懂自己为什么非要跟他呛声,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输给司马恪,就是想让他知道,他这个天越皇帝,不是说说而已。 姬辛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司马恪的话了,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活动着手脚关节。 一时之间,二人气氛有些冷凝,明明已是初夏,空气中却莫名有一丝凉意。 姬辛对司马恪的呛声和对侯嫮的不服从是两个概念,对侯嫮,姬辛更多的就像一个孩子想要得到家长的承认,于是拼命证明自己。可是对于司马恪,姬辛就是想让他明白,我很好很优秀,你知道就好! 许久,司马恪才出言打破沉静,“陛下休息好了?” 姬辛停下手中的动作,“自然。” “好。”司马恪点点头看向姬辛,“陛下既然在军中待过,那么臣教与陛下的第一课,就是拳法,不过……”笑看了一眼姬辛。 姬辛心下闪过一丝不详的感觉。 “学习任何兵器拳法之前,陛下都应该先拥有耐力,所以,就先绕箭亭跑五圈!”司马恪看着姬辛,笑的有些开朗,就像侯嫮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样子。 姬辛皱了皱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绕着箭亭开始跑了起来。 司马恪看着姬辛渐渐从转角消失不见的身影,突然就放声大笑,边笑边摇头,“这小皇帝,还挺有趣的!” 等到姬辛跑完五圈,已是过了很久,箭亭不小,姬辛又才九岁,是有些为难他了。 司马恪看着姬辛喘气的模样,绕到他的身后,背后的衣裳也湿了啊,司马恪想。 “陛下要是歇好了,就继续扎马步,还是一盏茶的时间!” 姬辛的身体微微一僵,却依旧要强的没说一句话,只是双脚轻易,下蹲就扎起了马步。 留下司马恪在一旁挑了挑眉头笑看着姬辛这才第一天,我的好陛下,来日方长,您啊,有的是罪受…… 等到姬辛扎完马步,司马恪只让他歇息片刻,就又是绕箭亭五圈的跑步,而后又是一盏茶的马步…… 等到司马恪说今日课业结束时,姬辛正用手撑着膝盖,低头大口大口喘着气,凭着意志力才让自己忍住没坐下去。 “今日就到这里,若无他事,臣就先告退了。”司马恪拱了拱手,他其实是不愿来教授的,只是难得陛下下旨,他必须来,不过今日练的这样狠,希望陛下明日能起来上早朝…… 姬辛摆摆手示意司马恪离开,等到他走后,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司马恪离开的方向,把朕操练的这么狠,不怕以后在朝堂上朕给你穿小鞋? 箭亭外侯着的小德子看到司马恪连忙行了礼,就拿着布巾和水连忙走了进去。 “陛下。” 姬辛接过小德子手中的布巾,随意的往脸抹了一把汗,又喝了一口水,才说道:“怎么样?” 小德子弯了弯腰说:“回陛下,司马小将军并未有别的动作,只是……” “只是什么?”姬辛又喝了一口水。 “只是陛下您第一次跑圈时,司马小将军笑的有些开心。” “呵,他可不是开心!”姬辛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水,“回殿!” 小德子接过布巾和水,跟在姬辛身后。 一路上,姬辛沉默不发一言,小德子几次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支支吾吾的,是想说什么!”姬辛注意到了小德子的举动,有些不悦的皱眉。 “陛下,太师让奴提醒您,记得完成今日太师布置的课业。” 姬辛走着路的步子就是一顿,努了努嘴,“朕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姬辛的不适 哼,臭太师,朕今日第一次习练,你一点也不关心朕的身体,反而,反而担心朕忘了做课业! 姬辛没来由的有些委屈,刚刚操练的那般狠他也只是觉得累,可这轻轻的一句话,他竟然觉得难过极了。 “陛下?”小德子捧着布巾和水看着姬辛突然就有些颓废的模样不解问道。 “叫朕干嘛!”姬辛累极,心里也不舒服,语气也就冲了些,“回殿!” 回了殿之后,姬辛先是洗了澡,沐浴完毕之后又用了膳,等到一切做完坐在桌前拿起侯嫮布置的课业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唉。”叹了口气,姬辛看着桌上的纸就有些烦躁,他好累,他想睡觉。 可是不行,如果今晚没有完成课业,明天就得在早朝之前做,要是没有完成被太师知道了…… 姬辛感觉身体发凉,身后一阵寒意,虽然没被侯嫮惩罚过,但是姬辛是绝对不想体验的! 思念至此,姬辛还是乖乖拿起了笔开始写侯嫮布置的课业,等到完成课业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子时了。 姬辛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 门外侯着的小德子听见了动静连忙走进来,帮姬辛脱了衣裳,伺候着他上床歇息。 …… 次日,天蒙蒙亮,姬辛强忍着睡意从床上坐了起来,摇了摇床边的铃铛,五六个小太监鱼贯而入。 捧着布巾脸盆的,拿着衣服的,还有准备帮姬辛穿衣的…… 姬辛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就要下床,却不料浑身酸痛双腿无力,一个冷不丁就摔了下去。 这可吓坏了一种伺候的宫人,连忙上前搀扶姬辛,一个快速跑了出去叫太医。 “朕没事!”姬辛在小太监的帮助下又坐回了床上,摆摆手让身边的人散开一点。 这是昨日跑步和扎马步的后遗症,姬辛想。昨儿个还没什么感觉,今天早上算是体验到了,皱着眉头伸出手在小腿肚上碰了碰, “嘶——”倒吸一口凉气,这司马恪,下手还真是狠! 姬辛敲敲打打着自己的腿,奢求着它没那么难受,一边的小太监就直接在床上伺候了姬辛洗漱净面。 去叫太医的小太监也回来了,身后跟这个一把白花花胡子的老太医。 “请陛下安。”老太医也是上了年纪,多少腿脚有些不便,还没行完礼,姬辛姬辛就不耐烦的摆摆手, “快过来给朕看看。” 老太医得了姬辛的话就连忙上前,掀起姬辛的裤脚看了看又问几句昨日做了什么?具体是什么感受? “陛下是伤了肌理,近日少些活动,臣开了膏药后陛下贴上几剂就好了。” 姬辛闻言皱了皱眉,“那可不行,今日还得习练,往日也是一日不可废!” “这……”老太医摸了摸胡子,说道:“那等陛下下朝后,老臣来为陛下行上几针,再教与宫人一套按摩手法,陛下每日习练后记得教宫人按上一番,如此也可减些痛苦。” 姬辛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老太医领了命退了出去,几个小太监识趣的跟在老太医后面一同出去,准备学了那按摩的法子以后每晚为姬辛推拿。 又有几个太监服侍姬辛穿衣。 亏得是九五之尊,只需站着,别的事都有人代劳。就是用了早膳后去上朝,从紫宸殿走到太和殿也是帝辇抬了过去。 所幸今天朝堂事宜不多,姬辛才能喘上一口气。 下方的侯嫮本身老神在在的听着旁边的大臣们说些鸡皮蒜毛的事情,偶然一抬头发现上方的姬辛神色似有不对。 是身体不舒服?侯嫮心想,是昨日习练太狠了?微微皱了眉头看向武将那侧的司马震。 看来司马恪多少还是遗传了点他父亲的脾性,大大咧咧的,陛下第一天就那样操练?伤到了可如何是好。 侯嫮抿了抿嘴,突然不知道让司马恪教授姬辛武艺究竟是好是坏。 姬辛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朝,又坐着帝辇回了紫宸殿。 侯嫮到紫宸殿的时候,姬辛正坐在软榻上,掀了裤腿,老太医正在帮他针灸。 “太师,还请留步。”侯嫮还未进门,就被小德子留了下来。 侯嫮在门外听不见什么动静,只得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陛下昨日习练肌理受了损,这会儿陈太医正在帮陛下针灸。” 侯嫮蹙了眉头往门里头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帘说道:“太医怎么说的。” 小德子弯着腰说:“陈太医只说让陛下多歇息,可陛下不依,只能做了针灸每日习练后让宫人们给陛下做做推拿。” 侯嫮一听,眉头皱的更紧,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要姬辛放弃习练的话,只能是想着今日习练在旁边看着,司马恪若是过火了也好提醒一二。 “太师,不若先去偏殿等等?” “不用了,就在这里。”侯嫮拒绝了小德子的提议,就站在屋外等着。 紫宸殿内只有一株红梅树,此时过了冬季,红梅不再,树也光秃秃的,明明是初夏,该到最生机盎然的时候,却瞧出几分灰败来。 “种些别的花花草草。”侯嫮突然出声,“这样过了冬日也好看些。” 小德子一愣,随即应了是。 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开始想着该在紫宸殿内种些什么。不能是单冬日开的花,得要一年四季常在的,这样才能见着。 紫宸殿不比御花园,不能种太多,不然夏日招了蚊虫会碍着陛下的眠。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种些什么,目光移至侯嫮,突然就有了注意,种些绿萝和绣球花! 一簇一簇一团一团的,要是太师喜欢,想来陛下也愿意舍上一盆。 想着就知会了一边的小太监,吩咐下面的人去寻花种或是直接拿了盆栽来也可。 这边小德子在想着该如何布置紫宸殿,好看起来不至于那般严穆,而红梅树下的侯嫮却心下满是担忧。 既然太医都这样说了,应该是没事的。侯嫮无奈,只能自欺欺人。要停下习练武艺是不可能的,不过,换一个人,倒也不是不行…… 就是这换谁,她还需要好好考量考量。钟招?身份未定,不宜入宫。 其实倒有一个很好的人选,便是摄政王宫铭,只是侯嫮思虑再三,还是弃了这个念头。 让宫铭来确实是恰当,不过——还是算了。 第四十四章 侯嫮的想法 这边门外的两个人心思各有不同,那边的姬辛却没时间想那么多。 他并不知道侯嫮已经到了屋外还在等他,只是想着快一些在太师来之前做好针灸,也省得她又担心一分。 “还有多久好!”姬辛不耐烦的问。 针扎到穴位里,不疼,却有些酸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太医却始终没有拔针的动作,姬辛也是急了,才忍不住问道。 “陛下,行针一般需得一刻(就是半小时),下针已有一盏茶(十分钟)的时间了。” 姬辛皱了皱眉,还有两盏茶的时间?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去,却因为屏风遮了视线什么也瞧不见。 但他也知道,治病这事本就急不得,只能是祈祷太师有事被耽搁来的晚一些好了。 漫长的等待中,针灸终于结束了。姬辛连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腿,没来得及听太医再说些什么,就放下裤脚急匆匆走到门口。 门是开着的,姬辛一眼就看见了红梅树下的侯嫮。 一身紫色朝服着实有些宽大了,套在身上显得身形愈发瘦小。 侯嫮眨了眨眼,感觉身后有人在看着自己,便扭过头,恰好就与姬辛对视。 “陛下?”侯嫮有些不解。 姬辛却像是被惊醒一般回了神,咳嗽两声强掩尴尬,“太师什么时候来的?” “一刻前。”侯嫮淡淡出声,视线移到了姬辛的腿上。 姬辛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腿,“这些宫人真是的,也不带太师去偏殿歇着,怎么就站在了树下呢?” 侯嫮摇摇头,“是臣自己要站着的,怨不着他们。” 顿了顿,又开口,“陛下若是好了,臣能进去吗?” “自然是可以的!”连忙开口,侧了身子就往里面走。只是走路姿势多少还是有些不正常,就是陈太医再妙手回春,肌理损伤也需得一段时间恢复。 侯嫮在姬辛身后看着姬辛颇有些狼狈的往前走着,轻垂了眼帘不愿再看。 屋内很是安静,姬辛拿起一本奏折,眼睛却偷偷瞄着侯嫮。 侯嫮和往常一般无二拿起姬辛的课业就看了起来,期间不发一言。 明明此举与往常一样,姬辛却没来由的感觉,侯嫮今日似乎心情不佳。 又看完了一本奏折,姬辛到底还是忍受不了这谜一般的气氛,开口问道: “太师,心情不好?” 侯嫮捧着课业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明明动作极为细微,却还是被姬辛看在眼里,因此更是肯定。 “是有人惹了太师?”摇摇头,应该不会,“还是有什么事情烦闷?” 侯嫮抬头看着姬辛,突然笑了笑,“并无。” 姬辛却不相信,“太师——” 侯嫮却没在给姬辛说话的机会,“今日习练,臣会陪在陛下身边。”又看了眼桌上的奏折,“德治说,陛下昨夜安寝的太晚,是批改奏折太慢了?” 姬辛默默闭上了嘴,批改奏折太慢?不就是说他没有认真嘛!不就是说他批改的时候心思不在上面!他懂。 不过,今日习练太师要陪着他?昨日太师不在司马恪尚且那般,要是太师去了,让司马恪给朕加练可如何是好? 思念至此,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连忙开口:“太师,若是陪朕习练,回府太晚了些,就不必了。” 侯嫮看着姬辛,摇摇头,“无妨。” 姬辛还想说些什么,侯嫮的视线却移到了桌上的奏折上,他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加练就加练!他可是天越的皇帝,什么做不好! 等到侯嫮将姬辛的课业看完,又陪在姬辛一同看了今日的奏折,所有事情完成之后。 侯嫮起身,“陛下昨日是在哪里习练?” “箭亭。”姬辛也跟着起身,走到侯嫮前方。 几个小太监在二人前面带路,往箭亭方向走去。 侯嫮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 走在前面的姬辛倒是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侯嫮的反应。可惜侯嫮冷着一张脸,只能看出严肃,再多的,却是看不出来了。 二人很快到了箭亭。一眼就看到了箭亭中央站着的司马恪。 “陛下,太师。”司马恪恭恭敬敬的朝二人行了礼,得到回应后才起身。 侯嫮点点头,就站在了一边不再说话。 司马恪正欲让姬辛先绕上箭亭跑个五圈,发觉侯嫮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时,出言:“太师还请回避。” 侯嫮将视线从姬辛转移到司马恪身上,“司马小将军训人的法子还是不传之秘?连本太师也看不得。” “倒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只是昨日臣与陛下约法三章,其中就有习武期间,箭亭外人不得入内。” 侯嫮抬眼看向一旁的的姬辛,看到姬辛赞同的点头后,这才说:“既然是这样,那本太师就在箭亭外面等。司马小将军,这样总可以!” 司马恪微笑拱手:“太师请。” 还真是,比他父亲要圆滑一些……侯嫮想着,又回头看上一眼。 姬辛正在活动手腕脚腕,想来是要开始了。不免就加快了步子走出去。 司马恪看到侯嫮的身影不见以后,这才对着姬辛说道:“陛下,照例是绕箭亭五圈。” 姬辛点点头,还以为今日会玩些不一样的呢,想着就跑了起来。 姬辛和司马恪在箭亭内习练,侯嫮却是在箭亭外找了一处石凳坐了下来。 “陛下昨日何时回的紫宸殿。” “回太师,是过了约莫有一个半时辰。” 侯嫮听了不免皱眉,“一个半时辰?陛下在里面做什么了?” 小太监摇摇头,“昨儿个奴也没能进去伺候,陛下回来了也没说。” 侯嫮一听,心下更是烦闷,“太医是怎么说的?” “只说是伤了肌理,想来是行动太多所致。”小太监回话。 侯嫮垂了眼帘不再说话了,只是坐在石凳上,双手交叠做着动作,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侯嫮等了大概有一个半时辰以后,终于听到了里面姬辛叫人的声音。 几个宫人连忙带着布巾和水就走了进去。 侯嫮起身跺了跺脚,感觉双腿没有那般发麻以后,才抬步走了进去。 姬辛流了很多汗,有些细碎的发丝也跟着汗水黏在了脸上,看起来就不好受。 侯嫮突然就有些生气,只是还是忍了怒气向二人走去。 第四十五章 有何不可? 侯嫮走至司马恪身旁时,轻飘飘留下一句,“司马小将军请留步,本太师有话要同你说。” 司马恪要往外走的脚步就是一顿,再看向侯嫮时,她已经走到了姬辛的身旁,正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布巾一点一点帮姬辛擦拭着汗水。 这是心疼了?司马恪摇头一笑,不过这小皇帝,倒是还可以,确实是个好料子。 侯嫮细细帮姬辛擦着脸上的汗水,又帮他把额发别在耳后。 姬辛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双眼看着脚尖。 等姬辛呼吸平复的差不多的时候,侯嫮也帮姬辛擦完了汗。 将布巾交给一边的小太监,侯嫮说道:“陛下快些回殿。”说完,就往箭亭外走去,留下姬辛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 “太师这是……”姬辛很是不解,刚刚不是还和颜悦色的吗?怎么一下子,又气上了呢? 这边姬辛是疑惑不解,那边的侯嫮却是出了箭亭就径直往司马恪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太师找臣所为何事?” 侯嫮看了一眼司马恪,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道:“没什么。只是司马小将军说习练方法并非秘密,本太师就来问问,这一个半时辰的时间,陛下都在做什么?” “扎马步,绕箭亭跑圈。”司马恪也并不胆怯,直言不讳。 “一个半时辰不停?” “一个半时辰不停。”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陛下尚且年幼,司马小将军可别揠苗助长。” 司马恪摇摇头,“臣看陛下今日还能来,想来也是受得了的。” 侯嫮抬眼看向司马恪,“陛下若是出了差错该如何是好?” “左右不过是革职——”嗤笑一声看着侯嫮,“还是太师想摘了臣的脑袋?” 侯嫮并未低头,而是直视司马恪的双眼,“有何不可!” 司马恪摇摇头,“是太师关心则乱了。” 侯嫮看着司马恪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侯嫮才发现,司马恪的眼睛也很是好看,很深邃,倒是配他的黑衣。 “太师还有事?”司马恪退后一步,离侯嫮更远一些。 侯嫮轻笑一声,“今日是没有了……”顿了顿,又看着他说道:“只是希望司马小将军谨言慎行,别让本太师抓到把柄。” “臣,谨记太师教诲!”司马恪也不恼,躬身行礼就出宫了。 侯嫮看着司马恪渐渐远离的身影,眼睛微眯,倒是她想错了,这司马恪哪里像他父亲,和司马震是一点也不像! 这边侯嫮和司马恪谈话,那边的姬辛一脸懵逼的带着一群宫人往紫宸殿走去。 “你说,太师今天是怎么了?”姬辛疑惑的摸了摸下巴,“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这……”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难道是朕身上的汗味熏到了她?”说着,手臂抬起,鼻子凑近闻了闻袖子,“也没什么异味啊……” 小德子抿了抿嘴,才轻声说道:“是不是太师心疼了?” “心疼?”姬辛一听看向小德子,好笑的摇摇头,“太师才不会心疼朕呢!她巴不得朕多劳累些,好早点变成她心目中明君的模样——” 话还未说完,姬辛就看见了站在拐角处的侯嫮。 天色不算早,拐角处落下一片阴影,恰好挡了侯嫮半边脸,叫人看不清楚面色。 “太,太师……”姬辛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侯嫮未曾抬眼,只是等到姬辛一行人慢慢走近后才慢慢行了礼。 “陛下。” 姬辛不自然的努了努鼻子,“太师还有别的事?不早点回府?” 侯嫮眼眸低垂,睫羽颤了颤,“陛下还能说话,想来还是司马小将军训的不够。” 姬辛闻言连忙摆手,“太师,你可别叫司马恪再给我加量了!朕已经够累了……” 侯嫮突然抬眼看着姬辛,神色冷峻,叫姬辛说出口的话是越来越小声。 眨了眨眼,侯嫮藏下心底的酸涩,开口:“陛下多虑了。”拱手行礼,“臣就是和陛下偶遇,这就回府。” 话落,侯嫮敛了敛袖子,转身离开。 姬辛愣了一下,看向小德子,“朕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德子心下细细思索,刚刚又在认真打量侯嫮的脸色,又琢磨了几分,才试探的开口:“想来,太师是真心疼陛下。” 在姬辛明显有些不太信任的目光中又接着说下去,“刚刚陛下在箭亭习练的时候,太师是问了人陛下身体如何的。” “陛下不是也看到了?太师帮您擦汗呢!”又说道:“想来刚刚太师应该是去找司马小将军谈话了,陛下却……” 剩下的话,小德子没说,这不是他该说的话,他也说不了。 姬辛怔怔的看着小德子,抿了抿嘴,虽然还是很想反驳,可是小德子说的,有理有据,太师,不会是真的心疼他…… 那他刚刚……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姬辛就是一阵懊悔,他怎么能这样说太师,还是当着她的面!太师该有多难过……她一心扶持着的陛下,竟是这样看待她。 姬辛抬头想跟着侯嫮离开的方向走去,他想解释。 还没跨出大步就被身边的宫人拦了下来。 “陛下,天晚了,明日再与太师说!” 姬辛顿了一下,收回脚步,有些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 明天和太师说?那都过了一晚了,太师不会更生气了?姬辛有些担忧,却也着实没有别的办法,就是现在连忙冲上去找到侯嫮,又能如何呢?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呢! 姬辛烦躁的摇了摇头,瞪了一眼身旁的小德子,“还不回殿!” 小德子点点头就走到前方带路。 皇帝要发脾气他能怎么办?只能受着呗! 等到姬辛回了紫宸殿,屁股还没坐热,几个小太监就拿着药膏走了进来。 “陛下,陈太医说,习练过后给您推拿一番。” 姬辛点点头,拿起桌上侯嫮布置的课业起身做到了软榻上,点头示意他们推拿按摩。 小太监挽起姬辛的裤腿,拿了些药油就按了上去。 “嘶——”药油在温热的掌心划开,接触到皮肤的那一瞬间同时手腕用力。 虽说早上行了针灸,可只是疏通了经络活血罢了,并非根治。 这时候小太监的手一按,姬辛只觉有些疼痛。 第四十六章 是她错了? 姬辛有些疼痛的吸气声可把小太监吓了一跳,停下手中动作就跪了下去。 “陛下恕罪!” 姬辛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发火,“接着按,按照太医说得来,朕不治你的罪。” 小太监惶恐的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又拿了药油化开继续帮姬辛推拿。 推拿的时间并不久,姬辛只看了今日课业,小太监便停下了手中动作。 推拿过后,双腿热乎乎的,有些胀还有些使不上劲的感觉。姬辛缓了缓,就拿着课业又坐回了桌前。 早有小太监有眼色的把墨研磨好,就等着姬辛提笔写字。 姬辛蘸了墨就写下一个字。 啧,这墨磨得没有太师好。姬辛又想起了侯嫮给他磨得墨,虽然只有那一次,可太师磨得墨确实是好。 认认真真的做完了课业,姬辛洗漱一番就上了床准备安寝。面上看着是困了,脑子里却分外清醒。 明天该如何和太师解释呢……想着想着,姬辛就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一醒来,姬辛就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昨个儿什么都没想好就睡着了呢?真是的! 可惜时间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姬辛就坐上了帝辇往太和殿去。 虽说昨日行了针灸也做了推拿,可双腿还是有些隐隐酸痛。 照例是上了朝听了些零星的不太重要的事,而后就退朝了。 期间,姬辛一边听着大臣说话,眼睛却是从未从侯嫮身上离开。只是侯嫮一直低着头,也不与他人交谈,姬辛始终看不见侯嫮的脸色,也不知道她如今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好不容易退了朝,一国之君也不能急匆匆的下去,姬辛只得是等侯嫮来到紫宸殿后再与她说话。 可等到侯嫮真站在他面前时,姬辛却是哑口无言。 侯嫮还是捧着姬辛的课业在看,姬辛也是乖乖的批着奏折,时不时余光瞄一眼侯嫮。 一眼看去没什么异常,可就连身边伺候的宫人也觉得气氛怪异极了。 侯嫮看完了姬辛的课业,又与姬辛一同批改奏折,奏折批改完毕,侯嫮拱了拱手行了礼就想离开。 “陛下,臣告退。” “诶,等等。”姬辛连忙出言唤住侯嫮。 侯嫮停住向外走的脚步,回身低头,“陛下还有何事?” 姬辛看着侯嫮,努了努嘴,太师,怎么不抬头看他呢……心下越发委屈了。 “没什么,就是,就是,太师路上慢点。”话落,姬辛就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侯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姬辛心下更是后悔,却不敢再出言叫停侯嫮,气的就是一跺脚。 旁边的小太监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一时间,殿里只有姬辛喘着粗气的声音。 气过之后,姬辛也来了脾气,他看太师根本不心疼他嘛!不然怎么会这样! “去箭亭!”姬辛气冲冲地说,就出了殿门往箭亭走去。 司马恪依旧是早早就在箭亭侯着,看姬辛来势汹汹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微笑着开口,“陛下,照例还是先跑上五圈。” 姬辛瞪了司马恪一眼,然后就跑了起来。 司马恪摸了摸鼻子,他是哪里惹到小皇帝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姬辛好像是要把怒火全部转化成动力,因此今日习练的格外用力,明明知道熬过一个半时辰便可结束,却偏偏自己加快了跑步的速度。 就连司马恪也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眉,这般用力,可是容易伤了筋骨的。 到最后,一个半时辰结束时,姬辛直接要瘫软在地,一边的司马恪眼疾手快扶住了姬辛。 “朕不用你扶!”说着,姬辛就伸出手想要推开司马恪,却因为双手无力,软绵绵的搭在司马恪胸前,毫无威力。 司马恪笑看着姬辛,“陛下,等宫人来了,臣自然会放开你。” 姬辛瞪着司马恪,想要自己站起来,双腿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 箭亭外的小太监们听见了动静也是连忙走了进来,看到司马恪怀中的姬辛也是一愣,继而赶忙将姬辛扶了过来。 姬辛依旧瞪着司马恪,司马恪却只是笑着,没有别的表情。 “哼。”姬辛冷哼一声,“回殿。” 有识相的宫人抬了帝辇来,姬辛坐上去后就不再看司马恪。 “恭送陛下。”司马恪拱手弯腰低头,待到帝辇离开才起身。 嘴角微微弯起,看着姬辛离开的方向,眯了眼睛。 “火气这么大,不会是和太师吵架了!”自言自语着,突然又是嗤笑一声,“这可不行,小皇帝现在还得倚着太师呢!” “呵呵,我这是操得什么心……”摇头晃脑,端是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吵架了才好啊……” 司马恪一个人慢慢走出箭亭,却没看见,箭亭偏僻处,侯嫮从中走出。 她低垂着眼眸,谁也看不清其中莫名。 “司马恪……”轻轻出声,声音小的只有她一人能听清。 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有一个人,每一次见面,都让她觉得是全新的模样,是完全不同的人,明明,衣着未变,容貌未改…… 侯嫮想不通,睫羽轻颤,又想起了姬辛刚刚拼命的模样。 真的是她错了?是她揠苗助长,是她自以为是,是她,一直在背后鞭策着姬辛…… 可是,不应该这样做吗?姬辛是天越的君,他强大了,天越才能强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边境才不至于受到外敌挑衅。 她知道姬辛很累,知道这或许不是他想要的,可是她又能如何?又能如何呢?不逼着他,他怎么在短时间内成为一代明君! 侯嫮眨了眨眼,掩下眼中的水光,心下苦涩。还以为,他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朋友,更甚至是姐弟…… 看来,终究还是她想太多,接下圣旨,接下这个任务,从今以后,他们就是君臣,是师生,此生,却不会再有别的牵绊了…… 轻笑一声,脚下步子有些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箭亭。 只是身影裹在紫色朝服里,看着分外娇小…… 第四十七章 遥叩芳辰,生辰吉乐! 于那日过去已有一月,二人都没有说些什么,却又都默契的选择忘了那天。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姬辛倒是很开心,每天太师太师叫的欢,可是侯嫮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或许还是有些一样的,只是,也没必要再说了…… 夏日炎热,侯嫮每每回了府后总是一身闷汗。所幸沐浴完毕才和佩玖剑奴一同用膳。 只是苦了她的小姑娘,总是天气最热的时候站在檐下等她,如何劝也不听。 五月一到,侯嫮的生辰也就近了。 剑奴和佩玖都忙着张罗,侯嫮倒是觉得不必认真。只是剑奴说,毕竟是战乱后第一次过生辰,得用点心。 前七年,侯嫮尚且年幼,对生辰的记忆并不多。后六年,待在江南母族,林氏是大家族,万不可能为了一个还未及笄的外姓孤女大费周章的行生辰礼。 因此,这也算是侯嫮第一次认真的过一个生辰。 应了侯嫮的要求,生辰并没有大办,也没有再知会他人,只是三人简单在府内自己过。 到了生辰这一天,侯嫮照例去上了朝,又陪着姬辛批改完毕奏折。秋闱将至,事情是越来越多,从各郡县到上京赶考的子弟,期间住宿安排,人员流动皆要注意,更枉论时不时就发生几起冲突,着实是有些伤脑筋。 姬辛并不知道这一天是侯嫮的生辰,只是和往日一般,下意识提了一嘴想要侯嫮留下用膳,却被侯嫮以府中有事婉拒了。 姬辛也并未多想,就让侯嫮走了。 侯嫮回到府中的时候,比往日晚了一些。进了府门,平日一直等在檐下的佩玖也不见身影。 侯嫮眨了眨眼,微微勾起嘴角,是在做些什么,她的小姑娘? 一路走过去,府中安静的可怕。侯嫮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反常,是生怕她猜不到? 前厅没有人,厨房也没有,后院也是不见一点人影,侯嫮眉头微挑,试探着朝后花园走去,刚到廊下,就被蒙住了双眼。 眼前骤然黑暗让侯嫮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在感受在眼前的柔软后,伸手摸了摸,是熟悉的触感,侯嫮这才放下心来。微微弯着唇, “做什么,要这样神秘?”侯嫮开口问道,却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纠结,怕是身后的人怕开口暴露了!可惜了,她的小姑娘,还是嫩了些。 由着佩玖蒙着她的眼睛带她走路,也不怕磕着碰着。 侯嫮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只是停下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 “遥叩芳辰,生辰吉乐!”随着佩玖软糯的声音响起,侯嫮的眼前又恢复了光亮,只是有些刺眼,只朦胧间看见一个影子。 面前是熟悉的白梅树,夏日是看不到白梅的,却被剑奴有心的用宣纸做了白梅样式的花,夏日盛开的白梅,没了冬日白雪的映照,显得更加出尘。在阳光下,美得让人有些窒息。 剑奴捧着一碗长寿面笑看着侯嫮。 面很热,还冒着气,水汽氤氲之中,隐隐透过可以看见剑奴的脸,有些苍老了,长了皱纹,没有七年前的风采,却依旧笑的和蔼,是记忆中的模样…… 侯嫮突然有些哽咽,走过去就紧紧抱住了剑奴,“阿姥……” 眼眶有些红了,声音也带了些哑意,却固执的要紧紧抱住剑奴,好像这样,就可以拥有全世界。 “好了好了,面还在呢!”剑奴拿着面,不好回手拥着侯嫮,只能轻声说着话。 侯嫮抬着头,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慢慢离开剑奴的怀抱。 剑奴看着侯嫮有些发红的眼睛,佯装不悦,“今日生辰,怎么还哭了呢?” 将手中的的长寿面放到桌上,剑奴的手轻轻擦拭过侯嫮的脸庞。 手指有很多老茧,脸庞偏偏娇嫩,拂过其实有些疼痛,侯嫮却觉得无比安心。 侯嫮醒了醒鼻子,摇摇头,“才没有哭呢!” “好好好,没有哭。”剑奴宠溺的笑看着侯嫮。 侯嫮看着剑奴明显哄孩子的语气,又眨了眨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趁热把面吃了?”剑奴问。 “嗯。”侯嫮点点头,坐到白梅树下的椅子上。 面条滑嫩爽口,却和侯嫮之前吃的不太一样,有些疑惑地看向剑奴。 坐在一边托着腮的佩玖倒是笑的开心,“是不是味道不一样了?” “今日的长寿面,可是我做的!”说着,昂起了头笑的张扬,眼睛却一直看着侯嫮。 侯嫮惊讶的看着佩玖,突然弯了眉眼,“呦,我家小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呢!” “那是!”佩玖点点头,对侯嫮的赞扬直认不避。 侯嫮笑着,伸出手指勾了勾佩玖的鼻子,“你呀!” 佩玖笑着躲了下,却还是没逃过侯嫮的“魔爪”。 一边的剑奴看着二人的相处,也是好笑的摇摇头。 “好了好了,再不吃,面坨了可就浪费了。” 侯嫮点点头,不再与佩玖打闹,低下头认真的吃了起来。 佩玖比起第一天来的时候,变了好多,小姐也是…… 她一直害怕,在经历战乱,侯爷死去以后,侯嫮会失了颜色,不再拥有笑的能力。可是如今看来,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的…… 你会遇见新的人,她会带给你快乐,你会和以前一样幸运。苦痛,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消失在时间的尘埃里。 剑奴始终是带着笑意的看着二人。 侯嫮吃的差不多了一抬起头就看见了佩玖和剑奴,二人皆是眉眼弯弯看着她,没来由的就有几分羞怯。 “阿姥?”放下碗擦了擦嘴,“你在笑什么?” 剑奴看着侯嫮,笑了笑,“在想小姐十四的生辰过了以后,明年就是及笄了,该如何大办才是!” 侯嫮闻言摇摇头,“阿姥未免想的也太久远了。” 佩玖拉着侯嫮的手晃了晃,不赞同的说道:“才不久呢!及笄那么重要,姐姐要好好重视才是!” “是是是。”侯嫮应着佩玖的话,“往常侯府只有阿姥一人管束着我,”看了一眼剑奴又看向佩玖,揶揄道:“现在啊,可又多了一个小管家婆呢!” “姐姐!”佩玖摇了摇侯嫮的手臂。 一片欢声笑语,看起来好不和乐。 第四十八章 安平侯与西氏 第二日,侯嫮忍着睡意才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 昨日闹腾的有些晚了,便是她,也有些吃不消。 起身洗漱用过早膳又换了朝服,剑奴在一边伺候着她。 “佩玖还没醒?”侯嫮问道。 “许是昨日太累了,让她多睡会儿也好,平日没什么事起那般早做什么?”剑奴一边帮侯嫮梳着头发一边说。 侯嫮点点头。 梳头发不过几分的事情,打理好之后,侯嫮就劝下了剑奴想要送她出府的意愿,自己上了马车。 夏日清晨,天亮的早,尚且不太热,有微风轻轻拂过脸颊,端的是舒适悠然。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侯嫮下了马车理了理朝服,就端着身姿朝太和殿走去。 路上偶遇林鸿和司马震,又是一番交谈。 说来也奇怪,林鸿与司马震二人性格可谓天差地别,能做好友也是属实让侯嫮觉得惊讶。 进了太和殿,姬辛在小太监的传召中坐上了皇椅。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这声音还是那样尖细,侯嫮垂着眼帘却没有半点心思。 “禀陛下,臣有奏。”安平侯武昌走出一步说道。 侯嫮闻言抬眼望去—— 安平侯武昌,可以说是世家典范,虽为世家勋贵,可子弟无一不是有为之士。 自侯嫮上朝以来从未见过他说话,今日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姬辛看着安平侯,示意他开口。 “秋闱将至,偶有富商子弟于上京赶考,臣本不欲多言,只是实在有些欺人太甚!”安平侯似是气恼极了,脸也红了起来。 姬辛皱了皱眉。 侯嫮也是有些疑惑。 “臣族中子弟武氏启淮,于前几日与富商西氏一小儿发生冲突,本不欲多事,主动退让,却不料,却不料——”安平侯气的手脚发颤, “却不料,竟于昨日出门被人套了麻袋在小巷内殴打至双腿据废!” “陛下,此等恶徒,万万需要严惩!” 姬辛皱起了眉头,富商西氏,可是他知道的那个西? 侯嫮也是蹙着眉头,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此人平和有礼,最是不喜与人冲突争抢,若非实在是受了委屈,是不至于在朝堂上就直接状告西氏集团。 可西氏能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要真有这样纨绔子弟,简直是自取灭亡! “安平侯,朕已知晓。”姬辛点点头,抚慰安平侯武昌,顿了顿,“只是此事,断不是一人之言便可,还需查明。” 安平侯点点头,“陛下所言极是。” “此事交由大理寺卿调查,”看向侯嫮,见侯嫮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太师处理。” “臣领命。”侯嫮和一边走出来的大理寺卿聂钦海同声说道。 安平侯点点头,算是先放过这一茬,也不再过多纠缠。 除了安平侯这件事,其余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又讨论秋闱的注意事项,考官等等。 下了朝,侯嫮就叫住了大理寺卿聂钦海。 “聂大人,请留步!” 聂钦海停了步子看向侯嫮,“太师有何事?” 侯嫮点了点头,“关于安平侯方才所言,聂大人有何想法?” “调查明白事情原委,按律责罚!”顿了顿,轻笑一声,“太师不必担心,大理寺卿不怕得罪人,也不会包庇任何人!” 侯嫮一愣,明白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我自是相信聂大人的,只是此事牵扯颇大,若有我能做的,聂大人尽管说就是了。” 聂钦海这才摆正了身姿正眼看着侯嫮,许久,没从侯嫮脸上看出些别的东西,只一片真诚,这才点点头,“下官明白,有事定会告诉太师的。” 侯嫮见聂钦海答应了,这才放下心来,她就是怕聂钦海不听圣命,独自扛了西氏或是安平侯的怒火,到时候是左右为难。 可她不一样,她一届孤女,没什么好威胁的更没什么好怕的,若是找事,尽管来好了。 送走聂钦海,侯嫮这才慢悠悠地走向紫宸殿。 照例是看了课业又一同批改完毕奏折。结束之后,侯嫮看着姬辛突然开口问道:“陛下对于今日安平侯说的话有何见解?” 姬辛一愣,随即看着侯嫮说:“是西市的西氏?” “是。”侯嫮点点头。 “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姬辛看着侯嫮,试探的开口。 侯嫮一下子来了兴趣,“陛下觉得哪里不对?” “西氏是上京最大的富商,能走到今天,家中子弟定然是有规矩的!”姬辛顿了顿,又说道:“若是如此轻易与人起冲突,甚至行了那龌龊手段,西氏,离衰败怕也是不远了。” “若非嫡系弟子,而是旁系庶出,未经教化,不知律法,也不是不可能。”侯嫮摇摇头,反驳了姬辛刚刚所言。 姬辛皱着眉头,“非也,若只是庶出,何来那般大的胆子?” “安平侯府中子弟确实是低调,气度却也不是常人所比,胡乱中伤他人,怕是面子没讨回来还惹了一身腥!” “所以陛下是认为此事并非西氏所为?”顿了顿,“还是安平侯家的弟子说了谎?” “朕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姬辛挠了挠后脑勺,“并无这个意思。” 侯嫮微微一笑,“陛下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大理寺卿聂钦海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想来会调查清楚的。” 姬辛点点头,突然有些安静。 “陛下还有事?” 姬辛努了努嘴,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侯嫮也不勉强他,“若是无事,臣就先告退了。” “诶,等等!”姬辛见侯嫮要走,急得连忙站起来。 侯嫮停了步子扭头看着姬辛,面露疑惑。 姬辛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走的有些慢,却还是一点一点靠近了侯嫮。 “太师将手伸出来。” 侯嫮一愣,顺从的把右手抬起,掌心微凉,被放入了一块寒玉。 玉质通透水润,触手微凉,夏日拿着再好不过。侯嫮有些疑惑地看向姬辛。 “朕昨日竟不知,是太师的生辰。”姬辛抿了抿嘴,“夏日炎热,太师拿着寒玉也好受些。” 侯嫮拿着寒玉的手微微一顿,“劳陛下费心了。” 姬辛突然有些委屈,冷不丁就抱住了侯嫮。 侯嫮被吓了一跳,“陛下?” 第四十九章 泪汪汪的姬辛 “太师是不是还在生气……”姬辛的声音带了点哭腔,“连生辰也不告诉朕……” 侯嫮拿着寒玉的手僵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没有回拥住姬辛。 “陛下,您应该放开臣,这样于礼不合。”侯嫮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姬辛却头一次不想听到侯嫮说话。 “太师,你是不是还在气恼那天朕的话,朕不是故意的,”姬辛的声音越来越急,“那天是朕太累了,才口不择言——” 话还没说完,侯嫮就用了点力气挣开了姬辛的怀抱。 “陛下,臣没有生气。” 姬辛突然就来了气,“你就是生气了!这一个月,你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你会摸我的脑袋的!还会拍拍我的手!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你都不肯让我抱着你!”姬辛气极,竟连朕也忘了说。 “从前,是臣逾矩了,此后,臣会更加注重言行举止——” “朕不要你注意!”姬辛气的哭了出来,“太,太师,朕真的错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姬辛着实哭得有些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乱糟糟糊在脸上,狼狈非常。 侯嫮突然就有些心软,叹了一口气,掏出帕子细细擦拭着姬辛的脸。 姬辛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还有一点止不住的抽噎声,他看着侯嫮,僵硬地站着,生怕自己一动侯嫮就离开了。 “德治说对了,臣确实心疼了……”慢悠悠地开口,却没有看着姬辛,像是在自说自话。 姬辛看着侯嫮,不发一言。 侯嫮抬眼看着姬辛,他刚刚被泪水洗刷过的双眸显得格外通透明亮,映着她的身影,侯嫮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她做了什么?在和一个九岁的孩子置气。明明已经知道了后果,可能会不被理解,可能会被厌恶,可真的听到姬辛的话,她还是失望极了。 于是,这一月以来,她在慢慢疏远姬辛。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主动疏远姬辛呢…… 侯嫮垂着眼帘突然苦笑一声,到底她还是心智尚未完全成熟,还是会悲会喜,做不到无动于衷。 姬辛看着侯嫮,她微微低着头,好像很是悲伤的样子。他不喜欢这样的太师,他的太师,应该是面对朝政胸有成竹自信洋溢的,应该是面对世间纠纷万物面色不改的,不该是这样的! 姬辛轻轻伸手拉住了侯嫮的袖子,“太师,朕会好好习练的,会好好完成课业批改奏折的,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侯嫮抬眼看向姬辛,眨了眨眼,掩下其中悲伤,开口:“好。” “那朕该去习练了,太师也早点回府!”姬辛说着,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就出了房门。 “好。” 侯嫮看着姬辛的身影在转角一点一点消失不见,突然有些恍然,这是她,第一次看姬辛的背影?一个人的背影…… 手中寒玉微凉,夏日握着正是刚好,侯嫮握了握手,将寒玉捏紧,突然就来了斗志。 做什么呢,平白的悲春伤秋,她又不是只会娇娇啼啼的小姑娘。 摇摇头,笑了笑,侯嫮突然觉得这一个月以来的自己蠢极了,刚刚也是,怎么就突然…… 拂了拂袖子,将寒玉仔细装进香囊里,侯嫮弯了弯嘴角,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府。 …… …… 这一日,下朝后,侯嫮本欲直接往紫宸殿走去,却被叫住。 “太师。” 侯嫮回头,大理寺卿聂钦海正快步走来。 “聂大人有事?”侯嫮歪着头问道。 聂钦海点了点头,“关于安平侯与西氏一事,有些蹊跷。” 侯嫮一听,也是正色,“本太师要先去紫宸殿教导陛下今日课业,聂大人若不介意,待我完成后再去大理寺。” 聂钦海拱拱手,“那下官就在大理寺静候太师了。” 侯嫮点点头,与聂钦海拜别后,就去了紫宸殿。 每日去紫宸殿,看些差不多的课业,和姬辛一同批改奏折,偶尔与他讨论一番。看起来枯燥无味,可事实上,侯嫮很喜欢这种感觉。 一点一点成长,有迹可循,努力不被辜负,便是做错了也能及时纠正,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侯嫮突然轻笑一声,引了一旁的姬辛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昨日课业完成的有那般好?太师都看笑了?可他觉得,与之前没什么区别啊! 疑惑地摇摇头,姬辛还是选择低头看自己的奏折。 可今日的奏折明显比前些日子都要棘手,姬辛看着钟仁山的奏折忍不住叹息。 恰好侯嫮看完了姬辛的课业,将纸放在桌上,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姬辛宛如看到救星一般,眼中绽放出光芒,撅了撅嘴,“还不是钟尚书。” 侯嫮一愣,拿起姬辛面前摊开的奏折,是钟仁山上奏的。 其中所言,不过是今日京中动荡,诸事繁多,太师侯嫮想了法子解决郡南科举二事确实有功,却也导致上京不平,该罚等等。 侯嫮看着,眨了眨眼,“陛下这是要依了钟尚书所言责罚臣?” 姬辛一听连忙摆手,“才不是!” “京中动荡也不是太师想见到的。何况出了问题为何不解决?反而在这里进献谗言!” 侯嫮看着姬辛,轻笑一声,“陛下都知道的道理,钟尚书如何不懂得?”顿了顿,“更何况,朝臣何人不知,臣下了朝后教导陛下,一同批改奏折。” 姬辛闻言好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谁知道钟尚书怎么想的。” “钟尚书也知臣会经手奏折,其中言论,不会让陛下给臣任何责罚,所以——” 侯嫮眉尾微扬,“这封奏折,不是给陛下看的,而是给臣看的。” 看着姬辛有些不解的目光,侯嫮接着说道:“钟尚书只是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告诉臣,做好分内之事,他一直看着臣!时时刻刻!” 摇头轻笑,“钟尚书也是为陛下好,为天越好,他只是担心臣恃宠而骄,时刻提醒罢了!” 姬辛一听,摇头就是不赞同,“朕看啊,钟尚书就是心有不甘,对太师有意见!哪有太师说的这般好。” 侯嫮看着姬辛一脸不认同的样子,也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是说:“瞧,陛下不喜钟尚书,缘何?” 第五十章 西氏子弟死了? “不就是因为钟尚书的言论吗?他会不知道?得了天越君王的厌恶,他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侯嫮看着姬辛的双眼,叹了口气。 “不过是求一个陛下清明罢了……” “说来,也是用心良苦。” 姬辛努努嘴,却是沉默了下来,不发一言。 “钟尚书此人,或许口舌多怪,言语不饶人,可对陛下,对天越,确实是忠心耿耿!” 姬辛嘴巴嗫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纠结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 “陛下,不能用自己的思维去考虑每一个人,不能用同一种方法去判断每件事。”侯嫮微笑地看着姬辛。 姬辛看着侯嫮带着笑意的脸,点点头,“朕知道了。” 侯嫮笑着点点头,将钟仁山的奏折摆在姬辛面前,“陛下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姬辛深吸一口气,再看向摆在面前的钟仁山的奏折,心绪不复之前气恼,而是仿佛置身事外,客观的去看待。 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自己的意见。 侯嫮在一边看着,不时满意地点点头。教导姬辛其实并不难,他很聪明,侯嫮并不需要费太多精力口舌,姬辛就能明白。 君臣二人又是相伴着批改着今日的奏折,待到最后一本批改完毕,侯嫮微微松了口气,姬辛也是伸手揉了揉脸。 “朕该去习练了。”姬辛起身说道。 侯嫮也跟着站起来,“聂大人有事相商,那臣就先去大理寺了。” “嗯嗯。”姬辛点点头,“太师路上小心。” 侯嫮后退一步躬身拱手行礼,待到姬辛离开紫宸殿后,理了理衣袍,也准备离宫。 坐着马车一路到大理寺。距离有些遥远,侯嫮索性在马车上眯着眼睛小憩片刻。 到了的时候,聂钦海正在门口等候,见侯嫮下了马车就连忙迎了上来。 “聂大人。”侯嫮对着聂钦海点点头,“聂大人等了多久?” 聂钦海摇摇头,“不久,下官只是掐着点来看看太师到了没有。” 侯嫮点点头和聂钦海一起走进大理寺,径直来到了内堂。 “关于安平侯子弟武启淮与西氏一事,缘由已清,确实是西氏先挑事,也确实是西氏打伤了武启淮的腿。” 侯嫮扭头看着聂钦海,眨了眨眼有些不解,“既如此,聂大人还有何事?” 聂钦海摇摇头,皱起了眉头,“按理说,确实不该找太师,只是——” “挑事的西氏子弟,已死。” 侯嫮惊讶地瞪着眼睛看着聂钦海,声音有些大了,“死了?” 聂钦海点点头,“正准备追拿归案时,就发现在房内已逝。” “下官也是一时没了主意,这才叫了太师,想要一同商略。” 侯嫮皱着眉头,走了两步,“是自裁?” 聂钦海点点头,“提刑官检查过,是自裁。” 侯嫮顿了顿步子,“大抵是害怕了,因此才——”扭头看向聂钦海,“聂大人是想让我帮忙与安平侯说?” 聂钦海点点头又摇摇头,“罪人已亡,确实无法给安平侯一个交代,希望太师能去抚慰一番。” 犹豫片刻,又接着说道:“只是这案到此本可以不计封存,只是,下官总觉得事有蹊跷。” 侯嫮看着聂钦海,突然明白了什么,“聂大人想要查什么,自然放手去查便是,与本太师说这些,是因为在西氏那边受到了阻拦?” 聂钦海点点头,“西氏有女,嫁给了司马大将军为平妻,下官调查期间,着实多了不少麻烦。” 侯嫮闻言点点头,“聂大人放心调查便是,只要不违背天越律法,为陛下分忧,都不会有事的。” 侯嫮此言算是给聂钦海打了一个预防针,让他能够放开手调查这件事。也是担了风险的,单凭聂钦海几句话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甚至没有告诉侯嫮他的推测,实在是有些冒险。 不过侯嫮此人,沉稳做事,偶尔,却也想疯狂一把赌上一次,也不过是今日心情好,与姬辛摊开说了心里话,有些事,也就放的宽了。 聂钦海得了侯嫮的保证也是连忙笑着点头。 又亲自将侯嫮送上了马车,而后,笑意才消失。 “到底还是个黄毛丫头,我说上两句就给了我保证?毫无警惕之心!”聂钦海冷哼一声,面色有些严峻。 一边的大理寺少卿也是失望地摇摇头,“还以为会是个多惊才绝艳的人,没想到,”嗤笑一声,“比之昌平侯,确实是差远了。” 二人虽对侯嫮今日的做法有些失望,可却是只字没有说谎。 武启淮的腿确实是西氏子弟打伤的,那人也确实是自裁了,调查途中也确实遭到了阻力,聂钦海心中也确实觉得此事疑点重重。 可侯嫮不该这么爽快的,甚至也不多过问几句就轻易的答应。这不免让整个大理寺对她,都有些看轻了。 坐在马车上的侯嫮却没有想那么多,来时的路上歇息了片刻,刚刚又是听了几句令人惊骇的话,现在是睡意全无。 于是自个儿摆了棋盘,左手黑子,右手白字,自己与自己下起棋来。 下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侯嫮不过行了半盘,胜负隐隐显现,突然笑了一声。 “聂大人,你可不能让本太师失望……”垂着眼帘,又开始专心下棋。 马车慢慢在侯府门口停下,侯嫮将手中的白子扔回瓮中,掀了车帘就下了马车。 马车小几上,黑白棋子交错排布,已是黑子胜了一子。 侯嫮进了侯府,瞧见在檐下等候着的佩玖,放轻了脚步,试图吓佩玖一跳。 却不料—— “姐姐?”佩玖抬头疑惑的看着侯嫮有些不太雅观的姿势。 两只脚踮着,双手提着裙摆,露出一小截中袴。 侯嫮还没来得及得逞就被抓了个现行,只是放下衣裙,又理了理头发,“小姑娘等了多久?” “今日有些事情要处理,回来的有些晚了。”看着佩玖,抽过她手里的书,“你可用膳了?” 佩玖摇摇头,“未曾。” 侯嫮有些不满的摇摇头,手指轻点佩玖的额头,“你呀!饿了可如何是好!” 佩玖对着侯嫮讨好一笑,“不会的,阿姥给我做了点心的。” 第五十一章 秋闱(乡试) 说着,就拉住了侯嫮的衣袖,“倒是姐姐辛苦了一个上午,夏日炎热,可还好?” 侯嫮笑着摸了摸佩玖的头,“劳小姑娘费心了,姐姐很好!” 二人说说笑笑相携着去了前厅。 用过晚膳后,又各自回了房间歇息。 已是六月,一年之中最是炎热的时候,侯嫮只穿了一件中衣就坐在桌前。所幸是在自己的闺房,外人也瞧不见。 沾了墨,侯嫮提笔写着字。 八月秋闱将至,后续事物更是繁多,侯嫮不免需要多操一些心。 派何人为考官?乡试途中发生状况如何是好?虽说不是侯嫮的本职工作,可她也需提前想了法子,若是出事,一决不成还有一法,不至于慌乱。 至于姬辛,他还不太了解这些,也无法帮助侯嫮过多。 写了大概有十来张纸,侯嫮才放下狼毫,轻吹还未干的墨迹。 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拖着有些乏累的身躯,披了件外衣,出门叫了侍女抬水进来。 洗漱沐浴过后,侯嫮带着一身水汽,揉了揉眼,上床歇息。 …… …… 时间转眼已过一月有余,再过几日就是秋闱。秋闱分为初试和复试,初试又分为三场,内容如下: 第一场:四书文三篇,五言八韵诗一首; 第二场:经文五篇(五经) 第三场:策问五道,题问经史、时务、政治。 初试通过得举人者,当往上京进行复试,考察四书文一篇、五言八韵诗一首,以防有人舞弊作乱。 此后,便等来年春天的会试了。 秋闱途中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无人吵闹,无人起冲突,无人舞弊。 只有上京中有几个生员,因着天气炎热又不曾用膳,体力不支中暑昏倒。 及时送去了医馆,人倒是无碍,只是这乡试,却终究是错过了。醒来不免是悲愤大哭,七尺男儿,泪涕交加,侯嫮看到奏折上的内容时,也生了不忍。 到底是寒门子弟难出头,世家勋贵乘了父荫的,继承爵位或是拿了推荐信少几分辛苦,富商巨贾打点了钱财好一切顺遂,唯有他们,白身参考,十年寒窗苦读。 侯嫮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这些考试的公平。 “既如此,为何不让天下所有学子都如此?为官参考?”姬辛看着手上的奏折,不解问道。 “若是如此,臣就不会是陛下的太师……”侯嫮轻笑一声,“臣悲悯他们,却也不得不承认,臣也是乘了父荫的。” 抬眼看向姬辛,“臣得了甜头,又要装作菩萨,未免太过作践自己了。” 姬辛皱了眉,显然是不满侯嫮这样说自己的。 “太师是真正的治国之才,和那些人如何相比?” 侯嫮却是摇摇头,“未入朝堂,无人得知究竟为何,就是臣,到现在,不也有些大臣不满么。” 思念及一月以前聂钦海说的话,安平侯与西氏一事至今也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好像自那天见面过后,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姬辛看着侯嫮,放下手中的奏折,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这能这样吗?” 侯嫮看着姬辛,突然轻笑出声,“自然不是的。” “还是有法子的,不过,却不可现在实施。”侯嫮将姬辛面前的奏折拿起来,“或许等到陛下中年的时候,就有办法了。” 姬辛抬头看着侯嫮,“为何要等到朕中年之时?” “此举推行,需天越上下一心,陛下掌权无人敢冒犯,外无掠敌,内无祸患,方可实行。”侯嫮眨了下眼睛,看着姬辛说道:“天越如今,还不适合。” 姬辛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秋闱结束后,来年春天便是会试,过后就是殿试,太师以为考察何较好?” 侯嫮看着姬辛,微笑着摇摇头,“还有半年时间,陛下何不自己想想?” 姬辛一听,下巴就放在了桌子上面,嘴巴也撅了起来,“太师老是搪塞我!从不肯告诉朕答案。” 侯嫮看着姬辛耐心解释道:“并非是臣有意刁难陛下,不愿开口。” “只是朝政之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最后,还是要看陛下自己的判断。群臣终究只能做到辅助的地步。” 姬辛还是懒洋洋的,只是抬了眼看着侯嫮,“太师贵为天子之师,也不能替朕做决定吗?” “不能。”侯嫮摇摇头。 “那若是朕做错了怎么办?”姬辛坐起身,又拿起一本奏折开始看。 “臣说过,陛下永远不会错……”侯嫮看着姬辛,“对吗?” 姬辛突然来了兴致,又放下手中的奏折,“太师说的朕不会错,是因为朕是天子,还是因为别的?” 姬辛是不信侯嫮的话的,世人不敢说他错,无非是因为他是天子,他怎么可能真的从未错过。 “臣记得,臣曾教授过陛下一篇文章——《邹忌讽齐王纳谏》。”眼睛微微有些干涩,侯嫮眨了眨眼睛,“此所谓战胜于朝廷,是因为何?” “因为齐王善于纳谏。” “人在受蒙蔽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正确认识自己和客观事物的。作为天越的君主,更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防止被一些表面现象所迷惑;不要偏听偏信,要广泛听取群臣百姓的批评意见,对于阿谀奉承要保持警惕,及时发现和改正自己的缺点错误,不犯或少犯错误。”侯嫮细细将之前说过的话又慢慢说上一遍。 随着好笑地摇摇头,“可臣今日要讲的却不是这些。” “齐威王的为人即使再差劲,一开始也不能全无是处,以致意见堆成山,使提出批评的人“门庭若市”。而在一周年以后,即使他改恶迁善,也不能一下子就达到圣贤的地步,使人们“虽欲言,无可进者”。” “陛下,文章是有夸大部分的,臣说您永远不会错,自然……”侯嫮轻笑一声,却不再说话。 姬辛看着侯嫮,眼中盛满了光亮,“太师的意思朕明白了!” 又拿起奏折看了起来,“若是朕错了,太师会第一个提醒朕的,对?” “自然。”侯嫮点点头。 第五十二章 不是黑子必胜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侯嫮看着姬辛认真看着奏折的模样,“陛下经历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姬辛看着奏折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太师这样说,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的样子。” “看书也可,书中人物所见所闻,与之欣与之苦,共情,得道。”侯嫮笑着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奏折轻描淡写说道。 姬辛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停在侯嫮脸上约摸有三四秒的时间,才又低下头开始认真看奏折。 而侯嫮在感觉到姬辛目光移走以后,才抬眼看向姬辛的发颅。 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庆幸自己经历的多呢?不过是长大的代价,不过是无人相护的无奈罢了。 奏折批改完毕,姬辛照例要去紫宸殿习练。 侯嫮虽未曾再去过箭亭,却也从司马恪那里得知,四个月以来,姬辛可谓进步显着,从开始的扎马步跑圈,如今已经开始学了拳法,或许过段时日,学点别的也未尝不可。 侯嫮闭了闭眼,批改奏折太久,眼睛有些发涩疼痛,待到好些了再睁开眼。 原先是打算直接回府的,不过…… 想了想前些时候的安平侯与西氏一事,侯嫮决定,还是去大理寺走上一趟。 走上了马车就晃晃悠悠地朝大理寺行驶去,正值秋老虎,气候炎热且无风干燥,侯嫮有些难耐的皱着眉头,解开了荷包,将里面的寒玉拿了出来握住。 寒玉微凉,就是一直握住也有源源不断的凉意由玉佩到手中,再传到身上。 下了马车,大理寺门户紧闭,侯嫮微微抬手挡住了有些耀眼的阳光,差了侍从前去抠门。 门开了,是个衙役领着侯嫮进了前厅。 不过多时,就看到聂钦海急匆匆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侯嫮也不与他多搞些弯弯绕绕的事情,直言开口:“西氏子弟自裁一事,聂大人查到些什么了吗?” 聂钦海一愣,随即摇摇头,“是下官无能,或许……”顿了顿,试探看了一眼侯嫮的面色,见其平淡无波,才接着说:“是臣当初想错了。” 侯嫮微笑地看着聂钦海,“想错了也是无妨。谁能没有错误呢?” 聂钦海讪笑一声,尴尬点点头。 一边的男子似是面有不忿,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聂钦海扯了扯袖子,这才忍住了没有说话。 侯嫮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想起前些日子和姬辛的谈话内容。 “聂大人也不必担心,陛下念其安平侯族子武启淮才气有加,况且伤的只是腿,特许参加此次秋闱。” “双腿也让大夫看过了,并非无法治愈,只是或许以后有些坡足,西氏已死,再追究也是无用。” 微笑着又说了几句,看到聂钦海隐隐透露出的送了一口气的神色。 侯嫮眸中深色愈重,嘴角微笑的弧度也有些平缓。 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侯嫮朝二人点点头,“既如此,本太师就先走了。” 制止住聂钦海想要送她出门的步伐,“聂大人不必相送,留步。” 上了马车,侯嫮左手撑头,右手还把玩着姬辛给的寒玉。 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还是差了点……不可用。” 缓缓闭上眼,脑中浮现的是上次从大理寺会侯府时,最后的棋局。 一步一步倒退,到了第七子,侯嫮突然轻笑出声,“原来在这里……” 原来,也不是黑子必胜,这不就让白子,找到一个反击的点了吗? 从这里重新下,白子尚有赢面,只是,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重来机会的。 聂大人,你还有一次机会…… 侯嫮睁开了眼,不再想着那些繁琐的事情,轻轻掀了车帘,目光触及外面的街道。 路上没有几个百姓,青石板被烈日一晒,布鞋稍薄,就是烫脚的很。 侯嫮只是掀了帘子这么一小会儿,车内就是热气腾腾,无奈放了帘子,侯嫮有些难受地闭了闭眼。 过些时日就好了。侯嫮这样想着。 回了府,又是和佩玖嬉戏打闹了一番,只是一天上朝,而后又帮姬辛处理朝政,侯嫮着实还是有些吃不消。 有些困倦地打了哈欠,佩玖担忧的看着侯嫮,“不若姐姐先去小憩片刻?” 侯嫮摇摇头,“不必了。” 佩玖嘟着嘴,“我是一天天在府内无事可干,就是站在檐下等一会儿姐姐,也要骂我一声不知趣。” “自己倒是好,天天劳累着,明明打了哈欠也不去歇息歇息。” 侯嫮一愣,也是没有想到佩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抬眼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让我瞧瞧,是哪个小姑娘的嘴撅得能挂起一把油壶了?” 佩玖一听,更是不依,“姐姐!” “好了好了。”侯嫮笑着摸了摸佩玖的头,“离晚膳也不过一会儿,用过之后早些睡就好了。” 佩玖摇摇头,“姐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日回了房,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哪是一回去就歇息。” 侯嫮看着佩玖,也知道今日是搪塞不过去她的小姑娘,只得叹了气说道:“我倒是想早些上床,可天越的太师岂是好当的?不多劳心劳力些,出了差错可如何是好?” 佩玖蹙着眉头,看着侯嫮,想叫她辞了太师一职,也省的天天劳累不堪。可内心也是清楚的,侯嫮万不可能听她的话,只能是不满意地点点头,又换来侯嫮宠溺的微笑。 “好了,我要是累了,定然会自己乖乖去休息的!”侯嫮又伸手揉了揉佩玖的头,放下手的时候,小姑娘的双丫髻有些乱了,尴尬地咳嗽几声。 反正用过晚膳就歇息了,乱了,也是没有关系的? 晚膳剑奴炖了一只鸡,里面加了很多药材。侯嫮却是不懂的,只能尝到微苦的味道,盖住了鸡汤原本的鲜美。 侯嫮喝着就皱起了眉,一口喝完就想推开不再动。 剑奴却及时咳嗽了一声,也不说些什么,就这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侯嫮。 侯嫮怒了努嘴,看了鸡汤一眼又看了剑奴一眼,见剑奴脸上是不容抗拒的神色,这才捏了鼻子一口气喝下。 又急急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口中。 第五十三章 是因为偏爱 等到菜也咽了进去,口中再无苦味,侯嫮才舒了一口气,端起饭碗准备吃饭。 佩玖看着侯嫮一系列的动作,有些好笑地捂住了嘴巴。剑奴也是好笑地摇摇头。 晚膳很快用完,侯嫮和二人说上一声,就回了房。 依旧是一边磨墨一边思考着今日发生的事,墨磨好,铺开纸,毫笔沾墨开始写字。 待到一切完成以后,月上梢头,侯嫮推开了窗户,看着窗外的夜色,晚风轻轻拂,确实是比白日要惬意。 也不能贪凉,吹了一会儿,感觉今日的闷热都散去了,稍作洗漱后就上床歇息了。 …… …… 秋闱结束,又过几日,录取名单陆续放榜,也拿了些名册摆到了姬辛的面前。 姬辛对这些名册只是轻轻扫过一眼,并没有太注意,侯嫮却是拿过之后问道:“陛下,臣可否带回府中观看?” 姬辛有些不解地问道:“不过是乡试,太师也要看吗?来年会试再看也不急。” 侯嫮却是摇摇头,“才学不分高下,却终究有人拔了头筹,臣想看看,考官们选的,都是何人?” 姬辛点点头,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太师就带回去!” “嗯。”侯嫮轻声应道,将册子放到桌旁,打算离开的时候带走。 侯嫮看着姬辛的课业而姬辛先自行批改奏折。 突然,姬辛开口问道:“太师,以此方法选举人才,是否有失偏颇?” 侯嫮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姬辛,“考题涉及四书,五言八韵诗,经文,更有策问五道,包涵经史、时务、政治。臣以为,已经是够了。” 姬辛听了侯嫮的回答却还是一脸纠结。 侯嫮眨了眨眼,“陛下是有别的见解?” 姬辛缓缓点头,“太师所言题目,皆为文举,凡小学者过,称得上是才子之人,参加科举自是有益。” “那……类算学者,该如何出头?” 侯嫮看着姬辛点点头,这个问题问出来,可见姬辛是真的用了心思考的。 “科举考试中确实没有,不过国子监中倒是有一门算学。”轻笑出声,“臣倒是疏忽了,满朝文武也是大意。” “陛下认为算学重要,臣与陛下同进退。”放下手中的姬辛的课业,“不若三年之后的题,就加一门,唤作明算科如何?” 姬辛看着侯嫮,也是没想到会是这般反应,“太师,这就同意了?” 侯嫮垂了眼帘轻笑一声,“陛下所思所想皆为天越百姓与江山社稷,臣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苦了礼部的臣子了。”侯嫮看着姬辛摇头轻笑,“才颁了商人可入仕的榜,又要多操一个明算科的心。” “陛下在位不到一年,算是两次小改革,也不知道群臣是怎么想的。”顿了顿,“指不定都以为,是臣的主意。” 姬辛看着侯嫮,一时语塞,好半天才开口:“就是都是太师的主意又如何?太师对天越忠心日月可鉴,断断轮不到他们来质哙!” “风雨欲来,往往天色昏暗日月无光。臣要是想夺位,也定然是一步一步蚕食群臣,在朝中慢慢安置下自己的人。”抬头笑看着姬辛,“陛下以为呢?” 姬辛太不太在意侯嫮说的假设,只是有些好奇,“只有这一种方法?” 侯嫮摇摇头,“非也。” “手握兵权者,如摄政王一流,大可直接发起宫变夺权。不用担心骂名,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刘邦不就是被这样得了天下的吗?”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就是有直言不讳刚正不阿的史官,杀了不就好了……” 姬辛闻言皱了眉,“此非君子所为!” “陛下如此认为,那是因为陛下是正统血脉,”又拿起姬辛的课业,挡住了自己的脸,“若是先帝还在,未有赵王之乱,陛下就只是个皇子……” “了不得最后,也要做一个“赵王”呢!”侯嫮懒洋洋地开口,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说出来的究竟是有多大逆不道的话。 姬辛一愣,随即瞪着眼睛看着侯嫮,显然是有些生气的,只是侯嫮的脸被课业遮住,姬辛看不见她的脸色,侯嫮也看不见姬辛的。 姬辛伸手将课业翻下,露出来侯嫮平静无波的脸庞。 “太师可知此言,若被有心人听得,性命不保也是可能!”姬辛神色有些严峻。 侯嫮看着姬辛,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臣只是想告诉陛下事实罢了,有何不对?” 姬辛无奈,“太师所言朕明白,只是万不可在他人面前讲起!” 侯嫮点点头,又用姬辛的课业遮住了自己的脸。 姬辛只得无奈叹气,他是知道侯嫮的心意的。不仅是为了天越好,更是为了他好。 依着侯嫮的才学胆识,天越换主,她也不会落得什么悲惨的下场,至多是和其余女儿一样嫁了人做个贤妻。 姬辛想起来,侯嫮曾告诉过他,与人相处切勿交浅言深。可她自己却没有做到,往往是板着一张脸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却都是为了提醒他,反向鞭策他…… 等等,此举…… 姬辛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此举,和钟仁山上奏弹劾侯嫮有何区别?只是他相信侯嫮,便带了私心,能从其中瞧见些好意,对钟仁山却是有些厌乏,也不免看不见其中的善意。 姬辛正想着,侯嫮却早已放下手中的课业,看着姬辛,见姬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开口, “陛下懂了?” 姬辛被迫从思绪中抽离,看着侯嫮,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师?” “自那日臣与陛下谈及钟尚书,陛下口中明白,心里却依旧带了偏见。”起身,走到姬辛身侧,“为君者,怎可因事灭人?” 姬辛看着侯嫮,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太师,朕知道了。” “臣知道,陛下定然还是有自己的偏爱和不满之处,只是大事面前,万不能乱了主意。”侯嫮轻声说道。 “陛下对臣与偏爱,臣很开心,然而这不是陛下厌恶他人的理由。”侯嫮摇摇头,看着姬辛说道。 第五十四章 秋雨难 姬辛点点头,显然是将侯嫮说的话听进去了。此时面上也带了些愧色。 “陛下知道了就是最好的。”侯嫮觉得还是不能打击姬辛太过,又说:“臣也有偏爱,也有厌恶,最是不喜药膳苦味。可良药苦口利于病,就是再不喜欢,该喝的时候也是一滴不剩的。” 姬辛看着侯嫮,“太师也挑食吗?” 侯嫮看着姬辛点点头,“自然。” “人都是有喜有恶的,只是却不能让喜恶影响了自己的判断。甜食再好,吃多了也伤牙。”说着,笑看了一眼姬辛,“听说陛下昨日绿豆汤喝得多了?” 姬辛一愣,随即讪讪一笑,“这不是夏日炎热,不免,多用了些。” “夏日炎热,确实可以适当多用些,”姬辛脸上的笑容还未绽放开来,侯嫮就接着说道:“紫砂糖却是没有必要加的。” 说完,笑看着姬辛,见其脸色由晴转阴只觉十分有趣。 二人又是说说笑笑闹上一阵,边是玩乐边是将奏折批改完毕。 …… 秋闱结束,君臣二人就这考试内容时不时谈上几句。又论及科举制度,是为举人之道,却难免有失偏颇。 时间一晃就是十月。 气温骤然下降,连呼出去的空气都带了一丝凉意。 十月了,侯嫮想着,微微垂了眼帘抬手轻轻接住伞外的小雨滴。 回了府后有些倦怠的半躺在软榻上,外头的雨比回府时下的更大了,乱糟糟的,不免有些惹人心烦。 侯嫮右手轻轻捏着自己的眉心,不知为何最近心下总是不安,就连与姬辛一同批改奏折时也是时常走神。 忍了忍躁意,侯嫮起身磨了墨,又拿起狼毫沾了墨汁,却不像往常一样提笔写些今日发生的事,而是做了一首诗: 定风波秋雨难 莫听秋雨飒飒声,且倚高楼望旧乡,沉浮半世问归程。怎料?西风无意做新朋。 长笛一曲解愁肠,泪盈,塞雁横飞传太平。狼烟四处万甲行,悲苦,回首处处嗟无情。 侯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一首边疆诗,而且明明十月已经是秋末了,冬日即将来临,怎么,就突然写了秋…… 轻笑一声,许是前几年的今天,天越还在战乱的缘故。 将士不得乡,她也不着家。总有新人欢笑,却难免怀了旧意…… 叹了一口气,将墨痕吹干,侯嫮这才又提笔做起了往日的工作。 完成,一夜无梦。 …… 马车晃晃悠悠从候府出发前往皇城,却突然猛地一刹车。 侯嫮一时未料,身体重重向前仰去,抓了身边的扶手才免于摔出去的可能。 轻轻拍打自己的胸口,侯嫮出候府准备上朝时才值寅时,按理说,路上不该有行人。 未等车夫说了情况,侯嫮就自行掀了车帘。 外头是一男一女,瞧着年纪月末四十岁上下,该是夫妻。 男子半躺在地上,脸色微微发红,似是想要爬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躺着。 一旁的女子一边费劲的想要拉他起来,一边自己也是时不时咳嗽上一两声。 见到侯嫮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一时有些惊慌,那女子更是使了劲想要拉起她的丈夫,好别挡了贵人的道,到时候恐惹了麻烦。 侯嫮看着二人,心下也是了然。 大抵是出门寻医的。瞧二人神色反应,似都是得了风热,伤了正气。 侯嫮并未开口,也不催促他们,只是放了帘子静坐在马车内。 倒不是她不亲民,只是她若下马车,二人不定诚惶诚恐,耽误了就医可就不好了。 这对夫妻还是互相掺和着,挪到了一旁,车夫见路面无人阻碍了,扬了鞭子抽马,继续往前。 侯嫮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意外,过了也就过了,未曾想当日上朝时,就得了个晴天霹雳。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工部侍中走出一步说道。 姬辛点点头,示意他说。 只见工部侍中赵孝彬瞧了一眼自己的几个顶头上司,然后才接着说道:“陛下,京城外,疑似,疑似……” 赵孝彬疑似半天也没疑似出个准话来,姬辛有些不悦地皱眉,“疑似什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疑似,疑似发生瘟疫!”赵孝彬这一句话一说出口,朝堂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就连侯嫮也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他。 赵孝彬的头低着死死的,侯嫮瞧不清神色,却看到微微后侧的工部尚书宋悦谦对着她点了点头。 侯嫮只觉惊天大浪扑面而来,她躲不过,浑身被浇了个透心凉。 抬头看向皇位上的姬辛,也是一脸茫然,显然是被这话震晕了头脑。 侯嫮低下头,在群臣皆没有反应过来时,脑中不断风暴着解决方案。 “陛下。”侯嫮往前走出一步,“为今之计,当派守官兵,不论是真是假,必须及时控制。” “还请户部兵部配合调查,上京中有百姓发热得风寒者,一律移至城东。请工部太医署派人前去探侯,务必摸清是普通的天凉得伤还是有疫症传散。” “陛下,无论是不是瘟疫,臣都希望,天越朝臣不予慌乱,京中有传谣言者,一律关押。” 姬辛这时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侯嫮突然觉得有些心安,点点头说道:“就按太师说的做。” 户部兵部工部尚书各站出一步,“是。” 群臣又讨论了一番,退了朝后一个个行色匆匆,想来都是要开始着手防疫! 侯嫮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就突然想起来,上朝前,倒在自己马车前的那一对夫妇…… 一个风热一人咳喘,且浑身无力……侯嫮突然惊醒,用力吸了一口气,连忙快步走出去,瞧见了一边站着的侍卫说道:“告诉陛下,本太师今日就不去紫宸殿了,还请陛下按时完成课业,认真批改奏折。”顿了顿,看着侍卫,“最重要的是,告诉陛下不必惊慌!” 说完,侯嫮又赶着步子朝宫门走去,终于在出宫门前拦住了户部尚书白德义。 “白尚书留步。” 白德义停了步子看向侯嫮,“太师还有何事?” 第五十五章 与医同去 侯嫮眨了眨眼,“候府附近,可能有一对夫妇感染,不论是不是,还请白尚书告诫兵部贺大人,手下记得以布巾蒙面,归来时切记用太医署给的方法清洗自身。” 白德义一听,神色严峻,“臣明白,太师也请,照顾好自己。” 侯嫮看着白德义点点头,“白尚书也需谨慎。” 二人又是相互叮嘱了几句,白德义就匆匆离开了。 侯嫮皱着眉,右手轻轻按压自己的太阳穴,脚步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走到马车前,“去太医署。” 车夫点头应下,等到侯嫮上了马车,就开始驾车。 不同于往日慢慢悠悠的,今日快了许多。 马车在太医署停下,大门是开着的,侯嫮才下了马车,就瞧见门里面闹哄哄的,不知道在争论些什么。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提着裙子,走上台阶,跨过了门槛。 有看到侯嫮的该是小药童的人,见状连忙说道:“诶诶诶,你进来做什么?快些出去。” 侯嫮也不恼,只是垂眸微笑,“天越太师侯嫮,请问提点可在?” 小药童看着侯嫮惊讶地瞪大了眼,也不知道行礼急匆匆地就跑开了。 侯嫮也没有再往里面走,只是驻足于门内三步,静候太医院提正前来。 一把花白胡子的提点快步走了过来,年纪确实是有些大了,不过身手却还矫健着。 “下官拜见侯嫮。”说着要向侯嫮行礼,却被侯嫮及时用手拖住。 “大人不必如此。”侯嫮微笑着说:“想来大人也知道了今日朝堂之事,本太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提点张乙坤连忙摆手,看着侯嫮乐呵呵地说:“太师有何事不妨直说。” 侯嫮低着头,轻笑一声,“还请提点大人等会儿前去探侯时,带上本太师。” 语毕,抬头看着张乙坤。 二人往里走的步子都是一顿,张乙坤面露震惊地看着侯嫮,“太师……” “太师或许还是年幼,这瘟疫,传染性极强,得者,几乎无人生还。” 侯嫮看着张乙坤的眼睛,老人家的眼睛微微有些混浊,却掩盖不了其中的赤诚之心。 “大人,本太师知道。”顿了顿,接着说道:“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亲自前往探侯。虚惊一场自然是好,若是……” 侯嫮轻笑一声,“若是真的是瘟疫,本太师更应该去!” 张乙坤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现如今瘟疫还未弥散,是最好的机会,将源头扼杀!不能因为有些官员的玩忽职守,就将整个天越置于危险之中!”侯嫮一脸严肃,看着张乙坤,“提点也该知道,及时将病人转移,与百姓分开是多么得重要!” 张乙坤深深地看了一眼侯嫮,这才点点头,“既然如此,太师过会儿就和我们一同出发。” 侯嫮点点头。 张乙坤将侯嫮待到偏殿,“正殿嘈杂,太师还请先在此歇息一会儿,等要出发时,下官再派人来叫你。” 侯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等到张乙坤走后,侯嫮也起了身子,却没有出房门,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的人。 说是走动其实不然,都是小跑着的,急匆匆的,这里过来那里过去的,侯嫮看着都有些累。 微微闭了眼睛,但愿,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侯嫮又看了一会儿,站的腿有些麻了,就动动,坐回了屋内的椅子上。 整个太医署此刻都是忙上忙下的,也无人给侯嫮听茶。侯嫮倒是没什么感觉,正事要紧,顾不到她是正常的。 又坐了一会儿,来了个小童。 “太师,提点让我带您去前院里。” 侯嫮起身点点头,跟着小童来到了前院。 只见院中乌泱泱站了一片人,打扮皆是布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衣裳外面也套了麻布做的大袍。 侯嫮正不知道哪一个是提点时,张乙坤就自行走到了侯嫮身旁,手里还捧着一团衣物。 “太师还请换上。” 侯嫮借过张乙坤手中的大袍,将其披在身上,又将系带系好。拿过布巾将整张脸蒙住。 紫色朝服被掩住,又带了布巾,侯嫮此时看起来就像个稍微瘦弱一点的医士。 张乙坤见侯嫮穿戴完毕,又绕着她走了一圈,确定妥当后,面对着同样服饰的人举起了手。 “出发!” 侯嫮站在张乙坤身旁,跟着他一起出了太医署。 这时侯嫮才发现,原来太医署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队军队。 士兵也同样是蒙了布巾在脸上,只是没有穿大袍,而是明晃晃的将一身皮甲露了出来。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穿了常服后又套上皮甲的刘思。 刘思对着最前方的张乙坤点点头,并没有认出他身旁的侯嫮。 人马汇聚完毕之后,又分四队,分别往城西,南,北,中走去。 城东是农民作物栽种的地方,人迹罕至。 侯嫮跟着张乙坤去了城南,也就是候府所在的方位。 一行人走进市区时,难免引了恐慌,正是午时,有百姓出门,见状吓得连忙赶回了家。 侯嫮有些懊恼地皱了眉,竟忘了这点,该先排一小队人马先探清事实的,如此大动干戈,易致民心不稳。 虽说如果确实是疫症,此番恰好将得病者运走,可若是误会…… 侯嫮已经能想到言官的弹劾是如何不堪了。虽说她不在乎言官如何评价她,可战乱刚结,一切皆是百废俱兴,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突发疫症,又使百姓慌乱…… 侯嫮头一次觉得自己方才决定下得太快,未曾完善就脱口而出,如今局面,全是她的责任。 只是此时却也不是她该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的士兵已经一户一户人家开始探查有无发热得风寒者。 有得者,士兵就退到一旁,站在门口。 侯嫮看不清张乙坤的面色,只见他从容不迫进了那户人家的院子,那发了热的病患正在屋内。 侯嫮跟在张乙坤身后进了屋,眼睛就惊讶的瞪大了。 屋内正是早晨侯嫮马车前的那对夫妇。 二人好像比早上更严重了些,那男子半躺在床上,努力想要起身却不得其法。 第五十六章 确实无疑 妇人也是在不停的咳嗽着,二人皆是惊慌地看着侯嫮一行人。 桌子上放着一碗药,还冒着热气,屋内都是苦涩的药味。 张乙坤上前一步,却没有直接走到二人身前,而是隔了一段距离,说道:“不必害怕,我是个大夫,今日来是来帮你们的。” 夫妇二人点点头,微微放下了些防备。 张乙坤又是上前一步问道:“尊夫发病几天了?是有何症状?”顿了顿,“桌上的药是什么药?” 那妇人一边咳嗽一边说:“已有半个月了,倒不是高热,只是总不退下来,今早去胡同那儿的李医师那里抓了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张乙坤,“这是药方。” 张乙坤伸出手,侯嫮这时才发现,他的手上也缠上了麻布,除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外,其余皆是裹的严严实实的。 张乙坤接过药房,方子上写着:麻黄12g,桂枝6g,炙甘草6g,杏仁6g,石膏12g,生姜9g,大枣3g(没有写几钱几两是因为作者懒得换算)。 赫赫然是大青龙汤。其主治外感风寒,里有郁热证。恶寒发热,头身疼痛,无汗,烦躁,口渴,脉浮紧。 张乙坤看上一眼,那躺在床上男子面色潮红,口舌微张,时不时在床上扭动几下。 张乙坤将其表现记于心中,对着那妇人说:“还请让一步。” 妇人退开站在床边,张乙坤伸出右手,就搭在了那男子左手手腕上。过了会儿,“右手拿来。” 又将手搭在男子右手手腕上。 脉象浮数,张乙坤得到结论。却不着急说些什么,而是对着一旁的妇女说:“可否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妇女看了张乙坤一眼,“我也要?” 张乙坤点点头,“我见你咳嗽不止,想来也是正气不足的。” 妇人这才明白地点点头,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将手腕搭在床上。 张乙坤又细细感受着妇女的脉象,脉象浮滑,“近日可是有咳痰不爽,胸闷,或是不喜饮食。” 妇人闻言赶忙点头,“是的,都有。” 张乙坤收回了搭在妇女手腕上的右手,有是问道:“看你二人住着,子女可在?” 那妇人看了一眼床上的丈夫,微微叹了口气,“只生了两个姑娘,都嫁人了。” 张乙坤了然的点点头,看了二人一眼,凝重的开口,“夫人也该知道,寻常疾病就诊,大夫并不会以布巾掩面,更何况,还有屋外的那些人……” 那妇人点点头,“前些日子有听说,城外疑似有瘟疫……”说着说着,突然跪了下去,“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们,”边哭边拉着张乙坤外袍的下摆,“我小女儿前些日子才生了孩子,我这个当姥姥的还没有看上一眼……” 张乙坤赶忙将妇人扶起来,“夫人放心,我会尽心医治你们的!” 一旁的侯嫮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妇人跪下来时就在她的身侧,拉着张乙坤的衣袍,让侯嫮看的分外心惊。 张乙坤又是安慰了二人一番,而后便是几个穿着皮甲的士兵守在夫妇二人五步之外地方,等到城南疑似感染者全部清数完毕后,一同护送往城东。 侯嫮又陪这张乙坤去了其他地方,一路上不发一言,心情却是越发低沉了。 该是瘟疫了,患病者根据发病时间,同一时间段内大多症状相似,偶有不同者,也是年纪相差过大所致。且病患之间往往全家得病,症状或轻或重,一户得病者,左邻右舍也难逃其害。 深入调查下去,病患之间或多或少皆有接触…… 等到侯嫮和张乙坤将病患送至城东,又回到太医署时,天色早已黑了。 “张大人。”侯嫮摘下了脸上的布巾,又将外袍脱下,一边的小药童早拿了燃着的艾条在侯嫮身边帮她熏着。 张乙坤也是如此。 “张大人,治好此病,需要什么?” 张乙坤面色变得异常严重,“太师,下官不敢罔论,只是这次的瘟疫,臣,从未在书中见过类似的……” 侯嫮脸一僵,抬眼看着张乙坤,张乙坤无奈地点点头。 侯嫮咽了口口水,好半天,才轻声开口,“大人,有几成把握……” 张乙坤摇摇头,“还未看清,也没开方子做了尝试,这把握,不好说。” 张乙坤看着侯嫮有些苍白的脸色,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将话说的太重了,纵使位高权重,心性坚韧,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是怕了? 张乙坤正打算安慰几句侯嫮,却听见她说。 “张大人不必担心,药材方面定是不会短缺的,银两钱财择日就发放,还请大人,多上点心,治好我天越子民。”顿了顿,又说道:“也希望大人做好防护,保全自身!” 张乙坤怔怔地看着侯嫮,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治好百姓,是下官的本职,劳太师挂心,下官会注意自己的。” 侯嫮点点头,恰好,熏艾也已结束。侯嫮理了理自己身上宽大的朝服,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张大人,今晚先好好歇息一番,明日再做研讨。” 张乙坤点点头,“太师也早些回府歇息,切记一定要沐浴。”说着,上前一步要送侯嫮出门。 “大人留步,今天实在是累极,早些散了,不必相送。”侯嫮对着张乙坤笑着说道,抬步出了太医署。 马车还在外面等着,侯嫮一愣赶忙问道:“可用过膳食了?一日在这儿等着?” 车夫连忙帮侯嫮掀开车帘,“得太师记挂,太师走后,小的被药童叫进去歇着了,也用过膳食了。” 侯嫮这才放下心点点头,若是因为她,叫车夫一日未进滴水,可是罪过。 又想起了府内的剑奴和佩玖,“可派人去候府说过了?” “说过了,太师放心。”车夫应到。 只是,侯嫮担心着张乙坤日后的安全,担心着车夫的膳食,担心着候府内等她归家的剑奴和佩玖,却独独忘了她自己。 一天下来,是滴水未进,随着张乙坤四处奔波,进了病患的屋子…… 倒也不是不担心自己,只是重要的人和事太多,自己,就不免落后了点…… 第五十七章 两个管家婆 而在太医署院中的张乙坤,看着侯嫮离去的背影,右手抬起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有臣如此,天越谈何,不兴盛?”语毕,又摇了摇头,“到底是年纪大了,这眼泪啊,止不住!” “天越,终究还是他们的啊!” …… 马车没有在候府门口停下,而是从侧门进去直接到了前院。 侯嫮一下马车,剑奴佩玖就要迎上来,却被侯嫮制止。 “别过来!”侯嫮的声音有些大,在夜里打破了原本该有的安谧。 “我没事,只是要先沐浴一番。”侯嫮也知自己刚刚声音大了些,唯恐吓到二人,连忙解释。 佩玖还想上前,却被剑奴拉住,“小姐先去沐浴。等会儿老奴直接将晚膳端过去。” 侯嫮点点头,对着二人安抚一笑,佩玖瞬间红了眼睛。 “姐姐……” 只是侯嫮已经离去,听不见小姑娘有些委屈的叫声。 “佩玖乖,小姐一会儿就好了,我们先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不好?”剑奴捧着佩玖的脸,几个月过去,小姑娘的脸上长了些肉,看着也多了几分娇态,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好好疼惜她。 佩玖抬头看着剑奴,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嗯,好。” 剑奴笑着点点头,“那我们走。” 厨房里,饭菜用热水温着。秋末初冬的时候,饭菜冷的快,就是这样温着,也带了些凉意。 剑奴又叫了厨娘将菜回锅再炒一遍,汤也再烧一遍。 热好之后,装进了食盒里,提着和佩玖一起去了侯嫮房间。 进门的时候,侯嫮刚从屏风后面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头发上的水滴也顺着发丝一点一点滴落在前胸,后背的衣服上。 只穿了一件中衣,这个时节,实在是有些单薄。 剑奴见状连忙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拿了一旁的布巾就走到了侯嫮身旁。 用布巾裹住还在滴着水的头发,将侯嫮推到梳妆台前,又去衣柜里拿了件披风披到了侯嫮身上。 “天气不比夏日,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边说着边帮侯嫮擦拭头发。 佩玖就在一旁看着,闻言也是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侯嫮轻笑出声,“好了好了,两个管家婆,我可是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佩玖听了这话捂嘴轻笑。 剑奴倒是用手指点了点侯嫮的后脑勺,“还学会打趣老奴了!” 侯嫮笑着摇摇头,“我哪敢啊。” 侯嫮是存了心思想要逗弄剑奴和佩玖的,她一日在外奔波,又回来的这么晚,外头的风声二人也定然是听说了。 也指不定从回候府报备的人那里知道,她今日跟着张乙坤去了病患屋中。 侯嫮无法,她是天越的太师,这份责任这份风险,她必须担,只是,却不想剑奴和佩玖整日担惊受怕。 只能闭口不谈危险,只逗弄着她们,好叫她们微微放点心。 但剑奴是看着侯嫮长大的,她如何不知道她家小姐的心思。 外头有多危险,此次瘟疫情况如何,她不懂医,不知道侯嫮面对的是什么。 可自古以来,哪次疫症不是死伤无数,医者,也难保其身。 可剑奴也说不出劝阻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做,侯嫮才能安全。 她只能强装着笑脸,照顾好侯嫮的一日三餐饮食起居,再配合的笑笑,告诉她,她不担心。 一边的佩玖呢,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捂着嘴笑,额上的刘海也有些长了,遮了眉,险险要盖住眼。叫人看不清眼中分明。 剑奴擦干了侯嫮的头发,这才说道:“快去用点晚膳。今日定是一口没吃的。” 侯嫮讪讪笑了一声,“这不是事出紧急,太医署的张大人胡子花白也没喊上一声饿,我这个年青人,可不能认输!” 剑奴点了点侯嫮的鼻子,“民以食为天,饿了就是饿了,哪分什么年纪大小!” 侯嫮也不反驳,坐在了桌前,佩玖早已先一步打开食盒。 “姐姐今日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叫厨房做了粥,还有一碗汤。菜也回锅炒过了,姐姐尝尝味道。”说着,将粥,汤,菜一一摆好,筷子也塞进侯嫮手中。 侯嫮拿着筷子,先喝了一口粥,是温热热的小米粥,一天没有进食,吃这个最是养胃。 又尝了一口青菜,大抵是回锅的缘故,有些咸了,不过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笑着的。 佩玖坐在侯嫮身旁的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剑奴看了一眼二人,就去外头叫了侍女进房将浴桶里的水倒了。 侯嫮又喝了一口汤,汤的咸淡倒是刚刚好,还夹杂着一点甘甜气息。 佩玖似是知道侯嫮的疑问,连忙说道:“汤是乌鸡汤,里头加了党参。”放下托着腮的手,“听说姐姐小日子刚过,党参最是补气血,就加了些。” 侯嫮点点头,表示清楚,又喝了一口汤,用筷子夹了一小块乌鸡肉就放入口中。 肉炖的刚刚好,不硬却也不会过分烂了,侯嫮很是喜欢这样的口感。 就这样,侯嫮在佩玖的注视下,用完了这餐迟来的晚膳。 剑奴也指使着侍女将房间清理干净,见侯嫮吃好,又端了铜盆过来,让她漱口。 一切完毕后,剑奴拉着侯嫮的手让她坐到床上,“今日就早些休息。” 说完,看着侯嫮一脸不同意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走到书桌前把煤油灯拿了起来。 “这物件,老奴就先拿走了,小姐早些休息。”说着,也不理会侯嫮答不答应,拉着佩玖的手就出了房门。 “姐姐好眠!”佩玖只来得及留下这一句话,就被剑奴拉了出去。 留下房内的侯嫮一个人呆呆愣愣地看着紧紧关闭的房门,无奈地笑了一声。 阿姥还真是,侯嫮笑着摇摇头。 怎么能想出来,将她房中煤油灯带走的主意,就是想让她早些休息,也不该是这般,倒不像老奴反而像个有脾气的半大孩子了! 侯嫮脱了身上的披风,放在床边的小凳上,又起身借着月色,将帐帘放下,而后进入了梦乡。 第五十八章 自己批改奏折的姬辛 而姬辛这边,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到底是个九岁的孩子,姬辛在朝堂之上听了疑似瘟疫爆发,一时之间脑袋空白,只能是听到侯嫮说话了,说了些什么,却是迷迷糊糊一知半解的。 腿脚有些软的回了紫宸殿,在宫人的伺候下脱了厚重的朝服,换上一身轻便的衣物。 姬辛坐在桌前,拿起一本奏折,却是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 他在等着侯嫮来。 可是左等右等,到了时间也不见侯嫮的身影。 今日朝堂纷乱,太师大抵是被绊住了脚步,姬辛这样安慰自己,又耐着性子等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姬辛却始终没有看到侯嫮的身影,着急地差了太监在殿门外等候。 可侯嫮还是迟迟未到。 姬辛有些烦躁地抓着自己的衣裳下摆,嘴巴也撅的高高的。 门口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姬辛开心地睁大了眼睛,“是太师来了?” 小太监一摇摇头,“陛下,方才殿外来了个侍卫,说是太师要他带话。” “带话?”姬辛心底有些不安。 “太师说她还有事,今日就不来紫宸殿了。”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无情的浇到了姬辛的头上,姬辛扁扁嘴,突然有点委屈。 “太师还说,让陛下不要害怕,一切有她。”小太监又接着说。 姬辛的双眼一瞬间亮了起来,点点头,“朕知道了,你退下。” 小太监退下以后,姬辛捏了捏自己的脸,给自己加油打气,“今天太师不在,但是朕也一定可以自己好好批改完奏折的。” 说着,就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姬辛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太师说有事要做,是做什么呢?是为了疫症? 姬辛想着,视线下移,又看到了摊开着奏折。 为何和太师一同批改就如此简单,到了自己上手独自完成的时候,就仿若在读天书呢?难道,他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姬辛这样想着,突然又没了斗志。 瘟疫,很可怕的!他在书里看到过,是哀鸿遍野,死伤无数。可是他呢?又能做些什么? 姬辛这样想着,心底的愧疚更重,他就连一听到这件事发生的时候都来不及反应,若不是太师提醒,他什么时候才会回神? 他是不是,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姬辛被困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一边伺候着的小德子看了一眼他颇有些颓废的神色,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陛下,以后会是一个明君。” 姬辛抬了头看着小德子,“你一个宦臣,怎么知道?” 小德子笑着摇了摇头,“这话可不是奴说的,是太师说的。” 姬辛一愣,随即想起来,侯嫮确实说过这句话,她说,他会成为一个明君。 姬辛眨了眨眼,真讨厌,平白的说这些,他的眼睛进了沙子都想要流些泪珠子呢! 吸了吸鼻子,姬辛没有再说些什么,继续认真批改起了奏折。 一旁的小德子看了,这才放下心来。确实,还是太师的话管用啊。 他倒是不觉得姬辛差,已经很好了,坐在这高位之上,会权衡利弊,知道谁是可信之人,知道是非对错,孰重孰轻。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够了。 害怕是正常的,他也怕极了。就算很清楚,这疫症,几乎是不可能闹到皇城里来的,他也害怕。 人面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恐惧。有人披荆斩棘做个英雄为众人克服它;有人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有人胆小如鼠惊诧万分却分的清是非大义;自然也有人,借着国难,发着没良心的财,享着不该受的福…… 说来,只要不损他人,不害国家,害怕,也就害怕了,没什么的。 小德子这样想着,又看了一眼姬辛,小皇帝正认真看着奏折,到复杂的地方,还时不时抓一抓自己的头发。 太师是个好官,小德子这样想着,陛下也是一个好皇帝。 姬辛奏折批改到一半时,就放下了笔,“先去箭亭。” 小德子应了一声,跟在姬辛身后前往箭亭,后面几个宫人拿了布巾和水跟在二人身后。 依旧是浑汗如雨的一个半时辰,只是习练结束后,姬辛却不像往日一样直接离开,而是叫住了司马恪。 “司马小将军。”姬辛用布巾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已是十月,天气微凉,留了汗却不擦干,不免容易得了风寒。 司马恪停住要离开的步伐,“陛下。” “若是朕没有记错,你是骁骥营的?”姬辛喝了一口水说道。 “回陛下,是。”司马恪低下头应声。 姬辛看着司马恪,突然笑了一声,“骁骥营在城外,是离京最近的驻扎地。”又喝了一口水,“司马小将军今日可听了什么风声?” 司马恪抬头看了一眼姬辛,又低下头,“从明日起,臣会带兵驻守城东,怕是无法教导陛下武艺。” 姬辛看着司马恪,突然笑了一声,“是因为朕说了,你才去,还是本来就要去?” 司马恪摇摇头,“陛下,天越有难,臣,义不容辞。” 姬辛闻言摆摆手,“你走!” 司马恪躬身拱手行礼,就离开了。 姬辛看着司马恪离开的身影,嗤笑一声,“无聊,就会说些场面话。” 说着,将手中的水交给身旁的小德子,“回殿,朕奏折还没批改完呢。” 小德子应了一声,就有宫人自觉走到前方带路。 一行人又回到了紫宸殿,姬辛却不像往日一样,叫人抬水沐浴,也不嚷嚷着饿了,而是端坐在桌前。 小德子一愣,反应过来是姬辛要先批改奏折了。差了小太监去御膳房拿了几道糕点来。 “陛下,先用些垫垫肚子。” 姬辛应了一声,不曾抬头,左手就伸了出去拿了一块糖糕,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视线未曾离开过奏折,右手拿着笔,一会儿写上一句话,或是一个大大的阅字。 批改完毕奏折,天色早就暗了。姬辛长吁一口气,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真是难受啊。 小德子见状,连忙叫了宫人来,给姬辛捏捏肩膀。 第五十九章 调! 也只是捏了几下,姬辛就摆摆手,示意不必再捏。 “陛下现在用晚膳?” “嗯。”姬辛应了一声,起身就坐在了桌前,准备吃饭。 宫人端了菜肴进来,姬辛却突然没什么胃口,大抵是累极,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吃了不少糖糕,姬辛看着桌上的饭菜,嘴巴抿了抿,却还是没说出撤下去的话。 而是拿起了筷子,强迫自己吃了几口。饭菜入口,抚慰了有些劳累的身躯,姬辛又吃了几口。 这下可好,食欲是出来了,姬辛足足吃了一碗饭,又喝了两碗汤,菜也吃的挺多。完了,还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糖糕。 用完晚膳,宫人们进来收拾,姬辛就和往日一样,起身走了一会儿,就半躺在软榻上看着书。 过了一会儿,宫人抬了水进来,姬辛沐浴洗漱过后就歇息了。 …… 第二日,姬辛醒的很早,坐在了床沿,任凭小太监给他穿衣,服侍他洗漱。 收拾完毕了,吃了点东西,便坐着帝撵去太和殿上朝。 姬辛这才又看到侯嫮,她面色不差,和往日一般,看来昨天应该不甚劳累。 底下群臣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姬辛却只能听到,一句显眼的,确认瘟疫无疑。 微微闭了眼睛,眉也皱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就看到侯嫮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姬辛对着侯嫮安慰一笑,示意她自己没事,侯嫮这才放下心来,继续专心听周围大臣的话。 侯嫮垂着眼帘,心下焦急,面上确实丝毫不显。 张乙坤说,这是与以往医术上记载的不同的瘟疫,且病症初中晚期表现各不相同,就是初期,也有多种表现。 太医署救人讲究辨证论治,如此情况,大抵是要一人一方,且需及时跟进。 难就难在这里,京城的大夫多是多,却比不上已经得了疫症的被困在城东的人,就是加上太医署的人,也是不够的。 怕是这边尚未治好,那边就又被感染了,长此以往,医者,也是撑不住的。 更何况,是新的疫症,研究药方往往要十几个太医一同探讨,还不一定有个结果。 “调!”侯嫮开口,声音明明不大,却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了。 “药材不够,就从其他地方买,大夫缺少,就在周边郡县找人过来。”抬头看向周围的大臣,“这不是上京的灾难,是整个天越的难关,若是没有及时扼杀这次疫症,周边也难逃其害。” “上京是皇城,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地方?”侯嫮眨了眨眼,“不能耽搁。” 语毕,周围一片寂静,许久,才有人开口。 “这药材还好说,大夫,可是一项大工程啊!”工部尚书宋悦谦说道。 “为医者,大多有悲天悯怀之心,本太师相信,会有愿意为民者,甘愿来京。”侯嫮看着宋悦谦说道:“只是他们是自愿的,天越却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住所,吃食方面,还需要,”扭头看向一边的户部尚书白德义,“白尚书多多费心。” 白德义深深看了一眼侯嫮,“太师所言,臣会做好。” 得到白德义的同意后,侯嫮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姬辛。 姬辛看着侯嫮点点头,“就按太师说的做,从其余地方找大夫一事,就交给兵部,你们脚程最快。” 兵部尚书贺立源点头称是。 此事,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下了朝,侯嫮边走路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然后就又被叫住。 “太师。”是兵部侍郎刘思。 侯嫮回头,放下手,看着他,“刘大人有什么事?” “昨日……”刘思看着侯嫮,心情有些复杂,“太师也去了。” 侯嫮看着刘思,以为他要问些什么,没料到是问这个,点了点,“是去了。” 刘思抿了抿嘴,“太师……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侯嫮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刘大人都去得,本太师为何去不得?” “不是,”刘思连忙否认,“只是,太师,没必要去。” 侯嫮看着刘思,轻笑一声,“都是天越朝臣,本太师并不觉得自己去不得。至于有没有必要——”深深地看了一眼刘思,“刘大人,未曾身临其境,是永远不知道其中情况的。” 刘思一愣,随即讪讪一笑,开口,“是下官疏忽了。” “刘大人也是关心则乱,怎么会责怪你呢?”侯嫮笑着说,“本太师还要去陛下那里,刘大人先请。” 刘思点点头,拜别侯嫮,就出宫了。 侯嫮看着刘思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是担心她?她看着可不像,是担心她倒下了,他背后无人。 毕竟,刘思的妹妹,可是得了她的示意才嫁给了宫铭的,要是她倒了,宫铭在朝中独大,舍妹,可就完了。 当然,不排除一种情况,那就是,宫铭真的喜欢上刘温雅了。 宫铭会动心?呵,她可不信。 低头轻笑一声,侯嫮将脑袋里的想法晃了出去,向紫宸殿走去。 在前往紫宸殿的路上,侯嫮想了很多,昨日没有陪着姬辛,也不知道他奏折批改的怎么样?昨日那般情况,有没有被吓到?乖乖去习练了吗?晚上睡得可好? 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是被剑奴和佩玖传染了?怎么也倒是像个,管家婆了? 到了紫宸殿,跨过门槛,就看见姬辛正在认真看着奏折。 侯嫮朝一边的小德子点点头,食指置于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 轻轻走到了姬辛身侧,看着姬辛手中的奏折。 果不其然,是汇报昨日疫症一事。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上了:昨日,太师侯嫮,太医署提点张乙坤和兵部侍郎刘思带着太医署将近百人的医士和千余士兵,在户部帮助下,将城内所有疑似感染者全部送到了城东,无一人落下。 姬辛眨了眨眼,埋下眼中酸涩,原来太师昨日没来,是因为去干这个了吗?她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要是她出事了,他该怎么办呢? 怒了努鼻子,却听到耳边传来, “陛下,臣不害怕。” 姬辛猛地抬头,就看见了身侧的侯嫮,转着身子就抱住了侯嫮。 第六十章 不是英雄 “太师昨日去了,为何不跟朕说一声……”声音微微有点低哑。 侯嫮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吓着了。抬起右手轻轻拍打着姬辛的背,试图安抚着他。 “昨日时间赶,不太来得及。” “可你都差了侍卫来说一声了,多说一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侯嫮一时语滞,拍打着姬辛背的右手也停顿了片刻,“臣,怕陛下担心……” 姬辛在侯嫮怀中醒了醒鼻子,“太师不说,朕也是担心的!” 侯嫮轻笑一声,“那以后臣告诉陛下,好不好?” 姬辛在侯嫮怀里点点头,“好。” 侯嫮任由姬辛又拥着她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好了,再不批改奏折,又要熬到很晚了。” 姬辛这才从侯嫮怀中出来,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做好,又把奏折打开摊平。 侯嫮看着姬辛,眨了眨眼,嘴角微弯就坐在了姬辛身旁的凳子上。 二人一同看着奏折,有些沉默。 姬辛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太师,你昨日去了,感觉如何?” 侯嫮看着奏折,睫羽微颤,“天越,有负责任的医师,”抬头看向姬辛,“总的来说,很好。” 姬辛看着侯嫮,有些不解,“疫症不严重吗?不是说……是前所未闻之症?” 侯嫮摇头轻笑,“陛下,你要相信天越朝臣,要相信百姓,我们会渡过这个难关的。” 姬辛看着侯嫮,然后用力地点点头,“有太师在,朕才不怕。” 侯嫮抬手作势要敲他的脑袋,姬辛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却不料侯嫮的手到了姬辛额前,便停了下来收了回去。 “陛下就会寻臣开心。” 姬辛看着侯嫮笑了一声,“才不是,朕说的都是真的!” “太师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只要太师在,朕就不害怕,天越也什么都熬的过去!” 侯嫮从一旁拿过一本奏折打开,“陛下的话,未免折煞我了。” “才不是,”姬辛嘟嚷着,“朕说的都是真心话!” 侯嫮垂着眼帘,认真地看着奏折,好似没听见姬辛的话。 姬辛看着侯嫮的反应撇了撇嘴,随即也认真看起了奏折。 姬辛没有发现的是,在他移开目光以后,侯嫮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忧伤。 疫症如何不严重?京中发现如此多的疑似感染者,就是全部送到城东了,也怕有漏网之鱼。 全部都在城东以后呢?是她天越的子民,她就不能不管,不管要如何,都必须尽力将他们治好,还有两月有余又是新年,她希望,所有人都可以过一个好年…… 可是她不能说,不能告诉阿姥和小姑娘,也不能告诉姬辛。前者是说了平白多添忧愁无济于事,后者是…… 说来也是私心,她竟是将姬辛当做自己的弟弟了。教导他的时光,就好像回到了当初爹爹教她的日子。 真的好像…… 侯嫮连忙抬头,低着头眼泪实在太容易滴落,她不能哭,一哭就露馅了。 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试探的微微扭头看着一边的姬辛,见其还在认真看着桌上的奏折,侯嫮才放下心来。 二人一同批改着奏折,比往日多了些,奏折上也隐隐透露出群臣的不安。 “这些大臣,建树没有多少,一天天的,就只学会抱怨了。”姬辛有些不悦地撅了嘴巴。 “生死面前,害怕是人之常情。”侯嫮看着姬辛,“若非如此,自愿请命者也不会被叫做英雄了。” “是战胜了心底的胆怯,认为百姓比自己更重要,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陛下,这种人,不能强求,必须善待。” 姬辛看着侯嫮,突然开口,“太师是英雄吗?” 侯嫮眨了眨眼轻轻摇头,“不是。” “为何?” “臣是天越朝臣,天子之师,为民是责任,不是大义。” 姬辛一愣,随即有些气恼地摇头,“才不是,如果只是为了责任,太师昨日大可不去,派人看着就是!” “因为,”侯嫮顿了顿,接着说道:“臣在朝中人言甚微,若是能得到百姓支持,将来也好做事。” “英雄只是为了大义,臣却是带了私心的……”侯嫮看着姬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陛下,臣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那太师的私心是什么?”姬辛站了起来看着侯嫮,“是在天越说一不二人人敬畏?还是名利双收?” “明明都不是……” 侯嫮垂了眼帘,避开姬辛的目光不再说话。 “太师说为了好做事,是想做什么事?”姬辛吞咽了一口口水,说出的话带了一些哑意,“帮扶朕?复兴天越?让百姓和乐?还有什么?” 姬辛伸手摸了一把脸,好让脸上表情没有那么严峻,小小年纪板起脸来,还真有几分唬人。 侯嫮终于抬头看着姬辛,脸色淡漠,冰冷的有些不近人情,“陛下,为君者,不可轻易下判断。” “可是太师也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姬辛突然提高了音量,屋外候着着宫人齐齐缩了脖子,生怕怒火迁移到他们身上。 “陛下,这话确实是臣说过的,那它的下一句是什么?”侯嫮看着姬辛,“是“太真素与我厚,你不须多虑”。” “是帝王笼络朝臣的话,陛下要是当真了,可要注意些……你与臣厚,臣不与君同。” 姬辛眼睛有些微发红,但还是很美,像傍晚之际,夜幕即将来临之时的交界点,有晚霞,也有繁星。 侯嫮有些出神,反应过来后,有些恍惚,她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了? 她只是想教会给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她。 姬辛醒了醒鼻子,“太师说过,君者,就注定是孤寡的。朕明白,却不认命!” “只要太师一日未曾迫害天越百姓,一日未曾背叛朕,太师就永远都是朕最相信的人!” 侯嫮无奈摇头,却避开姬辛的保证,“是陛下钻了牛角尖了……” “是太师才对。”姬辛轻声开口,坐回了凳子上。 君臣二人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接着看起了奏折。 外面守着的宫人松了一口气,安静了就好。 第六十一章 去城东 相伴着又看了会儿奏折,侯嫮叫来旁边站着的小德子问了时辰,而后开口: “陛下,时候不早了,先去习练。” 姬辛将视线从奏折移到侯嫮脸上,又低头看了一眼奏折,“那这些……” “有臣在。”侯嫮看着姬辛说道。 姬辛点点头,就起身唤来了宫人,出了紫宸殿前往箭亭。 司马恪昨日就说了今天要带兵前去城东驻守,因此今日未来。不过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司马恪不来,姬辛一个人也能自行习练昨日的内容。 留下侯嫮和两三个在屋内伺候着的宫人。 轻轻拍打了下自己的脸,侯嫮提起精神看起了奏折。 姬辛眼下青紫有些重了,想来是因为她昨日未来自己一个人批改奏折未免有些晚睡。 还是在长身体的年纪,这样可不行。 一个人将奏折批改完毕,又将其根据重要性分了类。 “等陛下回来后,烦请转告一声,最左边的是重要的奏折,要细细看上一遍,中间的看上一眼就行,右边是无关紧要的内容,要是时辰晚了,就早些休息别看了。”侯嫮对着一边的宫人说道:“伺候陛下,难免要多用些心,若是时辰晚了,该劝他先睡。” 宫人应声称是。 侯嫮又看了一眼桌上奏折,确认摆放无误后,就离开了。 没有回候府,而且去了太医署,太医署内并没有几个人,想来是都去城东了。 侯嫮借着太医署的地方换了便服,又拿了一块布巾。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城东,侯嫮下了马车想要走进去,果不其然,在入口就被士兵拦了下来。 “闲人勿进!”拿着长枪的士兵面色分外冷峻,看着有些不近人情。 侯嫮没有被吓到,而是从袖子里掏出表示身份的腰牌。 “本太师来城东看看。” 侯嫮说着就想走进去,却又被拦住。有些不解地看向门口士兵,“是不许进?” “里面疫症危险,还请太师慎重。”说着,看了一眼侯嫮的脸,又连忙低头。 侯嫮看着那说话的士兵,有些了然地点点头,真是傻了,明明带了布巾的。 将布巾蒙在脸上,“现在可以了?” 士兵点点头,将手中横放的长枪直立,“还请太师进入以后,不要与百姓接触。” 侯嫮点点头,“多谢。” 侯嫮走了进去。 城东确实偏僻,三三两两的房子都是农户秋收之时,傍晚来不及赶回家,这才建造的。 房子不太挡风也不太挡雨,现在是十月了,过一阵子说不定会下雪,到时候更是难过。 侯嫮这样想着,眉就又蹙了起来。 又多了一个要解决的事情,侯嫮摇摇头,先将房子的事情放到一边。 放眼望去,一片凄凉,并没有看到人。侯嫮正奇怪着,就看到一个药童打扮的人,端着几碗药走到了一间屋子前,将药放下,又敲了敲门,就离开了。 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微微有些瘦弱的老人,将药端了进去,又关上了门。 “小先生请留步。”侯嫮叫住了那药童。 药童转身看向侯嫮,有些惊讶,“你是怎么进来的?是女医师?” 侯嫮轻笑一声,并没有回答药童的问题,只是接着问:“为何那般送药?太医署的医师呢?” “疫症传染性较强,最好是与病人少接触,太医署的大人们大多在前面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些在病人屋中问诊。” 侯嫮点点头,“谢谢小先生了。”说着,就往那间屋子走去。 “诶,等等。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小药童在外面叫着。 侯嫮只是摇摇头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走到了屋子前,轻轻扣了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从门缝里探出来一个人头,看到侯嫮后脸上表情明显呆滞了一下,“太师?” 侯嫮点点头。 那人连忙将门开大,把侯嫮迎了进去。 屋内大概有十来个人,三四个坐在床榻上,五六个坐在凳子上,还有七八个站着的。 都穿着麻布做的大袍,脸上倒是没有蒙着布巾。 见到侯嫮进来,坐着的人都起了身,“太师。” “大人不必多礼。”侯嫮上前一步将张乙坤扶起,又对着其余的人笑了笑。 “太师,今日怎么又来了?”张乙坤带着侯嫮坐在床榻上,其余人自觉站了起来。 “昨日送病患来时太晚,对城东环境不太了解,想着今日再来看上一眼,果不其然……”无奈地摇摇头,“房屋还是差了些,需要修缮。” 又抬头看着周围站着的人,“各位大人坐下就好,不必拘束。” 众人应了一声,有几个寻了凳子坐下,其余的依旧是站着的。 侯嫮眨了眨眼,将屋内环境尽收于眼底,又微笑地看着张乙坤。 “张大人,晚辈不才,不通医术。”顿了顿,接着说:“只是其余的问题,却是可以告诉我的。” 视线转向太医署其余人,“药材方面,饮食起居,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众位大人还请尽管开口。” 张乙坤笑着点点头,“自然是会及时告诉太师的。” 侯嫮闻言颔首称是,“我看病患是住在其余屋子里,平日都是大人们进去给他们问诊?而后熬了药让药童端过去?” “是啊。”张乙坤点点头,“患病者最好独居,尽量与外人少接触。”顿了顿接着说:“太师也知道这疫症的传染性最是可怕,该要小心些的。” 侯嫮点点头表示明白。 又和在场的各位说了些话,并未谈及治病过程。 一是因为侯嫮不懂医,问了也是白问,对疫症毫无帮助;二是因为昨日才将病人转移至城东,到了现在也不过堪堪一天;三嘛,就是因为侯嫮不想给这些医师们压力。 疫症当前,除了这些患病的百姓和其亲属,最希望他们好起来的,就该是这些医师大夫了。 而她进来时就发现,站着的那些人倒还好,坐着的或者说是年纪稍大一些的医师,面色都没有昨日见到时红润。 是昨晚熬夜商讨了…… 侯嫮有些无奈,明明临走前说过,今夜先好生歇息,明日再做商讨的。怕是白说了! 第六十二章 遗落了什么 真真是让她,骂也骂不得,夸也夸不得。 侯嫮微笑着摇了摇头,“既如此,我就先走了。”环顾四周,“众位大人,要保护好自己。” 众人称是,张乙坤起身就要送侯嫮出去。 “张大人留步,让本太师出去了再好好看一番周围的环境,可好?”侯嫮笑着拦下张乙坤。 张乙坤一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太师,可要小心不要进入病患所在的屋子,回府后记得焚艾沐浴。” 侯嫮笑着点点头,“劳张大人挂心了。”说着,开了门,又朝其余人点点头,就离开了。 众人看着侯嫮离开的背影,脸上表情不一。 张乙坤叹了口气,坐在床榻之上,咳嗽一声,“接着讨论。”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又接着刚刚的话题,对此次疫症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侯嫮走出屋子后,微微晃了晃脑袋,十来个医师聚集,身上或多或少不免带了些药味,让她这个不喜喝药的人呀,着实有些头疼。 深呼吸上一口外面的空气,侯嫮醒了醒思绪,就放慢了脚步,在城东,一步一步走起来。 路是黄土路,不是候府所在的城南上铺的青石板,要是下了雨,就会黏糊糊的沾了一鞋子。 房屋也不好,夏季尚可,但不管是即将到来的大风多雪的冬天,还是雨意惊人的春日,这屋子,不是怕被风刮了,就是怕挡不住雪雨,该修! 又缓步走到几间屋子前,门是紧紧关着的,窗倒是开了一小条缝儿,侯嫮还未走到窗边,就听见了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没有停息。 蹙了眉,侯嫮摇摇头,抬手将窗户开的更大了些: 床上躺着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盖着一件有些单薄的被子,床边放着一个空着的药碗。 再细细看去,屋子里只他一人。 侯嫮叹了口气,将窗户关回原先的模样,眼眸微垂,有些无奈。 这次疫症,似是年老之人多些?侯嫮心有不忍,老人迟暮,本该安享晚年,到最后,还要受这种罪过…… 摇了摇头,又往另一处房屋走去,有些安静,窗户也关的紧紧的。 侯嫮抬手,试探性将窗户微微打开一条缝,床边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侯嫮,一只手拿着药碗,另一只手好像在搀扶着另一个人? 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 侯嫮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坐着的那人将手中药碗放在桌上,两手扶着另一个人,缓缓将他放置到床上,这才回过头来。 是那个妇人!侯嫮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床上那位,应该是她的丈夫了。 好像比昨日更严重些,连起身喝药也无法了吗?侯嫮的眉皱得更深了。 将窗户关好,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走着,研究出可行的药方定是没有那么快的,那他,会不会…… 摇摇头,将不好的念头甩开,侯嫮安慰自己,要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侯嫮又看了几十间屋子内的景象,有垂暮老人独居,有夫妇二人相守,有稚童哭泣,父母低哄,还有一家老小齐聚,却不是好事。 像是在看人间百态,各色生命,在病魔面前,都显得那样无力。 可是又那样顽强的活着,为了自己,为了别人。 还有太医署的医师和京城内的大夫,不求薪资待遇,来到这原本荒9无人烟的城东,只为了,拯救别人。 侯嫮眨了眨眼,轻笑一声,带了些苦意又带了些自豪。 步伐缓慢而坚定地继续往前走。 前面走来了一队士兵,侯嫮看到排头的人时一愣, “司马小将军?” 带队的司马恪闻声望去,看到侯嫮时顿了顿步子,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人继续巡逻,自己则朝侯嫮走去。 “太师。”司马恪躬身行礼。 “司马小将军不在宫内教导陛下,怎么来了城东?”侯嫮开口,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 “昨日与陛下说过,骁骥营是里上京最近的驻扎军队,天越有需,骁骥营所有子弟,不容退缩。” 侯嫮闻言点了点头,“既如此,陛下是自行在箭亭习练?” “下官昨日走时,告诉了陛下接下来几日该做什么,陛下聪颖自觉,一个人也能完成的很好。”司马恪抬眼看着侯嫮,“太师来此是……” “来看看城东环境如何。”侯嫮笑着说,“司马小将军接着巡逻,可不能因为本太师就耽误了你的正事。” “是。”司马恪应了一声,行过礼后就离开了。 侯嫮看着司马恪一步一步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突然就皱起了眉,好像有哪里不对…… 是哪里呢? 长相未错,身形未错,声音也是对的,那是什么呢?是态度! 侯嫮豁然开朗。 是了,是态度。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司马恪时,是在骁骥营,他与钟招的比武。 那时司马恪一杆长枪是武的威风凛凛,最后胜了钟招。侯嫮夸奖其勇冠三军,有其父身影,他却是谦虚否认。 再见是在宫铭的婚礼上,与刘思二人谈笑风生,瞧着实在不像个。 而在宫内,面对她的“有何不可”,还能微笑回应。 要说面对不同人,其态度不同是人之常情,可是为什么,同样是面对她,宫内宫外,不同的地点,差异如此之大? 侯嫮以右手轻轻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半天不得其法。 一定有什么是被她忽略了的。可是……侯嫮一时有些懊恼,她不知道,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每日结束,她总会在纸上重述今日所见所闻,按理来说,不应该有遗漏之处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再想了,侯嫮将脑袋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正欲抬步接着走,眼前一抹白色晃过,侯嫮步子一顿,停在了原地。 白衣若雪,布巾蒙面,露出的眼睛带着几分冷意,腰带束缚住少年人苍劲有力的腰身,侯嫮却知道,腰带下,应该是一把软剑。 那人明显也看到了单独站着的侯嫮,在原地停顿了一秒,就朝着侯嫮走来。 侯嫮微微睁大了眼,看着来人一步一步朝她走进,呼吸突然有些凝滞,心跳也快了几分…… 第六十三章 来势汹汹 “爹爹……”呢喃出声,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侯嫮突然回了神,连忙低头,快速眨了眨眼,将快要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白衣男子冷声说道,右手就扶上了腰间。 侯嫮轻笑一声,“天越太师侯嫮,来城东看看,钟小将军,别来无恙。” 钟招愣了一下,随即拱手行礼,“钟招见过太师。” 侯嫮微微颔首,“钟小将军,也是来城东值守的?” 钟招点点头,“是的。” 侯嫮笑着点点头,只可惜脸上蒙了布巾,看不见表情,“那本太师就不打扰钟小将军了。” 说着,移出一步,与钟招错身开来,“先走了。” 钟招点点头,拱手拜别侯嫮,也继续向前走去。 侯嫮往前走了几步后,顿了顿步子,还是没有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身姿很挺拔,像一棵劲竹,桀骜不驯的立着,骨子里带着一种不屈。 真像啊,那日见到还没有这种感觉…… 侯嫮低头自嘲一声,大概是因为那日他拿着软剑,在与人比试,而她的爹爹,是不会武的…… 侯嫮又突然想起来,剑奴和她说过的话。 这钟招是钟尚书的族侄,其父早亡,母亲改嫁他人,他便也跟了过去。 而在三年前,爹爹在行军途中发现了骁勇善战的钟招,相处不过两日,就怜其武艺,特招进了骁骥营。 他和爹爹好像,都是白衣,是……因为这个?还是巧合? 侯嫮不知道,也不想再去猜测,刚刚惊鸿一瞥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现在都有些恍惚。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房屋错落有致,前方就是稻田。 侯嫮驻足于此,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样站着,一站就是一刻(半小时)。 微微抬头,仰望天空,晚霞确实很美,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 …… 侯嫮回到候府时比昨日早了许多,但也比往日晚,剑奴略一思量,就知道侯嫮不是去了城东就是被事情绊住了脚步。 索性将饭菜用小炉子温着,又让侍女烧了水侯着。 侯嫮下了马车之后,原先还担心着今日未曾差人来候府知会一声,怕剑奴和佩玖在府里干等着。 却不料有侍女在门口候着,见她一下马车,就告诉她热水已经烧好,先沐浴一番才用晚膳。 简单沐浴过后,侯嫮来了前厅,就看到了正在摆盘的剑奴佩玖二人。 “姐姐来了!”佩玖连忙迎了上来拉住侯嫮的手。 剑奴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笑看着二人,“收拾好了?快坐下。” 侯嫮坐到桌前,三人说说笑笑用完了晚膳。 回到房中,侯嫮便坐在桌前,提起笔,将昨日之事和今日所闻细细记在纸上。 城东房屋需修缮,药材与大夫缺少一事需提上日程,司马恪的奇怪之处,以及神似爹爹的钟招…… 记录完毕,侯嫮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内容微微有些出神…… 微眯了眼睛,侯嫮突然感觉到背后升起一阵凉意,回头望去,不知何时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冷风从外面钻了进来。 起身关了窗户,侯嫮再次坐在桌前时,突然灵机一动,笑了一声。 她想,她猜到了…… ………… ………… 房屋修缮问题,侯嫮第二日便在朝堂之上上报了,工部的人也接了下来,交由他们处理。 药材从周边运来,也有志愿为国为民的大夫不畏路途艰辛从周边郡县赶来。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似乎这场疫症很快就能过去。 直到…… “你说什么!”侯嫮惊讶地看着张乙坤。 她原不过是借着今日天气尚佳,特意来城东走上一趟,却不料听见这个消息。 “上京中,除城东外,发现了其他患者,且……”张乙坤顿了顿,“数量不少!” 侯嫮眨了眨眼,咽下一口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查清了?” 张乙坤点点头,“原是有几个似有风寒之症的百姓,可京中大夫大多来了城东,那些百姓无处寻医,下官就安排了几位医士出门问诊,结果……” “确诊无疑啊!” 侯嫮看着张乙坤,抿了抿嘴,“那些百姓,可转移到城东了?” “尽数转移,只是……”张乙坤欲言又止,面上隐隐带了些悲痛。 “只是什么?”侯嫮心下越来越不安,只觉得张乙坤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可怕。 “只是这疫症来势汹汹,我太医署,已有三人感染了……”张乙坤说着,忍不住以手掩面。 而侯嫮是直接愣在了原地,“张大人是说,这疫症,传染能力之强……” “是闻所未闻啊!” 侯嫮只觉眼前一片白光,叫她看不清分毫,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往日的神思在这一刻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是,她不能这般! “张大人,敢问,至今可有死者?” 张乙坤放下遮面的手,强装镇定摇了摇头,“倒是并无。想来,这疫症可能就是传染性极强,死亡性却低了些。” 侯嫮微微放下心来,“只要没死,就一定可以治好!” 侯嫮抿了抿嘴,给张乙坤吃下一颗定心丸。 张乙坤也是点点头,“太师说得对,只要没死,就一定可以治好的!” 侯嫮垂着眼帘,忽地抬头看着张乙坤,“依张大人看来,京中会不会,还有其余病患……” 张乙坤一愣,随即点点头,“可能性十分之大。” 侯嫮看着张乙坤,“已是十一月了,年关将至,百姓走亲访友,外来者归乡……” “若是因此将病症带到其余郡县……”侯嫮深呼吸一口气,“后果不堪设想!” 张乙坤看着侯嫮,心底冒出一个想法,却隐隐不敢相信,“太师的意思是……” 侯嫮看着张乙坤,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张乙坤愣住,连忙摆手摇头,“太师可千万要三思啊!这这,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啊!” 侯嫮看着张乙坤,突然笑了一声,“没有其他更好的防治方法了,张大人知道的。” 张乙坤叹了一口气,“太师可知,此举……” “一切后果,我会一人承担!” “错了,就卸了我太师一职!” 第六十四章 封城!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朝堂之上,钟仁山终于没能忍住,对着侯嫮吼了起来。 “无知小儿,这也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钟仁山显然是气的不轻,全无长者风范在朝堂之上直接对着侯嫮破口大骂。 周围的大臣也是面有不忿,就连林鸿也是一脸不赞同。 侯嫮却是一脸坚定,“必须封城!” 钟仁山平息了一番怒火,“你倒是给老夫说说,怎么个必须法!” 侯嫮看着钟仁山,目光不偏不倚,“疫症传染性远比诸多大臣想的更为可怕,得到消息之后当天,本太师与工部兵部户部三部联合清理京中疑似感染者,尽数送到城东——” 看了一眼群臣,“可即便如此,昨日太医署张提点上报,京中仍旧出现不少病患,甚至于……”侯嫮咽下一口口水忍下心底的涩意,“太医署已有三位医师被感染……”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钟仁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林鸿藏在朝服下的手紧了又紧,才开口说:“太师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林鸿踉跄地退后一步,被身侧的大臣扶住,“林丞相?” “无事。”林鸿摆摆手。 钟仁山缓过神来看着侯嫮,“便是如此,也不是非封城不可。” “钟尚书,晚辈敬重您,只是这件事却不可能退让!”侯嫮看着钟仁山,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如此已是十一月,年关将至,百姓走亲访友,若是因此将疫症传播至其他郡县,后果不堪设想。” “天子脚下,有群臣督促,有太医署鼎力相助,有周边郡县的大夫和药材支持,尚且如此。” “其他地方呢?地方官员会这般尽心尽力吗?会有这么多人力物力来救治那些无辜遭受了苦难的百姓吗?” “钟尚书,你敢做保证吗!” 如同平底惊雷起,群臣震慑,钟仁山也是看着侯嫮半天说不出话来。 “钟尚书不敢做保证,本太师敢!” “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 “错了,就卸了我太师一职!” …… 最后还是敲定了,在侯嫮的保证之下,群臣同意,上京,封城! 紫宸殿内,姬辛咬着笔杆,时不时看一眼在看着课业的侯嫮,面色纠结,几次欲开口却又都憋了回去。 “陛下想说什么。”侯嫮移开在课业上的视线,看着姬辛。 姬辛张开嘴想要说,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陛下觉得臣今日冲动了。”侯嫮看着姬辛,淡淡开口。 姬辛点了点头,“太师今日……确实是冲动了。” 侯嫮突然轻笑一声,摇摇头,“不是冲动。” “陛下知道的,臣当太师,不是为了权势虚名……”侯嫮垂眸看着手中姬辛的课业,“若是如此,臣大可挂个名头,却什么也不做,装聋作哑,揣着清楚做糊涂,也省的挡了一些人的道。” 还要,下毒来害她…… 侯嫮摇头轻笑,真是失了智,使这般下作的手段! 姬辛点点头,“朕知道,太师是真心为天越百姓着想的。” “陛下,臣在朝中,人言甚微,不赌上一切,没有人会在意的……”说着,苦笑一声,看着姬辛,“做事难免束缚了手脚,臣早就知道了。” 姬辛抿了抿嘴,不敢再看侯嫮的眼睛,太师的眼睛好像带着一种魔力,明明那样清澈见底,可有时望去,却觉得深不可测。 一如她这个人一样的矛盾。 好像把什么心思都摆在了明面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可又好像心里藏着许多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姬辛突然觉得看不透侯嫮,可却也一点不恼一点不怕,太师本该是这样的人,能轻易被看透的,怎么会是侯嫮呢? “太师不害怕吗?”姬辛抬头看着侯嫮的下巴,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说道。 侯嫮摇了摇头,“不害怕,” “因为臣知道,这一步,臣走对了!” 侯嫮的目光里带着笑意,看着姬辛,其中带着安抚和鼓励。 姬辛从刚刚上朝时就吊着的一颗心,缓缓放了下来,“朕相信太师!” 侯嫮轻笑,“承蒙陛下厚爱。” 姬辛放下心以后,终于能够全身心投入到批改奏折之中,侯嫮脸上的笑意却是慢慢收了起来。 此举绝对正确,但是过程…… 侯嫮摇了摇头,艰辛万分啊……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明天上京该会有多轰动……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侯嫮的眼中平静无波,好像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什么也没有说。 看完了姬辛的课业,侯嫮和他一同看起了奏折。 自疫症始起,朝政繁多,就是侯嫮与姬辛一同批改,也往往比平日晚了许多。 不过好在司马恪去了城东值守,近日不曾来箭亭教导姬辛习练武艺。 姬辛倒是可以晚些去,习练到天黑也无妨,留下侯嫮一人在紫宸殿内将奏折批改分类完毕。 君臣二人分工,倒也算得上是一桩美谈。 时辰到了,姬辛去了箭亭习练,侯嫮坐在椅子上,接着看起了奏折。 看到钟仁山的上奏时侯嫮不禁愣了一下,倒不是奏折上写了些什么。 只是,今日朝堂之上,钟仁山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 按照爹爹所说,钟仁山此人并不迂腐,与他共事一年以来,侯嫮更是清楚,钟仁山此人,绝对是骨子里带着的骄傲清高。 看不起周遭一切弱小,对大多数人都是嗤之以鼻。可是,合理的要求,和权衡利弊之后的决策,他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为什么今日会这般…… 甚至,在她立誓以后仍旧想要阻拦? 侯嫮不觉得是钟仁山看不清时事,他很聪明,绝对明白。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反对? 是触及了他的利益?不对不对,钟仁山可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时不时上奏陛下弹劾她了。 他不希望上京封城,如果不是因为利益,那是因为,感情? 侯嫮摇了摇头,不再思考,左右钟仁山已经松口。封城之事刻不容缓,已经是板上钉钉,她也不该再想太多。 为今重要的,是封城之后,如何安抚百姓! 第六十五章 辱骂(慎) 而这,才是重中之重! 静下心来批改完毕奏折又分好类,侯嫮伸手揉了揉眼睛,对着旁边的小太监示意过后就离开了紫宸殿。 …… 第二日 …… 依旧是那般堆积如山的奏折,侯嫮算着时间让姬辛去箭亭习练,而后自己慢慢将奏折批改完毕。 好像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侯嫮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马车行驶不过一段路,车夫突然急急刹住。 侯嫮受惯性影响也是下意识往前扑,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谩骂。 “就是她,下令封城的!” “妖言惑众!” “天杀的啊,这下我儿子过年可怎么回家啊!” “奸臣!还下令封城!”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要封城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 “臭表子!我诅咒你全家,封城这事你也干的出来,不得好死!” …… 谩骂声尽数入耳入耳,连带着驾车的车夫也难以幸免。 “给这妖女驾车的啊,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的瘦瘦弱弱的,一看就是短命样!” “别不是那太师的姘头!” 周遭的话越来越难听,侯嫮闭上了眼,深呼吸一口气,“不用理会,直接回府。” 架着马车的车夫是个嘴笨的人,面对周遭百姓不堪入耳的辱骂,急得眼睛都红了。 太师那样好,对他一个下人都是关心有余,这些百姓是如何,如何能说出这般恶毒的话! 只是侯嫮的命令他不能不听,看着挡在前方的百姓,心一横,驱车就走。 马车前方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散开,完了之后谩骂声更大。 “还为国为民呢,她这是想要我们死啊!”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奸臣当道,天越将亡啊!” …… 声音渐渐的小了,侯嫮眨了眨眼,似还在刚刚的场景中不能回神。 目光有些涣散,移动着,看到了半掩着的车窗。 周边有些黄腻腻的东西。 侯嫮不由得伸出左手碰了碰,黏糊糊的,还带着一股子腥臭味儿。是坏了的鸡蛋? 是的了,刚刚除了那漫天的辱骂,还有砸东西的声音,乒乒乓乓的,在马车周边响起,却因为周遭话语太过不堪,被她下意识忽略了。 侯嫮想过百姓反应甚大,却不料到了这个地步。 马车不复往日的慢慢悠悠,行驶得有些快了。 侯嫮却觉得漫长,好像这辈子,都到不了候府了…… 马车停下,侯嫮这才缓了思绪,只是还没来得及下马车,就又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话语。 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音色,谩骂之语也不同。 但是散发着一样的恶意,同样的不堪入耳。 “太师……”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从侧门直接开到府里。” 侯嫮眼睛微动,抿了抿嘴,“不用。” 说着,就掀开了车帘走了出来。 一时之间,言语纷乱,愈发难以入耳。 “这小嬉皮娘还好意思出来,我真替她丢这个人啊!” “也不知道昌平侯英明了一世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要我说女孩子就得在家里待着,出来抛头露面像个什么话!” “不就是为了在皇帝面前长长脸嘛!可不顾我们老百姓的命啊!” 侯嫮面上不为所动,叫人看不清其所想,只是脸色隐隐发白,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侯嫮踩着满地的狼藉下了马车,刚刚站稳,一片菜叶子丢到了她脸上。 又掉了下去。 周围一片叫好,“砸的好!” 侯嫮眨了眨眼,试图看清前方的路,肩上又被砸了一片烂菜叶。 其余人见侯嫮接连被砸了两次也不吭一声,更是来了劲。 “这表子心虚不敢反抗啊!大家伙,砸她!” 烂菜叶,臭鸡蛋,尽数往她身上招呼,有甚者捡了地上的小石子来砸她。 车夫见情况不对连忙护在侯嫮身侧,只是终究护了前面难躲后面,保了左边右边就得遭殃。 侯嫮右侧额头被一颗小石子砸中,划了道口子,血就那样流了下来。 周遭的百姓见了血,几个怕事的就悄悄溜走了,剩余一些人坚持不懈地辱骂着侯嫮。 候府的侍卫听到了动静这才赶了出来,在侯嫮身边围着形成了一个圈。 那剩余的百姓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临了,还不忘吐上一口唾沫。 “太师,属下这就去捉拿方才那些人。”说着,就要走。 却被侯嫮拦下。 “不用了,”侯嫮面色冷静,“那么多人,你如何一一抓捕?” “他们是料到了的,法不责众。” 侯嫮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在尾音处稍稍带了点颤抖,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现在这个满身狼狈额上还渗着血的人也不是她一样。 垂眸看着地面,菜叶被踩住,渗出了一些菜汁,将地面打湿,鸡蛋破开,黄腻腻黏糊糊的沾在地板上,看着就不雅观。 “辛苦府内小厮了,等会儿,将门口打扫干净。” 侍卫应声答到,看着侯嫮还想说些什么。 侯嫮抬头看着他,“本太师从东侧门进,你告诉在廊下等着的佩玖小姐,我先去沐浴了。” 侍卫点点头。 侯嫮眨了眨眼,感觉额上有些痒痒的,一摸,手伸到眼前。 流血了啊,液体流过脸颊,确实是会带了些痒意的。 侯嫮从袖中掏出手帕,将手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紫色朝服乱糟糟的,上面满是污溃,侯嫮轻笑着摇摇头,这朝服,可不好洗呢,看来又要劳侍女多费些心思了…… 这样想着,侯嫮就转了方向从东侧门进了候府,直接到了后院。 府中侍女看到侯嫮如此模样皆是一惊,而后连忙烧水的烧水,准备木桶布巾的准备木桶布巾。 身躯浸泡到热水中,侯嫮闭上眼,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 额上的伤口结了痂,几缕发丝散落,倒也看不清楚分毫。 侯嫮抬手,将布巾沾了水认真擦拭着身上,面色严肃,好像在做什么高难度的事情。 又细细理着头发,蛋液沾了发丝,便纠缠在一起,侯嫮要费好大功夫才能清理干净。 到也无妨,她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最不怕等待,也最不惧,流言蜚语! 第六十六章 是有心人为之! 侯嫮沐浴完毕,穿着中衣披着一件披风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眼睛有些发红的佩玖。 “这是怎么了?受欺负了?” 佩玖抬头看着侯嫮,大眼睛眨巴眨巴,一滴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是姐姐受欺负了……” 侯嫮一愣,垂眸笑着摇摇头,手中拿布巾擦拭头发的动作不停,第一次没有马上安慰佩玖,而是坐在了梳妆台前。 “这不算什么。” 侯嫮看着镜中的人,铜镜照不出她白皙的脸庞,五官虽说清晰,却在一片黄色下失了几分颜色。 雾里看美人增色不少,镜中窥探却与现实有别。 “百姓最是容易受到蛊惑,今日所为,只能算的上是无心之过……” “真正的凶手,还在后头呢!”侯嫮扭头看着佩玖安抚一笑,“不要害怕,没事的。” 佩玖看着侯嫮,右手抬起用袖子重重抹了一把眼泪,“封城,是因为疫症很严重吗?” 侯嫮拿起梳子梳着头发,手中动作一顿,轻笑一声,“此次疫症,传染性极强,封城,是最好的决策。” “上京尚有有识之士看护,周边郡县……”侯嫮摇了摇头,“医师不够,药材缺少,若是发生,可动摇天越之本!” 佩玖看着侯嫮的背影,突然安静了下来,侯嫮也不问她,自顾自梳着头发,又用布巾将多余的水份吸干。 佩玖好像在想些什么,面上呆呆的,眼睛动也不动,就那样坐着,一直到侯嫮收拾完毕自己。 扭过头来,就看见了佩玖神游天外的模样。 轻轻起身,坐到了佩玖身侧的凳子上。 凳子轻微摩擦地板的声音将佩玖一下子惊醒,缓过神来,看着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侯嫮,抿了抿嘴,低下头,轻声开口: “我,可以去城东吗?” 侯嫮看着佩玖的发顶,伸出右手摸了摸,“佩玖可以保护好自己吗?” 佩玖依旧是低着头,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可以的。” “那就去。”侯嫮说道。 佩玖一愣,抬起头来,撞进了侯嫮带着笑意的眼里。 慌乱地又低下了头,“姐姐,不问问为什么吗?” “小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侯嫮轻笑一声,“做姐姐的,可不能那般不识好歹,打破沙锅问到底呢!” 佩玖低着头,眼泪有些控制不住的就要往下落,连忙抬起头抱住了侯嫮,脸埋在了侯嫮胸口。 侯嫮也不说些什么,只是右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佩玖的背,安抚着她。 过了一会儿,佩玖大抵是觉得好多了,就仰起脸看着侯嫮。 侯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佩玖不解的目光中,掏出手帕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像个小花猫!” “才不是呢。”佩玖乖乖让侯嫮在她脸上动作,嘴巴却嘟囔着。 侯嫮轻笑着摇头,“是,我们小姑娘才不是小花猫呢!是有脾气的狸儿!” 佩玖一听嘴巴撅的更是高了,引来侯嫮一阵阵发笑。 二人正玩闹着,剑奴捧着食盒推开门走了进来。 “说些什么呢?闹成这样?”剑奴将菜肴一盘盘放在桌上。 侯嫮笑着摇了摇头,“阿姥今日煮了什么好吃的?” 剑奴笑了一声,“菜都摆在桌上了,你还问?不自己看看?” 侯嫮努了努鼻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看着剑奴,“我是发现了,自打佩玖来了候府啊,我在阿姥心里的地位啊,可是一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了!” 剑奴好笑地摇摇头,将筷子递给侯嫮,“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佩玖在一旁看着二人拌嘴,笑嘻嘻的,很是开心。 三人说说笑笑用完了晚膳,除了佩玖最开始的那一句,“是姐姐受欺负了”以外,竟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侯嫮受了辱骂的事情。 只是个人自有各中思量,究竟是怎么想的,又要做些什么,可不足为外人道。 夜深了,侯嫮房中还亮着灯。 穿的有些单薄,侯嫮却不觉得冷。 窗户关的紧紧的,煤油灯没有风的吹动,火焰在夜色中是那样平静,直立着的,不弯不折。 侯嫮又沾了点墨,在纸上写着。 封城是大事,百姓知道并不奇怪,辱骂提出主意者,虽说愚蠢却也情有可原。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如何得知,是她说的? 况且,虽说法不责众,一波人涌上来叫她难以定罪,可真的有那么多胆大的百姓? 她回府的时间点,根本不是百姓出门买菜的时间,哪来的菜篮子,哪来的菜叶和鸡蛋? 就算是恰好买完菜打算回家,城西才是农贸市场,而候府,在城南。 况且,侯嫮冷笑一声。 普通老百姓最是斤斤计较会过日子,主动买菜不可能会买到烂菜叶亦或者是坏了的鸡蛋,就是不慎买到了,拿回家去喂家禽也是好的。 真要针对她,扔石子才对。 也是啊,还真有。 侯嫮摸了摸额上的伤口,伤口被剑奴处理过了,几缕鬓发垂落,巧妙的遮住。 这不是真砸了? 侯嫮放下狼毫,将宣纸上未干的墨痕吹干。轻笑一声,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管是要针对她,还是针对封城此举,皆是狼子野心! 针对她,那想来该是赵王余孽,要趁这件事,拉她下马,日后也更好夺权。 针对封城,那……是北漠?上京不封,等到年关之时,百姓人员流动,将疫症传播至整个天越,届时,不攻自破! 真真是打的一个好算盘! 怎么办啊,她突然开始怀疑,此次疫症,究竟是不是人为了? 张乙坤说这病症与史书医书上记载全无类似,是前所未有之症。 那么,谁是第一个患病者?那个第一个患病者,真的是天越人上京人士吗? 侯嫮垂了眼眸,只觉若是猜测为真,那这将是一个滔天的大阴谋。 今日的事,是北漠?是赵王余孽? 疫症,是北漠人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谜团越来越大,侯嫮只觉自己好像陷入迷宫之中,前后左右皆是通道,却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 而机会,却只有一次。 她不能错! 第六十七章 看破不说破 第二日去上朝时,侯嫮就不是一人一车出发了。 马车周边站了十来个侍卫。 侯嫮走出门的步子一顿,回头看着身后的剑奴。 剑奴弯了弯唇,“我候府的小姐,天越的太师,出门带几个侍卫,也不算过分!” 侯嫮一愣,笑着摇摇头,又深深看了一眼剑奴,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马车行驶出一段路,侯嫮忍不住从窗户往回看,就看到了剑奴带着笑意地看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 转了弯,看不见了。侯嫮就放下了车帘。 而剑奴脸上的笑意,也消失殆尽。 “你是如何看护小姐的?出了这般大的事!”剑奴声音冷冽,视线不知道看向哪里。 四下明明无人,却传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属下知错。” 剑奴闭了眼冷笑一声,“下不为例!” …… 上朝,争论不休,再下定夺。 侯嫮突然觉得有些乏味。 每日这般,日出上朝,将落归家,明明,她最想要的,不是这样子的。 微微垂了眸子,面色不变,认真地听着周围大臣的话。 无非是说了昨日封城,百姓如何躁动,选了哪些队伍驻守,在侯嫮听来,都无趣的很。 却是天越立身之本,她不能不放在心上。 可算是结束了。侯嫮这样想着。 理了理袖袍,朝着紫宸殿走去。 才刚刚跨进门,就被一边的小德子叫住,“太师。” 侯嫮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德治,是有事?” 小德子抿了抿嘴,看了侯嫮一眼,还是开口说道:“太师额上的伤?” 侯嫮愣了一下,伸出右手摸了摸那看起来并不显眼还被鬓发遮住了的伤口,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小心磕到了,没关系的。” 小德子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将侯嫮迎了进去。 侯嫮对着小德子笑了笑,走进内室。 姬辛正在认真地看着奏折,听见了脚步声就抬头看了一眼侯嫮,“太师来了。”又低下头去。 下一秒,又急急抬头,“太师额上是怎么了?” 侯嫮拿起姬辛课业的手就是一顿,又恢复流畅,弯了弯唇,“不小心磕到了而已。” “磕到了?是昨夜磕到了?磕到哪里了?”姬辛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追问不休。 侯嫮呼吸一滞,右手拿着姬辛的课业在其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陛下不想着批改奏折,倒问起臣的私事来了?” “是课业少了?” 姬辛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见侯嫮只看着手中课业,并不理会他,又嘟囔了一声,“朕就是关心关心太师……” 侯嫮的脸被课业遮挡住,姬辛什么也看不见。 也没听见侯嫮说了些什么,摇摇脑袋,低下头又认真看起了奏折。 侯嫮却无心看进去姬辛的课业。 这伤,有这么明显?明明她今早出门时,特意看了,不显眼的,方才上朝时,也没有大臣发现…… 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拉回思绪,开始看姬辛的课业。 进步愈发明显了,姬辛确实是聪明的。侯嫮突然觉得,当这个太师,其实也挺有趣的,教导天子,使其成为千古明君! 好像挺难的,不过,她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将课业看完,圈出几处错误,又在旁边做了批注,侯嫮就和姬辛一同看起了奏折。 “太师额上的伤,真的没事吗?”姬辛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 侯嫮扭头看向身旁的姬辛,“陛下,磕碰是常事,真的没事。” 姬辛闻言点点头,继续认真看着奏折,只是眼眶有些微红,刚刚那声答应,也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哽咽。 磕到了?太师骗人…… 要不是,要不是,今日一早就有侍从上报昨日候府门口的事情,他怕是就信了。 怎么能骗他呢?是打算一个人咽下这些苦楚吗?不和他说,不告诉别人,别人问了也是撒谎掩饰,为什么要这样呢? 是因为他还太弱小吗?是的,他还太弱小了,保不住自己的皇位,护不住太师,也守不住这个天越。 是他无能…… 侯嫮突然觉得身边气氛有些奇怪,轻轻扭头,就看见了姬辛有些发红的眼眶。 再一想到刚刚小德子的问话,还有她明明掩饰的很好的伤口。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姬辛,怕是早就知道了昨日的事情了。 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抱住了姬辛,“臣不知礼数,有些难过,想要抱抱陛下。” 姬辛一愣,也紧紧抱住了侯嫮,“太师不难过,朕不怪你……” 姬辛的声音带了藏不住的呜咽声,听得侯嫮有些心疼,却忍了忍,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会儿,侯嫮感觉姬辛情绪稍稍稳定了,就开口说道: “臣不难过了,可以松开陛下了吗?” 姬辛在侯嫮怀里点点头,松开了她。 鼻头有些红红的,眼角还带着点泪痕,瞧着一副可怜十足的模样。 侯嫮在衣袍里的手紧了紧,没有伸出替姬辛处理脸上的狼狈,而是装作没看见一般,继续看着奏折。 姬辛醒了醒鼻子,也扭头看奏折。 君臣二人,都在用着自己的方式,体面的维护着对方的小心思。 是看破不说破,也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许是昨日风波太大,到了姬辛要去习练的时间点,未看的奏折还剩了许多。 姬辛看了一眼桌上堆积着的奏折,试探地开口,“不若今日,朕就不去箭亭了。” 侯嫮扭头看着姬辛,面色严肃,“臣以为,陛下在和臣开玩笑,是吗?” 姬辛脸上笑容僵住,好半响才说:“朕,是在和太师开玩笑……是,是开玩笑。” 说着,慢悠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侯嫮也跟着起身。 “那,朕就走了?” “恭送陛下。”侯嫮躬身行礼。 姬辛见事情毫无转圜余地,撇了撇嘴,就出了紫宸殿,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宫人。 侯嫮看着姬辛离去的身影眨了眨眼,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继续看起了奏折。 奏折确实比往日要多,可这却不是姬辛借口不去习练的理由。 他大可放心去,剩下的,她会处理的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第六十八章 迷雾重重 又是几日过去,天气稍稍好一些的时候,侯嫮脸上蒙了布巾,去了城东。 这一次,是真真带了私心的。 她想去看看她的小姑娘。 往日再晚回府的时候,都能看见一个娇俏的身影,在廊下等着她。 或是拿着一本书在看,或是坐在栏杆处发着呆,总是在那个位置的。 一入府就能看见。 这几日……侯嫮轻笑一声摇摇头,布巾外的双眼弯成了月牙,不见人影,着实是不习惯了。 城东比之上次来,明显人多了好多,走在路上,有几个穿着大袍蒙着布巾的医师走过。 谈话间,是不属于上京的腔调。 是其余郡县的大夫。侯嫮这样想着,她就知道,天越,是有不求回报,真心为民之人的。 眉眼微垂,嘴角微微上扬,可惜藏在布巾下,未曾有他人见到。 侯嫮看着周围的场景,脚下步子不停,突然就顿住了。 前方的小木屋门口,有个瘦弱的身影,被大袍掩住,脸上也蒙了布巾,看不清身形看不见长相,可是侯嫮知道,那就是佩玖。 她的小姑娘在做什么呢? 又往前走了几步,倚着一棵树,侯嫮看着前方的佩玖。 地上铺了一件衣服,佩玖就那样跪坐着,手中还拿着笔,在写些什么,时不时停下来,拿起身旁的药材思索片刻,又接着写下去。 是在研究药方? 侯嫮有些骄傲,她就知道,她的小姑娘,才不是普普通通的只识得药材的小大夫呢!怎么着,也该是个小名医才是! 就这样看着,侯嫮并不打算上前。 城东是病患聚集之地,若是让佩玖知道她来了,指不定还要多分些心思担心她,倒不如不见面。 侯嫮看着佩玖,骄傲之余又有些担心,是不是瘦了?看不见脸,面色可还好? 城东疫症,她有没有好好保护自己?之前张乙坤就说太医署感染了三人,那…… 侯嫮摇摇头,将脑中不好的想法赶出去,才不会,她的小姑娘那么聪明,才不会出事! 又看了一会儿,佩玖还是那般模样。侯嫮眨了眨眼,准备离开。 转身的那一瞬间,撞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不过片刻,侯嫮连忙退开一步,站稳,抬头。 看着面前的人,侯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王爷。” 宫铭的脸上也蒙着布巾,“太师。” 侯嫮第一次觉得布巾是如此碍事,宫铭此人,本就难测,这下看不清脸上神色,叫她如何应对? “太师来城东,是看人?”说着,看向佩玖的那个方向,“前几日新来的一个女医师,年纪不大,医术倒是高明。张乙坤夸过她几句。” 轻笑一声,看着侯嫮,“怎么,太师认识?” 侯嫮顺着宫铭的目光看向依旧认真在钻研药方的佩玖,勾唇有些自豪,“是本太师的妹妹!” 宫铭看着侯嫮,摇了摇头,“据本王所知,太师可是昌平侯的独女。” “是族妹?” 侯嫮收回在佩玖身上的目光,目光灼灼看向宫铭,“王爷不觉得,自己探究的太多了吗?” 宫铭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踱步离侯嫮远了一些,“本王就是关心关心太师,毕竟,这来路不明的孤女,还带着一身本事……” “太师,可要小心引火烧身啊。” 侯嫮看着宫铭,神色一凌,“她入了候府,叫了我一声姐姐,就是本太师的亲妹妹!” 移步走到宫铭身前,“王爷要打些什么主意,也得掂量着些。” 宫铭看着侯嫮,突然凑近,二人的脸庞隔着两片布巾,几近挨着。呼吸喷薄处,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温热。 睫羽轻颤,呼吸骤然一滞,侯嫮咽了一口口水,刚想继续说些什么。 宫铭就退后一步,轻笑一声,“太师那么紧张干什么?本王又不会做什么。” 一语双关。 “本太师要做什么,王爷退后一步也是没用的。” 同样是一语双关。 “早些时候就说了你这不肯吃亏的性子。”宫铭抬手理了理袖口上的云纹,“要改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侯嫮伸手将鬓发别到耳后,“王爷这般关心,本太师真是受宠若惊。” 宫铭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倒也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 侯嫮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宫铭早已转身,朝着她摆了摆手,“太师接着看,本王就先走一步了!” 侯嫮看着宫铭渐渐变小而后消失在转角的身影,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就是来逗弄她一番? 无趣! 侯嫮看着前方的佩玖,还在认真的思考着。 脚步轻移,正要离开,突然一顿。 地上是几处脚印,杂乱无章,是她刚刚留下的,也有几个大的,想来是宫铭的。 那另外几个呢? 侯嫮垂眸,往前走几步蹲了下去,伸出右手,描绘着那几个脚印的大小。 她来的时候,是没有这几个脚印的。 心思百转千回,视线移到另一边,这个是宫铭的脚印。 两个脚印大小相差无几,深浅也差不多,可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起身,往侧面走一步,侯嫮看着自己刚刚站在树下时留下的脚印。 那个陌生的,多出来的脚印,就在她的身后…… 身后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冬日的风吹过,侯嫮只觉心,坠入了冰窖。 这个距离,不管是长剑还是匕首,甚至不需要武器,只用双手,就可轻易置她于死地。 她方才还在奇怪,为何一转身会撞入宫铭怀中,他不像个不知礼数的人,如何会贴着一个小姑娘那般近? 现如今看来,是因为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身后有人,所以,是来保护她的? 这个想法一出,侯嫮自己也是呆愣在原地。 为什么护着她? 明明几乎无关联,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关系。 那他今日来城东又是因为什么?是恰好来了看看这疫症如何,还是发现了什么? 而这次她身后的那个人,和上次下毒的,是同一批?还是和前几日候府门前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个? 亦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迷雾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趣了…… 第六十九章 入西氏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都要晚一些。 侯嫮站在廊下,伸出右手接上一片雪,在掌心化开,一滩水湿漉漉的,冻人手。 用帕子将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侯嫮看着天色,突然就叹了口气。 下雪了,城东的房屋,工部修缮过了,应该,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她出门还是会听见百姓谩骂。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上京却始终是封城的状态,出门的子弟无法归家,务工的百姓不能回乡,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是,太医署至今未治好一个病人,如何解封?不能解封! 侯嫮正想着,一个侍卫从侧门走了进来,直至侯嫮跟前,“太师。” “如何?” “京中粮价,上涨一倍有余,百姓苦不堪言。” 侯嫮闻言了然地点点头。 年关将至,粮价上涨是正常的,只不过赶上了封城,今日又下了雪,天气寒凉,百姓自己的作物也冻死不少,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粮价上涨……是粮食少了?还是明明不少却囤积着,故意抬价? 侯嫮抬眼看着空中一片片飘落的雪,多好看,纯白色的,洁净无暇。 或许,该去找个人商讨一番。 ………… 这一日,城西西氏的大门一早就敞开着,二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地站在门的两侧,像是要迎接什么人。 如此礼节,西氏发家以后,这还是第二次行。上一次,是为了接待上一任户部尚书。 一辆马车在西氏门口缓慢停下,马车周边有十来个侍卫。 车帘被掀开,侯嫮从中探出头来,侍从搬了矮凳给侯嫮垫脚,才下了马车,乌泱泱的就围了七八个人过来。 “太师来我西氏,鄙府是蓬荜生辉啊!”说着,向着侯嫮行了礼。 “西老爷说笑了。”侯嫮轻笑一声,却没有阻止西氏众人的行礼。 被拥簇着进了大门,侯嫮看了眼周围环境,嘴角弯了弯,“就是本太师不来,你这住院,也是蓬荜生辉呢!” 西氏当家人西启林一愣,随即尴尬笑笑,“太师不来,我这住宅如同空物,有色无神,是太师来了,才给它添上一分神貌。” 侯嫮闻言,斜睨看了一眼西启林,眉眼微弯却不说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正厅,侯嫮上位主座,西启林坐在侯嫮身侧,其余人依次左右排开落座。 更有几个年纪稍小的,站在其长辈身后。 刚一落座,就有婢女鱼跃而入,一个个长相清秀,身着粉色衣裙,手中端着金玉盘,上方有沏好的茶,也有一些别的瓜果。 在这个十一月份的行当,瓜果,可是娇贵物件,就是候府也没有多少。 侯嫮余光看着西启林,他笑咧咧的,看起来和善极了,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真有那么简单?能将西氏经营的好好的,甚至更上一层楼,侯嫮才不相信他是什么良善之辈。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侯嫮吹了吹,品上一口。微微垂眸,“西老爷这个茶倒是不错。” 又尝上一口,“茶叶褐润,香气高雅,清幽馥郁芬芳,微似桂花香,滋味醇厚回甘,”轻笑一声,合上盖子,“还带了点岩韵……” 西启林骄傲笑笑,“此乃武夷山大红袍母树所采,一年产值不过30两。” “大红袍虽好,可本太师还是喝惯了雨前龙井。”将茶盏放在桌上,也不管还剩下许多,这一杯茶,说是一杯黄金也不为过。 西启林想做什么?摆出了这个时节罕见的瓜果,又自报门户端上来这武夷红袍,处处不避讳富裕,是想拉拢她? 可惜了,她的话也说的清楚,偏爱雨前龙井,雨前谐音御前,既任太师之职,当为陛下分忧,为天越百姓谋福。 雨前龙井产自江南,是她的故乡,她也绝不会忘本,忘记今天这一切,是如何得来的。 “雨前龙井,鄙人府中也恰好有一些,太师若不嫌弃,可带回去尝尝。”西启林依旧笑眯眯地说道。 侯嫮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下方,是个相貌俊秀的小生,眉眼依稀看得出与西启林有几分相似。 西启林顺着侯嫮的目光看去,笑了一声,“这是犬子,名唤西子逑,已及弱冠有一。” 侯嫮点点头,下方的西子逑起身冲侯嫮行了一礼。 “是西老爷的独子?”侯嫮扭头看着西启林。 西启林摇摇头,“鄙人三子四女,这是二子,也是我西氏少当家。” 侯嫮闻言点点头,视线再扫过西子逑时,就带了几分探究。 四女倒好,西氏如此门楣,若非万分,绝不可能让一女子接任。只是三子…… 西子逑是二子,既不是长子也不是相对受宠的幼子,偏偏夹在了中间,能在弱冠之年就当上偌大一个西氏的少主,倒真是有几分本事。 “数月以前……”侯嫮状似刚刚想起来的模样,“府上弟子与安平侯家的子弟产生了冲突,倒是不巧的很,”侯嫮轻笑一声,“是本太师处理的。” 西启林面色一僵,继而一脸愧疚,“怪老夫御下不严,旁系庶出子无教导,竟让他犯了如此滔天大错。” “幸得安平侯海量,又有太师在其中周旋,不怪罪于我西氏。” 侯嫮摇摇头,似有不赞同之意,“西老爷,死者为大,本太师能说些什么呢?” 西启林嘴角微抽,不自然地笑笑。 侯嫮虽是看着西启林,余光却注意着下方的西子逑。 见其双眼微眯,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握了握,心中便多了几分思量。 今日前来,她可没有蠢到直接质问西启林,关于上京粮价一事。 他若是咬死了粮仓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再多说,就是刁难百姓,平白落了个仗势欺人的名头。 今日来,侯嫮是来看看,这西氏,有没有什么辛秘,好叫她,能从其中突破一二,也好多了条件,和人谈上几句话。 如今一看,还真叫她发现了些东西。 看来是不必从西启林这里入手了,她看这个西氏少主西子逑,就是个谈判的好对象。 年纪更小,阅历更少,或许,也更沉不住气呢! 第七十章 谈妥(我要悄悄上架) 从西氏回府后,京中粮价一路上涨,百姓唉声叹气,难免又对着她发起了脾气。 说是若不封城,物价绝不会上涨,一切的苦难,缘由都是她。 侯嫮闻言也只是笑笑,不辩解也不理会。 左右到时候风波不信菱枝弱,时间会告诉愚昧的世人,什么才是真相。 从宫中出来以后,侯嫮让车夫拐了个弯去了西市。 西市有上京最大的酒楼一品阁,她想,西氏的少当家,今天应该是在那里的。 下了马车,进了酒楼,要了一雅间,侯嫮喝上一口茶,静候自己想见的人。 果不其然,房门被敲响。 房内的侍卫神色一凛,右手轻轻扶上了腰间的佩剑。 侯嫮倒也不着急开口,而是喝了一口茶,轻笑一声,“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就是西氏少当家西子逑。 “西氏西子逑拜见太师。”西子逑躬身行礼,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 侯嫮点点头,“西少爷是有事?”勾唇轻笑,“本太师可记得,这一品阁是西氏的产业,西少爷是给本太师免单来了?” “太师来我一品阁,是其荣幸,自当免单,自当免单!”西子逑往前走了几步,笑着说。 “你们这些生意人,”侯嫮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盏,“总是油腔滑调的!” “坐,站着多累。” 西子逑闻言坐在侯嫮对面,“太师有所不知,这做生意,还真是不能全说真话,最好啊,是半真半假。” 侯嫮摇头轻笑,“西少爷倒是说说,刚刚那段话,几分真几分假?” “对着太师,草民自然是说真话的。”西子逑仿佛受了惊吓赶忙说道。 侯嫮的右手食指叩了叩桌子,“既如此,本太师就问问你,府上粮仓是余粮不足?还是有意囤积抬价?” 西子逑一愣,脸上笑容也少了半分,“太师这话,恕草民无法回答。” 侯嫮看着西子逑,他面色严肃,好像真是什么家族辛秘一般,微微叹了口气,“西氏与安平侯冲突一事,本太师一直觉得奇怪,怎么偏偏要捉拿归案的时候,这罪人,就自裁了呢?” “西少爷可知其中缘由?” 西子逑放在桌下的手握了握,只是脸上丝毫不显,“这事……也是我这个做少当家的疏忽,没有管好府中庶出子弟。” 侯嫮拿起桌上的茶,轻轻吹了一口气,茶波荡漾,“也不怪少当家的,毕竟,谁能料的到,一个商户庶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调戏安平侯的嫡女呢?” 轻尝一口,侯嫮抬眼看着西子逑,“西少当家的以为呢?” 西子逑面色冷峻,“事关女儿闺誉,太师还是不要乱开口的好。” 侯嫮扬眉,嘴角微微弯起,“放心,这事,也只有你我两个外人得知!” 外人一词深深刺痛了西子逑的心,他想要保持脸上的笑容,却抽搐着嘴角,掩不住怒意,和眼底那一丝不易瞧见的悲伤…… 是的了,西氏庶子与安平侯族子发生冲突的根本原因在这里。 并不是看彼此不顺眼亦或是因为科举考试闹了别扭,而是因为安平侯的嫡女武晴。 那日小姑娘一个人带着两三个侍女在西氏置办衣裳,叫那混不吝的看见了,出言调戏了几声,甚至还想动手动脚。 恰好武启淮路过,救下武晴,本来这事到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谁知道那庶子起了歹心,听闻武启淮参加秋闱,找人套了其麻袋硬生生将其打成残疾。 安平侯武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即上报陛下,只是到底女儿闺誉重要,便将缘由瞒了下来,只说是二人冲突。 后面的事…… 不过就是调查清楚,庶子确实违了律法,只是要捉拿归案时,却发现其自裁了。 侯嫮又喝了一口茶,看着西子逑隐隐发青的面色,藏下嘴边笑意。 如今看来,是不是自裁,还真不好说了…… 西子逑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看着侯嫮,声音冷冽,“太师是想说什么?” “安平侯嫡女,当配世家勋贵。”侯嫮有些漫不经心地说,“西少当家的以为呢?” 西子逑手中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从唇齿中憋出来两个字,“自然。” 侯嫮轻笑一声,“前朝倒是有个伯府的女儿,嫁给了皇商做正妻,倒是好气魄。” 西子逑抿了抿嘴,看着侯嫮,终于微微低下了头,“粮仓尚有余粮,西氏择日开仓布施,上京粮价会恢复。” 侯嫮放下茶盏,满意地勾了勾唇,“本太师记得,战乱时分,西氏出了不少力,还有那花钱买一个个科举资格,也是下了不少真金白银。” “钱到位了,若是在民间有了好名声,有了儒商之称,这皇商,或许就有盼头了呢?” 西子逑握紧拳头,点点头,“太师说的是。” 侯嫮笑笑不再说话。 正巧这时候,店小二端着菜走了进来,不多,也就三四道。道道精美,看着不像吃食,倒有几分珍藏的模样。 西子逑起身,朝侯嫮行了一个礼,“太师慢用,草民先告退了。” 又对着旁边的店小二说道:“这单记我账上。” 侯嫮点点头,示意西子逑可以离开。 无关人员都走后,门被轻轻关上,房内只剩坐着的侯嫮和几个站着的侍卫。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侯嫮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味道不错,可惜了……” 至于是可惜菜,还是可惜人,可惜谁?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用过膳食,侯嫮擦了擦嘴,又拿茶水漱了口。 “回府。” ………… 夜露深重,寒意侵体。 侯嫮端坐于桌前,悬腕提笔写字,落笔间游龙走凤。 笔下除了人名,还多了几个特殊的符号。 微微眨了眨眼,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内容。 心计这滩水,谁都想来踩上几脚,有幸者全身而退,无力者湿了衣裳还惹得一身污溃。 完了之后骂上一声扫兴,又告诉别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东西就摆在那里,是不是好东西,得看是什么人用它,去如何用它,又用它……做什么? 第七十一章 六人(然后惊艳所有人) 上京的粮价如约降了下来,百姓高兴之余,只觉得是自己每日跪拜菩萨起了作用,并未想到是背后有人费心尽力的在做努力。 天气愈发寒凉了,也一连下了两日的雪,纷纷扬扬的,将整个上京都笼上了一层白。 侯嫮刚出了宫,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就有人急匆匆叫住了她。 “太师。” 侧身看去,是一个做药童装扮的人,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左右。 “有何事?”侯嫮停住了上马车的动作,微笑着问道。 那小药童咽了口口水,“张大人请您去一趟城东,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侯嫮一愣,眼睫微颤,“是何重要的事情?”说着,上了马车,示意那小药童也坐上来。 又吩咐了车夫驶向城东。 小药童上了马车,却是和车夫并排坐着,并未进到马车里。 “张大人没有说,不过……”小药童挠了挠头,“气氛倒是怪冷的。” 侯嫮点点头,心下有了几分思量,是疫症又严重了? 马车行驶到路口,侯嫮下了马车,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带布巾以此蒙面。 “太师,我这里有。”小药童看侯嫮停住步子不再走,反应过来后从袖中掏出一条干净的布巾递给侯嫮。 “多谢。” 侯嫮接过布巾蒙在脸上,身上紫色朝服分外显眼,守路的士兵一见到就放了长枪示意侯嫮进去。 城东内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侯嫮忧心过重,也没有心思去看看周围环境,而是径直去了太医署人员在的那一间屋子。 推开门,侯嫮才发现房内寂静得有些过分了,一间屋子,二十来个人,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 侯嫮放轻了脚步,走到了张乙坤面前,“张大人……” 张乙坤抬头看见了侯嫮,好像才反应过来应该行礼,正欲起身却被侯嫮按住。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乙坤看着侯嫮,突然开始摇头,有些混浊的眼带了一些侯嫮看不清的东西。 “下官有违厚望啊……” 侯嫮的心咯噔一声,抿了抿嘴,“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张乙坤面色青白,不停地摇头,“是下官学艺不精,患病百姓,今日……” “死了六人……” 侯嫮一愣,双腿一软,竟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也不敢相信地瞪大,“死了,六人?” 张乙坤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声音愈发低沉,“死了六人……” 侯嫮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清醒,不能被吓到,声音却不由自主带了一分颤抖,“现在,在哪里?” “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空地,让,家属见他们最后,一面。”张乙坤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来。 侯嫮眨了眨眼,深呼吸上一口气,“本太师去看看。” “太师不可!”张乙坤连忙出声制止,“六人乃是得了疫症死亡,万万不能接近的!” 侯嫮看着张乙坤,想要笑着安慰张乙坤,开口却带了一丝哽咽,“本太师就远远的看着,不靠近。” 张乙坤见状起身,“那下官陪太师一起去。” 侯嫮深深地看了一眼张乙坤,“好。” 二人相伴着,一路无言,走到了那片空地上。 六具尸体在中央,而后周围围了一圈士兵,侯嫮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是六个,排成一排,他们的身下,是成堆的木头。 士兵外,是十几个哭的肝肠寸断的百姓,蒙着布巾,被分散开来,一个一个的,连哭也不能抱在一起。 布巾掩了面,看不清脸上的痛苦神伤,可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悲伤,一时让侯嫮觉得心悸。 哭着,挣扎着想要进去看自己的家人最后一面,混乱中,脸上的布巾脱落,还伴随着阵阵咳嗽声。 那人周围一下子空出一大片,侯嫮的心一下子高高提起。 张乙坤也是连忙出声,“不要靠近!” 侯嫮看去,愣了一下,是住在城南的那对夫妻中的妇人,只她一人?她的丈夫…… 侯嫮正欲想着,却是愣了。 她哭的那般伤心,她的丈夫不在身旁…… 侯嫮眨了眨眼,将头微微抬起看向天空,节哀…… 那妇人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束缚少了,连忙捡起地上的布巾蒙好脸。只是眼中泪水不止,不是惹人的低泣,是悲伤到极致的嚎啕大哭。 侯嫮咽了咽口水,正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一个士兵举着火把,扔到了那六具尸体上。 “张大人!” 侯嫮大惊,这是,火焚! 张乙坤看着远处的火,也是万般无奈,“太师,因疫症而亡者,是无法入土为安的……只能以火焚烧,让疫症,不再传播……” “那就让他们看着……”侯嫮轻轻出声。 远处的那个妇人发了疯一般想要闯进去,却被穿戴了盔甲的士兵拦下。 无力的挣扎,无能的谩骂,最后,脱力倒地,脸却是朝着那团火的方向…… 眼睛就那样睁着,一动也不动,也没有泪流出来了。 侯嫮看着只觉心紧紧的揪着,变成了一团,有人不断地揉着它,叫它不得安生。 除了那妇人呢? 别的人啊,也哭喊着,像是一首悲歌,在送着那些离去的人,在为他们祷告啊,下辈子,要安生的过完,无灾无祸,不要再遇上苦难了…… 侯嫮从前在书上看见关于瘟疫的描述,无不用了哀鸿遍野,死伤无数这两个词。 她以为这次会不一样的。 太医署的人及时发现了,兵部的人及时将病人送到城东了,及时医治了,一人一方,药材不缺,她以为,她以为…… 不该是这样的…… 又是苦笑一声,其实已经很好了对不对? 有哀鸿,却没有遍野,有死伤,却没有无数……其实真的已经很好了对不对? 只是,明明可以更好的。 如果她多关心一点城东,如果她多过问几句,如果她也懂医…… 是不是,今日,就不会有这般场景?或者,这样的故事,可以再延后一点发生? 侯嫮不知道。 只是透过火光,她好像看见了无数,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火是耀眼的红,带了点橙,明明是那样温暖的颜色,侯嫮却觉得置身冰窖。 是因为如今是冬日吗?所以那般冷,身冷,心也冷…… 第七十二章 你不是神 自那天过后,侯嫮消沉了好几日。 倒是没有影响到做事,只是独自一人坐着的时候,往往神思不属。 剑奴才跨过房门,就看到坐在书桌前的侯嫮,拿着笔,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成一团。 放轻脚步走到侯嫮身侧,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侯嫮一下子惊醒,抬头看着身侧的剑奴,抿了抿嘴,放下笔,这才发现自己纸上的一片墨渍。 微微低下头,躲开剑奴关切的眼神,“阿姥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剑奴放下手,看着侯嫮,“老奴带着小姐,出去看看。” 侯嫮一怔,抬头看着剑奴,面色不解,“阿姥?” “走。”剑奴说着,就弯腰拉住了侯嫮的手,将其从椅子上带了起来,走出了房门。 侯嫮由着剑奴拉着她,虽疑惑,却也放心的知道,剑奴不会害她。 二人出了府,并未坐马车,而是走了巷道,拐进胡同里,从一户户人家门前经过。 “没有哭声。”剑奴停下步子看着侯嫮,认真说道。 侯嫮一愣,呆在了原地。 “如果没有将病患移至城东,此时,上京闭户,百姓夜不能寐为性命担忧被病痛折磨,孩童啼哭闺秀落泪。”剑奴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可是现在,都没有!” 侯嫮睫羽轻颤,刚想说些什么,又被剑奴带着往前走。 来到了城南的街道,店门大多数关着,只有几间开着,在夜里发着微弱的光,只是这每一家店,门口都高高挂着两个红灯笼。 “若是疫症在京中传开,商户闭门,无人造访。”剑奴轻轻捏了捏侯嫮的手,看着侯嫮,“可是现在,他们都还在!” 侯嫮微微垂眸,嘴巴嗫嚅一番,还是没有开口。 候府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二人身侧。剑奴拉着侯嫮就上了马车。 这一期间,侯嫮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下了马车,侯嫮才发现,剑奴竟是带她来了城东。 从袖中掏出布巾为侯嫮蒙上脸,又给自己系好。剑奴紧紧牵住侯嫮的手,将她带进了那个充斥着病魔和悲伤的地方。 一间间房屋走过,大抵是都睡了,偶尔几声咳喘传来,打破了夜色的寂静,只有月色映着,看不清路,看不清房屋,也看不清眼前人…… 突然,眼前一亮! 是一件屋子,灯火通明,在夜晚,那样炽热,让她一下子看清了全部。 “城东的房屋,本来是抵不住冬日的风雪的,是你看过以后,叫了工部的人来修缮,他们才能安眠……” “那间屋子里,是太医署的医师,上京的大夫,还有周边郡县赶来的有志之士。” “本来,百姓该自生自灭的,是你,带着太医署的人赶来,又提议从周边广纳大夫。还说服了朝臣陛下,动用了国库采办药材。” “侯嫮,你很好!” “做这个太师,你问心无愧!” 侯嫮看着剑奴,眨了眨眼,一滴豆大的泪落下,“阿姥……” 剑奴弯起嘴角,“老奴觉得,这世间,没有比小姐更适合这太师一职的人了。” “你在努力了,大家都在努力了,那六人因疫症而亡,不是你的过错,不要怪自己。” 侯嫮摇摇头,又是几滴眼泪落下,“不是的,是我疏忽了,如果我再多过问几句,或者早点发现,或许就不会——” “侯嫮!”剑奴扶着侯嫮的肩膀,看着她的眼,“所有人都会死,没有这个疫症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死!” “你不是神,做不到完美,也别,把自己当神!” 侯嫮看着剑奴,泪眼朦胧间,看不见剑奴被布巾蒙住的下半张脸,却能看见她眼底不易察觉的悲伤。 突然就失了力气,整个人扑进剑奴的怀中。 “阿姥……呜呜呜……我不想让他们死……” “那对夫妻,是我亲眼看着走进城东的,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人了……” “我亲自送他们进来,却没有把他们一起带出去……” “妇人说她的小女儿给他们生了外孙,可是他还没有看见……他就走了……他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了……” 剑奴反手将侯嫮紧紧抱住,“老奴知道,老奴知道……” 侯嫮哭得很大声,好像要把疫症发现以来所有的害怕,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恐,都在今天哭干净。 剑奴轻轻拍打着侯嫮的背,低声轻哄着,“我们小姐最厉害了,也最坚强,什么都打不倒她,什么都打不倒她……” 哄着哄着,剑奴自己也悄悄红了眼眶。 看着侯嫮为了天越上下奔波,早出晚归,凡事尽心尽力,却不得他人理解,甚至被辱骂,甚至出了什么错都归结于她! 她如何不心疼?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啊……本该娇娇气气的养在深闺里,一道圣旨,她就出来了。 不埋怨,不怨恨,不说苦不说累的,什么都做的好好的,什么都提前想好了! 如何啊,要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多…… 侯嫮哭了很久,剑奴哄了她很久。到了最后,一个哭累了抽噎着,一个哑了嗓子只得沉默。 侯嫮又平静了一番心情,哭完了,也发泄够了,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失态。 脸上的布巾早在刚刚流泪的时候就摘了,泪痕在脸上干了,就觉得紧绷着难受,有点痒痒的,还有点疼疼的。 剑奴感觉怀中的人安静下来了,想要看看侯嫮的脸。 侯嫮却将脸埋的更深,不让剑奴瞧见。 剑奴先是一愣,以为是侯嫮哪里不舒服,又一思索,这是……害羞了? 轻笑出声,低声说道:“小姐什么模样老奴没有看见过?哭够了,是不舒服了?” 侯嫮在剑奴怀里点点头,却依旧没有抬头。 剑奴拍了拍侯嫮的背,“那老奴转过去,小姐用布巾把脸蒙上好不好?” 侯嫮低低应了一声好,还带着几分哭过的沙哑。 剑奴转过身去背对着侯嫮。 侯嫮将脸用布巾蒙好,这才走上前一步拍了拍剑奴,“阿姥。” 剑奴回过头来看着侯嫮,她眼睛红红的,也肿肿的,瞧着可怜极了,不用看也知道,布巾下的小鼻子也定是通红的。 第七十三章 但总有人会给你希望 “收拾好了?”剑奴转过身来问。 侯嫮点点头没有说话。 剑奴上前一步拉住侯嫮的手,手掌略微有些粗糙,却温温热热的,将侯嫮有些冰冷的手包住。 自心里也升起了暖意。 “回府。” 二人相伴着上了马车,回到候府的时候,夜色已深,剑奴看着侯嫮躺在床上入睡以后,才掩了房门回到自己的屋中。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新年的脚步一步一步迈近。 离新年还有六天的时候,侯嫮总算听到了她认为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她的小姑娘啊,那样天资聪颖的人儿,比她还要小上几个月,自己一个人呆在城东,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 治好了她手下看护着的七个病人。 消息传到朝堂上,群臣皆是眉眼弯弯,总算是有了盼头,这疫症,是可治的。 侯嫮垂眸低笑,就听见工部尚书宋悦谦说道:“说来还是多亏了太师。” 群臣看向侯嫮,侯嫮也是有些惊讶地抬头,嘴角还带着未消失的笑意。 “那医师名为佩玖,听闻是太师的妹妹?” 侯嫮点点头,“是本太师的妹妹。”看向上方的姬辛,“臣也是没有想到,佩玖医术如此高明。” 轻笑一声,“治好疫症指日可待,她可是出了不少功劳,臣这个做姐姐的,也想为她求个恩典,陛下可不能忘了有功之臣。” 姬辛点点头,“自然是不会忘记的,待到疫症结束,定要好好封赏!” 群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侯嫮也不由得会心一笑,等会儿出宫后去城东走一趟,她这样想着。 好不容易下了朝,又陪着姬辛将奏折批改完毕。 出了宫进了马车,侯嫮就往城东去。 左右那日穿了朝服来过城东了,侯嫮也不想着换便服,而是从马车夹层拿了布巾蒙上脸,就进去了。 许是因为治好了病人,或是因为新年将至,这里瞧着没有前些日子的颓废,倒多了几分生机。 甚至有几件屋子门口已经挂起了红灯笼。 侯嫮按着记忆往前走去,就看到了一间屋子前,站着的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的佩玖。 医道路上,达者为师,不问出身不分年龄。 侯嫮在一旁笑看着,等到佩玖身边的人渐渐散了,才走过去。 走至佩玖身侧,调皮地拍了拍她的右肩,人却往左边跳了一步。 看着佩玖往右边看去,却发现无人的茫然模样,侯嫮忍不住轻笑出声。 佩玖扭过头来才发现了蒙着布巾笑的开心的侯嫮,“姐姐!” 笑着牵住侯嫮的手,布巾外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姐姐今天怎么来了?” 侯嫮没被牵住的右手抬起摸了摸佩玖的脑袋,“听说城东出了个天才医师,治好了七个病人,我这个当朝太师,可不是得来见识见识!” 佩玖布巾下的嘴一撅,“姐姐就知道打趣我!” 侯嫮摇摇头,“我这说的可是实话。” 佩玖笑着点点头,将侯嫮拉进了她这几日住的房内。 房间很少简陋,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除此之外,连个放衣服的柜子也无,更别说什么梳妆台了。 侯嫮摘下脸上的布巾,面上略有些不满,“就住这里?” 佩玖脸上的布巾也摘了下来,笑着点点头,“姐姐别看这屋子简陋,在城东已是难得了!” “太医署好多人可是挤着一间屋子住呢!” 侯嫮皱了皱眉,“不若以后晚上回府,我叫车夫来接你。” “我的好姐姐!”佩玖拉着侯嫮的手坐到了床上,“你都不知道给人治病有多累,每日就能睡那么一会儿,要是还要浪费时间在路上,长不高怎么办?” 侯嫮闻言轻笑一声揉了揉佩玖的脑袋,“我看啊,现在就很好,不用太高!” “姐姐是自己高了才不在乎呢!我可是还要长个子的!” 侯嫮又是宠溺笑着,“是是是,小姑娘说什么都对!” 二人正在屋内说些体己话,房门突然被扣响,侯嫮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佩玖。 佩玖了然地说道:“可能是其余医师有事相寻。” 说着拿起布巾将脸蒙上,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蒙着布巾的医师,“佩玖姑娘,张大人有要事相商。” 佩玖闻言点点头,看向房内的侯嫮,“姐姐……” 那人顺着目光也看到了端坐在床上侯嫮,赶忙出声,“太师也在真是太好了,还请随下官走一趟。” 侯嫮坐在床上皱起了眉,起身走到桌边拿起放在上面的布巾,干净利落的蒙上脸打了个结。 走出房门,“是出事了?” 那医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侯嫮欲言又止。 侯嫮看着医师表现,眉头更是皱紧了,“不能说?” 那医师点点头,“太师和佩玖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侯嫮闻言看了看身侧的佩玖,佩玖也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出了何事。 三人在一间屋子前停下,那医师驻足于此,“太师,佩玖姑娘,还请自行进入。” 侯嫮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名医师,朝服下的手握住了身侧佩玖的手,“没事的。” 佩玖点点头。 侯嫮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张乙坤正坐在桌前,另有三四个医师或站着或坐下,临近床榻的地方竖了一道屏风。屏风外侧还站了几个蒙着脸的士兵。 侯嫮眉头紧锁看着屋内本不该出现的那些个士兵,还有突兀的屏风。 张乙坤听见开门的声音就看了过来,看到佩玖时点点头,在看到侯嫮时,突然松了一口气。 侯嫮心下疑虑更重。 张乙坤看了一眼房内其余的人,那几个医师点点头,默契地退了出去。 侯嫮眼睛微眯,看着那道屏风,试图透过它看到里面的景象。 等到房内只剩下佩玖侯嫮和那几个士兵时,张乙坤才看了一眼侯嫮,想要说些什么。 侯嫮皱着眉,抬手要将布巾摘下。 “太师不可!”张乙坤连忙出声制止侯嫮。 “为何不可?”侯嫮冷着声音说道,放下欲动作的手。 张乙坤面露难色。 “屏风后面是病人?”侯嫮试探地开口。 张乙坤一愣,似是没想到侯嫮直接猜到。 “是谁?” 张乙坤看着侯嫮刚想开口,屏风后面就传来声音。 第七十四章 “亲自照顾” “是本王。” 低沉带着些倦意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侯嫮一愣,惊诧地看着屏风。 目光灼灼,似要将屏风燃烧殆尽。 抿了抿唇,侯嫮才从唇齿中憋出两个字,“为何?” “不知。”宫铭此刻正坐在床上,脸上蒙着布巾,右手转着左手食指上的扳指,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深呼吸上一口气,看向张乙坤,“还有谁知道?” 张乙坤看了一眼屏风,“只这间屋子里的人知晓。” 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笑,“本王如今病魔缠身,太师要铲除异己,可是最好的时候。” 侯嫮冷笑一声,“本太师可没有蠢到如此地步,战乱刚结,疫症尚存,北漠虎视眈眈,王爷你,大可放心!” 二人针锋相对,房内气氛一片冷凝。 侯嫮转头看着屏风周围站着的四个士兵,“这四个人……” “是本王的亲兵,绝不会泄露一丝一毫消息!”宫铭抬了头,眼神微微有些冷冽。 侯嫮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朝中若有人提起,本太师定会帮你混过去。” 语毕,看向张乙坤和佩玖。 “太师放心,臣定会尽心尽力医好摄政王。” 佩玖也是对着侯嫮点点头,“姐姐放心。” 侯嫮点点头,环顾四周,突然想到,“府中王妃如何隐瞒?” 宫铭转着扳指的手一顿,勾唇轻笑一声,“她怀孕了,本王会寻个由头将她送回娘家养胎。” 侯嫮一愣,看着屏风,屏风上花着山水墨色,她看不见宫铭分毫,只能依稀辨出个模糊的影子来。 侯嫮睫羽轻颤,心里有些道不明的感觉,“那本太师就先预祝王爷,喜得麟子了。” 宫铭点点头,“多谢太师了。”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知道张乙坤轻轻咳嗽一声,“不如,下官和佩玖姑娘先给王爷看看?” “好。”宫铭应声,四个士兵侧身将屏风搬到一旁,露出了坐在床上的宫铭。 佩玖和张乙坤上前去,又是诊脉,又是叫宫铭将布巾摘下看了面色,又细细问过一些自身感受。 二人对视一眼,“就劳佩玖姑娘开方了。” 佩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看向站在一旁的侯嫮,“姐姐……” 侯嫮看着宫铭,突然勾唇轻笑,“本太师先回府了。” “明日再来,亲自照料王爷!” 又看向佩玖,“你乖乖的,别担心,也保护好自己。” 房内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侯嫮说的是什么意思,侯嫮就离开了。 什么叫做,亲自照料?虽说消息不可外传,可还有四个宫铭的亲兵在,断不可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孤苦。 太师(姐姐)这是想做什么? 佩玖看了一眼床上的宫铭,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疫症如此严重,姐姐为了这个男人,要以身犯险? 有些气恼地瞪了一眼宫铭,转身出了屋子,也没有打上一声招呼。 张乙坤看了看莫名有些闹脾气的佩玖,又看了眼床上的宫铭。 宫铭老神在在的,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乙坤也是一时搞不清楚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向宫铭行了礼就退下来。 屏风被重新安置好,宫铭低头看着手上的扳指,“你们出去。” 亲兵应了是,出了门留下宫铭一个人在屋子里。 侯嫮到底想做什么?监视他?还是有别的什么主意? 宫铭一时想不通,将脸上布巾摘下,起身踱步。 侯嫮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 他是如何得了这疫症了?是巧合?还有有人从中作祟? 他倒是带了几队人在这城东巡逻,可自认防护过关,手下无一人感染,怎么偏偏就他出了事? 目光移至手中的布巾,突然眯了眯眼,若是在这布巾上搞小动作,难度应该没那么大…… 冷笑一声,将布巾拿至眼前,又用双手将它叠的方方正正的。 “去查,这几日,本王用的布巾,是过了谁的手。” 外头应了下来。 宫铭看着被折叠好的布巾,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说出了房门的侯嫮。 也是一脸凝重,能与漠北对抗大获全胜之人,绝不是莽夫。 相反,宫铭此人该是心细如发的,那么,这突然得病,就很可疑了。 巧合?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侯嫮闭了闭眼,突然觉得脑海中有什么隐隐闪现,要冒出来,却不得其法。 深呼吸上一口气,出了城东,坐上了马车。 马车内熏着艾条,难免有些刺鼻,侯嫮却看着那燃烧的艾条陷入了沉思…… 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丝奇怪。 自疫症起始,上京外突然发现了病患,京中也有百姓感染,可却是前所未闻之症,是何处来的? 莫名其妙的百姓知晓封城的消息而出现了暴动,辱骂朝廷官员。 那日她去城东,身后出现的,莫名的脚印。 还有今日,刚刚得了佩玖治好病人的消息就发生了宫铭得病…… 一切的一切,说来是天灾,可她怎么总觉得,是背后有推手呢? 可是推手是谁?是一个人,还是……还是不同的人? 是赵王余孽?是北漠奸细?还是别的什么人?还是都有? 侯嫮看着燃着的艾条,马车一阵颠簸,艾条抖了抖,但是因为被固定住,所以只是上方的烟晃了晃,本身毫发无损。 是啊,只要被固定住,晃动的,就只会是那无关紧要的烟而已…… 动摇不了根基的…… 侯嫮眨了眨眼,勾了勾嘴角,只要天越足够强大,只要姬辛成长起来了,这些,就都只是玩笑…… 侯嫮心静突然通明,像是顿悟了一般,心情也好了许多。 马车也在这时候停下,侯嫮下了马车还不忘叮嘱一番马车夫回房后记得沐浴焚香。 粗略用过晚膳,就与剑奴说了自己的打算。 “小姐要去城东照顾摄政王?”剑奴不赞同地蹙眉,“他身边是无人了?” “不是照顾。”侯嫮摇摇头,“宫铭出事蹊跷,我必须守在他身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剑奴看着侯嫮,“此后就不回府了?” “不回了。”侯嫮看着剑奴,见其一脸担忧,握住了剑奴的手,“阿姥要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第七十五章 味道不好 剑奴看着侯嫮,突然叹了一口气,“小姐是有自己的主意,老奴如何阻拦?” 侯嫮轻笑一声,摇了摇剑奴的手,“要是别的,我当然听阿姥的话!” “你呀你!”剑奴捏了捏侯嫮的鼻子,“每日熏艾,可千万要记得!” “会记得的!”侯嫮信誓旦旦地点点头。 剑奴又叮嘱了侯嫮几句,就让侯嫮去歇息了。 “明日开始去城东,今晚早些睡。” 侯嫮应了声。 剑奴出了房门就去给侯嫮收拾往日住在城东要用的东西,侯嫮则是坐在桌前,细细研墨,提笔写字。 梳理完毕今日思绪以后,侯嫮卷了几卷纸,又拿了两块墨块一方砚台和一支笔,放在桌边,准备明日带去城东。 一夜无梦。 ………… 侯嫮这次是直接坐着马车进了城东的,车上是一些衣物和日用品。 才下了马车,就看到了两个小药童。 “太师请随我们来。” 侯嫮跟在二人身后,到了一间屋子前,门被打开,是和佩玖屋中相差无几的布置。 “屋内简陋,太师莫怪。” 侯嫮摇摇头走了进去,“无妨。” 车夫帮侯嫮将东西搬下马车放在床榻之上。一个药童拿着一件大袍和几条布巾放在了桌上。 “太师若是无事,我们就先退下了。” 侯嫮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将房门掩上,侯嫮动手开始整理东西。将床榻铺好,笔墨纸砚放在桌上,衣物置于床边。 收拾完毕后,就穿上了大袍,脸也蒙上布巾就出了门。 看起来和这城东里的医师大夫没有半点区别。 按着昨日的记忆来到了宫铭所在的屋子前,刚想进去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住。 侯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本太师。” 士兵闻言这才退开一步,还顺手帮侯嫮打开了门。 侯嫮走了进去,宫铭正坐在桌前不知道再看什么东西。 “王爷生病了也这般认真。” 宫铭听到动静扭头,正好看见刚进门的侯嫮。 “军营事物繁多,比不上太师劳累,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宫铭这样说着,眼睛却没有从手中书上移开。 侯嫮在离宫铭五步处驻足,“王爷不考虑找个人来帮忙看看?” “本王找了人,是找忠心于自己的人?还是忠心于陛下的人?亦或者,是忠于太师的人?” 侯嫮摇了摇头,“找忠于天越之人,找有能力之人。” “然后再被太师拉拢过去?”宫铭轻笑一声,斜睨了一眼侯嫮,“太师收买人心可是好手段,张提点对你是赞不绝口!” “张大人厚爱,是因为本太师做了事被他瞧见,王爷若是一心为民为天越,也会有有心人看在眼里的。” 宫铭摇了摇头,“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本王可不会做。” “那太师那样,费尽心思降了上京的粮价,还是遭人谩骂,本王可做不来!”说着,轻笑一声。 侯嫮看着宫铭的侧影,眨了眨眼,“王爷何尝不是,手握兵权遭他人嫉恨,整日事物繁多还被说成是狼子野心。” “不不不,我们不一样。” 宫铭放在手中的书,“太师是因为责任,而本王,纯粹是因为开心!” “昌平侯将太师教导的好,本王可是从小野惯了,也最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说着,看向侯嫮,“太师要监视我,亦或是找些什么蛛丝马迹的,可能要失望了。” 侯嫮看着宫铭,突然展颜一笑,只是被布巾蒙住看不分明,“王爷是病人,要好好休息,不该忧思过重才是。” 宫铭又拿起手中的书,摇了摇头,“对外本王可是健康得很,事务堆积,太师帮本王看?”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王爷不同意。”侯嫮笑意盈盈地说道。 “自然不会不同意。”看着侯嫮,“桌上这些,是刚刚送过来的,本王还没动,太师可以放心看。” “穿了大袍蒙了布巾,该不至于像本王一样倒霉。” 侯嫮两三步走上前去,拿起一本,“是真倒霉,还是有人有意为之,王爷心中想必自有考量。” 宫铭看着侯嫮并未推辞直接旧拿起了军中要务,也是笑得莫名,“太师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也不怕被传染?” “还是自信家里那个小丫头能治好你?” “疫症可怕,做好防护却并不会被感染,更何况本太师回房后还会熏艾,”顿了顿,接着说道:“是王爷多虑了。” 宫铭轻笑一声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希望如此。” 房内安静了下来,一个坐着看书,一个站着看信,相处倒是融洽。 不多时,门被敲响,侯嫮怔愣片刻,而后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门口是一碗汤药。 侯嫮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城东时见到的场景,了然地点点头,将汤药端了进去。 汤药被放在桌上,又朝着宫铭的方向挪了挪。 宫铭看着这碗汤药,却没有急着喝,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探入其中。 银针抽出,色泽未变。 拿出一块布将银针擦拭干净放回了到袖中,宫铭端起碗还没喝,就听到了侯嫮的话。 “王爷这是怕何人下毒?” 宫铭轻笑一声,一口饮尽汤药,放下碗,用布巾擦了擦嘴,“防人之心不可无。” 侯嫮看着宫铭,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侯嫮轻笑一声,从兜了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手心打开,里面是一团蜜饯。 上手捏了一块递到宫铭眼前,“喏!” 宫铭看着面前被细白手指捏住的蜜饯,转头看着侯嫮,“本王不吃这些姑娘和小孩儿吃的东西。” 侯嫮皱着眉,“这才不是姑娘和小孩吃的,汤药喝完,嘴苦是正常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手依旧固执地伸在宫铭眼前。 宫铭眨了眨眼,似是不满一只手挡在自己面前,扰了视线让他看书也不得安生,终于伸手接过侯嫮手中的蜜饯。 端详几眼后,直接扔进了嘴巴,看样子倒是比喝汤药还要痛苦上一分。 “味道不好。” 宫铭如实评价道。 “味道不好也没了。”侯嫮将布包叠好,又放回了兜里,“这次给你尝尝,可没有下一次。” 第七十六章 病重,嘴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宫铭满意地点点头,“最好是没有了。” “倒是太师,不是说来城东照顾本王,就带了这个?” “也没有那条规矩说不能带蜜饯,王府里的小丫头房中,说不定也放着呢!”侯嫮将桌上的汤碗拿起来,走到门口开了门放在外面。 又站到宫铭身侧。 “太师打算一直这样站着?” 侯嫮轻笑一声,“不若坐着?本太师敢坐?” 宫铭看了一眼屋内摆设,挑了挑眉,“本王以为太师胆子大的很,一身正气,疫症不敢靠近。” “王爷也是一身正气,不还是受了害?”侯嫮笑盈盈地看着宫铭,布巾外的眼微弯,瞧着明媚极了。 二人正说着,又传来了敲门声。 “怎么,药得喝两次?”侯嫮说着,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凳子,被士兵拿着,侯嫮一愣就听见, “这是给太师送来的椅子。” 侯嫮眨了眨眼,侧身让开,士兵将凳子放在房内,又对着二人一抱拳行礼,随即退下。 侯嫮看着被关上的门,又看了眼凳子,视线才慢慢移到宫铭脸上。 他脸上没有蒙着布巾,侯嫮很轻易就能看见他面色如何。 宫铭的嘴角微微翘起,耳朵也有点红,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将椅子搬到桌旁,坐下,拿起刚刚未看完的信封,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谢了!” 宫铭眼睛微眯,状似不在意地摇摇头,“不必。” 二人各怀其思,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些什么,却又都在猜测着对方的想法。 …………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四天。 ………… 今天是年三十,侯嫮出宫后来了城东,却没有进宫铭房中探望的意思,而是打算接了佩玖回府,好好过个年。 只是在佩玖屋中看不见人,侯嫮皱了皱眉,想着她许是被事情牵绊住了,不若这点时间,去看看宫铭好了。 只是才走到宫铭屋门口,就听见里面乱糟糟的,门口也只有一个士兵在守着。 侯嫮心一沉,提了裙子就要推开门进去,却被拦下。 “太师还请留步!” 侯嫮看着那士兵,“你既知是本太师,也拦?” “太师莫怪!”士兵这样说着,人却当着门口紧紧不动摇。 侯嫮眼睛微眯,退后一步,看着那扇门,“是出事了?” “请恕属下不能说。” 侯嫮眨了眨眼,深呼吸上一口气,“本太师在这里等,总无事?” 士兵摇了摇头,还是站在门口。 侯嫮微微垂了眼,往外走了几步,站在一颗树下。 上京的冬天,树总是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可落,不用担心打扫的烦恼,却也平白多了几分凄凉。 不像江南,即使是冬天,也都是绿意盎然的。 侯嫮就在树下等着,一等,就是夜幕降临,月上梢头。 房门终于被打开,张乙坤扶着一个士兵颤颤悠悠地走出来,佩玖身上的大袍皱成一团,身上一片狼狈。 侯嫮走上前去,拦住了张乙坤要行礼的动作,“如何?” 张乙坤似是想说话,却半天没有声音传来。 侯嫮略一思索,心中有了考量,“张大人先回家,年三十,好好吃顿饭。” 说着,看向佩玖,“你先回府收拾一下,然后……” “我要和姐姐在一起!”佩玖的眼神略显疲态,声音却是坚定极了。 侯嫮无奈轻笑,想要摸摸佩玖的头却被躲开,“姐姐,不干净的。” 侯嫮闻言放下手,看着佩玖的眼睛,“那你回府梳洗过后,带着阿姥来城东,好不好?” 佩玖这才点点头。 “好了,快去,都这么晚了。” 等到佩玖和张乙坤都离开了,侯嫮才看向门口守着的士兵,“现在可以进去了?” “太师请。” 侯嫮抬手将脸上的布巾系的更紧一些,抬步走了进去。 屋内有些昏暗,比外面好不到多少去,借着微弱的光走到桌前,侯嫮拿了火折子将灯点燃,房中一下子亮起来。 宫铭闭着眼感觉屋内有些亮堂,就睁开了眼,恰好看见拿着火折子站在煤油灯旁的侯嫮。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宫铭觉得此言不假,即便侯嫮脸上蒙着布巾,身上穿着大袍。 看不见脸庞也瞧不清身姿,可自内而外透出来的温润气息,叫宫铭觉得心安。 更遑论那一双眼,映着光,点点闪烁,似是比月色还美。 侯嫮将火折子放下,扭头就看见了看着她的宫铭。 “好些了?” 宫铭咳嗽几声,苦笑道:“本王这般模样,是不是特别狼狈?” “是很狼狈。”侯嫮走上前几步低头看着宫铭,“所以王爷要快些好起来,别让本太师看了笑话!” 宫铭又是捂嘴咳嗽几声,垂眸轻笑,“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许是因为得了病卧躺在床,或是因为是夜晚看不太清,宫铭的眉眼竟那般柔和,其中带出的柔意像一张大网,要将侯嫮包在其中。 侯嫮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倒不是嘴硬,只是本太师觉得,这躺着的摄政王,像个病猫!” 回头看着宫铭,头也高高抬起。 宫铭摇摇头,闭上了眼睛,“所以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时候……” “王爷为何总觉得本太师要对你下手?”侯嫮面有不解,看着宫铭,“本太师从不迫害有功之臣!” 宫铭轻笑出声,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为了天越,为了陛下,你最后会下手的……” “那王爷为什么不先下手呢?要将这个机会留给我?”侯嫮往前走几步,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宫铭。 “快些好起来,好起来,对付本太师!” 宫铭睁开眼,对上侯嫮的目光,“本王说了,嘴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就劳王爷费心,帮本太师改了这习惯。”移步坐在椅子上,“只是如今病榻缠绵,王爷想要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宫铭看着侯嫮,突然不发一言。 侯嫮没等到声音,连忙扭头看向宫铭,就看到宫铭即使苍白也掩不住一脸笑意的模样。 “这样很好玩?”侯嫮的声音带了些怒意。 “尚可。”宫铭点点头,微笑着说。 第七十七章 新年快乐! “王爷真是孩童心性!”侯嫮有些气恼,气恼宫铭吓他,更气恼自己被吓到。 “你为什么……不希望本王死?”宫铭看着自己手上的扳指,突然轻声问道。 侯嫮怔愣片刻,回身看着宫铭,面色严肃,“你是天越的摄政王,你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 宫铭自嘲笑了笑,“这偌大的天越,没有几人真心对待本王。” 大概是因为在病中,侯嫮竟觉得宫铭有些脆弱,需要呵护。 “群臣恭维,是因为本王手握重权,他们怕我;下属恭敬,是因为本王骁勇善战,他们敬我……” 将手中的扳指取下,对着侯嫮,“这扳指本王一直带着,可命三师!” “太师,你是第一个不看本王身份,而选择实话实说的人……” 又将扳指戴回了食指上,“如果有一天本王不幸身死,这扳指就交于你!” 侯嫮看着宫铭,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 “你……” 宫铭轻笑一声,“怎么,太师这是想取了本王性命,好将这扳指拿走?” “胡闹!”侯嫮有些气愤,“不过一个疫症,王爷就开始伤春悲秋了?” “当初抵御北漠的劲头去哪里了!” “本王不过是防范于未然,太师生气做甚?”宫铭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那为何给本太师?”侯嫮开口问道:“王爷在军中无信任的友人?无想提拔的下属?” “有!”宫铭看着侯嫮,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有友人,有下属,无一不是在我死后接替的好人选!” “可是,兵权交到他们手里,权势滔天,几个人能坚守本心呢?” 侯嫮眼睛眨也不眨,就那样看着宫铭。 “可是太师不会,你会护好天越的……” 侯嫮怔在原地,眼中略微有些酸涩,睫羽轻颤,“这么肯定?” “不是本王肯定,”宫铭笑出了声,“是昌平侯肯定!” “太师啊,你志不在此!” “本王知道,”宫铭又懒懒地躺下,“昌平侯为何让你监国,” “是为了牵制本王!” “本王了解自己,若是有一天喜欢上了别的东西,那定是拼尽全力也要得到的!到时候,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所以啊,要有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却偏偏责任心重,承了诺言,就这辈子都会做到!” “本王会保住那个人的!在本王没有喜欢上一样东西之前。他要快些成长,最好能压制住本王,这样,到时候才不会出了差错!” “太师啊,那个人,就是你!” “我们都对你,寄予厚望……” 侯嫮眨了眨眼,看着宫铭,鼻头有些酸涩,“是爹爹临死前跟你说的?” “是!”宫铭点点头。 “王爷甘愿当这垫脚石?在我父亲将一切都摊开说明白以后,还愿意?” “本来是不愿意的。”宫铭双手枕着后脑勺,“不过看太师这么尽心尽力的为国为民,想想,也不错!” 侯嫮突然沉默了下去,宫铭也适时地闭上了嘴。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涌动。 “你是……真心喜欢刘家小姐的吗?”侯嫮突然开口问。 宫铭一愣,勾唇轻笑,“不喜欢!” “不怨我?”侯嫮低下了头,本来脸就被布巾遮住,这下连眉眼也瞧不见。 “反正没有喜欢的人,和谁都一样。”宫铭轻笑一声,“太师不用自责,你这一招,走的很好!” “是吗?”侯嫮有些恍惚,而后有些微不可闻的声音传来,“是爹爹教的好。” 宫铭一挑眉头,看着侯嫮明显有些低落的样子没有再开口,只是屋外突然一声巨响。 侯嫮愣了一下,打开房门,抬眼望去—— 是烟花! 五彩缤纷的,在天空绽开,打破了夜色的沉寂。 “新年快乐!” 宫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侯嫮回头看着宫铭,突然笑了起来,布巾外的眼弯成了月牙,和天上的弯月交相辉映, “新年快乐!” ………… 佩玖和剑奴到城东的时候,侯嫮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头昏昏欲睡。 宫铭倒是半躺在床榻之上,拿着一本书,也不知道是看进去了还是没看进去。 强忍着睡意和剑奴还有佩玖打了招呼,侯嫮就被剑奴催促着回屋歇息了。 佩玖临走前又瞪了一眼宫铭,叫他好生不解,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小医师。 剑奴临走前倒是留下了一句话,“王爷珍重。” 有何区别,留与不留? 宫铭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将桌上的煤油灯吹灭,也陷入了梦乡。 ………… 新年第一天,不用上朝。 即便是在城东,剑奴还是想了法子做了满满一桌的菜。 佩玖早起看完病人以后,就回到屋中,三人坐着互相道了新年好,就开始用膳。 午膳很快过去,侯嫮起身,打算去看看宫铭。 “我陪姐姐一起去!”佩玖连忙出声拉着侯嫮的手。 侯嫮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正巧看看摄政王的病症如何了。”佩玖努努嘴,对着侯嫮讨好一笑。 侯嫮点点头,将佩玖带到自己屋中,二人皆是穿上了大袍,又以布巾蒙面,收拾妥当后,才前往宫铭的屋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宫铭正坐在床上看书。 看到二人前来,抬头笑了笑,“每日问诊?” “是。”佩玖冷冷地开口,旁边的侯嫮有些诧异地看去,佩玖对待病人,都是这般冷漠吗? 把脉,看面色舌像,又问过几句从昨晚以后到现在有何表现。 佩玖这才收了手,起身站到侯嫮身侧,低下头默默想着。 侯嫮突然蹙了眉头,昨个儿下午时明明那般严重,连让她进房门也不行,那昨晚,是强撑着和她说那些话? 侯嫮突然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周身气氛也沉寂了下来。 宫铭似是感觉哪里不对,抬头看向侯嫮,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 侯嫮有些不适应,低下头躲开宫铭的注视。 佩玖感觉周遭气氛有些凝重,抬了头看向侯嫮,“姐姐?” “无事。”侯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第七十八章 熟悉的脚印 “药方一事,我会与张大人商讨过后再行决策。”看着宫铭,佩玖有些不满,“还请王爷切勿劳心劳力。” 宫铭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佩玖拉着侯嫮的手就要出屋门。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情要和王爷说。” 佩玖一愣,看着侯嫮,布巾下的嘴就撅了起来,又深深地看了宫铭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房门。 等到佩玖出了房门,宫铭才出声问道:“太师想和本王说什么?” 侯嫮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信件,丝毫不将自己当作外人。 “不是说王爷要少费些心力?本太师帮王爷看看,也省的你病中还要撑着处理军务。” 宫铭一愣,“当真?” 侯嫮点点头,“当着!”又轻笑一声,“不是说,王爷死后,三军交由本太师?可不是得好好了解一下!” 宫铭摇头轻笑,“你可真是……咳咳咳……” 侯嫮蹙了眉,虽说佩玖确实治好了几个病人,这几天城东总体走向也偏好,可还不是不能做到保证一定能治好,万一…… 侯嫮想到那天的六具尸体,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宫铭看着侯嫮有些老神在在的样子,“本王还没那么容易死。” 侯嫮回过神来看着宫铭,“希望王爷说到做到!” 好不容易的初一休沐,侯嫮也不得闲,在屋里帮着宫铭处理军务。 只是初二,却不在城东,而是去了竹林。 跪在墓碑前,侯嫮将手中信稿尽数烧完,又说了些去年一年发生的事。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宫铭,是爹爹的安排吗?也是我的后盾?” “可又要我牵制他,那到底算什么……” 没有人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会告诉她的那个人早已长眠地下,终究,话问出口,回答她的,只有自己。 “是希望我借宫铭之力成长,独当一面,与之抗衡。” “若其有不轨,当诛之!” 微微叹了一口气,最后一叩首,抬起头,“女儿懂了。” 只是……算了…… 侯嫮祭拜完侯修的时候,天色尚早,却没有好好逛一逛这上京的念头,直接回了城东。 今年这个新年着实过的粗糙,团圆饭没有吃,也没有拜年。 只在城东寥寥草草吃了饭,也算是聚上一聚,自疫症以来,和剑奴她们倒是许久没有一起用膳了。 回到城东的时候,放佛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地方。 上京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高高挂着红灯笼,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孩童嬉戏打闹,父母欢笑。 城东却是一片冷清,只几间屋子前挂了灯笼,连春联也不曾贴着。 侯嫮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微微闭上了眼,是阳光太刺眼?印着雪色,入了她的眸,就有些恍惚。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侯嫮警觉地睁开眼,回身看去。 是两对人马,为首的都是侯嫮相识的人,一黑衣司马恪,一白衣钟招,像黑白棋子化身成人,落于她面前。 “太师。”二人开口躬身向侯嫮行礼。 侯嫮点点头,“司马小将军,钟小将军。”顿了顿,看着二人,“是值守?” 二人皆是点点头,动作如出一致。 侯嫮一愣,“二位小将军,倒是默契非凡!” 司马恪和钟招都是一愣,看了对方一眼,钟招看着侯嫮说道: “太师有所不知,自进营之时,我二人便是战友,同吃同住一同习练,有默契也是自然。” 侯嫮点点头,“倒是像亲兄弟一般了。” “继续巡逻,本太师就不打扰你们了。”侯嫮话落,二人皆是朝她行了一礼,继续往前走。 侯嫮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眯了眯眼,确实是两个英雄少年,若是没有宫铭,说不定这三军落于他们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侯嫮弯着的嘴角突然凝住,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是啊,宫铭出事以后,谁是利益既得者呢…… 朝中武官不少,能拿捏住三军兵权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司马震! 侯嫮眨了眨眼,藏下眼中惊骇。 可,司马震实在不像。 他与林鸿乃是至交好友,性情豪放,为人不羁,话说出口经常是不过脑子得罪了许多人,亏的有林鸿相扶,否则活命都是问题,如何做了一品兵马大将军的位置。 那是,借刀杀人? 是借了谁的刀想要杀宫铭,又是想要陷害谁?又是碍了谁的路? 侯嫮看着前方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想不通,就先放着。 抬步往前走着,眼睛看着地面,突然就停了下来,蹲下身,不顾衣袍下摆沾上泥渍,目光直直盯着那个脚印。 是那个脚印,出现在她背后过的那个脚印,她肯定! 脚印在地面上留下,有后来者又踩了上去,因此有些杂乱,被破坏了几分完整性。 但是侯嫮就那样死死地盯着它,眼睛几欲黏到地上。 所以,当初那个人,就在这两队人马里! 侯嫮抬头再往前看去时,视线里了无人烟,深呼吸一口气,侯嫮起身,视线还在那脚印之上。 眨了眨眼,转身快步向宫铭屋中走去。 推开门,侯嫮就走了进去, “那日站在我身后的人是谁!” 宫铭正坐在床上看书,闻言抬了头看着侯嫮,“太师就蒙了布巾进来?不穿大袍?”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退后一步,“本太师想请教王爷,那日在树下,站在本太师身后的人,是谁?” 宫铭轻笑一声,没有看侯嫮,手又翻过一页书,“是谁,很重要?” 侯嫮冷笑一声,目光冷冽,“王爷以为不重要?加害朝臣,不是重罪?” 宫铭摇摇头,“自然是重要的,只是……” “只是什么?”侯嫮问道。 宫铭放下手中的书,“只是本王告诉太师的那个人,不一定是太师所思所想的那个人,也不一定,是凶手。” “依本太师看,不是不能说,怕是王爷想包庇那个人!”侯嫮的声音更冷了,也带了几分焦急。 “如果不是凶手,何来包庇一说!”宫铭将手中的书放下,抬眼看着侯嫮。 “那是谁!” 第七十九章 教你们概括中心思想 “骁骥营,钟招。” 宫铭起身看着侯嫮,突然轻笑一声,“太师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本王这里危险,还是先回去的好。” 侯嫮抿了抿嘴,布巾下的面色有些苍白,“那王爷好好休息,本太师先走了。” 说着,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 宫铭看着侯嫮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其实有时候,不知道,会更好。 因为已知的信息,会扰乱你的判断,也会迷惑你,毕竟你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说的人有没有撒谎?做的人在想什么? 侯嫮出了门,眼神一凛,回头看着已经关上的门。 宫铭没有必要骗她,所以那日站在她身后的人,确实是钟招。 所以呢?为什么站在她身后?是有不轨之心,还是别的什么? 若不是想加害于她,为什么要站在身后却不发一言,甚至在宫铭来后离开? 所以是想杀她?他是什么身份,北漠奸细还是赵王余孽?钟仁山呢,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可是钟招不是爹爹特招进骁骥营的吗?是爹爹看走了眼,还是另有隐情? 侯嫮想直接跑到钟招面前质问,可是不行,不管他是不是,都不能打草惊蛇。 她必须冷静下来,自己分析,同时,提高警惕。 ………… 许是上天庇佑,或是医师大夫得了妙招,日子一天一天过,城东的病人一个一个好起来。 好像大年初一是一个坎,熬过去的,都越来越好了…… 这日侯嫮下了朝,就看见三三两两个百姓,携着手,扶着彼此,从城东走出来。 其实是在同一个太阳下的,但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阳光,好像更温暖些,外面的空气,也更沁人心脾。 侯嫮站在旁处,看着那些痊愈的百姓和医师大夫道别,不乏有激动者下跪叩拜,说是再生父母。 大多数人是良善的,侯嫮一直坚信着这点,偶尔愚昧,偶尔不论是非,偶尔犯了错,都是可以原谅的。 只要改正了就好了,伤痕虽然还在,可是她不介意。 一个一个人从城东里出来,又被家人亲属接回家,侯嫮就那样看着,直到张乙坤来到身边才移开视线。 “张大人今日得闲了?”侯嫮笑看着张乙坤。 张乙坤笑着点点头,将脸上布巾摘下,“城东病人慢慢少了,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得益于张大人与其他医师大夫的共同努力!”侯嫮毫不吝啬自己钦佩与赞扬。 张乙坤笑着摇摇头,“要说主力啊,还得是佩玖姑娘,年纪轻轻医术非凡,又肯下功夫,我杏林,后继有人啊!” 侯嫮笑弯了眼,“佩玖确实是极好的!” “太师也是英雄少年啊!”张乙坤顿了顿,“若无太师将病患移至城东,又大行调令与封城,这上京,这天越,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侯嫮微笑地摇摇头,“张大人过誉了,这举措,没有本太师,也会有别人的。” “天越有识之士不在少数,总有人会这样做,本太师,不过是做了他们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 张乙坤轻笑一声摸了摸胡子,没有反驳却也不认可。 他自然是看出来了,侯嫮所言皆为内心真实所想,并无刻意谦虚之意,就是如此,才更为难得。 少年英豪,得志于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小更是生活优渥,可却能体会到百姓的苦百姓的累,能将心比心,是真正的为万民着想! 才华横溢,却不骄傲自大,能听见他人的声音,举措更是该断则断,当行立行! 从前,不曾真正了解侯嫮,只把她当做昌平侯的幼女,标签打上去了,就再难撕下来。 可真正接触以后,才知道,她啊,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应该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天越有其,是幸! 侯嫮看着那些离开城东的百姓,眨了眨眼,突然开口问道:“张大人,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候府附近,发现的那对夫妻吗?” “就是,后来她丈夫死了……她……怎么样了?” 张乙坤脸上笑容一僵,摸着胡子的动作也是停住,叹了口气摇摇头,“在那不久后,就死了……” 侯嫮睫羽轻颤,微微低下了头,“死了……” “疫症?” “殉情!” 侯嫮一愣,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张乙坤。 “那妇人的病症本不严重,好好配合治疗,今天出城东的人,说不定就有她了……”张乙坤摇摇头。 “可惜啊,自那日过后,是汤药也不喝,问诊也不看,白白废了那些医师的心力……” “我们做大夫的,最是憎恨病人如此,不自救,何来他人渡?” 侯嫮眨了眨眼,“她不是说,还要去看看外孙的么……” “就这样,没了?” 张乙坤点点头,“是啊,就这样去了,什么也没留下。” 侯嫮感觉喉咙像是塞进了一团棉花,想要说话,却万分艰难。 “她没错……” “张大人是医者,将生命看的最重;本太师是朝臣,将天越放在首位。” “或许在那位妇人心中,最重要的是丈夫……” “或许。”张乙坤又摸了摸胡子。 侯嫮低下头,微微垂眸,她不懂为何殉情,却深切地看到了那日男子火葬之时,妇人的表现。 该想到的…… 心情突然有些低落,便是看着那些兴高采烈,脸上洋溢着笑容的百姓,侯嫮也觉得心里多了几分伤感。 站得有些久,再动腿的时候就有些麻,侯嫮走了几步感觉好一些后,脸上蒙上布巾,才陪着张乙坤进了城东。 “对了,摄政王的病情,如何了?”侯嫮突然想到宫铭,开口问道。 “王爷正在慢慢好转,相信不日便可痊愈。”张乙坤说。 侯嫮点点头,“这段时间,倒是偶尔有人问起王爷,不过他本就行影无踪,也不算太难搪塞。” 又往前走了几步,抿了抿嘴,“疫症结束之后,张大人若是有时间,就代本太师去王府走上一趟。” 张乙坤有些不解,“太师有何事要臣代劳?” 目光看向远方,面上平静无波,“怀胎十月不易,给王妃瞧瞧身子。” 第八十章 博一个好名声? 张乙坤也是一愣,随即笑笑,“那王妃还是好福气,怀了王嗣,还有太师牵挂。” 侯嫮低下头笑笑,没有说话。 二人在路叉口分开,而后回了各自的屋子。 到底是她欠了他们二人的,能做的,就多做一些。 ………… 侯嫮站在屋外,看见宫铭从门口走出时,感觉有些恍若隔世。 大抵是因为他在屋内待的久了,出来时也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太师这般看着本王,是傻了?”宫铭看侯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开口调笑道。 “还是本王仪容不妥?” 侯嫮看着宫铭,勾了勾嘴角,“只是在想,王爷痊愈,本太师却不能送礼,好叫上京的人发现,平白多了猜测。” “有些自责罢了。” 宫铭轻笑一声,“本王可不在乎那些俗物,这些时日以来,太师做的够多了,该是本王感谢你才对!” “分内之事,何足道谢?” 侯嫮摇了摇头,“只是希望王爷日后多加小心,可别再着了小人的道了!” “多谢太师提点了,本王会注意的。”宫铭拱手向侯嫮道谢。 却被侯嫮轻轻侧身躲开,“如此,就恭送王爷了。” 宫铭轻笑一声,也不在意,撩起车帘上了王府的马车。 马车离开,渐渐消失不见。 侯嫮这才移开了视线,伸出手揉了揉旁边小姑娘的头,“又治好一个,佩玖真棒!” 佩玖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布巾外的眼弯成了月牙,“姐姐也很厉害!” “你啊你,”侯嫮放下手笑着说道:“嘴巴可是越来越甜了。” 佩玖有些羞涩地低头笑笑。 ………… 转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城东病人尽数痊愈回了家,上京也早已解封。 好像冬日里苦痛的那几个月都是梦境。 侯嫮下朝后也不用再去城东,直接就回了候府。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 候府后花园的大多数花都开了,争奇斗艳的,春雨过后,竹林也冒了许多春笋。 侯嫮还惦念着之前说给佩玖的话,使唤了侍女采了笋,做了清炒和凉拌两道菜。 晚膳时,三人说说笑笑好不愉快。 疫症结束,侯嫮心里的石头也被轻轻放下,今晚,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二日,侯嫮起的比往常都要早一些,却不觉得困倦。昨夜睡得好,今早也就更精神些。 随意用了早膳,坐上马车去了皇宫。 路上偶遇朝臣,互相点头行了礼,一同进了殿。 疫症结束,百姓皆喜,群臣,却要做好后续工作,论功行赏,有罪责罚,也要,调查清楚事件原委。 佩玖不愿为官,前几日侯嫮问过,问她要什么,也是摇摇头不说话。 “此次疫症,有功者,当赏!”姬辛坐在上首说道。 群臣应和,皆是同意。 兵部工部诸位一一行赏过后,姬辛才看着侯嫮开口问道:“太师想要什么?” 侯嫮嘴角轻扬,“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必赏赐。倒是臣的妹妹——” 侯嫮顿了顿,抬眼看向上方的,“佩玖不愿入宫为官,臣想,为她求一个恩典,请陛下赐一枚免死金牌!” 侯嫮最开始,是想为佩玖求一个封号的,日后若是嫁了人,也多少有些帮衬,可佩玖摇摇头,说自己不想要这些虚的,侯嫮思来想去,还不如为她要上一个承诺,保证此生,性命无忧! 姬辛一愣,随即点点头,“可!” “臣代臣妹,谢陛下隆恩。”侯嫮拱手行礼。 又讨论了些别的事情,关于疫症结束后,上京如何恢复生机,病愈的百姓做些什么活计来养活自己。 话说的差不多了,姬辛正准备宣布退朝,就看见钟仁山走出一步,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侯嫮。 “陛下,臣有事启奏。” 姬辛只觉头疼,别以为他刚刚没有看到钟仁山看侯嫮的那一眼,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讲。”不耐烦的摆摆手,钟仁山啊钟仁山,你可千万别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疫症结束,无人不喜,只是它来的蹊跷,需好好调查,而民间——”钟仁山抿了抿唇,侧头看了一眼侯嫮,“有谣言,说此次疫症,乃是当朝太师自导自演。” 姬辛皱眉,重重一甩手,“一派胡言!” “陛下,这绝非空穴来风!” “疫症伊始,是太师带人将百姓移至城东,过程也皆由太师把控坐镇,”轻笑一声,“甚至于,这病人能被治好,也全然依靠了太师的妹妹!” 侯嫮嘴角微微向上扬着,却低着头不发一言,在外人看来,就是心虚的模样。 钟仁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疫症期间,本王也一直在城东,莫非钟尚书的意思是,本王和太师,是一丘之貉?”宫铭眉头微挑,看着钟仁山。 钟仁山倒是好不胆怯,“王爷和太师,一文一武群臣之首,若是想要联手起来做些什么事情,确实更容易!” “好处呢?”宫铭微微昂首,斜睨着钟仁山。 “得了百姓中的好名声,得了陛下的青眼,还不算好处?” 宫铭闻言突然大笑出声,“钟尚书这话,可真是好笑极了!” “太师身为天子之师,即是不做,也受尊敬,至于百姓……”宫铭又是轻笑几声,“看来钟尚书的消息,有些时候灵通,有些时候,却是滞后的很啊!” 钟仁山眉头皱起,有些不满。 一旁的工部尚书宋悦谦再也忍不住,随即站出一步,开口说道:“送百姓入城东之日,太师布巾蒙面大袍遮身,百姓并不知是何人!” “封城第二日,太师回府遭受百姓辱骂,连车夫也难逃幸免!” “在疫症最严重期间,百姓更是对太师多有怨言!” “就是如今疫症结束,不也有妖言惑众,说这一切皆是阴谋?” “钟尚书说太师此举可在百姓中博一个好名声,本尚书也想问问,是博了什么好名声?” 钟仁山一愣,嘴巴嗫嚅一番却没说一个字。 “钟尚书,做人,要讲良心的!”宋悦谦重重一甩袖子,十分生气地站回了自己位置上。 第八十一章 及笄礼上 坐在上首的姬辛眉眼弯弯,嘴角也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瞧瞧,瞎话说多了,这下遭报应了! 只是还是清了清嗓子,“好了,今日就这样,退朝!” 皇帝说了退朝,群臣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多说上些什么,三三两两道了别,就各回各家了。 穿过人群,侯嫮看到了同样一身紫色朝服的宫铭,微笑着点点头,换来他同样礼貌的示意。 调整调整心态,侯嫮又理了理袖袍,向紫宸殿走去。 到了紫宸殿,姬辛就看了过来, “今日朝堂之上,钟仁山着实是过分了,太师可别气坏了身子。” 侯嫮笑着摇摇头,走到了姬辛身侧,“陛下就记得钟尚书批判臣,可曾听见那两个字?” “什么两个字?”姬辛有些疑惑地问道。 “谣言!”侯嫮看着姬辛,嘴角弯起,“钟尚书说的,是谣言,他知道。” 姬辛一愣,仔细回想刚刚钟仁山所说,确实是,他说的是,而民间有谣言。 侯嫮又接着说道:“而且用的,是空穴来风!” “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姬辛抬头看着侯嫮,眨巴眨巴大眼睛,“所以钟尚书他……” “是在隐晦地提醒臣,此谣言的幕后者,或许和疫症有关!”侯嫮笑了笑,走在一旁的凳子上,“群臣皆知钟尚书与臣不对付,想来背后的人也是这般想的。不能直言,只好出此下策。” 姬辛嘟了嘟嘴巴,“他倒是心大,万一太师没意会到怎么办!” 侯嫮笑看着姬辛,“钟尚书与臣父同科进士,又是瑜亮关系,他了解臣父,也多少明白臣!” 姬辛看着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眼睛瞪大,“钟仁山是认为,朝中有人不可信!” 侯嫮脸上笑意消失,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臣,也是这样想的。” “朝中,必有北漠奸细,亦或是赵王余孽!” 姬辛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看着坐着的侯嫮,“太师……” “陛下,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侯嫮起身走到姬辛身侧,按着其肩膀让他坐下,“要多看多想,少说。” “臣在陛下身侧,不会有事的!” 姬辛深呼吸上一口气,抬眼看着侯嫮点点头,“朕明白。” 侯嫮看着姬辛,突然绽开笑颜,“现在倒也不必紧张,疫症刚结束,他们没那么快出后招。” “虽说是敌在暗我在明,可见招拆招不就好了?更何况,出手多了,难免就暴露了!” 姬辛看着侯嫮,点了点头,“有太师在,朕不怕!” 侯嫮笑着摇摇头,却也没有说些什么,而是拿起桌上姬辛的课业开始看。 不知看到了什么,侯嫮又轻轻放下课业,“司马小将军近日可有入宫?” 姬辛点点头,“疫症稍好后,他就进宫了。” 侯嫮了然,又拿起课业开始看,姬辛看了一眼侯嫮,也继续埋在自己的奏折山里面。 课业看完,又陪着姬辛一同看起了奏折,中途让姬辛去了箭亭习练,自己留在紫宸殿批改奏折,都结束以后,又是晚霞纷飞。 侯嫮踏着余晖归家。 佩玖的赏赐第二日就下来了,金光闪闪的免死金牌,被供奉在候府祖祠。 ………… 时间一转,就是五月。 侯嫮的十五岁生辰,也是,其及笄礼。 剑奴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只是侯嫮亲缘福薄,昌平侯本是独子,又只有她一女,其母早逝,又是江南人。 侯嫮入了京,坐了太师一位,比京中大多数贵女闺秀的父辈祖辈官职还要高,又不与她们来往,自然不会叫来添妆。 一个及笄礼,难免看起来有些冷清。 得亏府中还有一个佩玖,倒也不算孤单。 只是贵女来的少,群臣却是一个不落的都来了。 这在上京,乃至天越整个天下,也是头一遭。十五女儿的及笄礼,群臣纷至,就是姬辛,也在午时赶来。 只是外面皆由剑奴招呼,侯嫮此刻坐在梳妆台前,双手拿着一个锦囊,有些颤抖地打开。 锦囊中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昭琰。 侯嫮眨了眨眼,将泪水憋了回去。 这是爹爹给她取的字,七岁分开那年,交到了她的手里,告诉她,等到及笄之时方可打开。 这么多年,她无数次想打开看看,却都忍了下去,她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有没有爹爹的嘱咐,有没有他还未来得及说的话? 也是啊,连话也来不及说,怎么会写上长篇?看这昭琰二字,都有些许潦草。 昭琰……为什么取这个字? 昭为“先导日光”,意喻晨曦,琰即美玉。都是好生美好的字,好生祝福的寓意。 爹爹,也是爱我的?只是世事弄人,不得已分开。 思绪纷乱中,及笄礼开始。 佩玖先了走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扭头看着侯嫮走来,到了前院中央,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 姬辛高坐主位,下方是一众群臣。 侯嫮微微眨了眨眼,面朝西坐在席子上,五月的天还不算热,地上微凉,倒也不算难受。 佩玖拿着一把梳子坐在侯嫮身侧,凑近其耳边低语,“姐姐长大了!” 拿着梳子轻轻梳着侯嫮的头发,十来下后将梳子放在席子南边。 侯嫮父母双亡,并无双亲,索性姬辛乃是天越之主,为她行礼也算恩德。 剑奴先从椅子上起身,姬辛随后相陪,在东阶下盥洗手,拭干,二人互相行了揖礼后回了位置。 侯嫮转身面朝东坐,一位贵女捧着罗帕和发笄走来,剑奴起身走到侯嫮身前,布满皱纹的脸笑了笑,皱纹更深,慈爱却不少。 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她的小姐啊,从今天起,就是个大姑娘了! 跪坐在席子上,双手飞舞中,为侯嫮梳好了头发,斜斜地插上发笄。 是剑奴所赠,梨花木雕刻而成,是竹子模样,周身纹路是竹叶,看着就是栩栩如生。 剑奴又看了一眼,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佩玖看着侯嫮,伸出手,意思一般为侯嫮正笄。 整理完毕,侯嫮这才起身,对着周遭宾客拱手作揖。 宾客尽数起身回礼。 第八十二章 及笄礼下 回了房中,换上一套朴素衣裙, 接下来是一拜,只是侯嫮并无双亲,因此只是简单对着姬辛行了一个礼。 与方才相同,剑奴洗过手后,站在侯嫮身侧,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佩玖则是帮侯嫮将头上刚刚那只梨花木簪拿下,剑奴从贵女手中拿过发钗,帮侯嫮带上。 发钗,是侯嫮母亲的陪嫁:一只纯金打造的蝴蝶钗,行路间,蝶翅晃动,好像活过来一般。 佩玖又作势帮侯嫮正了正发钗。 二人回到房中,侯嫮换上了一身比方才要华贵一些的深衣。 来到前院,与宾客见面过后,就对着剑奴行正规拜礼。 这一礼,她心甘情愿,没有剑奴,就没有如今的她。 再洗手,再复位,贵女奉上钗冠,剑奴接过,走到侯嫮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佩玖伸手为侯嫮将发钗取下。剑奴跪下,为侯嫮加钗冠。 这次是御赐之物,拇指大的东海珍珠做主体,更是罕见的粉色,翡翠玛瑙镶嵌其中,端的是雍容华贵。 侯嫮回了房中,再出来时,身上穿着的,是正红色的大袖礼服。 姬辛从未见过侯嫮穿红色,多数是一件紫色朝服,不合身,颜色也老气。 红衣下的侯嫮,面色娇艳,让姬辛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太师,今年不过十五,是一个女儿最好的时候。 而后便是置醴,醮子,只能听见剑奴的声音,“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侯嫮行了拜礼,接过醴酒,剑奴作势回拜。 侯嫮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着酒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贵女奉上饭,侯嫮接过,张开嘴小口地吃上一点。完毕之后侯嫮又拜,剑奴答拜。 结束后侯嫮起身离席,站到西阶东面,面朝南。 接下来是字笄者,只见剑奴起身下来面向东。姬辛起身下来面向西。 剑奴看着侯嫮,轻笑着念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昭琰!” 侯嫮眨了眨眼,微微垂眸答:“昭琰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侯嫮向剑奴行了揖礼,剑奴回礼,又回了自己的位置。 并无双亲,因此省了聆训一程。 莲步轻移,侯嫮对着今日来到候府的宾客,一个一个点头示意。 有一身紫衣,执扇而立,眉眼带笑的宫铭,有面色慈祥摸着胡子看着她的林鸿和张乙坤。 有站在一处说笑的司马恪和刘思,一黑一蓝,倒是毫不违和。也有一身白衣而立的钟招,看着似要羽化飞升而去。 有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给她脸色看的钟仁山,有面上洋溢着笑容的司马震,也有不甚相熟的群臣,和未曾谋面的贵女闺秀。 侯嫮眨了眨眼,一个及笄礼,这些人,看到的,何尝不是众生百态? 突然有些感概,她来上京竟也有一年多了…… 视线轻移,就看到了,脸上笑容一直未消失的姬辛。 她的陛下啊,天越的君主,屈尊降贵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是她之幸! 及笄礼,到此,算是结束! 侯嫮眨了眨,刚想说些话,就见一小厮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宫铭耳边说了些什么。 “太师,本王还有些事,就不留下用膳了,劳请勿怪。”宫铭对着侯嫮说道。 侯嫮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无妨,王爷先去。” 宫铭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侯嫮看着宫铭离开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宫铭能有什么事情? 也不再多想,接着与其余人交谈。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侯嫮才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嘴巴也不自觉撅了起来,“阿姥可没告诉过我,及笄礼竟是这样麻烦的事情。” 剑奴轻笑一声,“因着麻烦就不办了?左右说与不说都是要经历的,老奴要是提前说了,小姐也不见得能听进去。” 侯嫮摇摇头,双手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小腿。 佩玖走到侯嫮身侧蹲了下去,“我给姐姐捏捏腿。”说着就上手轻轻握住了侯嫮的小腿。 “诶。”侯嫮作势要制止佩玖的行为,“不用了,过会儿就好了。” “没关系的。”佩玖仰起脸笑看着侯嫮,“不推拿一番,若是血气瘀阻,明天可难受了!” 侯嫮闻言点点头,摸了摸佩玖的脑袋,“那就谢谢佩玖了。” 剑奴看二人坐在前厅,笑着摇了摇头,就出了堂门去吩咐侍女小厮将府中清理干净。 佩玖拿捏了一会儿侯嫮的腿,侯嫮感觉自己的双腿热热涨涨的,比方才舒服了不少,这才说:“差不多就好了,可别累着你。” 佩玖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累的,不过费些手上力气。”又是推拿一番,这才起身。 看着侯嫮穿着的大袖宽袍,嘴角弯了弯,“姐姐要去换身衣服吗?” 侯嫮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哑然失笑,“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这衣服啊,可是累赘。” 说着站起身,回了房间去换衣服。 佩玖笑看着侯嫮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揉了揉笑了一天有些僵硬的脸庞,也回了自己房间换上一身粉色襦裙。 二人换好衣服时,正好赶上了晚膳的点。 为了这个及笄礼啊,大家可都是一整日也没有吃上一口饱饭。 剑奴早吩咐了厨房将晚膳做好,就是料定了,这两个,绝对是饿极了! 饭菜端上来,餐桌上就没了声音,虽说是饿极了,可该有的餐桌礼仪却是半点不落。 用完晚膳后,各自就回了各自的房间,今日劳累一天,明儿个还得照常上朝,可不是得早点休息? 侯嫮简单沐浴以后,穿着中衣照例坐在椅子上,写上一些今日见闻及看法。 待到墨迹干透,卷起拿绳子绑住放到一旁的大花瓶里。 今日所有事情算是做完,总算是可以安心入眠了。 第八十三章 是亥时出生 参礼人员: 笄者; 主人——一般为笄者的双亲; 正宾——有德才的女性长辈; 有司1人——为笄者托盘的人; 赞者1人——协助正宾行礼,一般为笄者的好友、姊妹; 观礼者若干。 器物陈设:场地、服制、礼器、音乐等。 【笄礼仪程】 1、迎宾:主人立于东面台阶位等候宾客;有司托盘站在西面台阶下;客人立于场地外等候;笄者(沐浴后),换好采衣采履,安坐在东房(更衣间)内等候;音乐演奏开始。 2、就位:有严格的顺序。正宾来到,父母亲上前迎接,相互行正规揖礼后入场,主宾落坐于主宾位;客人就座于观礼位;宾客都落坐后主人才就坐于主人位。 3、开礼:主人(父亲)起身,简单致辞,可以说:今天,小女某某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下面,小女某某成人笄礼正式开始!稍顿片刻,说,请某某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4、笄者就位:赞者先走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笄者走出来,至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然后面向西正坐(就是跪坐)在笄者席上。赞者为其梳头,然后把梳子放到席子南边。 5、宾盥:就是正宾洗手做准备。正宾先起身,主人随后起身相陪。正宾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相互揖让后主宾与主人各自归位就坐。 6、初加:笄者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走到笄者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膝盖着席)为笄者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赞者为笄者象征性地正笄。笄者起身,宾向笄者作揖祝贺。笄者回到东房,赞者从有司手中取过衣服,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幅尽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7、一拜:笄者着襦裙出房后,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父母亲,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一次拜。这次是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8、二加:笄者面向东正坐;正宾再洗手,再复位;有司奉上发钗,正宾接过,走到笄者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着为笄者去发笄。正宾跪下,为笄者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赞者帮笄者象征性地正发钗。宾向笄者作揖。笄者回到东房,赞者取衣协助,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9、二拜:笄者着深衣出来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正宾,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二次拜。这次是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10、三加:笄者面向东正坐;正宾再洗手,再复位;有司奉上钗冠,正宾接过,走到笄者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赞者为笄者去发钗。正宾跪下,为笄者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赞者帮笄者正冠。宾向笄者作揖。笄者回到东房,赞者取衣协助,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幞头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11、三拜:笄者着大袖礼服、钗冠出房后,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天地,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三次拜。这次是表示无愧于心的决心。 12、置醴: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正宾揖礼请笄者入席。笄者于是站到席的西侧,面向南。 13、醮子:正宾向着西边,赞者奉上酒,笄者转向北,正宾接过醴酒,走到笄者席前,面向笄者,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笄者行拜礼,接过醴酒。正宾回拜。笄者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有司奉上饭,笄者接过,象征性地吃一点。笄者拜,正宾答拜。笄者起身离席,站到西阶东面,面朝南。 14、字笄者:就是给笄者取“字”。正宾起身下来面向东。主人起身下来面向西。宾为笄者取字,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xx甫。”笄者答:“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笄者向宾行揖礼,正宾回礼。正宾复位。 15、聆训:笄者跪在父母面前,由父母对其进行教诲。具体内容父母酌定。笄者静心聆听,在父母说完后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对父母行拜礼。 16、笄者揖谢:就是笄者分别向在场的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笄者立于场地中央,先后行揖礼于:正宾、客人、乐者、有司、赞者、旁观群众、父母。受礼者微微点头示意即可。 17、礼成:笄者与父母并列,全体起立。父亲面向全体参礼者宣布:小女某某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盛情参与!并与笄者向全场再行揖礼表示感谢……赞者有司朋友等人可先留下整理打扫笄礼场地。 至此,笄礼结束。 小结:及笄语出《礼记·内则》“女子……十有五年而笄”。“笄”,谓结发而用笄贯之,郑玄注:“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笄,发簪。后因称女子年满十五为及笄。表示已到出嫁的年岁。 第八十四章 殿试 侯嫮站在太和殿外,来得有些早了,还未上朝。 三三两两的大臣从宫门走来,看到侯嫮就道了一声贺。 “太师昨日及笄礼可是隆重,连陛下都去了。”林鸿走到侯嫮面前说道。 “是陛下垂爱。”侯嫮笑着点点头。 林鸿笑看着侯嫮,突然好似想起来一般说道:“说来也是巧了,太师和摄政王的孩子可是同一天生辰。” 侯嫮一愣,眼睛看着林鸿,“昨日?” “就是昨日!听说王妃是昨日下午发动的,不过亥时就生出了王子。” 侯嫮睫羽轻颤,嘴角微微上扬,“怪不得昨日摄政王急匆匆地走了,原是因为这个。” “是啊。”林鸿摇摇头笑了一声,“去年才取了王妃,今年就有了嫡子,摄政王可是好福气啊!” “是好福气。”侯嫮轻笑一声应和道。 侯嫮话才落,那边就宣了大臣进殿。 二人对视点了点头,往太和殿走去。 下了朝,侯嫮才心事重重地往紫宸殿走去。 “太师这是怎么了?昨日才过了及笄,今日心情就这般差?”姬辛见侯嫮一直神思不属,就连看他的课业也有几分走神,忍不住出声问道。 侯嫮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着姬辛,眨了眨眼,放下手中课业,“昨日,摄政王生了嫡子。” “昨日不是太师的——”姬辛看着侯嫮,反应过来以后剩下的话才一个字一个字吐了出来,“生,辰,吗。” 话落,姬辛突然觉得有些牙疼,好半天,才干巴巴地问出一句,“是何时生的?” “昨日亥时。”侯嫮微微垂了眼帘,轻声说道。 姬辛看着侯嫮明显心情不太好的模样,试探着说:“难怪昨日摄政王走的那般匆忙。” 侯嫮轻笑一声,“说来也是巧,这孩子不仅与臣同一天诞辰,就是时辰也撞着了。” 姬辛讪讪笑了一声,“那还真是巧呢!” 侯嫮点点头,轻笑一声,继续看起了奏折。 姬辛磨了磨后槽牙,突然觉得有些不妙,看了眼侯嫮,又看了眼桌上的奏折,最后又看向了侯嫮。 算了,也就是挨顿骂,最多不过是今日自己批改奏折罢了。 “摄政王生了嫡子,太师不开心吗?” 侯嫮眼睛看着姬辛的课业,拿着课业的右手不自觉紧了紧,又轻轻松开,课业刚刚被捏住的地方起了皱褶,侯嫮将右手移开,看着那些皱褶,突然轻笑一声。 “陛下你看。”将课业拿到姬辛面前。 “有时候,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做出一些事,就像这些皱褶,形成了,就没办法忽视,后悔也没用。” 姬辛看着侯嫮,欲言又止。 侯嫮又摇摇头轻笑一声,拿着课业起身走到桌子旁边,将课业放在桌上,捋平褶皱,又往上面放了几本书。 “这样子,过一段时间,皱褶看起来就没那么明显了,甚至可以,消失不见……” “时间会抚平一切,当初所有的作为到后面都会有解释,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决策,还是解释……” 姬辛觉得侯嫮话里有话,却一时想不清楚侯嫮到底要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点点头,换来侯嫮的轻笑声。 “陛下无非是觉得臣心情不好,想要安慰一番,臣要先谢过陛下的厚爱。”侯嫮莲步轻移走至姬辛身侧,看着桌上的奏折,“人非草木,有七情六欲,一点小事,无足挂齿。” 姬辛仰头看着侯嫮,确认她没有说谎,这才点点头,继续批改奏折。 侯嫮看着姬辛的脑袋,眨了眨眼,嘴角习惯性扬起,这才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君臣二人凑的有些近,不过一个刚及笄,一个尚是稚童,倒也不必男女大防。 到了每日习练的时辰,姬辛出门习练,侯嫮依旧呆在紫宸殿批改剩余的奏折。 批改完毕,却没有离开,而是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小太监。 “陛下近日饮食起居如何?” 小太监点了点头,这才回话,“陛下近日用膳是多了点,晚上睡得比前几日晚些。” 侯嫮闻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起身将奏折摆的更整齐一些,就离开了。 ………… 这几日侯嫮是忙得很,冬日疫症封了上京,春二月的会试与之后的殿试便是推迟了。 三月疫症结束,侯嫮才松了一口气,上京之中百姓人心未平也不便人员流动过多。 五月便是及笄礼,还未从摄政王生了嫡子的消息中回过神,这晚来的会试就接踵而至。 其实本没侯嫮什么事,这科举向来都是交由礼部和国子监的人去办。只是毕竟是天子之师,民间多有谣言,众人也对她对了几分好奇,这几日登门拜访的考生数不胜数。 好在侯嫮白日上朝,晚上又不方便,自己还是个女儿身,倒也能搪塞过去。 只是搪塞着搪塞着,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这日,在保和殿内,姬辛坐于上首,侯嫮坐于左侧下首,右侧坐着礼部尚书肖志恩,再往下站着的是国子监祭酒以及两个司业还有其余官员共八人。 殿外乌泱泱站了约莫百来人,都是考过了会试的贡士。 姬辛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倒不是害怕见人,他都见了多少朝臣了,可不会害怕这些。 只是,这殿试的卷子,可是他亲自出的。 本是想交由侯嫮,谁料的到侯嫮以一句臣事繁挡了回去。这下好了,他只得自己出卷,侯嫮看也不看一眼,更是美名其曰,陛下亲自出卷,亲自判别,这一期的进士,便皆为陛下门生,更有益于日后拉拢朝臣,增加归属感。 姬辛一听很是开心,自己出了卷再来坐上一会儿,看些卷子,就能有这般效果?何乐而不为! 可是临了坐在这保和殿的龙椅上,姬辛才发现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错误。 给贡士出卷?他虽是皇帝,可断断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考试还未开始,他在这儿坐着就已经屁股发麻了! 更别提等会儿的判卷! 这苦差事,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在太师的忽悠下应承下来的? 撅着嘴看了一眼下方嘴角带笑的侯嫮,姬辛内心嘀咕:可不是嘴角带笑,坐着看热闹,什么也不管,搁朕朕也开心! 第八十五章 这是他的神女! 姬辛还在想些杂七杂八的,那边就已经准备开始了,太监宣了时辰已到,乌泱泱一片人涌了进来,姬辛看着就分外头疼。 众人排开,一个人站在一张矮桌身后,恭恭敬敬地对着姬辛朝拜。 这是姬辛在位的第一次殿试,对于姬辛而言,是培养忠心下属的好时候,对下方的学子而言,天子第一次殿试监考,在皇帝心中也是份量不浅。 “诸位平身。”姬辛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了点声音说话,看着下方的人,“此次殿试,各位全力作答即可。” 殿试只考策问,而姬辛,则出了两道题。 一题为天越与北漠交战,需派遣将军出征,朝中有几位人选,一便是征战丰富的赵将军,与北漠对战已有二十余载,长年驻守边关,经验丰富,可惜年已垂暮;二是少年意气的孙将军,年且二十有一,出身军事世家,世代戎马,可惜并无作战经验;三是足智多谋的刘将军,与漠北多次交锋皆是全胜,可惜体弱且武艺差强人意。 第二题则是带了姬辛的私心,上面写着关于此次疫症,有何看法? 寥寥数字,其中却是大有文章,谈病情也好说官员也罢,就是批判当朝天子无为,也是可以的。 试卷下发,各贡士皆席地而坐,研墨提笔作答。 侯嫮看了下方一眼,轻笑一声,抬头看着上首的姬辛,“陛下,此次参与殿试者共计一百三十一人,等他们作答完毕以后,国子监以及肖尚书会从中挑出十份,交于陛下点出三甲。” 姬辛点点头,脸上是镇静,心里却是劫后余生,吓死他了,他还以为他要看一百多份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侯嫮看了一眼旁侧的计时沙漏,又看了眼坐太久明显有些无聊的姬辛。 下方是认真作答的贡士,还有巡逻监考的国子监官员。 突然轻笑一声,低声说道:“陛下要不要下去看看?” 姬辛瞪大了眼睛,“可以吗?” 侯嫮点点头,“自然。” 实不相瞒,她是起了坏心思的,殿试本就考验学子的心智,考官是国子监官员倒是无妨,左右结束后也是要在国子监呆上一段时间的,但是天子于首座看着他们可不一样。 平民百姓,穷尽一生,也是见不了一面的。 现如今姬辛还要走下去站在他们身侧观看,侯嫮嘴角轻扬,说不定,会闹出什么玩笑来呢! 姬辛得了侯嫮的肯定后就站起身来,吓了坐在右侧的肖志恩一跳,见姬辛和侯嫮都起身往下方走去,自己也是赶忙起身。 只是苦了下方的贡士们。 一个坐在前排的贡士正在认真作答,突然试卷上蒙上阴影,本不欲理会,只是思路恰好受阻,便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可不得了,面前是黄袍加身的姬辛,那贡士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冒金光,急忙低下头,握着笔的手也是不住颤抖。 姬辛见状撇了撇嘴,暗道一声无趣,就接着往下走去。 刚刚的情况接二连三发生,侯嫮站在一侧也是摇了摇头,这般表现可不好,竟是连镇静也做不到? 直到姬辛站在一蓝衣男子面前,那人始终低着头作答,即便卷子上面蒙了阴影也没有抬头,姬辛眉头一挑,在那人身侧走了一圈,他始终不动如山。 有点意思,姬辛这样想着就去了别的地方。 侯嫮眼睛轻眨,放轻脚步走到那蓝衣男子身侧,卷子上面又蒙上了阴影。 他还在写第一道题,侯嫮看的并不分明,也不知作答如何,视线就匆匆扫过了名字,张季谦。 侯嫮在心里默念一遍,记了下来。又放轻脚步离开,好像没有来过一样。 这边的姬辛倒是发现一个好玩的人,极为张扬地穿了一身红衣,人群中一眼便能看见,走到他的身侧,姬辛并没有刻意放轻步子,就是要让他听见。 可他倒好,半天也不见抬头,就在姬辛以为他和方才那蓝衣男子一般,正欲离开时,他恰好抬起了头。 这一眼,即便姬辛还是稚龄又同为男子,也忍不住称赞一声,好相貌! 唇是极艳丽的红,狭长的丹凤眼往上挑,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端的是妖孽非凡,容色无双。 嘴角微微上扬,带出几分笑意,他朝姬辛点了点头,而后颔首继续作答。 姬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后好笑地点点头,长的好看有什么用?朕倒是要看,你等会儿成绩如何! 试卷上首写着三个字——廉士灵。姬辛记了下来,这才离开。 走动着的侯嫮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只是隔着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未上前。 殿试时长不短,姬辛走上一圈以后,大多数人第一道题还在作答,抿了抿嘴,姬辛又坐回了上首。 侯嫮倒是没有坐着,而是脚步缓慢,一个接着一个看过去,遇到有几分兴趣的就记住名字,一圈下来,也是记住了七八个人。 看了一眼坐在上首满脸生无可恋的姬辛,无奈摇头,确实是无聊了些,只是陛下,可否别表现的这般明显? 侯嫮缓了缓,又接着看了过去。 走第二遍的时候,有些人第一题已经作答完毕,侯嫮得了兴趣,七八个人里就挑上两三个看了看。 有提议经验丰富的赵将军的,认为迟暮并不是不能出征的理由,且经验丰富,是好人选。 有认为应该派遣孙将军的,认为其虽年幼,但出身世家,耳闻目染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更有天越摄政王宫铭的先例在前,年幼未必代表能力弱。 也有觉得刘将军是为最佳,将军体弱又如何?武艺差强人意又如何?排兵布阵即可,带兵打仗可让手下副将出战! 这些贡士笔下,皆是有理,都能各圆其说,只是……却不是侯嫮心目中想要的答案。 姬辛这道题,出的,倒是有些意思,也不知道有没有谁能意会到这一点,侯嫮想到这里,微微垂眸,唇边泛起笑意。 廉士灵刚刚写完一道题,右手有些酸涩,脖子一直低着也是难受得紧,于是就抬头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垂眼轻笑的侯嫮。 第八十六章 廉士灵自荐 方才看见姬辛,廉士灵也只是轻笑一声,内心并无感觉。皇帝监考,心血来潮想要下来瞧上一眼也不是并无可能。 可此刻注视着侯嫮,廉士灵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金碧辉煌的保和殿,庄严肃穆,百余人于此作答同一份试卷,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天。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看见了什么?身躯裹在紫色朝服下,眉眼带笑,气韵悠长,淡然的与这里格格不入,周身平静安详的,一个女子…… 廉士灵咽了口口水,急忙低下头,怕侯嫮看到自己的丑态。 他从年幼起就一直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一位神女,他在梦里命途坎坷,每每坚持不下去了,就是神女陪着他,安慰他,带他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梦里看不清神女的模样,他便是想在现实里寄情于人也是无法,可是今天,看见侯嫮,这是他的神女吗? 应该是的,她们多像,都是眉眼带笑,都是周身气质淡然,一模一样的感觉! 廉士灵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情,他正在进行殿试,而他的神女在一旁看着他,他不能让她失望! 这样想着,廉士灵激动的心总算是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有手心的汗水昭示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纪录着他的欣喜。 侯嫮摇摇头,接着看了过去,一路……走到了廉士灵身侧。 即便她的步子放的很轻,可廉士灵自低头就一直用余光注视着侯嫮,自然一下子就发现了。 心高高提起,廉士灵不住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 侯嫮看着廉士灵的卷子,他正在写第二题,方才姬辛在他这里停留稍久,侯嫮也想看看他作答如何。 微微低下了头,几缕鬓发飘落在廉士灵的头顶上。 他只觉自己从头顶开始发麻一路蔓延到脚底,整个人都酥了。 侯嫮并未察觉身侧人的不对,而是认真地看着卷子,这个答案…… 侯嫮直起身子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笑声在廉士灵耳边响起,他整个人更是紧绷,连笑声也是一样,轻柔柔的,这就是她的神女! 等到侯嫮离开以后,廉士灵才松懈几分,背后已经布满冷汗。 没有人知道他刚刚是用了多大力气才能保持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心底的小人激动的几欲冲出笼牢。 将笔放下,用袖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廉士灵闭上眼默念几声:现在在殿试,现在在殿试,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侯嫮走开几步,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回头看了一眼廉士灵,他正在认真作答,和其余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侯嫮摇摇头,是最近太累了?总是疑神疑鬼的。 又从作答的学子身旁一个一个走过去,多数人第一题将将要写完,也有一些第一题早已作答完毕,正对着第二题冥思苦想的。 第二题,确实是出的有些大了,几个字便要问对此次疫症的看法,不知从何处下手是对的。 更何况,这是殿试,最后还要交给姬辛定夺,给天越之主看的,你敢妄言吗?保不齐,脑袋就掉了。 侯嫮又走上了几圈,见大多数都基本作答完毕了,又看了眼上方的沙漏,这才坐回了位置上。 姬辛无聊得很,左右下面也没有人看他,干脆右手撑着脑袋放在龙椅把手上,微微闭着眼休息。 侯嫮在位置上做了一会儿,见一侧沙漏即将漏完,才凑近了姬辛的方向,“陛下,时间快到了。” 姬辛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看着侯嫮点了点头,这才放下撑着头的右手,又揉了揉眼睛,端正做好。 小太监见沙漏最后一粒沙落下,敲响了钟。 “答卷完毕!” 众人纷纷放下笔,挺直身子做好,头也低着。 国子监众人将试卷收齐以后就走到了姬辛身前,“陛下,众贡士皆已作答完毕。” 姬辛点点头,“那就劳烦众位了。” 国子监祭酒汤泽湘点点头,拿着一摞卷子带着众官员去了一旁的桌边,桌子共有八张,卷子也分成了八份,依次排开,八人都必须对每份卷子做出评价,而后互相交换,确保每人都对每份卷子加有评价,各加入 “○”、“△”、“”、“1”、“x” 这五种记号,以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卷进呈给姬辛。 批卷的时间也是漫长,不亚于方才众贡士作答的时间。 姬辛觉得无聊,就看着下方的众人,一个一个数过去,还真是一百三十一人。又挑着穿布衣的数,穿锦缎的数,是穿了黑色还是白色?来来回回数了个边。 姬辛数的不亦乐乎,可苦了下方的贡生们。 卷子收起来以后,他们便站了起来,不能坐不说,这当朝天子的目光老是在他们身上晃悠是做甚? 更有几个刚刚被姬辛吓到的,更是面色发白,冷汗不住地流。 侯嫮坐在姬辛下首,偶尔抬头便看见下方众人氛围有些奇怪,正不解着,就看见姬辛嘴里念念有词,放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做着小动作。 眨了眨眼,侯嫮突然明白过来,随即轻笑一声,开口说道:“还有些时辰,众位先坐下。” 下方皆是松了一口气,有几个人抬起袖子擦了擦额汗,也有几个人接着这个机会轻轻挪了挪脚,有些发麻,怕没了力气坐下出洋相。 廉士灵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侯嫮,又连忙低头,像极了春心萌动的小姑娘,渴望情郎又怕被发现。 侯嫮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转瞬即逝,看了一眼下方,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于是摇摇头看向了一边轮流批改卷子的国子监人员。 很是忙碌的样子,时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的考生的心是一颤一颤的。 侯嫮看了眼姬辛,视线又移到了下方众人身上。 方才作答,她倒是对两个人印象最为深刻,一个是身穿蓝衣的张季谦,可惜他从未抬头,殿中穿蓝衣的也不在少数,幸好座位不动,侯嫮看了过去,他还是低着着头,不发一言,叫她看不清其面容。 第八十七章 赐三甲 侯嫮微微皱了眉,却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目光径直看向那身红衣。 廉士灵,名字不错,那第一题,也答的很是有趣。 没有人知道廉士灵此刻有多紧张,他的神女在看他!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他要不要抬头笑一下? 笑了万一神女觉得他轻浮怎么办?可是不抬头神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扭头就把他忘了怎么办?苍天啊,来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办才能让他的神女注意到他! 廉士灵还在纠结,侯嫮的目光就已经移开,看向别的人。 廉士灵的内心是崩溃!让你不抬头,现在好了,神女看别人了!她看别人了!扭头就把你忘了! 廉士灵啊廉士灵,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啊!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心声,更甚者,他低着头,周身平静,仿佛内心崩溃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侯嫮的目光看着下方的人,突然一滞,在一个穿着黑衣粗布的人身上停住。 刚刚所有人都低着头认真作答,侯嫮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窥探他人面容,可是结束以后,多数人半低着头,侯嫮还是能看清上半部分脸的。 这个人……侯嫮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和谁像。 眼睛微眯,侯嫮又多看了几眼,确定那人不会抬头,自己也没有想起来的迹象,就转头继续看别人了。 又过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卷子才尽数批改完毕。 国子监祭酒汤泽湘从中挑出十份卷子,走到姬辛面前拱手奉上。 姬辛接过,就看了起来,一张一张扫过,有的停留的时间短,有的停留的时间长,尽数看完之后,扭头看向了旁边的侯嫮,“太师也来看看。” 侯嫮微怔,随即点点头,起身走到姬辛身侧,接过那些答卷就开始观看。 下方的贡士们皆是连呼吸声都放轻了,整个保和殿安安静静的,针落可闻。 侯嫮一张一张看过去,唇边笑意始终未散,最后捡出了其中三张递给姬辛。 姬辛接过,看了一眼上方的名字,“太师倒是和朕想到一块去了。” “张季谦,廉士灵,还有……”姬辛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下方的贡生们连呼吸也屏住的紧张模样,顽劣地笑了笑,“萧承文。” 下方走出三人,一蓝一红一黑,倒是好分辨。 侯嫮挑了挑眉头看向下方的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你们三人,第一道题,倒是答的相差无几。”姬辛仰起头,嘴角勾了勾,“朕确实在题目里下了埋伏,论派遣将军,却并未说只一人可,钻空子的本事,你们三人都不小!” 侯嫮一听,有些哑然失笑,明明是他自己得了心思想要耍弄一番,到头来却说别人钻空子? “第二题……”姬辛拿起一份卷子,“朕想请你们说一说,为何这般作答!” “何人先来?”姬辛说完就懒洋洋地坐在龙椅上,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草民廉士灵自荐。”廉士灵跨出一步,抬头笑了笑,霎那间,只觉百花盛开不及其颜色半分,万物生辉皆因其姝色之容。 姬辛早已知晓他的模样,心里做了准备,即便被惊艳到了,也还是可以很快回神,“说。” 侯嫮却是一愣,眨了眨眼,轻轻低下头才得以掩下脸上红晕,这人,实在长的太好看了些,倒不是害羞,而是……羞愧。 想她虽为女子,却自认容貌为身外之物与钱权无几,平日并不在意,可如今看了这人。 侯嫮摇头轻笑,倒是多了几分羞愧,想来闭月羞花不过如此。 廉士灵余光注视着侯嫮,见她脸上隐隐透出几缕粉来,又轻轻低头,一瞬间心像是被泡在蜜水里,甜滋滋的。 他的神女看起来很是喜欢他的容貌,这不,他一笑,她都害羞了呢! 只是他可没忘记他现在在殿试,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陛下,草民这第二题,乃是从疫症期间,粮价上涨说起。” “疫症期间,上京封城,粮价上涨实属正常,只是涨的,未免巧妙了些,恰恰好在百姓最慌乱的时候,且涨幅不大却持久,并不像是因为百姓抢购而引起的突然上涨。因此,可判定是京中粮商屯粮抬价,只是……”廉士灵含笑说道:“也不知是哪位能人志士及时发现,将粮价压了下去,才不至于让上京出现百姓暴乱。” 廉士灵抬头看着姬辛,面上镇定,余光却尽数在侯嫮身上,神女,看我!我棒不棒! 侯嫮点点头,倒是说的不错。 见此,廉士灵脸上笑意更重,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带出几分风流,钩的人心里痒痒。 姬辛看着廉士灵不禁皱起了眉,这人好看确实是好看,只是他怎么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呢? “这位能人志士,自然是要招拢为官的,只是草民斗胆推测一句,”廉士灵脸上笑意消失,“粮价上涨若只是因为富商爱财倒也罢了,若是背后有人示意,其心可诛!” 姬辛闻言一愣看向下首的侯嫮,侯嫮仰首看着姬辛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回头看着廉士灵,侯嫮淡淡一笑,“既有推测,若为真,你觉得是何人的可能性更大?” 廉士灵面色不变,“草民以为,当是前赵王余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女对他笑了,天呐天呐,神女是不是也喜欢他?啊,老夫的少女心啊! 廉士灵简直要激动疯了,只是脸上反而笑意消失,侯嫮见廉士灵对着她回话时神色严峻,以为是话语太过严肃让他有些紧张了。 廉士灵若是知道侯嫮内心的想法,一定会大声喊冤,不是他不想笑,而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啊!万一笑的太过张扬,把他的神女吓到可如何是好。 侯嫮闻言点点头,看着上方的姬辛,“陛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姬辛摇摇头,并无,看了一眼下方的另外两个人,伸出手指指向了蓝衣张季谦,“张季谦,朕要听听,你是何想法!” 张季谦点点头,这才跨出一步缓缓抬头。 第八十八章 北漠使臣来访 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甚至丢进人群以外就再也找不出来。 姬辛松了一口气,他还挺害怕再看见一张和廉士灵不分伯仲的脸,美人虽赏心悦目,看见了却难免心跳加速,这样不好,不好。 “陛下,草民第二道题,是围绕疫症治疗发表了自己的拙见。” “疫症伊始,将患病者及时与普通百姓隔离,实乃上上之策,只是草民也听闻,京中尚有其余百姓感染,却都是在求医之时才发现,并非每家每户排查。斗胆求证,可否有一种方法,在未发病前就发现何人感染。”张季谦脸色微微有些发黄,瞧着思有些营养不良之像,“此为一。” “其二,疫症十月发现,却在腊月二十四那天才治好了第一批病人,草民对医术略懂一二,借此猜测,是否此次疫症是为闻所未闻之症,否则如何解释两个月毫无进展?既为新病,那么更需探讨的就是,得病者在之后是否还会得病?此病症是否自三月后就再无百姓患病?还有……是何处来的病因?” 张季谦在保和殿上,相貌实在谈不上好,只是语句清晰逻辑通顺,说话间就让人忍不住听了进去。 “最后,草民的父亲是一名郎中,对民间流传的治疗此次疫症的方子清肺排毒汤甚是感兴趣,不知是太医署哪位大人研发?” 姬辛听着张季谦的话,时不时点点脑袋,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愣了片刻就看向下方的侯嫮。 侯嫮微微眯了眼,含笑说道:“清肺排毒汤乃是太医署众人合力配出的药方,且根据病症加减药材剂量,令父求医问道之心可解,只是本太师也无法作答。” 她说谎了,这个方子,其实是佩玖一人完成的,经过众多实验以及太医署众人探讨,最终确定下来的。 只是疫症背后原因尚未明了,万一是有意为之,岂不是将佩玖至于危险之中?这个风险,能不冒就不冒。 张季谦闻言也没有失望,恭敬地朝姬辛和侯嫮行了一礼,退后一步回到三人中间。 姬辛右手食指轻敲龙椅,撇了撇嘴,“萧承文!” 穿着黑衣粗布的人走上前一步抬起了头,长相清俊秀气,看着年纪有些小,“陛下,草民第二题,论一个生字。” 侯嫮看着萧承文的脸,睫羽轻颤,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疫症,患病者求生,医者欲使之生,家属祈祷其生,朝臣念其生……有几个是真的呢?陛下。”萧承文的嘴角轻轻勾起,侯嫮这才发现,他的唇右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微不可见。 “患病者是真的,他们求生,想留在这个世上;医者也是真的,呕心沥血问诊配药,不欲其生谈何如此?” 莫名的,保和殿有一股风吹过,萧承文脸侧两缕须发飘起,又落了回去。 “家属却不一定是真的,是手足相残也好,去父留子也好,亲情不一定抵得过那些浅薄的钱财;朝臣也可能是假的,天子仁心,其臣却不一定归心,若有二心,将之死也!” “不欲之生,欲其死,何为?是小财还是大毒?”萧承文抬头看着姬辛,眉眼带笑,说出的话却瞬间让人如入冰窟,“是有不轨!” 一语三关,是为财不希望他活,是为权不希望他活,是为人不希望他活! 侯嫮看着萧承文,莞尔一笑,“说的有几分道理,欲其死者何处?” 萧承文轻轻转头看着侯嫮,面色从容,“太师想来,比草民清楚。” 侯嫮眨了眨眼,点点头,也不再与之对话,而是看向上首的姬辛,“陛下,可钦定三甲!” 萧承文见此低头微笑,退后一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廉士灵的脸色有些不悦,笑什么笑,神女问你问题你好好说就是了,还你比我清楚!清楚个毛线! 另一个张季谦倒是始终安安静静的,面上看不出分毫。 姬辛点点头,看了一眼下方三人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拿着的卷子,慢悠悠的开口,“廉士灵……” “模样确实是俊俏,便当个探花郎!为翰林院编修,择日报道!” 廉士灵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叩谢陛下!”余光却看着侯嫮,见其脸上只是微笑并无别的表现,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张季谦,为榜眼!同为翰林院编修。” 张季谦跨步前进,“谢陛下。” “萧承文……”姬辛故意拉长了声音,“天资聪颖,赐状元!翰林院修撰这一官职,就交于你了。” 又念了手中剩余七份卷子上面的名字,“xxx,xx……等赐为进士出身,其余人为同进士出身。” 姬辛念完之后松了一口气,看着下方的人突然调皮地眨了眨眼,“过几日是朝考,一甲以外,可要用点心!” 侯嫮看着姬辛,有些无奈,陛下怎么如今养成了这般性子,国家大事也拿来调侃,虽说无伤大雅,可终归失了稳重。 也罢也罢,正是幼学(就是十岁),顽皮些也是正常,左右还有她担着,不会出大错。 殿试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在琼林苑举办的琼林宴。 旨在庆祝新科三甲,显示皇恩浩荡,只是姬辛没那么多时间,来看上一眼以后便去了箭亭习练。 侯嫮作为天子之师,自当坐镇于此。 奉诏新弹入仕冠, 重来轩陛望天颜。 云呈五色符旗盖, 露立千官杂佩环。 燕席巧临牛女节, 鸾章光映壁奎间。 献诗陈雅愚臣事, 况见赓歌气象还。 有兴者作诗,对饮,言笑谈语间是掩不住的欣喜。 可不是欣喜,数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志天下知,满腔热血待发,期待为官之年能有所作为。 侯嫮笑意盈盈地看着下方的人,姬辛走后他们也不再拘束,喝酒作诗,时不时高歌一曲,看地侯嫮抿嘴轻笑。 “太师。” 侯嫮的座位和下方隔了一道纱帘,外面有人在唤她,身躯在纱帘后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侯嫮放下手中的石榴,拍了拍手,“外面是谁,有何事?” 第八十九章 六博 廉士灵抿了抿嘴,在心里给自己默默加油打气,“太师,下官廉士灵。” 侯嫮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随之起身走到纱帘旁,将阻隔撩开,“有何事?” 廉士灵本以为是要叫他进去,不料纱帘被掀开,直直撞进了侯嫮的眼眸。 廉士灵腿脚有些发软,心却是跳得极快,扑通扑通地,似要跳出来出现在侯嫮的面前,告诉她这一颗炙热赤诚的心是为她而跳动。 好半天,廉士灵都没有说上一个字,侯嫮皱起眉头,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有何事?” 廉士灵听到侯嫮话语中埋藏着的不耐烦,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下官是想来拜会一番太师。” 侯嫮一愣,笑着摇摇头,“不必了。”说完,右手放下,纱帘又将二人阻隔开来。 廉士灵看着面前的纱帘,懊恼地用手敲了敲脑袋,这么回事!连个话也不会说!神女不会生气了? 又在纱帘外站了许久,侯嫮始终没有再出来的意思,远处有人叫了他的名字,许是叫他去喝酒,廉士灵又看了一眼纱帘,试图透过看到些什么,什么也看不见,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才做官就学会了讨好上级?侯嫮轻啜一口杯中的茶,放下杯子,与桌子接触时小小的闷响声响起。 不想文章,想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侯嫮看着纱帘外那道影子消失,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候府了。 这琼林宴,还是让给他们。 ………… ………… 这日太和殿上, 北漠使臣要来访?侯嫮一愣,看向鸿胪寺卿裴钧生,“可知为何?” 裴钧生看向侯嫮,“不知。” 侯嫮微微蹙眉,看向上首的姬辛,姬辛脸色极差,双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 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却让一直注视着侯嫮的姬辛看的分明,深呼吸一口气,将握着的手松开,姬辛坐于上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那就让他们来,朕倒是要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天越,可不是好欺负的!” …… 退了朝,侯嫮和往日一样去了紫宸殿,才到门外,就看见了屋子里来回踱步的姬辛。 “陛下。”侯嫮出声打断了姬辛还在绕圈的步伐。 “太师。”姬辛连忙迎了上来,“你说说,北漠这时候派人来是想做什么?” 侯嫮看着姬辛,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双手放在姬辛肩上,将其推到椅子边,又让他坐了下去。 “与北漠休战以后,天越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允许富商之子可入仕,而后又是在科举中增加算法,又是闹得人心惶惶的疫症……” 侯嫮看着姬辛,温和一笑,“陛下,他们左右不过是来探听虚实的。” 直起身子,“顺便,给天越下点绊子。” 姬辛愤愤然,“朕就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努了努鼻子,姬辛扭头看向侯嫮,“太师,那我们该如何?” 侯嫮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笔沾墨在纸上写,“展大国风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音落,纸上是赫赫然一个大字:守! 姬辛看着那个字,眨巴眨巴大眼睛,点点头,“朕知道了。” 侯嫮颔首微笑,她就知道,姬辛能够意会。 是坚守是防守,也是收捕是狩猎! ………… 北漠使臣要来访,自然不是简单几天的事情,鸿胪寺与礼部忙翻了天,各项事宜皆必须做到最好,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众人慌乱却有序地准备着,北漠使臣来的的日子,也到了。 ………… 前几日就到了上京外的驿站里,由鸿胪寺卿裴钧生亲自接待,这一日: 天才蒙蒙亮,群臣皆至太和殿,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时辰已到,钟声被敲响,太监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宣北漠使臣觐见!” 殿外传来脚步声,侯嫮睫羽轻颤,朝服下的双手握了握,又松开,掌心几道痕迹出现。 “北漠金骁见过陛下。” “北漠坦绰弥丹夏先见过陛下。” 侯嫮抬首看着站在前方的二人,一个北漠二王子,一个北漠坦绰,倒是下了功夫…… 姬辛于上首微微眯了眯眼,畅然笑道:“难得北漠使臣来朕天越一遭,定是要好好招待的。” 弥丹夏先摸了摸胡子,笑着点点头,“我等早闻天越之主好客,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一侧的金骁微微勾起嘴角不说话。 明明此次来天越拜访是以北漠坦绰弥丹夏先为首,可侯嫮却隐隐觉得,这个进殿以后除了问好再未说上一句话的北漠二王子金骁,才是真正需要注意到的人。 侯嫮这边想着,那边从殿外扛进来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 “听说天越以鹿谐音禄,故我可汗特送上九鹿赠予陛下。” 侯嫮眯起双眼看着弥丹夏先,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不见,是杀鹿,是杀戮。是不欲议和? 且不说有逐鹿中原一谈,鹿在天越更是天子春狩必猎之物,北漠是无心还是有意? 弥丹夏先等到这些箱子全部放在地上以后,走到其中一个小箱子前,将其打开。 姬辛感觉眼前白光闪过,眼睛微眯,朝中武将皆是蓄势待发,那白光,倒是像剑出鞘之时的模样。 弥丹夏先看了一眼周围,大笑一声将里面物件拿出,竟是象牙制成的六博盘(类似古代军棋)。 象牙色泽白中透黄,看着温润,弥丹夏先将其放于箱子之上,而后打开。 里面是六根博箸,周身打磨的光滑,尾处却也尖锐。博箸是用半边细竹管,中间填金属粉再髹漆而成,剖面呈新月形,这样投掷时就能够正反不同,便出现不同数目的筹码。 弥丹夏先看六博一眼,视线扫视过天越群臣,“早闻天越善博,用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所掷头,谓之琼。每人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间横一空间为水,放鱼两枚。博时先掷采,后行棋。棋到水处则食鱼,食一鱼得二筹。” 挑衅般看了一眼上首的姬辛,“陛下,何不派人与我北漠比试一番?” 第九十章 一箭三雕 姬辛眉头蹙起,强装镇定看了一眼下方,侯嫮眨了眨眼,对上姬辛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便由本太师来。”侯嫮扭头看着弥丹夏先,眉眼带笑,向他走了过去。 弥丹夏先一愣,上下打量了两眼侯嫮,嗤笑一声说道:“天越这是瞧不起我北漠,还是无人了?派个小姑娘来。” 侯嫮并未生气,而是垂了眼轻笑一声,“我天越人才众多,与尔交战,小姑娘便可!” 谈话间,空气中已泛起了一股火药味,二人目光对视,隐隐厮杀。 弥丹夏先摸了摸胡子,斜睨了一眼侯嫮,“你要出战,也可以,只是我们是不是该,拿些什么做赌注?” 侯嫮看了一眼弥丹夏先,点点头,“游戏自然是有筹码才玩的开心,使臣大人想赌些什么?” “你个小姑娘,我也不好为难你,不若输了叫声爷爷可好?”说着,弥丹夏先哈哈大笑起来。 群臣面上皆是愤怒,武将双目怒瞪,文臣攥紧了双手。 侯嫮一挑眉头,“既如此,使臣大人输了,叫我一声姑奶奶就好!” 弥丹夏先一愣,脸上带出些红,“好!我就应了你!” 侯嫮微笑着点点头,走到放置着六博的箱子前,“是本太师先,还是使臣大人先?” 弥丹夏先仰头大笑,随即看着侯嫮摇了摇头,“我可没说是我来!我们北漠二王子最是擅长六博,让他与你一战!” 侯嫮一愣,视线移到金骁身上,他自入殿以后便像个透明人一般,若非弥丹夏先提起,只怕众人都要忘了他。 侯嫮点点头,面上镇定,“那么,请问北漠二王子,是本太师先还是你先?” 金骁抬头看着侯嫮,也走到箱子的另一侧,正巧站在侯嫮对面,伸出右手示意侯嫮先行。 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细长,看着不像是北漠人的手该有的样子,长年在马背上生活,不应该这么白嫩。 侯嫮双手细抚博箸(类似骰子的作用),将六根都拿在手上,扔与盘内,是三正三反,行三步! 侯嫮执黑棋,将其中一枚前行三步。 金骁抬眼看着侯嫮,又垂下眸子,手中博箸掷出,是六正,行六步棋。两枚白子往前,一二步一四步。 侯嫮并未在意,又是博箸落于盘中,四正二反,行四步。二白子行二步。 金骁始终低着头,侯嫮行完棋他便接着动作,二人你来我往又走了几步。 直到金骁的一枚散棋到了规位,成了骁棋,又于河中吃掉了侯嫮的“一只鱼”,得了两个博筹。 此时有不少朝臣立于二人身侧,见状都是为侯嫮捏了一把汗,六个博筹便是胜,吃下对方一只鱼可获两个博筹,连吃两只便是第二回得三个博筹,这…… 侯嫮垂眸看着棋盘,嘴角微弯,接下来几回合,竟是一连三子散棋成骁,又吃了金骁“两只鱼”,共计得了五个博筹。 金骁拿着博箸的手微微一顿,在细竹金粉中更是晃眼。抬起头看着侯嫮,金骁突然笑了一声,如碎玉投珠,“太师可当心。” 侯嫮眯了眯眼点点头,“自然。” 博箸六正,金骁行六步棋,即是如此一回,金骁散棋为骁,又吃了“一只鱼”。 二人一人五博筹一人四博筹,皆是看最后“一只鱼”。 气氛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一股火药味,姬辛坐于上首,碍于天子威严不能下来,只能通过周围群臣的脸色来判断战况。 此时群臣皆是面面相觑,面色难言,姬辛紧张地抿了抿嘴,皇袍下的手攥得死死的。 二人你来我往,不同于方才局面各自行路,都做起了阻碍对方的路数。 十余回合过去,局面隐隐僵灼。 侯嫮垂着眼看着棋盘,睫羽轻颤,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金骁也是死死盯着棋盘,突然灵光一闪,白棋向前三步,这一步不可谓不秒,不论待会投箸如何,“吃鱼”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有善六博者的官员见状,忍不住闭上了眼,这是输了啊…… 姬辛见周围朝臣的脸色皆是突然灰败,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 不!太师不会输!姬辛这样想着,眼睛却是死死闭上,最后一眼是弥丹夏先得意的笑容…… 侯嫮看着往前走了三步的白棋,嘴角高高上扬,手中博箸随意落下,是二正四反,只能行两步。 群臣皆是摇头扭首,不忍再看。 只有金骁突然猛地抬头看着侯嫮,嘴巴嗫嚅一番却只字未出。 侯嫮看着金骁,歪了歪脑袋,在他的注视下,两棋行两步,刚好,“吃鱼”! 侯嫮脸上笑意更重,对着金骁点了点头,“多谢赐教!” 周围的朝臣听到是侯嫮的声音响起,皆是望向棋盘,赫赫然是黑棋有了七个博筹! 是侯嫮胜!是天越胜! 金骁看着侯嫮,眼睛微眯也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太师,智计过人!” 侯嫮点点头,接下了这个赞赏。 姬辛坐于上首,紧闭双眼,耳边突然想起群臣小小声的抑制不住的欢呼,才缓缓睁开眼。 一睁开眼,就看见弥丹夏先臭成烂水沟一般的脸色,视线寻到了侯嫮,她嘴角微弯,对着姬辛点了点头。 他就知道,太师是不会输的!姬辛微微低头抑制住内心的欣喜,只是眉眼忍不住带了笑意。 侯嫮受了周遭朝臣夸赞后,这才扭头看着弥丹夏先,“使臣大人,不知方才的赌约可还有效?” 弥丹夏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从牙缝里憋出来三个字,“姑奶奶。” 侯嫮看着弥丹夏先,轻笑一声摇摇头,“使臣大人言出必行,是个英雄,只是这声姑奶奶,本太师万万担待不起。” “本太师才及笄,可没有这么大的孙儿。” 弥丹夏先脸色更差,本就黝黑的脸庞染上了气恼的红,瞧着和不新鲜的猪肝一样,倒人胃口。 姬辛也在上面看够了热闹,咳嗽一声,“太师归位。” 侯嫮点头应是,回了自己的站位。 弥丹夏先走到金骁身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第九十一章 宴会开始 金骁脸色未变,侯嫮却是轻轻皱起了眉,这北漠二王子,看起来,地位不高的样子…… 也是,天越与北漠刚刚休战,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现在派来使臣,安危难测,还是遣了北漠的二王子,其心,可深究。 北漠是有人想着借天越的手除了金骁,又得了一个开战的理由?若是能因为陷害天越帝皇而被抓…… 一箭三雕! 陷害天越帝皇或是朝臣,打击其内部力量,又除了一个祸害,还找到一个开战的理由,这计策,不可谓不妙! 侯嫮用余光看着站在殿中央的金骁,他面色如古潭深水,毫无波澜,便是输了,丢了北漠的面子,脸上也是无动于衷。 是真无欲无求,还是隐藏的太好?侯嫮并没有多想,只是,她知道,北漠使臣来天越的这些日子,绝对不能出差错! 弥丹夏先的脸色渐渐好转,笑着和姬辛你来我往,好像刚刚的难堪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侯嫮看了一眼弥丹夏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还不是全无优点嘛,这厚脸皮的功夫,她可是比不上。 思虑间,今日朝见使臣算是告一段落。 弥丹夏先和金骁在裴钧生的带领下回了驿站。 侯嫮站在殿门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看向身侧不知何时走来的宫铭开口说道: “北漠人也是沉得住气,你这个大杀神站在那里,他们愣是装作没看见。” 宫铭看着北漠使臣渐渐消失的背影,轻笑一声,“看见了又如何,他们敢挑衅本王?” 侯嫮收回放在宫铭身上的视线,勾了勾唇,“他们是不敢。” 二人并肩站在太和殿外,一文一武,一监国一摄政,一教导天子一权掌军队,矛盾又融洽。 ………… 侯嫮跨过门槛,姬辛正在认真地写些什么,连她来了也不曾抬头。 走到姬辛身侧,侯嫮微微低下了头,才发现姬辛正在研究六博。 “陛下看这个做什么?” 姬辛摆弄着博箸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侯嫮,“从前只知道太师棋下的好,不想连六博也是如此精通。” “不像朕,学什么都磕磕绊绊的。” 侯嫮看着姬辛有些沮丧的情绪,“因为陛下是天子,治国之道比所有都重要!” “下棋和六博都是小打小闹,当不得真。” 姬辛摇了摇头撅起了嘴,“太师还说过可从博弈中领略到两国对峙呢,现在又说是小打小闹了?” 侯嫮摇摇头,“棋下的好,是善行棋,国治的好,才是善用人。” 侯嫮伸出手拍了拍姬辛的肩,“臣今日赢了北漠,陛下不开心吗?” 姬辛一听连忙激动地点点头,“太师你是不知道,当时所有朝臣都是脸色青白,朕心里也担心极了!” “但是想了想,太师才不会输给那个什么北漠二王子呢!果不其然,是太师赢了!” 侯嫮笑脸盈盈地看着姬辛,等到姬辛兴致勃勃地说完又自己开心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陛下现在开心了,是不是该批改奏折了?” 姬辛脸上笑容僵住,缓慢地转头看向侯嫮,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姬辛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将桌上的六博放到一旁,拿起一本奏折翻开就开始看。 侯嫮看着姬辛的举动,欣慰地点点头,也低头认真看起了姬辛的课业。 看完课业,扭过头,就看见姬辛愁眉苦脸的对着一本奏折叹气。 “陛下,是怎么了?” 姬辛努努嘴,将奏折递给侯嫮。 上面写着关于北漠使臣三日后举行的大宴,其中诸事繁琐,要姬辛一一过目。 确实是烦极了,谁也不爱看。 侯嫮轻笑一声摇摇头,“这个臣可帮不了陛下。”说着,将奏折放回姬辛面前,“陛下慢慢看,总会看完的。” 姬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侯嫮,其中隐隐透出来一句话,太师你认真的嘛!这洋洋洒洒几万字!你要我一个人看完!还是认真看! 侯嫮看出了姬辛眼中的意味,轻笑一声点点头,坐在了椅子上,“陛下可得抓紧时间,等会儿还要习练呢!” 姬辛一脸生无可恋,引得侯嫮莞尔一笑,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奏折,打开遮住下半张脸。 姬辛这下看清了事实,侯嫮是真打算要他一人看完这繁琐到极致的又臭又长的奏折。 只能是认命了。 姬辛认真看了起来,侯嫮见姬辛认真投入其中,点点头也开始认真看着其余的奏折。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到了习练的时间,姬辛才起身,侯嫮突然开口说道: “陛下近日习练,都学的什么?” 姬辛理理袖子回头看着侯嫮,略一思索,“也没什么,学了一套拳法,还未教完,每日还是站桩跑圈,很是无趣。” 侯嫮点点头,“那陛下去。” 姬辛对着侯嫮点头示意,而后去了箭亭。 能坚持下来每日习练一个半时辰,姬辛也是不易。 侯嫮看着剩余的奏折,一本一本被看完又被分类好,直到—— 是裴钧生递上来的奏折,侯嫮一挑眉打开: ……北漠二王子金骁,自幼不受可汗宠爱,其母早逝,在北漠人言甚微…… 侯嫮眼睛微眯,果然是不受宠吗?那么是谁派他来的,真是要借天越的手除了他? 侯嫮在奏折上写上一个阅字,而后将其放在了桌子最左侧,代表着一定要看的奏折堆里。 想要借刀杀人,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只是这北漠后院……看来也是不平静,或许能够利用一二…… 批改完毕奏折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姬辛习练都将将结束。 侯嫮索性在紫宸殿内多待了一会儿,等到姬辛回来以后,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出宫回府。 八月的天尚有一些闷热,不过太阳落了,傍晚的风也正正好,侯嫮坐在马车上,掀开了帘子看向车外,微微有些惬意。 疫症结束快有半年,上京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前段时间的殿试结果出来以后,三甲游行,廉士灵又生的那样一副好相貌,倒是引了不少姑娘投掷瓜果。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九十二章 不胜酒力? 在北漠使臣太和殿觐见后的第三天,于太极殿举大宴,迎宾客。 宴会午时举行,因此今日群臣休沐。 侯嫮一早就换上了朝服,来到紫宸殿中,恰好瞧见姬辛刚刚穿好礼服从屏风内走出。 皮弁服着身,弁上锐,黑色纱冒之,前后12缝,每缝间饰五彩玉12,与绛纱衣、蔽膝、革带、大带、白袜黑舄配套,头上带着衮冕,其卷上端覆盖广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用桐板做成的綖,綖板前圆后方,用皂纱裱裹,坠珠垂落,半遮了姬辛的脸庞。 皂靴大抵是垫了板子,瞧着比昨日高了半个个头。 侯嫮对着姬辛行了过礼后,抬起头来轻笑一声,“陛下今日装扮,很是威严。” 姬辛傲娇地点点头,“那是,朕今日,可要好好煞煞那群人的威风!” 侯嫮笑着点点头,走几步到了姬辛身前,伸出手帮他正了正腰间革带。 “是北漠使臣来我天越,天越是陛下的地盘,他们就是再有能耐,也得乖乖缩着!”侯嫮停下手中动作,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姬辛的装扮,“陛下不必过分担忧。” 姬辛点点头,看着侯嫮,“朕知道了。”走了几步,自我感觉良好,又接着说:“太师是要和朕一起呆在紫宸殿?” 侯嫮摇摇头,“臣来看看陛下,一会儿就去太极殿。” 姬辛坠珠下的嘴撅了起来,“太师整日这般奔波,也不觉得累吗?” 侯嫮睫羽轻颤,含笑看着姬辛,“一想到陛下将来会成为一个明君,臣就不觉得累。” 姬辛走向桌子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侯嫮,坠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太师总说朕会成为一个明君,若是朕以后不是怎么办?” 侯嫮眉眼带笑,“陛下会愧对于臣吗?” 姬辛语塞,扭头哼了一声,“朕会努力的!” 侯嫮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姬辛会成为一个明君的,她笃定! 拜别姬辛,侯嫮向太极殿走去。 殿内早已布置完毕,粉色宫装的女婢来来往往,手中端着各色玉盘,还有绦带,也有躬着身子的太监,行色匆匆,殿内众人各司其职,为即将到来的大宴做准备。 “太师。” 耳边传来温润的女声,侯嫮扭过头就看见了礼部侍郎云一梦。 “云大人。”侯嫮点点头也算行礼。 云一梦是先帝在时其中一年的殿试上钦点的榜眼,以平民女儿身夺得如此殊荣,不可谓不是巾帼英雄。 “太极殿布置皆已完毕,只待稍后北漠使臣的到来。” 侯嫮笑看着云一梦点点头,“云大人做事,自然是稳妥极了。” 二人又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天越朝中女官员并不多,位高者更是寥寥无几,平日上朝也没有时间谈话,今日倒是得了机会。 侯嫮弯着眼睛笑看着云一梦,身侧突然被撞了下,幸而云一梦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是个小宫女,莽莽撞撞地,端着一个盘子,许是没看清撞到了侯嫮,此刻整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师赎罪!” 侯嫮缓过神来,右手拍了拍心口,微微阖着眼。 “这般莽撞,北漠使臣来了你也是这般?太师无事尚可,出事了你如何担待!” 云一梦见侯嫮站好了,这才松开拉着她的手,看着跪着的小宫女怒斥道。 小宫女身形很小,看着年纪应该不大,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更是让人心生怜意。 侯嫮缓过劲来,摇摇头,拍了拍云一梦的手,“算了,许是忙坏了,累了眼,没瞧清。” 看着地上的小宫女,侯嫮弯下腰伸出手,“起来,不怪你。” 小宫女颤抖的身躯僵住,随后试探着抬头看向侯嫮,眼睛还带着些闪躲,并没有借侯嫮的手起身,而是自己站了起来,头一直半低着,“多谢太师。” 侯嫮也不在意,收回了手笑着说道:“好了,去做该做的事情。” 小宫女点点头,急急端着盘子离开了。 “太师容人之心如海,犯了错也不计较。”云一梦看着侯嫮微微有些不赞同。 侯嫮看着云一梦轻笑道:“午时将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顿了顿,轻轻拉着云一梦袖袍下摆,“再说了,本太师也没大碍。” 回头看去的时候小宫女已经不见了身影,侯嫮眨了眨眼,“她身上的味道倒是好闻,宫中女婢用的什么香囊?” 云一梦摇摇头,“这……得问问后宫里的太监总管。” 侯嫮点点头,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二人看着宫女太监忙碌着,午时渐渐到来。 群臣纷至,各自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侯嫮对着云一梦点点头,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宫铭正正坐在侯嫮的对面,看到她时,点头笑了笑,而后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姬辛于午时前一柱香来到太极殿,坐于上首,眉眼轻敛,透出几分侯嫮从未见过的凉薄。 午时钟声被敲响,北漠二王子金骁和坦绰弥丹夏先在太监尖细的声音中从殿门处走来。 “陛下。” 二人异口同声,左手握拳至于前胸行礼,并未跪拜。 姬辛眼睛微眯看着下首的二人,宫铭手中把玩着一个搪瓷茶杯看不清神色,侯嫮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丝笑意。 众人各抱心思,不与外人道也。 姬辛轻笑一声,“赐座。” 巧的是,二人座位就安排在侯嫮上首,自然也是宫铭的对面。 金骁脸色淡淡的,看起来无欲无求,弥丹夏先面色一僵,看了一眼宫铭又扭头看着身侧的侯嫮,干笑一声坐下。 “今日宴请北漠二使臣,诸位不必拘束。” 姬辛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对着众人遥遥一拜,喝了下去。 众人也是拿起桌上酒杯满饮一口。 云一梦是个女儿,做事又贴心,像侯嫮和姬辛桌子上的果酒皆是清淡,喝起来和果汤一般。 其余人桌上便是米酒,后劲也不大,却更醇香。 姬辛说完这句话就不在理会下方的人,倒是侯嫮举杯对着弥丹夏先一点头,“使臣大人来天越一趟不容易,这杯酒,本太师敬你!” 第九十三章 中毒 弥丹夏先点点头,并未拒绝,也喝了一杯酒。 觥筹交错间,侯嫮垂眸轻笑,鼻尖又嗅到了刚刚那个小宫女身上的味道,微微转头,果不其然就站在她身后。 小宫女见侯嫮看着她连忙低下了头,整个人有些轻轻地颤抖。 侯嫮一愣,随即摇摇头回首看着殿内众人。 她有这么可怕? 正想着,侯嫮伸出手拿了面前的一块糖糕咬了一口。 宴会午时起始,这些菜肴看着是好看,只是放的时间太久,多半凉了,也只有糕点能入口一二。 糖糕比候府做的要更甜腻一些,想来是迎合姬辛的口味。 侯嫮放下糖糕,轻啜一口果酒,压下喉间的不适。 环顾四周,群臣和着自己身边的人谈笑生风,她身旁的弥丹夏先早已没了身影,往后面一看,原是被人包围了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金骁始终低着头坐在位置上,弥丹夏先离开以后,侯嫮倒是将他看的更清,不得不说定力确实是好,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 酒至中旬,有舞女献技乐师启奏,一片和乐,看不出其中波涛汹涌。 侯嫮右手轻轻按捏着眉心,许是酒用的多了,竟隐隐有些头疼。 姬辛视线扫到侯嫮时,就看见她有些难耐地皱眉,有些关切地看过去,只是侯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姬辛抿了抿嘴,招招手,身侧的小德子就凑了过来,“陛下?” “去看看太师如何了?若是不舒服就早些回府。” 小德子点头称是,快步走到侯嫮身侧,“太师,太师……” 侯嫮微微睁开眼看着小德子,“有何事?” 小德子关切地看着侯嫮,“太师可是醉了?不若奴先送太师回府。” 侯嫮又闭上眼,眉头紧锁,“北漠使臣尚未离开,本太师如何先行?不碍事的。” 小德子看了侯嫮一眼,又看向上首的姬辛,姬辛看着侯嫮不欲起身的动作就明白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让小德子回来。 小德子点点头,对着侯嫮身后的女婢说道:“可要好生照看好太师。” 女婢点点头,又往前一步,离侯嫮更近些,怕侯嫮生了意外好及时扶住。 小德子走后,侯嫮只觉周身烦闷,头更是一阵一阵地疼,往日喝酒也不见这般,这果酒喝着和果汤一般,后劲竟这般强? 可是……姬辛也是喝的果酒…… 侯嫮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只是头疼欲裂,叫她千般想法万般思绪也都断了,只盼着宴会快些结束,她也好回府歇息。 宴会可算了告一段落,侯嫮强撑着不适站了起来,嘴角勉强勾起,“二位使臣大人慢走。” 弥丹夏先看出侯嫮的不适,轻蔑笑了声,“太师不胜酒力,就早些回去歇着!” 弥丹夏先身侧的金骁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侯嫮,又快速低下头去。 二人总算是离开了,侯嫮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好在身后的女婢及时扶住了她。 姬辛快步走到侯嫮身前,“太师还好吗?” 侯嫮微微阖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姬辛看着侯嫮如此状态,抿了抿嘴,“太师今夜先宿在宫中,回府也晚了。” 又看向一边的小德子,“你差个人去候府,就说太师身体不适,先在宫中住下了。” 小德子点点头退了下去。 一女婢将侯嫮背起,太极殿外停了轿辇,侯嫮歪歪扭扭地坐在上面,睫羽轻颤,看的出是极不舒服的。 被送到华清宫的偏殿以后,姬辛赶忙叫了太医来给侯嫮看诊。 “太师许是饮酒过多,老臣开个解酒方,太师喝了就无事了。”胡子花白的陈太医收回手说道。 姬辛的眉头这才松开了点,“快去!” 陈太医应喏退了下去。 姬辛毕竟是个男人,即便年岁尚小也是如此,嘱咐了殿内的宫女们好生看护侯嫮,而后就离开了。 解酒汤煮好,侯嫮半眯着眼喝了下去,感觉头疼稍微缓解了些,放心睡去。 ………… 第二日,姬辛正由着小太监服侍他穿衣,突然想起,“太师可醒了?” 小太监摇摇头,“没听到华清宫传来的消息。” 姬辛将帽子戴在头上,“许是昨日累着了,太师每日辛劳,今日就让她多歇歇。可别让不长眼的下人去扰了她清梦!” “是。”小太监点点头,服侍姬辛穿完衣袍后就退下。 姬辛随意用了点早膳就不再动筷,等太师醒来,再吃也不迟。 姬辛这样想着,就去了太和殿。 北漠使臣来天越不过五六日,该做的也不知做了没,一大早就听见裴钧生提起他们离开的消息。 姬辛摆了摆手,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一个早朝都没有看见侯嫮的身影,姬辛难免觉得有些不适应。 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一块儿。 好不容易熬过了早朝,姬辛兴冲冲地就往华清宫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着,“今日的膳食可做的清淡些,太师昨日饮了酒,今天定然是不喜荤腥的。” 又略一思索,“嗯……那道花蜜就撤了,叫太师发现朕吃太多甜食可不好。” 跟在姬辛身旁的小太监连忙点头。 姬辛到了华清宫门口才顿了顿脚步,微微整理一下仪容仪表,这才走进去。 倒不是他在乎,只是若是乱糟糟走进去,定是又要挨侯嫮一顿说教的。 宫内安安静静的,姬辛有些奇怪,不过想到侯嫮本就是个喜静的人又放下心来,太师是在看书? 走进偏殿,几个宫女对着姬辛行礼,却不见侯嫮的身影。 “太师呢?”姬辛皱起了眉。 “太师还未起。”宫女低头垂眼说。 “还未起?”姬辛有些惊讶。 “可要将太师唤醒?”宫女轻声说。 “不必了。”姬辛抿了抿嘴,看向身侧的小太监,“去将奏折搬过来,朕就在这里等太师。” 小太监点点头随后离开。 宫女识趣地退后一步低下头。 姬辛来到偏殿的正厅,坐在椅子上,不多时,奏折就被送到了面前。 姬辛打开其中一本,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脑子里却在想侯嫮什么时候才能醒。 第九十四章 人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越等,这面前的奏折就越是看不下去。 姬辛有些烦躁地抬起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是未时了。” 姬辛放下手中的奏折,“都未时了……太师睡得也未免太久了些。” 小太监看着姬辛,试探着开口,“不若奴去叫叫太师?睡这么久,也对身子骨不好……” 姬辛闻言点点头,还不忘叮嘱上一句,“轻点声,别吓着太师了。” 小太监点点头,进了内室,放轻脚步走到纱帐前,“太师,太师……” 轻声唤了两声,帐内并无动静,小太监提高了点音量又叫了两声:“太师,太师?” 帐帘中还是一点动静也无,小太监看了一眼门口,回过头来又叫了一声,“太师?” 侯嫮始终安安静静地躺着,好像小太监这几句叫唤都是臆想。 小太监有些焦急,招了招手叫来一边站着的宫女,“你来,掀开帘子叫叫太师。” 宫女点点头,走到帐帘前,伸手掀开,侯嫮正躺在床上,眉目安详,睡得很香的样子。 宫女用手推了推侯嫮,“太师,该起了……” 侯嫮依旧是闭着眼,连动弹也没有一分,宫女一愣,心下有些慌乱,又重重推了一把侯嫮,“太师?” 还是一点反应也无,宫女有些惊慌地回头看着小太监,“快去叫陛下!” 小太监一听,也是知晓怕是出了什么事了,连忙快步走出去到了姬辛面前,“陛下,快去看看太师!” 姬辛闻言连忙扔下手中的奏折,一边大步向内室走去一边厉声问道:“太师怎么了?” “奴叫了好几声,太师是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无。” 姬辛走至侯嫮床榻跟前才险险停住步子,“太师?”一声唤,侯嫮并未给予应答,姬辛有些焦急地推了推侯嫮,侯嫮还是一点反应也无。 “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姬辛回过头来怒斥站在周边的宫人。 两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姬辛深吸一口气半蹲在地上看着侯嫮,“太师,太师……你别吓朕……” 声音渐渐带了点哑意,姬辛眨了眨眼,又抬手用袖袍将要落不落的眼泪擦掉。 太师没醒,她可能出事了,所以这个时候,他更要冷静,不能慌,不能乱,要稳,要稳…… 等了有一会儿,太医还是未来,姬辛有些烦躁地低吼,“怎么还未到!” 室内的宫人跪了一地,头也埋的死死的,生怕触了姬辛的怒头。 在姬辛的烦躁不安中,在宫人的战战兢兢中,十几个太医走进室内,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姬辛叫了过去,“先来看看太师!” 张乙坤一马当先走到侯嫮下榻,“陛下,还请移步。” 姬辛起身退开一步,蹲的久了腿有些麻,起身时不自觉踉跄了一下,有宫人要扶他,却被姬辛挡开。 张乙坤的三指搭在侯嫮的手腕上,又掀开其眼睑看了眼。沉思一会儿,叫了其余几个太医一一来看过。 “到底是怎么了!” “陛下,”张乙坤顿了顿,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侯嫮,“太师许是中毒了……只是是何毒,恕下官才疏学浅,看不出来。” 姬辛深呼吸一口气,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怎么会看不出来!” 十几个太医面面相觑,而后都低下了头。 张乙坤低着头,脑子里疯狂想着刚刚的脉象,可是没有,他从未见过这种毒,让人昏迷不醒,如同睡着一般…… 突然,“陛下,或许可以去候府召见佩玖姑娘。” 姬辛一愣,随即点点头,“对,太师说她医术高超,快去请!” 话落,又蹲回了刚刚的地方。 大眼睛就那样死死盯着侯嫮,一眨也不眨,生怕这瞬息的时间就错过了什么。 等待佩玖来的时间是漫长的,皇宫离候府不能说远,却也谈不上近。宫门到这华清宫又是一段距离。 姬辛的眼眶在这等待中渐渐的红了,只是宫人太医不敢说,唯一能说的躺在床榻之上,生死未知。 千等万盼,室外总算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佩玖快步走了进来,没有看周围人一眼,径直来到侯嫮身前,一把将姬辛推开。 姬辛一时不察跌落在地,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就自己站了起来。 佩玖面色有些苍白,又因为走的太快两颊生了红晕,看起来好不怪异。 强装镇定三指搭上了侯嫮的手腕,换手,脉象看完,佩玖看着侯嫮紧闭的双眼,趴下身子伏在侯嫮身上,鼻头轻嗅,又轻轻起身,“开窗。” 宫人并未动弹,姬辛眼睛微眯,“没听见吗?开窗!” 窗户这才被打开。 佩玖深深看了一眼侯嫮,才回过头来看着其余人,“姐姐是重了兰花瘴,金沙兰产于鬼方山中,得山川瘴气而生,花含剧毒,名兰花瘴,中者烦恶、头痛,渐至昏迷,毒发无药可救。急取其根捣汁,抹鼻孔,得嚏可解。”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闷,“姐姐从不用香薰,那般明显的气味你们也闻不出来?” 姬辛抿了抿嘴,香味……中毒……是何时? 底下的太医面面相觑,倒是张乙坤先开口,“既知毒因,当务之急是解毒,只是……这金沙兰长于鬼方山,何人去取?” 佩玖眨了眨眼,抿嘴看向侯嫮沉静的睡颜,“这就不劳烦众位担心了。” 扭头看向姬辛,“还请陛下派人搭把手,皇宫水深,草民带姐姐回候府。” 姬辛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动作到一半,硬生生转成了点头。 是啊,留太师在宫里做什么,他的十余位太医连太师所中何毒都不知晓,更罔论解毒。 太师是在宫里出事的,在他的地盘上他的眼皮子底下,遭受了毒害。 他无能,他是个废物! 就连别人要带走太师,他也说不出一点反驳的理由……因为他连自己都护不好,他护不住此刻躺在床榻之上的太师。 他担心,可是他依旧要每日早朝,要批改奏折,因为他是皇帝,他甚至不能亲身侍奉…… 他什么也做不了…… 第九十五章 祸不单行 侯嫮躺在佩玖的臂弯里,二人坐于软轿中。 佩玖的手轻轻拂过侯嫮的脸庞,在下颌处顿住,而后收手。中了兰花瘴而已,没关系的,很快就好了…… 马车慢悠悠驶进了候府,在后院停下,车帘被掀开,剑奴立于马车外,面色清淡,看不出情绪。 佩玖往前挪了挪身子,将侯嫮轻轻放在了剑奴怀中。 剑奴公主抱着侯嫮步子安稳地走到了侯嫮房内,将她轻轻放置在床榻上。 “姐姐是中了兰花瘴,只要找到金沙兰,取其根捣汁,抹鼻孔,得嚏便解。”佩玖站在离床榻三步的地方,看着侯嫮的睡颜说道。 “金沙兰……在鬼方山!”剑奴伸手帮侯嫮掖了掖被角,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是。”佩玖点点头轻声应道。 “我会留下两名护卫于此,”剑奴抬头看向佩玖,“你会守好小姐的,对吗?” 佩玖用力点点头,目光坚定,“佩玖会,至死不渝!” 剑奴微微颔首,扭头看着双眼紧闭的侯嫮,而后微微俯身,额与额相触,有些温凉,“小姐乖乖的,老奴马上就回来。” 起身出门,脚步顿了顿还是没有回头…… 佩玖看着剑奴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微微低头走到床榻旁,跪坐下去,双臂交叉放在床上,头靠了上去,眼睛就那样看着侯嫮…… 姐姐……姐姐…… ………… 再说宫内的姬辛,看着宫人和佩玖将侯嫮送进马车以后,他便呆呆愣愣地站在华清宫门口,像一座石雕。 小德子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了,才轻轻走上前去,“陛下,您还得批改奏折呢。” 姬辛头缓慢转向小德子的方向,点了点头,“是,朕还要处理朝政……” “太师不在,朕要一个人好好的完成,不能让她醒了以后还要收拾烂摊子……不可以……” 姬辛口中呢喃,脚下一步一步走向紫宸殿。 小德子见状连忙跟在其身后,又打了手势让宫人将奏折搬回紫宸殿。 姬辛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奏折,他神情有些恍惚,半天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小德子守在姬辛身侧,欲言又止,掐着时间到了习练的时候才轻声说道:“陛下,该去箭亭了。” 姬辛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身后一片冷汗,抿着嘴点点头,起身去了箭亭。 这一日习练,姬辛比往日都要认真,一个半时辰下来,汗如雨下。 司马恪的舌尖扫过后槽牙,这小皇帝今日是抽风了?这般用功。看了眼姬辛,还是什么也没说,行过礼后就出了宫。 姬辛半蹲在地上,汗水滴落,衣物粘在后背,很是不好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风也不凉。 宫人递上来布巾和水,姬辛接过胡乱擦了两下,急急喝了一口水,而后被呛到,咳嗽不止…… 有点难受,可是,还是心里更难受…… 平息了一下呼吸,“回殿。” 语气和往常一般无二,小德子却有些担心,正是这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才更让人害怕啊。 回到紫宸殿,沐浴过后姬辛开始用晚膳,吃的和昨日的份量一样,不多不少。 而后坐在了椅子上开始批改奏折,倒是没有再走神了,只是独自批改奏折对他而言还是难了点,全部看完以后,已是子时。 灯芯都挑了三四次。 宫人全部退出去之后,姬辛在帐帘里睁开了眼,眼底全无睡意。就呆呆地看着头顶的锦帐,明黄色,夜里也看得清,绣了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太师应该也是躺在床上的,闭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一直睡着,昨日早膳用过以后,宴会上也没什么吃的,睡了一天了,她会不会饿? 太师那么爱干净,昨日喝了酒就睡,不知道回了候府以后有没有人帮她清理身子,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姬辛越想就越是睡不着,眼睛睁的大大的,就那样发着呆。 太师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在天越的皇宫,让她遭受奸人毒害…… 对,是奸人! 姬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人!” 小德子和两个小太监急匆匆走进来,跪在了地上,“陛下。” “传令下去,彻查昨日与太师接触之人,找不到凶手,就让他们也躺在床上!”姬辛冷着声音说道。 小德子点点头,“是,陛下。” 三人离开以后,又是剩下姬辛一个人,明明还是初秋,他却觉得有一股无法抵御的寒意袭来,要将他包裹,而能救他的那个人,此刻自身难保…… 救救我,救救我…… 太师,快来救救我……太师,你快来……朕想见你……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侯嫮,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他,“陛下,你是天越的君主,是,最应该坚强的人……” 是,朕是天越的君主,是最应该坚强的人,朕要治理好天越,朕要做个明君,朕不能辜负太师的期望,不能让太师的心血,付诸东流…… 朕该睡了,朕明日要早起,要上朝,要批改奏折要习练,朕要把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处理的干干净净,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朕要让太师放心,就算她睡着了,朕一个人,一样可以! 姬辛闭上了眼,呼吸平稳,看起来应该是睡着了,只是,右眼角下方,有一点晶莹,在夜色中有些晃眼。 ………… 和往常一样的时辰,姬辛起身晃了晃床边的铃铛。 宫人鱼贯而入,服饰姬辛洗漱穿衣,还有早膳,一切完毕之后,就去了太和殿。 一步一步走到龙椅旁,姬辛甩袖坐了下去。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有消息灵通者,看着原本侯嫮所在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的,与周遭人窃窃私语。有不知者,打探着消息。 姬辛看着下方有些喧闹的模样,神色一凛,“太师一事,妄言者,赐杖刑!” “屡教不改者,杀无赦!” 声音如冬雷炸响,群臣皆默,微微低下了头。 只有宫铭眼睫微动,抬头看向上首的姬辛,侯嫮教出来的天子,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第九十六章 龙凤玉佩 候府内,佩玖一夜未眠,始终睁着眼睛看着侯嫮,时不时探一探脉象,直至天亮。 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转过头去才发现是一个侍女端着食盒。 “佩玖小姐,该用早膳了。” 佩玖一愣,点点头,“放在桌子上。”又一思索,“送些米汤过来!” 侍女点点头将食盒放在桌上而后退出房间。 佩玖扭过头继续看着床榻上的侯嫮,并未起身用膳。 又过了会儿,侍女端着一碗米汤走了进来。 “给我。”佩玖接过碗,颔首示意侍女离开。 米汤微微有些烫,佩玖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才轻轻递到侯嫮嘴边。 昏迷之人进食困难,便是佩玖用了些技巧,米汤也是一半进了嘴一般被唇边的手帕吸了去。 一碗米汤很快见底,佩玖将落了米汤的帕子拿开,又起身拿了块干净的手帕沾了点水,仔细擦拭着侯嫮的脸。 而后继续半趴在床边看着侯嫮,没有一点用膳的意图。 鬼方山于天越三百余里,来回奔波,更要采药,耗时不短,万一…… 不,不会的,姐姐不会出事的! 佩玖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了侯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急急看过去,其脸色发青,唇色紫绀,周身也不住抽搐。 佩玖一时有些慌了神,不对,中了金沙兰怎么会有这样的症状? 急急抓过侯嫮的手腕将三指搭了上去,又掀开侯嫮的眼皮,瞳孔小了…… 佩玖直接站了起来,身形摇摇欲坠,原来……不是一种毒。 是中了两种! 随意伸手将额上的冷汗抹去,深呼吸一口气跪在侯嫮身前,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从袖口中掏出针包,将帐帘解下,轻轻褪去侯嫮身上的衣物,行针风门、肺俞、天突、膻中、尺泽、太渊,水沟以及素骨。 最后一针落下,侯嫮的呼吸略微平息下来,身子也不再动弹,佩玖这才掀开帐帘双脚落地。 “来人!” 门被推开,一侍女走了进来,“佩玖姑娘要吩咐什么?” “防风一钱二,甘草两钱,勾藤二钱四,生姜一钱,青熏一钱不足为八,一碗水煎一刻钟,然后送进来。”将帐帘掩的死死,确保侯嫮在其中不会见到光亮以至于惊厥。 “此外,吩咐下去,候府内不许吵闹,若是惊扰了姐姐,一律杖刑后逐出候府!” 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紧闭的帐帘,“另外,去找人备点蜈蚣和全蝎,以蜈蚣3条,全蝎一钱二磨成粉末,至少三份!” 侍女从刚开始的点头称是到最后听闻要蜈蚣和全蝎,脸上布满惊讶,要蜈蚣和全蝎做甚?还要磨成粉…… 佩玖见那侍女呆呆愣愣的,皱了眉头放轻声音怒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侍女点点头急忙退了下去。 佩玖这才微微半阖着眼,坐在侯嫮床下的脚踏上。 耳朵却是灵敏地竖着,时刻注意着侯嫮的呼吸声。中了两种毒,到底是谁想要姐姐的命…… 上一次是将钩吻下在膳食里,被她发现打翻,这次呢,是下在了哪里? 对了,姐姐昨日是去参加大宴了,是那时候中毒的?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还是喝了不该喝的水? 两种毒,该是两批人下的…… 佩玖微微低下了头,神色莫名,只是眼中透出几分狠意来。 不应该做这个天越太师的,群臣嘲讽,亲友不同,百姓讥笑,到头来,什么好也没得,却是落了个身残……叫真正关心你的人,神伤…… 可是,佩玖却不能说,不敢说,也不愿说。因为这是侯嫮的责任,是她必须要做到的承诺,所以她连提一嘴也不敢,她只能站在侯嫮身后,用自己那微薄的一点力量,让她能安稳一点。 小半个时辰过去,汤药被熬好端了进来。 佩玖将汤药放在床边小几上,轻轻掀开帐帘,侯嫮已经彻底平静下去。 佩玖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将银针尽数拔起,端过汤药,一勺一勺喂了下去。 许是身体有些僵硬,喂药比方才喂米汤困难许多,佩玖伸出左手微微用了点力,将侯嫮嘴掰开一点,才能喂了进去。 汤药喂完,佩玖也是出了一身汗。 顾不及擦拭汗水,就先退了出来,又将帐帘拉好。 中马钱子毒者,恶光亮声响,因此佩玖也不敢多靠近侯嫮,生怕扰了她,又至惊厥,以至死亡。 佩玖就坐在脚踏上,眼睛没看,耳朵却时时刻刻注意着侯嫮,不敢放松半分。 一坐就是一天,滴水未进。 期间有侍女来收食盒,见其未打开想要劝谏一声,却被佩玖用眼神制止。 夜幕降临,佩玖眨了眨眼,泪水分泌,缓解了其中酸涩,转过身,轻轻趴在了床沿,眼睛一眨一眨的,将将要闭上又因为侯嫮重了些的呼吸声而惊醒。 天亮了…… 这是侯嫮中毒的第三天,剑奴外出采药的第二天,佩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那躺在床上的姐姐,能不能撑住? 可以的,她可是天越的太师,还要教导年幼的小皇帝,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坐,如果就这样去了…… 她会遗憾的……九泉之下见到昌平侯,又该如何解释呢? ………… 门外有些喧闹,佩玖皱起眉,神色不悦,眼睛扫向房内角落里的两个护卫。 “姑娘,是摄政王来了。” 佩玖眼睫微动,抬头嘴角微弯,候府如今并无掌事人,他来做什么? 佩玖对宫铭感官并不好,疫症时他身染重病,本是自己不小心,还得了侯嫮的照料! 姐姐素日上朝已是累极,还要分出心思帮他处理军务,实在是可恨! 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裙,佩玖轻声说道:“看好姐姐。” 语毕,脚步轻移推开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关上。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方的宫铭。 宫铭今日穿一身紫衣便服,腰间一对龙凤玉佩甚是吸睛。 “王爷,”佩玖微微屈身行礼,抬眼看着宫铭,“王爷来候府做甚?” 宫铭看着佩玖一脸防备模样,好笑地摇摇头,开口说: 第九十七章 行刺 “太师需要本王,所以本王就来了!” 佩玖眯了眼,“王爷在说什么玩笑话,我守着姐姐,可没听见她说过半个字!” 宫铭将腰间玉佩解下拿在手上,“太师是想着本王来,可没有开口!” 话语间,指尖飞动,将凤佩与龙佩分开,凤佩被置于掌心,递到了佩玖眼前, “巫山凤佩,可压制世间万物毒性,”宫铭看着佩玖一挑眉,“本王是来送这个的。” 佩玖看着宫铭掌心的凤佩,轻轻抬手拿了过来,“王爷东西既到,我就不多相送了。” 宫铭一愣,随即嘴角勾起轻笑一声,“你这个小丫头,倒是对本王敌意大的很,怎么,怕本王抢走了你的姐姐?” 佩玖抬头目光死死盯着宫铭,不发一言。 宫铭倒是不怵,自顾自接着说道:“你可是防备错了人,宫里的小皇帝才最该注意,瞧你姐姐,放了多少心思在他身上!” “不用王爷费心牵挂。”佩玖看着宫铭,“来人,送王爷出府!” 话落,对着宫铭微微屈身,转身回了侯嫮闺房。 留在在原地的宫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跟着候府的侍从出了府。 佩玖走进房间,将门轻轻关好。快步却轻声走到床榻前,躬下身,掀开帘帐,将手中的凤佩放在侯嫮胸前。 又轻轻将帘帐拉好。 有了这枚巫山凤佩,想必应该能更稳妥点…… 再说宫铭出了府,王府侍卫就迎了上来,目光触及宫铭腰间玉佩时,愣了一下,“王爷的玉佩……” “给太师了。”宫铭不甚在意地说,抬步要上马车。 侍卫跟在宫铭身后有些诧异,“王爷,那可是,老王爷留下的……” “遗物还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宫铭说着,坐在了马车软垫上,“更何况,是给了太师——” “当日本王身患疫症之时,太师和本王说过一句话。” “你是天越的摄政王,你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 宫铭低头轻笑一声,“现如今,本王要将这句话还给她,她是天越的太师,她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 宫铭眼睛看着马车前方,似要透过车帘看到些什么。 驾车的侍卫松了缰绳,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那龙凤玉佩是老王爷的遗物,交到王爷手上时,是说了,龙佩着身,凤佩予妻—— 不在王妃手上,却给了太师…… 许是因为凤佩能抑百毒。 也罢也罢,是他多想,小王子都出生了,纠结这些做甚。 ………… 皇宫内,姬辛正板着一张脸批改奏折,许是被昨日姬辛的话语吓到,群臣皆是收敛了点,奏折上的内容也精简了些。 一眼看过去,倒是没有以往的罗里嗦。 饶是如此,习练的时辰到了,姬辛也还是未批改完奏折。 放下笔,一边的小太监上前帮姬辛理了理领口和袖袍,而后便向箭亭走去。 和昨日一样,姬辛还是用了劲去习练。 司马恪看着姬辛如此模样,舌头轻扫过牙齿,低下头嘴角弯起神色莫名。 他自然也是知道侯嫮中了毒,此刻生死难料,只是没想到,她对小皇帝的影响竟有这般大。 瞧这发了狠一般操练自己的模样,也是下得去手。 习练结束,姬辛累极,半蹲着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陛下,习练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切忌揠苗助长!” 姬辛又喘上几口气,这才抬头看向司马恪,汗水顺着鬓发流入领口,痒痒的很是不好受,一双眼却是亮的有些惊人,叫司马恪不敢直视。 “朕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起身伸手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布巾,随意擦了两下,“退下!” 司马恪眼神微不可见地暗了暗,随即弯腰拱手行礼离开箭亭。 转身的那一刻,眼睛眯了眯,嘴角带起一丝笑意。 姬辛看着司马恪离开的身影,面色无波,将手中的布巾扔到一旁的小太监身上,“回殿。” 脚下步子迈得快了些,往紫宸殿走去,“朕昨日让你们查的,如何了?” 小德子点点头,快几步走到姬辛身侧,“陛下,按照佩玖姑娘的说法,太师是中了兰花瘴毒,身上带有异香,侍卫查到,那日大宴开始前,有一宫女莽撞冲突了太师,当时云侍郎也在其侧,太师后面说了一句那宫女身上味道好闻,还问过云侍郎是何香囊。” 抬头看了一眼姬辛的脸色,有些发沉,却没有明显的怒气,小德子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 “大宴开始后太师有些醉酒,陛下差奴去看,奴仔细想了想,当时太师身后有一宫女,身上味道确实独特。” “陛下,是奴有罪,没发现异常!”说着,直愣愣跪了下去。 姬辛脚步一顿,看着跪着的小德子,“你倒是认错认得快!”轻笑一声,“起来,怎么着也是在太师面前漏了脸的人,朕要是将你杀了,回头太师问起来怎么办!” 小德子这才起身,“谢陛下恩德。” 姬辛继续往紫宸殿走去,“真要谢,去抄些佛经给太师祈祈福,朕记得……”姬辛拉长了声线,微微侧头看着小德子,“太师叫你德治?” 小德子低着头,“是太师过誉,给了奴这样一个称呼。” “德治,德治……”姬辛念叨两遍,而后轻笑出声,十岁的男孩声音还带着稚气,笑声有些清脆,“太师倒是想的远,放个德治在朕身旁,可不是提醒朕要时时刻刻以德治国!” 小德子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宫女呢?” “关在大理寺了,交由聂大人审问。”小德子垂眼说道。 “给那边递个话,那宫女,朕要亲自审!”姬辛笑着开口,眼神冷漠带着寒意。 “陛下,这……”小德子看了一眼姬辛欲言又止。 “怎么,朕连审个宫女也做不得?”姬辛讥笑一声,“还是你也觉得,朕十岁稚童,简直是胡闹?” “奴不敢!”说着跪了下去,身后的宫人也跪了一片。 姬辛看着满地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宫人,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是不敢!” “你们跪着,要朕什么时候回紫宸殿?” 第九十八章 解毒 宫人们闻言连忙起身接着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只是接下来一路静言。 等到姬辛重新坐在椅子上,拿起奏折开始批改,多数宫人退下以后,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点。 小德子安安分分地站在姬辛身侧,低头垂眼。 批改奏折的时候,有粉色衣裙的宫女拿开灯罩,添油挑灯,又罩住。 ………… 佩玖坐在床侧,下手稳准狠,一根根银针扎入侯嫮的穴道。 便是胸口放着宫铭的巫山凤佩,可今晚还是毒发了,呼吸急促似是被人扼住咽喉,脸色渐渐青紫,手脚却不断抽搐。 佩玖脸色全然是一片严肃,不带一丝情绪。 “蜈蚣和全蝎粉末拿来!” 一旁的侍女端来碗,有些许黑色粉末浮在面上和碗沿,佩玖上手捏开侯嫮的嘴尽数灌了进去,又将侯嫮轻轻抬起,手在其背上拍打三下。 药末混水入口,侯嫮唇边带了点水渍,佩玖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帮侯嫮擦拭干净。 又将侯嫮安置在床上让她躺好,“今晚,府中戒备!” 佩玖心下隐隐有一种预感,今晚,一定会出事!下毒的人肯定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毒发,他们肯定,会有所作为! 佩玖垂下眼看着身上扎了银针的侯嫮,眸子里全是坚定,她说过了,她会护好姐姐,生死不渝! 夜色寂静,月光透过窗撒了点进来,候府只剩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亮着,其余皆是黑暗…… 佩玖突然于夜色中睁开了眼,呼吸放轻了些,看着床上的侯嫮就眯了眯眼,有人,来了…… 屋外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利刃在月色中隐隐发光,影子从窗户印到了墙上,佩玖始终安安稳稳地看着侯嫮,头也不扭一下。 屋外兵刃交加,剑奴只留下两个护卫,对方开始只是两个人,后来竟又出现了十余个,护卫隐隐有些不敌,手臂也多了几道伤口。 对方相视一眼,六人缠住那两名护卫,剩下的人就要往屋子里冲—— “铮——” 一把丈八蛇矛横空出世,横挡在侯嫮房门前,“要进去,可得过了本王这一关!” 屋内的佩玖翻手银针于指,动作稳健,将侯嫮五感封闭! 封闭五感对人自然是不好的,只是外面太吵了,若是受了惊扰再次毒发,她不确定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将侯嫮从鬼门关拉回来。 宫铭一身黑衣完美融于夜色,手中丈八蛇矛却泛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宫铭自小上了战场,平日还好,像个世家公子,可一旦兵器在手,周身戾气便是藏也藏不住,血气是浸入骨子里的,煞人! 丈八蛇矛行动处,有破风声响起,见血不沾血,见骨破骨! 对方见形势不对,打了个手势就要撤退,宫铭神色一凛丈八蛇矛挡住对方,怎么着,可得留个活口好审问。 倒是都留了下来,三人被宫铭和其余二护卫逼至墙角,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咬下口中毒囊,宫铭反应过来再去探查时,三人皆已没了呼吸。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佩玖一身素衣站在门口,看着屋外的狼藉。 视线轻移,看向了宫铭护卫三人,脚下步子避开血迹,走到了三人跟前,看着墙角软塌塌倒下的三人,蹲了下去,手捏上了其中一人的脸,左右晃了晃,又沾取唇边血渍轻嗅。 起身,用帕子将手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帕子落于脚边,“服了鸩毒,没救了。” 语毕,转身就要回房,只是在门口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宫铭,“今日多谢王爷了,姐姐醒后,我会告知的。” 还不等宫铭反应过来,门就被关上。宫铭挑了挑眉,看向二护卫,“你们先去包扎,本王在这守着。” 二人对视一眼,一人先去包扎伤口,另一人则是留下站在宫铭身侧,等待去包扎的那人回来了,他才又去。 “是不放心本王?”宫铭轻笑一声开口。 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宫铭也不甚在意,“也是,到底本王不是你们候府的人,是该防备着点。” 还是一片沉默。 宫铭扶额,大概是他真的不受待见,都这样了,也不理理他? 宫铭哪里知道,这二护卫不是候府的人,而是剑奴的手下,保护侯嫮,是剑奴下的死命令,今日就是宫铭不来,二人尽数身死,也不会让人伤到侯嫮一分一毫的。 他救的不是侯嫮,是这两个护卫! 佩玖进了房间以后,将侯嫮身上封闭五感的银针拔起,收好之后,看向窗户,依稀能看见宫铭三人的影子。 收回视线看着安安静静躺着的侯嫮,唇色有些发绀,是因为呼吸不畅。 佩玖坐在脚凳上,趴在了侯嫮床沿边上,眼睛眨了眨就那样看着侯嫮。 ………… 姬辛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床边铃铛晃动,有宫人走了进来,“陛下?” 姬辛稍微平复了呼吸,“无事。” 宫人闻言这才轻声退了下去。 姬辛右手抚上胸口,心跳得好快,比习练跑圈时还快,不安,焦躁,烦闷,不良的情绪一拥而至,姬辛坐着也感觉难受极了。 半阖着眼,努力想让心脏跳的不那么快一点,可惜它不听使唤,反而更加猖狂。 是太师出事了?是不是太师出事了! 脑海中冒出这样的想法,姬辛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心倒是跳的慢了点,可是脑中思绪万千,叫他再也难以入眠。 他想出宫去候府看看太师,可是夜深人静,万一扰了她怎么办? 宫中有宵禁,天子出宫定然是张扬的,到时候一群人,还要提前报备,到的时候肯定天都亮了。 姬辛头一次怨恨起了这个天子身份,挡在他和太师之间,叫他心动却不能行动。 可是他也庆幸自己是天子,若非他不是,就不会认识身为太师的侯嫮,不相识不相知,想到自己可能在侯嫮眼里是个陌生人,他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他已经失去父王母后了,他不想,连太师也失去。 侯嫮不知道,姬辛将她看做家人,看做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看的那么重那么重。 第九十九章 醒 天亮了,侯嫮又熬过了一天…… 佩玖揉了揉脸,迫使自己清醒一点,正巧侍女送来了米汤,佩玖接过后一口一口仔细喂着侯嫮。 米汤喂完,天也大亮了。 将碗放在桌上,门被掩的实实的,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可佩玖知道,宫铭在屋外守了一夜。 他这是要做什么?闲的没事干,跑到候府来当看门的了?还是在算计些什么? 不怪佩玖多想,只是如今侯嫮昏迷,剑奴出门,偌大一个候府只剩她一个人,不得不多提防。 莲步轻移又坐在脚凳之上,隔着帘帐就那样看着侯嫮,呆愣愣的。 屋外的宫铭依靠着树,一夜未眠脸上倒是没什么疲态,眼睛看着侯嫮房门口,看着侍女端了食盒汤药进去,又端了出来,里面倒是没什么动静。 换个姿势站着,视线却没有移动。 里面突然有了动静,是床有些许摇晃的声音,还有碗掉到地上摔碎的清脆声。 侯嫮又毒发了,佩玖还未来得及下完针,浑身抽搐不停,叫她一时难以入手,只能爬上床将侯嫮双腿压住,而后入针。 “蜈蚣全蝎!” 一边的侍女被吓住了,没有立马反应过来,直到佩玖不耐烦地又说一声,才急急将药端了过去。 佩玖左手置于侯嫮后颈,将其半托起来,右手动作不停快速将药灌了进去。 药入口,侯嫮抽搐的动静小了些,却依旧没有停止,佩玖微微眯了眼,将侯嫮平置于床上,又是三根银针刺穴。 原以为,中了金沙兰后昏迷不醒,没有思绪像个活死人一般,是难。可马钱子毒发着实要人性命,而且……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作…… 按理来说,全蝎蜈蚣入药,该治好了才对…… 视线移到侯嫮胸口的巫山凤佩上,拿来的时候是清透无色的,此时中间染了点黑丝,看起来好不违和。 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了,身体也不再抽动了,佩玖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了床,脚不小心碰到地上的碎碗瓷片,顿时,罗袜几生红。 “嘶——”倒吸一口凉气,佩玖第一反应是看向床上的侯嫮有没有被惊到,见其安安稳稳地躺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将帐帘拉好。 这才低头看着那片红。 并不大,只一点点,想来伤口小,佩玖这样想着,不再去管它,直接穿好鞋子,依旧坐在脚凳上。 宫铭听着屋内动静渐渐小了,直到恢复了方才的平静,才慢慢放松了身子,斜斜靠着树干。 眼睛微眯,眼中空无一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边有风声过,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宫铭神色微变,右手就扶上了一边的丈八蛇矛,正要出手,就看见了侯嫮身边的老奴—— 满身风霜,一脸疲态,眼睛略微有些混浊,看着你的时候却无声地带了点威胁,脚步有些快,径直进了侯嫮的屋子。 宫铭松开握着丈八蛇矛的手,半倚着树干,这下,应该是好了,他也不必在这里守着了。 这样想着,对着身旁两个护卫点了点头,就出了候府。 鬼方山离上京三百余里,更要采药,一来一回,这老奴用了不过一天两夜,这就回来了? 看来,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再说剑奴打开门,佩玖有些不悦地回头,看到剑奴时眼中满是惊醒,“阿姥!” 剑奴点点头,走到佩玖身前,从袖中掏出金沙兰。 佩玖接过金沙兰,将其根掰成几节,直接在手中搓揉一番,汁液渗出,将其抹在侯嫮的鼻尖处。 味道有些呛鼻,侯嫮有些不适地轻轻晃动着头,实在躲不开这个味道,轻轻打了一声喷嚏。 佩玖屏住了呼吸看着侯嫮,剑奴面色平静,只是眼中也隐隐透出期待。 侯嫮睫羽轻颤,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只是许久不见光亮,眼睛还是微眯着,思绪也还未回笼,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的。 “姐姐?”佩玖试探着叫了一声侯嫮。 侯嫮眨了眨眼,微微扭头看着床边的佩玖,“佩……”喉间有些干涩,还带着粉末的苦味,一个名字也唤不完。 佩玖连忙点点头,蹲下身子好叫侯嫮能够看清自己,“姐姐刚醒,说不了话是正常的,待会儿就好了。” 侯嫮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明白了,视线上移看着站着的剑奴,状态实在是不好,头发好像也更白了些…… 脸上透出几分担忧,说不了话侯嫮就那样看着剑奴。 剑奴看着侯嫮轻笑一声,“小姐刚醒来就担心老奴?倒不如多看看自己的身子!” 话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恼意。 侯嫮一怔,微微垂眼,脸上也露出几分委屈来,加之中毒方解,正躺在床上,又是多日没有好好进食,整个脸小了一圈,窝在被子里,显得愈发可怜。 剑奴话出口就有些后悔,看侯嫮如此表现,更是心尖一抽一抽的疼,只是这次不让她长点记性,下次还不注意可如何是好? 再来这一遭,她怕是要吓死了…… 佩玖看着侯嫮,又看了眼站着的剑奴,轻轻靠近了点侯嫮,轻声说道:“阿姥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她就是太关心姐姐了。” 侯嫮抬眸,看着佩玖轻轻点了点头,眼睫颤了颤,就又要闭上…… 剑奴见状有些担心想要唤住侯嫮,让她清醒些,佩玖却摇了摇头,剑奴这才作罢。 等到侯嫮睡着,佩玖才轻声开口:“姐姐这几日虽是昏迷,精气神却耗了不少,如今毒已解,困倦也是正常,阿姥不要担心。” 剑奴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看着佩玖眼底一片青黑,“这几日累着了,快回房歇息歇息。” 佩玖摇摇头,看着剑奴,“阿姥这一路奔波才是真累,脸上疲态遮也遮不住,难怪刚才姐姐担心,您才该去歇息呢!” 剑奴一愣,“不碍事的,你先去。” 佩玖却是不依,拉着剑奴的手就将她带到门口,“阿姥先去休息,醒了好照料姐姐。” 剑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佩玖半拉半推到了门外,“阿姥快去!” 剑奴无奈叹了口气,这才向自己房间走去,期间一步三回头。 第一百章 归朝 佩玖则是看着剑奴,见她回头就摆摆手让她往前走。 等到剑奴的身影看不见了,佩玖才低着头回了屋,还是坐在侯嫮床下的脚凳上,只是这一次帐帘没有被拉上,佩玖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侯嫮的脸庞。 才过及笄,脸上还有细微的绒毛,软乎乎的,更添几分稚气,总是带着笑意的眼闭的紧紧的,嘴却习惯性带了点弧度。 佩玖一时有些痴了……呆愣愣的,眼睛眨也不眨,突然回过神来猛地低下头,毒解了,是真的解了。 心里的重石被放下,佩玖也不自觉多了几分倦意,眼睛轻轻眨了眨,缓缓闭上,头就靠在了床沿…… 天色有些昏暗的时候,侯嫮睫羽轻颤,睁开了眼,面前是熟悉的天青色帐帘,想要动弹,却发现被子好像是被压住,叫她难作为。 微微侧头,就看到了趴在床侧,眼睛闭着睡得正香的佩玖。 身体僵了片刻,又放软,笑看着佩玖,侯嫮知晓她定是累极了,也不再动作,就那样看着。 放空了脑袋,好让思绪慢慢回笼。 方才醒过一次,只是神智尚未清醒,只看见了佩玖和剑奴惊喜却难掩疲态的神色,就又睡了过去。 这次醒来,侯嫮才来得及好好端详身侧之人,瘦了点,脸色也少了几分红润,眼下青黑有点重,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 脸上透出几分无奈,这几天吓坏了,担惊受怕的,肯定也是睡不好的。 侯嫮中毒的时候,就睡过去了并未有知觉,只是想想自己是在宫里歇息的,再醒来却是在候府,而且屋外天色暗了,应是傍晚,她最少睡了一天…… 可是她不可能睡一天,即便是因为醉酒,因此……她出事了!是中毒? 仔细回想着先前发生过的事,对,她在大宴上喝了酒,却头疼烦躁,本以为是因为醉酒,可是云一梦做事稳妥,姬辛用的也是果酒,她不过喝了一点,怎么可能会醉? 那么,是酒里有别的东西?有人要害她……是谁? 侯嫮正想着,一边睡着的佩玖似是有所觉察,伸手揉了揉眼,就看向床上的侯嫮。 “姐姐!”佩玖连忙坐正身子。 侯嫮笑着点点头,“也不回屋里睡,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佩玖摇摇头说道:“没关系的,现在才八月,不会着凉的。” 侯嫮颇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慢慢坐起了身子,“我……睡了多久?” 佩玖一愣,抿了抿嘴,“整整三天。” “是中了什么毒?” 佩玖有些惊讶地看着侯嫮,“姐姐怎么知道……”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金沙兰和马钱子。” 侯嫮笑容一僵,“两种毒?” “两种毒。”佩玖点点头,不忍看侯嫮表情。 侯嫮嘴角轻扬,却没有接着问下去,而是换了问题,“北漠使臣走了?” “姐姐中毒第二天,他们就走了,当时,还未发现。”佩玖如实告知。 “一北漠,一赵王余孽。”侯嫮轻声开口,“倒是不用再猜,省了心思。” 佩玖看着侯嫮,欲言又止。 “这毒……是下在了酒里?”侯嫮眼眸微垂,看着身上的被子。 佩玖摇摇头,“金沙兰是以其花香兰花瘴侵体,马钱子倒确实是下在食物中。” 以花香兰花瘴侵体…… 侯嫮一愣,想起了那莽莽撞撞碰到自己的小宫女,开宴后,她也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她还记得那个香味,是她从未闻过的,很是新奇,她还问过云一梦可是宫中女婢所用香囊,原来…… 侯嫮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明明才睡醒,却周身打不起精神。 佩玖看着侯嫮有些低落的模样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看着直着急。 二人正僵着,房门被打开,动静不大不小,却引的二人都往门口看去。 “阿姥。”侯嫮轻轻叫了一声。 剑奴走至侯嫮床前,衣服整洁,头发也梳的干净利落,没有半分侯嫮方才看见的狼狈。 “小姐感觉如何了?”剑奴伸手抚上侯嫮的额,探过后又放下手。 “并无不适。”侯嫮摇摇头看着剑奴说道。 “那便好。”剑奴说着,就转身离开,“老奴去叫厨房做些膳食,想来你俩都饿了。” 剑奴不说还好,一提侯嫮还真觉得自己腹内空空,有些难受。 佩玖见状,用力点点头,“这几日是没怎么吃。” 剑奴笑着了二人一眼,而后推开房门走出去。 佩玖看着剑奴离开以后,才转头看向侯嫮,说道:“姐姐要不要先起身换个衣裳?” 侯嫮点点头,掀开被子欲要下床,脚才将鞋子穿好,正要起身行步,腿脚却是一软,险些摔了下去,幸好被佩玖及时扶住。 “姐姐在床上躺的久了,腿脚无力是正常,佩玖扶着你。”佩玖说着,半拥半抱着侯嫮将她带到屏风后。 屏风后有一凳子,侯嫮坐着,倒也不算困难。 佩玖走到衣柜前拿了身青绿色的衣裳,放到侯嫮怀中,“姐姐可要我帮忙?” 侯嫮轻笑着摇摇头说:“我可还没有废物到这般地步。” 佩玖点点头,站在屏风外等候。 侯嫮穿衣并不慢,头发也用一根簪子松松垮垮绾了一个髻,这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佩玖上前扶住侯嫮,二人走到桌前坐在椅子上,佩玖才松了手。 剑奴还未来,佩玖索性让侯嫮伸出手,再帮她探探脉。 金沙兰的兰花瘴毒倒是解的一干二净,只是这马钱子,还是尚有余毒未消。 究竟是下了多少剂量,怎么还有余毒! 侯嫮看佩玖脸色有些青白,眼神微动,“是余毒未消?” 佩玖抬头看着侯嫮,点点头,又摇摇头,“虽是余毒未消,可并不严重,再喝几剂药就好了。” 侯嫮点点头,对佩玖说的话深信不疑。 剑奴也在这时候提了食盒进来,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先是端了粥出来,后面又是几样清淡小炒。 “卧床刚起,不宜多食荤腥,等过几日,阿姥再给你好好补补。” 第一百零一章 过于依赖 侯嫮点点头,看着桌上的膳食,白粥,青菜,淮山木耳,群英荟萃…… 拿过盛满了粥的碗,先是放一碗在佩玖面前,又往剑奴方向挪了一碗,这才拿起筷子,准备用膳。 安安静静的,三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有剑奴时不时拿公筷帮侯嫮和佩玖夹几口菜的声音。 用过膳,侯嫮用帕子擦过嘴后,才抬眼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佩玖也顺着侯嫮的目光往外看去,“天黑的真快。” “入秋了。”侯嫮轻声说道。 剑奴帮侯嫮铺好床,就听见此番话,摇摇头走到侯嫮身侧,“多睡会儿,养养精神。” 侯嫮本想说自己不困,可是想想剑奴和佩玖这几日定是没有好好歇息的,她要是睡了她们才会去休息,于是点点头,“好。” 剑奴笑着摸了摸侯嫮的头,招呼了一旁的佩玖二人就退了下去。 侯嫮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慢慢起身走到桌子旁。 纸上落了点灰,候府内无人敢打扫她的桌子,上面重要东西太多,她又是四晚没有动过,不免有些脏乱。 弯下腰,对着纸吹了一口气,灰尘飞舞,在灯下构成一幅画。 侯嫮起身看着点点散落飘荡的灰尘,带了点黄,是本身的颜色,还是灯映出来的? 就比如给她下毒的那个宫女,是本身是孽党奸细,还是不得已为之? 只可惜,错了就是错了。 拿帕子擦了擦椅子,侯嫮坐下去,手抬起便开始认真研墨,墨研好,思绪,也就理清了。 一笔一划,一字一句,一张纸将将被写满时,侯嫮才停下落笔的动作。 宴请北漠使臣的大宴,她中了两种毒,一香味侵体,一饮食入口。 赵王余孽想借北漠之手杀她,观天越大乱而后起兵谋逆;北漠之人知晓她为天越太师,疫症科举皆有自身影,深觉不可任之成长,要将她扼杀。 好一出大戏,都想要她的性命! 钩吻之毒是赵王余孽所下,以报当初侯修击杀赵王之仇。 都出来了,接下来,就该清算了。 轻笑一声,起身拿着写满了字的纸,又灯罩拿开,纸碰上燃着的火,烧的很快,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黑灰。 天黑了,可是天也要亮了。 ………… 侯嫮醒的很早,穿好朝服就推开了门,屋外的空气有些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剑奴正走过来,本是想看看侯嫮睡得可还好,不料她已经起了,还,穿了朝服。 “今日就去上朝?”剑奴说着,拉着侯嫮的手将她带进屋子里,“早秋多凉,小姐毒才解,怎么不知道多穿一件。” “春日多捂,秋天常冻,一点凉意,不要紧的。”侯嫮笑看着剑奴。 “你是不要紧,可不是仗着府中有医术高超的佩玖就使劲作!”剑奴这样说着,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加了薄绒的短比甲,在侯嫮身前比划两下,“穿上?” 侯嫮无奈只得点头,脱下朝服,又穿上比甲,就听见剑奴的声音,“不再歇一天?这么急着上朝?” 侯嫮将系带系好,才看着剑奴说:“阿姥,定是有许多事情的,我得去看看。” 剑奴看了一眼侯嫮不再说话,只是接着帮侯嫮整理衣袍。 侯嫮看着剑奴如此这般,想要开口安慰,却发现都是枉然,再多话,也不能改变她今日要去上朝的决策,何必,有何宽慰? 在一片静默中,侯嫮稍稍用了早膳,候府的马车早已门外候着,剑奴将侯嫮送上马车,又看马车往前行驶,拐了弯,就看不见了。 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廊下的佩玖。 “姐姐走了?”佩玖仰起头看着剑奴,声音带了点委屈。 剑奴点点头。 眼睫颤了颤,佩玖轻轻低下头,藏下眼中的些许不满。 “你可是防备错了人,宫里的小皇帝才最该注意,瞧你姐姐,放了多少心思在他身上!” 耳边又响起宫铭的声音,带着一丝调笑却没有说错一个字,姐姐花了最多心思的,确实是宫里那位。 佩玖双手握拳,心里就涌上一股怒气,冷不防身侧的手被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盖住。 “佩玖,不生气。”剑奴看着佩玖,将她握成拳头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她有责任在身,她没得选。” 佩玖看着剑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是……” “我知道。”剑奴拍了拍佩玖的手,一白嫩一暗黄,对比分明,“佩玖是个好姑娘。” …………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侯嫮踩着小凳下了马。 “太师?” 身后传来女声,带着些试探和惊喜。 侯嫮回头,看着一身绯色朝服的云一梦,笑着点点头,“云侍郎。” 云一梦走到侯嫮面前,仔细看了眼她的脸色,才轻松一口气,“这几日,可有大碍?” “劳云侍郎牵挂了,尚可。”侯嫮轻轻颔首,二人并肩往太和殿走去。 期间有大臣来问,侯嫮皆是报以微笑。 “我早说了,这朝堂可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玩的,出事了!” 钟仁山的声音在前方不大不小地响起,罢了,还回头看了侯嫮一眼。 侯嫮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一边的云一梦也是一愣,随即赶忙打起了圆场,“太师可别生气,这钟尚书,他就是这个性子,想当初,也没少说我呢!” 侯嫮闻言轻笑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钟声被敲响,群臣入殿。 姬辛还未走到龙椅坐下,就看见了站在百官之首的侯嫮,眸子一下亮了起来,脚步也是一顿,身后小太监提醒了一声,姬辛才接着往前走而后坐在龙椅上。 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侯嫮。 视线有些灼热,侯嫮心下无奈,微微抬眼看着姬辛,摇摇头,示意他不可过分,要注重礼节。 姬辛撇了撇嘴将视线移开,只是余光始终注意着侯嫮,心思也全然放在她身上,今天上朝下方的朝臣说了些什么,他可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侯嫮一看姬辛的模样,就知道他定然是走了神,看了眼周围,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二章 应该降罪于我 今日上朝在姬辛的漫不经心中结束,他似乎是想下来直接找侯嫮,只是脚步往前迈了一步,而后顿住,有些失落地离开。 侯嫮看着姬辛的背影有些怔愣,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耳边就响起群臣的问候,回过头来脸上挂上和煦的笑容,一一回应。 侯嫮应付完群臣又是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本想直接往紫宸殿走去,才走了几步,就看见前方站着的宫铭。 一如她身上穿着一样的紫色朝服,回过头来看着她时,侯嫮眼尖的发现了宫铭腰间挂着的玉佩,是龙佩。 眼睫颤了颤,细长白嫩的手指移到腰间握住了凤佩,是一对? 她昨日就发现了身上带着的这块玉佩,凤凰图案,白玉材质,却看不出是何由头,佩玖和剑奴都回房了,早上起来又忘了问,阴差阳错竟戴在了身上。 嘴角轻扬,侯嫮脚下步子不停,走到了宫铭面前,“王爷。”顿了顿轻笑一声,“王爷身上的玉佩……” 将腰间玉佩解下来,食指绕着红绳,凤佩悬挂于空中,在二人眼底。 “和本太师身上这块倒是像。” 宫铭一愣,随即有些好笑地说道:“怎么,佩玖那小丫头没告诉太师,这巫山凤佩,就是本王给的。” 侯嫮眼睛微眯,“那便物归原主!” 宫铭摇摇头,“巫山凤佩可压制百毒,依太师这遭人嫉恨的性子,还是留着!” 侯嫮微怔,食指用了几分力,将凤佩握在手中,“这般贵重之物,王爷也舍得?” “舍得,自然是要舍得的!”宫铭轻笑一声,往前走几步,到侯嫮身侧,“死物……怎么能比得上太师重要?” 侯嫮身体一僵,侧过头,撞入宫铭的眼底。 他带着浅浅的笑意,眼底更是一片清泓,久经沙场的人,为何眼中毫无戾气? 侯嫮微微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宫铭往前走几步背对着侯嫮摆摆手,“不早了,本王要回府了!” 侯嫮愣在原地,宫铭……他到底想做什么?真是,愈发让人猜不透了。 想不通便不再想,侯嫮将凤佩挂回腰间,抬步去了紫宸殿。 姬辛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是捧着奏折,可心思全然不在上面。 早早遣了小太监在殿门外守着,一看到太师就要回来通报。 时间过得真慢,看一眼桌上的沙漏,才过去一柱香的时间,太师还没来,又是一柱香,还是没来…… 等啊等啊,一刻钟过去,还是不见侯嫮身影,姬辛有些烦躁地趴在桌上,看不进去奏折,他想看的,是太师。 “陛下,陛下,太师来了!”小太监急匆匆地快步走了进来。 姬辛眼中放光,立马起身就往外走。 二人与院内相遇,还不等侯嫮躬身行礼,姬辛就直接扑了上去抱住侯嫮,“太师——” 侯嫮被撞的身形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看着怀中的姬辛,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出苛责的话。 “太师……”姬辛的声音带了点哭腔,在侯嫮怀中,闷闷的响起,叩着她的心。 侯嫮长长叹了一口气,伸出右手摸了摸姬辛的头,“没事的,陛下,没事的,不怕……” 姬辛把侯嫮抱得更紧,却没有再说话了。 侯嫮也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姬辛的背。 其余宫人早就识趣退了下去,院内只有姬辛侯嫮二君臣,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陛下似乎有些过分依赖她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相拥的时间并不长,姬辛抱着侯嫮的手在其背后握成了拳头,又慢慢松开,连带着手臂也一起松开,放开了侯嫮。 “太师。”姬辛的声音有些低沉,头也低着,叫侯嫮看不清脸上表情。 “臣在。”侯嫮轻声开口。 姬辛猛地抬头看向侯嫮,一双大眼有泪花蕴于其中,醒了醒鼻子,也不说话。 “陛下,臣在。”侯嫮弯起嘴角,笑看着姬辛,“陛下,臣一直在。” “嗯。”姬辛哽咽着点点头,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侯嫮看着姬辛的背影,眼神暗了暗,继而跟了上去。 姬辛乖乖坐在椅子上,拿过一本奏折就开始认真看。 侯嫮放轻脚步走到姬辛身侧,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微微侧头,看着姬辛。 又瘦了,本来脸上就没多少肉,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多吃点怎么长个?眼下阴影也重了,像涂了黛粉,看着就不精神。 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过桌上的奏折,这几日,是一个人批改奏折,估摸着也是累着了,还要习练,确实是难。 二人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边的小德子余光看着,心里的大石才算放下。 太师无事,陛下,也能安心睡了。 姬辛眨了眨眼,斜斜看向身旁的侯嫮,抿了抿嘴,心下升起几分雀跃,又悄悄放下,太师还在,真好。 奏折批改到一半,习练的时辰到了,姬辛在椅子上磨蹭片刻,显然是有些不太想去的。 侯嫮抬眼看着外头天色,又侧过头看向姬辛,“陛下还不去箭亭?” 姬辛看着侯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起身去了箭亭。 侯嫮站在门槛处看着姬辛离去,“这几日陛下没有好好用膳?” 宫人低着头回答:“回太师,陛下所用膳食与以往无差。” “那是半夜醒了?”侯嫮又接着问。 “陛下这几日确实夜半梦魇。” 侯嫮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回了位置上接着批改奏折,“今日,本太师不布置课业,让陛下习练结束以后,沐浴用过晚膳就早些休息。” “是。” 侯嫮翻开一本又一本的奏折,看完就写上几个字或是一句话,规规整整地摆放好在桌子上。 全部批改完毕,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念着候府里担忧的剑奴和佩玖二人,侯嫮也没有在宫中多留,又叮嘱了宫人几句,将奏折摆放整齐,左右看了看,就出了紫宸殿。 宫墙很高,路很长,侯嫮在其中走过,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看见自己的倒影。 平白多了一点伤感。 再说在箭亭训练的姬辛,今日多了几分劲头,也不像前几日那般狠地操练自己。 第一百零三章 给她一个痛快吧 就连看向司马恪的时候脸上都带了些许笑意。 司马恪眼睛微眯,看着正在跑圈的姬辛,侯嫮醒了,他这么开心?这太师对小皇帝的影响,还真是大啊。 一个半时辰在姬辛的汗水中流逝,结束以后也不和司马恪说上半个字,姬辛就带着一群宫人离开了。 留下站在原地的司马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姬辛兴致冲冲地回到紫宸殿,殿内有些安静,走入室内,看见摆放整齐的奏折,姬辛的眼暗了暗,太师,已经离开了啊…… 原本挺的板直的背突然弯了下来,姬辛拖着身子走到桌子前,看着那些奏折,双手扬起想要将它们扫落在地,可是手在半空中顿住,而后,轻轻放下来。 这是太师的心血,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闹脾气,就做出这样的事。 沐浴,用晚膳,好像又回到侯嫮出事前的日子,正准备写课业,却被宫人告知今日太师未曾布置。 “既如此……那便将那个宫女带上来!”姬辛的手指轻轻划过桌子,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 小德子一愣,微微仰起脸看向姬辛,又连忙低头,“是。” 宫女被带到偏殿,双手拷着锁拷,脖子也带着颈圈,跪在地上,头低着,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被人抽了骨头。 “你知道朕要做什么。”姬辛坐于上首,轻声说道。 那宫女身体瑟缩了一下,头更低了。 “在大理寺的日子不好过,你这身细皮嫩肉的,受了不少苦!”姬辛拿起桌上大理寺呈上来的这几日这宫女的供词。 前言不搭后语,一看就是说谎! “你身上带了金沙兰花的香囊,又刻意站在太师身后,你是要做什么?”姬辛的声音愈发低沉,“如果朕没记错,你撞到了太师,太师没有责怪你……” 那宫女瑟瑟发抖,头低的死死的,眼中有泪落下,一大颗打在地面上,“啪嗒”,没什么声响。 是,是她大宴前慌张撞到了太师,她以为会被责怪,以为会被拉下去打板子,以为计划会失败,她甚至有些暗喜,她若是出事了,是不是就害不了人了? 可是没有,可是没有! 她听见一个有些清亮的声音,说不碍事,而后是一只嫩白的手伸到她眼前,是……要扶她起来?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越太师侯嫮,半弯着腰对她伸出手,脸上还带着宽容的笑意,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你应该责骂我,你应该将我拉下去,你应该降罪于我!这样,我就没有机会害你了…… 可是,你偏偏不在意,觉得我是无心,是啊,我是无心撞到了你,可我是有意在身上挂了香囊。 你的手太干净,我不敢触碰…… 泪一滴一滴落下,是愧疚,是悔恨,可是对不起,她不能说…… “你不说实话,是为什么?”姬辛的声音轻轻响起。 宫女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如果地上有个洞,她定然是要把头埋进去的。 姬辛看着跪在地上,整个人近乎与地面平行的宫女,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不说?” “那就上刑!” 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姬辛起身走到那宫女身侧,顿了一步,而后离开。 这一夜,能听见少女凄厉的叫声,痛苦惨烈。 姬辛躺在床上半阖着眼,左手伸出拨弄了一下床边的铃铛。 小德子快步走了进来,“陛下。” “让他们注意着点,千万别弄死了,朕,还得给太师一个交代呢!”姬辛眼睛闭着,嘴巴一张一合开口说话,叫人以为是梦呓。 小德子点点头,“是,陛下。” 背后却是一身冷汗,退出去以后,晚风一吹,心慢慢稳了下来,这……造孽啊…… 平复心情以后,就去了偏殿。 ………… 天蒙蒙亮的时候,姬辛睁开了眼,摇了摇铃铛,宫人鱼贯而入,有端着水盆的,捧着布巾的,还有收拾床铺的。 一切收拾完毕,姬辛抬起手看着衣服袖口的龙纹,“招了没?” “未曾。”小德子低眉顺眼,摇摇头。 “倒是嘴硬!”姬辛嗤笑一声,“今日就不审了,让太师听见不好。” 小德子点点头应下。 姬辛用过早膳后就去往太和殿上朝,下面乱糟糟的,这些大臣,总是喜欢说些有的没的,让人心烦又不能不听。 侯嫮始终安安静静地站着,嘴角挂着浅笑,认真地听着群臣的一字一句。 姬辛歪着脑袋看着侯嫮,这些有什么好听的,太师总是那般认真。 侯嫮感觉姬辛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眉头轻皱没有动作,只是心下打了点主意。 今日朝政终于结束,群臣退下,姬辛也从另一侧回了紫宸殿。 侯嫮眼睫微颤,叫住了聂钦海,“聂大人,请留步。” 聂钦海步子一顿回头看着侯嫮,“太师?” “下毒者……在大理寺?” 聂钦海神色一僵,摇摇头,“说的是那个宫女?昨日被陛下召见,下官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侯嫮微怔,而后轻笑点点头,“多谢聂大人了。” 脚下步子换了方向朝紫宸殿走去。 聂钦海看着侯嫮的背影,袖袍一甩,轻笑一声离开。 侯嫮来到紫宸殿,姬辛正坐着在认真批改奏折,十岁稚童的脸上肉乎乎的,即便这些日子瘦了点。 还是个孩子呢。 谁家的孩子审犯人? 侯嫮放轻了步子走到姬辛身侧,微微低头看着奏折上的内容。 “太师,你来了!”姬辛有些惊喜地抬头,笑看着侯嫮,大眼睛弯弯,看起来分外可人。 “陛下……”侯嫮眨了下眼,看着姬辛,“将那宫女关在哪里了?” 姬辛一愣,眼神有些飘忽,手中的笔轻轻放下,“什么宫女?” “在偏殿?”侯嫮接着问,语气笃定。 姬辛抿了抿嘴不再开口,只低着头。 “臣能去看看吗?”侯嫮又问。 姬辛抬头看了一眼侯嫮,桌下的手纠结地将衣角拧成了一团,又看向桌上的奏折,头轻轻点了点。 侯嫮的眉眼舒展了些,“陛下要和臣一起去吗?” 姬辛眼帘低垂,许久,才点点头,站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赵王世子没死! 姬辛在前面走,侯嫮跟在他的身后。 一边的小德子早就听见了二人的对话,给旁边的宫人使了眼色,让他们先去偏殿侯着。 自己则是快步几步跟在姬辛和侯嫮身后。 正殿走到偏殿用不了多长时间,二人很快到了殿门口。 姬辛看了身后的侯嫮一眼,牙齿轻咬下唇,伸手将殿门推开。 里面没有灯,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的,明明是青天白日,走进以后,侯嫮却觉得浑身遍布冷意。 一步一步向殿内伸出走去,宫人点了灯,亮堂了一些,倒是能看清了。 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一个人被绑在上面,只穿了白色的中衣,身上血迹斑驳,头低着,头发散着,听见动静也没有动弹一分。 侯嫮上前一步,在姬辛有些惊慌的眼神中轻轻开口,“是你,给本太师下的毒。” 那人身子抖了抖,头缓缓抬了起来,一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也带着大小不一的伤口,而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侯嫮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就连姬辛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心软了,还是在痛恨。 “本太师从未得罪于你,你是受人指使。”侯嫮眼也不眨看着那宫女,“是北漠人,还是赵王余党?” 宫女只看着侯嫮,眼中布满悔恨,泪光盈盈,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 “赵王余党,是朝中的人?年老?年少?身居高位?入仕不深?” 那宫女看着侯嫮,泪从眼眶中脱落,顺着脸颊留下,刺痛了脸上的伤口,她轻轻倒吸一口气,而后又低下了头。 侯嫮看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陛下给她一个痛快,不必审了。” 语毕,也不再看那宫女一眼,转身就要走出偏殿。 姬辛一愣,看了那宫女,她还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回过神连忙朝侯嫮走去。 二人出了偏殿。 “太师,那宫女不能死,朕还没有问出幕后真凶!”姬辛有些着急地说。 “北漠余孽,年纪不大,入仕不深。”侯嫮边走边开口,“更多的,是问不出来的。” 姬辛一愣,有些惊讶,“太师怎么知道?” “臣问了,她没说,可是她告诉臣了。”侯嫮嘴角轻扬,侧头看着姬辛,“她的心动了,眼睛,也动了。” 姬辛呆愣愣的,不是很能理解侯嫮所说的话。 “她有苦衷,可这不是下毒害人的理由。所以……”侯嫮轻笑一声,“陛下,给她一个痛快。” 姬辛看着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二人进了正殿,姬辛坐在椅子上,奏折却是无心看了。 侯嫮拿起一本奏折,翻开看了一眼,“陛下,是对那宫女用了酷刑吗?” 姬辛一愣,眼神飘忽,头微微低了点,没有说话。 “陛下,天越是礼仪之邦,最是重道守德,礼法不可废,刑审,自然也没有屈打成招的说法。” “更何况,是天子出手。” 姬辛猛地抬头看向侯嫮,她虽拿着一本奏折,可眼睛却看着他,带了些失望和不满。 姬辛嘴嗫嚅一番,最后还是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臣知道,陛下是想为臣讨一个公道,可是陛下,臣更希望,陛下的心中,首位应该是天越百姓。” 姬辛有些讶异,抬眼看向侯嫮,她神色不似作假,是真心这样想的。 “太师,也是我天越的百姓!”姬辛还是有些气不过,嘟囔着说出这一句话来。 “臣是,但臣也是陛下的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所以……”侯嫮将奏折放在桌上,“陛下,可以不用太考虑臣。” 姬辛努了努嘴,面上轻轻点头,心里却想着,朕就是要考虑太师,朕才是天子,朕说了算! 侯嫮看着姬辛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有些无奈,也罢也罢,日后,她会一点一点教给他,什么叫做以百姓为重。 批改奏折,姬辛去习练,侯嫮回府,一天,就又过去了。 ………… 人间四月芳菲尽 ………… 八个月以来,侯嫮始终提心吊胆,年纪不大,入仕未深的赵王余党,究竟是何人?除此之外呢,有没有别的人? 坐在马车里,微微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有百姓在路上走动,或是牵着孩童,或是腰间挎着菜篮子。 一黑一蓝的身影走过,侯嫮一愣,又看上一眼,是司马恪和刘思。 刘思还好说,下了朝确实是自己的时间,司马恪呢?今日不用教授陛下武艺? 马车和二人错开,渐行渐远,侯嫮再也看不见二人,有些疑惑地放下帘子,看着马车内的香炉,烟直立着往上升,受了风,就弯了。 总觉得,这两个人关系有些微妙,不像是剑奴查到的,是至交好友。 看着那烟,侯嫮有些出神。 第二日,下了朝到了紫宸殿,侯嫮看完姬辛的课业,才轻声问道:“陛下昨天习练,是一个人?” 姬辛视线从奏折上移开看向侯嫮,点了点头,“是了,前些日子司马恪说他昨个儿有事,需得告假。朕一想也是,总不能日日要他进宫,一天也不得闲。” “太师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侯嫮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昨日下朝后,在路上瞧见了司马恪和刘思二人,心下有些疑惑罢了。” 姬辛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听说他们二人是好友,逝去的刘尚书和司马震也有些交集,二人一起逛个街,算是正常。” “正常吗……”侯嫮轻轻出声,其音微不可闻,真的,是好友? 姬辛在认真看着奏折,侯嫮眨了眨眼也拿起一本开始批改,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想,左右到最后都会水落石出。 “今日司马恪可会来宫中教导陛下习练?”侯嫮不经意地问道。 “自然,朕十天就给了他一日假。”姬辛看着奏折没有抬头。 侯嫮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何,批改完毕奏折,就去箭亭看看。 是看看姬辛的习练成果,也看看司马恪,又能带给她什么惊醒,或是,有什么秘密,在等着她。 终于到了习练的时辰,姬辛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去了箭亭。 第一百零五章 比武 侯嫮回府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打在车檐上,又落了下来,如坠珠,一点一点砸在地上,也砸在侯嫮心上。 赵王世子没死,确实是太棘手。 若是没有这赵王世子,赵王余孽便是想要翻身坐王,也得掂量几分谁领事,得了天下谁做主。 可他在,那便是为主尽忠,算不得什么了。 侯嫮安慰姬辛,告诉他赵王世子入仕未深,想来还未成气候,可是,凡事谁说的准呢? 万一,这赵王世子,就在姬辛眼下呢? 眼下…… 侯嫮一愣,眼睫微颤,“回宫!” “太师?”架着马车的车夫有些不解,却还是遵了命令调转马车往皇宫行驶。 外面下着雨,连马车内也带了潮意,烟炉纵烧,依旧是湿。 “快一些。”侯嫮微微闭上眼,压住心底浅浅的不安,开口说道。 车夫应了一声,长鞭扬起在马臀处抽了一鞭,马吃疼跑的更快,车也颠颇,香炉在摇晃中坠落—— 侯嫮猛地睁开眼! 烟灰倒了出来,洒落在绒毯上,灰黑色和纯白的碰撞,侯嫮忍着摇晃伸出手,碰了一下那烟灰。 还有些烫。 又渐渐凉了。 马车停下。 “太师,到了。”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侯嫮一把掀开车帘,雨滴顺着浅浅的风被送了进来,沾上脸,不疼不痒。 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 侯嫮还穿着厚重的紫色朝服,被雨水沾附上,就更重了。 脚下步子走的有些快,太慢了太慢了,怎么到箭亭要这么久! 突然顿住,箭亭外人声鼎沸,侍卫手执长枪守成一列。 侯嫮呼吸一滞,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雨水打在睫羽上,留了点在上面,便显得垂泪欲泣。 一步一步走上前,“在箭亭外守着做甚?” “回太师,有歹人行刺。” 侯嫮瞳孔微微放大,“本太师知道了。陛下呢?” “陛下已经回了寝宫。” 侯嫮点点头,转身就往紫宸殿走去。 几个宫人连忙撑着伞走到侯嫮身侧,又将伞轻轻移到侯嫮头顶,不顾自己身上被雨水打湿。 雨被伞挡住,滴答滴答,和落在车檐上的声音有些相似又不完全相像。 一路到了紫宸殿,内室外跪了一波宫人,依稀可见太医在里面的身影。 “太师。”宫人行礼。 “如何?”侯嫮在室外驻足,眼睛看着里面的影影绰绰。 “回太师,太医正在里面诊治。” 侯嫮轻轻点点头,就不再说话,等到太医退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刻钟过去。 见到在外面候着的侯嫮也是有几分惊讶。 “陛下如何了?” “手臂及腿被划了几道伤口,索性未伤及筋骨,算是外伤。”太医微微低头答道。 侯嫮抿了抿嘴,抬步走向内室。 姬辛坐在床上,正研究着自己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药这么快就熬好了?” “陛下。” 姬辛一愣,惊讶抬头看向侯嫮,就要下床,“太师怎么又回宫了?” 侯嫮快步上前挡住姬辛要下床的举动,“心下稍有不安,就回宫了。” 姬辛闻言笑弯了眼,“这是不是说明,朕和太师心有心犀?朕一出事,太师就知道了。” 侯嫮看着姬辛身上的伤口,眉头紧锁,“臣倒是希望永远用不上这个心有灵犀。” “是司马恪。”侯嫮笃定。 姬辛点点头,“他是忍不住了。” “下令缉拿司马震,还有赵王世子——”侯嫮扭头看向半跪在地上的侍卫,“姬恪!” “是!”侍卫领命退出。 侯嫮这才轻轻回头看着姬辛,“陛下受了伤,今日课业就不必再做了。” 姬辛看着侯嫮,讨好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朕还是可以拿笔的。”说着,还灵活的动了动手指,扭了扭手腕。 “陛下若是往常也这般勤奋,想来臣会很开心的。”侯嫮轻笑一声说。 姬辛脸上讪讪,尴尬地笑了一声,视线转到地上,“太师,淋雨了?” 紫色朝服被雨水打湿,是看不清楚的,姬辛是看到了地面上的水渍,才惊觉侯嫮竟是淋着雨来的。 “一点而且,不算什么。”侯嫮躬身行礼,“陛下早些歇息,臣先退下了。” 姬辛还欲叫住侯嫮,只是手伸到半空中,声音也咽回了肚子里。 算了,太师也是累了,又淋了雨,该让她早些回府沐浴休息的。 只是,方才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太师了…… ………… 到了每日习练的时辰,姬辛就去了箭亭。 今日是学剑法,司马恪带了两把剑,本来宫中见天子,是不能佩戴武器的,只是司马恪所行之事特殊,才带在了身上。 剑是再普通不过的剑,剑柄打了红色流苏剑穗,算是装饰。 站桩,跑圈,练剑法。 姬辛以为这一个半时辰就要这样无聊且无趣地过去。 天蒙蒙下起了雨,司马恪收了剑,抬头看了一眼,雨水打在脸上,像泪,“陛下,不若今日就到这里。” 姬辛也抬头看了眼,随即微微颔首,“可。” 将手中的剑装入剑鞘,扔到司马恪怀中,提步就要往箭亭外走。 “陛下。” 司马恪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一起来的,还有寒光凛凛的长剑—— 姬辛感觉背后一阵凉意,凭着本能往左边跨上一步。 剑刺空,又顺势往左划过,衣袖被割破,露出本该白嫩却添了一道伤口的右臂。 “来人!”姬辛赶忙大喊,“救驾!” 司马恪眼中阴鸷,不复以往形象,嘴角微微勾起,手下动作不停又要朝姬辛刺去。 姬辛往地上一倒顺势一滚,躲开致命一剑,腿上却又被划上一道。 司马恪的枪使得好,换了剑也是分外不差,剑尖直追姬辛脖颈胸口。 剑来的太快,姬辛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躲开,于是干脆伸出双手,打算以手挡剑,便是手废了,起码,命要保住! 司马恪微微勾唇,看着即将命陨的姬辛,心里默念,来世,可不要生在帝王家,瞧你,皇帝做不好,还平白连累了无辜的人—— 永别了,天越的小皇帝:姬辛! 说时迟那时快, 第一百零六章 受伤 姬辛在前面走,侯嫮跟在他的身后。 一边的小德子早就听见了二人的对话,给旁边的宫人使了眼色,让他们先去偏殿侯着。 自己则是快步几步跟在姬辛和侯嫮身后。 正殿走到偏殿用不了多长时间,二人很快到了殿门口。 姬辛看了身后的侯嫮一眼,牙齿轻咬下唇,伸手将殿门推开。 里面没有灯,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的,明明是青天白日,走进以后,侯嫮却觉得浑身遍布冷意。 一步一步向殿内伸出走去,宫人点了灯,亮堂了一些,倒是能看清了。 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一个人被绑在上面,只穿了白色的中衣,身上血迹斑驳,头低着,头发散着,听见动静也没有动弹一分。 侯嫮上前一步,在姬辛有些惊慌的眼神中轻轻开口,“是你,给本太师下的毒。” 那人身子抖了抖,头缓缓抬了起来,一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也带着大小不一的伤口,而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侯嫮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就连姬辛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心软了,还是在痛恨。 “本太师从未得罪于你,你是受人指使。”侯嫮眼也不眨看着那宫女,“是北漠人,还是赵王余党?” 宫女只看着侯嫮,眼中布满悔恨,泪光盈盈,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 “赵王余党,是朝中的人?年老?年少?身居高位?入仕不深?” 那宫女看着侯嫮,泪从眼眶中脱落,顺着脸颊留下,刺痛了脸上的伤口,她轻轻倒吸一口气,而后又低下了头。 侯嫮看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陛下给她一个痛快,不必审了。” 语毕,也不再看那宫女一眼,转身就要走出偏殿。 姬辛一愣,看了那宫女,她还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回过神连忙朝侯嫮走去。 二人出了偏殿。 “太师,那宫女不能死,朕还没有问出幕后真凶!”姬辛有些着急地说。 “北漠余孽,年纪不大,入仕不深。”侯嫮边走边开口,“更多的,是问不出来的。” 姬辛一愣,有些惊讶,“太师怎么知道?” “臣问了,她没说,可是她告诉臣了。”侯嫮嘴角轻扬,侧头看着姬辛,“她的心动了,眼睛,也动了。” 姬辛呆愣愣的,不是很能理解侯嫮所说的话。 “她有苦衷,可这不是下毒害人的理由。所以……”侯嫮轻笑一声,“陛下,给她一个痛快。” 姬辛看着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二人进了正殿,姬辛坐在椅子上,奏折却是无心看了。 侯嫮拿起一本奏折,翻开看了一眼,“陛下,是对那宫女用了酷刑吗?” 姬辛一愣,眼神飘忽,头微微低了点,没有说话。 “陛下,天越是礼仪之邦,最是重道守德,礼法不可废,刑审,自然也没有屈打成招的说法。” “更何况,是天子出手。” 姬辛猛地抬头看向侯嫮,她虽拿着一本奏折,可眼睛却看着他,带了些失望和不满。 姬辛嘴嗫嚅一番,最后还是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臣知道,陛下是想为臣讨一个公道,可是陛下,臣更希望,陛下的心中,首位应该是天越百姓。” 姬辛有些讶异,抬眼看向侯嫮,她神色不似作假,是真心这样想的。 “太师,也是我天越的百姓!”姬辛还是有些气不过,嘟囔着说出这一句话来。 “臣是,但臣也是陛下的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所以……”侯嫮将奏折放在桌上,“陛下,可以不用太考虑臣。” 姬辛努了努嘴,面上轻轻点头,心里却想着,朕就是要考虑太师,朕才是天子,朕说了算! 侯嫮看着姬辛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有些无奈,也罢也罢,日后,她会一点一点教给他,什么叫做以百姓为重。 批改奏折,姬辛去习练,侯嫮回府,一天,就又过去了。 ………… 人间四月芳菲尽 ………… 八个月以来,侯嫮始终提心吊胆,年纪不大,入仕未深的赵王余党,究竟是何人?除此之外呢,有没有别的人? 坐在马车里,微微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有百姓在路上走动,或是牵着孩童,或是腰间挎着菜篮子。 一黑一蓝的身影走过,侯嫮一愣,又看上一眼,是司马恪和刘思。 刘思还好说,下了朝确实是自己的时间,司马恪呢?今日不用教授陛下武艺? 马车和二人错开,渐行渐远,侯嫮再也看不见二人,有些疑惑地放下帘子,看着马车内的香炉,烟直立着往上升,受了风,就弯了。 总觉得,这两个人关系有些微妙,不像是剑奴查到的,是至交好友。 看着那烟,侯嫮有些出神。 第二日,下了朝到了紫宸殿,侯嫮看完姬辛的课业,才轻声问道:“陛下昨天习练,是一个人?” 姬辛视线从奏折上移开看向侯嫮,点了点头,“是了,前些日子司马恪说他昨个儿有事,需得告假。朕一想也是,总不能日日要他进宫,一天也不得闲。” “太师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侯嫮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昨日下朝后,在路上瞧见了司马恪和刘思二人,心下有些疑惑罢了。” 姬辛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听说他们二人是好友,逝去的刘尚书和司马震也有些交集,二人一起逛个街,算是正常。” “正常吗……”侯嫮轻轻出声,其音微不可闻,真的,是好友? 姬辛在认真看着奏折,侯嫮眨了眨眼也拿起一本开始批改,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想,左右到最后都会水落石出。 “今日司马恪可会来宫中教导陛下习练?”侯嫮不经意地问道。 “自然,朕十天就给了他一日假。”姬辛看着奏折没有抬头。 侯嫮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何,批改完毕奏折,就去箭亭看看。 是看看姬辛的习练成果,也看看司马恪,又能带给她什么惊醒,或是,有什么秘密,在等着她。 终于到了习练的时辰,姬辛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去了箭亭。 弟一百零七章 他不是良配 红缨枪就是在枪上加个红缨,红缨的作用据说是,缨穗吸血,可以阻止枪头上的血顺着枪杆流下来不利于持枪者发力,换言之就是擦血抹布,选红色是因为血的颜色染成而且在攻击时可以给对手造成错觉,增加士气,红色吸睛,也用来干扰敌人视线,以便枪头刺入。 司马恪的红缨枪使得最好,在骁骥营中便是一杆长枪虎虎生威,除钟招外,无人与之一战! 只是刘思的兵部侍郎名头也不是白得的,当初赵王叛乱,北漠来敌,刘思也是上了战场,一双手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司马恪从小苦练枪法,枪法是指用于战阵中枪的拼刺技术,表现形式多为单招和对刺,着重用枪的力度和拼杀的实效性。 刘思的一双手,却是平白得了个铁砂掌的名号,曾单手接过长剑,只是不知对上司马恪的红缨枪又会如何。 “辩之,可要注意。”司马恪提起红缨枪,笑容肆意,目光在刘思身上扫过,带着几分邪气。 “阿慎尽管放马前来,我绝不退败!”刘思笑的温润,说出的话却也是带了几分狂妄。 到底是男人,哪有在这种事情上认输的。 “好。”司马恪握紧红缨枪,便是一招燎原枪法,使出时丈二红枪暴涨,幻出千百道的红色枪影,有若燎原之火,往刘思烧去。 刘思微微后仰躲开,见其攻势过猛,即将落败,不得已也拿出一柄长枪,只是并未系上红缨。 “阿慎,我与你相识已久,也学了些枪法皮毛,你且看看,我使得如何!” 话落,便是一套二十针,刘思平日多爱看写杂志,人体穴位也是了解的差不多,这套二十针专针对人身穴道而创,诡异莫测,细腻处若绣花之针。 叫人防不胜防。 司马恪哈哈大笑,“这二十针,最适以少敌多,辩之,你来看这套枪法!” 司马恪接着用出的是五十势,五十势是五十个单独的枪势,适用於不同的情况,特别是其中的无枪势——收枪於背後,将所有气机收藏,再突然刺出,攻敌之不防。 无枪势一出,刘思一时躲闪不及,险些要被刺中,却见一双手合住红缨枪,竟是直接弃了长枪。 “阿慎,我最厉害的,从来就是这双手!”双手微微用力,将红缨枪握在手中。 司马恪武器收到桎梏,连带着自己也是行动不便,红缨枪收不回,刺不下,场面便僵持着。 刘思轻笑一声,握着红缨枪便是退后一步,司马恪抓握着红缨枪的手一时脱力,竟丢了武器。 看着司马恪有些狼狈的模样,刘思微微低头,转过身捡起刚刚丢在地上的长枪。 司马恪却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红缨枪前刺就是高家枪法,速度快力量大,可谓是司马恪毕生学的最好的一招。 刘思半蹲在地上,右手握着长枪,听见身后的破风声,头微微侧过又是后仰,长枪顺势回挡刺出——回马枪! 这一招走势似直实弯,循着一道弧形攻敌,且战且走,以化卸为主,攻敌不破! 司马恪彻底落败。 闭上眼,司马恪不住喘息,刘思的额上也是带了点汗水。 “我输了。” “今日一战酣畅淋漓,阿慎,来日可还要再比试比试?” “自然!”司马恪睁开眼,双眼通透明亮,“下一次,我定然赢你!” “好,那便下一次!” 第一百零八章 钟招入宫 “叮!” 剑尖撞与剑身的声音,暗处的侍卫总算是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司马恪挡了下来。 外面的宫人闻了动静也跑了进来,还依稀能听见侍卫赶来的声音。 司马恪冷哼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姬辛转身就跑。 “追!”姬辛捂住自己左手臂的伤口,脸色阴沉,原来赵王世子,是司马恪! 侍卫匆匆往司马恪离去的方向追赶,宫人围成一圈在姬辛身边,慌乱地叫着陛下。 “乱什么!”姬辛沉着声音说道:“帝辇呢?叫太医在紫宸殿候着!” 姬辛看着周围就头疼,这些人,出了事便只会大惊小怪,殊不知无济于事,真指望他们,朕早死了。 还是太师好,定是能不慌不乱将所有事情处理好的,不过……还是不说了,省的太师担心。 姬辛看着手上腿上的伤口,心下暗暗想着。 帝撵来的比姬辛想象中更快一点,伤口早已被小德子用手帕粗略包好,视线轻移,到了小德子身上而后一顿。 到底是在太师面前露过面的人,倒是比其他人强上那么一点。 到了紫宸殿,将衣服褪下,太医拿着药箱,小心翼翼地帮姬辛处理伤口,又把了脉,开了方子。 “几时能好?”姬辛看着伤口处的白色药粉,又被布巾包裹住。 “陛下,需得将一月。” “这么久?”姬辛闻言微微皱眉,斜睨着下方的太医,“朕受伤一事,不可主动告知太师。” 太医低着头微微应是。 姬辛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微微眯着眼,“退了,叫统领进来见朕。” “是。” 统领走了进来,半膝跪下,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侯嫮就走了进来。 后面,便是那般了。 姬辛半靠在床上,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地面,下了雨,天色愈发昏暗,姬辛隐隐觉得有点头疼。 “陛下,早些歇着。”小德子走至床前轻声说道。 姬辛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小德子,“今日倒是临危不乱,下去领赏。” “谢过陛下。”小德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就退下去。 独留姬辛一个人半坐在床上,又躺了下去,双眼睁大看着上面的明黄色帐帘,心扑通扑通地跳的很快。 今日,吓到他了,他承认,只是却不能表现出来,他是帝王,应该有天子之风,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缓缓闭上眼,给自己掖了掖被角,被窝里很暖,心也慢慢安定下来,睡,明天,才是真正的暴风雨。 ………… ………… 太和殿。 群臣肃穆。 都是低着头,脸上看不清表情,一个个的,半句话也不说。 “看来这司马震还真是赵王余党!”姬辛冷笑一声,将手中卷宗扔到地上,“府中藏有软甲?下落不明?” “你们真真是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 天子震怒,众位皆是寒蝉自比,低头装缩头乌龟。 林鸿更是微微抬头,又轻叹一口气,脸上写着震惊和失望。 “陛下息怒,”群臣不发一言之际,钟仁山走出一步,“为今之计,该是立马缉拿赵王余孽才是,切不可养虎为患。” 姬辛视线轻移,转到了钟仁山身上,这时候也敢说话,当出头鸟? “那按钟尚书心中所想,朕该派何人接此重责?” 钟仁山不卑不亢,有些精明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当派陛下心腹,真正忠于我天越之人。” 姬辛嘴角一抽,这说的不还是废话。 “便请兵部刘侍郎接此一任。”侯嫮侧头看着右侧后方的刘思,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 姬辛坐于上首也是一愣,有些摸不透侯嫮的想法,却还是点点头,“那便如太师所说,缉拿赵王余孽一事,” “交由刘侍郎!” 刘思慢慢抬起脸,看着上方的姬辛,又缓缓点头,“臣,领命!” 侯嫮余光始终注意着刘思,见其脸色淡漠,眼中却是藏着万千风波,嘴角微微勾起,刘思刘侍郎,你可不能,让本太师失望啊。 朝政结束,群臣回府。 “太师不怕那刘思把赵王余孽放了?”耳边传来宫铭的声音。 昨日陛下遇刺,还是赵王世子所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宫铭必然要来太和殿走上一遭。 侯嫮摇头轻笑,“那就要看,是那姬恪的命在刘思心中重要,还是刘家的风骨更重要了。” “更何况……”侯嫮好似刚刚想起来一般,扭头看向宫铭,“王妃才生下王子不久,刘思这个舅舅,应该还没当够!” 宫铭看着侯嫮,突然笑了一声,“太师要对妇孺下手?” 摇头,侯嫮神色不解,“本太师为何要对妇孺下手?若刘思与那姬恪有往来,又协助其逃跑,诛三族的罪,本太师可不敢找陛下求情。” “太师真是冷血。”宫铭脸上还是带着笑,只不过声音阴沉了几分。 侯嫮眉眼弯弯,看着宫铭,“王爷不必担心,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王妃,本太师会尽力保住的。” 宫铭右手轻轻摩挲左手食指上的玉扳指,“要用兵权来换?” 侯嫮眼睫颤了颤,脸上笑意更盛,语笑嫣然,“是啊,王爷给不给?” “一个女人,”宫铭嗤笑一声,“还不配换本王浴血奋战得来的兵权。” 侯嫮一愣,随即看向远方的天空,嘴角习惯性勾起,“依本太师看,王爷才是真冷血的那个人。” “权衡利弊罢了,太师不也如此吗?”宫铭轻飘飘留下一句话,拱了拱手,就出宫了。 留下原地的侯嫮,还是微仰着头看着远方的天,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她就有多想离开。 权衡利弊,命有时候比不过利益,她知道,可是感情呢? 原来感情,也是可以拿来权衡利弊的吗? 她请愿刘思,是因为她知道二人之间瓜葛,说不定姬恪能自投罗网,为了保住姬辛,她愿意使这一招。 便是刘思真因为一点情爱弃刘家风骨不顾,她也只会责罚他一人,不会,伤及无辜的……她不会! 可是宫铭,他会放弃刘温雅,甚至于,连孩子也可以舍。 他不是良配,是她错了。 弟一百零九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陪着姬辛将奏折批改完毕,又守着他换过药,细细问过太医,侯嫮才放下心来。 “既然姬恪是为赵王余孽,陛下武师一职缺职,便要钟招。”侯嫮看着姬辛,轻声说道。 姬辛微微仰起头看着站着的侯嫮,她神色之间带着一点自责,于是努了努嘴,试探着安慰她,“是朕当初大意,若是一开始就选了钟招,便不会有这般情况。” “不,陛下选的好!”侯嫮轻笑一声,“若是由着他从骁骥营再入朝堂,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 “至于现在,既知有虎在旁,便会提心吊胆,一日不除之,一日担忧。算是……激励陛下。” 或许自信骄傲如侯嫮,才敢将赵王余孽比作用来激励姬辛努力的小玩意,这般气魄,放眼天越怕是找不出来第二个人。 姬辛点点头,双眼放光。 “好了,既然不用习练,陛下就早些休息。”一勾唇,“等到过几日伤好了,钟招进了宫,陛下想要偷懒,可就难了。” “朕才不会偷懒呢!”姬辛不悦地撇撇嘴嘟囔着。 侯嫮轻笑摇头,“那臣就退下了。”说着,转了身子就要离开。 “等等!”姬辛连忙出声。 侯嫮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着姬辛。 “赵王余孽,不足为惧,”咽了口口水,才接着说道:“朕会保护好太师的!” 侯嫮愣住片刻,随即莞尔一笑,灿若春花,“臣相信陛下!” ………… 又是几日过去,始终没有姬恪和司马震的消息。 紫宸殿内。 看着面前的刘思,侯嫮眨了眨眼,又看向坐着的姬辛。 “你说,姬恪下落不明?”姬辛嗤笑一声,将奏折扔在桌上,微微后仰靠着椅背,明明只有十一岁,气势却已经强的逼人。 “是。”刘思半低着头说道。 “刘侍郎,是找不到,还是找到了却不说?”姬辛眼睛微眯,“把头抬起来!” 刘思抬起头,脸上表情不变,“陛下,莫要折辱我刘家风骨。” “刘家风骨?”姬辛轻笑一声,“如今,可不是全系在刘侍郎身上吗?” 刘思上排牙紧紧嵌合着下排牙,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陛下,赵王余孽狡猾,请再给臣几天时间。” “时间?”姬辛勾起嘴角,身体前倾看着刘思,“给到姬恪起兵谋反时如何?” 刘思一愣,正想否认,就听见姬辛的话响起,“刘侍郎玩忽职守,官降一品,罚俸三月!” 眼睛微微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姬辛,好半天,才从牙关里露出来几个字,“多谢陛下。” “退。”姬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随意摆了摆手。 刘思见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只得暗叹一口气,准备离开。 临走前,却看见了站在一侧的,表情似笑非笑的侯嫮。 心下多了几分猜测,默默退了出去。 等到刘思离开,姬辛才不解地看向侯嫮,“太师,为什么——” “引蛇出洞!”侯嫮嘴角轻扬,“陛下,找不到山,那就让山来。” “除非,都是为了大业能够舍弃儿女情长的人!” 莲步轻移,走到姬辛身侧,“如今看来,刘思是,就是不知道,姬恪是不是了。” 姬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看着侯嫮认真地说:“太师要是出事了,朕肯定会马上赶到你身边的!” 侯嫮却并未如姬辛所想一般绽开笑容,而是面色冷淡,隐隐带着不赞同,“陛下,应该以天越为重!” 姬辛一愣,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朕知道了。” “在天越稳定,百姓和乐的前提下,陛下,臣会以你为重。” 姬辛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孺慕和掩不住的喜悦,叫侯嫮一时有些心悸。 “嗯!”开心地用力一点头,姬辛带着笑脸打开了一本奏折,又对着侯嫮招招手,示意她坐下来一起看。 真是,好哄啊…… 侯嫮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摇头轻笑,说天子好哄,她怕不是疯了。 ………… 出了宫门,天色尚早,侯嫮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象,“去骁骥营!” “是。” 马鞭被扬起,马蹄踏在泥土路上溅起尘埃,车轮碾过留下两条长长的齿印,很快到了骁骥营。 侯嫮下了马车,守在门口的和上次是同一批人,见来者是侯嫮,连忙抱拳行礼,又有士兵急匆匆跑了进去。 只进了骁骥营走上几步,就看见了行色匆匆的韩冬。 “太师。”韩冬拱手行礼。 “韩大人,又见面了。”侯嫮微笑着,上次来骁骥营时,已经是将要过去三年。 三年时间,侯嫮长了不少个子,面容也长开了些;三年时间,原先在骁骥营中意气风发的司马恪,原来就是赵王世子姬恪。 只能道一句世事无常。 “本太师上次来的时候,看中了两个人。”侯嫮边走,边开口说,“当时颇有思量,权衡再三,交由陛下亲自挑选武师。” “陛下选中的,是司马恪,”话音一顿,摇头轻笑,“不,应该叫姬恪才是!” “将恶狼置于陛下身边,本太师有错。”侯嫮停下步子,扭头看向一边的韩冬,“所以今天本太师再来一次,想问问韩大人,对于钟招的了解。” 韩冬一愣,“钟招家中情况复杂,父不喜母不爱,便是如今做了小将军,也是盼不到好的。钟家人口多,却简单,上代经商有了些许资产,原先商人不可入仕,骁骥营更是难进,是……” 韩冬说到这里,顿了顿,见侯嫮脸色没有变化才接着说: “是昌平侯惜其材,念其可惜,才有了今日在骁骥营的钟招。” 侯嫮微微颔首,“确定,我爹爹说的钟招,就是现在的这个钟招吗?” 韩冬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侯嫮会这样说。 只是司马震确实有一个儿子叫司马恪,人尽皆知,只是什么时候这司马恪变成了姬恪,就是秘密了。 有例在先,侯嫮不得不防。 “不确定?”见韩冬愣住不说话,侯嫮眉头微微皱起。 “不,有办法的!”韩冬连忙说,“昌平侯见到钟招的时候,他受了伤,右腿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不曾抹药,留了一道长疤。” 第一百一十章 给你兵权 侯嫮闻言点点头,“那便叫钟招过来,验明正身!” 韩冬一愣,看侯嫮脸上表情不似作假,于是招来一个士兵,“去,将钟招叫来营帐中。” 话落,小士兵离开,韩冬看着侯嫮,“太师,先去营帐中等候?” 侯嫮微微颔首,跟着韩冬来到营帐中,坐于上首,不过多时,就见帐帘被掀开,钟招走了进来。 依旧是一身白衣如雪,脸上并无多余表情,看到侯嫮在时也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太师,大人。” “听闻当初霍乱之时,钟小将军右腿上留下了一条疤,可否让本太师看看?”话虽是疑问,可从侯嫮口中说出,却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钟招一愣,瞳孔微微放大。 韩冬也是有些惊讶,竟是要自己看?他以为,叫来钟招,他去看上一眼便可。 “太师,您毕竟是个女儿身,不若由末将代劳。”韩冬说着,就走到钟招身边要将他带到角落去。 “不必了,就在这里!”侯嫮出言打断韩冬的动作,“男子撩个裤脚而已,也不是孤男寡女,何必扭扭捏捏。” 韩冬听了默默收回拉着钟招的手,看着钟招有些无奈,“右腿。” 钟招抬眼看着上方的侯嫮,面色不改轻轻点了点头,弯下腰就挽起了裤子,被卷到膝盖处,小腿外侧,确实是有一条极长的疤。 侯嫮眨了眨眼,起身走到钟招身前,蹲了下来,疤是白色的,钟招本身肤色也是白嫩,不仔细瞧,也是看不太分明。 点点头站直了身子,“还请韩大人先避让一步,本太师有些事情,想问问钟小将军。” 韩冬眯着眼睛看着钟招,太师要问他问题?并无接触,有什么好问的。疑惑在心底,嘴上却是忙不迭地应好,就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疫症时,在城东树下,钟小将军站在本太师身后做甚?”侯嫮微微仰起头直视钟招的眼睛。 钟招看着侯嫮,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无,“想和太师打个招呼。” “打招呼?”侯嫮一愣,嗤笑一声,“那又是为何在看到摄政王来时便离开?” “孤男寡女,叫他人看见不好。”钟招这话说的,引得侯嫮有些发笑。 “钟小将军这话说的,一点可信度也无。”侯嫮脸上带了些笑,却是被气出来的。 钟招看着侯嫮,十分认真地点点头,“事实如此。” “事实……”侯嫮转过身子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看着钟招,“难道不是钟小将军看到了姬恪在本太师身后,走了过来,在姬恪离开以后,又站在了本太师身后吗?” “你知道些什么,你想包庇他?” 钟招的唇微微抿了抿,眼神也有些飘忽。 “包庇赵王余孽者,罪当诛!” 侯嫮缓步走到钟招面前,看着他的双眼,“昌平侯将你送入骁骥营,你就是这样做的?” 钟招眼中错愕,唇微微张开,许久,才慢慢低下头,“司,姬恪他,并没有想要太师的性命。” 侯嫮轻笑出声,“不愧是同吃同住,这其中情谊,真叫本太师动容。” “钟小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是陛下的臣子,姬恪是赵王余孽,善心,不是这样用的!” 侯嫮的声音振聋发聩,叫钟招忍不住抬头,想要反驳,唇齿微动却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懂。”错开钟招又走了几步,“兵部刘侍郎都下得去手,钟小将军,应该也可以!” 钟招深呼吸一口气,“是,末将可以!”看着侯嫮的背影,还是没有忍住,“可否留——” “不能!”侯嫮毫不迟疑,“除草必除根,这点道理,不用本太师说。” 钟招微微垂下眼帘,“末将明白。” 侯嫮这时脸上才重新挂上笑容,“既然明白,过几日就进宫,教授陛下武艺。” “是。”钟招对着侯嫮一抱拳。 “退下。”话,该说的都说完了,再多的,就看自己怎么想的了。 侯嫮看着钟招离去的身影,眼睫颤了颤,有一句话是对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多年相处,下不去手,也是真的…… 不知道司马恪是姬恪以前,侯嫮看他,是在看一个少年将军,有些精明也有些憨厚,对喜欢的人是赤诚之心,对好友是相互提携。 这么多年,是演了这么久的假戏,还是到最后差点以为自己,就是司马恪了…… 说到底,只是阵营不同罢了,他要夺姬辛的江山,她要守姬辛的江山。 利益冲突,便是看孰胜孰负了。 没有对错。 侯嫮还在思考,韩冬就走了进来,方才钟招出了营帐便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问上也不说半个字。 这孩子自小就是心思细腻,什么事情也不往外面说,就在心里憋着藏着,他可是真怕钟招憋出个好歹来啊! “太师,方才和钟招说了什么?”再三纠结,韩冬还是选择问出口,倒是不指望能从侯嫮那里得到回答,要让他听,方才就不会让他出去了。 未曾想, “谈了赵王余孽的事情。”侯嫮轻笑一声看着韩冬,“小小的骁骥营藏了一个赵王余孽,任谁也是不放心的!” 韩冬低下头,“是末将的失职。” 摇摇头,“非也,任谁能想到,司马震竟会是赵王一派,又有谁能想到,赵王世子竟然换了身份做了小将军,还能光明正大地进入皇宫呢!” 所以,疫症之时一开始站在她身后的就是姬恪,所以宫铭得了疫症也是姬恪所为,所以当初在膳食里下了钩吻之毒的,也是他! 杀了她,小皇帝就没了人帮衬;杀了宫铭,兵权瓜分,大概率就落在司马震头上。 一个又一个疑团,当赵王世子的身份被揭露,显得那样明了。 可是事后诸葛亮,最是无用! 她还是中了毒,一次被佩玖及时发现,一次被佩玖从鬼门关拉回来,宫铭也还是染上了疫症,甚至病危。 若是她当初没有在街上遇见佩玖,若是佩玖没有跟着她回候府,若是她没有收留佩玖,是不是,这盘棋,输赢已定! 第一百一十一章 懒得想章 名 “姐姐?”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佩玖端着一盘杨梅走了进来,将盘子放在桌上,才看向侯嫮。 侯嫮将正在写的那句话写完,才抬起头看向佩玖,又看了眼桌上的杨梅,“大晚上的,给我送杨梅?” “送杨梅是假,催姐姐休息才是真。”佩玖这样说着,走到侯嫮身后,伸手帮侯嫮捏着后颈和臂膀,“听府中下人说,姐姐这几日夜夜忙碌,每每到了丑时才熄灯。” “四月姬恪身份暴露,距今二月有余,偏偏一点踪影不见,叫我如何放心。”侯嫮闭上眼,任凭佩玖帮她按压,眉头却是紧紧锁着。 佩玖微微低头看着侯嫮的脸庞,睫羽投出一片阴影,和眼下青黑重合,倒是看不太清了。 眨了眨眼,双手轻轻抚上侯嫮的头,先是在太阳穴处按压片刻,又移到额中,几番动作,右手食指,轻轻将紧锁的眉头抚平。 “姐姐年纪轻轻就这般爱皱眉,当心脸上生纹!”佩玖说着,手上动作愈加轻柔。 侯嫮闭着眼睛弯了唇,“这不是有小姑娘嘛,我可不怕!” “我可不是万能的,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紧着爱惜,到头来喝药又是一番愁眉苦脸!”佩玖撇撇嘴,嘟囔着。 “好,我知道了。”侯嫮无奈又宠溺地笑笑。 佩玖将手放下,走到侯嫮身侧,“那今晚早些休息?” 侯嫮一愣,笑着摇摇头,“还得再过些时候。” 佩玖看着侯嫮,嘴就撅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先去睡,我写完这些,马上就休息,好不好?”侯嫮看着佩玖,轻声说道。 佩玖看着桌上的笔墨,又看了眼侯嫮的脸色,这才缓慢地点了点头,“好。” 送走佩玖,侯嫮才重新提笔,继续着刚刚未完成的任务。 殊不知,佩玖只是掩了门,而后站在门外,慢慢蹲了下去,裙角落在地上。 六月末的天,便是晚上也有些微微的燥热,有些时候没有下雨了,更是闷。 晚风吹来,也不复之前的凉意爽快,佩玖眨了眨眼,下巴搁手上,手搭在膝盖上。 夜好漫长,可是她愿意等…… ………… ………… “到现在还没有赵王余孽的消息,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姬辛有些气恼,连带着桌上摆的满满的奏折也看不下去。 被姬恪划过的伤早已愈合,涂了药又仔细注意着,连疤痕也没有留下,好像那日的惊险都是一场梦。 只是明明白白的,教授他武艺的人从姬恪变成了钟招,叫他一日见便想起来一日。 还是在箭亭,只是这次吸取了教训,箭亭内守着十来个侍卫,说什么也是不能离开的。 “看来,姬恪是早有准备了。”侯嫮将奏折拿起一本,“不然也不会躲藏的如此之好。” 姬辛闻言便看向侯嫮,“那太师可有什么办法?” 侯嫮眉眼低垂,摇摇头,“并无。” 姬辛一愣,抿了抿嘴,“没有办法也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朕就不信了,这满朝文武,都是吃白饭的!” 侯嫮微微抬眼看向姬辛,唇边带起几分苦涩,不是没有办法,大不了绑了刘思吊在城墙上,不信姬恪忍得住,只是……到底她下不去手。 一个赵王余孽,难搞,却也没有难搞到失去底线的地步。 姬辛用余光看着侯嫮,见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下也是稍稍安定,太师不慌,他就不乱。 君臣二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沙漏里的沙子慢慢一点一点落下来,很快就到了姬辛习练的时辰。 “陛下该去箭亭了。” 一边的小太监出言提醒。 侯嫮将拿在手里的奏折放下,看着姬辛,姬辛自觉起身,朝侯嫮点点头,就去了箭亭。 看着姬辛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侯嫮才重新拿起刚刚未看完的奏折。 是刘思呈上来的,说是至今寻不到姬恪,自愿以身诱敌,任侯嫮行为。 眼睫颤了颤,压下心底的波涛汹涌,合上奏折,将其放在桌角,又重新拿起一本,接着看起来。 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比往日批改奏折的速度慢了许多,等到姬辛习练快结束之时,才将最后一本奏折看完,放在桌子上,归纳整齐。 起身理了理袖袍,期间眉眼低垂,视线扫到那本桌角上的奏折时一顿,片刻,将那本奏折拿了起来,放进了宽大的朝服袖子里。 慢悠悠地离开紫宸殿,朝宫门口走去,快到时,看见了从另一个方向来的钟招。 “太师。”钟招走到侯嫮身前,躬身抱拳行礼。 侯嫮轻轻点头,继续走着自己的路,不过两三步,便开口:“兵部刘侍郎抓不到赵王余孽姬恪,不若钟小将军也去试试!” 钟招一愣,有些惊诧地看着前方的侯嫮,好半天,侯嫮才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有些低哑的一声“是”。 没有多说什么,出了宫门,到了候府马车跟前,侯嫮就上了马车,期间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上了马车后,侯嫮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的钟招,突然轻笑一声,“钟小将军,你有了政绩,本太师才能给你兵权。” 车帘被放下,挡住钟招有些怔愣的表情,也挡住侯嫮还未消散的笑意。 这一句话,说出口,她不会输! 若是钟招心软放过姬恪,亦或根本找不到姬恪的下落,那他就不是天越良将,日后晋升,她会多留一个心眼;若是他成功缉拿姬恪,此人心性坚韧,不为外情所动,心智谋略武艺俱全,是可造之材。 不管他缉拿到姬恪,是因为自己的本事,还是因为,和姬恪合谋了,想要夺兵权…… 自己的本事,就收; 和姬恪合谋,就杀! 她会给他兵权,但是给不给全部的,侯嫮轻笑一声,再过十年,还得再等等。 轻轻靠在马车壁上,微微闭上眼,右手食指叩击着马车上的小几,不能着急,要慢慢来…… 马车外的钟招看着侯嫮的马车渐行渐远,耳边还回荡着刚刚听到的那句话,“钟小将军,你有了政绩,本太师才能给你兵权。”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去探探 白纸在桌上被铺开,满满的,不留余地。 墨块在砚台中央,慢慢磨,慢慢变成浓重的墨汁。 提笔悬腕,墨落于纸。 是娟秀的小楷,只是收笔时,往往带出几分力道,勾笔锋利。 一字一句落于纸上,一张纸被写满,笔一顿,停了下来。 其实没有写完,只是这些,也够了。 明黄色的奏折放在桌角处,侯嫮将笔放在笔架上,将奏折打开,又是认真地看上一遍。 以身诱敌…… 真的是一点旧情不顾,为了天越,为了所谓刘家风骨,能这般绝情? 起身走到窗子边,将窗户打开。 夏日吹些晚风最是惬意,若是不用为朝政烦心,想来对花赏月也是不错的。 月光清凌凌地撒进来,是弯月,也没有满月明亮,可到底也是月亮,高高挂着,俯瞰人世。 月光印在奏折之上,每个字都好像被笼上一层光辉,镀了一层金。 真伟大啊…… 侯嫮轻笑一声,眼睛半阖,情爱,确实,不是那么重要。 他是走对了,这一步。 ………… ………… 京城百里,黄土山坡,窑洞内亮着几盏灯。 姬恪坐于上首,下方是几个穿着盔甲的人,右侧最靠近姬恪的,就是司马震。 “殿下,这几日,上京并未有大动作。”司马震不复当初毫无心机,大大咧咧的模样,一脸严肃,眼中也透着精光,原来同一张脸,神色不同时,竟判若两人。 姬恪微微颔首,神色冷峻,衣衫并不太整洁,沾了点黄土,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手下兵马如何?” “皆已安顿完毕。”司马震看了一圈窑洞内的人,“此地安全,不必担心。” 姬恪闻言点点头,多情的桃花眼眯了眯,“听说那小丫头,让刘思来抓我,真是……呵。” 司马震看了姬恪一眼,并未搭话,其余人也是对视一眼,而后都低下了头。 殿下好男风,作为下属,他们自然是愁的,承大统重任者,如何能没有后代? 只是总是规劝不听,如今身份暴露,姬辛和侯嫮派刘思前来抓捕姬恪,而姬恪—— 毫不留情地走了…… 他们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殿下对那刘思,不过玩玩而已,孰轻孰重,他分的清。 姬恪把玩着手里的红缨枪,这杆枪,他多次拿来在比武场与刘思对练,便是如今刘思不顾旧情来抓捕他,他也舍不得,舍不得毁了枪,也舍不得对他下手。 真可笑。 他堂堂赵王世子,何时,变得这般怯懦了。 不见他,是因为,怕自己见了,就心甘情愿留下了,留下赴死。 可是,他死了,他们怎么办?跟着他,想要覆了姬辛江山的,这些好男儿,他父王留下的,口口声声叫着他殿下的,这些人怎么办! 他的命,从来不是自己的。 父王死的时候,是司马震冒着被侯修发现身死的风险,将他偷偷带了回去,又苦于没有一个安置好他的地方,在看到和他一般大的自己的儿子的时候,于是—— 那个孩子叫司马恪,多巧,他们的名字是一样的,他被他的乳娘带走了,在外面战火纷飞的时候,听说还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他的命,是司马震舍了自己儿子的命,才留下来的。 下面这些将领,都是父王当初忠心耿耿的下属,他们会不知道归属于姬辛才是正道? 当官住府娶个美娇娘,何不美哉?怎么就,傻乎乎地跟着他了呢! 天色渐黑,司马震起身出洞看了一眼,又回到窑洞之中,手上拿着几个馍馍,“殿下,虽不比将军府中,可也不能饿着不吃。” 姬恪仰头看着站着的司马震,摇了摇头,“我不饿,将军吃!” 司马震皱了皱眉头,蹲了下来看着姬恪,叹了一口气,“殿下,老臣和你相处好几年了,别人看不出来,老臣知道,你还是放不下刘思……” 姬恪眨了下眼睛,轻笑一声,“将军说什么胡话呢。” “殿下,你打小就这个性子,明明很想要,却偏偏要装作不在乎。”司马震把姬恪的手拉了过来,将馍馍放在他手上。 “殿下,那刘思再好,也是个男子,还是姬辛的朝臣,听老臣一句劝,别想了。”司马震看着姬恪语重心长地说。 “将军,我不喜欢刘思。”姬恪看着手中的馍馍,又抬眼看着司马震。 司马震看着姬恪,很久很久,久到姬恪险些要装不下去了,才摇摇头笑了一声,“你和你父王啊,都一样,是个重情的人!” 姬恪拿着馍馍的手一僵,随即低头笑了一声,“是。” 姬恪的父王,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一生多情也重情,对下属兄弟,更是好的没话说,因此身死之后,才能给姬恪如此多的助力。 只是为何要谋反…… 当初传位之时,皇寝内只有先帝和太祖两人,赵王并未在,而赵王分明是当时最受宠的皇子,皇位如何,就轮到了姬章头上? 或许是有些辛秘也说不定。 皇家手足,本就容易为了权利残杀迫害亲兄弟,何况先帝之母与赵王母妃关系不可谓不差劲。 一来二去,谁不会谋反呢,毕竟不这样做,死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可是先帝就真的错了?真的不是个好人? 那他是如何让侯修和贤王为他效命的,甚至昌平侯不惜搭上自己的幼女侯嫮,也要扶持好姬辛坐稳这个皇位! 没有人有大错,只是恰好,我们是对立面罢了。 先帝错在不该疑心太重,欲将赵王灭族;赵王错在明明是内战,却偏偏叫北漠进来趟了这一趟混水。 姬恪咬下一口馍馍,他对他父王的印象已经慢慢地淡了,只是赵王确实是一个好父亲,不逼迫他习练读书,只觉得,他开心,就是最重要的。 他以前,确实是很开心的。在将军府这几年,到后面进入骁骥营,他一直很开心。 若非要说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开心了,那大概是他刺杀姬辛的时候,挑了一个不是好时候的时机,彻底暴露身份,而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月亮知道 露月挑灯花不寐,提杯,湿衫饮曲肝肠碎。 侯嫮站在箭亭的偏僻处,看着正中央站着的姬辛和钟招二人。 姬辛最近个子长的很快,一身衣服往往一月不到就小了,就要重新制衣。 是到年纪了,过了年就十二了,也日日习武,吃得多,这身量,就像雨后青竹,几日不见就拔高了。 今日是学剑法,钟招软剑用的最好,别的武器也不差,比起姬恪,他…… 思念至此,侯嫮突然愣住,半年以来,为了姬恪是赵王世子一事,她是忙的团团转,日夜提心吊胆,想要寻到他的下落。 刘思和他关系匪浅,便派刘思;钟招和他曾经日夜相处,就遣钟招。可结果皆是不如人意。 除了这两人,还有谁和姬恪接触较多? 是姬辛! 看着拿着长剑比划的姬辛,侯嫮微微眨眼,想心里的想法压住,怎么着,也该等到姬辛习练结束以后再说。 钟招这人看着不善言辞,略微有些冷漠,教授姬辛时却是十足的有耐心,强度也比当初姬恪在时要放松了些许。 姬辛适应的很好。 剑尖泛着银光,划过空气,带出几分杀意,剑柄上的红穗子也调皮地跳动着,吸睛极了。 一个半时辰很快,更何况侯嫮并非从头看到尾,而是批改完奏折,心血来潮才来的箭亭。 收剑,入鞘,姬辛微微喘着气。 宫人拿了布巾和水,围在姬辛身侧,只在靠近侯嫮的地方留了个缺口。 慢步走了过去,在离姬辛两步处停住,“陛下。” 姬辛用布巾将脸上的薄汗擦去,“太师来了。” 侯嫮微微颔首,看向一边并未离去的钟招,低眉顺眼的,垂着头,还是一身纯洁的白。 “钟小将军一直穿一身白衣,不怕弄脏了?” 钟招抬头看了一眼侯嫮,又快速敛下眸子,“白色脏了,看得清楚,也好及时处理。” 侯嫮微微有些怔愣,嘴角轻勾,倒是完全不一样的角度。 世人觉得白色不耐脏,常常清洗多劳累,殊不知换了别的颜色的衣裳,也是要洗的。 别的颜色的衣裳,尤其黑色,脏了也看不出来,却多多少少带了些味道,自己闻不见,倒是让他人笑话了。 穿白色……这是要严于律己? 姬辛看着侯嫮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钟招,叫他觉得好生莫名其妙。 “太师。”轻声开口打断侯嫮的思绪。 “嗯?”侯嫮抬起头,看着姬辛,面露不解。 姬辛看了一眼旁边的钟招,“你先退下。”等到钟招行礼离开以后,才对着侯嫮说:“太师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朕说?” 侯嫮闻言点点头,“陛下对姬恪,了解几分?不看其身份,单论这个人。” 姬辛看着侯嫮,确认她并没有开玩笑之后,才右手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像是普通勋贵家教出来的少年将军,不太会看眼色,但是尚有分寸。武艺确实是高强,下手却没轻没重的,略带点鲁莽了,有时候却心细如发,能看出朕心情不好。” “总得来说,算是粗中有细!” 侯嫮闻言点点头,又接着问:“那陛下觉得,这样一个人,离家出走的时候,又会去哪里呢?” “这……”姬辛一时语噎,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侯嫮看着姬辛,突然轻笑一声,“臣一直被桎梏住了,以为姬恪是赵王余孽,又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理所应当地觉得,他是吃不了苦的。” “刘侍郎和钟小将军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京中搜查,又南下追寻,可全无信息。” “现在想想……”侯嫮眨了眨眼看向北方,“能蛰伏这么多年,又有些大大咧咧却谨慎的性子,万一不惧艰辛,朝北走了呢?” 姬辛眼睛突然瞪大看着侯嫮,“往北走,往北走,是啊,明明他可以往北走!” “听说离京一百余里处西北方向是漫天黄沙,寸草不生,了无人烟,陛下,您觉得,姬恪会在那里吗?”侯嫮的视线还在朝北望着,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在姬辛的心头之上重重敲了一下。 “那便派人,去探探!”姬辛开口,掷地有声,末了,还补上一句,“偷偷进行!” “是,陛下!”侯嫮躬身行礼,看向地面的眼神坚定不移。 ………… ………… 深夜, 一队人马悄悄离开上京。 穿黑衣,骑骏马,腰间别着长剑或大刀。 侯嫮立于城墙之上,看着上京的城门被打开,底下的人骑着马由城内到了城外。 为首之人没有佩戴武器?怎么可能呢。 是钟招,他带的,是软剑,巧妙地藏在腰间,被布条裹住,和腰带融为一体,青天白日也无法发现,更遑论有夜色蒙蔽。 “此去上京百余里,是为探查消息,了明赵王余孽所在,切不可打草惊蛇!” “一旦发现,立即折返回京,不可自做主张!” 骑着马,十月寒风耳边猎猎作响,又听见了临出发前侯嫮说的话。 钟招抓着马缰绳的右手微微用了点力,侧头看向身后,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城墙之上,身穿青衣,袖袍被风吹的鼓起的侯嫮。 她冷不冷? 心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 还来不及思考出答案,就扭回头看着前方的道路,好像刚刚的一眼是因为马儿跑过踩了什么东西,他不放心转头看一下。 而这边站在城墙之上的侯嫮,眼睫轻颤,听着耳边传来不大不小的脚步声,极富有节奏感。 “不冷?”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几分关切,随后,一件月白色大氅就披在了侯嫮身上。 侯嫮低垂着眼看着肩上的月白色大氅,又抬了眸子看向身侧的宫铭——穿着一身和她身上大氅颜色一样的圆领袍,“王爷怎么突然来了。” 宫铭一挑眉头看向城外骑着马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本王怕太师端坐庙堂太久,不会发号施令。” 侯嫮也看向远处的漆黑,闻言神色无波,只嘴角轻轻勾起一点幅度,“王爷应该是担忧,士兵不服太师,不从命令才对。”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臣不疼 “不听命令的士兵要来有何用,堵得慌!”宫铭嗤笑一声说道。 “是堵得慌。”侯嫮将被风吹落的散发别在耳后,“士兵,一定要听从上位者的话。” 这句话,是应和,也是在说给宫铭听。 宫铭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气氛一时僵住了。 没有人说话,城墙之上安静的可怕。 侯嫮伸手用大氅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冬日寒凉,受了风若是生病了,又要叫剑奴和佩玖好一阵担心。 “不够暖?”宫铭眉头微蹙,“人早走远了,还不回府。” 侯嫮嘴角轻扬,眉眼微弯,“王爷不也还没走。” “本王身子好着呢,这点风还不至于着凉,倒是太师……”扭头看着侯嫮,“余毒都消了?” 侯嫮一怔,大氅下的手紧紧攥住腰间的凤佩,好半天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宫铭闻言轻笑,无奈摇头,“嗯是什么意思?是毒清了,还是尚有余毒?你府中那个小丫头不是医术高明?怎么,还没好?” 攥着凤佩的手慢慢松开,侯嫮看着远方深吸了一口气,才回过头看着宫铭,“毒清了。王爷问这个,是想把巫山凤佩拿回去?” 也不知道单手是如何动作的,再抬起手时,凤佩就置于手心,放在宫铭眼前。 侯嫮本就生的白,上朝也是坐轿子未曾晒过太阳,一时之间,竟叫宫铭分不出来,是凤佩更白,还是侯嫮的手更白。 愣住片刻,随即有些好笑又好气,“本王是那般小气的人?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侯嫮神色认真,嘴也抿得紧紧的,便是宫铭说了话也依旧伸着手没有收回来。 十月的风吹过手,不一会儿便是冰凉。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宫铭服输,从侯嫮手心将凤佩拿起。 指尖不经意碰到了侯嫮的手心,软乎乎的,却冷的有些令人心惊,比凤佩还要冰上几分。 眉头一皱,“凤佩本王拿回去了,太师这手,也该收回去了。” 正要收回的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而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缩了回去,藏在大氅里。 宫铭敛了神色,看着侯嫮身上的月白色大氅,“这衣服,太师穿着回府,不用还了,若是不喜欢,扔了就好。” 侯嫮垂了眼看着身上的大氅,领缘处镶了一圈毛,柔和又温暖,看着……像个姑娘家的衣服。 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宫铭早就转身,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目光在宫铭的背影上停留片刻,又移开看向城外,黑黢黢的,什么也瞧不分明。 又在城墙之上待了一会儿,愈发冷了,手脚有些冰凉,脑子却清醒的很。 缓步走下城墙,坐上了马车,上京很安静,只有一两个商户还开着门,透出些微黄的光。 马车在从候府侧门进入,侯嫮下了马车就有两个侍女正守在哪儿。 将大氅脱了下来拿在手上,眨了下眼睛,“这件衣服,丢了。” 月白色的大氅被交到侍女手中,温润的月白色,被风吹一下便轻轻摇晃的领毛,看着就价格不菲。 侍女一时有些意动,这般好的衣裳,就扔了? 另一个侍女瞧见身边的人一脸踌躇的模样,当即了然,“太师要你扔了就快扔了,小心惹火上头!为了一件衣服可不值当。” 侍女撅了撅嘴,“知道了。” 侯嫮没有走远,在廊桥拐弯处停了步子,眼里倒映着天上的弯月,其中情绪就看得不分明。 只一瞬,又继续往前走,只是短短片刻,她想了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大概天上的月亮知道。 ………… ………… 离钟招带队离去已经有小半个月,算算时间,应该回来了才对。 可是没有消息。 侯嫮坐在姬辛身侧,看着奏折的眼神就有些飘忽,明显思绪不在其上。 姬辛批改完一本奏折,将其放在桌子上,歪了歪脑袋,看向旁边的侯嫮,“太师?” 猛地回过神来,侯嫮呼吸重了几分,缓了缓,“陛下有何事。” 姬辛看着侯嫮的脸,凑了上去,“太师在想什么?” 侯嫮看着面前放大的脸庞,不动声色地身子往后退了退,“钟小将军出城快半个月,还未归京。” 姬辛一愣,坐回了自己椅子上,“出事了?” “或许。”侯嫮点点头,看着姬辛有些恍惚的模样,又补上一句,“可能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也说不定。” 姬辛听了这话点点头,却明显比方才要低落上不少。 侯嫮微微低头,有些埋怨自己为何出口这般快,但转念一想,姬辛是天子,若是因为他年纪小,连她也觉得该瞒着他,岂不是太可怜了点。 本来,要谋反之人,不就是仗着姬辛尚且年幼吗? 紫宸殿内有些安静,只有翻阅奏折的声音,和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和往日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小德子微微抬头看着坐着的侯嫮和姬辛,又立马低下头,只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教授陛下武艺的钟招因出京探查赵王余孽,因此这半月以来,姬辛都是一个人自己在箭亭习练。 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疫症之时司,姬恪去值守的时候,姬辛也是一个人乖乖地习练,做的很好。 还未到习练的时辰,就有一个侍卫快步走了进来,单膝下跪抱拳,“陛下,太师,钟小将军回来了。” 侯嫮一愣,看向地上的侍卫,心中隐隐几分不妙闪过。 姬辛先是看了一眼一旁的侯嫮,才又看向地上的人,“回来就回来,怎么不进宫禀报?” 侍卫收着下巴半抬了点头,眼睛还是看着地面,“回来的……只有钟小将军一人,且,身受重伤!” 姬辛一惊,直接站了起来,几本靠近桌沿的奏折就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 “钟小将军在太医署,此时尚在昏迷之中,属下不知。”侍卫依旧是低着头回答。 侯嫮看着地上的侍卫,突然皱了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你说回来的只有钟小将军一人……那你是谁?” 话落,侍卫袖中出现一把短匕,径直朝姬辛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想不出来章 名 侯嫮手上奏折掷出,与匕首相撞,使其偏移了些许方向,从姬辛耳侧划过,钉在柱子上。 “救驾!”说着,快步走到姬辛身前,挡住了那侍卫。 一击不中又是一招,孩童拳头大小般的流星锤朝侯嫮面门冲去,侯嫮抓着姬辛的手将他往右边一带,依旧是死死护在了自己身后。 流星锤使得流畅,最是适合追踪敌人,侍卫手指微动便又是一击。 姬辛在侯嫮身后,想出来亲面迎敌却被侯嫮死死攥着手,叫他不敢用力挣脱怕摔了侯嫮。 只能眼睁睁看着侯嫮挡在他身前。 流星锤攻势过猛,侯嫮一时着急便将姬辛一把推开,自己则是往左移开。 “呃——” “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声音是那侍卫被及时赶来的御林军制服,压在了地上,口中流出一股一股的鲜血。 另一道声音是肉和流星锤碰撞的声音,是侯嫮的右臂,被砸中了。 “太师!”姬辛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侯嫮身侧,“叫太医!” 侯嫮忍着右臂的剧痛,明明是冬日,额上却疼得冒出了冷汗,但眼中是光彩照人,看着被制服的侍卫,“是服毒死了?搜一搜身上有什么东西!” 姬辛急得团团转,想要伸手将侯嫮扶起来,又怕自己太过鲁莽让侯嫮伤势更重,只得怒吼,“仔细搜!御林军是做什么用的!刺客也能放进紫宸殿了!” 视线移到侯嫮身上,声音也是变得轻柔,“太师,太师……疼不疼?” 侯嫮眨了下眼睛,弯了弯唇,安慰着姬辛,“不疼,陛下别怕。” 姬辛突然就哽咽了声音,“太师骗人……怎么,能不疼呢……” 被流星锤砸中的右臂无力地耷拉在身侧,血不多,只有一点,朝服袖子宽大,看不分明,但衣裳都破了,倒也隐隐能看见里面的狼藉。 侯嫮看着姬辛的模样,轻笑一声,“陛下,真的不疼,你先去看看那个侍卫好不好?” 姬辛却固执地不肯离开,“等太医来了再说,朕要陪着太师!” 侯嫮闻言有些无奈,说不疼自然是骗他的,实在是太疼了,可是她不能叫出声,还得忍着眼泪,总不能,吓到她的陛下? 姬辛蹲在地上,低着头,两只手死死攥着侯嫮的一摆衣角,好像这样能给他点力量似的。 侍卫被带了出去,偌大的紫宸殿里里外外站了将近百余人,却只能听见侯嫮痛极却强忍着的呼吸声,还有姬辛渐渐变大的抽噎声。 “陛下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呢?”侯嫮有些无奈,想要抬手帮姬辛擦擦眼泪,一动,右臂却疼得她呼吸一滞。 姬辛抬起头,大眼睛包着晶莹剔透的眼泪要落不落,看得侯嫮的心都疼了。 “太师明明很疼……”话出口,沙沙哑哑的,着实算不上好听,“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太师时时刻刻保护。” “可是臣总归比陛下大上几岁,就应该保护陛下的。”侯嫮轻笑一声,“臣的手臂受伤了,不能帮陛下擦眼泪,陛下自己擦干净好不好?” 姬辛睁着泪眼点点头,手臂抬起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眼泪。 “陛下真乖。”侯嫮笑着鼓励道,却让姬辛的眼泪流得更凶。 君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姬辛忍着眼泪侯嫮忍着疼,太医倒是来的快。 姬辛自觉退开一步,免了太医的礼。 两个太医小心地将侯嫮从地上扶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闲杂人早就被小德子叫了出去。 张乙坤看了眼侯嫮的手臂,微微侧头,“陛下可否先避让一会儿?” 侯嫮到底是个姑娘家,张乙坤没有直接下手,而是先看向了身后的姬辛。 姬辛点点头,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太师,忍着点。”张乙坤说着,拿来一把剪子,将朝服剪开。 朝服下的右臂,软塌塌的,肉都烂了,一看就是被钝物击打过的模样。 张乙坤的手轻轻扶上了右臂下方的骨头,才碰到,侯嫮就“嘶——”了一声,额上冷汗更多。 “是伤了骨头了。”张乙坤看着不成模样的右臂,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紧紧咬着牙关的侯嫮,这般好的太师,怎么就……这般多灾多难呢! 清理干净表面的血渍,又撒了药粉,只是外伤好治,这骨头却是只能等它自己长好的。 拿了几块竹夹板,将侯嫮的右臂立住,又用布条裹好,“太师,这些日子,可别碰了水。” 侯嫮点点头,看着比完好的左臂大了一圈的右臂,有些无奈,这下真的是,回了候府也瞒不住了。 这边受伤的右臂才被处理好,那边姬辛听了动静就走了进来,看到侯嫮被包扎好的肿了一圈的右臂,鼻子一酸就又要流泪。 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看到张乙坤等太医时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才不能在外人面前哭,叫他们看轻了怎么办! 张乙坤到底是上了年纪,心下思量一番就带着另外几个太医退了下去,将场地交给君臣二人。 “太师……”姬辛醒了醒鼻子,抽抽搭搭地走到侯嫮跟前。 侯嫮轻叹了口气,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奏折,“陛下,今天的奏折还没看完呢。” 姬辛醒着鼻子的动作一顿,走到桌子旁边将地上的奏折一本一本捡了起来,“剩下的奏折,朕一个人可以的!” 说着,还对着侯嫮用力一点头以示决心。 侯嫮弯了眉眼轻笑出声,“臣相信陛下。” 看了眼自己右臂上的伤,“那侍卫应当是死了,倒是没有办法审讯,只能看看其身上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 看着姬辛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又接着说,“那侍卫说钟小将军在太医署,方才张提点来,臣倒是忘记问了。” “陛下仔细批改奏折,调查一事交给御林军,臣,去一趟太医署。” 姬辛闻言便赶忙摇头,“太师受了伤就早些回府歇着,何必奔波。” “陛下,”侯嫮神色认真看着姬辛,“一个刺客,身怀利刃,能进入紫宸殿,可不是小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如果他死了呢? “那也不必太师拖着病体操劳。”姬辛还是不同意,嘟着嘴说。 “那陛下以为,何人去比较好?”侯嫮话说出口,姬辛就有些呆愣,思考许久也没得出一个答案。 “陛下,您的心腹还太少,能用的,最好用的,就是臣。”声音清清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姬辛猛地抬头看着侯嫮,她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淡的,下唇还有点破口,是刚刚太疼了咬破的? 再往下,是有些凌乱的朝服,本该是端庄的穿在侯嫮身上才对,右边袖袍却被剪了一个洞,里面是刺眼的白布条。 姬辛突然觉得心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很疼,也有些喘不过气。 “朕,知道了。”好半天,才从齿缝里憋出来这几个字。 侯嫮看着姬辛,他明显是难过极了,却在目光触及侯嫮时,努力地勾起嘴角让自己笑起来,愈发让侯嫮有些自责。 若是她能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可是姬辛也是这样想的: 若是他能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君臣二人的想法在这一刻达到了空前的一致,一边站着的小德子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像一座石像。 “那,太师是现在就去?”姬辛手里拿着一本奏折,半低着头看着。 侯嫮摇摇头,“臣陪陛下将奏折看完再走。” 姬辛拿着奏折的双手不由得抓紧了些,有些用力,指节泛白,才干巴巴笑了一声,“太师要是去太医署的话,现在就去。” 抬起头来看着侯嫮,“早点去,也早点回府歇着。” “好。”侯嫮深深地看一眼姬辛,应下。 右臂受了伤,被竹夹板固定住,有些滑稽地半抬着,不好行礼,就点了头示意,而后离开。 姬辛看着侯嫮离去的背影,强忍着要叫住她欲望,低下头强迫自己看奏折。 好像很多次都是这样,他不想太师离开的,但是太师是为了他而离开,他没有资格,也不可以,叫住太师。 他不能。 也不配。 右臂受了伤很是疼痛,走路的步子就不由得放慢了。 到了宫门,还没说话,车夫就跳下马车,看着侯嫮一身狼狈,焦急地说:“太师这是怎么了?” “受了点伤,无碍。”侯嫮笑看着车夫,“去太医署。” 车夫伸手将侯嫮扶上了马车,“是该去太医署,仔细去看看!” 侯嫮一愣,明白车夫是误会了,以为她要去太医署治伤,不过轻笑一声却没有解释。 马车走的很稳,车夫生怕颠着侯嫮,不小心让其伤上加伤,双手死死攥着缰绳,一刻也不放松。 可算是到了太医署。 车夫跳下马车搬了小凳在地面上,又伸手帮侯嫮将车帘掀开,把她扶了下来。 “多谢。”对着车夫颔首示意以后才走进太医署。 平日里的太医署是静悄悄的,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并没有太多交流。 叫住一个小药童问了钟招所在的地方,就放轻了脚步朝那里走去。 轻轻打开门,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床,床上隆起来一坨被子,里面躺着人。 房间内没有别人,安全意识太差了,侯嫮轻轻皱起眉,走到床侧。 钟招眼睛闭着,没有睁开的迹象。右脸上有一道划痕,结了痂又撒上白色的药粉,看着就有些可怕。 侯嫮这时才发现钟招的睫毛很长,虽然不密,却有些弯月般的弧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应该会衬得眼睛很好看。 寻了一把凳子坐下,没有书,也没有人,侯嫮只能半闭着眼脑中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以此来打发时间。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张乙坤走了进来,看到侯嫮时也是一愣。 “太师,下官来给钟小将军换药。” 侯嫮应了一声,走到门外,背对着屋子,外面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也光秃秃的,连落叶的声音也无。 好半天,才听见身后传来张乙坤的声音,“太师,下官好了。” 回过头,张乙坤站在床侧,钟招还是安安分分地躺着,好像刚才侯嫮从未出屋子一般。 “何时才能醒?”侯嫮看着床上躺着的钟招问身侧的张乙坤。 “这……不好说。”张乙坤叹了一口气,“钟小将军伤的太重了,毛刺险些扎入心口,大腿上也是一道重创,后脑勺还受了重击,身上其他不甚严重的伤就更多了,能撑着回到上京,已经是神迹。” 侯嫮听着张乙坤的话,睫羽轻颤,心尖抖得厉害,伤的,这般重么…… “也可能……”张乙坤看着钟招,有些惋惜,“再也醒不过来了!” 还未说出口的话停在唇齿之间,侯嫮朝服袖袍下的左手轻轻握成了拳头,连带着右臂也受了牵连,是破骨的疼。 “他会醒的!”侯嫮看着躺着的钟招,“本太师派他带一队人马去打探消息,消息未报,他不敢死!” “一队人马只回来了他一个,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醒着跪下和本太师说明缘由!” “没说清楚,阎王哪里敢带走他!” 话语斩钉截铁,侯嫮的脸色严肃且认真,听着有些不近人情,可明明白白的都是希望钟招能够醒来的意思。 张乙坤看着侯嫮,视线移动到她受伤的右臂时轻呼一声,“太师,您的手臂——” 侯嫮一愣,低下头看着受伤的右臂,许是刚刚太激动不自觉动了动,这会儿竹夹板移了位,表面的纱布透了鲜红的血出来,不怪乎张乙坤惊呼。 是有些疼。 “下官再给您重新包扎一下。”张乙坤说着,已经是从旁边桌子上拿了工具走到侯嫮身旁。 侯嫮乖顺地坐在椅子上,将右臂送了一点出去,好让张乙坤更加方便动手。 好不容易又重新包扎完毕,侯嫮的额上又是添了新的点点冷汗。 “这些日子,可千万要注意着。”张乙坤看着侯嫮,不放心地叮嘱,“太师日理万机确实是忙,只是千万不要动了这右臂,得让它好生将养着,别落了病根,小姑娘啊,还是得仔细顾好自己!”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累不想章 名了 侯嫮点点头,看了一眼包扎好的右臂视线又重新移到钟招身上。 她还记得,钟招离开的时候,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是害怕,这是最后一眼吗? 简直荒谬! 他不会死! 又坐了一会儿,见钟招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张大人,钟小将军醒的时候,还劳烦派人知会本太师一声。” “太师放心。”张乙坤点点头。 侯嫮最后看了钟招一眼,才用完好的左手提着朝服跨过门槛出了太医署。 马车很稳,心却乱了。 知晓姬恪可能在那里时,她迫不及待,当夜就趁着夜色召集了一队人马,送他们出京。 去了二十七人,回来了一个钟招,还躺在床上,死生未知! 姬恪应该就是在那里了,是她决策不清,低估了对方,以为只是探查消息,不至于死伤。 半阖着眼,侯嫮靠在马车壁上,出事了,要怪她。 马车停下,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一阵风吹过,佩玖就站在了侯嫮跟前。 “姐姐……” 佩玖看着侯嫮半抬着的右臂,纱布包裹着竹夹板,比完好的左臂大上一圈,叫侯嫮如何也说不出骗人的话。 佩玖眼尾泛了红,几滴泪盈在眼眶,叫侯嫮的心都软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佩玖看着侯嫮的右臂,低下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宫里的太医处理过了?” 侯嫮笑着点点头,“太医处理过了,不疼的。” 佩玖眨了眨眼,将泪憋了回去,哽咽着,“姐姐又骗人,都用上竹夹板了,定是伤了骨头的!” 侯嫮有些无奈,左手轻轻摸上佩玖的头,“是,什么都瞒不过我们精明的小姑娘。” 佩玖来候府快有三个年头了,剑奴把她养的很好,也是到了年纪,这几年身量蹭蹭地往上长,现如今,比侯嫮还要高上小半个头。 叫她摸头抚慰的时候,都不免有些吃力。 佩玖也发现了,于是每每在侯嫮伸手时,便自觉低了点头,好叫她方便一点。 仔细半捧着侯嫮的右臂进了屋子,又拉了椅子让侯嫮坐下,才一脸欲言又止。 侯嫮看着佩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是想问些什么?” 佩玖看着侯嫮,点了点头,又急忙摇头,“若是不能说,也没关系的。” 侯嫮轻笑一声,“没什么不能说的,宫里进了刺客,一时不察受伤了。” 闻言,佩玖的脸色更是难看,却依旧强撑着勾起一抹笑容,“那刺客被抓住了吗?” “应该是口中藏了毒囊,已经死了。”侯嫮看着桌上的茶具说道。 佩玖点点头,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袖子下的手攥的紧紧的,指甲扣进了掌心的肉里,带出了点血。 又是他,又是因为他! 天越的小皇帝! 凭什么! 因为他,姐姐每日早出晚归,日日夜夜劳心劳神,连觉也睡得不安稳,为了他得罪人,为了他背负骂名,为了他遭受无妄之灾! 他凭什么! 就因为他是天越的皇帝? 佩玖情绪波动地有些大了,呼吸声便不免粗重一些,引来了侯嫮有些疑惑的目光,“佩玖怎么了?” 佩玖当即回过神来看着侯嫮,握成拳头的手轻轻松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姐姐的伤该用些什么药才好。” 侯嫮闻言轻笑一声,“佩玖是个小神医,定是能选出最适合的药的。” 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有些狼狈不堪的朝服,“我先去换个衣裳。” 说着,就站了起来。 “我也去!”佩玖跟着站了起来,就要随侯嫮一起回房。 “不用了,我是伤到了,可换个衣裳还是能做到的。”侯嫮摇摇头,“你在这里呆着就好。” 说着,就离开了。 留在在原地的佩玖,微微低下头,掩下脸上的落魄,还有眼中的妒忌。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姐姐什么时候才可以依赖她一次,明明,她已经不小了。 剑奴听了府中下人说侯嫮受了伤,便急忙赶来,恰好在半路上看见侯嫮。 “这是怎么了?”快步走到侯嫮跟前,“可叫医师看过了?伤了骨头?疼不疼?” “医师看过了,也用了药,是伤了骨头,不过问题不大,也不疼。”侯嫮笑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 剑奴看着侯嫮受伤的右臂,又看了眼笑着的侯嫮,“小姐,老奴带你回江南好不好?” 侯嫮一愣,“阿姥在说什么玩笑话。” 剑奴看着侯嫮的双眼,一时语塞,好半天,才低哑地说了一声,“开个玩笑,好哄哄小姐,不那么疼。” 侯嫮垂眼避开剑奴的视线,轻轻应了一声,“嗯。” 抿了抿嘴,“我先回房换个衣裳。” 话落,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剑奴看着侯嫮离开的背影,深呼吸一口气,怪她,怪她。 明明知道这是小姐一定要做的,不能不做的,还痴心妄想,不知好歹,自以为是规劝,其实是在否定她。 不应该这样的,应该是,小姐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老奴,会一直陪着你的。 收拾好心情,继续往前厅走,还未进门,就看到了低着头,一身死寂沉沉的佩玖。 走到佩玖身后,轻轻摸着她的头,“佩玖乖,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佩玖忽地抬起头看向剑奴,眼中的伤心险些要变成水涌出来,“是不是在姐姐心里,小皇帝就是最重要的?” 剑奴抚摸着佩玖的手一顿,在她哀哀切切的眼神里,还是犹豫半刻点了点头,“天越是最重要的,天越之主姬辛,也是最重要的。” “如果他死了呢?”佩玖看着剑奴,语出惊人,叫剑奴一下子捂住了佩玖的嘴。 “这话你也敢说!”剑奴看着佩玖,神色严肃,“好佩玖,你可千万得想清楚,没有了姬辛,难道就不会有下一个帝王了吗?” 佩玖一愣,眼中的泪脱眶而出,“所以……姐姐永远不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恩报恩 佩玖缓缓低头,“我知道了。” 剑奴看着佩玖,伸手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以其喜而悦,因其伤而痛,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佩玖重重点了点头,“是,我是这样想的。” 剑奴看着佩玖,眼中透出几分怜爱,到底也是一起过了快三年,多多少少是上心了,可不希望她做什么傻事。 “乖佩玖,你是个好姑娘。”剑奴轻轻抚摸佩玖的脑袋,轻声说道。 ………… 而脚步匆匆回到房间的侯嫮,转过身,单手将门关了,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好怕,剑奴会追着告诉她,告诉她她很心疼,告诉她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样不好,她会失去信心的。 拖着步子走到桌旁,坐在凳子上,才稍稍平复了心情,就发现右臂有些刺痛。 低头看了一眼,还好,纱布上没有血渍,想来是刚刚动得厉害,牵扯了些,好在没有出血。 坐着歇了会儿,才去柜子里随意拿了件衣裳,走到屏风后更换。 伤了右臂,换衣服确实是不方便的,索性脱了朝服,随意穿了件袄和马面裙。 外面天是冷,不过都在屋子里,也就不多穿一件绒比甲了。 才穿好衣裳,就听见了扣门的声音,左臂抬起将散发别到而后,从屏风后走出来,“进。” 进来的是个穿着粉衣的小侍女,“太师,晚膳做好了。” 侯嫮看着她点了点头,走到铜镜前,才发现,许是刚刚穿衣的时候碰到了,头上的一只绯玉簪子不见了踪影。 回身看了一眼,地上也不见踪迹,眨了下眼睛,“打扫时,看看有没有一根绯玉簪子,若是寻到了,放桌上就好。” 侍女点头称是。 门是开着的,也省的侯嫮再推门,跨过门槛去了前厅。 佩玖正乖乖坐在椅子上,却没看见剑奴的身影。 “阿姥呢?”侯嫮问道。 佩玖起身将侯嫮迎到椅子旁,又帮她拉了凳子,“阿姥去厨房了。” 侯嫮坐在椅子上点点头,看着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冬日的天冷,饭菜也凉的快,阿姥再不来,怕是要凉了。 才想着,就见剑奴端着一大碗汤走了进来,而后径直放在了侯嫮面前。 没什么油星子,乳白色的汤表面飘着一点绿色的香菜。 “这是……”侯嫮看着汤面露不解。 剑奴轻笑一声,拿了个汤匙放在碗里,“不是伤了骨头?才炖的骨头汤,让你好好补补。” 侯嫮一愣,鼻尖就有些酸涩,她回了府的时候,剑奴才知道她折了右臂,这汤又要熬多久才能熬好? 要多及时,反应多快,才能在饭点把汤端上来放在她面前。 垂着眸子,勾了勾唇,左手拿着汤匙搅了搅,剑奴最是明白她的口味,知道她不喜荤腥,所以表面油星子过的干净,还巧妙地加了点香菜除腻。 汤匙舀起一口,放在唇边吹了吹,入口,滑而不腻,香而不肥。是她最最喜欢的。 一口接着一口,期间夹两三口菜做配,汤见底,肚子也饱了。 “不再用点别的?”剑奴看着侯嫮喝完汤就放下碗筷,有些担忧地问了句。 “不了。”侯嫮摇摇头,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旁人都是夏日用的少,侯嫮不一样,是冬日少食,尤其是刚入冬初雪时候,用的最是少。 话说起来,今年的初雪,确实是晚了,分明都已经是十一月了,怎么,还不下雪呢? 晚膳过后,佩玖跟着侯嫮回了房,帮她换下衣服以后,又重新固定好竹夹板。 是夜晚漫长,怕侯嫮睡着时不慎动弹,便会坏了手臂。 等到佩玖离开以后,侯嫮看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一地月光,垂了眉眼轻笑一声。 其实,已经很好了。 右臂受伤并不妨碍铺纸磨墨,只是到了提笔写字的时候,却见侯嫮左手执笔,落字不慌不忙,小楷竟写的比右手还要好上几分。 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她自己,尚存于人世还知晓的,大概只有剑奴了。 侯嫮是一个左撇子,只是自小被昌平侯教着用右手写字,用右手吃饭,时间久了,右手也就使得娴熟了,但是左手却是一点没落下的。 侯修说,或许有朝一日会成为保命的技巧,如今看来保命不保命不知道,右臂右手受伤的时候,却是不耽误她写字的。 一字一句仔细地写着,今儿个紫宸殿内进了刺客,是以当初那队探查赵王余孽的人马名头进来的,因此—— 姬恪就在那个地方! 那个漫天黄沙,不见生灵,百姓居住在窑洞的地方! 他真敢,也真,能吃苦。 落笔的动作一顿,赵王余孽有心性能吃苦,对姬辛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昔日的同吃同住的好友钟招也能下手,还伤的如此之重,也不是一个在乎儿女情长的人。 愈发棘手了…… 侯嫮垂着眼,将笔放在笔架上,还有一滴墨,在笔尖停了许久,才在侯嫮的一声叹息中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色。 人各有志,她要守好姬辛的江山,那么…… 姬恪,对不住了! 姬恪的名字被画了个大大的叉,在昏黄的灯下更是触目惊心。 起身走到床边,放下了帐帘,便睡了。 只有宣纸上的密密麻麻的字,写了一种又一种方法,喻意着今晚的不平静。 ………… 上京百余里处, 天完全黑了,这个地方不同于上京有灯火,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星星能放点光亮,还是冬日,星星也少,只有一两点。 姬恪就坐在一个小坡上,双手撑地,抬头看着天。 风很大,吹的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呼呼的,很点吵,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殿下,很晚了,回去歇着。”身后传来声音,是司马震,外披着一件黑色貂毛大氅。 姬恪摇了摇头,“将军,今日是何时了?” 司马震一愣,“仲月初三。” 姬恪还是抬头看着天,“都仲月初三了啊……” 司马震先是面露不解,目光看到姬恪有些惆怅的神色时,才突然明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笑死根本想不出来章 名 “殿下还在想那天的事情?” 姬恪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 司马震无奈,“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为姬辛效命,便注定是我们的敌人!” 见姬恪仍是一副老模样,突然有些来气,“或许老臣当初就不该送殿下进骁骥营!” 姬恪一怔,才终于回头看向司马震,“将军说的是,或许当初是不该送我进骁骥营。” “如此,便是陌路人,兵戎相见时,也不至于难受。”姬恪低头笑了一声,“将军,我是不是太优柔寡断了点?” 司马震蹲下身子,和姬恪平视,“殿下是重情重义,老臣,很欣赏!” 姬恪摇头,看着天上仅有的几颗星星,“将军跟了我,就不后悔吗?” “荒餐宿食,衣不蔽体,连个像样的住所也没有。” “殿下,士为知己者死,跟着殿下,老臣永远不会后悔!”司马震看着姬恪的眼睛,认真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姬恪突然放声大笑,在荒原,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 “是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姬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黄沙,右手搭上司马震的肩,“这些日子,叫将军担心了,是我不懂事。” 司马震看着姬恪,“殿下还小,也,没有不懂事。” 姬恪确实年纪不大,过了年也才勉强能算个二十二。 平常这个年纪,如果上面有父荫,还可以再玩玩的。 冬风吹,衣袍扬,心境,也是变了啊…… ………… ………… 钟招昏迷了三日了。 侯嫮照例是下朝后去了太医署,钟招还是静静地躺着,原本坚毅的脸庞瘦脱了形,说不上丑,但总是没有之前好看的。 饮食皆是灌的汤药,偶尔有小药童送些米粥入口。 张乙坤说,他再不醒,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侯嫮闻言眼睫颤了颤,看着床上的钟招,神色莫名。 “他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侯嫮轻声出口。 张乙坤一愣,“这……” 侯嫮才惊觉,是的了,张乙坤如何知晓他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普通的大夫和病人的关系而已。 走几步更靠近了钟招,“钟招,你想要什么?” 床上的人依旧一点反应也无。 张乙坤一惊,赶忙说道:“太师,昏迷之人是无法回话的。” “本太师不需要他回话,只要他能听到就行!”侯嫮看着钟招,神色凛然。 “告诉本太师,你想要什么?” 张乙坤一愣,默默咽下了劝阻的话,或许,这样说一说,真的有奇迹发生呢? “你要权利吗?成为天越的兵马大元帅,统帅三军,威风凛凛!” “你要金钱吗?本太师请旨,封你为万户侯,江南富庶,随你挑选!” 一连两句话,皆是诱人不浅,连张乙坤也多多少少有些心动。 可是床上的钟招还是一点反应也无。 张乙坤不由得摇了摇头,怕是…… “听闻你母亲在你生父死后改嫁,你的继父对你可好?母亲又生的弟妹可亲近于你?你难道不想风光归家,好看看他们的笑话?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话落,一直注意着钟招的侯嫮发现他的眼皮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似是要睁眼的迹象。 原来,执念是家? 侯嫮轻笑一声,“本太师给你个权利可好?绑了他们送到你面前,如何处置,皆凭君愿!” 说这话的时候,侯嫮始终看着钟招,可与方才不同,倒是与前两句话相似,一点反应也无。 难道执念不是这个? 侯嫮眉头轻皱,刚刚不是有反应?难道是她看错了?还是想错了? 明明话才说完他就动了眼的。 等等! 是话才说完! 是……有恩报恩? 侯嫮看着床上的钟招,眼睛就眯了起来,“你要报恩?报谁的恩?” 这一次,果不其然,钟招的眼睫颤了颤,连张乙坤也瞧得清楚,有些惊喜地看向侯嫮,“太师,此计可行!” 侯嫮眨了眨眼,钟招要报恩,报的什么恩?父母生恩? 不是,说到家时,分明是一点反应也无。 那是什么恩? 侯嫮看着钟招,他还是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衣,想来是药童帮忙换过衣裳了。 昏迷了也这般爱干净真是—— 侯嫮一愣,瞳孔微微放大,是爱干净穿了白衣,还是因为谁才穿的白衣? 剑奴和她说过,是爹爹救了他,又赏识他让他破例进入骁骥营,所以…… “钟招,昌平侯带你进入骁骥营,就是为了让你今日这般躺在床上的吗!” 恰似平地一声惊雷起,侯嫮这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叫张乙坤都愣在原地。 “不是……” 有些低哑的,小小声的,好像风一吹就散了的声音响起,却都没有逃过侯嫮和张乙坤的耳朵。 张乙坤有些惊喜,几步走到床侧,弯下腰,扒开了钟招的眼睛,又摸了脉。 回过头来时,脸上就带了几分惊喜,“太师,钟小将军的情况正在好转!” 侯嫮抿了抿嘴,“钟招,候府有昌平侯的真迹,你想不想看?” 不密但长的睫羽轻颤,而后,有些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睁开,却没有看向床边的张乙坤,而是捕捉着侯嫮的方向,“想……” 侯嫮低头轻笑,“那就快点好起来,到时候,”侯嫮转过身背着手,“本太师带你看看昌平侯的真迹!” “好……”依旧是有些虚弱无力的声音,眼皮也似不堪重负般又缓缓闭上。 张乙坤一惊又是赶忙摸上脉,在感受到手下脉象虽沉迟却并非死脉时,缓缓松了口气,正欲要对侯嫮说些什么。 “既然已经没有大碍了,本太师就先走了。”留下一句话,也不等张乙坤的反应,就出了房门。 张乙坤的手顿在半空中,话也没说出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躺着的钟招,也罢,能救回来就好,这些事情啊,也不该是他能掺和的。 侯嫮迈出房门的时候,才走到廊下,突然感觉脸上一凉,一摸,便是一点水渍。 怔愣片刻,才微微抬头,看着天…… 是今年的初雪啊…… 才下,就这般大了。 第一百二十章 回府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初雪这般大,来年应该是个好气象才是。 侯嫮微微低着头,走在太医署的院子里,任凭雪花落在发上,肩上,又触了体温而后消融…… 突然就心生怜悯,明明知道落在别人肩头会消融,却没有自主躲避的方法,只有风能帮它片刻,吹过,吹远点,落在地上,叠一叠,堆积起来。 是依附于风,渴求于地。 侯嫮一愣,仰起头,任凭雪落在脸上,冰凉凉的,让人清醒,她不会成为这样的人,永远不会。 可是有人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人。 闭了眼,雪落在眼角成了水,倒也能算是怜悯的泪。 ………… ………… 紫宸殿, 姬辛拿着一本奏折,时不时从奏折边角偷偷瞄一眼侯嫮,又急忙转过眼,假装无事发生。 几次过后,侯嫮轻轻蹙了眉,放下手中姬辛的课业,“陛下可是有什么事?” 姬辛一愣,看了眼侯嫮神色,见其只是询问并未动怒,才努了努嘴,“太师,朕想问问,钟小将军恢复得怎么样了?” 侯嫮眨了下眼,微顿半刻,“尚可。” 姬辛有些不满,“太师为何不肯细说?是不能说吗?” 侯嫮抬眼看向姬辛,眼中氤氲,神色莫名,“臣以为,陛下不会想知道。” 姬辛一下子脾气上来,嘴一撅就透出几分不服气,“太师何以见得朕不想知道?” “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往日同吃同住之人,落得一个你死我活,陛下想知道这么残忍的事情?”侯嫮看着姬辛的双眼,“又或者,陛下想知道,钟小将军身上,有几道重伤几道轻伤,致命一击又在何处?这些,张提点应该比臣更清楚。” 姬辛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有些委屈地说:“朕就是关心关心朝臣而已。” 侯嫮看着姬辛,轻笑一声,“陛下,有些事情,要装作不知道的!” “钟招带人出京本就是秘密进行,整个上京除了陛下和臣还有摄政王,大抵也只有张提点知道钟小将军是受了伤。但即便是张提点——” 勾唇,“也是不知道钟小将军受伤缘由的。” “陛下不会真的以为,赵王余孽,只有司马震和姬恪二人?” 话落,掀起滔天巨浪。 姬辛呆愣在原地,瞳孔放大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侯嫮看着姬辛,“臣中毒一事还有未解的疑点,陛下宫中那般容易混进来了刺客。” “陛下,敌在暗我在明,甚至于敌人有多少也不知,所以……” “更要装作不知道啊!” 姬辛好半天才回过神,而后就是呆滞地点点头,“太师,为何不早点和朕说……” 侯嫮怔愣片刻,轻笑一声重新拿起姬辛的课业,视线停留在课业上,淡淡地开口,“陛下还小呢。” 姬辛闻言,抓着奏折的手便有些用力,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朕不小了!” 侯嫮看着课业的目光一顿,嘴角勾了勾,“是,陛下过了年就十二了。” 姬辛嘟起了嘴,也不知道侯嫮这句话是在说事实还是在调侃他,左右多说都是错,索性闭上嘴才好! 侯嫮余光看着姬辛的模样,课业微微上移挡住了弯起的嘴角,随便说一句罢了,这是恼了? 果然还是孩童心性。 君臣二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直到一边的小德子提醒习练的时辰到了,姬辛才离开。 侯嫮批改着奏折,一本一本看完,又由一旁的小太监摆好放在桌上。 为何要旁人插手? 自然是因为伤了右臂,行动不便罢了。 奏折看完的时候,侯嫮下意识想双手合十伸展一下腰身,右臂才抬起来便是刺骨的疼,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将右臂端正放好,左手握拳到脸上揉了揉,也算是放松。 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前几日下了雪,宫人才扫干净就又是厚厚一层,看着是白扫了,却不能不扫。 你扫了又落雪堆积是一回事,没扫堆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宫里,可轮不到一个小宫人投机取巧。 侯嫮出了紫宸殿,走在宫道上,前面是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在训斥着几个宫人。 大冬天的,穿的也不多,鞋更是单薄,跪在地上,怕是容易伤了膝盖骨头落下一个阴雨天偏疼的毛病。 侯嫮快走到时,那太监就听见了动静,扭头看到侯嫮“砰”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声音之大,险些吓了侯嫮一跳。 “太师。” 侯嫮皱了眉,“起来说话。” 太监低低应了一声就站了起来,垂着眼唯唯诺诺的模样,和训斥宫人时不大相同。 侯嫮看了眼还跪着着的其余宫人,“你们也起来。” 跪着的宫人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才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是犯了何错?” 太监低着头赶忙说道:“太师,这些宫人是打扫紫宸殿后院的,这几日下雪,本该日夜扫干净的,宫人偷懒,看扫完也是一地雪,便不扫了。” 侯嫮闻言点点头,“是该罚!” 才站起来的宫人一听侯嫮的话,便觉眼前发黑,只怕这日子是要到头了,更有甚者,腿一软险些要摔倒。 那太监却是不自觉笑了笑。 侯嫮看着众人反应,左手手指扶上了受伤的右臂,轻轻擦过上方的霜露,“该做的事情,自然是要认真做好的,不该做的,有能力时帮一帮,没能力时就独善其身。” “到底是犯了错,只是终归是个姑娘家,身子要紧,真要罚,就罚她们每日多打扫一次。” 太监点点头,应了声是,而后催促着其余宫人,“还不快谢恩!” “谢太师。”说着就又要跪下去。 侯嫮却没有拦。 责罚可以换,规矩却不能改,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法先王,选贤才! 侯嫮受过她们的礼就继续离开了。 身后,太监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宫人,做错了事被骂,不是很正常吗? 侯嫮这样想着,突然想回头看一眼,在转角处—— 有几个宫人,带着好奇的,艳羡的,不解的,感激的目光, 和她对视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利用 贞丰四年腊月二十八。 天越。 大雪。 侯嫮站在紫宸殿门口,旁边是撑着伞的宫人。 伞不大,遮住了侯嫮全身,那打伞的宫人肩上和手上,就落了雪。 侯嫮微微侧头看着那宫人,目光移到那宫人肩上的白,就蹙了眉,“去廊下。” 倒是她疏忽了,宫人撑伞,自然伞都在她这边,若是她受了点风雪,到时候吃苦受罪的还是她们。 莲步轻移走到了廊下,有了屋檐遮盖,倒是没人会淋雪了。 抬眼看向天空,下着雪的天,清凌凌的,是很好看的蓝色,掺了点白,愈发柔和,可惜了,冻人。 并没有等太久,殿外就传来了姬辛带着宫人的声音。 脚踩了雪,留下脚印,也带几分污溃。 “太师怎么就在廊下等着?”姬辛才进殿,就看见了廊下等着的侯嫮,快步走到侯嫮身前,目光带着点担忧。 “不碍事的。”侯嫮笑着摇摇头,目光移向姬辛身后的钟招,“钟小将军也在啊。” 钟招抿了抿嘴,低着头行了一礼,“太师。” 姬辛斜睨着看了一眼钟招,脚步移了移,不动声色地在侯嫮面前挡住钟招,“太师不是前些日子才得了风寒?又受凉了可怎么办?” 侯嫮原先正看着钟招,见其被姬辛挡住,只当是巧合,轻笑一声,“不会的。” 姬辛努了努嘴,“太师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别落下了朕的课业。” 侯嫮一愣,随即无奈摇头轻笑,“臣知道了。” 二人交谈说的欢,姬辛身后的钟招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侯嫮,又恢复原状,藏下眼中的些许担忧。 “钟小将军也在的话,不若等会儿和本太师一起回府!”话音一转,侯嫮歪着头看着姬辛身后的钟招。 钟招一怔,有些诧异地看向侯嫮。 还不等钟招反应过来,就被姬辛掐了话茬子过去,“太师和他一起回府做甚?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在朕面前说?” 一边说着,一边脸上就已经满是委屈,两只手也抓上了侯嫮的衣角。 侯嫮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衣角,又看了下委屈巴巴的姬辛,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姬辛的头,“臣答应过钟小将军的,要带他去看看臣父昌平侯的真迹,那自然是要去候府看的。” 姬辛一听,攥着侯嫮衣角的手更是用力,朝服被攥出了褶子,又松开手将褶子捋平,“朕不能去吗?” 侯嫮摇了摇头,“陛下出行,要提前报备,个班人马奔波——” “和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指的是一次侯嫮带他出宫观看民生,一次是除夕去候府过年。 不一样是因为,赵王余孽虎视眈眈,侯嫮如何敢单独带着姬辛出宫? 姬辛闻言低下了头,大眼睛眨巴眨巴,“朕知道了。” 侯嫮看着姬辛,目光带了点怜惜,才多大的年纪,整日学些文武,也不曾好好玩一玩,倒是真可怜了。 想到这,侯嫮却是一愣,说天子可怜…… 身居高位,不能轻信任何人,掌天下权,忧天下民,一生为他人而活,可不是可怜,也可幸! 姬辛已经接受了钟招要和侯嫮回候府的事实,嘴一撅就扭过头看着钟招,“朕警告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得自个儿掂量着!” 钟招低眉顺眼,轻应一声是。 姬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侯嫮钟招二人离开。 一个紫色朝服,一个白色劲装,违和却又有几分并肩作战的感觉。 姬辛撇撇嘴,转身回了屋子。 侯嫮目光看向前方,脚下步子稳妥,外面的雪刚好停了,倒是省了撑伞。 “钟小将军的伤,如何了?” 钟招眨了下眼睛,“劳太师牵挂,好都差不多了。” 侯嫮嘴角轻扬,“本太师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人。” “钟小将军,你的伤,是不是姬恪所为?”话落,同时停下了步子,扭头看向钟招。 钟招的眼里映出侯嫮的脸,不由得呼吸一滞,低下头躲开侯嫮的视线,“不是。” 侯嫮轻笑一声,“那就好。” 说着,继续往前走。 “那就好!” 钟招默默跟在侯嫮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侯嫮稍有扭头的动静就连忙低下头。 侯嫮倒是没注意身后之人的动作,只是脚步轻盈了些许。 不是姬恪伤的钟招,那是不是可以认为,姬恪终究还是心软了点? 对敌人心软可是大忌啊! 但是于她于姬辛而言,是好事。 二人上了马车,钟招自觉和车夫坐在车外,孤男寡女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着实不妥。 马车在候府门口停下,钟招先跳下车,而后掀开车帘立于车的一侧,单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微微弯着腰。 侯嫮在马车内挑了眉,神色带了点笑意,手在钟招肩头搭了一下而后下了马车。 二人走进候府,才进门,就看见一身鹅黄袄裙,外面一件米白色斗篷的佩玖走上前来,“姐姐!” 手挽上了侯嫮的臂弯,冲侯嫮笑了笑,才看向一边的钟招,“这是……” 侯嫮伸手拍了拍佩玖的手,“钟招钟小将军,和我回来看些东西。” 佩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笑看着侯嫮,“可是姐姐应该饿了,要不还是改天再看?” “无事,一会儿就好了。”侯嫮说着,看向旁边的钟招,“钟小将军跟本太师来。” 佩玖看着二人离去,直至消失不见,突然嗤笑一声,“宫里那位那般没用?连个借口也寻不得!” 伸出手,手心未见血渍,却有几个弯月状的指甲痕迹。 再说这边的侯嫮带着钟招进了侯修的书房。 很久没有人进来了,侯嫮也从不允许他人打扫,屋内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一脚踏进去,便有些呛鼻。 侯嫮咳嗽两声,摆摆手扫开面前的尘埃,“许久没有人进来,钟小将军还请见谅。” 钟招摇摇头,“无事。” 脚下步子却是没有停的,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书架前。 书架上面的灰尘就更多了,指尖才触到就是一片灰黑。 “用帕子。” 钟招面前出现一条青绿色的手帕,云萝布料,看着就有几分金贵。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没有章 名 钟招看着面前的帕子,摇了摇头,“太师的帕子金贵,就不必了。” 说着,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竟是直接用袖子将表面的灰尘擦去,白色的衣袖瞬间漆黑一片,狼狈不堪。 侯嫮看着钟招动作,嘴角轻泛笑意,也不阻止。 只看着钟招将书籍擦拭干净以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好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书页泛黄,也有些脆,一不小心太用力了可能就会破。 钟招一手捧着,一手慢慢地打开一页,动作间连呼吸都屏住了,好像多吹一口气它就坏了一般。 这本书算是侯修的杂记,里面记了些见闻和感想,通篇都带着侯修的思想,算得上是个贵重物件。 钟招站着,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侯嫮就在屋子里随意走动走动,偶尔一回头,就发现钟招姿势从未变过。 也不觉得累? 想着,就这般问了出来。 钟招像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书,反应过来后又急忙松开,仔细着左右翻看检查有没有被损坏。 发现它安然无恙以后,才松了一口气,眼中透出几许光芒,“昌平侯,是下官的恩人,看恩人的杂记,不会累。” 侯嫮一挑眉,“本太师听说的是,钟小将军当初能进入骁骥营是因为昌平侯,知遇之恩虽难得,但是也不是罕见,钟小将军这般——” 说着,笑看了一眼钟招,“钟小将军不觉得,自己对昌平侯,太过……” 话没有说完,只是神情似笑非笑,有些揶揄,眼中却带了几分探究。 钟招一愣,低头看向手中的书,食指轻轻在封面处拂过,在写着侯修名字的地方停顿,“末将……自小没被什么人肯定过,昌平侯是第一个。” 低着头笑的有些悲哀,“母亲改嫁后,继父对下官不算差,但是母亲总是终日惶恐不安,怕继父厌恶她,因此不敢与我太过亲近,后来生了弟妹以后,重心就更是放在小一点的身上了。” “继父家中还算有几分家产,自然是不可能分给下官这个外人的,却怕下官打它们的主意,所以早早就将我送到别院去住。” 说着,钟招抬起头来,笑容有些苦涩,“太师,下官当时不懂事,一气之下离家出走,险些遭了恶人的道,幸得昌平侯相救,才留下一条小命。” “救命之恩已是天大的恩情,更遑论昌平侯对下官还有提携知遇之恩!” 钟招话说完的时候,脸上就带了点笑意,是很和煦的笑,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笑,侯嫮在她爹爹脸上见到过,很温暖,让人不自觉信服,看着就是一个翩翩君子。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侯嫮看着钟招手上那本杂记,“钟小将军看完了?” 钟招一愣,摇摇头,“并未。” “天色不早了,”侯嫮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钟小将军还没看完的话,就带回府上看,看完了,再还回候府也不迟。” 钟招眼睛瞪大看向侯嫮,确认她并没有开玩笑以后,才强忍着激动点了点头,“多谢太师!” 侯嫮轻笑一声点点头,将钟招送出候府。 看着钟招坐上马车离开,侯嫮眼睛微眯,勾唇轻笑了一声,好心情地回过头,就看到了十米开外站着地看着她的佩玖。 佩玖只穿了一身鹅黄袄裙,斗篷大抵是脱在屋子里了,一个人站着,平白就有些可怜模样。 侯嫮轻蹙了眉,快步走过去拉起佩玖的手,“怎么就这样出来了?站了多久?瞧你这手,冰凉凉的,不是自己懂医?怎么也不多注意注意!” 佩玖双眼看着侯嫮,一言不发。 侯嫮絮絮叨叨又说了几句,见佩玖始终没有反应,才有些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说着,手摸上了佩玖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 手从佩玖额上收回,又摸了摸自己的额,温度相差无几,应该是没有生病的。 佩玖看着侯嫮如此动作,双唇一抿笑了一声,“只是在想后天就是新年了,除夕夜吃些什么。” 侯嫮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想来府中大厨会顾好的。” 顿了顿,看着佩玖有些苍白的脸色,“你呀,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说着,拉着佩玖的手一路走到后院进了佩玖的房间,又轻车熟路地走到衣柜前,打开,拿出一件斗篷,直接就披在了佩玖身上。 “屋子里有暖气不碍事,出了门可一定要多穿点,冬日寒凉,千万仔细着点身子。” 涉及到小姑娘的身体,侯嫮的话就不免多了些,听在旁人耳朵里,就觉得太过唠叨了。 偏偏佩玖不一样,是侯嫮说的愈多,佩玖的脸色就是愈好,倒真是奇怪了。 等到侯嫮终于停下动着的嘴,再看向佩玖时,她的脸上已经带着盈盈笑意,“姐姐渴不渴?” 侯嫮一愣,随即伸手捏了捏佩玖的鼻子,“你呀,倒是调皮了不少!” 佩玖笑着任由侯嫮捏了下她的鼻子,才又往后躲开,倒是一片欢乐。 末了,就是晚膳时间,用过晚膳天就黑了,自然是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白纸在桌上被铺开,侯嫮在纸上写着字。 右臂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虽然不能提重物,可写字是完全没问题的,一张纸密密麻麻被写满,其中提到最多的,是钟招这两个字。 钟招仰慕侯嫮其父侯修,甚至在他身死后,依旧当做自己最崇拜最敬佩的人。 不利用的话…… 侯嫮轻笑一声,她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侯修当初的所作所为。 更何况,说是利用,不过是借着侯修的名头,让钟招忠心于天越,而她,也会付给他相应的报酬。 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倒也谈不上利用这两个字。 放下笔,侯嫮看着纸上的内容,因为仰慕昌平侯,所以钟招不会背叛天越吗?确定吗? 她可以,将天越的安危托付于他手上吗?可以将兵权交到他手上吗? 侯嫮不知道,她不确定。 但是赌一把,应该也没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允 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将黑夜染上几道浓墨重彩,绚丽,也晃人眼睛。 侯嫮站于姬辛身侧偏后的位置,身后是群臣。 最大的一簇紫色烟花盛开的时候,姬辛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侯嫮,笑的见牙不见眼,“这是朕和太师一起过的第四个除夕!” 侯嫮一愣,随即轻笑着点了点头,“是。” “朕希望,第五年,第十年,第二十年五十年的时候,太师还在朕的身边!”姬辛的手心冒了点汗,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目光中带着期许。 侯嫮看着姬辛,缓慢地点了点头,“陛下是天越的君主,陛下想要什么,都会得到的。” 侯嫮笑着,内心却泛起一丝苦涩,不会的,她不喜欢上朝,不喜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想纵情山水,可这偌大的世间,几个人能真正做自己呢? 她没办法给姬辛承诺,因为她一直想着,或许等到姬辛可以独当一面之时,她应该,就能离开了…… 还早着呢,谁说的准呢? 这般想着,眼里就带了点愁思,只是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太亮了,衬得她的眼里也带了光,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烟花放完,今年的晚宴也算是结束,群臣各自回府,侯嫮也回了候府。 候府内,剑奴和佩玖二人正在收拾着东西等着侯嫮回家吃团圆饭。 回到候府,侯嫮的心才轻轻放下,勾起了嘴角,径直走到前厅。 佩玖听见动静就连忙回头看见侯嫮就迎了上来,“姐姐!” 拉住侯嫮的手将她带到桌子边,又让她坐下,“今天有姐姐最爱吃的鱼呢!” 侯嫮笑着点点头,看了眼端着菜肴走进来的剑奴,又看了眼一旁的佩玖,突然觉得老天对她不薄。 已经很好了,算是阖家欢乐! 三人说说笑笑用完了晚膳,收拾好后就坐在亭子里,静静等着新年的到来。 风不大,但还是冷,侯嫮和佩玖都多穿了衣裳,还披着斗篷。 亭子里放着火炉,红彤彤的,侯嫮突然想烤个红薯,甜腻腻的,冬日吃下去又暖心又妥帖,定是舒服极了,只是太晚了,去厨房又是麻烦,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子时到的时候,先是打更人的大更声,而后是满上京的天空,都出现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上京人家还算富庶,各家各户放一点,就汇聚成了这般景象。 天越百姓和乐,一直是侯嫮想要的,也是她承诺过的,她毕生追求的。 ………… ………… 年初一,三人在候府内好好聚了聚,下午时出门游玩了一番。 初二的时候,便是照例驾车去了竹林祭拜侯修。 一年未到,墓旁多长了很多野草,侯嫮并没有打理的意思。 并非是她懒惰不孝,而是侯修说,他希望与天地融合,与万物做伴,野草也是生灵,多点东西陪陪他,挺好的。 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才抬起看向眼前的墓碑。 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卷纸,是很早就准备好的。打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上面就冒了点点火星,将纸点燃以后,才轻轻放于地面上,任其烧起来,而后化成灰烬。 “这一年并不太平,赵王世子未死,还寻了空挡刺杀陛下。”侯嫮抿了抿嘴,微微低头,“是女儿的错,未考虑周到,让他有机可乘,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赵王世子姬恪,其人多变,心肠大概是软一些的,只是不知道如今还是不是。”眨了眨眼,看着墓上长的野草,“前些时日,派了钟招出京探查,二十七人去一人归,二十六人,家属皆已抚恤过了,女儿不会忘记,爹爹曾经的教诲。” 微微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她还小,身量……大概只到侯修的腰部。 那一日,侯修在库房里翻找东西,真金白银是不用说了,还有些自己喜爱的玩物摆件,一样样找出来,放在前厅。 她不懂事,伸手就要去拿,却被侯修制止。 “乖,这可不是玩具,是要命的东西!”侯修弯着腰摸了摸侯嫮的头,“去院子里找阿姥!” “什么是要命的东西?”侯嫮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看向侯修。 话问出口,侯修的神色就低落了下去,只是强撑着笑意,“爹爹呀,有一群好兄弟,但是现在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能回家了。家里还有他们的爹爹和娘亲呢,有的兄弟和爹爹一样,家里也有一个像你这般大的小丫头。” “他们为什么不回家?”侯嫮还小,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很远的地方,她只知道,虽然侯修总是每日早早地出门,偶尔也是好久没回家,却始终会回来的。 “他们……”侯修看着侯嫮明亮纯净的双眼,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他们太忙了,也好累,就睡着了,我们不吵他们,好不好?” 侯嫮歪着脑袋,小嘴一撅就发现了侯修言语中的漏洞,“既然去那个好远的地方,很忙很累,为什么他们还要去?” “为百姓和乐,为天越太平,为了……守护像你这样的小丫头!”侯修的笑容很苦涩,“你乖,要记得,如果有人为了天越为了百姓,去了很远的地方——” 侯修看了一眼前厅摆放的东西,蹲下来和侯嫮平视,“一定要给他们的爹爹和娘亲,一些要命的东西!”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金钱是抚恤亡者家属的东西,可不是要命的东西! 侯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站在一边看着侯修一样一样将东西递给旁边的人,又将银子仔细用手帕包好…… 思绪回笼,侯嫮看着眼前的墓碑,上面有些黄泥,应该是因为下了雨,泥水溅起,又干涸,于是留在了上面。 可是刻着侯修那两个字的地方,分外的干净,好像连泥水也舍不得沾染。 墓碑上只有侯修两个字,没有昌平侯这样的荣耀,没有留给后人的墓志铭。 好像只是个叫侯修的人,他来了,又走了,只在世间留了点东西,叫人在心里记住他,而不是在墓碑上认识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却之 侯嫮看着墓碑,一时就有些出神,眼前的一卷纸早就烧成了灰,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 “赵王世子姬恪目前不知下落,当时是在离上京百余里的黄土坡,现在,可能走了,也可能还在。”侯嫮眼睫颤了颤,“女儿,不敢再派钟招。” “爹爹觉得,可否让摄政王宫铭前去?” 风吹过,还是冬日,竹林里没什么竹叶,空荡荡的声音,广阔又低沉。 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红色的,衬得底下的掌心愈发粉嫩。 “这是爹爹交给阿姥的锦囊,说是无法做决策之时,就拆一个。”侯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锦囊,“上一次,是因为是否要给宫铭赐婚?这一次,还是他……” 锦囊被打开,里面一张方方正正的纸,写了一个字,允! 视线在允字上停顿片刻,轻笑一声,“女儿懂了,多谢爹爹。” 又重重磕下一个头,再抬起头时,眼神凛冽,面色淡漠,瞧着无欲无求,偏偏又透出几分狠劣来。 提起裙摆,从地上站起,跪的有些久,起来的时候便有些踉跄,不过很快自己稳住。 和剑奴上了马车,马车在行驶,侯嫮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那张纸,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在看那个“允”字。 那个允字,写的苍劲有力,侯修最擅长的是草书,这个“允”字却是端正的行楷。 大抵是为了她看得更清楚。 ………… ………… 离上京百余里的黄土山坡。 姬恪手里拿着一块肉干,放到嘴边用牙齿狠狠咬下一口,在口腔里撕裂,磨碎。 肉干很硬,一点水份也没有,原先上面是厚厚的盐,被扫了下来,可是还是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苦咸,着实不算好吃。 司马震拿着一个水囊走了过来,里面装的是酒,到了姬恪身侧一撩衣袍坐了下去,然后将水囊递给姬恪,也不说话。 姬恪接过水囊,拿在手里晃了晃,等口中的肉干咽了下去,才打开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 酒很烈,姬恪喝的有些急了便被呛到,咳嗽两声,等到平复以后,身子也就热乎起来了。 将水囊还给司马震,姬恪继续啃着干巴巴又难吃的肉干。 司马震看着姬恪的动作,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将话咽回肚子里。 姬恪不嫌苦,他心疼,也只能放在心里,表现出来的,应该是引以为豪才是。 他的殿下,前二十年那般好生养着,如今在这黄土坡,住破旧的窑洞,吃难咽的吃食,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话。 有此领袖,何谈霸业不成! 姬恪将肉干啃完,半躺在土坡上,冬日的风很大,今天是年初二,往日这个时候,他常常去刘思家中做客—— 姬恪思绪一滞,唇边泛起些许苦笑,原来去年那次,就是最后一次啊,真是的,早知道是最后一次,怎么着也该多陪陪他才是…… 司马震喝下一口酒,微微侧头看着半躺着的姬恪,又回过头看向远方,到处都是黄土,连风都带了点黄,脏兮兮的。 司马震又回头看了一眼,姬恪穿的是黑衣裳,他的也是,脏了也看不出来,洗也好洗。 姬恪微微阖上眼,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就显得分外灵敏,风声很大,是干干的燥燥的,没有水声,依稀能听见窑洞里士兵说话的声音。 姬恪笑了一声,来了这个地方以后,耳力倒是愈发好了,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风越来越大了,殿下回去。”司马震将水囊用囊塞塞住,看向姬恪。 姬恪点点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二人并肩走回了窑洞。 明明是年初二,却没有一点新年的气氛,好像只是个平常日子。 ………… ………… 早朝结束,群臣正准备各自回府。 侯嫮看向武官之首的宫铭,他正不急不缓地朝殿外走去。 眨了眨眼,跟在了宫铭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太和殿,因为走的慢,此时殿外并没有几个人。 宫铭停了步子,勾了勾嘴角,“太师一直跟着本太师做甚?今天不用教导陛下,是想跟本王去王府参观参观?” 话落,才回过头看向侯嫮,一边嘴角弯起,透出几分戏谑。 侯嫮没有丝毫被人抓包的尴尬,脚步停顿片刻便接着往前走,在宫铭身前两步处停下。 “本太师有些事情想和王爷商量商量。”侯嫮看着宫铭,脸上没有笑意,看起来就有些严肃。 宫铭原本的笑容也慢慢消失,眼睛微眯,“太师要和本王商量什么?” “关于赵王世子姬恪一事!”侯嫮的眼睛看着宫铭,眨也不眨一下,“前些时日,本太师派钟招带队出京的时候,王爷也在。” 宫铭点了点头,“本王是在。” “那对人马,二十七人去,只有钟招一人回来,且身受重伤。”侯嫮面露不忍,言语间有些愤恨,“王爷,那赵王余党,并没有本太师相信中好对付。” 宫铭一挑眉,示意侯嫮接着说下去。 “如此棘手的敌人,本太师希望,作为天越的战神,王爷能够亲自出马!” 话落,侯嫮对着宫铭笑了笑,却换来宫铭愈发阴沉的脸色。 真是好大的一个套! 叫他去抓捕赵王世子,抓到了,是应该的,他是天越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行赏又能给些什么? 抓不到,平安归京,免不了受些嘲讽,指不定这小狐狸还借了这个由头将他手里的兵权拿走一些。 要是受了伤回京……那兵权,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吗? 宫铭看着侯嫮,脸色越来越黑,突然就轻笑一声,脸上阴霾也消失不见,“要本王去,太师手下没有可用的人了?” “本太师只是天越的朝臣,还是文臣,万万没有排兵布将的权利的。”侯嫮眉眼微弯,说出的话却不给宫铭一点抓错的地方。 “那钟招不是去过一次?怎么不派他?”宫铭突然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本王都忘了,他是带着重伤回来的。” “再去一次,怕是小命不保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越的战神 “感情太师担心钟招受伤不让他去,就不心疼心疼本王?”宫铭唇边蓄着一点笑意,却让侯嫮看的心惊。 “王爷出门在外,本太师会多加照看王府,武艺兵法本太师不懂,王爷要自己多加小心!”侯嫮并未给宫铭再说别的话的时间,而是直接定了下来。 二人对视,原本吹着的风都突然停了下来,冬日是冷的,侯嫮紫色朝服下的身子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哆嗦,鼻头也有些红了。 宫铭眯着眼,视线停留在侯嫮的鼻尖上,看着它从白色一点一点变成了粉嫩的红。 挑眉笑了一声,“本王答应就是,外面这么冷,倒也不必让太师在这里受冻。” 侯嫮一愣,垂眸轻笑了一声,“那就谢过王爷了。” 宫铭摇摇头,“本王是答应了,却是有条件的!”微笑地看着侯嫮,见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不过本王还没想好,不若就先欠着!” 侯嫮看着宫铭,目光深邃,眼底雾霭沉沉,叫人看不清情绪,点了点头,“好。” 宫铭这才满意地勾起嘴角,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袖袍,好像在为自己扳回一城而沾沾自喜,让侯嫮的眼神愈发氤氲。 “如果没有别的事,本王就先走了。”宫铭说着,摆摆手就离开了。 留下原地的侯嫮,站在原地很久,眼睛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眨了眨眼,习惯性笑了笑,走向紫宸殿。 紫宸殿内姬辛正在认真地看着奏折,走到姬辛身侧,轻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起姬辛的课业开始观看。 翻过一页,目光顿了顿,抬眼看向姬辛,嘴巴嗫嚅一番,最后还是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用再说给姬辛听了,省的他闹心。 批改完奏折之后,侯嫮突然觉得有些累,却还是强打着精神一步一步走到宫门口,等到上了马车,才轻轻靠在马车壁上,眼睛缓缓闭上,呼吸也变轻了。 马车在候府门口安稳地停下,车夫却没有看见侯嫮出来的身影,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还是一点动静也无,车夫有些慌了,轻轻掀开车帘往里瞧了一眼: 侯嫮半倚靠在马车壁上,手垫在头和车壁之间,看起来是睡着了。 车夫这时才又轻轻松了口气,将帘子放下,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外。 马车内的侯嫮睡得很香,马车隔音效果还不错,也安安稳稳地停着没有人打扰。 等到侯嫮缓缓睁开双眼时,看着周遭景象,眼中透出些许迷茫,眨了两三下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在马车内睡着了。 好像自从那次中毒以后,总是神倦懒怠,终日的精神头都差了点。 许是冬日的原因,侯嫮这样安慰着自己。 掀开车帘,就看到了坐在外面的车夫。 “太师您醒了!”车夫说着,就跳下马车搬了小凳放在地上。 侯嫮踩着小凳下了马车,“方才没注意睡着了,倒是让你多在外面守了会儿。” “不碍事不碍事。”车夫赶忙说道,笑的有些憨憨的,让侯嫮不自觉也跟着笑了笑。 进了候府,用过晚膳以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穿了一件中衣,外面一件披袄,屋子里烧着地龙,倒也不怕受寒。 今天没发生什么事情,群臣也都安安分分的,除了下朝后和宫铭待的那一会儿,其余皆不重要。 宫铭的名字落于纸上,后面跟了一大串话,还有他当时的神态,甚至于一些细微的,侯嫮很仔细回想才发现的小表情。 她承认,今日这件事情,是她不厚道。 但是赵王世子一日不除,姬辛就一日无法坐稳那个皇位,天越就一刻有爆发战争的风险。 防范于未然,她一直这样做。 既然有好的利刃可以用,自然是要用的。 一个未知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条件,换姬辛的皇位安稳,天越的盛世太平,谁能说一句不值得呢? 她说,王府她会好好照料,是,她是在出言威胁,用自己最不屑的手段。 明明当初,宫铭的王妃是她亲自敲定人选,找姬辛请旨赐婚,还送了许多嫁妆,到现在,用这个姑娘的命,用王府众人的生死来威胁宫铭的,也是她! 眼睫颤了颤,有些神思不属,于是迟迟没有落笔,一滴墨落在纸上,盖住了宫铭的铭字。 侯嫮一惊,连忙放下笔,再去看时,墨已干涸,于事无补,只剩下一个宫字,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写这一天宫里发生的事情一般—— 愣住, 宫里发生的事情…… 是的了,是在宫里发生的事情。 皇宫,不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句话转七八个弯,一件事从来不说清楚,一个由头要有十来个借口,哪来的真心,哪来的实诚? 都是彼此利用,纵有真心为国为民者,大公无私不考虑自己的人,为生民立命,却在面对其余同僚时,不也藏了点心思吗? 所以…… 侯嫮轻笑一声,口中轻喃出声,“宫铭的字倒是取得好!” “名铭,字却之。” 是遗忘的却,也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却,是看尽人间百态,依旧赤诚之心的却。 也是,十九岁就能当摄政王的人,哪里会是什么等闲之辈呢? 他应该,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即便不喜欢她说的话,知道去做这件事对他一点好处也无,还是应下来了。 至于那个条件…… 侯嫮眯着眼,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宫铭为何要她应允一个条件,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还是想要她做什么? 夜深了,外面的风很大,呼呼地吹着,吹不灭屋里的蜡烛,却能将树叶全部吹落,又吹远,直至到了墙角。 没有收拾桌上的纸墨,而是将披袄脱下放在屏风上,耷拉着,被煤油灯一照拉出一道不长不短的黑色影子。 下午在马车内睡了会儿,这时候倒是不困了,反而有些精神,只是想到明日还要上朝,还是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安安静静地躺着,即便没有困意,一会儿也能睡着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白孔雀 夜晚的王府很安静,书房的灯还亮着。 宫铭半靠在软榻上,右手拿着一本书,却许久没有翻页,凑近看一眼,才发现其眼神没有焦距,应该是在走神。 屋外的风不小,吹动了窗杦,就有些动静,总算将宫铭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敛了眸子,看了眼手中的书籍,嗤笑一声,“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鬼精鬼精的!” 小姑娘自然是说的侯嫮,想来侯嫮贵为天越太师,官职逊于她者,不敢狂妄,官职于她平级者,又多是谦和平善之辈,唯一上头压着一个姬辛,偏偏对她恭敬有加,大抵也只有宫铭,才敢对着她说些自己的真实想法,直言不讳了。 将手中书籍扔到软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轻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径直出门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王府后院的一间屋子里,还有些微弱的光芒,是刘温雅,坐于床侧,面带笑意看着在床榻上睡着的小王子。 才一岁半,这个年纪的孩子啊,是最好玩的时候,才会走路,步子跌跌撞撞的,偏生又走的快,整个人还没有大人腿高,一下子冲过来,撞到了就是自己跌倒。 摔倒后哭两声,又马上止住,自己爬起来。 但若是有长辈在,哄了几声,那他定是要不依不饶地再干嚎两下,眼睛一眨一眨地,就挤出几滴眼泪来。 真真是叫人疼到心坎子里去了。 刘温雅确实是总日看着他,宫铭却是不多加过问的,只满月的时候取了个名,就叫宫煜。 宫煜睡得不太安稳,口中几声叫人听不清的呢喃,刘温雅急忙轻轻拍了拍他,才叫他又沉沉睡去。 “王妃,王爷回偏院了。”小侍女走了进来,福了身子轻声说道。 刘温雅拍着宫煜的双手一顿,抬起头,眉目如画,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柔和,“知道了,你退下。” 那侍女也是轻轻应了一声,随即离开。 刘温雅回头继续看着宫煜,眼中的柔情像是要流出来。 倒是一边的陪嫁过来的丫鬟看不下去了,“王妃,王爷他……着实是欺人太甚!” 刘温雅只是笑了笑,“佳佳,这话是只有我听到了,莫要在他人面前说!” 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王爷敬我,又赐给我一个孩子,府中也并无妾室,何来欺人太甚一说呢?” 那丫鬟一撅嘴,神色不满,“自王妃入府,王爷只来过夜一次,是王妃身子好,才有了小王子,哪家夫妻是这般,这般——” 丫鬟佳佳为着自家王妃抱不平,只是再不堪入耳的话是说不出来的。 大户人家的丫鬟,纵使嘴碎了一点,粗鄙的话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刘温雅不恼不怒,只是帮着宫煜掖了掖被角,“我与王爷本就是圣上赐婚,王爷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对我恭敬有加,相敬如宾已是天大的幸运。” “相濡以沫……”刘温雅笑着垂眼摇摇头,“佳佳,这可不是话本故事。” 丫鬟佳佳这时才闭上了嘴,王妃是豁达不在意,她可记得清清楚楚的,连自个儿明媒正娶的王妃也不放在心上,要她看啊,这王爷根本就不是一个良人。 刘温雅瞧着佳佳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佳佳八岁就跟在她身边伺候了,虽然笨了点,一颗心却是赤诚的对她。 只是这傻丫头哪里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好的生活了。 陛下赐婚,上头有太师护着,还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哥哥,宫铭再如何也不敢怠慢了她。 只是一碗避子汤,甚至绝子汤灌下去,才真正会让他后顾无忧,可他没有。 即便是因为酒后乱性,可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孩子,一个念想,一个以后的倚仗,一个叫她不至于成为上京笑话的理由。 她应该感谢他才对。 原本就是因为权利游戏而在一起的两个人,叫她如何敢奢望,二人能够互相喜欢呢? 索性啊,她不喜情爱,只要让她好好的活,看着天越在那人的努力下越来越好,也算了了她的心愿了。 宫煜睡得很香,还时不时动动嘴,几颗若隐若现的小米牙分外可爱,叫刘温雅忍着将手指放进去让他磨磨的念头。 灯熄了,刘温雅侧身躺在宫煜身旁,眼睛还睁着,借着外面的一点月光看着小人儿。 等他长大,长大了就好了…… ………… ………… 元月十八, 子时, 城门口。 宫铭一身盔甲坐于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侯嫮。 马是良驹,上过战场,虽说不是宫铭常用的马,可也算不赖。 身后还有约莫三十人,个个身穿黑色盔甲,月光一照,就透出几分银光。 “此行离去,切莫大意!”侯嫮仰起头,看着宫铭,五官看的不分明,黑漆漆的,只是一双眼极亮,里面透出几分斗志。 “本太师知道王爷武艺高强,只是赵王余党人多势众,探查消息便可,千万不可以卵击石!” “明确后便返程归京,不可恋战!” 侯嫮一身青衣,外面是件绣了红梅的白色斗篷,将她整个人包裹得紧紧的,显得愈发娇小。 宫铭勾唇笑了一声,“本王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太师是这般唠叨的人!” 侯嫮蹙了眉,看着宫铭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王爷,此行三十二人,本太师要你们,一个不落,完好无损地,全部归京!” 宫铭一怔,放声大笑,惊扰了城外的鸟雀,从林子里飞起,一时间就有些纷杂。 “太师放心,三十二人,本王,会一个也不丢地,全部给你带回来!” 马儿的前蹄高高扬起,溅起几分泥,沾到了侯嫮的裙摆。 “走!” 城门被打开,三十二人于夜色中一点一点消失。 上一次,她是在城墙之上看着钟招带人离开,这一次,她在城门处,看着宫铭带人离开。 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那一日,她担忧钟招,担忧那二十七人,可是今日…… 她竟不担心宫铭。 是因为,他是战神吗? 是,宫铭是天越的战神!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世外仙姝 风呼呼的吹着,把侯嫮身上的白色斗篷吹起,顺着道路拂过士兵,马儿,又刮到离去的宫铭的身上的盔甲。 侯嫮看着离去的三十二人,夜色漆黑,看不清,马蹄声阵阵,能听见,也能闻到泥土被扬起的灰尘味儿。 会平安归来的,侯嫮这样想着。 一定会! ………… ………… 侯嫮端坐在箭亭里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的钟招一身白衣,手中长剑配着红色剑穗,游龙戏凤间,叫人移不开视线。 姬辛站在钟招旁侧看着他示范剑招,聚精会神的,等到钟招一招恰好行到侯嫮前方时,姬辛的视线也跟了过来,就看见了侯嫮认真看着钟招的眼神。 姬辛有些不满地皱了眉,却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钟招示范剑招的眼神更加认真了点,也隐隐带了些不善。 要一次学会才好,不给这个白孔雀炫耀吸引太师注意的机会! 是的,在姬辛眼中,钟招就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开屏的孔雀。 至于为什么是白孔雀,自然是因为他时常穿一身白衣,明明是个武将,偏爱穿着白色衣裳,也不怕脏! 武将多穿黑色,他倒是与众不同,怕不是起了吸引太师的心思! 姬辛这样想着,愈发觉得钟招此人不单纯,可是换一个武师教导他…… 他倒是想,可惜得先问过太师的意见,再说了,他也没做错什么,哪来的借口换了他? “陛下,这套剑法便是如此。”钟招收剑立于姬辛面前,顿了顿,“可要臣分解拆步一番?” 姬辛一愣,有些羞愤地一跺脚,“哼,朕不需要!” 说着,剑出鞘,学着钟招方才的模样舞起剑来,动作有些许生硬,转角处剑法也有些许停滞,不过动作倒是全部做对了。 生硬和停滞,都是因为只是第一次练,还不熟悉。 侯嫮看着姬辛的动作,微微弯了眉眼,唇边也泛起一丝笑意。 到底是先帝钦定的下一任帝王,悟性真高! 姬辛连着剑,余光悄悄看着侯嫮,见其脸上带了点笑意,舞得更是起劲,动作也是越发流畅。 侯嫮远远地看着姬辛将这套剑法练完,又是钟招给他指点了几处略微有些不到位的地方,看起来是分外和谐。 只有钟招知道,这小皇帝看着他的眼神很是不善,好像下一秒就要叫侍卫把他拉下去行刑一般。 大概是把他当成假想敌了,钟招面色淡漠,看不出其内心所想,只觉得这个人好像是天生冷情。 一个半时辰很快过去,姬辛抬手用袖子随意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就赶忙快步走到侯嫮跟前, “太师,朕今天表现如何?” 话说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藏着几分期待。 “陛下今日,很厉害。”侯嫮笑弯了眼,从怀中掏出手帕递到姬辛面前,“擦擦汗。” 姬辛接过侯嫮的手帕,用力一点头,一口大白牙就露了出来,叫人看见只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谁知道是个帝王呢? 又轻笑着,看向缓步走来的钟招,“钟小将军辛苦了。” 钟招摇了摇头,“分内之事,太师不必如此。” 侯嫮一愣,一时语塞,半晌才有些了然地点点头,“是本太师失言了。” 姬辛却是当即皱起眉,眼神不善看向一旁的钟招,“太师说什么,你应着就是,官不大,还学会了呛声?” 钟招眼睛微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是,臣知道了。” 一边的侯嫮见状,只得轻笑两声打着圆场,“陛下尚且年幼,钟小将军可要多担待担待。” 钟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应是,是他不知好歹,何时天子也能轮到他来多包容?不应,又触了姬辛的逆鳞,平白让这个帝王觉得他以下犯上。 不说话才对。 等到钟招离开以后,侯嫮才无奈地看向姬辛,“陛下为何那般说话?岂不是要下了钟小将军的面子?” 姬辛一撅嘴,“谁让太师说话他不好好听着,非要显得自己多聪明似的,要与太师论上几句!” 侯嫮看着姬辛一脸不满的样子,是有些好笑又好气,“钟小将军可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朕不管,朕就是看他不舒服!”姬辛双手环抱,头也歪着看向一边。 “陛下不让钟小将军和臣呛声——”侯嫮有些揶揄地瞧着姬辛,“臣倒是看着,陛下可喜欢和臣论上几句呢!” 姬辛一愣,眼睛瞪的大大的,脸上就带了几分委屈和慌乱,“朕才不是呢!朕是在和太师交流……” “对,就是交流!” 姬辛抿了抿嘴,“朕才没有要和太师争个高下的意思呢!” 侯嫮捂着嘴轻笑出声,只是随意说了几句,这就急了? “臣知道,”侯嫮语笑嫣然,“陛下是为了臣好。” 姬辛一怔,随即转过身背对着侯嫮,小脑袋仰起,脸上也浮起几分羞怯,“太师知道就好。!” “既然陛下习练结束了……”侯嫮看着姬辛的背影,“是不是该回殿了?” 姬辛看了眼天色,冬日的天黑的快,这时已经隐隐有些昏黄模样了。 急忙转过身来对着侯嫮,“是该回殿了!太师也要快些回府,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侯嫮轻笑着点点头,走在姬辛身侧,二人在宫墙拐角处分道扬镳,一个回殿,一个回府。 走在路上,侯嫮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虽说还有许多繁琐的事情并未解决完,可看着姬辛一日一日进步变得更好,总是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就像带孩子一般—— 侯嫮一愣,随即垂眸笑着摇摇头,真是的,不就是比陛下大了五岁,怎么,还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呢? 陛下今年十二了,该是明事理的时候了,也慢慢学会自己处理政务,武艺也没有落下,他很好。 侯嫮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就更是轻盈,踩在青石板上,在覆了薄雪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车夫搓着手蜷缩着身子在马车外候着,见侯嫮来了又在马车内坐稳,扬起马鞭,二人就往候府方向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以为他是那样的? 马车行驶着,侯嫮闭着眼睛,身子半靠在车壁上,整个人懒洋洋的。 外面有歌声,是清远绵长的,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叫好声。 侯嫮睫羽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眼中带了点好奇,也不是节日,今日街上怎么这么热闹? 伸手挑开了车帘,马车恰好从一座酒楼前经过,酒楼的二楼阳台上,有一个宝蓝色的身影。 玉雪般的肌肤在阳光下蛊惑着人的双眼,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扭动间不见媚俗,只觉清丽非常,额心一枚小小的蓝宝石,映衬着那双眼,一时之间,不知是蓝宝石更亮,还是眼更明。 那女子好像也看到了侯嫮坐着的马车,眼眸微弯,嘴角泛起几分笑意。 侯嫮还未来得及回神,让车夫停下的话就已经说出了口。 马车停下,侯嫮才从那女子的笑容中猛然惊醒,眨了下眼睛,掀开车帘大大方方地下了马车。 紫色朝服在平民百姓布衣中分外显眼,却没有一个人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那个美的不可方物,转手抬腿间皆是风情,让人想爱,却没有一点龌蹉心思的,宝蓝色衣裙女子身上。 她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偏偏面上要做一副清冷模样,眉眼流转间,叫所有人呼吸皆是一滞。 侯嫮看的有些痴了,这般舞蹈,可是仙人临世? “貌胜西施三分神,红楼晃觉云中人。 玲珑云锦遮曼妙,纤弱霓裳藏仙姝。 披衣曲径盈香蕴,移步廊桥沁玉魂。 良辰当为留卿处,不晓谁人与我侬。” 侯嫮话落,那女子也是最后一个动作结束,清丽非凡的面容掩在蓝色头纱下,只能瞧见外面那双迷人心智的双眼。 歪着头看着下方的侯嫮,被头纱遮住的脸应该是笑的很开心,不然也不会一双含情眼更显多情,“下面的那位姑娘诗做得好!巧媚在此谢过了。” 侯嫮一愣,才发现自己竟把心中所想念了出来,轻笑着摇摇头,“巧媚姑娘舞姿动人,才叫在下赋诗一首。” 巧媚的眼中笑意更甚,“舞姿再好,知音难得,有缘再见!” 话落,便走进了二楼里面,有百姓进去寻她,却半天不见人,也没有出酒楼,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侯嫮看着那空无一人的二楼阳台,好像那穿着宝蓝色衣裙跳舞的可人儿还在,低下头轻笑一声,“莫不是真的仙人?” 没有人回答侯嫮的疑问,只有还有些喧嚣的人群,止了歌声的乐师,和失了那女子,便有些黯然失色的阳台。 有些怅然若失地上了马车,还一直用右手掀着车帘,侯嫮的视线在街上扫过,心下隐隐期待,还能再见到那名为巧媚的女子。 只是马车驶过南街,侯嫮也没有捕捉到一点宝蓝色的衣袂,有些失望地放下手,车帘落下,挡住了马车和街道。 只见了一曲舞,甚至只是半曲,太可惜了。 每个人都在追逐美好,侯嫮也是。 这般美得不可方物的舞,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马车在候府门口停下的时候,侯嫮还有些怔愣,方才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到了现在依旧久久不能回神。 “姐姐在想什么?” 侯嫮身侧的佩玖一身嫩粉衣裙,看起来娇俏可爱,个头却不小,一双眼眨巴两下凑近侯嫮,声音带了点疑惑。 侯嫮回过神,看向自己身侧小姑娘,轻笑一声,“方才南街一酒楼上有姑娘跳舞,舞姿动人,叫我看的有些痴了。” 话说着,有些脸红地低下头,眼中带了些许无奈。 佩玖未曾想到侯嫮这般回答,良久,看着侯嫮的面色,才轻声试探,“姐姐喜欢看舞?” 佩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也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只是她知道,但凡侯嫮说个是字,就是过了年纪,她也要去学上一学的! 侯嫮抬手一勾佩玖的鼻子,“宫里每每大宴皆有舞姬侍女跳舞,何曾见过我留恋半分?” “我喜欢那姑娘跳舞,就和喜欢看佩玖治病救人一样,带给人以快乐,是最好的事情!” 佩玖一怔,眼眶微红,佯装羞怯地扭过头,“姐姐又在取笑我!” “我哪里敢呀!”侯嫮笑着走到佩玖身前,“实话实说罢了,你这小姑娘还不好意思了?” 佩玖努着嘴,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叫侯嫮看了更觉可爱。 姐姐说,佩玖治病救人,会带给人快乐,是最好的事情。 治病救人本是医者仁心,可姐姐夸了佩玖,佩玖很开心。 佩玖也愿意,一直治病救人…… 姐姐,你多夸夸我。 ………… ………… 天蒙蒙亮的时候,侯嫮就到了宫外,才下马车,就看见丞相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下,林鸿踩着小凳从上面走下来。 自司马震被发现是赵王余党之时,林鸿的神色便有些疲乏,头发也花白了些许。 林鸿身为司马震的好友,除了要承受好友的背叛以外,还要接受大理寺的调查,群臣的质疑,陛下的多心。 司马震是赵王余党,和他走的那般近的林鸿是不是?他知不知道? 是知情不报,还是被蒙在鼓里,亦或根本也是赵王余党! 那么多的猜测和疑问,谁都想要知道真相,谁都害怕埋了个炸药包在自己身边。 林鸿是应付了累,不应付更累。 “林丞相。”侯嫮看着林鸿有些佝偻的背影,忍不住出言唤上一句。 林鸿的步子一顿,脸上浮上几分笑意,才扭过头来看向侯嫮,“太师。” 侯嫮几步走到林鸿身侧,“林丞相……”看了眼林鸿眼下明显的青黑“昨夜睡得不好?” 林鸿闻言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这人呐,上了年纪,就是夜间不寐,太师不必担忧。” 侯嫮微眯着眼,透出几分无奈,是神思不属所以睡不着还是因为上了年纪才睡不着,她明白得很。 只是林鸿不肯说,她也不好戳人家痛处。 毕竟……人心难测啊。 万一林鸿真是在装可怜,要故作坚强搏她的同情,实则暗藏祸心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孰能无心 侯嫮不愿意以坏意揣测他人,本身也不是一个多疑的人。 只是赵王余党这四个字,份量太重,真真是,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啊! 所以…… 侯嫮看向走在自己前方的林鸿,眼中就带了几分探究,当初她同样觉得司马震不是赵王余党,可现实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更是间接导致了姬辛的受伤,不可能有第二次的,她不允许。 林鸿站在前方,心智成熟如他,如何不知道身后的侯嫮在想些什么,无奈,却没有怨恨。 应该的,她做的对。 换作他,为了天越为了陛下,也会如此,只是不被信任的感觉由自己体会,到底是难受啊!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太极殿门前,群臣见林鸿,皆是慢吞吞往后退了一步,看到侯嫮时,又是友好地笑笑,问候上几句。 侯嫮不免觉得有些悲凉,若是林鸿并非赵王余党,岂不是太寒了他的心了? 想到这里,侯嫮嘴唇嗫嚅几番,脚步一转,就要朝林鸿走去。 却看到,钟仁山站在林鸿身前。 周围安静了片刻,随即又热闹起来,三三两两说着话,只是声音都放小了,耳朵也竖了起来,想听见点什么。 钟仁山斜睨着眼,轻笑一声,看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只是声音太小,叫旁人听不清。 “林丞相,本尚书知道你不是,且再忍忍,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林鸿一愣,面露惊诧,钟仁山脸上的笑容愈发放肆,看起来,就好像是钟仁山在挑衅林鸿,而林鸿迫于时事,只能装作诧异。 林鸿终于是低头苦笑一声,在外人眼里就是被欺负地狠了,分外无奈。 “要谢过钟尚书了。” 钟仁山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也不管周遭人有些愤恨和心疼林鸿的表情。 林鸿是两朝丞相,朝中多少官员是他一手扶持,算起来,都要叫他一声老师。 纵使因为司马震这件事,陛下猜测多心,教人害怕惹祸上身而选择远离,可到底是有恩于他人,林鸿若是无辜被骂,他们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钟仁山脸上的笑容愈发地大,看起来就有些招惹人,只是特殊时期,还是同僚,也没有人敢做出头鸟和他撕破脸皮。 钟仁山微微侧头余光看着其余官员的反应,林鸿这人虽然不得他喜欢,但要是说他是赵王余党,他钟仁山第一个不信! 就林鸿那死脑筋,既然选择了扶持姬辛登位,就会一门心思扑在上面。 另谋他主? 根本不可能! 侯嫮站在旁侧,看着钟仁山走向林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个低头苦笑,一个带着笑意离去。 心下便有几分思量,或许,她也可以相信一下林鸿的,对? 不是赌,只是证据未确凿之前,林鸿,应该得到该有的尊重。 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群臣进殿。 姬辛坐在皇位上首,视线淡淡一扫,在侯嫮身上停留片刻,眼中带上几分笑意。 目光移开,在发现宫铭依旧未在场时,眉头轻蹙,却很好地掩盖住了自己的不满。 侯嫮顺着姬辛的目光看向武将席位,原本该站着宫铭的地方空出一块。 宫铭上朝向来是随心所欲,时来时不来,连姬辛也奈何不得他,遑论其他人。 只是这十几日不一样,宫铭未到,是因为其根本不在上京。 至于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是去了离上京百余里的黄土坡,还是一路南下寻找姬恪的踪迹,无人得知,也无一封信件告诉。 只是…… 侯嫮睫羽轻颤,她不得心安。 知道宫铭武艺高强谋略过人是一回事,但因为如此就推他进火坑,是另一回事。 是谁说能者多劳? 为何要多劳? 不还是,被她逼得吗? 不还是,因为心中有份信念,到底是天越的将军,要守护百姓,有那份热血,甘愿撒于天越疆土! 侯嫮还在思绪中,群臣就突然吵了起来。 原是钟仁山站了出来,恳请陛下免去林鸿每日上朝,让他修养一月。 话说的好听,不就是软禁外加要调查他吗? 这一下,先前受过林鸿恩惠的官员再也无法置身事外,纷纷站了出来,与钟仁山对峙。 认为并无证据,谈何要定林丞相的罪?又有何缘由,可以将其拘禁在家中! 钟仁山嘴角蓄着淡淡的笑意,不羞不闹,认真地一字一句听着他人说完这些话,“未有证据定罪,可也未有证据认为其无罪,林丞相最近睡得不好,回家修养一下怎么了?” “陛下不愿体恤老臣?”说着,低下头,话语直指姬辛。 姬辛看着钟仁山,这钟尚书,天天给他找事,真是一日也不得消停! 侯嫮看着上方姬辛生气的模样,突然一愣扭头看向钟仁山,目光触及其脸上的笑意时,一顿,随即了然地一挑眉。 她想,她大概知道钟仁山想做什么了。 他认为林鸿不是赵王余党! 听起来似乎很荒谬,钟仁山明明不喜林鸿,为何会这样想? 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很显然,钟仁山摸透了朝中所有人的性子,包括姬辛,和她! 他知道,他出言不逊,意欲打压林鸿,会使得他人帮助林鸿,从而洗脱亦或减轻他的嫌疑。 他知道,姬辛定会震怒,说不定要他也在府中反思,届时,他就有大把时间来证明林鸿并非赵王余党。 他甚至知道,她知道他的心思,看透他的想法,却不会阻止。 双眼微眯,原来,是她一直看轻了钟仁山! 姬辛一拍龙椅扶手,脸上是掩不住的怒色,“朕自然是体恤老臣的!” “既然如此,朕看钟尚书最近脸色也不好,等什么时候林丞相来上朝的时候,钟尚书再来!” 钟仁山装作一副惊讶羞愤模样,点了点头,“多谢陛下!” 低下的头,眼中笑意明显。 果然,太师没有阻止。 林丞相也是神色疑惑看了眼后方的钟仁山,随即一拱手,“多谢陛下!” “可还有何事!”姬辛面带愠怒,叫群臣就是有话也不敢在这时候提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名是什么 触了陛下霉头,也落得一个被软禁的下场可如何是好? 那钟仁山…… 有人轻笑几声,似是在嘲笑他。 侯嫮听着耳边不明显的笑声,眼帘微垂,遮住其中神色。 钟仁山抬起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在其他人看来,就像是被陛下落了面子,此时正难堪着呢。 “既然无事——”姬辛说着,侧眼看了一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接到姬辛的眼神,尖细的声音响起,“退朝——” 群臣依序离开太极殿,出了殿门,有几个大臣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些什么,还时不时看一眼钟仁山。 林鸿身边围了七八个人,面上皆是带了关心,言语恳切,叫林鸿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积郁的苦闷,也都慢慢消失了。 钟仁山走的很快,好像是不堪他人评论,林鸿看着其背影欲言又止。 而这一切,皆被侯嫮看在眼里。 有几个人和侯嫮打了招呼,话里话外不外乎是说林丞相是个好人,钟仁山此人多妒,要侯嫮帮帮林鸿。 侯嫮轻笑着点头,却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 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侯嫮才收起笑意,眸子里透出几分淡漠。 钟仁山,是有大智慧的人! 到了紫宸殿,就看见批改着奏折的姬辛,脸上还带了点不善。 莲步轻移走到姬辛身侧,桌子上摆的恰好是钟仁山的奏折,叫姬辛是越看越火大。 “陛下以为,钟尚书此人如何?” 姬辛猛地抬起头看向侯嫮,眼中几分透出不屑,“算个人才,可惜了,多妒!” 侯嫮看着姬辛,眼睛一眨也不眨。 姬辛由开始的和侯嫮对视,到后面有些疑惑,最后又脸红地低下头,“太师一直看着朕做甚?” “陛下,臣只是在想一件事情。”侯嫮看着姬辛的目光移开,到了桌子上翻开的奏折上,“陛下都觉得钟尚书善妒,先帝不知道吗?” 姬辛一愣,一时呆在原地。 “先帝,和臣父,会把一个善妒,甚至于残害忠良的人放在天越的朝堂之上吗?” 侯嫮轻笑一声, “陛下,是不会!” 姬辛大眼珠子转了几圈,又看向侯嫮,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解。 “未上朝时,在太极殿门口,钟尚书和林丞相说了些话。”侯嫮拿起桌上钟仁山的奏折,“可惜声音太小,臣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但是在臣看来,那二人表情神态,就像是钟尚书欺辱了林丞相一般。”侯嫮看着那本奏折,“太极殿外大臣不少,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愤恨。” “陛下,钟尚书再多妒,也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辱林丞相,而后又在朝堂之上,不惜惹怒陛下,也要将林丞相软禁于家中!” 将手中的奏折放回在桌子上。 “退朝后,众人对钟尚书颇有微词,竟有些人人喊打的趋势。” 姬辛的大眼睛看着侯嫮,听着侯嫮的话自己慢慢思索。 “他做这些,什么好处也没讨到,反而得了陛下的厌恶,群臣的排挤。” “可是陛下,你想想,今日上朝过后,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姬辛一怔,黑曜石一般的双眼瞪大,许久,才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朕厌恶他……群臣排挤他……可是——” “可是今日上朝之前,叫陛下多心的是林丞相,叫群臣疏远的,还是林丞相!” 一番话,道破天机! 姬辛仰着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他为何……” 侯嫮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又带了几分嘉许,“钟尚书此人,大抵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在钟尚书心中,他相信林丞相绝非赵王余党,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笃定,可终究还是用了自己的办法,帮林丞相脱离了困境。” 姬辛低着头,目光在那本奏折上顿住,他先前一直没有认真看过钟仁山的奏折。 他多话,爱管闲事,明明不是自己的份内之事,也要在奏折上提上一嘴,试图教给他些什么东西。 还喜欢针对太师,事事挑她的毛病,要求太师做到尽善尽美。 人也孤傲,每每冷着一张脸,笑起来又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他的人缘定是差极了! 姬辛见到他的第一面就不喜欢他。 侯嫮往日开导过他,也明里暗里说过一些话,可姬辛始终对他不喜。 可如今…… 他想,应该是他错了。 他无法客观去看待一个人,总是因为自身的感情,而选择在他身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的好,他的别有用心,他的言外之意,姬辛全然看不见,甚至是加重了厌恶。 若非今日侯嫮的话,他会执迷多久? 难道以后也这样? 那岂不是会变成一个昏君吗? 姬辛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脸上带了几分难过,“是朕错了。” “陛下,人非草木,孰能无心。”侯嫮走到姬辛面前,半蹲下去,抬着头看着姬辛。 “但是陛下,你是天越的君主,就一定,要比常人更理智!”侯嫮的眼中全是坚定,就那样看着姬辛。 姬辛眨了眨眼睛,鼻头有些酸涩,“太师,你教教朕,好不好?” 侯嫮轻笑一声,站起了身子,姬辛的目光也随之往上走。 “那陛下待会儿去箭亭习练的时候,眼中的不满可得藏好一些。” 姬辛一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太师怎么知道的,是不是钟——” 话说到一半,自己是先停了下来,目光触及侯嫮脸上的些许无奈后,才又慢慢地低下头。 “是朕先入为主了,以为是钟小将军告诉太师的。” 侯嫮眼中带了点笑意,只是藏的很好,面上一片严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叹了口气,“要陛下马上彻头彻尾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确实是难了点。” “陛下,我们慢慢来,从认真地去看一个人开始,用心去看,去感受。”侯嫮看着姬辛的双眼。 姬辛也看着侯嫮的眼睛,有些时候,才一字一顿地说:“朕在太师的眼睛里,看到了诚挚,还有期许。” “太师,朕感激昌平侯,把你送到朕的身边。” 侯嫮轻笑着点点头,“臣也庆幸,遇到陛下。” 这句话,是真的。 ………… 第一百三十章 为人臣,尽君事 林鸿和钟仁山皆是被软禁在府,侯嫮听着侍卫探查得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钟仁山人确实是乖乖待在府里,手却是伸的长。 在丞相府摸一摸,又去司马震的将军府溜达几圈,一番动作下来,也算是搜罗整理了几张纸,再交到姬辛面前,证实了林鸿的清白。 这些纸,是一个国子监的学生交给汤泽湘,而后又由汤泽湘上奏。 可是只字未提,是钟仁山所为。 姬辛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脸上表情有些错愕,拿了旁边一本钟仁山写的奏折,就对比起了笔迹,确确实实,是他所写。 只是一个字也不愿意说罢了。 先帝在时,吏部尚书钟仁山和昌平侯侯修被誉为天越双珠,二人以瑜亮关系比肩。 侯修惊才绝艳,钟仁山又何尝不是呢? 他掩盖自身的光芒,甘愿以配角立于天越朝堂,是置身事外的清醒,却又时时刻刻将所有看在眼里,不给侯嫮面子,不给姬辛台阶,不在乎同僚看法。 可他对天越忠心耿耿。 幸而,他遇到的是姬辛这样的帝王,是一个被侯嫮教导长大的帝王。 侯嫮懂他,因此姬辛能忍他。 想来最后,也该是善终。 ………… ………… 二月下旬, 有春风,有春花,还有春雨。 侯嫮才到候府,还没下马车,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有些浑厚的声音, “马车里的可是太师?” 侯嫮正欲掀开车帘的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随即继续方才未完的动作。 马车前站着一个大汉,是放进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模样,身形却硬朗,周身还隐隐带了点血气。 侯嫮双眼微眯,“是,找本太师有何事?” 那大汉一拱手,微微低头避开侯嫮的视线,“太师,有人要我带给您一句话,十八去,三三归,贤者自守。” 侯嫮闻言,神色一凛,面上就严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看着那大汉,“本太师知道了。” 大汉得了肯定的回答,行过礼就离开了。 侯嫮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人群,眨了下眼,再看去时,竟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些了然地点点头,转眼看向车夫,“本太师突然想起有件事,去一趟王府!” 十八去,三三归,贤者自守。 应该是正月十八离开,三十三人回来,贤王府等候她。 可是……当初加上宫铭不过去了三十二人,这多出来的一个…… 侯嫮坐马车内,香炉点着烟,袅袅婷婷,在半空中散开。 是她想的那样?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外面的侍卫在看到侯嫮的一瞬间就自觉打开了门,将其从侧门迎了进去。 侯嫮也并不在意,偷偷摸摸进行的事情,要是从正门走,才叫人害怕。 进了门,又有侍卫领着侯嫮一路走到一房门前,而后停住脚步,替侯嫮将门打开,而后守在外面。 还是白天,屋内却昏暗不可视,侯嫮侧眼看了下门边的侍卫,才抬脚走了进去。 进了房门,果真的黑的,叫侯嫮看的不分明,依稀能辨出桌子旁坐了个人。 “太师来了。”话开口的瞬间,房内被点上烛光,虽不算亮,可好歹叫她看清了坐在那里的宫铭。 下巴有点点青黑的胡茬,衣着有些凌乱却不脏,状态还算不错,起码侯嫮未在他眼下看到青黑。 “王爷无事便可。”看着宫铭的时间略微有些久了,侯嫮才勾唇说了这一句话。 宫铭到了杯茶,放在对面的位置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上一口,“当日十八,太师要本王带去的那三十一人,一个不落地,本王全给太师带回来了!” 茶喝完,看着坐在对面的侯嫮,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王,还给太师多带回来了一个。” 侯嫮双眼眯起,看似不感兴趣,实则心里焦急万分,只是不能在宫铭面前表现出来。 “太师,想不想看看,是谁呢?”宫铭把茶杯捏在手里把玩着,嘴角轻勾带出几分笑意。 侯嫮看着宫铭,点点头,“能被王爷带回来的,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宫铭看着侯嫮,不再说话,直接站起了身子,走到书架前,花瓶瓶身被转动,书架缓缓移动,后面竟是一间暗室。 侯嫮眯着眼看着宫铭如此动作,一语不发。 宫铭手中拿着一煤油灯,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来看向呆愣在原地的侯嫮,“太师不跟上来?” 暗道黑漆漆的,叫人生怵。 宫铭看了眼侯嫮,又看向不见光的暗道,才轻笑一声,“太师是害怕了?” 侯嫮摇摇头,几步走到宫铭身后,一挑眉示意他往前走。 侯嫮不害怕,宫铭这个暗室的主人更不会有半点恐惧,带着侯嫮径直往里面走。 越走,旁边的石壁就有越多的灯,一盏盏亮着,打破了黑色的沉静。 宫铭突然脚步一顿,手中煤油灯往前一放,就叫侯嫮看清了被关在暗室里的人。 “司马震!”侯嫮惊呼出声,有些诧异地看向宫铭。 小兵小将还好,司马震身为赵王世子姬恪的心腹,竟能被宫铭生俘,还走过百余里路最后被关押在了这王府的暗室里,甚至京中一点消息也无…… 再想到明明也是武艺谋略皆是不差的钟招,他却大败受伤而归…… 侯嫮仰着头看向宫铭,换来宫铭有些自得的笑容,“太师可是觉得,本王实在是英勇非凡极了?” 侯嫮勾唇轻笑一声,“天越战神一称,王爷当之无愧!” 宫铭点点头,毫不羞愧就接下了侯嫮的夸奖,他有这个本事,他是天越的战神,无论别人说没说,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司马震本王给太师带到,只可惜……”宫铭看着被铁链锁住的司马震,“这老头倒是铁骨铮铮,用了许多法子也一个字没说。” 侯嫮看着司马震,他被铁链束缚着,单薄的衣物上血渍斑斑,头发有些凌乱地盖住了脸,看不清面色。 “王爷叫本太师来——”侯嫮一挑眉,“是要来审审司马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名 宫铭点点头,话语带了点理所当然的口吻,“本王抓人,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不是要太师帮衬帮衬。” 侯嫮了然点头,看着在中央狼狈不堪的司马震,脚步往前走了两步,驻足。 “司马将军。”侯嫮慢慢蹲下身子,看着司马震。 司马震微微抬头,看向侯嫮牵动了下嘴角,“是你这小丫头啊,怎么,也来看看老夫的狼狈?” 侯嫮摇头,目光带了点说不出的意味,“司马将军,前些日子可好?” “听说年前时候是在黄土坡那儿,环境恶劣,司马将军……”侯嫮上上下下将司马震仔细瞧了个遍,“瘦了。” 司马震轻轻笑着,声音低沉,胸口处的伤口还未愈合又被撕裂,流出点鲜红的血来。 “难得你这丫头观察的仔细,不像那混小子,”司马震嗤笑一声撇了眼一旁的宫铭,“连个尊老爱幼也不会。” 侯嫮斜着视线看了一眼一边的宫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只是看着司马震,不为所动。 “本太师一直不解,司马将军为何要扶持那赵王世子,归属于陛下,才是明智之举,不是吗?”侯嫮的声音清清浅浅的,带了点安抚和蛊惑的意味。 司马震低着头,突然就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知道整个暗室充斥着他的笑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看着侯嫮,“太师啊,世子可比陛下年纪大多了,你怎么,不辅佐他呢?” 侯嫮看着司马震,眼睫颤了颤,“为人臣,尽君事。” “为人臣,尽君事,为人臣,尽君事……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为人臣,尽君事!”司马震笑着,眼中带了点泪,“太师,你分明懂得很!未必来问老夫呢?” 侯嫮看着司马震,垂了眼帘,“司马将军,成王败寇,你知道,你如今后果如何吗?” “不过就是个死罢了……”司马震闭上眼,“老夫早该死了……” 侯嫮一愣,随即看向一边的宫铭,神色不解。 宫铭看着司马震,眼中透出几分遗憾,开口解释,“十三年前,赵王救过司马震一命。” 侯嫮闻言便有些怔愣,再看向司马震时,神色认真,透出几分敬佩。 “司马将军,真的一点也不能说吗?”侯嫮看着司马震,“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司马震闭上眼摇摇头,“该死了,早该死了。” 侯嫮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宫铭身侧,抬眼看了一眼宫铭,又默默背过身去。 宫铭双唇一抿,步子稳健走到司马震面前,“司马将军,就此别过!” 刀落,人头落…… 血溅到了宫铭的衣衫,让黑色在衣角处更黑一点,又有几滴洒到墙上,更多的,是在地上。 司马震,在今日,永远闭上了眼。 他至死也没有背叛他的赵王。 为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命,赵王谋反,他跟随,为赵王在先帝身边做个奸细。 赵王身死,他就去护姬恪,用亲子的命,换了那个赵王世子的命。 姬恪被发现,他也跟随,逃亡在黄土坡,住破窑洞,吃野菜,吹黄沙。 他没有说过一个苦字。 被宫铭生擒,受了多少严打拷问,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是侯嫮最后给他的机会,哪怕他只说一点,都能活下去的…… 可是他不要,他说自己,早该死了…… 哪里有人该死呢? 有啊,司马震,司马将军。 为人臣,尽君事。 为赵王臣服,尽,赵王所为之事! 刀砍过头颅的声音响起,侯嫮不忍地闭上了眼,空气中弥漫着叫人作呕的血腥味。 侯嫮有些难受的用手捂住鼻子,可是那气味依旧透过指缝叫她闻见。 刀被宫铭随手扔在地上,他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味,越是靠近侯嫮,就叫她越是反胃。 终于是忍不住干呕一声。 宫铭蹙了眉,“太师觉得恶心?” 侯嫮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许久,才慢慢缓过劲来,仰着脸看向宫铭,“杀人,本太师不是没有见过,不觉得恶心。” 宫铭的眉才轻轻松了下去,看着侯嫮如此模样,突然轻笑一声,“真是娇气!” “司马将军是为反臣,于陛下天越而言,该死!”侯嫮直起身子,视线透过宫铭看向人首分离的司马震,“可是对于姬恪,对于赵王,他是忠臣!” 眼中带了点惋惜,还有悲痛,“找一个仵作,让他全尸埋了!” “下辈子,找一个,能带他赢天下的君主。这辈子……” 侯嫮轻笑一声,眼睛俏皮地眨了眨,“有本太师和王爷,他不会赢的!” 宫铭看着侯嫮,低着头笑出声来,“太师啊太师,你总是,能带给本王惊喜!” 在本王以为你非昌平侯幼女时,你还真是;在本王以为你只是胡闹时,你偏偏做了件大事;在本王以为你坚持不下去时,你却用行动告诉本王你不会屈服;在本王以为你妇人之仁时,你对敌人却毫不留情…… 天越太师,昌平侯嫡女,侯嫮…… 你真真是好样的! 侯嫮听着宫铭的话,一挑眉,“王爷,也带给本太师,很多意外!” 明明是放荡不羁的一个人,却安安稳稳地,因为怕姬辛担心而选择不去上朝;明明是出身矜贵,用度非凡,然而却从不说一个脏字累字;明明武艺高强谋略过人,对待他人却还是用尽了礼数。 天越摄政王,贤王,宫铭…… 你也不差!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 ………… 侯嫮第二日到紫宸殿时,见了姬辛,就将宫铭生擒司马震的事情告知。 “可是真的?”姬辛站了起来,“人在何处!” 侯嫮看着姬辛,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还请饶恕臣自作主张,昨日,司马震就死了。” 姬辛一愣,又慢慢坐了回去,“可问出些什么来了?” “司马震什么也没说。”侯嫮看着姬辛,声音带了点无奈,“他忠于赵王,臣,一个字也问不出!” 姬辛的目光有些飘忽,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贩子 气氛沉闷,侯嫮看着姬辛拿着一本奏折,视线在其上面,魂却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垂了眼帘,藏下其中苦涩,司马震死了……本来该高兴的。 赵王世子姬恪失去了他最大的助力,往好一点的地方想,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所作为也说不定。 可是…… 这大概,就是安稳的代价,总要有人死,一个王朝,一个君主便可! ………… ………… 林荫小路,一波人马在那里歇着,鸟被惊到就飞了起来,见林子里恢复了平静,才又慢慢落在树上。 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他脸上带了个赤金面具,没有被面具覆盖的唇瓣,干的可怕,有些破口,流了血。 地上明明有水壶,可他只是靠着树干闭着眼,没有一点喝水的念头。 旁边有人朝他看来,步子往前走了两步,迟疑片刻,又退了回去。 去了,要说什么呢? 告诉姬恪吉人自有天相,司马将军不会出事的? 这话说出来,他们自己都不信啊! 离那日过去了九天,姬恪闭着眼,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噩梦还不醒呢? 三十二个黑衣人凭空出现,为首之人一柄丈八蛇矛,他知道,那是宫铭的武器。 在他们将来探查的钟招等人击杀于黄土坡后,那个天越的太师派出了第二队人马,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来的是宫铭。 大名鼎鼎的天越战神,也会听一个小丫头驱使吗? 宫铭听了,也是他姬恪轻敌了。 以为以千人对战三十一人,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只是未曾想,那宫铭从来没有恋战的意思,是突击也是速退,又是路上埋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真真的一个字:诡! 那司马震又是如何被生擒的呢? 有一个巨大的陷阱,那么多人不小心踩了进去,前方的士兵没了,便是他们直面宫铭。 该说不愧是天越武将第一人,丈八蛇矛同时对战两把长枪,也毫不逊色,隐隐还有压制之意。 终于是丈八蛇矛见了血,而司马震为了让姬恪先走选择了断后,而后—— 被擒! 想到这里,姬恪突然睁开了眼,泪光微闪,又抬起头,妄想将它逼回去。 司马将军,走好! 姬恪如何不知道,司马震被生擒的下场是如何?他是那样忠烈的人,先是追随父王,而后又跟着他,他不会说一个字的,所以他会死…… 他连救他的机会都没有! 风吹过,明明不冷,姬恪却觉得好似被全天下抛弃,陪了他这么久的司马震,就这么死了? 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那边的几个副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走了过来,“殿下。” 姬恪一愣,扭头看向他们,声音冷漠,“怎么了?” “殿下,节哀!”其中一人看了眼姬恪,有些不忍地低下头。 “嗯,孤知道了。”姬恪点点头,被赤金面具覆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拿了地上的水壶拧开喝了一口。 是酒…… 是,那日和司马震,一起喝过的酒…… 姬恪抿着嘴突然轻笑一声,“孤不会颓废的,他们要孤失去什么,孤就要他们,一样一样还回来!” 副将们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欣慰,“吾愿追随殿下,至死不休!” “追随殿下,至死不休!” 声音很大,惊起一林的鸟,扑棱声此起彼伏,动静也不小。 至死不休…… ………… ………… 白纸长卷在桌上铺开,侯嫮端坐于桌前,眉目清冷,右手悬腕写着字。 司马震的名字上,用朱砂入墨,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赵王余党,解决了一个。 姑且算天越朝中还有一人,那么……只要抓出这个人,而后再派兵围剿姬恪,赵王一脉,就算是灭绝! 最后一笔落下,收笔处隐隐带出几分利刃般的尖锐。 侯嫮双眼微眯,她要守好姬辛的江山,谁,都不可以挡在她面前! 房门被轻轻叩响,侯嫮回了神,将笔放在笔架上,又微微低着头看着写满了字的纸,才开口,“进。” 剑奴披着满身的月华走了进来,走到侯嫮身侧时,才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侯嫮。 侯嫮接过纸条,瞳孔微微放大,“到郡南了?” 剑奴闻言点点头。 “脚程倒是挺快的!”侯嫮将纸条放在桌上,不甚在意。 纸条被铺开,上面写了一句话,赵王世子已到郡南。 垂着眼轻笑一声,“郡南的官吏可知道了?” 剑奴摇摇头,“赵王世子本就是偷偷潜逃,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还没死。” 侯嫮看着纸的目光一顿,随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我都忘了,他还是个黑户呢!” “没有令牌,没有过关证书,他是如何跑去郡南的?城门口的守卫已经这般懈怠了?”侯嫮的眼睛里带了点晦暗,右手轻轻拂过纸,在上面的奸细二字处停下。 “天越朝堂之中,果然还有奸细!”侯嫮的话有些冰凉,“看起来,官职还不低呢!” 剑奴看着侯嫮如此模样,心下有些难以言喻,只是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像是在告诉侯嫮她永远支持她。 “阿姥,”侯嫮看向剑奴,“你帮我查一查是谁,好不好?” 剑奴看着侯嫮点了点头,只是嘴唇微张,还是轻声开口,“那奸细隐藏极深,要探查,怕也是难。” 侯嫮笑着点点头,“查不到也不要紧,既然是奸细,就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来的,我可以等,不着急!” 赵王世子的奸细,自然是比侯嫮着急的。 姬辛一天一天长大,等到他完全掌握了天越朝堂,拥有了决断的能力,到那时候,姬恪要谋反可就更难了。 姬辛现在尚且年幼,朝中大事一律由侯嫮宫铭二人把持,清君侧的名头,让姬恪打起来也是毫无负担。 有名正言顺谋反的机会,和后面面对成长起来后的姬辛,侯嫮相信,所有人都会选择第一种的。 他们要快一点,就会着急,这马脚,不就自然而然地露出来了吗? 侯嫮笑看了一眼剑奴,剑奴报回以笑容,二人心意相通,皆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是宫煜 依旧是在宫门口上了马车,一路慢悠悠地回了候府。 途径那日瞧见宝蓝衣裙女子的酒楼时,侯嫮下意识掀开了车帘,往外瞧了一眼。 那日所见仿佛一场梦境,梦醒了,那女子也就消失不见了。 酒楼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进去,也有走出来的,门口还有几个商贩,小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小东西,布衣钗裙时不时吆喝上几句。 也有带着孩童的妇人,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挎着菜篮,眉眼之中带着笑意。 侯嫮面带笑容看着外面,虽然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可看到百姓和乐,也是好的。 正欲放下车帘收回视线,目光却顿住—— 是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男子,半低着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不知为何哭闹的厉害,还在不停挣扎。 侯嫮不欲多看,放下车帘就回过了头,瞧见车上的锦布软毯时,一愣,“停车!” 马车将将停下时,侯嫮就跳了下去,“你先回候府!带人来找我!” 说着,脚步就顺着刚刚那男子的行动轨迹走去。 是她疏忽了,那男子穿的是粗布,可那孩童身上分明是料子极好的锦缎,还哭闹不止…… 侯嫮越想就越是觉得事情不对劲,脚下的步子愈发的快,总算赶上了那个男子。 侯嫮本想直接上前询问,可看了一眼周围,是个安静的小巷子,两面围墙,只有前后通路。 只是犹豫片刻,远远的就看见前方又来了几个同样衣着打扮的男子,侯嫮一惊,侧着身子躲在后面的拐角处,也放轻了呼吸声。 “抓到了?”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抓到了。”抱着孩子的男子说着皱了眉,“就是哭的厉害,怕是不好转移。” 几个人对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料到了,这不?” 那人说着把纸包拆开,露出里面一点白色的粉末,“蒙汗药,早料到了!” 那药粉被灌进孩子的嘴里,两颊被捏出了几个红手印。 侯嫮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双眼瞪大,果然,是人贩子! 那孩子慢慢停了哭声,安静了下来,几人对视一人,就拿了一块布巾把孩子裹了起来,而后离开。 侯嫮见他们走了,也急忙跟上去。 始终不远不近隔了一段距离,是刚刚好能看见又不至于跟丢或被发现的距离。 跟着他们一路到了城北的一间小屋子前。 城北居住的多是普通百姓,做些小生意亦或是种种庄稼,几口之家向来是填饱肚子以后也就没有多少余钱了。 这间屋子和旁的屋子也没有区别,很好地藏在里面,等他们都进了屋子,侯嫮才挪着步子走到屋子前。 里面没什么动静,侯嫮眨了眨眼,伸手摘下左耳上的耳坠,是一枚极小的珍珠,扔在了地上。 窗户有一点缝隙,侯嫮屏着呼吸往里瞧,里面乌泱泱做了一片人,黑漆漆的,那个孩子被放在床上。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几个人站起身子就要往外走,侯嫮一惊连忙退开几步躲到旁边的麦桔后面。 那几人离开以后,侯嫮看着那屋子,又想着方才他们说的话, “要把……孩子……一盏茶……城外……” 一盏茶以后要把孩子送到城外? 侯嫮眼睫微颤,神色里带了点焦急。 她本想着自己蹲守在这里等人找来,亦或是先回了候府叫人来救这个孩子,可是…… 一盏茶(十分钟)的时间,如何来得及? 侯嫮看着屋子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那窗户旁,透过缝隙看着里面的光景。 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坐在椅子上喝着水,一个坐在床边左手拿刀,右手布巾正在擦拭,刀面寒光一闪,侯嫮看清了他的右脸颊上有一条疤,像一条蜈蚣趴在脸上,分外可怖。 “我去上个厕所!”那坐在桌上的男子起身说了句话,而后出门。 侯嫮蹲了下去让草垛子遮着自己的身子,现在,屋里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视线一转,看向旁边的锄头。 实木的,上面也是坚硬的铁,如果砸中人的头,应该也能让他受伤? 门被叩响,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那男子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刀,神色凶狠,在听到敲门声不小反而愈加大的时候,才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用布巾将刀包了起来,放在床上,起身前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碰——” 锄头的尖锐处直接往男子头上砍去,不偏不倚,正中眉心,男子和锄头一起倒地。 侯嫮的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眼睫颤了颤,没有看地上的人,径直走到床前,将那孩子抱起。 抱着孩子退后几步,侯嫮就跑了出去。 城北不小,侯嫮一路跟踪过来也是耗时不短,到了大街上就好了…… 侯嫮这样想着。 那一边,上完厕所的男子正吹着口哨回来,远远就看见房门被打开,一惊,快步走了上去, 一眼就看了门口倒在血泊之中的人,一把锄头压着他,尖角还嵌在他的头上。 面上露出几分狠厉,走进屋子,果然,床上的孩子也不见了! 刚刚离开的那几个人也回来了,看清了屋子里的一切,“有人把孩子抱走了!” 城北的地是泥土地,春日多雨,人走过就留下脚印,而侯嫮那小了一圈的脚印,在床边分外显眼。 “追!” 几人对视一眼,顺着脚印就追了上去。 这边的侯嫮抱着孩子跑的分外艰难,本就是个姑娘家,又是文臣,平日里最劳累的大抵就是宫门口到紫宸殿的那段路了。 此时抱着一个孩子,路又难走,侯嫮跑了不过一段路,便有些气喘,最可怕的是,她已经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了…… 四下看了几眼,旁边有一个装了垃圾的竹桶。 没办法两个人都躲进去的…… 侯嫮看着地上那显眼的无法忽视的脚印,一咬牙,倒退着走路到了那竹桶旁,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又随意拿了点别的东西盖在上面。 看了一眼竹桶,将右耳的珍珠耳坠取下,放在了竹桶旁边。 第一百三十四章 珍珠耳坠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竹桶,确认不会发现藏在其中的孩子以后,侯嫮才提起裙角接着往前跑。 怀中没有抱着孩子,侯嫮跑起来确实比方才要更轻松一点,只是终究体力慢慢消减,步子就一点一点变重。 而身后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大了。 跑到一处拐角,侯嫮才转过弯就停下了步子,眼前是方才屋里的其中两人,一顿,欲要换过方向,身后也传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 侯嫮被包围了。 “孩子在哪?”其中一人拿着刀,毫不掩饰自己的一脸凶相。 侯嫮一愣,装作迷茫般摇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傻!孩子不在你那里你跑什么?”那人的刀往前进了一点,冒着寒光,好像稍一用力,侯嫮就将命陨于此。 侯嫮眨了眨眼,憋出点泪来,“你们几个男的追着我,还不许我跑了?” 那人也是一愣,手中的刀就放下去了一点。 却有一个男子嗤笑一声,“小丫头,这脚印,我们可是从床边一路顺过来的,要说孩子不见了和你没关系,我可不信!” 说着,上下打量了两眼侯嫮,“你这穿的……倒是华贵,怎么看,也不像这城北的人!” 侯嫮的心跳的很快,只是面上偏偏要做一副委屈模样,“我只是迷路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突然就追着我……什么脚印呀,我不知道!” “我想回家……呜呜呜……”侯嫮说着,竟是双手捂眼哭了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没反应过来着眼前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哭了起来,还……哭的怪好看的。 几人怔愣之时,侯嫮透过指缝观察这他们,在其中寻到一个破口后,趁着他们都不知所措时冲了出去。 “艹,老子就知道那丫头有鬼!” 怒骂一声,继续追在侯嫮身后。 即便是跑了,但侯嫮依旧没有跑多久就又被追上,这一次,刀直接架在了侯嫮的脖子上。 只要她一动弹,这小命,大概就没了。 “说,那孩子在哪!”那其中主事的人,冷着声音说。 侯嫮微微侧低着眼看着脖颈之上的刀,“天越律法,拐卖妇女稚子是为死罪!” “无故杀人,同样难逃一死!” 侯嫮眉目清冷,好像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不是她一样,声音淡淡的,嘴角微弯,“我救了你们一命,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那人一愣,随即冷笑一声,“小丫头倒是懂得多,可惜了,把你杀了,谁知道是我们呢?” 侯嫮轻掀眼帘,有些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普通人,你自然是杀了就杀了,最多官府留个遗案罢了。” “我嘛……”侯嫮轻笑一声,眼中透出几分警告,“本太师还穿着天越的一品朝服,你今日杀我,明日,就是三族连诛!” 几人皆是一愣,那主事人旁边的男子挪了挪脚步,嘴巴凑到他耳边,“老大,我看,这小丫头片子好像确实不是普通人……要不……” 那主事人双眼看着侯嫮,突然笑了一声,刀压上了侯嫮的脖子,雪白的脖颈一道红丝出现。 “那孩子在哪里?”右手握着刀,“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老大!”那人见侯嫮受了伤,更是惊慌,“这,这……” 手下的人害怕,他却是不怕的,什么天越的太师,他都绑架了那个孩子,还会在乎这个太师吗? 侯嫮双眼微眯,看着那主事人,似是终于屈服一般,“孩子给你们,就能放了我吗?” 那人点点头,“自然。” 是不会放的! 孩子他们要,这个太师的命,他也要! 侯嫮垂眸看着脖颈上的刀,“你拿刀架着我,我怎么走路?” 男子眼睛危险地眯起,慢慢将刀收了回去,“带路!” 侯嫮拖着步子走着,很慢很慢,她在拖延时间,又故意绕了路,直到快到那竹桶处时—— 破风声! 与此同时,还有人倒地的声音。 侯嫮僵在原地,只一瞬间,脖颈之上又架起了刀。 随着那刀慢慢转过步子,眼前是一身黑衣, 抬了头,看了过去—— 瑞凤眼半眯着,不见平时的漫不经心,右手丈八蛇矛,左手长弓,背上还有几根箭。 宫铭…… 他怎么来了? “王爷的速度倒是快!”那主事人笑了一声,“看来小王子确实是重要啊!” 小王子…… 侯嫮一愣,她救的,是宫铭的孩子? 那他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宫铭冷眼看着他,“本王劝你,乖乖把手里的刀放下,这可是天越的太师,伤了一根汗毛,你也担待不起!” 主事人嗤笑一声,将刀移开一点,好让宫铭看清侯嫮脖颈处渗出的点点血珠,“已经伤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言语之中,无半分惶恐,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怕这个威胁。 宫铭冷笑一声,“那就去死!” 拔箭撘弓射出,动作一气呵成,侯嫮身侧的人,眉心中箭倒地。 不过一瞬。 侯嫮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起来就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宫铭皱着眉,走到侯嫮身前,还未开口就见侯嫮转身走到竹桶旁,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孩子抱了出来。 “煜儿!” 一道女声传来,下一秒,孩子就被抱走到了另一人怀里。 刘温雅浑身颤抖,眼中布满泪花,连带着眼下也是一片红,“煜儿,我的煜儿……” 侯嫮看着刘温雅如此模样,心下微微酸涩,“小王子被喂了点蒙汗药,王妃还是快些找太医看看才好。” 刘温雅慌不连迭地点点头,就抱着宫煜上了王府的马车,期间只是看了一眼宫铭,而后又仔细盯着宫煜。 侯嫮看着刘温雅,看的很认真。 上一次见刘温雅,她还是个少女,如今,却已成人妇。 头发挽的齐齐整整的,有一点碎发散下来,大抵是因为刚刚跑过来的缘故,面上带着刚哭过的红,不丑,带着少妇特有的娇弱风情,叫人愈加怜惜。 可是,她和宫铭的感情,好像不是很好。 孩子救回来了,却是她一个人抱走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自私一点 “太师在看什么?”宫铭看着侯嫮有些出神的模样,只当她还在害怕,视线移到侯嫮受伤的脖颈,从袖中掏出一条黑色手帕递了过去。 侯嫮一愣,摇摇头,笑着拿出自己的云萝帕子捂住了脖子。 “一点小伤而已,小王子和王妃受了惊吓,想来,是更需要王爷抚慰的。” 宫铭拿着黑色帕子的手慢慢收紧,将帕子攥在手心,又收了回去,“太师没受到惊吓?” 侯嫮垂眸轻笑一声,才抬起头看向宫铭,“没有。” 宫铭看着侯嫮,目光认真,很久,才慢慢点了头,“太师没有被吓到就好。” 侯嫮微微侧头避开宫铭的视线,移到那死去的主事人身上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北漠人?” “应该是!”看着地上那人,明明已经死了,宫铭却觉得就让他这样死了实在太过可惜,就凭他做的事,不好好折磨折磨可太说不过去了。 “小姐!” “姐姐!” 候府的马车才停下,两道声音就同时出现,一个略带苍老一个软糯可人,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担忧。 剑奴下了马车,看着满地死去的人忍不住皱眉,发现侯嫮无事后才轻轻松了口气。 佩玖却是眼尖的发现侯嫮放在脖颈处的云萝手帕,微红着眼就要拉着侯嫮上马车。 佩玖的动作虽轻却带着一股子巧劲,侯嫮也就由着她拉着自己。 朝着宫铭点点头,就上了马车。 来了两辆马车,一个是他的王妃,然后带着他们的孩子走了;一个候府的救兵,带着他孩子的救命恩人走了。 留下宫铭和守在旁边的王府亲卫。 怎么,他不能坐马车? 怎么就,没有一个人邀请他呢? 低头苦笑一声,放慢了步子走回去。 ………… 宫铭到王府的时候,主院的灯很亮,还有些吵闹。 王府从来是安安静静的,就算多了个孩子也是。 宫煜这孩子从小就让他省心,不爱哭不爱闹,饿了拉了就哼哼两声,从不给他母妃找麻烦。 今日这般阵仗,除了那日刘温雅生产,还是第一次。 “王爷。”一侍卫走到宫铭身侧,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对珍珠耳坠,“这是在屋子前和竹桶旁发现的。” 宫铭一愣,从侍卫手中将那对珍珠耳坠拿起,耳坠虽小,看着却精细极了,不是凡品。 谁掉在那里的? 突然一愣,侯嫮的脖颈上方,没有带耳坠,是她的? 这耳坠又非耳夹,哪里那么容易掉,是自己取下来的? 取下来做甚?一个放屋子前,一个在竹桶旁…… 等等! 她是在给救兵留线索,孩子藏在竹桶里,她……是打算用自己引开那群人? 宫铭瞳孔微微放大,抿了抿嘴,神色莫名。 门被打开,侍女佳佳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宫铭赶忙行礼,又半抬着头试探地看了一眼宫铭,“王爷……要不要进去看看?” 宫铭攥着耳坠的手一紧,耳坠和手心的肉半扣着,生冷冷的。 点了点头,抬步进了屋子。 刘温雅半趴在床榻侧,双眼看着宫煜,一眨不眨。 宫煜刚叫太医看过了,蒙汗药吃的不多,睡一觉就好多了。 脚一步一步踩在地上,有些许闷闷的声音,宫铭走到了床前,刘温雅才半抬着头看向宫铭,“王爷……” “孩子会没事的。”宫铭抿着嘴,看了刘温雅一眼视线移到宫煜身上,半响,才松开了手将掌心的珍珠耳坠递到刘温雅眼前。 刘温雅一愣,宫铭掌心的珍珠耳坠精巧非凡,小小一个,可做工却十分细致。 有些不解地看向宫铭,“这是?” “这是太师的耳坠。”宫铭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黑色手帕把耳坠包了起来,“煜儿是太师救的,若非有她拖延时间,本王怕也是赶不及的。” 刘温雅的眉眼带了点感激,方才她从太师怀中抱过煜儿,竟是太着急了,忘了谢恩。 可是…… 刘温雅看着宫铭,他的动作很是小心,细细地把耳坠用帕子包好,神色之中带了股叫她难以形容的柔色。 “王爷,和太师认识多久了?”刘温雅轻笑着,转过身子伸手帮宫煜整了整被子,状似不经意问道。 宫铭一愣,看着手中的耳坠被手帕包起来,鼓鼓囊囊的一团,“父王和昌平侯关系尚可,我们小辈却是没有见过面的,要说认识,也才不到四年的光景。” 刘温雅点点头,眼帘微垂,遮住其中落寞,四年还不到啊…… 话说出口,宫铭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劲,皱着眉看向刘温雅,她低着头,宫铭什么也看不见,“好生顾着煜儿,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着,就大步离开了。 刘温雅垂着眼,目光飘忽没有实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伸出手碰了碰睡梦中宫煜的小脸蛋,软乎乎的,叫她的心也柔的一踏糊涂。 嫁给宫铭,生下宫煜,她不后悔的。 只是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她没有这么早嫁人,只是晚一年就好,她可以参加科举,可以入朝为官,她可以,不必拘于这王府一方天地之中。 “太师……” 刘温雅轻轻呢喃出声,她虽身在王府后院,可是并非不通外界消息,她知道这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又做了何事,如何叫他人信服,成了何政绩。 她是羡慕的。 上次见到时她才十三岁,接了她的伞,身姿清瘦却可见文人风骨,眉木清冷又带着坚毅,一身青衣透出几分风流,那时候她就知道,她肯定会大有作为的。 现如今,快十七了,和她的煜儿是同一日生辰呢,倒算是缘分了。 刘温雅这样想着,突然就轻声摇头笑了,看着酣睡的宫煜,“煜儿……你长大以后,母妃能入朝吗?” 话说出口,刘温雅自己也是一愣,随即失笑摇头,责怪自己多言,“怕是多想了。” 宫煜安安静静地躺着,不知道她的母妃思绪万千,不知道他的父王心中所求为何,也不知道王府外的波涛汹涌。 小孩子总是最快乐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孤儿 这边回到候府的侯嫮,正乖乖坐在椅子上,半仰着头,让佩玖帮她受了伤的脖子涂药。 这姿势保持得久了,涂完药要低下头时,脖颈就很是酸涩,尤其是脖子后面的两条筋,更是疼。 佩玖看着侯嫮的面色,有些温热的手就覆了上去,轻轻揉捏几下,叫侯嫮一下子舒服起来。 剑奴站在一旁看着,等到佩玖动作完毕,才冷着脸看向侯嫮,“今日又是出了什么事?” 侯嫮对着剑奴讨好笑了一声,“今日回府在大街上看见一男子抱着孩子,孩子哭闹不止,又觉得他们衣着奇怪,于是就跟了上去。” 顿了顿,看一眼剑奴没有任何变化的脸色,才接着说道:“果不其然,是人贩子!阿姥也知道人贩子有多可恶,丢了孩子的父母又该有多着急,我实在是不忍心,就行动了一番。” 剑奴看着侯嫮,眉就蹙了起来,脖子上的红痕涂了药,却没有用布条包起来,暴露在空中,叫剑奴看着就是一阵后怕。 “那也不应该自己就追上去。”剑奴轻声说着,一旁的佩玖收拾着药品的动作一顿,眼睫微颤,又继续收拾。 “事出紧急。”侯嫮开口说着,抿了抿嘴,“若是我不跟上去,就太耽误时间了。” 说着,起身双手拉住了剑奴的手,“阿姥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剑奴伸出手一碰侯嫮的伤口,叫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叫好好的?” 侯嫮干巴巴笑了几声,只看着剑奴,却是不再说话了。 剑奴看着侯嫮的目光一软,浅浅叹了口气,“阿姥不是说你做错了,但是,能不能顾着点自己?” 能不能,自私一点?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眼里只有别人? “阿姥,”侯嫮喟叹一声,将脸靠在了剑奴的肩上,“我会的。” 剑奴的右手拍了拍侯嫮的背,“小姐最听话了。” 佩玖将东西收好,视线不知道看向哪里,眼里没有焦距,只是突然鼻头有些酸涩。 姐姐,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从街上把她带回候府,再勤勤恳恳教导小皇帝,又奋不顾身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她不是唯一,对不对? 她只是,因为姐姐的一时心软,或者是即便换了别人,她也是一样会带回候府的? 可是……对她来说,姐姐是唯一啊…… ………… ………… 紫宸殿内。 “太师受伤了?”姬辛抬头看向侯嫮,眼中透出几分焦急。 侯嫮一愣,朝服的领子差不多和伤口持平,有时候不经意也会露出来一些,就叫姬辛看见了,“一点小伤,无事。” 姬辛嘴一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低下头看起了奏折,太师不想说就算了,可是他想知道,有的是法子。 习练的时间到了,姬辛就去了箭亭。 侯嫮翻看奏折的动作还是那么流畅,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奏折批改完毕又归类摆好,就出了宫。 这边的姬辛也习练完毕,拿着帕子擦着汗,“去给朕查查,太师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姬辛垂着眼帘,黑色的瞳仁半掩其中,透出几分狠厉来,擦过汗,帕子随意丢在了一旁的小太监身上,而后回了紫宸殿。 坐在椅子上看着侯嫮分好的那一摞相对重要的奏折,一本一本翻开,又合上。 “陛下。” 侍卫脚步放轻走了进来,双手抱拳。 “如何了?”姬辛依旧是看着奏折,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 “太师昨日在城北与一行人起了冲突,原是人贩子绑架了贤王府的小王子,叫太师发现了,而后不小心受的伤。”侍卫如实说着。 姬辛看着奏折的目光就是一顿,手下翻页的动作也停住,眼帘微掀,“你是说,太师是为了救小王子然后受的伤?” 那侍卫半抬着头看了上方的帝王一眼,被其眼中的狠意吓到,而后连忙低头,“是。” 姬辛一侧嘴角勾了勾,“朕知道了,你下去。” 侍卫应了一声,连忙退下。 姬辛淡淡看着奏折,只是眼中漫不经心,明显心思不在上面,最后,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扔在桌子上。 贤王府的小王子,听说是和太师同一日生辰的? 姬辛眨了眨大眼睛,明明是很可爱的模样,偏偏叫人看了心底生凉,他还没有看过那个小王子呢,还有宫铭的王妃。 突然轻笑一声,“朕记得,过些时日是上巳节?” “办个宴,叫贤王和安平侯都来宫里坐坐,带上亲属,朕也孤单太久了,想找些人聊聊天。” 姬辛笑的很是明媚,帝王脸上甚少见到这样的笑容,小德子低着头却不敢多看一眼,不能猜不能猜,就是知道了,也要告诉自己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才能长长久久地在宫里活下去。 小德子应了是,就悄悄从侧门退出去,出门的瞬间,才惊觉背上一片冷汗,脚也在不住地打着哆嗦。 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腿,总算是不抖了,可方才姬辛的神情却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能坐在帝王座上的人,纵使年纪尚小,即便能力还有些不足,但气势从来不会输人,或许可以归结于,是龙气! 小德子去了侧殿就叫好人将姬辛的要求吩咐了下了去,一时之间,整个皇宫就动了起来。 这大抵就是天子了,随意的一句话,就是开玩笑,下面的人也得好生担待着,尽全力做好。 姬辛皱着眉看着奏折,一本看完又被放了回去,离上次科举已过三年,今年八月又是秋闱。 只是这一次,商贾巨子要比上次,要多得多了。 只要一想到时候的场景,姬辛就有些头疼。 上一次的科举,已经惹得沉默寡言的安平侯都忍不住为自己小辈上达天书求一个公平,所以这一次…… 万万是不能再闹出之前的事情了,要叫国子监和礼部的人好生看守着,出了事,也有的问罪不是? 姬辛将奏折全部看完,只剩一些侯嫮每日布置的课业。 课业写完,也就乖乖就寝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上巳 马车在候府门口停下,侯嫮才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就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圈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热闹极了。 这番场景…… 侯嫮眼睫颤了颤,和那日倒是像。 却没有去看热闹的心思,提了裙摆就往候府里面走。 不远处被众人围着的巧媚,眉眼弯弯,绝色姿容被掩在头纱下面,还是春日的天气就细细露着一截小腰,盈盈不堪一握。 索性上京百姓多是见多识广,知晓苗疆女子如此服饰是正常,也没有给巧媚扣一个伤风败俗的帽子。 是她? 那日做诗的姑娘。 巧媚一双眼看着侯嫮走进了候府,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深了。 很早就听闻天越的太师是个奇女子,没想到就是她呀! 才学确实好极了! 巧媚这样想着,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只是都离她有些距离,眼睛皆是亮晶晶的。 不,也不全是! 有那么几个下流的眼神,扫视着她的腰,双手也蠢蠢欲动,好像要伸手去摘她的头纱。 巧媚眼睛微微向下看,便透出几分叫人心痒痒的媚意来,素手一翻,一些黑点落在了那几人身上。 而后勾唇轻笑,便转身离去。 许多人看着巧媚的背影,却不敢叫住她,只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而后消失不见。 ………… ………… 夜半子时, 有些人家的屋子里传来痛苦的叫唤声,男人翻来覆去的,疼得捂住了肚子,也不是吃坏了东西闹肚子,就是单纯疼得厉害。 等到天稍稍亮了,才慢慢能安稳地接着睡觉。 巧媚站在窗户边,夜晚的凉风吹着,撩起耳边的发,往空气里透了点馨香。 从这个地方看去可以看到有些屋子里的灯亮着。 巧媚弯唇,眼睛微眯,透出几分邪气来,“真是的,看舞就好好看,何必动些不该有的心思呢?” 声音清透又带了点媚意,勾人的同时又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窗户被关上,隔开了房间与百姓家,外面的灯火进不来,里面的香风也送不出去。 而另一边, 侯嫮半靠在软榻纸上,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了一些,鬓发被顺到耳后,侯嫮看着手中的信微微出神。 朝中剩下的赵王余党,查不到? 连阿姥也查不到…… 手一松,信就轻飘飘落在了地上,被风轻轻那么一吹,翻了个跟头,服帖地倒在地毯上面。 侯嫮眼帘半阖,脸上就透出几分忧愁来。 八月秋闱将至,上一次参加殿试的进士们,也是时候该陆续入朝为官,亦或是外派职守了。 侯嫮垂着眼,突然起身走到桌前。 方才研的墨还未干涸,笔尖微触,落笔写下三个名字。 “探花廉士灵,榜眼张季谦,状元萧承文……” 口中轻轻出声,“廉士灵是江南望族廉氏的子弟,算是个世家之子,张季谦,是上京人士,家境算是贫寒,是最典型不过的寒门出身了,而这萧承文……” “是个孤儿。” “怎么……”侯嫮的手拂过三人的名字,在文字上面停住,“偏偏是个孤儿呢?” 侯嫮的话里带了点冷漠不近人情,按理来说,孤儿没有亲人,自然在这世间就少了牵绊,若是姬辛善用他,他会一心一意为着天越的,到时候,再赐个良缘叫他彻底收心,一个忠臣,不就来了吗? 可是,一个孤儿,没有生父生母,是真的没有,还是生父生母的身份,不能说? 一个亲戚也没有,慈安堂也没有登记过他,他的来历,真的是个迷啊。 这么多年,是如何活下来的?竟然还读了书,且造诣不浅。 在这个关键时期,侯嫮连朝中余下赵王余党是谁,还有几人也不知道,就更不可能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放入天越朝堂! 可是…… 侯嫮眼睛看着萧承文这三个字,脑海中朦朦胧胧重现着两年前的光景,殿试之时,她看他就有几分眼熟,到底是像谁呢? 两年前侯嫮没想出来,如今一样不知道思绪从何理起。 这三人,要说文章水平,应该是不相上下的,可策问两题,廉士灵和张季谦相差无几,那探花给了廉士灵也有一部分他姿容出色的缘故。 可是萧承文,他的策问最好,是明显的,比其余二人要更好的好。 侯嫮一时有些焦躁,放下手中的笔就又躺在了软榻之上。 春日的时候,睡在软榻之上最舒服,软乎乎的,比床要透气些,也比在外面要温暖许多。 侯嫮单手撑着头,看起来眼睛闭着好像要就这样睡去,实则脑中思绪一团乱麻正在努力地一点一点理清。 手指微微动着,像在写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在胡乱玩闹。 夜深了,弯月高挂于床头,月光清凌凌地洒进来,叫侯嫮突然心尖一颤。 是不是,她钻牛角尖了? 是孤儿又如何?不知道生父母又如何?自小命运多舛又如何? 只要确保他有才学,能做实事,剩下的,究竟是不是真心为国为民,所有人都看在眼底的。 时间会主动去检验他。 而侯嫮要做的,应该是给他机会,观察他,而不是直截了当的因为这点猜忌就毁了一个人才! 轻笑一声,睁开双眼,她知道了。 廉士灵是为世族勋贵,江南望族,如此,就外派到别的地方去。 张季谦是上京寒门,倒是可以留下来,做个小官,让父母长长脸面的同时,他是上京贫苦人家,就该对上京的底层百姓更了解,也更明白一些未完善的弊端。 而萧承文…… 既然不放心,那就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三人的安排皆已完毕,剩下的那些,侯嫮倒是不甚在意。 每三年就有那般多的人在太极殿见上一面姬辛,从此一辈子有了吹嘘的资本。 可是对天越而言,他们是重要的,和百姓一样重要,却也,不是那么重要。 天越朝堂无你,还会有别的人,可是天越又是由一个一个百姓组成的…… 外面的风突然有些大,连带着毯子都被吹起了一个角。 侯嫮拿过一件衣服披上,身不冷,心,也定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注意他 “王爷,宫里来的。”管家将信件递上,而后退后两步站在了一侧。 宫铭接过信件,双手麻利的打开,眸光落在上面,扫了两眼,轻笑一声,“小皇帝,在上巳节的时候想办个宫宴,说是要宴请本王呢!” 那管家微微蹙眉,“是要做些什么?” “要做些什么本王是不知道。”宫铭把信件收起来,放在桌上,“还特意提了要带上王妃和小王子。” “这……”管家看着王爷,“恐怕别有意图。” 宫铭笑着摇摇头,“这小皇帝也十二岁了,自己做的决定还是这般幼稚。” 管家一愣,“王爷的意思是,太师不知此事?” “她当然不知道!”宫铭一挑眉,嘴角上扬带出几分笑意,“她精明的很,平白为了上巳节开个宴会,还要本王带什么家属,听起来就不单纯!” “若是她的主意,她定然要叫本王先开这个口!”宫铭笑着,摇摇头拿了桌上放着的茶水喝了一口,期间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管家有些怔愣,王爷对太师,未免太熟悉了点…… 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既然是小皇帝自己的主意,王爷可否不去?” “不可不可……”宫铭摇头,将茶杯放回桌上,“这信王府收到了,就一定是要去的,小皇帝没和太师商讨,可她一定会知道的。” 管家点点头,心下却是带了点疑惑的,纵使太师知道了又如何,不还是得去? 顶多太师也在场,把控下局面而已…… 这—— 太师也在场? 管家突然抬头看向宫铭,他正看着茶汤氤氲,透过雾气能看见带着笑意的脸。 这…… 可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管家心里默默祈祷的,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乱了套了吗? 宫铭不知道他身侧的管家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了,也怕是只会嗤笑一声,他宫铭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事,喜欢什么东西,抢过来不就好了? 他想要什么得不到? ………… ………… 三月三, 上巳节。 宜兰汤沐浴。 才下了朝,宫铭穿着朝服就去了御花园。 刘温雅带着宫煜走在宫墙之中,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却没有一点东张西望的模样,只低垂着眼,看着青石板。 宫煜倒是有几分活泼,被宫人抱着,滴溜溜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看看右瞧瞧,还时不时嘴巴嗫嚅一番说几个词出来。 将要两岁了,瞧着倒比常人家的孩子要更机灵一点。 到御花园的时候,姬辛未到,宫铭坐在左侧,右边是安平侯一家。 刘温雅对着旁边的安平侯一行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坐在了宫铭下首。 宫煜瞧见了父王,有些兴奋的要过去,却被刘温雅拦住,“煜儿乖,母妃出门前和你说了什么?” 宫煜要过去的动作一顿,小嘴一撅,“跟着母妃,不能,乱跑。” 刘温雅温和地笑着,眉眼之中不尽柔和,“煜儿记性真好。” “跟着父王,不算乱跑!”岂料宫煜大眼睛一转,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一边的宫铭看着宫煜如此模样,嘴角轻扬,“煜儿倒是聪明,可惜是在外头,还是跟着母妃妥当些。” 大抵是孩子对于父亲天生的信任感和崇拜,宫铭开口以后,宫煜就乖乖坐在刘温雅旁边,也不闹着要玩或者要吃东西。 刘温雅低头看着宫煜,眼中透出几分慈爱来,今时年岁也不算大,即便嫁作人妇生了孩子,也还是少女模样,只是眼里带了点经历世事的忧愁。 不多时,姬辛换了便服就来了,身后跟着一身紫色朝服的侯嫮。 到了凉亭,姬辛径直走向上首位置坐了下来。 “陛下。” 众人起身行礼,就是年幼的宫煜也被刘温雅请按着低下了头。 侯嫮站在姬辛旁侧,眼睫微颤。 宫铭,刘温雅,小王子…… 安平侯,其妻,还有……其女武晴。 “今日虽说是宴会,却只能算个小宴,大家也不用拘束,坐下就好。”姬辛笑着摆摆手让众人坐下,这时候的姿态倒像个熟透的老油条。 见众人都坐下后,轻轻扫视一圈,目光在刘温雅旁边停住,“想来这就是摄政王的小王子,朕还是第一次见呢!” 刘温雅也没想到姬辛的第一句话竟是说了宫煜,只抬着头却垂着眼,“劳陛下牵挂。” 说着,拍了拍宫煜的小手,“煜儿,抬头让陛下看看你。” 宫煜嘟着嘴看向上方的姬辛,姬辛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宫煜看向他也只是象征性牵动了下嘴角,眼中却闪过一丝厌恶。 就是这个小萝卜头?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太师为了救他受伤可真是不值当! 姬辛哪里真是这个意思?他自然也是懂得侯嫮为何如此的,一点“小伤”换个完好无损的孩子,是天大的恩赐。 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可宫煜还小,他再不济也不能对着个小孩子发脾气,但要是对着宫铭…… 可拉倒,到时候惹了麻烦还得太师出场收拾。 只得闷气往心里吞,对着宫煜就愈发不喜起来。 姬辛不说话,底下自然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气氛就冷了起来。 宫煜还小,明显感觉周遭环境的不对劲,却依旧牢牢记着母妃和父王的话,再不耐烦也只是扭几下屁股,没有哭闹。 侯嫮见状微微叹了口气,弯起嘴角,“陛下,不若先叫人上菜?” 姬辛也是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说些什么,听侯嫮的话就赶忙点头,“那就先上菜!” 就是宴请宫铭和安平侯一家,姬辛也并未大动干戈,只是一些日常御食。 底下众人夹上两三口以后,也都放下了筷子。 陛下宴请,自然不是真让你来吃这宫中膳食的。 “朕看小王子确实可爱,王爷不请封世子?”前般句话还是客套,后半句话就埋了陷阱。 “煜儿尚小,心性不定,世子一事,还需再考量考量。”宫铭看着上方的姬辛,不慌不忙地说。 姬辛点点头,倒是没有再提。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吃醋了 侯嫮眨了下眼,看向右侧,安平侯一家子老老实实坐着。 “侯爷。” 安平侯一愣,侧头看向侯嫮,“太师有何事?” “令爱今年年芳几何,可许了人家?”侯嫮轻声问道,看起来就好像是实在没了话题,随口一说罢了。 安平侯武昌余光看向自己的女儿武晴,眉头就皱了起来,“过些时日,便要有定数了。” 侯嫮一愣,随即弯了眉眼,“是哪家的贵公子得了令爱的倾慕?” 安平侯面露难堪,又斜着看了眼身侧的武晴,才干笑一声,“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想来太师应该是没有听过的。” 侯嫮点点头,也不再追问,心里却是默默打了个问号。 当初疫症之时,她去西氏,和那西氏少主谈判之时,便提到了这位安平侯的嫡女。 看安平侯如今面色,是他得逞了? 到还真是不能小瞧了任何一个人。 侯嫮没说话,这场上就几乎无人再提起什么话题,只有刘温雅小声的和宫煜说话的声音。 凉亭之中气氛变得冷起来,宫煜有些不安,一双大眼里装了晶莹就那样抬头看着刘温雅,“母妃……” 刘温雅轻轻应一声,见宫煜不耐烦有些委屈的模样,哄道:“煜儿,周围这么多人呢,你也要哭鼻子吗?” 宫煜摇摇头,大眼睛包着泪,要落不落的模样,看起来更是可怜。 侯嫮将夹菜的筷子放下,看着下方的宫煜刘温雅二人笑了一声,“小王子倒是长的快,一转眼都快两岁了。” 刘温雅一愣,就带着宫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凉亭中央面对着侯嫮,“那日匆忙,竟忘了感谢太师。” 说着,就拉着宫煜跪下,“煜儿,你不是说那天梦见了一个神仙姐姐,你看,就在上面呢!” 宫煜眼睛一眨,看向侯嫮。 同一日生辰,相差整整十五岁的二人对视了,一个眼带笑意,面色温和,一个眸中疑惑,脸上也带着好奇。 这个姐姐,和梦里那个姐姐,是一样的! 长的一样,穿的也一样! 宫煜很开心,他好像是那日出去玩,遇见了坏人,坏人真的好坏啊,不让他见母妃父王,还给他吃很难吃的东西,床也硬邦邦的,硌的他好难受。 后来他好像被一朵云拥着,迷迷糊糊只能看见一个穿紫衣服的神仙姐姐,对,她那么好,肯定是个神仙! 再后来,就看到母妃了。 侯嫮笑看着宫煜,“你叫煜儿?你今年几岁了呀?” 宫煜抬起手要比一个二,小孩儿的手还不那么灵敏,就用上了另一只手按着别的三个指头,“母妃说,我快两岁了!” 侯嫮笑的更是开心,“都快两岁了呀,那你会不会自己吃饭呢?” 宫煜用力一点头,“会的!” 侯嫮弯了眉眼,伸手捂着嘴,似是开心极了。 一边的姬辛嘟着嘴,不懂侯嫮为何如此开心,小孩子有什么好的,最吵了! 左侧的宫铭垂了眼帘藏住其中笑意,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弯起,随即又恢复方才的样子。 刘温雅虽看着侯嫮,可余光却注意着凉亭内所有人的反应,安平侯一家的反应最正常,侯嫮看得出来确实是在开心。 陛下好像有些恼了,可是嫌她话多?也是,明明是陛下赐宴,可她却看不清场合和太师说起了话,该罚该罚。 可是…… 宫铭笑了,他笑什么? 是她见的少了,在王府很少看到他笑,是单单不喜欢她所以不笑,还是生性就不爱笑? 是在旁的地方都笑,还是因为一个人,而笑? 刘温雅只觉自己迷迷糊糊中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东西,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么她当初——有何意义呢? 饭菜算是用完,姬辛又随意说了几句话,今日这小宴就到此结束了。 姬辛先一步离开,侯嫮朝众人笑笑就也跟了上去。 刘温雅一抿嘴,将宫煜交给宫铭以后就快步朝侯嫮走去,“太师还请留步。” 侯嫮的步子一顿,转过头来看向刘温雅,面上带着不解,“王妃可是有什么事?” 刘温雅深呼吸一口气,话到嘴边却突然觉得有些唐突,而后才小心翼翼试探着说:“太师,以为王爷如何?” 侯嫮怔愣片刻,显然是没有想到刘温雅会问这个问题,“王爷,对王妃不好?”侯嫮思索片刻,才说。 “不不不。”刘温雅连忙摇头,“王爷待我很好,只是……” 抬眼看着侯嫮,见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才接着说:“太师,我只是想,请太师,多加注意王爷。” 侯嫮双眼微眯,注意宫铭,注意宫铭做甚? 刘温雅嫁给宫铭有三年,小王子宫煜都快两岁了,她要她多加注意宫铭,做什么? 是了,刘温雅是刘家的嫡女,是她钦定的摄政王妃,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她埋在宫铭身边的“细作”。 所以如今…… 宫铭是要有什么动作? 思念至此,侯嫮敛了眸子,对刘温雅点点头笑道:“本太师知道了,王妃也该早些回去,不然小王子该害怕了。” 刘温雅点点头,转身离开,只是在拐弯处回头看了一眼侯嫮。 她垂着眼,三月的风吹过,撩起耳边的一点散发,紫色朝服将有些瘦弱的身躯包裹住,午后的阳光微微下映着,使得侯嫮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是给人一种透明之感。 刘温雅的心一动,眼中泛起涟漪,如斯女子,足智多谋,胸怀宽广,有好男儿爱慕,也是正常。 轻笑一声,刘温雅突然就释怀了,该是她的,谁也抢不走,不该是她的,就是在她这里待了会儿,最后也要是还给别人的。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她懂得很。 侯嫮听了刘温雅的话,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 按照目前情况来看,宫铭应该是支持姬辛的,不然也不会去抓捕姬恪,还动手杀了司马震。 既然天越江山尚存,姬辛的皇位也坐的稳稳的,那还要她注意什么? 宫铭现如今,可不是一个人。 有妻室还有个不满两岁的孩子,说不定过些日子还会有第二个孩子,他要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章 心悦之人难得 他又想做什么? 能做什么? 可是刘温雅今日所说绝非废话,那么…… 她是应该好好注意一下宫铭的。 侯嫮这样想着,视线轻移,到了在凉亭外的宫铭身上。 宫铭一身和她同色的紫色朝服着身,只是图案略有不同,站的很笔直,鼻梁高挺,许是日光太大,眼睫微垂遮了半个眸子,一双瑞凤眼在眼尾处带出几分凉薄来,倒是和那薄唇相得益彰。 还没宫铭腿长的宫煜乖乖站在宫铭身旁,小脑袋仰着就那样看着宫铭,即使距离有些远了,侯嫮也能想到,那双大眼睛里面定然充满了仰慕的。 再看会儿,就是刘温雅到了父子二人身侧,宫铭说了句话,三人就离开了。 侯嫮这才回过神,漆黑的瞳仁里迷茫一闪而过,不是相处的很好?要她注意什么? 轻笑着摇摇头,就往紫宸殿走去。 殿内,姬辛正嘟着嘴看着奏折,脸上带了点委屈。 才十二岁,身量抽长的快,脸上的婴儿肥却是还没有消退的,此时一副委屈模样,倒是像极了前几年的光景。 侯嫮才迈着步子进来,就听见姬辛不轻不重地“哼”了一身,而后身子转了转,侧对着侯嫮。 侯嫮一愣,看向一边的小德子,眼神示意问他陛下这是怎么了。 小德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莫名其妙地,姬辛自打从凉亭回来以后,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委屈模样,他也是疑惑得紧。 侯嫮见小德子也是摇头,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殿内就只剩侯嫮姬辛二人。 莲步轻移到了姬辛身前,刚想说话,岂料姬辛身子一转,再一次侧对着侯嫮。 侯嫮一怔,双唇微抿,眨了眨眼,“陛下怎么了?” 姬辛“哼”了一声,把奏折举得高高的挡住了自己的脸,也不回答侯嫮的话。 侯嫮愈发感觉奇怪,是她得罪了陛下?可是她,也没做什么啊…… 眼中疑惑更重,“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姬辛手中的奏折慢慢移下来了点,眼神幽怨,看的侯嫮心里就是一突,又把奏折往上抬了点,重新遮住自己的脸,也不说一句话。 侯嫮这才是更不懂了,这是什么意思?不理她,眼神幽怨,是在责怪她? 她做什么了? 侯嫮死死抿着嘴,大脑飞速运转着,她自认今天是什么也没做的,那……是姬辛的问题? 陛下今年十二了,放在平常人家里,这个年纪的男孩最爱和家里长辈闹别扭,总觉得自己长大了,大人管束太多,所以……陛下也是? 侯嫮越想越觉得大抵是这样的,看着姬辛始终被奏折遮的一点不露的脸,轻笑一声,“陛下是觉得今日累了?不若臣明日再来。” 侯嫮想的很好,不过就是姬辛来了脾气觉得她烦,她一天不来批阅奏折也无妨,陛下若是因着她气藏于心,落了病才不好。 奏折后的姬辛双眼瞪大,眼中透出几分不可置信来,太师要走? 怎么可以这样! 见姬辛不说话,侯嫮以为他默认了,于是点点头笑着说道:“那臣就先退下了。” 姬辛一听,奏折还没放下,口中就已经说出来话,“不准走!” 侯嫮步子一顿,回过头来看向姬辛。 姬辛眼眶微红,嘴巴撅起分外可怜,“太师,你要去哪里?” 侯嫮一愣,“自然是要回府的。” 看着姬辛要哭不哭的模样,本想上前安慰,可随即想到这般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最是要强,若是被别人安慰,只怕面子上更过不去,于是就歇了劝慰姬辛的念头。 姬辛倒不是真的要哭,只是装作这番样子想要讨一个侯嫮的安慰,可是他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侯嫮的一句话,定睛看过去,侯嫮低着头,似乎根本不在意他。 姬辛这下子是真的要哭出来了,完了完了,太师不要他了……怎么办呀! “太师……” 姬辛的声音带着了鼻音,还有一点点哽咽,“你为什么不看朕?”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朕了…… 侯嫮闻言一愣,抬头看着姬辛,见他比方才更可怜的模样双手微动,却还是忍住了要安慰他的动作,陛下正是敏感的时候,不行不行。 姬辛的内心更崩溃了,伸手一擦脸,大步走到侯嫮面前,伸出手就抓住了侯嫮的手,然后抬起,将侯嫮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侯嫮一愣,手下触感温热,软乎乎的,叫她忍不住想要捏两下。 “太师!”姬辛看着侯嫮,面色严肃,“朕脸上也有肉,看起来也很小的!” 侯嫮一愣,不太明白姬辛的话,只是顺应本心点了点头,脸上确实有肉,看起来也很小。 “太师,你不要看那个小王子好不好?”姬辛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着侯嫮的回答。 侯嫮下意识点了点头,一愣,不要看小王子?这…… 侯嫮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弯。 “朕也就比他大十岁而已,虽然十岁也不少了……”姬辛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又高亢起来,“可是朕也会自己吃饭的!都不需要宫女布菜,朕也很厉害的!” 侯嫮看着姬辛,一点一点明白了姬辛在说什么。 看着侯嫮的眼睛,姬辛的声音就又小声了点,“其实自己吃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朕还能自己批改奏折呢,那个小王子肯定不会,他真笨!” 侯嫮终于是明白了姬辛方才为何那般模样,原来不是到了年纪要闹脾气,而是吃醋了。 不过小宴上她和那小王子说了几句话,问他年岁几何,会不会自己吃饭,而后又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可爱极了,笑的欢了点。 姬辛倒好,说自己脸上也有肉,看起来也小,也会自己吃饭,还会自己批改奏折呢! 还说人家小王子笨? 真真是,叫侯嫮有些哭笑不得。 “陛下都十二了,也要和小王子计较?”侯嫮笑看着姬辛问道。 姬辛嘴一撅,“朕管他几岁,才两岁就知道讨太师欢心,再大点还了得?” “只怕是摄政王不好说什么,才加他来使这个计策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是不是,要抛弃我啊 侯嫮一愣,“使计策,使得什么计策?” “当然是美人——”姬辛仰着头,又急忙改口,“不对,是小人记!” 说完,还自觉点点头,“他才两岁,自然是小人,就是使得小人记!” 侯嫮眉眼弯弯,眼中透出几分无奈和好笑,“陛下,童言无忌罢了。” 姬辛不赞同地摇摇头,“朕还没及冠,朕也是童言无忌!”说着,还仰起头一副我就是对的模样。 侯嫮闻言只得点点头,“是,陛下童言无忌,那可还要臣留下来?” 姬辛点点头,试探着看了眼侯嫮的脸色,“要的。” 二人这才坐了下来,和往常一样,批改起了奏折。 里面的声音停了,门口的小德子才松了口气,他倒是全听进去了,想笑,却要憋着,哪怕憋出毛病来也不能笑。 陛下在太师面前可以丢脸,在他面前却不行,要想保命,就得时刻认清自己的位置。 别看陛下和太师相处时这般说说笑笑,可太师不在时—— 小德子叹了口气,陛下确实是有先帝的样子啊。 小德子四岁就进了宫,跟在大太监后面做些粗活,是见不得贵人的。 只是一次先帝宠幸后妃时做轿辇从宫墙经过,他偶然窥探过一眼,真真是一身龙气于身,尽是威严,叫他一眼就烫着了。 算来,也是在宫里待了十五个年头了,先帝离宫时,宫人多数在宫里,只是少了人管束,跑出去了不少,他是个孤儿,没地方去,也就留下来了。 被先帝带走的宫人再没回来,出宫了的也自然不会归来,宫里的人少了很多,他小德子还在。 大抵,也会一直在的。 从来没有奢求过自己能爬到什么位置,只要在这宫里,有一口热饭吃,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殿内安安静静的,翻阅奏折的声音时不时想起,姬辛微微侧头看着侯嫮,今日安平侯也来了,安平侯家的姑娘看起来和太师年纪相仿,她快定亲了,那—— 太师呢? 姬辛抿抿嘴,耐着性子又看了几本奏折,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太师比朕虚长五岁。” 侯嫮一愣,看着奏折的眼睛眸光一闪,“确实。” “安平侯家的嫡女,想来年纪和太师相差无几。”姬辛低头垂眼,不敢看侯嫮,左手在龙袍下攥得紧紧的。 侯嫮一眨眼,随即明白了姬辛的言外之意,武晴和她年岁相当,过些日子就是好事将近,那她…… 轻笑一声,侯嫮放下奏折看向姬辛,面色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陛下,没有心悦之人,臣不会和他人联成姻亲。” 姬辛抬眼看着侯嫮,心里莫名的喜悦一闪而过,却没有太多注意,又接着侯嫮的话问,“那若是有了心悦之人呢?” 侯嫮只低头笑了一声,“陛下,心悦之人难得,盛世可循。” “臣,不会因为一些虚妄的事情,而放弃努力就能得到的回报。” 姬辛闻言怔住,眼睛一眨,鼻头突然有几分酸涩,“太师……” “嗯?”侯嫮有些疑惑歪头,神色不解。 姬辛摇摇头,“没什么。” 而后接着看奏折,侯嫮看姬辛如此模样,也不多问,低下头也开始看奏折。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 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只是好像一句话也不适合说。 他想说,太师可以遵循本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因为后果,就选择在一开始放弃。 他想说,盛世也难得,心悦之人才是伴你一生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轻易舍去? 他想说,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太师事事顾忌着他,能不能,为自己笑一次? 不能说。 一句也不能说。 可以说,但不能说。 姬辛低着头,看着奏折,只是眼神飘忽,明显心绪不在上面。 侯嫮倒是看的认真,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侯嫮的眼里带了点迷茫。 她说的坚定,可遇到之后,真的能做到吗? 她不知道。 不过应该是能做到的。 奏折批改到一半,姬辛去了箭亭,侯嫮还在紫宸殿的桌子前看着奏折。 今日下朝后在凉亭宴请了安平侯和摄政王两家,再批改奏折时,自然是推了时间的,奏折还没批改完,姬辛就回了殿。 “太师,天色晚了,不若明天再接着。”小德子走到侯嫮身侧,宫人挑了灯芯,殿内又亮了些。 侯嫮这才恍然抬起头,殿外确实已经是半黑了,这么晚还没回去,阿姥和佩玖也会担心的。 只是…… 侯嫮看着桌上所剩无几的奏折,“还差一些,就直接批改完,陛下晚些时候也好看。” 说着,就又低下头看起来。 小德子眼神示意一番,就又有几个宫人拿了灯进来,殿内亮堂堂的,比不得青天白日,却比侯嫮在候府时要亮上许多。 奏折终于全部批改完毕,侯嫮揉着手腕,抬眼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姬辛,“陛下。” 姬辛点点头,看着侯嫮一脸疲态,嘴巴嗫嚅一番,咽下了要侯嫮留下用膳的话。 陪他用膳,定是要说些事情,回府的时候就更晚了,休息的时间也就短了。 还不如让侯嫮早些回府,好好歇着。 于是姬辛点点头,“天色晚了,太师早些回去。” “是,陛下。”侯嫮拱手行礼,而后离开。 姬辛看着侯嫮离开的背影,大眼睛一眨,带出几分失落来。 天黑了,侯嫮面前有宫人打着灯笼走在前面,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侯嫮的影子不长,就短短的一截。 像个孩子。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侯嫮便有些累极的半趴在小几上,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要到什么时候呢? 今日的事情倒是多,安平侯家的嫡女好事将近…… 姬辛还拐弯抹角地问她,真的是…… 不过是年龄相近而已。 年龄相近? 她差点忘了。 侯嫮懊恼地一拍自己的头,佩玖只比她要小五个月,也是个大姑娘了。 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不上心,自己不着急也不想着,差点也忘了小姑娘!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想章 名脑子疼 今晚回府,就要好好问问。 可不能耽误了她。 侯嫮这样想着,脑中就已经开始思考,要给佩玖找个如何的夫婿。 一定品性要好,佩玖平日里乖乖巧巧的,性子却执拗,认准的事情向来是改不了的。 才学也不能少了,佩玖读的书不少,一身医术更是好,她的夫婿自然也不能差了。 家世不说大富大贵,可也一定要有些积蓄,自家小姑娘嫁过去怎么能受苦,她这个姐姐第一个不同意。 三个条件都有了,若是喜欢佩玖就更好了,相敬如宾终究是比不得夫妻之间有感情吵吵闹闹玩玩笑笑的。 侯嫮点点头,条件都想好了,接下来就是按条件找人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先问过佩玖才是。 马车停下,侯嫮走进候府,就看见了坐在栏杆上头靠着柱子闭着双眼的佩玖。 怕是等的太久了,太无聊所以睡着了。 三月的夜晚还冷着,佩玖穿的有些单薄,晚风吹过,侯嫮脚步放轻快步走上去,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盖在佩玖身上。 披风才落在肩上,佩玖眼睫颤了颤,就睁开了眸,水汪汪的,看着侯嫮,又抬手揉了揉眼,“姐姐回来了。” “嗯。”侯嫮应了一声,手下动作不停,将披风稳稳披在了佩玖身上,“在檐下等着也不注意注意身子,自己是个大夫,还不知晓得了风寒多难受?” 佩玖眼睛一弯笑的很甜,“嗯,知道了。” 二人相伴走到了前厅,剑奴正在摆盘,三人用过膳,侯嫮起身欲回房的动作一顿,停下来看向佩玖。 “姐姐?”佩玖摸了摸鼻子,有些疑惑。 侯嫮轻笑,摇摇头示意佩玖别紧张,“你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佩玖歪着头,虽有不解,可还是听话地跟在侯嫮身后。 “佩玖,都已经十六了。”侯嫮轻轻感概着,今晚的月亮虽不是圆月,却亮的惊人。 佩玖点了点头,“嗯,十月就十七了。”说着,还用余光悄悄看着侯嫮的面色。 “佩玖,可有什么喜欢的人?”再三考量,侯嫮还是轻声这句话问出了口。 佩玖一愣,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佩玖喜欢姐姐,也喜欢阿姥。” 侯嫮闻言哑然失笑,伸出食指点了点佩玖的头,“你呀!” “我问的,是佩玖有没有,心悦哪个男子?”侯嫮笑的温和,说出的话却叫佩玖一瞬间愣在原地。 佩玖的瞳仁有些慌乱地转着,双手打着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在侯嫮的笑中,憋出了三个字,“没有的。” 侯嫮闻言也不觉得奇怪,佩玖整日呆在府里,出门最久的大抵就是疫症时去了城东,根本不认识同龄的好男儿,如何来的心悦一说呢? “那……姐姐给你找一个,好不好?”侯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出话。 “要品行好,才学高,家世也不错的子弟,若是能喜欢我们佩玖,那就更好了!” 侯嫮说的欢,眉眼弯弯,一边的佩玖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心里也越来越慌。 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侯嫮话说完,又特意等了一会儿,好半天也没得到佩玖的回应,抬头看去,只见佩玖呆呆傻傻的,怕是一时有些惊着了。 “佩玖,觉得这样可好?”侯嫮又说了一遍,才问佩玖。 佩玖终于缓过神来,鼻子一醒,眼眶就红了起来,“姐姐……” “嗯,怎么了?”侯嫮看着佩玖,脸上带着关心,“是还想补些别的条件?” 佩玖摇摇头,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侯嫮的腰,“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话语软糯叫侯嫮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怎么会呢?佩玖怎么会这样想?”侯嫮有些慌乱,她可没有说半个字要抛弃她,怎么就想到了这个? 佩玖的头埋在侯嫮的肩颈处,滚烫的泪滴落在侯嫮温凉的脖颈之上,一下子灼痛了她。 “可是姐姐要将我许人家,定然是厌烦我了,要赶我出府的……”佩玖的话越说越委屈,期间还带着几个哭嗝,听得侯嫮愈发觉得自己混蛋。 怎么能说出来这样的话? “姐姐不是这个意思!”侯嫮摆摆手,也不管佩玖能不能看到,“我只是想着,佩玖也是一个大姑娘了,该把寻亲一事提上日程的。” 佩玖一听,头就从侯嫮的肩颈处抬了起来,两只眼睛红红的,像侯嫮以前看过的小兔子。 “佩玖不想嫁人,佩玖只想陪在姐姐身边!”佩玖嘴一撅,看着侯嫮说。 侯嫮一愣,随即好笑摇头,“你呀,怎么能陪在姐姐身边呢?该找个品行才学家世皆好的人共度余生才是。” 佩玖摇头,“品行才学家世都好,我只能想到姐姐!” 侯嫮闻言一愣,“是,可是佩玖——” “佩玖可以不嫁人!”佩玖言语坚定,脸上就是泛了红晕也难掩面上的认真严肃。 “你……”侯嫮一时语塞,手也高高抬起作一副要打她的动作,随后又慢慢放下,“不嫁人,是要一辈子跟着姐姐?” 佩玖重重一点头,脸上表情认真到可怕。 侯嫮看着佩玖,一动不动,是真心所想,还是单纯因为还小,想在府里多玩些时日? “佩玖,这件事情……”侯嫮抿了抿嘴,“是姐姐今日唐突,可是,你总是要有自己单独的家的。” 见佩玖脸色发白,又急忙说道:“候府也是你的家,是你永远的后盾!可是佩玖,姐姐希望有个人能够陪着你,执手相伴到老,儿孙满堂,阖家欢乐。” 佩玖一眨眼睛,把泪憋了回去,鼻音很重,“姐姐也要成家吗?” 侯嫮闻言一愣,轻轻摇摇头,“大抵是不会的……” 又勾唇轻笑,伸手摸了摸佩玖的头,“姐姐是天越的太师,自然这成家一事,要放在后面的。” 佩玖看着侯嫮,“佩玖是姐姐的妹妹,上京之中人人皆知,这样的身份,不会嫁不出去!” 侯嫮点点头,表示认可。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就是章 名 “既然不愁嫁,晚些时候也是好的。”佩玖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顿接着说道。 侯嫮静静看着佩玖。 “佩玖比姐姐还要小一些,什么时候姐姐成家了,再给佩玖说媒,好不好?”佩玖的声音愈加小,一双手抓着侯嫮的衣角,生怕听到一个拒绝的字。 侯嫮微微垂眼,看着佩玖因为紧张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指节,无奈叹了口气,轻笑一声,“好。” 佩玖这才轻轻松开手,朝服衣角被攥着,有些褶皱,佩玖又把它放在掌心一点一点抚平。 侯嫮的眼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放任着佩玖动作。 许是,在害怕。 佩玖是侯嫮带回府里认作妹妹的,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从小养到大的,会害怕她抛弃她,是常理。 是她这个姐姐做的不够多,叫她没有安全感。 侯嫮伸手捏了一下佩玖的脸蛋,换来佩玖有些疑惑的眼神和羞涩一笑。 佩玖很好,所以,以后她的夫婿,也要很好! ………… ………… 八月的桂花开的很好,街上多了很多卖桂花糕的商贩。 侯嫮不太爱吃甜食,只是这桂花糕确实香的很,买一些放在屋子里,比香炉还要好用。 甜而不腻,带了秋风的一点爽意,叫侯嫮闻了就觉得欢喜。 今日是秋闱的日子,有了头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就没出什么事情了。 起码因为紧张和秋老虎而晕倒的考生是再没有了。 侯嫮从太和殿出来,才走了没两步,就被叫住。 “太师。” 叫住侯嫮的是国子监祭酒汤泽湘。 “汤大人。”侯嫮停住脚步看向汤泽湘点点头。 “太师,下官来是想打听打听,关于去年的前三甲,陛下可做了打算?”汤泽湘笑的不失礼仪,说是打听陛下的决策,其实天越朝中谁人不知,姬辛任何决策,都要先过了侯嫮的眼? 是姬辛的决定,也是侯嫮的想法。 侯嫮先是一愣,随即摇摇头头,“陛下尚未提过此事,今日去紫宸殿,本太师会问问的。” 汤泽湘笑了一声,点点头,“那就劳烦太师了。” 侯嫮看着汤泽湘神色温和,“无碍,分内之事。” 其实侯嫮早已将三人的去处想好,甚至连同进士出身的那些个人也安排妥当了。 只是她能说? 自然不能的。 姬辛现在确实还无法自己做决定,要由她敲定,可是她也万万不能自己做了决定,这叫越俎代庖,是大忌! 她要护好姬辛,守好天越,可是她得先活着,得保证,不受姬辛猜忌。 侯嫮眼睫颤了颤,姬辛已经十二了…… 她当初入朝时,是十三。 按照这般说法,姬辛十三的时候,应该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所以明年开始,她会开始受到猜忌,猜忌她什么时候放权,猜忌她什么时候不再去紫宸殿批改奏折,猜忌她是否有不臣之心……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 只是以前,他们猜忌她能否做好天越太师一职,能否教授好姬辛,能否有撑起天越朝堂的能力。 这些事,她一早就知道,该承受的,来的再猛烈一些也无妨。 只是…… 侯嫮看着汤泽湘离开的背影,低头苦笑一声,大臣无事,若是连姬辛也猜忌她…… 猜忌她,是应该的。 应该的。 ………… 侯嫮到紫宸殿殿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叫姬辛看不出半分来。 “今日下朝后,和国子监祭酒汤大人说了几句话。”侯嫮看着姬辛,“是向臣打听,关于上次的三甲,陛下有何打算?” 姬辛一愣,“是现在在翰林院的那三人?” 侯嫮点点头,看着姬辛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就知道他定然是连那三人叫什么也记不清了。 姬辛确实是忘了名字,也不是,他记得有个穿红衣的,相貌极为出色的探花,叫做——廉士灵! 剩下的榜眼和状元…… 姬辛想了想,依稀记得名字里有个文字,还是姓张来着,再多的…… 姬辛抬头看着侯嫮尴尬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侯嫮看姬辛的模样就知道他忘了,也是,都将将三年了,官位太小是不用上朝的,姬辛见不到人,一天到晚事情又多,忘了才是正常的。 “状元萧承文,榜眼张季谦,探花廉士灵。”侯嫮笑着说出三个名字,“陛下再想想?” 姬辛点点头,仔细想了想,嗯……还是记得一些的,比如那探花郎策问说的是粮价上涨一事,榜眼说的是疫症治疗,那状元萧承文最会卖关子,云里雾里说的什么生,叫他一句也听不太懂。 可是太师好像,挺欣赏他的。 姬辛这样想着,不由得问出口,“太师觉得他们三人该如何?” 侯嫮抬眼看向姬辛,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臣倒是想了一些。” “探花廉士灵是为世族勋贵,江南望族,此人并不适合在上京,恐世家联合,制衡皇权,更适合借其的家世,外派其余郡县,以此压制当地的地头蛇。” “张季谦是上京普通百姓,倒是可以留下来,做个小官,让父母长长脸面的同时,又因为是上京贫苦人家,就该对上京的底层百姓更了解,也更明白一些未完善的弊端。所以,做个父母官或许是不错的决定。” “说来,张季谦的父亲是一名郎中,疫症之时也去了城东,在百姓心中也有些份量,靠父亲在百姓心中的好形象,张季谦行事也或许更好些,陛下也可以多扶持他一下。” 侯嫮说完张季谦和廉士灵两人,突然就住了嘴。 姬辛眨眨眼,“那萧承文呢?” “萧承文……” 侯嫮轻声呢喃,摇了摇头,换来姬辛不解的目光。 “陛下,萧承文,是个孤儿。” “孤儿?”姬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孤儿,无他人支持,也可以夺得状元一位?” 侯嫮轻笑一声,“陛下,世间不乏天资过人者,罕见,却并非没有可能。只是……” 侯嫮眼帘掀起,眸中透出几分冷漠,“他是个孤儿,叫臣不得不多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概是最后一面了 “孤儿……”姬辛低着头,视线飘忽不定,“太师是怕,他是别有用心之人派来的?” “是!” 侯嫮的坚定又带着冷意,叫姬辛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既然如此,太师是不打算用他?可是……”姬辛的话没有说完,侯嫮却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是榜眼探花都有了好去处,这状元却被遗忘,到时候不免落人口舌,也凉了一些人的心。 后果不大也不小,侯嫮要是如此,倒也能承受,只是,她可从来没说过不用萧承文。 不仅要用,而且要重用! 双眼微眯,侯嫮勾唇轻笑,“一个孤儿,能拿状元,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能不用呢?” 侯嫮的话泛着一丝寒凉,清亮的声音响起,“留在京城,放在臣身边,有能力是忠心就提拔;若为乱臣——” 眼帘微掀,“杀无赦!” 姬辛一怔,突然笑了起来,“太师说得对!” “就按,太师说的办!” 侯嫮抬眼看向姬辛,她确实是认真对三人好好考虑了,家世心智自身能力,无一没有没考虑进去的,可是…… “陛下就那么放心?”侯嫮看着姬辛,神色严肃。 姬辛看着奏折的目光一顿,有些疑惑的抬头,“朕不应该对太师放心吗?” 侯嫮一愣,嘴角轻扬笑着点点头,“承蒙陛下厚爱。” 可这句话,是真的对她放心,还是御臣之术…… 姬辛长大了,她也快看不透他了。 侯嫮看着姬辛批改奏折的模样,却没有害怕,只有欣慰,对于一个师者而言,最好的事情大概莫过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姬辛低着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太师在想什么呢,他方才说那句话,太师不感动吗? 应该会感动。 毕竟,这个世界上,如果连太师也不能相信,他大抵也无法相信别人了。 他是真心实意的! ………… ………… 这日侯嫮出了宫正打算上马车,一脚踩在小凳上,就被叫住。 回头, “汤大人。”外面的天色快黑了,侯嫮一挑眉,“汤大人还没走?” 汤泽湘摇摇头,看着侯嫮的脸,突然叹了口气,“太师……唉。” 侯嫮收回要上马车的脚,转过身来面对着汤泽湘,“汤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汤泽湘看了侯嫮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试探着开了口,“不知道,太师近日可有空,去一品阁一聚?” 侯嫮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僵愣,随后回过神,“是汤大人有事要说?” 汤泽湘摇摇头,“不,是受人之托。”见侯嫮的眉头轻蹙,就又连忙解释,“太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去也是无碍的!” 侯嫮笑着摇摇头,“不若就明日,左右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汤泽湘闻言急忙点头,“那就先谢过太师了!” 等到汤泽湘行完礼又离开,侯嫮才低头笑了一声上了马车。 受人之托…… 是受谁之托呢?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叫国子监祭酒来找她,还在宫门口等了这么久? 侯嫮坐的很端正,只是眉眼之中带着一点笑意,却不是愉悦。 她很好奇。 第二日,侯嫮出宫以后,马车就朝一品阁使去。 才下马车,就有一个小二模样打扮的人迎了上来,“这位贵客,这边请。” 侯嫮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倒是厉害了,提前给了别人她的画像,亦或是早早说过,不管是哪种,皆是心机颇重! 小二带着侯嫮径直上了三楼,在一间房门口停下,“贵客,就是这里了,小的先退下了。” 小二说完,就下了楼,留下侯嫮一个人站在门口。 一挑眉,抬手推开了门—— 红衣男子倚靠窗台,微风吹过,撩起耳边的鬓发,一双丹凤眼斜斜向上挑着,眼里藏着外面的景,叫人忍不住窥探,右眼下的泪痣夺目的叫人无法忽视,唇色极其艳丽,红的逼人。 侯嫮愣在了原地。 “太师。” 三道不同音色的男声响起,才叫侯嫮回过神来。 视线轻移,桌旁还坐了另外两个人。 一蓝衣一黑衣。 这般熟悉的三个颜色凑在一起,一下子叫侯嫮想起两年前殿试之时姬辛钦定的前三甲。 当时是六月,现在也不过是八月,气候没差太多,侯嫮也依稀能辨认出当时的模样。 三人在侯嫮面前,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侯嫮轻笑一声,摆摆手,“不必多礼。”只是眼底全是漠然。 萧承文是个孤儿不必说,张季谦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那就只剩下廉士灵了。 江南望族廉氏,是大姓,她早些时候在江南时,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何况侯嫮其母的堂姐,就嫁给了廉氏的人。 说来,也算有一点亲缘关系。 廉士灵这般身份,若是在族里地位不低,能叫汤泽湘做事,也不奇怪。 往前走了几步,避开三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们三人……” 侯嫮眼睛微微向上一抬,周身自然而然放出几分威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本太师说的?” 三人对视一眼,倒是探花廉士灵先开了口,“学生在翰林院待了两年,即将离京外派,想在走之前,感谢一下太师。” 廉士灵自称学生倒是没有出错。 侯嫮是天子之师,他们三人又都是经历过殿试的,当时侯嫮也参与了评卷,算来,也是她的学生。 侯嫮轻笑一声,“既然要从翰林院出来了,以后在自己的岗位上,可要认真做事。” 廉士灵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侯嫮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时住了嘴。 廉士灵想问,为何只单单把他外派了,去的还是郡南,而另外两人却都是在京城。 他多多少少能明白一些,可他想留下来,倒不是说郡南不好,而是…… 廉士灵悄悄看了一眼侯嫮,上次见面可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神女变了一些,也更接近他梦中的神女模样了,只是还是一样的好看。 自从见到神女以后,他就不再做梦了,由此可见,她真的是他的神女。 第一百四十五章 金丝掐珐琅 原先就是在京城,他也是见不到神女一面的,如今要被外派,岂不是,岂不是—— 廉士灵低着头,就连今日这一面,都是他求人求来的。 明明房里有四个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一时安静得有些可怕。 张季谦轻轻皱起了眉,看了一眼廉士灵和萧承文,使了眼色,可惜两人一个看见了也不敢动作,另一个始终低着头像个鹌鹑。 侯嫮拿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汤清润,微绿泛黄,入口点点苦涩而后回甘。 茶不错! 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三人说话,茶杯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可还有事?” 说着,就一副没什么事情我马上就走的样子。 廉士灵慌了神,却不知如何开口,带着乞求的目光就看向了一边的张季谦。 张季谦和廉士灵做了两年同僚,平日里天天见面,算是好友,此刻见他如此模样,就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太师,下官有一事想要请教。” 侯嫮眼睫微颤,抬眼看向张季谦,这三人之中,属他最是普通,不是魁首也没有天生的好相貌,可是…… 侯嫮目前最是看中他。 家世清白,谋略尚可,品行依看着也不错。 侯嫮嘴角轻扬,带出几分笑意,“但说无妨。” 张季谦点点头,余光看了一眼身侧的二人,“太师,因前赵王之乱,上京老臣多为国捐躯,世族更是死伤惨重,如此,也需要提防吗?” 张季谦的话才说完,侯嫮一挑眉看了过去,倒没有只看他一人,三人皆是扫了一眼,最后在张季谦身上停下。 “世族权重,无人不知。”侯嫮神色淡漠,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点也不顾忌在场的那个世族子弟廉士灵。 “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侯嫮轻笑一声,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杯壁上划过,“要除赵王余孽,要防北漠边境,世族若是再来掺和一脚……” 掀起眼帘看向廉士灵,“天越岂不是要乱了套了?你觉得呢,廉大人?” 廉士灵对上侯嫮的目光,只觉眼冒金星,脑子里一片哄响,脸也迅速地红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侯嫮也没指望着他回答,只是,“恰好”看他一眼而已。 张季谦点点头,随即脸上又闪过一丝困惑,“可——” “世族永远不会被消灭!”侯嫮接下张季谦未说完的话,“布衣入朝,得到赏识成了新贵,新贵与世族相互制衡,输了就是死,赢了,就会成为新的世族!” “再接着,又被其余的新贵推翻……” 侯嫮垂眼轻笑一声,“无尽的轮回,谁也跳不出去这个圈子。” 张季谦瞪大了眼,似是没想到侯嫮说的如此直白,也不怕被人弹劾? 萧承文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看着侯嫮,眼中闪过一丝炙热,转瞬即逝。 廉士灵看着侯嫮,唇边突然泛起苦笑,他原本就知道,只是如今,更清晰了。 没有十年八年,他不会归京了…… 侯嫮说完话,房内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静,这一次和方才倒是不同。 三人想着事,侯嫮也乐得给他们时间想,想明白了,就都是姬辛的助力。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一瞬,廉士灵红了眼,平白透出几分可怜来。 张季谦一脸若有所思模样,萧承文还是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只是眼中风云诡秘,从不叫人窥探。 “若是无事,”侯嫮站起身子,“本太师就先走了。” 三人恭恭敬敬地弯腰拱手行礼,只是在侯嫮走出房门的一瞬, “太师——” 男声带着一点焦急,有一丝不安,还透出几分期待来。 侯嫮回头看向廉士灵,他的眼尾泛着红,眼眶里面好像藏了一潭湖水,清澈又深不见底。 “嗯?” 侯嫮微微歪着头,脸上就带了点疑惑。 廉士灵抿了抿嘴,强行勾起嘴角笑了一声,“路上多加小心。” 侯嫮一愣,随即点点头,双手微微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廉士灵的鼻头一酸,强忍着眼泪,明明抬头就可以不让泪水流下,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想看着,太师慢慢走远…… 我亲爱的神女啊,再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候,我大概已经有妻室了,你或许,也嫁为人妇了? 梦中救我于水火的神女,最后一面,我只愿祝你,余生,平安顺遂…… 再也看不见侯嫮的瞬间,廉士灵跌倒在地。 张季谦微微蹙眉看向廉士灵,也蹲了下去,“怎么了?” 萧承文视线轻移到了二人身上,眸中深思,他好像,知道了一些秘密。 一个少年,不能说的秘密。 ………… 出了酒楼的侯嫮,径直上了候府的马车。 十月的风被车帘挡的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钻了进来,看那香炉上的烟酒知道了,笔直着的,往上飘。 今日酒楼一聚,是廉士灵拜托汤泽湘才得来的机会。 方才也张季谦说了那些个话,今日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 只是…… 萧承文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侯嫮想要了解他,却无从下手,过了怕打草惊蛇,少了又什么也不知道,其中分寸,最难拿捏。 是真孤儿,也是心智难料,心房过坚;是假孤儿,就更难办。 总之,不论是什么角色,都不简单! 倒是那个廉士灵…… 侯嫮眼睫颤了颤,泛红了的丹凤眼还真是——确实好看极了。 想起当日琼林宴时,好像他也特意来找她,当时侯嫮并未多想,只觉得此人心术不正,不想文章,偏偏要投机取巧做些让她最是厌恶的事情来。 可今日这么一看…… 托人找了她,什么话也没说? 感谢她? 说什么玩笑话! 怎么着,也该问问为何外派自己,还知道自己是江南的望族却给丢去郡南了。 什么也没问没说的,平白欠了别人一个人情,当真不值当! 为官之道,还是浅了点。 侯嫮对廉士灵的印象不好,此人长相过于艳丽,虽说不是他的错,可终究容易叫人迷了眼忘了才学。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绿腰 ?这样不好。 侯嫮想着,微微半阖着眼,索性要外派了,她也没必要操太多心。 素手微抬,掀开车帘。 天色略微灰暗,街上的百姓不多,三三两两走过去几个。 后日,就是秋闱的日子。 ………… ………… 秋闱之日,考试的屋子前站了几队人马。 秋闱三日,三日不出屋。 不仅考才学,更考心智体质。 侯嫮出宫以后马车恰好从这里经过,乌泱泱的一片人,是父母亲属,或许也有妻女朋友,脸上皆是带着期待。 马车停下,侯嫮掀开车帘开向外面看—— 都是布衣百姓,也没什么值得看的。 不对! 或许也有。 侯嫮看向那抹就是穿了一身粗布,也掩不住曼妙身姿的影子。 巧媚眸光一闪,感觉身后有人在注视她,微微侧头,对上了侯嫮的目光。 一愣,眉眼一弯,娇媚的脸庞上带着千万笑意,脚下步子就往侯嫮的马车走来。 “太师?” 侯嫮坐在马车内的身子微微往前倾,将车帘掀开,头探了出来,“巧媚姑娘。” 眼神微微往马车内一扫,“不若上来坐坐?” 巧媚笑着点点头,双手提起裙摆就上了马车。 侯嫮此人谨慎,可不知道为何,和这巧媚却是有种一见如故之感,也丝毫不怕她是带了别的心思来的。 巧媚在马车上坐稳后,歪着脑袋看向侯嫮,“太师的马车倒是大,坐两个人也不拥挤呢!” 侯嫮轻笑一声点点头,“巧媚姑娘的舞,跳的很好,不知师从何人?” 巧媚一愣,笑着摇摇头,“没有。” “没有?” “我自小山里长大,我们那儿……”顿了顿,“没有教授舞蹈的师傅,我就是自己喜欢,闲来无事自己瞎跳呢!” 侯嫮眼帘微垂将眼底的惊讶藏了点,“那巧媚姑娘还真是,天赋异禀呢!” 巧媚笑得很开心,明显是开心极了,只是脸上偏要做谦虚模样,摆摆手,“才没有,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侯嫮看着巧媚这般样子,捂着嘴轻笑出声。 巧媚也挠了挠头,笑的有些傻乎乎的。 叫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个已经二十一岁的“老姑娘”了。 大抵是因为心中始终有热爱的东西,又因为没什么烦恼,巧媚笑弯了眼的时候,看起来比侯嫮还要小上一点。 二人又说了些话,知道天色渐渐黑了,马车外的车夫提醒了一声。 侯嫮眨了眨眼,扭头看向车外,天色确实是不早了。 “巧媚姑娘住哪?” 巧媚摇摇头,“不劳烦太师送我了,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说着,动作干净利落地跳下马车,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朝侯嫮摆摆手。 笑容明媚,胜过天上将要落下的阳。 侯嫮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这巧媚……确实是她以往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她自信,带着点小小的傲气,就是成了天越之人眼中的“老姑娘”,也依旧活的潇洒,从不在意外界的言语目光。 她舞蹈天赋惊人,受了他人的夸奖不骄不躁,却打心眼里觉得开心。 谈话中得知是云南人,倒是和佩玖来源之处一样,可却是完全不同。 一个小姑娘,长相如此貌美,从云南来到上京…… 看来也不简单呢! 侯嫮半掀车帘,马车行驶得不快,她看到不远处走着的巧媚,会跳舞的人就是不一样,身子板直,走起路来也是摇曳生姿。 后面还跟了几个人…… 侯嫮眼睛一眯,不会出事? 巧媚似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自顾自往前走着,身后那几个人就离她越来越近…… 侯嫮的心高高提起。 有一只手要搭在巧媚的肩上。 侯嫮的惊呼声到了嗓子眼。 手的主人突然倒下。 后面几个人也接二连三倒下,还捂着肚子发出痛呼声。 巧媚轻笑一声,扭过头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人,面上一副担心模样,“怎么了,可要我送你们去医馆?” 巧媚的声音越是焦急,他们的痛呼声就越是大。 侯嫮的瞳孔微微放大,如果她没有看错,在那些人倒下之前,巧媚甩了一下手腕。 在马车上时候侯嫮就看到了,巧媚手上带着一个金丝掐珐琅的镯子,做工精细,上面的似蛇像蛟的动物图腾很是精致。 这些人突然倒下,和那个手镯有关系? 她能一路平安从云南到上京,也是倚靠了此物? 侯嫮微微垂眼想着,再抬起头时,已经不见了巧媚的身影,若非地上还半躺着那些个人,只怕要以为是一场梦了。 ………… ………… 三日秋闱结束,照例,学子们的答卷都被送到了姬辛面前。 姬辛随意拿了一些看了两眼,就丢在一旁接着看奏折。 倒是侯嫮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姬辛的课业放在桌上,拿起那些答卷认真看了起来。 前面的《中庸》《大学》作答侯嫮没有看,直接翻到最后,看起了五道策问题。 今年的策问题…… 侯嫮眼睫微颤,抬眼看向姬辛,“陛下,今年的试题,还是国子监出的?” 姬辛有些不解地点点头,“自然。” 侯嫮眼眸垂下下了一声,也没有解释为何突然问这个,只是认真看着答卷。 五道策问题,前四道中规中矩,最后一题…… 问谋逆之军,问当初天命所归之人落败,皇位落于当今上位人之手,也反者,当如何? 真敢问! 一份份答卷看完又被放下,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大多回答中规中矩,想要入朝,自然要顺应当前局势,便有独到的见解,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说出来了,或许也就落选了。 就是这么现实。 只是总有人想做这种出头鸟。 侯嫮手里的答卷不多也不少,十余分,皆是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对错是非,好像他们是完全的局外人,很是客观…… 但这些答卷,都可惜了。 侯嫮将手中的答卷尽数放回其余的答卷里面,脸上神色带了点惋惜。 姬辛看着侯嫮如此模样,手中拿着笔的动作一顿,“太师,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再殿试 侯嫮看着桌上的答卷笑了一声,“只是有些感慨,有些人明明可以,却非要自己断了自己的路……” 侯嫮这句话说的,自然就是那十余份答卷的主人。 能分析清楚明白,说明是有能力的,其余的四道策问题也映证了这一点,可是他们太清醒了,也不是说不能清醒,只是…… 身在朝堂,看透,也不能说透,除非你位高权重,除非你得天子敬重。 你现如今连个小小的举人也不是,你哪里来的胆子写这些东西? 改卷的考官并非刻意针对你,只是这般人,是不适合做官的。 姬辛看了一眼侯嫮,抿了抿嘴又低头继续看奏折,太师总有自己的思量,反正不会害他,他只要乖乖等着就行。 侯嫮看着桌上的答卷,眼睫微颤,突然又拿了过来,一张一张翻过,停下。 将一份答卷抽了出来。 这是十余份答卷中的一张,也是分析的最到位的一份。 名字被纸包住,侯嫮不知道是谁。 字迹娟秀,是很端正的小楷。 侯嫮的目光停了很久,像是出了神,在姬辛又批改完一本奏折后,拿起桌上的狼毫,在答卷上写下了一句话—— 太和殿,相见。 侯嫮的落笔速度快,却不知道国子监众人在看到这句话时,内心掀起了如何惊涛骇浪。 仅仅是秋闱答卷,后面还有复试,会试,而这…… 直接许了他殿试资格! 是何人有此荣殊? 侯嫮放下笔,墨痕干透,答卷上多了五个字,把答卷放了回去。 天越朝堂,也需要清醒的,不怕任何事,永远坚守原则的人! 或许钟仁山是,可是再来一个,也无妨的。 姬辛依旧在批改奏折,就是余光看见侯嫮在答卷上写些什么,也没有多过问一个字。 他全身心地信任着侯嫮。 侯嫮又拿起桌上未看完的姬辛的课业,静下心来慢慢看着。 基础知识姬辛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她也没什么好再教给他的。 只是终究怕姬辛太小,也还是在长身子的时候,于是每日都来紫宸殿陪着他。 姬辛看着是认真在看奏折,实则余光一直注意着侯嫮,见她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才放下心。 到了时辰去箭亭习练,而侯嫮依旧在紫宸殿,一天又一天重复。 ………… ………… 贞丰五年, 除夕。 群臣皆至,掌宫宴。 侯嫮落座于左上首,对面是宫铭,下方是林鸿钟仁山等人。 姬辛客套说了几句话,就停了嘴,摆摆手让朝臣自己玩乐。 宫铭坐得洒脱不羁,好像是在王府独酌一般,右手拿着酒壶高高抬起,酒水就倾注而下落入杯中。 放下酒壶,拿起杯子,勾唇轻笑了一声,半抬眼看向对面的侯嫮。 侯嫮也恰好朝宫铭看去,见宫铭的视线看过来,点头微笑。 宫铭也不避开,反而笑得愈发张扬,拿起酒杯远远朝侯嫮一拜,酒水尽数入口,还有一点沾了唇,添上几分水光洌艳。 侯嫮一愣,嘴角弯了弯就低下头,宫铭今日心情好? 眼睫微颤,新年了,是该开心点。 正垂着眼思考时,乐声响起,十余个舞姬走了进来。 宫廷乐师的弹奏技巧能力自然不必多说,只是素来庄重肃穆的曲子更多,极少会奏些萎靡之音。 今日许是除夕,倒是不同往日,乐声轻快,似小雨嘀嗒落下,偏要沾你一下,却不急着将你打湿,要慢慢一点一点把你浸透。 舞姬穿着粉白相间的襦裙,行动处曼妙非常,也是好看极了。 侯嫮看着舞蹈,心思却并不在上面,只是无聊得很,看看也好,当做打发时间了。 突然就有一抹白色的影子跳了出来,腰间一条鲜绿色绸带,勾勒出伸手便能握住的盈盈腰肢,又有一点尾巴拖在了地上,似是刚刚化生成人的妖。 侯嫮双眼一眯, 巧媚? 巧媚。 她怎么在这里? 只是侯嫮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巧媚就已经开始跳起了舞。 一时之间,脑海之中就是一片空白,侯嫮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着那白衣绿腰带的身影。 兰花掌于身侧划过,裙摆飞扬处一个倒踢紫金冠,娇媚的脸庞透出几分清冷,眼眸微垂处又带出一点娇怯,云手似是在轻抚他人脸庞,只是下一秒毫不留情收回,继而是一个凌空跃险些要跳出所有人的目光中。 绿色绸带飞舞着,像她御空飞行的法器,又像是凡间俗人拖住她的束缚,叫人说不清道不明。 旋子,摆帘,射燕跳…… 侯嫮对舞蹈并不了解,只是屏了呼吸,目光随着绿色绸带而动,时上时下,又舒张开亦或是团成了一小卷子。 最后一个动作完毕,巧媚立于台中央,右手兰花指从脸侧缓缓划过,停住。 侯嫮回过神来,呼吸声有些重,半憋着气看完了一支舞,竟觉得身体又是愉悦又是几分疲劳。 周遭群臣的反应也是如此,不少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眸光迷茫,还有些人和侯嫮一样,面带笑意却满身大汗淋漓。 姬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看向侯嫮,见其脸色如常,只是鼻尖稍稍冒了点汗,才放下心来。 在场之人皆被这一舞所惊艳,也就忘了看旁近之人的反应。 有汗出者,有目光欣赏痴迷者,有闭眼回味者,有忍不住手脚微动模仿者…… 宫铭轻啜一口酒,酒杯放下发出一点小小的闷响,只是大家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人注意。 宫铭脸色镇静,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眼中也是一片清明…… 不,或许还是带了点别的东西的。 可方才巧媚跳舞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是不喜欢看舞? 也不是。 只是…… 更喜欢看别的。 是的,更喜欢,看别的。 宫铭微微抬眼,目光看向对面的侯嫮。 她的鼻尖冒了一点汗,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两颊也有些淡淡的绯红,和平日的模样大不相同。 叫他……想掐上一把。 手感应该很好。 宫铭手指微动,眸色深了些,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名???!!! 侯嫮终于平复了呼吸,从袖口里掏出帕子,轻轻擦过鼻尖的汗。 正欲收回帕子,抬眼时就发现宫铭正在看她。 有些疑惑地歪着头,檀口微张,王爷看我做甚? 动了唇,却没有说出声音来。 宫铭看着侯嫮如此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却只摇摇头,并未给侯嫮解释。 好像他不是在看她,只是恰好视线扫过罢了。 姬辛右手撑着下巴,胡乱看着下方的景象,就看到了宫铭侯嫮二人的互动,眉头一皱,“太师。” 侯嫮微微侧头仰着脸看向上方的姬辛,脸上带着一点疑惑,“陛下?” 姬辛笑着摇摇头,“太师觉得此舞如何?” 巧媚和众位舞女已经退下,侯嫮看了眼出口,才回过头来,面带笑意,“自然是极好的。” 姬辛点点头,“那就该赏!” 君臣二人说的话,下方就又换了一批人,还是一些舞女,蓝色裙摆在月光下荡开,有几分水光。 只是见过刚才的惊鸿一舞,现在再看别的,多少就觉得有点索然无味了。 时间过的很快,快要子时了。 下方的朝臣小声地和身边的人说着话,侯嫮目光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姬辛仔细地观察着下方每一个人的表情,林鸿今日心情不错,钟仁山还是摆着一张臭脸,宫铭…… 姬辛皱起眉,他是笑了还是没笑? 这个摄政王,最近感觉神神叨叨的,时不时对着太师笑几下,莫不是在打什么坏心思? 姬辛正想着,突然一簇烟花升起,在半空中炸开。 烟花之绚丽,迷了所有人的眼。 “太师,新年快乐!” 宫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侯嫮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头顶的乌发险险擦过宫铭的唇。 鼻尖,是淡淡的余香。 侯嫮一愣,脚下步子往后退了一点,微微颔首,“王爷同乐。” 宫铭的眼眸微弯,半低着头看向侯嫮,身后是灿烂的烟花,瑞凤眼中透出点叫侯嫮觉得有些心悸的情绪来,再认真仔细看去,却是消失了。 姬辛几步走到二人中间,隔开侯嫮和宫铭,“太师。” 说着,伸手牵住了侯嫮的手,“太师你看,这烟花好不好?” 侯嫮微笑着点点头,“比去年要更盛大些。” 一边的宫铭双眼微眯,突然轻笑一声,视线转向被烟花映得亮堂的夜幕,眼中晦暗不明。 姬辛笑的很是开心,余光瞄了一眼宫铭,抓着侯嫮的手就又用了点劲。 太师,是他的! ………… ………… 花月春风暖人心, 殿试。 和三年前相差无几的景象:百来位贡士进了太极殿,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乱看。 姬辛和侯嫮落座于上首,只待汤泽湘说完事宜,又有一声钟声敲响, 殿试,就正式开始了。 三道策问,两个时辰,答题时间不算赶,却也没什么空余。 姬辛懒洋洋地坐在上面,要说第一次他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态,这一次就干脆半阖上了眼。 反正也没人发现他打盹。 侯嫮余光看着姬辛如此模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又放在下方的贡士们身上。 他们的身姿很是端正,跪坐着,手持狼毫,一笔一划往纸上写着字。 侯嫮看了快有一刻时辰,才把场上所有贡士看完。 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脸上尚存稚气的少年郎,有剑眉星目的铮铮男子,还有…… 面容坚毅的,从骨子里带出一股子不服输气概的姑娘。 侯嫮睫羽微颤,从座位上起身就往下走去。 一个人一个人走过去,一份答卷一份答卷看过去,直到看到了熟悉的笔迹,才停下脚步。 字迹娟秀,是很端正的小楷。 是她那日,在秋闱答卷上看到过的字迹,也是令她提笔在答卷上写下五个字的字迹。 微微抬眼,侯嫮看向字迹的主人。 一身暖黄色衣裙,由于是跪坐着,裙摆层层叠叠在地面上铺开,迤逦艳丽,不可言状的美。 三千墨发只用一根檀木簪子挽起,明明是素静极了的发型,可那檀木簪子偏偏雕工了得,九尾狐栩栩如生,眼中还有一点红光,仔细看去才发现是巧妙地镶了个红宝石进去。 温熙翎…… 侯嫮檀口微启不闻声音,眼中透出一抹温柔,日出东方之时,鸿鹄便展翅而飞,这名字,好! 那温熙翎只半低着头做些策问题,也不知道知不知道侯嫮在她的身侧。 侯嫮又在她身侧站了会儿,才脚步放轻走开。 温熙翎握着笔的手心出了一点汗,缓缓呼出一口气,才继续作答。 她是郡南温氏长房的嫡次女,身份是极高贵的。 自然性子里,也带了些狂妄…… 那日秋闱作答之时,最后一道策问题那般刁难人,她又一时来了脾气,索性写下那样的文章。 秋闱结束后,她再想起,只觉得自己当时鲁莽异常,明明想要在此次科举中一展风头,叫世人都好好看看她温氏女儿的风采,不料…… 也罢也罢,大不了不过三年后再来一次!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竟然过了,没有名落孙山。 托人去打探了消息,只说原先是没有她的……可架不住,上面有位贵人! 贵人是谁? 温熙翎想了很久,她温氏已经淡泊太久,并未有人在朝中担任高官,就是有,也不可能给她开这个后门。 能叫国子监一干官员改变主意的,天越上下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人。 她原先还纠结着的。 可是当侯嫮的脚步在她身边停下,当她看到她的答卷时有些变化的呼吸声,又上上下下观察了她这个人。 她大概知道她的贵人是谁了。 是天越的太师,侯嫮! 温熙翎写着字的手很稳,一字写完又一字,丝毫看不出来她此刻有些纷乱的心绪。 她是傲气的,在先前…… 她看不起这个所谓的天越太师。 不过是个承了父荫的小丫头,年纪还没有她大,听说在江南母族待了六年,那江南顾氏又是什么好地方? 给你一口吃的,外姓人,想要什么东西,都得靠自己争取,她那般小的年纪,没被养歪了就不错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帮我干嘛? 离了上京六年之久,原先再好的苗子,不好好看护着,也怕是要折了。 所以当圣旨下来的时候,她就等着看笑话呢! 可是…… 她一招解了郡南之急。 那年冰雹灾害严重,城中不知有多少难民,城外又饿死冻死了多少人,纵使她温氏带头开粥布施,可也难以挡过这天灾。 战乱刚结,所有温氏的子弟都知道,天越国库空虚,是拿不出钱来救济郡南的。 她更忘不了,父亲整日忧心忡忡的模样,祖父在看望百姓时突然红了的眼眶。 那些难民在等死啊! 可是她做到了。 让富商心甘情愿拿出来真金白银,让郡南那些受苦受累的百姓终于能喝上一口热汤,能有一张薄被。 父亲夸赞她一箭三雕,心智过人。 可是祖父却幽幽一叹,满眼赞许,说她是一箭四雕…… 第四雕是什么? 恕她愚昧,至今不解。 可她当时太傲,觉得不过巧合,甚至觉得,换了自己,想必做的也是不差的! 直到第二年的瘟疫。 瘟疫,多么可怕的词。 上京瘟疫初起,祖父当时身体不太好,可依旧拖着病体说要去上京,温氏那么多人,是怎么拦也拦不住。 直到传来上京封城的消息。 她觉得这个太师算是完了,做什么不好,年关将至的时候要封城? 是谁给她的胆子? 一旦有那么一点问题,怕是人头不保! 可是祖父却歇了去上京的念头,不用他们再劝。 她惊诧之余,却也没有多想什么,左右瘟疫在上京,那么多太医,总不至于连个瘟疫也搞不定。 谁也没有想到,上京的瘟疫会那般来势汹汹。 年关愈近,事态就愈是严重,先是六人死亡,而后是十余人,接下来又有那么多的百姓被感染,死的人更多了…… 她,温熙翎,终于意识到,瘟疫的可怕! 可是她……竟然没有那么害怕,因为上京封城了,疫症只会被好好的控制在上京城内,不会去郡南,不会去其他别的地方。 她愣住了,她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是那般愚蠢,明明人家是高瞻远瞩,可她却觉得是她胡作非为…… 究竟是谁傻?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祖父执意要去上京,是祖父怕没有深谋远虑的人,恐动摇了天越根基。 可有了太师,他放心了,所以他不去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可笑,竟觉得自己比起太师来也是分毫不差,明明,差远了。 心智,谋略,计策,都差远了。 大概是太师离她远的很,她总觉得没什么。 可是刚刚她站在她身边…… 温熙翎眼中透出几分自嘲,有这样一种人,你不用看她,只要她站在你身边,你就觉得,这样的人,就该是与众不同的,她就该是高高在上的。 她就该……是神! 侯嫮转了一圈,时间还有一刻钟有余,再看一遍是来不及,于是挑了一些自己方才印象深刻的,一点一点看过去。 温熙翎自然也在其中。 三道策问题都是她和姬辛一起出的,最后一道…… 和秋闱试题差不多: 卿为当朝高官,可惜陛下昏庸无能,奸臣当道,迫害忠良,此时有黄巾起义,你……要如何? 温熙翎看到这道题就愣住了,不复当日秋闱之时的血气上头,她现在冷静地不得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道策问题,侯嫮,是专门为她出的。 为那个在秋闱之时,敢大言不惭分析因果的人,敢赌上自己前途只求一个心安的人! 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温熙翎抿了抿嘴,落笔。 侯嫮走到温熙翎身侧的时候,她正在写最后一道策问题。 唇抿地紧紧的,好像一松开思绪也就没了一样。 左手放在卷子上,微微挡住了点,侯嫮看的不真切。 又接着看了几个,就回了上首的位置。 钟声再度被敲响。 贡士作答完毕,收卷。 国子监众人围在长桌边看着这些贡士的答卷,每人手里都拿着笔,看完以后就打上一个符号。 侯嫮坐着,姬辛也乖乖坐着,虽然睁开了眼,可看着还是有几分倦意。 一边的长桌那突然就有几分吵闹。 侯嫮蹙了眉看向国子监众人,在争吵些什么? 正疑惑着,一个小太监就走了过来,“太师,汤大人请您过去。” 侯嫮微微颔首站了起来,走向长桌。 众人的声音小了点,汤泽湘走至侯嫮身前,“太师,看看这份卷子。” 侯嫮接过卷子,簪花小楷清丽可人,和主人一样。 “这份卷子……”汤泽湘回看了眼身后的人,“下官们争议颇多。” 侯嫮垂着眼,这份答卷…… “○”、“△”、“”、“1”、“x”是五个评判等级,十二名考官,答卷上,是六“○”六“x”。 觉得它好的,觉得它万分好;觉得它不好的,看它万分不顺眼。 侯嫮从第一题看到第二题,很完美的回答,而第三题…… 勾唇轻笑一声,了然地点点头,“汤大人,其余十份较好的答卷呢?” 汤泽湘一愣,将旁边早已整理出来的十份卷子拿了过来,侯嫮一把接过,眼带笑意,“不若交给陛下评判!” 说着,带着十一份答卷走向姬辛,“陛下。” “这是……”侯嫮的话一顿,“十一份答卷。” 姬辛接过卷子的手一顿,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侯嫮,“十一份?” 侯嫮弯着眉眼点点头,“有一份颇有争议,臣不敢妄断,因此,给陛下看看。” 姬辛点点头,低下头认真看了起来,突然脸就红了起来,眼中也带着怒火,那份答卷被抓皱,“这样的卷子,也能拿到朕眼前!” 声音不大不小,却能叫下方的贡士们全部听清楚,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只有温熙翎半低着头,她想,大概说的就是她的答卷了…… 毕竟别人,应该不敢的。 侯嫮看着姬辛如此模样,眨了眨眼,“陛下看完了?” 正在怒头上的姬辛一愣,随即摇摇头,“还没。” 侯嫮点点头,眼神示意姬辛接着看下去。 第一百五十章 你哭啥! 姬辛只得忍着怒火耐着性子认真看下去,越看脸色越黑,这文章写的…… 真好,真好! 通篇局高临下的训斥,认为昏君该诛,认为臣尽忠,却不可愚忠,此等君主,不要也罢! 还不如与那黄巾一同,反了这天下,做个洒脱之人! 洒脱之人,好一个洒脱之人! 朕倒是不知道,原来我天越有这样洒脱之人! 姬辛稍稍平复了心绪,怒极反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温熙翎,是哪位?” 温熙翎长长的睫羽一颤,只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不掉,她既写下,就自己要担这个责任,只是罪不及亲属,可别……害了郡南温氏。 迈出一步,和众位贡士分开,“陛下,草民温熙翎。” 姬辛一愣,倒是没想到写出这般狂妄文章的会是个女子,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你且说说,这策问第三题,为何这般写?” 温熙翎半抬起头,眼睛却往下看,“心中所想如何,写出来的,就是什么。” 姬辛闻言,明显神色一僵,嘴角抽搐两下,“心中所想……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身子微微前倾,带出几分压迫感来,年仅十三的少年天子笑的灿烂,“你可知道,就凭你的文章,和你刚刚那句话……” “朕足矣诛你三族!” 温熙翎一愣,手脚冰凉,随即强势让自己冷静下来,“陛下,文章是草民一人所写,话也是草民一人所说,与父母亲属皆无关系。” 又终于抬起眼看向姬辛,柳叶眼中带着坚定,“郡南温氏世代忠良,陛下,请三思!” 姬辛冷笑一声,正不欲松口,还来不及说话,一边的侯嫮就接过了话茬。 “早闻温氏家主温尧年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好心肠,与家父也颇有渊源,今日倒是见着了他的孙女,也是一副……龙凤之姿!”侯嫮脸色温和,看着下方的温熙翎,好像是平时遇到闲话家常。 可是…… 偏偏是在姬辛要下令之前说话,又在这太极殿上。 温熙翎眉头微蹙,这个太师……还真是,该让她说些什么好。 这个时候插话,又说她龙凤之姿,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都是欣赏她,要保下她吗? 直当当的不给当今天子面子,怕是要遭殃了! 温熙翎正纠结着。 那边的姬辛微怔,看了一眼身侧的侯嫮。 侯嫮老神在在地坐着,好像刚刚什么话也没说。 姬辛大眼睛转了转,看了一眼侯嫮又看向温熙翎,视线又重新移到手中的答卷上,“你先退下。” 温熙翎一愣,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不可思议看向姬辛,又急忙低下头,陛下……是让她退回到贡士行列之中? 这是……要放过她了? 温熙翎脚下步子不急不缓,回到贡士行列,可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因为太师侯嫮的一句话,她写下那种文章,说出那样的话,也全然无事吗? 温熙翎完全不觉得庆幸,而是无穷无尽的后怕,却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侯嫮。 她一言可以影响帝王决策,天子尚小还可,等到天子足以独当一面之时,若是翻起了旧账…… 亦或是朝中官员弹劾…… 不论是哪一种,都太可怕了。 一个可以影响帝王决策的人,是不会被容许存在的。 温熙翎的手脚依旧冰凉,无回暖之意。 说那句话做甚,帮了她反倒是害了自己,还不如不说! 姬辛的目光看着手中的答卷,一张一张翻过,余光却悄咪咪瞧着侯嫮的反应。 只是侯嫮说完那句话以后,脸上始终一点表情也无,叫姬辛什么也看不出来。 答卷看完。 就是姬辛尚对温熙翎存了一份恼怒,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前两题,简直完美无缺! 第三题,若是他不是帝王而是起义军头领,怕也是要拍案叫绝的。 第三题,不是简单的表态,更写了,如何获得起义军首领的信任,如何攻下皇城夺得帝位,几套方案皆是考虑周全,叫人挑不出一点错。 好一个温熙翎,好一个敢写敢说的温氏女儿! 姬辛侧头看向一旁的侯嫮,“太师可把这些答卷看完了?” 其实姬辛想问的不是这个,他只想知道,侯嫮对于温熙翎的答卷,是何看法。 怒意消了,姬辛也知道自己方才是有多冲动。 就是温熙翎难逃一死,可温氏百年望族,对姬氏王朝忠心不二,确实没有诛三族的说法。 侯嫮扭头看向姬辛,摇了摇头,“陛下,臣没有看这些答卷。” 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叫下方的贡士们听不见她说的话,“这一次,臣,想请陛下自行钦定三甲!” 姬辛一愣,他以为,太师既然刚刚开口了,温熙翎……就至少在她心中,要排上三甲的,少说也要和他商量几句。 可是…… 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吗? 姬辛久久地沉默了下去,下方的贡士们,皆是放轻了声音。 有相熟者,左右对视一眼,又低下头。 侯嫮眼睫颤了颤,视线扫过下方的贡士,又侧头注视着姬辛。 姬辛终于放下手中的答卷,抬起头,“宋鸣梧。” 下方走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草民在。” “为榜眼。”姬辛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自己手中的答卷上。 “谢陛下!”宋鸣梧跪下行礼。 姬辛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起身,又说了一个名字,“姚涌。” 名叫姚勇的人走了出来,相貌算是清秀,眉眼平和,看着是个端方君子,只是…… “赐探花!”姬辛一蹙眉,今年的探花,比之去年的……相貌可是差了太多了。 姚勇只是跪下行礼,脸上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别的东西。 “这状元嘛……”姬辛刻意拉长了声音,将手中的答卷放在龙椅上,右手摩挲着下巴,“朕想了很久,不若,还是给……” 下方的贡士们皆是竖着耳朵,期待能从姬辛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就连侯嫮也是稍稍正襟危坐,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一双眼认真看着姬辛。 第一百五十一章 装哭呢? “温熙翎。” 姬辛说完话,一张脸似笑非笑,大眼睛看着下方的温熙翎,眸中透出几分玩味来。 他是刚刚想通的。 若他不是皇帝而是起义军首领,他会拍案叫绝。 这第三道策问题:卿为当朝高官,可惜陛下昏庸无能,奸臣当道,迫害忠良,此时有黄巾起义,你……要如何? 可是他不会是那个昏庸无能的帝王,他会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他甚至可以是“起义军首领”,他“愿意”收服别的国家。 比如……一直和天越作对的北漠! 既然如此,这般人才,为何不能收入朝中呢? 许是被侯嫮教养长大,姬辛并不觉得女子就该比男子要弱上三分,她有能力,比在场的贡士答题都要完善都要好,那这个状元之位,就合该是她的! 温熙翎的一双柳叶眼瞪大了,就有些杏眼的模样,看着年纪就小了一点。 吃惊的模样,让上方的姬辛心情好了不少。 一旁的侯嫮眼帘微垂,藏下眼中笑意,嘴角却轻轻弯起,她的陛下啊,可以出师了。 懂得事在人为,懂得是他好,才有臣子愿意追随,而不是臣子愿意追随,他才好! 更是帝王重用臣子,臣子才能给予回报;而不是要等到臣子做了高功伟绩后,帝王才给他们升官加职。 因果关系,可千万不能弄反了。 温熙翎终于缓过神来,走上前,跪下,行了一个跪拜礼,“谢陛下。” 行过礼,得了姬辛的示意后站了起来,温熙翎微微抬眼看向侯嫮,嘴角轻扬,就笑了。 大抵生性骄傲的人笑起来都是这样,不比春风拂面,却别有一番滋味,似冬雪消融,寒风静止,一切皆是神赐。 侯嫮一愣,眉眼微弯回以温和。 姬辛正扭头看向侯嫮,见此模样就撅起了嘴,只是下方碍事的人太多,只闷闷“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三甲钦定以后,还有八份答卷姬辛拿了其中最差的一份,剩下七份给了一边的太监。 太监尖细的声音想起,一个又一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殿试算是到此告一段落。 姬辛和侯嫮离开以后,贡士们……不,现在该叫进士,最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 三三两两说着话。 “要我说,那位……若不是太师,命都保不住,什么状元,无稽之谈!” 男声声音并不大,只是温熙翎恰好从他身旁经过,就听了个明白。 “仁兄有别的看法?”温熙翎丝毫不虚,眉头一挑走到那人身前。 男子一愣,见自己谈论的主人公出现在自己面前,神色讪讪,颇为尴尬,可一想到自己寒窗苦读三十余载,也只得了一个同进士出身,这小丫头片子,定了私下贿赂了太师,才能有这状元名头。 于是言语更加放肆,“倒不是有别的看法,只是你这小丫头,也有二十了?不嫁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温熙翎一眼,表情有些令人不适,“来我们大老爷们这里凑什么热闹!” 温熙翎袖袍下的手攥紧了,只是脸上笑容愈大,“哦~~我明白了!” “你这是觉得,自己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比不得我一个小姑娘,羞愧了?” 那人好像被戳中了痛处,神色一凛,开口就是,“谁不知道陛下刚看了你的答卷有多生气,偏偏太师说了一句话以后你就是状元了,要说其中没什么猫腻,我可不信!” 温熙翎眼眸半眯,柳叶眼中透出几分晦暗,“你的意思是,太师藏私了?” 男人冷哼一声,“谁知道呢?” 温熙翎弯唇缓慢点了点头,视线看向那男子后方,行了一个拱手礼,“太师。” 男子一愣,有些慌张地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侯嫮早已站在他的身后,刚刚那些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脸上赔笑,急忙行礼,心里却是不知道把温熙翎骂了多少遍了。 侯嫮看着他,也不恼也不气,他这样想,觉得她藏私,其实无可厚非。 只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考不过一个二十岁的,不反思自己,反而是像急了的狗一样到处乱咬人…… 多少是失态了。 “既然是同进士出身,”侯嫮看着那男子,“日后也是要做官的,这般口中无牢,心境不定,如何为百姓做事呢?” 那男子一愣,似是没想到侯嫮根本不说他出言不逊,而是只论他的态度…… 是啊,他刚刚在做什么? 同进士出身,已经是他莫大的荣幸了,多少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如此地步。 而且…… 若不是太师说起来,他都快忘了,他当初读书,是为了什么? 他家也不富裕,小门小户,也不容易,他就想着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叫爹娘过上好日子,也叫天越所有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变了? 是在先帝还在时,几次乡试皆是名落孙山,又有七年战乱,几乎周围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放弃,放弃,科举,是没有出头日的! 他没有放弃,可是也默认了,自己大抵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因此他嫉妒啊,这小姑娘这么年轻,就能得了状元,若是他当初也能,是不是,战乱时,爹娘就不会死了…… 侯嫮说完没多久,就看见面前的男子眼中泪光渐起,一愣,有些无措地看向温熙翎。 温熙翎也是一脸懵逼,太师不过说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要剥夺他的成绩,也没有要给他小鞋穿,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大老爷们就要哭了呢? “喂!”温熙翎有些别扭地开口,“你还好!” 想她温熙翎温氏长房嫡次女,什么时候会安慰人?还是安慰一个年纪都可以做她爹的人?她不闹脾气算是不错的了! 侯嫮就更不会了,见此模样,头一扭直接就离开了。 留下一脸纠结的温熙翎和大有直接在太极殿门口哭起来的男子。 温熙翎又耐着性子问了几句,终于暴脾气一上来,“别哭了!哭也不能在太极殿外哭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绿茶 男子一愣,袖袍抬起连忙把眼中快要溢出来的眼泪擦干净,脸也可疑地红了起来。 温熙翎见他终于回神了,眼里也没有泪了,才舒了一口气,真的是,她干嘛要给自己找麻烦,听到不理不就得了,真的是! “草民郑玉贵,多谢……温大人了。” 郑玉贵退后一步一拱手,行了礼。 温熙翎眉头一皱,这人……变脸真快! 赶忙摆摆手,“没事没事。”说完,又看了他一眼,好像避瘟神一样急匆匆地就走开了。 郑玉贵看着温熙翎离开的身影,脑中又想起方才侯嫮所说的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该回去了。 家里,妻儿还在等着呢! ………… 侯嫮本是想从太极殿门外走去紫宸殿的,和姬辛不同路,不料听到了这样的话。 天越朝堂是有女子为官的,虽不多,可终究有些人的思想根深蒂固,觉得女儿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侯嫮不赞同,却也从不放下身段和他们争论。 无能的人才会攻击别人,智者自省。 到了紫宸殿,行过礼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二人一同看了会儿奏折,侯嫮收回视线看向姬辛,思量片刻,还是问出了口,“陛下,为何钦定温熙翎为状元?” 姬辛看着奏折的目光一顿,抬起头看向侯嫮,“她的文章最好。” 侯嫮睫羽微颤,反问道:“可陛下不是气急了,开始时,想要她的命吗?” 姬辛抬手摸了摸鼻头,笑容讪讪,“朕那时太冲动了点,后面仔细想想,朕又不是昏君,那策问题也只是假设而已,犯不着生气。” 侯嫮闻言点点头,眉眼微垂看向手中的奏折,“陛下欲下决定之前,被臣打断,陛下,不恼吗?” 姬辛一愣,歪着头,“嗯?” 侯嫮抬眼,脸上神色淡漠,“臣是说,臣今日,在太极殿上未免太不给陛下面子,陛下要责罚,也是应该。” 姬辛微微睁大了眼,脸上带着几分莫名其妙来,“太师是为朕好,朕又不是什么白眼狼,怎么会怪太师呢?” “可是在群臣看来……”侯嫮轻笑一声,笑声带了些许凉薄,明明是二月的天,平白叫人好像回到腊月去了。 “陛下太看重臣,臣一言即可动摇君心,若是难听点……” “陛下,您是臣的傀儡!” 姬辛闻言便怔愣住,随即一皱眉头,“哪个不长眼的敢这样说话?朕拔了他们的舌头!” 侯嫮看着姬辛如此模样,“陛下……”无奈叹了一口气,“此番,不是更坐实了吗?” 姬辛面色一僵,随即满不在乎地说:“那又如何,太师是如何的人,朕清楚明白的很,他们说错了话,就该罚!” 侯嫮轻轻将手中的奏折放回桌上,站了起来,“陛下,未免朝臣闲话,从今日起,奏折就交由陛下自行批改!” 姬辛看着侯嫮,面上满满的不敢置信,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太师要他从此以后都自己批改奏折! 不是,这么多奏折,他一个人看? 太师是认真的? 他批改完奏折还要写太师留下的课业,更要去箭亭习练,他不是还在长身体吗? 他怎么可以这么累! 莫不是……太师嫌累……所以叫他自己来? 不对不对,怎么可以这样想太师呢! 姬辛的脸上“唰”的一下就黑了,很快啊,大眼睛也冒起了小水光。 “太师……”姬辛刻意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分柔软,十三岁的姬辛快要变声了,音色不复当初孩童时期清亮软棉,“朕还小着呢……” 侯嫮听着姬辛乞求的话语,脸上也是可怜巴巴的,一时有些心软,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陛下十三了,臣十三岁时,都可以教授陛下了。” 姬辛这下是哑口无言了,换了别人他还能说自己小,可他今年十三,侯嫮入朝做太师时也才十三,他没办法独当一面,可独自批阅奏折都做不到的话……不是平白负了侯嫮的教导? 姬辛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侯嫮点点头,“那臣就先出宫了?” 话虽是疑问,可却不慌不忙行了礼,而后直接离开紫宸殿。 等到侯嫮离开以后,姬辛脸色一变,双眼微眯,原本有些圆的眼睛此时看起来狭长了不少,右手在桌上轻轻扣打着,“去查查,到底是谁的舌头不想要了,天天在背后嚼着舌根!” 小德子身子一僵,背后冒出些许冷汗来,站着的侍卫点头称是,而后离开。 这天……又要变了! 姬辛注视着门外,看了很久,久到墨都有些干涸了,“小德子,磨墨!” 小德子应一声走到姬辛身侧,右手开始缓缓研墨。 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衣袍下的腿抖得有多厉害,自从两年前太师中毒以后,陛下……变了太多。 太师在时,他好像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天子,笑嘻嘻的,会和太师撒娇,抱怨着群臣多管闲事,觉得他们事多。 可是太师离开以后…… 陛下从来不笑,会很认真地完成太师布置的课业,把奏折一本一本全部看完,在箭亭习练也是发了狠,腿上手臂上全是淤青,也从来是一声不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太师说的没错,她对陛下确实影响太深。 而这……不可说不可说。 小德子磨墨的动作不停,研磨完毕以后退到一旁,看着姬辛将奏折翻开认真看了起来。 到了该习练的时辰,才脚步放轻走上前去,“陛下,该去箭亭了。” 姬辛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也没什么反应,等到手头上这本奏折看完,就站了起来,“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箭亭,一个半时辰后又回到紫宸殿。 沐浴完毕用过晚膳以后又是看了很久的奏折,而后又是做课业。 侯嫮不帮他,全然靠姬辛自己,虽能完成,可难免也要累上许多。 全部完成以后,已经是华灯初上,夜幕深深。 姬辛躺在床上却全无睡意。 侯嫮不帮他批改奏折了,那岂不是每日大可不必来紫宸殿?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阻止小皇帝黑化 如此…… 他有什么机会和太师独处? 想到这里,姬辛的眉头就皱的更深。 夜色渐深,姬辛却毫无睡意。 明黄色的帐帘,即便是在夜晚也很是显眼,外面还有一盏灯散着微弱的光。 他会有办法的,把太师留在紫宸殿。 ………… ………… 离殿试过去了一个月,这一月以来,侯嫮只来了紫宸殿,将姬辛的课业看完,又因为姬辛的请求而留下帮他看些昨日不知如何是好的奏折。 比往常要清闲许多,回府的时辰也早了,倒是多了些时间陪陪佩玖和剑奴。 只是姬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侯嫮出了紫宸殿, “陛下最近饮食不好?”侯嫮问一边的小德子。 小德子一愣,眸光一闪,“和之前一般无二,大概……”抬头看了一眼侯嫮,“是最近太累了点。” 侯嫮一愣,眼睫颤了颤,“陛下最近何时安眠?” “每每要到了子时才行,奴,怎么劝也是不听。” 侯嫮闻言眉就皱起来,姬辛这个月自己批改奏折,却从未有一丝错误,也无少了哪位大臣的关注,本以为他能够适应,如今想来,大抵是强撑着在做好。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她太心急了,该再等些时候的。 想到这里,原本走向殿外的步子一顿,回了紫宸殿。 紫宸殿里,姬辛正低着头在认真地看奏折,右手拿着笔时不时写上两个字。 听到侯嫮进门的脚步声,狼毫一顿抬起头,看到侯嫮也是愣住,“太师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侯嫮并未回答,只是走到姬辛身侧,“陛下近日瘦了些,臣还尚年轻,想来,应该是能帮陛下分忧的。” 姬辛大眼睛一眨,里面透出些欣喜来,只是嘴上还是在逞强,“朕一个人可以的!” 话落,因着有了前车之鉴,姬辛怕侯嫮直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又不帮他批改奏折,于是连忙改口,“可太师坐在朕身边,朕会觉得非常安心!” 侯嫮微微垂眼笑了一声,坐在了姬辛身侧,“好。” 姬辛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便是看着枯燥无味的奏折脸上也是带着笑容,批改奏折的效率确实是要比独自一人时要更快一些。 侯嫮看着姬辛的侧脸,有些细微的绒毛,阳光斜斜透了点进来,叫人心底不自觉就软了。 侯嫮大了姬辛五岁,一直是把他当做弟弟看的,除了是个帝王以外,他还是个孩子呢! 姬辛批改着奏折,余光看了眼小德子,目光里带着赞许。 小德子接收到姬辛眼色后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那日—— “朕最近是不是瘦了?”姬辛照着铜镜,左右摸了摸自己的脸,仔细端详着。 小德子站在一边有些不明所以,不敢贸然开口。 “说实话!”年幼的天子迟迟得不到回答,话语就冷冽了些。 小德子这才点点头,弯着腰,“陛下是瘦了点。” 姬辛这才满意一点头,突然神色一凛,“若是太师向你打听……” 轻笑一声,姬辛放下手,“就说朕膳食正常,只是每日睡得晚了,懂?” 小德子一愣,手心冒出些汗来,面上不显,点点头,“奴知道了。” 姬辛这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一声,他笑的很灿烂,铜镜里的自己却有些扭曲。 他说了,会有办法把太师留在紫宸殿的! 思绪回笼,小德子微微侧着头看着坐在一起的姬辛和侯嫮,眼中一丝莫名闪过,没有人看见。 到了习练的时辰,姬辛就离开去箭亭了。 侯嫮翻开一本奏折,眸光一顿,抬眼扫了一眼殿内场景,见平日多在姬辛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走了,才招招了手把站在一边的宫女叫了过来,“最近御膳房做的什么,陛下吃的这般少?” 宫女也是没想到侯嫮上来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回太师,御膳房做的膳食都是有规制的,不知为何近日陛下就用的少了。” 侯嫮看着跪着的小宫女,蹙了眉,“起来。” 宫女点点头,站了起来,又缓缓退回到刚刚站着的地方。 小德子骗了她。 姬辛消瘦明明是因为没有好好用膳,为什么说是歇息得晚了? 可侯嫮也明白得很,小德子一个太监哪里敢对她撒谎,怕是陛下示意的。 姬辛要骗她? 为什么? 侯嫮看着翻开的奏折,有些出神,倒不是怕姬辛要做些什么,只是觉得怎么如此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还是在长身子的时候,每日习练也累的紧,偏偏吃得少,这可不行! 其实侯嫮心底隐隐有些猜测,是批改奏折太累了,所以没什么食欲? 可这般,倒也不至于提前和小德子说了要来骗她。 既如此,那就是要博她的同情了! 想通以后,侯嫮却并不生气,只觉得好笑,果然还是个孩子,用着这幼稚的做法要她回头帮扶他。 直说不就好了。 她哪里能真的心硬到那种地步? 在箭亭习练的姬辛,面带笑意舞着剑,丝毫不知道紫宸殿的侯嫮已经看穿了他顽劣的坏主意。 今日钟招教的剑法很是复杂,说是剑法,其实十八般武器只要是长条状就都能用得上。 因着实用,钟招的要求也就更高,一个动作不对就要姬辛再重练上好几遍。 往日姬辛虽然会乖乖练着,可免不了摆脸色,臭着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 今日是不一样,笑嘻嘻的,学剑招也学得快。 钟招没有想太多,他从来只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虽说是教导陛下武艺骑射,可他也清楚的很,在姬辛心中,只有一个天子之师,那就是侯嫮。 习练结束,姬辛随意擦了脸上的汗,又喝了几口水就回了紫宸殿。 到了殿内,看到桌上摆放整齐的奏折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真好,又回到了一个月以前的样子。 这样才对嘛! 姬辛点点头,沐浴用过晚膳,拿起奏折看了起来。 上面仿佛还有侯嫮的余温。 奏折被分好类,姬辛看的很快,今晚睡得也早了些,也…… 睡得香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蝗灾 第二日下了朝, 紫宸殿里, 侯嫮看着姬辛认真批改奏折的模样,手中的课业轻轻放下,“陛下近日的课业完成得很好。” 姬辛抬头,双眼亮晶晶的,很是开心的样子。 侯嫮笑看着姬辛,话音一转,“聪明是好事,陛下却不应该用在别的地方上。” 姬辛一愣,大眼睛一眨巴,“朕不知道太师在说什么。” 侯嫮拿起姬辛的课业半挡住自己的脸,“陛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必要节食瘦身。” 姬辛神情有些呆滞,嘴角强者勾了勾,随即低下头去。 太师知道了,是谁说的? 姬辛双眼微眯,看来这紫宸殿里也有不长眼的宫人—— “陛下!”侯嫮看着姬辛,他半低着头,身上却散出一丝阴郁气息。 姬辛急忙抬头,周身气质也变了,乖乖巧巧的,让侯嫮差点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 也只是差点而已。 侯嫮微微蹙眉,“陛下,先帝传位于陛下,是为了天越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为了让陛下,可以为所欲为。” 姬辛眼睛一眨,眼底闪过一丝不服气,叫侯嫮捕捉的清楚。 “臣每日教导,陪在陛下身边,也是为了日后陛下能成为一个明君。”侯嫮看着姬辛,面色十分严肃,一点笑意也不带,“位高者,思量愈重,越要有悲天悯人,为他人求福之心,而不是一点不顺心的事情,就要随意打骂他人!” 姬辛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侯嫮和姬辛日日相处也有快五年,对他是再了解不过,姬辛不过是觉得紫宸殿有宫人说漏了嘴,要责罚他们。 可是是她要他们说的,他们说了实话,倒也不算什么大错,只不过刚好违了帝心罢了。 若是因此要受这等无妄之灾,她于心不安,姬辛,也是太残暴了些。 “陛下,这天子一位说到底,也是一个官位,在其职,思其做法,守其百姓。这个道理,很早以前臣就说过。” 姬辛眼帘微垂,十三岁是刚刚发育的时候,喉结还不太明显,只能看见一点小弧度滚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侯嫮也不指望姬辛做什么回答,话她说了,就看姬辛领悟能力如何。 她答应过父亲要护好姬辛护好天越百姓,若是姬辛有能力是明君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朽木不可雕…… 那她就辅佐姬辛一辈子! 在她有生之年,绝不会让天越再次陷入战火,绝不会再让百姓妻离子散,绝不会……再让她的故事重演。 侯嫮决心已下,却没发现姬辛偷偷红了的眼眶。 太师凶他干嘛! 他会努力坐一个明君的,她不喜欢他无故打杀宫人,他以后再也不动这个念头就是,为什么偏偏说的,跟要抛弃了他一样? 姬辛觉得委屈,却也实实在在明白了这次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 若是想要太师留下来,直说就好了,非得耍什么小计策,叫太师一下发现不说,还被骂了一通。 姬辛醒了醒鼻子,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侯嫮听见了声音余光看了一眼姬辛,见他鼻头红红的,有几分可怜模样,知道他是明白错了,却仍是硬着心肠装作没看见。 姬辛抽抽搭搭的,他是不想叫太师发现,可侯嫮就坐在他旁边,没理由听不见,可关心的话始终不来。 姬辛悄悄抬眼,侯嫮正认真看着奏折,好像周围一切都和她无关一样。 姬辛更委屈了,也不再刻意压着自己抽噎的声音。 可侯嫮始终置身事外的一副模样,万般东西只有姬辛的课业入了她的眼。 如果刚刚还是在装委屈,那么现在就是真难过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去箭亭习练的时辰,临了要走了,也只听见侯嫮一句淡淡的,“恭送陛下。” 姬辛一甩袖子气鼓鼓走了出去,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见侯嫮没受影响地接着看奏折,一跺脚,离开了。 宫人放轻了呼吸声站在一边,殿内看起来一片宁静。 侯嫮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这般静过,姬辛对她依赖太大,甚至于撒谎,被揭穿后还要打杀宫人,实在是,触了她的底线。 若是因为她将姬辛变成这般模样,倒不如叫她去死。 侯嫮心中所想到此,下笔的力气就重了,墨色在奏折上晕开一大块黑点,遮了几个字。 她不会让事情变成这般局面! ………… ………… “报——” “蔚川蝗灾损伤惨重!” 加急信件被送往上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送到姬辛面前。 姬辛面色冷凝,看着那信件,手指不住用力,知道被抓皱,才轻轻松开。 凶饥之因有三,曰水。曰旱、曰蝗。地有高卑,雨泽有偏陂,水旱为灾,尚有幸免,唯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其害尤惨过于水灾。 姬辛坐上这帝位不过五年,头年就是郡南冰雹灾害,中间又是上京流传疫症,到如今的蔚川又有蝗灾。 可谓是……多灾多难。 姬辛眼帘微掀,看向下方的报信人,“蝗灾,当地的官员是无法了?要到上京来。” 那日一抬头,看向姬辛。 姬辛猛地被吓了一跳,那地上跪着的男子面白目赤,一双眼好像要流出血水来,重重一磕头, “陛下,蔚川蝗灾从古至今一直未曾根除,只是早前的知府大人每年冬天都会不辞辛劳亲自出马带一批人前往蝗虫地,用那百步草浓汁去灭了那虫卵,来年蝗虫便是来了,也是不甚严重的。” 姬辛闻言眉头皱的更深,“那今年又是为何?” 那跪着的人一愣,泪就流了下来,堂堂七尺男儿,在满朝文武面前痛哭流涕,“陛下,当初赵王叛乱,知府大人……以身殉国了!” 姬辛也是怔愣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朝臣皆是面面相觑,而后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惋惜,这般为民的好官,真真是可惜了…… 侯嫮睫羽轻颤,偏过头看向跪在中央的男子,送上来蔚川蝗灾信件,又说起旧知府大人的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膏药还是凤簪 看来这蝗灾不仅是天灾,还是人祸! 果不其然—— “陛下!”那人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求陛下为蔚川百姓做主,新来的知府五年无所作为,甚至于蝗灾来临之际,百姓自发用竹竿白布驱赶扑打蝗虫,也要被阻止,陛下,求陛下怜悯蔚川,怜悯那些快要饿死的百姓!” 姬辛闻言眉头紧锁,天越,竟还有这般不顾民生的官员。 简直放肆! 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跪着的那人,“你口口声声说了这些,朕不在场也不知是真是假,派个官员和你一同回去如何?” “是真的,那知府朕定然要他好看,也要好好理理这天越的不作为亦或是胡作非为的小大官员。可若是假的……” 姬辛轻笑一声,未说出的话不言而喻,他自然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草民方微石,叩谢陛下!” 说着,又是磕了一个头。 姬辛只是摆摆手让他站了起来,没什么其余反应,可侯嫮面色微变,看向方微石的眼中带了点探究。 方微石,她听过这个名字。 那时候她不大,偶然从书房路过,爹爹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他们好像在讨论一个人,被讨论的那个人,叫方微石。 爹爹夸耀他天资过人,又有一副天生的菩萨心肠,为人也是极有底线,有圣心却并非无度,是最最适合做父母官的人! 后来她问过爹爹,爹爹说那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只是如今……怎么是自称草民? 侯嫮收回看向方微石的目光,心里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看来这几年,确实变故颇多。 曾经昌平侯最看重的学生门客,到如今竟是白身。 姬辛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手指轻扣着龙椅的扶手,该派谁去蔚川呢? 蝗灾,该派个懂得治理的人去才是,那便是工部的人最好。 “工部侍中赵孝彬可在?” 赵孝彬走出一步,低头拱手,“陛下,臣在。” “就你去一趟蔚川,好好看看,这位——”姬辛垂眼看着方微石,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名字,“方先生,所言究竟如何!” 赵孝彬领命,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方微石已经站了起来,低头垂着眼,似是有意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姬辛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你自称草民……”轻笑一声,“真是草民可没有能力进这太和殿。” 方微石这才半抬起头,“承蒙先帝厚爱,草民有幸是元历十二年的状元。” 姬辛一愣,眼睛微眯,这才认真看起了下方的人。 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比一般百姓好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名贵布料,大概是洗的多了,袖口有些略微发白,胜在干净整洁,到不也算狼狈。 他低着头,脸色有些黝黑,脖颈处没被领口遮住的微微透出来点的皮肤却是白得紧。 是后天晒的,姬辛下了这样的结论。 面容算是端正,眼神尤其正直,方才抬起头看他时,可是毫不胆怯。 姬辛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你个状元,怎么如今落得了个白身的下场? 不知觉问了出来,下方的大臣面面相觑,方微石怔愣在原地,就是侯嫮也是眼睫微颤,随即恢复平静。 许久,方微石才抿嘴笑了一声,“草民家中繁事过多,辜负了先帝一片苦心,是草民之错。” 姬辛闻言却不信,只是那方微石明显一副不想说的模样,他也不好逼问人家,只得作罢。 下朝后,姬辛回了紫宸殿。 侯嫮眨了眨眼,看着走在她前方的方微石,脊背挺的直直的,好像什么也不能让他弯腰,是有天生的傲骨,可刚刚却为了蔚川百姓下跪磕头…… 即便是跪的天子。 还不等侯嫮做出什么反应来,就看见林鸿朝方微石走了过去。 “你这些年……可还好?”林鸿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看方微石,而是低着头,模样有些愧疚。 方微石看到林鸿,笑容和煦点了点头,“晚辈过的甚好,林丞相,也和之前一般无二。” 林鸿闻言一愣,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笑了,说笑了,都过去十几年了,难能一点不变呢?” 方微石笑笑,却是没有再说话了。 二人并肩走着,侯嫮在二人身后,眼中透出些许迷茫来。 “怎么,太师是好奇他俩如何认识的?”耳边传来钟仁山的声音。 侯嫮侧过头,“钟尚书知道?” 钟仁山笑了一声,神情里带着嘲讽,眉峰微挑,“知道是知道,不过也没必要给太师讲。” 理了理袖袍,“太师只要知道,当初那方微石不做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和林丞相有关即可!” 侯嫮一愣,再想问些什么的时候,钟仁山已经离开了。 方微石…… 林鸿…… 看来是十多年前的辛秘。 侯嫮眼帘微垂,藏下其中思量,慢悠悠走去了紫宸殿。 姬辛正皱着眉看着那封方才方微石呈上来的信件。 “陛下。”侯嫮走至姬辛身侧。 姬辛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侯嫮面色认真,“太师看看这封信件。” 侯嫮接过信件,认真看了起来,信件里面用词清晰妥当,几件事情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字也端正极了。 看完,侯嫮将信件重新放到姬辛手上,“陛下是如何看的?” “若是真的……”姬辛坐在椅子上冷笑一声,“朕倒是不知道,原来上京之外,真有官员觉得天高皇帝远,他们就是土皇帝,可以为所欲为!” 信件里面,除却前半部分写的蝗灾一事,后半部分可谓是字字惊心。 压榨百姓,强抢民女,放火烧山,强征税收,其下属也仗着势为非作歹,百姓哀鸿一片…… 只单单看着这信件,就叫人怒从心头起,很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才算解恨! 姬辛又看了一遍,左手就忍不住握拳锤了一下桌子,一声沉重的闷响。 侯嫮微微蹙眉,走上前一步把姬辛的左手抬起来,果不其然,一片明显的红,隐隐有青紫的迹象。 “陛下生气也不是这般生气法。”侯嫮不赞同地摇摇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请命前往蔚川 姬辛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过激了,抬起左手看了眼,“不疼的,”又朝着侯嫮笑笑,“朕下次不会了。” 侯嫮无奈摇头,一旁的小太监极有眼色地退下,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瓶药,“太师。” 侯嫮接过药,打开盖子,里面是嫩绿色的膏药,闻着有淡淡的香味,并不刺鼻。 走到姬辛身侧,侯嫮用食指尖挑起一点膏药,眼睛一斜看向姬辛。 姬辛自觉把左手递了过去。 方才碰了桌面的地方已经隐隐泛着青紫,藏在一片红里,看着就疼。 膏药碰到受伤的地方,姬辛觉得有些凉,还有些刺痛,下一瞬,侯嫮有些温凉的手指便跟了上来,软乎乎地在伤处把膏药揉开。 左三圈右三圈,稍硬的指甲偶尔碰到姬辛手上的软肉。 姬辛突然觉得有些热,想别回头去深呼吸,却看着侯嫮长长的睫羽,一颤一颤的,出了神。 太师的睫毛真长啊…… 姬辛袖袍下的右手指尖微动,才有抬起的趋势,就看见侯嫮抬起头,收回帮姬辛涂药的手,“好了。” 那点温凉才离开,姬辛就觉得自己的左手上少了点什么,抿了抿嘴,轻轻应一声。 索性是左手涂药,倒也不会碍着右手批改奏折,只是等会儿习练时得小心一些。 那封信件被放在桌上,有微风吹进来,轻轻掀了一个角,又缓慢落下。 侯嫮眼帘微抬看了一眼信件,神色莫名…… 蝗灾,蝗灾…… 蝗灾其实不算什么意料之外的天灾,天越每五六年就有一次,有时严重有时不过小打小闹,只是往日防护做得好,这般招摇地报到上京天子面前来,实在罕见。 更何况,不是当地的官员上报,也不是依着官职一级一级向上呈。 这是天子给历代状元的独一无二的殊荣——一生,可有一次,上达天书的机会! 方微石用在了这里。 可见,此次“蝗灾”是有多严重! 等到姬辛去箭亭习练,侯嫮将奏折批改完毕,看着桌上的那封信件,侯嫮抿了一下嘴,把它压在一本奏折下面,露出一点小边来。 马车晃悠悠行驶回候府,停下,侯嫮才下马车,就看见了候府门口的身影。 眼睫颤了颤,侯嫮脸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走了过去,“方先生。” 对于昔日的方微石,有状元之才,今朝虽无官位在身,可自身就可以说是才华横溢,且比她大上许多,叫一声“先生”,也足矣表示尊重。 方微石对着侯嫮一颔首,算是行礼,“太师。” 方微石的脸上也是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底藏着深不可见的悲伤,在看向候府大门时,更甚。 侯嫮眼帘微垂,笑的更柔和,“方先生和家父倒是故交,要进候府看看吗?” 方微石下意识点头,一愣,随即又轻轻摇头,右手拍了拍左手袖袍上方才不小心沾到的灰,“谢太师好意,不过还是算了……” 自嘲笑几声摇摇头,“我愧对侯爷栽培,还是不进去了。” 说完,对着侯嫮一拱手而后离开,身姿依旧直挺挺的,像一株劲竹,可还好侯嫮却觉得它弯了。 没来由的,就是好像,不是当初模样了。 ………… ………… 离那日方微石进京上诉已有一月有余,五月的天气略微有些闷热,昨日才是侯嫮的十八岁生辰。 十八岁,天越的大多数姑娘都定亲了,就等着今年亦或是明年就嫁人。 可侯嫮不一样,候府算上她也只有三人,佩玖年纪小做不得主,剑奴向来是只要自家小姐开心,那是如何都行。 上面的姬辛好像是忘了这一茬,也或许是尚且年幼不知事。 林鸿林丞相倒是旁敲侧击过几回,可终究不是自家的女儿,又位高权重与他比肩,说几次也就罢了。 说起来,侯嫮贵为天越一品太师,算来算去,若是要找个夫婿,怎么着也是下嫁了。 和她一般官位的都能做她爷爷,而皇亲国戚嘛…… 赵王之乱,就连先帝也只是留下一个遗孤,谈何别的亲王呢? 不过说起来,若是摄政王宫铭未曾婚配,想来,该是最适合侯嫮的。 一监国一摄政,一文思敏捷一武艺高强,一阴一阳,一内一外,怎么看,都般配极了。 可惜…… 宫铭已有正妃。 刘府嫡女刘温雅当初年纪尚小时就以其貌美而名动京城,自小更是聪颖,七岁时便会作诗,二人是太师请旨,陛下赐婚,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良缘。 凡事都讲先来后到,慢了一步就是慢了一步。 侯嫮生辰当日,佩玖依旧做了碗长寿面,还送了个自己缝制的香囊,说是可以驱百虫。 剑奴送了个镯子,看起来只是普通玉镯,可轻转便能射出长针,改日叫佩玖往里面淬点毒,就是最好的防身武器。 姬辛的礼物看起来最是普通,送了一套南海珊瑚头面,侯嫮整日上朝,倒也没什么时间戴,进了候府就放到库房里去了。 除此之外…… 侯嫮眼帘微垂,心中思量繁多。 宫铭也送了一件礼物。 沉香木雕刻的凤簪。 侯嫮拿到手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晚上回房打开时也被吓了一跳。 沉香木气韵悠长,味道浓而不烈,淡雅却持久,一寸沉香一寸金,足以说明它的珍贵。 通身都是木头,没有花里胡哨再点缀些别的东西,做工虽远不及宫里送的头面,甚至比不上侯嫮及笄时的剑奴送的梨花木簪,可便是如此也清清冷冷的,叫人看一眼就爱上了。 如果不是宫铭送的,想来她会很喜欢。 可是…… 偏偏是他送的。 沉香木贵重,做了个精巧的凤簪,那剩余的边角料去哪儿了? 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宫铭的王妃可有? 王妃…… 侯嫮突然一愣,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 许是王妃所赠。 不是宫铭给的。 她救了小王子,刘温雅那般良善的姑娘,想来心里很是感激,偏偏没什么机会见她,更遑论好好道谢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总是他退后一步 平日里送些礼,也怕叫外人嚼舌根,索性她生辰,送个礼物也是正常。 侯嫮想到这里,原本微蹙的眉头就松了下来。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为什么知道凤簪可能是宫铭送的时候,她那样慌张。 又为什么到了刘温雅相赠时,她就放下心了…… 天越一直以来,都默认,男子若是对一姑娘有意,会赠她一只簪子,誉为爱慕之意。 若是凤簪…… 便有聘请意图! 侯嫮七岁之前在上京,后面六年去了江南,再回来时,就是十三岁的太师。 她是甚少出门户,甚少与他人结交谈话,可不代表她连这个也不知道。 可既然凤簪是刘温雅所赠,那便无妨了。 侯嫮放下凤簪,稍稍收拾了自己就上床歇息了,只是心里始终萦绕着淡淡的不安,挥之不去。 ………… 太和殿, 侯嫮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姬辛坐在上方看见侯嫮如此模样,莫不是昨日生辰累着了? 确实,他每次生辰,宫里总是一堆破事,叫他比批改奏折和习练还是累上一点,太师想来也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侯嫮昨夜确实没有休息好,却不是因为生辰劳累,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夜一夜被梦魇住,偏偏醒来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疲倦异常。 上朝自然是没什么精神了。 可今日朝堂之上,却并不平静。 工部尚书宋悦谦犹豫再三,还是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事启奏。” 姬辛视线移到宋悦谦身上,一挑眉,“说。” “陛下,自侍中赵孝彬领命前往蔚川已是一月有余,离京之日起,臣与赵侍中以信鸽传话,可是十四日前,就再也未曾收到来信。”宋悦谦话说完,嘴抿地紧紧的,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若是因为信鸽出事了,大可派人报信,十余日也早该到了。 就是因为日理万机太忙,这些日子还抽不出时间来写两个字“安好”? 怕是…… 宋悦谦心里所想,在他说完这番话以后,姬辛也想到了。 下意识看向侯嫮,她眉头紧锁,眉中央好像有道深刻见骨的痕。姬辛知道,这是因为太师时常皱眉所致。 姬辛移开看向侯嫮的目光,视线在群臣身上扫过,“看来这蔚川的蝗灾……确实不简单!” 宋悦谦一点头,“陛下,臣自愿请命前往蔚川!” 姬辛一愣,刚想点头,却听一边的侯嫮出声说道:“工部事务繁多,宋尚书若是离开,想来手下分身无力,要处理好诸事不易。” 宋悦谦闻言也得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么…… “陛下,”侯嫮转头看向上首的姬辛,“工部赵侍中前往蔚川消息无果,再派官员应当官加一位,可这个人离开了,也要确保天越朝政运行正常。” 姬辛看着侯嫮,心下一抹不太好的预感闪过。 “陛下,臣请命前往蔚川!” “不可!” 姬辛直接否定了侯嫮的提议,少年天子罕见的脸上带了点怒意,对着他以往最尊敬的人,“不论是一月以前方微石所说的话和呈上来的信件,还是赵侍中莫名其妙的失去消息,太师,你是教导朕的臣子,朕不许你去!” 侯嫮只垂了眼,不反驳也不应下,一个字也没有说。 可姬辛知道,太师那般执拗的人,一番话要打消她的念头是不可能的,可那又如何? 他才是天子,太师要做什么都得过了他这一关,他不让太师去,太师就不许去! “退朝!”气冲冲说完这两个字,姬辛就离开了。 侯嫮低着头,两边的鬓发落下一些,挡了半张脸,叫人看不清表情。 她为何主动请命前去蔚川? 一是因为,蔚川此次分明人祸大过天灾,官员擅离职守甚至不顾百姓生灵涂炭,她作为天越朝臣,如何不能去? 二是因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方微石信件里说了那蔚川知府为非作歹,为何姬辛不直接下旨?不还是怕有辛秘难言吗? 那就该她去,带着姬辛的眼睛,好好去看一看,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其三…… 她此行前往蔚川,少则一月有余,多则半年,这段时间……足够陛下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 姬辛现年已经十三,正是要慢慢掌握朝堂的日子,他不能一辈子在她的庇护下,被羽翼遮的严严实实的,不能永远把她的意愿放在首位,他们先是君臣,而后才是师徒。 姬辛,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必须先放下她,放下她这个所谓的“太师”! “太师,陛下也是担心你,你可别放在心上。”林鸿见侯嫮始终低着头,明明已经退朝了,还是待在原地没有动弹,以为她是被姬辛刚刚那番话给伤到了,不由得走过来宽慰一番。 林鸿说完话,侯嫮才回过神,抬起头看向林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劳林丞相担心了,陛下所言我也清楚,不会放在心上的。” 林鸿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林鸿能做两朝丞相,自然也不是虚的,他明白侯嫮为何要去蔚川,为了带着姬辛的眼睛去看,为了彻查此事,她心中装着的,一直都是天越的百姓! 林鸿离开以后,侯嫮才慢步走向紫宸殿。 姬辛心里憋着一口气,刚刚在朝堂上没发泄出来,此刻到了紫宸殿,看着殿内的宫人就哪哪都不顺眼,什么也做不好,简直是废物! “你这磨的什么墨!” 磨墨的太监跪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他今日磨墨的手法和往常一样,不知为何天子就发了这么大的火。 姬辛看着跪着的太监,气不打一出来,走上前去就要踹他一脚。 “陛下。” 侯嫮的声音传来,叫他一下收回了要踹人的动作。 太师不喜欢他生气打骂宫人,他要听话。 侯嫮走到了姬辛身前,垂着眼看着跪着的太监,“这是犯了什么事,惹得陛下这般生气?” 姬辛一撅嘴,却不好说出理由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他心动了 怒意消退以后,他也知道自己方才是有多无理取闹。 每日磨的墨都是那般,偏生他今日心情不好,就拿来当做借口要责罚他人,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姬辛一抿嘴,不敢看侯嫮的眼睛。 侯嫮心下了然,有些无奈,“你先退下。” 那太监得了侯嫮的话连忙一磕头,迅速起身离开了紫宸殿。 侯嫮走到桌前,左手拿起墨琔缓慢在砚台上打着圈,速度不紧不慢,人言磨墨墨磨人,磨穿铁砚始堪珍。 侯嫮此人别的不说,耐性向来是最好,磨墨时就可窥见一二。 便是宫里专门给姬辛磨墨的太监,也是比不上的。 墨磨好,姬辛也彻底冷静下来了,不仅仅是刚刚对宫人发的怒火,还有放在在朝堂之上对侯嫮提议的不赞同。 “太师……”姬辛看着侯嫮,突然觉得有几分委屈,“为何要去蔚川?” 侯嫮嘴角轻扬笑了一声,却没有马上答话,磨墨的动作越发流畅,最后缓缓停下,“陛下,墨磨好了。” 姬辛把头凑过去,不浓不淡,质地清稀又不失颜色,确实是磨好了。 于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陛下,应该知道的。”侯嫮放下手中的墨琔,从袖袍中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左手。 姬辛的手一紧,攥的死死的,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愤怒,更加……无力。 三年前,侯嫮说他无人可用,所以她去,而如今,这番局面,竟一点未变。 三年过去……他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只是姬辛比侯嫮少想了一点,他甘愿太师一辈子陪着他,可侯嫮却始终认为,姬辛该是真龙,需得自行走上无上的高峰。 “非去不可吗?”姬辛坐在椅子上,他心里还抱着期待,蔚川不是非要侯嫮亲自去。 蔚川当然不是非要侯嫮去。 什么那些官员走了以后容易出乱子,都是瞎扯!那么多部下,上位人离开一阵子怎么了?这些都处理不好,简直枉为人臣! 朝中那么多官员,随便一个忠于姬辛的,官位比赵侍中大上一些的,文臣武将皆可,他们都可以去! 侯嫮为何要主动请缨? 蔚川事大,然姬辛的事,也重要。 侯嫮摇摇头,“不是臣非去不可,但是臣想去。” 姬辛一脸不敢相信,太师可以不去,太师为什么想去? 蔚川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去那里干什么? 这样想着,就问了出来。 “陛下。”侯嫮抬眼看向姬辛,眼中带着姬辛看不懂的东西,“蔚川蝗灾,只是一点小小的缩影。” “蝗灾可以是天灾,也可以是人祸,可以是在蔚川发生,自然也可以发生在别的郡县,可以是官员所致,也可以是恶霸所导。” “陛下,臣不是只单去了蔚川,臣是想要敲打天越所有有不良心思的人,为人者人恒爱之,害人者,人人得而诛之!” “陛下,臣是天子之师,做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姬辛一时哑口无言,不是的,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问侯嫮不怕得罪人吗? 那些勾结营私的官员,那些恃强凌弱的世族,那些依居一方像土皇帝一样的富豪山匪。 他们生生不息,灭了这个又长出来那个,向来如此的,再英明的君主,也无法避免在其看不到的地方,有晦暗不堪东西的生长。 侯嫮要做这个出头鸟,为什么呢,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费心费力,说不定还得背个骂名。 侯嫮好像明白姬辛的欲言又止,只是轻笑了一声,“陛下,臣想要天越百姓和乐,就一定要做些什么的,也一定……” 要付出些什么的。 侯嫮的话没有说完,姬辛却听懂了,就是听懂了,才更加觉得自己的无能。 太师总是这样,把他看的很重,把天越百姓看的很重,心怀天下,却独独忘了自己。 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朕……懂了。”姬辛说了三个字,却好像用尽了今天所以气力。 心里酸酸涩涩的,眨眨眼,嗯,幸好没有眼泪,不然又得撒谎说是殿内风大了。 “谢陛下。”侯嫮莞尔一笑,好像是得了什么心仪已久的东西,可明明只是姬辛的理解而已。 明明只是,姬辛同意了她自讨苦吃的做法。 姬辛愈发觉得难受,却再也不敢说出劝阻的话,只得拿笔沾了墨,认真批改起奏折来。 侯嫮也拿了姬辛昨日的课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 一边的小德子才终于一颗心落下,每每太师和陛下有争议时,这紫宸殿啊,就不太平。 动辄几个宫人要被罚上一遭。 他是幸运得很,在太师面前挂了号,也叫陛下对他多几分宽容,可别的宫人就没这般幸运了。 陛下是他们的天,天要责罚他们,蝼蚁能做些什么? 可对上太师…… 总是陛下低头。 总是陛下退后一步。 大抵是因为太师永远都是对的,比陛下考虑更周全,叫陛下永远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姬辛看着是在批改奏折,可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太师要去蔚川了,什么时候去呢? 蔚川那么远,太师会不会水土不服?要多派些人和太师一起去才好。照顾太师的,保护太师的,一个也不能少。 姬辛早忘了侯嫮的“辉煌事迹”。 当初战乱,侯嫮和一老奴只身从上京去了江南,水土不服定是没有的,两个人都好好地回去了,这一次,也定然没有问题的。 “太师……什么时候动身呢?”姬辛握着笔,下手有些用力,还好笔杆坚硬,不会出现裂痕。 “下了朝就要清点人马,想来明早就出发了。”侯嫮回答道。 姬辛一愣,“这么早?” 侯嫮点点头,“蔚川蝗灾,而后方先生前来上京,到了之后才遣派赵侍中去往蔚川,现今又是过了一月,中间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能快点自然是要快一点的。” 姬辛点点头,藏下眼中的不舍,“那太师……此行注意安全。” 不是的,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遇事 他想明日不上朝,他想明日在城门处为太师送行,可是他是天子,他出宫麻烦,他没办法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到最后,就只有一句,愿太师此行安全。 侯嫮笑着应下,没有发现姬辛心里的波涛汹涌。 习练的时辰到了,姬辛却不想去,太师明日就走了,他想多看看太师…… 可是,习练也很重要的。 太师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明君,他怎么能辜负她的期望呢? 依依不舍地离开,最后一眼,是侯嫮正低头垂着眼,睫羽一颤,手持狼毫在奏折上写了几个字。 很美。 等到姬辛从箭亭回来时,紫宸殿已经没有了侯嫮的身影,没有去沐浴,而是走到桌旁,微微弯腰,好像还能闻见太师身上的味道。 太师从来不用香囊,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冷香,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花瓣。 姬辛又直起腰板子,今日一别,也不知道太师什么时候才回来。 ………… ………… 五月的早晨还有些凉意,侯嫮身上穿着披风,风吹起一点衣角,又落下。 剑奴站在侯嫮身侧,一身墨绿色劲装,背着双手,而二人前方,是一大队人马。 约莫有百来人,是姬辛强硬要求的。 人多点,也叫侯嫮路上能少受点苦。 “姐姐……”佩玖眼底藏着泪,小嘴一撅,双手紧紧攥着侯嫮的衣角,声音娇娇糯糯的,“佩玖不能去吗?” “佩玖乖。”侯嫮伸手揉了揉佩玖的头,安慰道:“此去蔚川路途艰险,阿姥有武艺傍身才跟着去的,你呀,乖乖在府里……” 见佩玖神情低落,好像是在委屈自己会拖累侯嫮所以侯嫮才不让她去,又赶忙说道:“候府的花,你喜欢的滇山茶,还有一大片竹子,可都要劳烦佩玖照顾的!” 佩玖这才重新仰起小脸,扁扁嘴,强行绽放出一抹笑容。 “太师,不早了,该出发了!”领头的人说着,他一身墨蓝色衣裳,袖口和裤脚用麻绳紧紧束着,看着便干净利落。 车骑将军罗景文! 此行算是侯嫮的副手,能坐到车骑将军这样的位置,武艺谋略也是不差的。 侯嫮一点头,摸着佩玖的手落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等姐姐回来时,要再捏上一次的,要是肉少了……” 侯嫮停了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佩玖。 佩玖点点头,算是应下。 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儿走了起来,车帘还半掀着,侯嫮透过车窗看着站在城门口的佩玖,挥挥手让她回去。 马车走远了…… 连黑点也看不见了。 佩玖才慢慢把脚落回实处,停了踮脚的动作,收回了看向远方的视线,慢悠悠拖着步子回了候府。 只是城墙之上还有人没走,就是马车看不见了,他的视线也不曾移动。 “王爷?”一边的侍卫见宫铭只站着看向远方,却一句话不说,还是没忍住唤了一声。 “嗯。”宫铭轻应一声,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那侍卫,“你觉得,太师是个怎样的人?” 那侍卫也是一愣,随即看着宫铭的脸色试探地开口,“小的先前,并未把太师放在心上。” 见宫铭脸色未变,而是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才又开口,“王爷也跟在昌平侯身边过,昌平侯的真正的天越栋梁,可是这太师……” “不瞒王爷,小的存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思呢!” 宫铭闻言嘴角轻扬,“本王开始时……也在等着看她笑话!” 侍卫见宫铭应和他,更是打开了话茬子,“该说太师不愧是昌平侯的女儿,先是郡南一事,而后又是疫症,再后面的抓捕赵王余孽,虽然对王爷来说有些不厚道,可确实是处理的一干二净,叫人佩服!” 侍卫说的都是真心话,郡南那件事他不清楚,可作为宫铭的亲信,疫症和抓捕姬恪这两件事,他都是亲身经历过的。 疫症多可怕啊! 王爷当初不小心染病,可知手下众人慌成了什么样?原先那小皇帝对王爷就多有猜忌,偌大的朝堂也没有一个可信之人,王爷不容易啊! 那个太师啊,确实是,将大局放在了所有东西前面! 她封锁消息,亲自照顾王爷,这些,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后面出了赵王余孽一事,那太师使了法子叫王爷去追拿,他心里没点抱怨是假的,怎么什么不讨好的事情都要落在他家王爷头上?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把王爷这把“刀”使得真好。 宫铭听了侍卫的话,就低低笑出声来,是那种闷在胸口的笑,很是撩人,叫一边的侍卫听了都有些脸红。 “连你也觉得太师好极了……”宫铭一双瑞凤眼微眯,透出几分叫人心悸的慵懒,红唇一勾,“本王也觉得她好极了!” 宫铭的话似有所指,侍卫却没么放在心上,只觉得是遇到知己的惜惜相惜。 可若是王府的管家听到了这句话,定然是要睁大眼睛心跳加速,而后逃避般低下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宫铭又在城墙上站了很久,看到天大亮了,有许多百姓来来往往进出城门,很热闹。 是她…… 想要的太平盛世! 既然是她想要的,那他帮扶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宫铭此人生性狂妄自傲,骨子里自命清高,从来眼里只能看见自己承认的人。 十三岁的侯嫮不在他眼里。 十四岁的侯嫮叫他勉强低头看上一眼。 十五岁的侯嫮在他眼里挂了号。 十六岁的侯嫮让他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挺有趣。 十七岁的侯嫮和他在同一平面上。 如今…… 十八岁的侯嫮, 住在了他的眼底。 是侯嫮的成长,是宫铭的心动。 是的,他心动了…… 宫铭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大,引得下方的百姓抬头往上方望去,只是隔着城墙,看不真切。 “本王如今二十有三,才终于找到了,喜欢的人……”宫铭的话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四个字时,是道不尽的缱绻旖旎,葳蕤潋滟。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概是章 名吧 官道上面有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前面是骑着马穿着劲装的男子,中间有辆马车,马车不大,刚好能做两个人外加放点东西,后面又是骑着马的人。 是前往蔚川的侯嫮一行人。 官道的路大抵是平的,但还是有部分地方略有缺损,马车驶过的时候,总是要颠婆一番。 侯嫮半眯着眼趴在剑奴的腿上,神情倦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剑奴的手摸了摸侯嫮的额,又顺着头轻抚她的背,“小姐再忍忍,到了驿站就好了。” 时至今日,侯嫮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晕车的。 往常马车只是候府到皇宫的距离,远一点也就是候府到城外竹林,七岁时从上京去江南,是没条件坐马车的。 侯嫮从来没有在马车里待过这么长的时间,可若是因为她一个人不舒服而要让整个队伍迁就她,未免会让去往蔚川的时间变得更长。 于是只能半趴在剑奴腿上,等着到了驿站后好好歇会儿。 总算是在日落前,队伍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车帘被掀开,剑奴扶着侯嫮下了马车,径直往驿站里面走。 罗景文微微蹙眉,藏下心里的少许不耐。 太师文采斐然天越人尽皆知,却毕竟也是个完全不通武艺的弱女子,从上京到蔚川的路途并不短,看刚刚那架势,还是有些晕车…… 怎么不找个文武双全的大臣去蔚川看看? 罗景文心里打着小九九,面上还是一片恭敬,吩咐了下面的人该值守的值守,也排好换班事宜,才叫剩余的人也自个儿找地方歇着去。 剑奴扶着侯嫮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茶放在侯嫮面前,“小姐喝点水,压一压。” 侯嫮摇摇头,眼睛还是半阖着,口不渴,头有点疼,还晕晕乎乎的,叫她有些反胃想吐。 罗景文走到二人身前,一点头,“太师可好些了?” 侯嫮闻言才强撑着半抬起头看向罗景文,“劳罗将军牵挂,尚可。” 罗景文点点头,转身离开。 侯嫮现如今难受得紧,也没有心思去思考罗景文方才的神态言语,右手轻按额角,缓了缓,比方才在马车上要舒坦不少。 剑奴半搂着侯嫮,心下有些焦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干看着有些着急。 这才第一天,里蔚川可还远着,难不成就一直难受下去? 好不容易身子养了点肉,这去一趟蔚川怕是要全丢了,还得倒贴一点。 却见罗景文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 站在侯嫮面前,左手拿着布包,右手打开,而后拿了一个蓝色模样的小团团递给了侯嫮。 侯嫮一愣,“这是?” 罗景文冷硬着一张脸,笑也不笑一下,干巴巴地说:“装了薄荷脑的香囊,闻一闻应该会舒服一些。” 侯嫮眼睫颤了颤,嘴角轻扬,“多谢罗将军了。”说着把香囊接过来。 很普通的香囊,没有精美的刺绣,繁琐的绳扣,蓝布裹着,然后锁了个边,仅此而已。 但是味道叫侯嫮一下子醒了神,脑子也清明了些。 还没道谢,就又见罗景文递了个油纸包过来,接过打开,里是面酸酸甜甜的梅子蜜饯。 侯嫮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这……” 罗景文抿了抿嘴,“这是下官的母亲做的蜜饯,看太师不舒服想来吃上一个应该会好一些。” 侯嫮胃里确实有些难受,酸甜的东西入了口,也会少些要呕不呕的难堪。 “既然是罗将军母亲做的,本太师还是——”侯嫮闻言便要推辞。 “下官那里还有很多,太师放心。”罗景文说着,就离开了,留下侯嫮看着桌上的蜜饯,哭笑不得。 罗景文倒不是心疼侯嫮亦或的刻意讨好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太师身子爽利了他们才能更快到蔚川,要是她不舒服非得停下来休息,他一个下臣又能说什么。 驿站的床不软,侯嫮将就着睡了一晚,剑奴没有再开一间房,而是就着房内的凳子趴在桌上一晚。 出门在外,她必须时时刻刻看着侯嫮,不能,让她出事。 天微亮时,一行人就接着赶路了。 就这样走了六天,总算到了蔚川境内。 这一段路不太好走,石子多,两边都是山,也不好绕路,只能这样一路颠着。 突然前方吵了起来,马车也猛地一下停住,侯嫮身子控制不住往前倾,而后被坐的稳稳的剑奴抱住。 外面传来了兵器相接的声音,还有罗景文的声音,“保护好太师!” 侯嫮的心高高提起,有些慌乱地看向身侧的剑奴。 “小姐莫怕。”剑奴笑着,左手拍了拍侯嫮的手背让她安心,右手摸上了一边放着的唐刀。 侯嫮点点头,一颗心稍稍放下。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也是,她此行可是带了百余人,寻常山匪可奈何不了他们一分一毫。 剑奴突然眼神一凛,右手抓起唐刀就横在侯嫮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 破风声—— 箭矢穿过车帘直入, 被唐刀挡下,落在马车里。 侯嫮双眼微微瞪大,若是剑奴不在亦或是反应迟了—— 这箭矢,怕是要直中她眉心,一击毙命! 车帘有道小小的口子,透了光进来,那箭矢的尾巴的洁白的羽毛,只等着沾上别人的鲜血,好给主人交差。 剑奴面色严肃,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还不忘了安慰侯嫮,“小姐别担心,有老奴在。” 侯嫮点点头,她方才只是被吓到了,要说怕,那确实是不怕的。 只要剑奴一刻在她身侧,她就一刻不会受一点伤。 从前便是,现在也会是。 当年从上京到江南,战乱,流寇,难民,侯嫮和剑奴看着一老一幼又有几分家当的模样,谁见了不想分一杯羹? 侯嫮是不懂武艺,可是有剑奴。 百余山匪围攻,剑奴也能把侯嫮毫发无伤地带出去,何况是今天的“小打小闹”? 唐刀在手,剑奴不复在候府时的和蔼模样,眼中杀意凛冽,就是有车帘遮挡,也直盯盯地看向马车外。 车外的罗景文正挥舞着手中长剑御敌。 第一百六十章 豆腐脑 罗景文一时大意,就见一箭飞入马车,想要阻拦已经是来不及,手中动作不停,只期望着侯嫮伤不在致命处。 不过话说回来,面前这些小啰啰看着像山匪,可能躲过他,能躲过百余精兵,甚至一箭直中马车—— 这距离可不短, 山匪会有这么好的箭术? 罗景文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解决面前的人才是正事。 到底是天越的精兵,不一会儿,多数山匪受了伤,又死了些,剩余的见情况不好,一溜烟全跑了。 罗景文双眼微眯,拦住手下要追赶的步子,“穷寇莫追!” 吩咐了手下整顿一下队伍,就骑着马到了马车前,深吸一口气,“山匪已除,太师可还好?” 马车内的侯嫮听着外面兵器相接的声音没了,才素手挑开车帘,眼帘微抬看向罗景文,“本太师无碍。” 看向外面的狼藉,轻轻蹙了眉,“若是无事就接着赶路。” 罗景文先是松了一口气,太师无事便好,下意识应了声,再看去时,那车帘已经被放下,挡住了里面光景。 不甚在乎地摇摇头,去了前面队伍。 马车内,侯嫮拿着那尾翼洁白的箭矢,神色莫名。 “阿姥,百步穿杨,是不是很难啊。”侯嫮看着那箭矢,轻问出声。 剑奴略一思索,“百步穿杨是为泛指,需得极大的臂力,眼神也要好,一个失误,便是天差地别。” “天越……”剑奴笑了一声,“老奴可以,那摄政王宫铭想来也可以,至于别的人……就不清楚了。” 侯嫮闻言点点头,手指轻抚过那洁白的矢羽,“果然……不是山匪!” 道路清理干净,一行人就接着出发了。 侯嫮坐于马车内,腰间系了罗景文给的香囊,手上还拈着一个梅子蜜饯,五月的白日有些闷热,一旁的剑奴拿着扇子给侯嫮扇着风,看起来不像是有任务在身,反而像是出去游玩的。 侯嫮将梅子蜜饯塞入口中,手帕轻轻擦了手上的粘腻,掀了车帘往外一探头,“罗将军!” 罗景文听了声音一拉马缰绳,调转方向走到了马车旁,“太师有何事?” 还不等侯嫮问话,又接着说道:“傍晚前能到蔚川,想来知府已经做好准备了。” 侯嫮笑着摇摇头,“罗将军是上京人士?” 罗景文脸上一丝诧异闪过,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是,下官从小在上京长大。” 侯嫮点点头,“如此罗将军想必对那赵王余孽姬恪有所耳闻,其人箭术如何?” “骁骥营中都说那赵王余孽一杆红缨枪使得最好。”罗景文回了侯嫮的话,“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过,他箭术也是不差的,先前与钟小将军比试过,可是赢了——” 话未说完,他已经是瞪大了眼,手下攥着缰绳的手用了点力,求证般看向侯嫮,“太师是觉得……” 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说出来。 侯嫮点点头,突然抬头看向天,太阳很大,隐隐要灼了她的眼,“罗将军,手下士兵是一路跟着你的?太阳大,可别晒伤了。” 罗景文闻言,先是迷惑侯嫮为何突然转了话题,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而后才了然,“下官会仔细看着他们的。” 侯嫮点点头,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才放下车帘。 罗景文双眼一眯,眼神扫过周遭的士兵,而后又低着头轻笑一声,“太师可真关心你们。” 话说完,又回了自己刚刚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余光一直扫视着手下人马。 马车内,侯嫮抬手按住了剑奴扇风的手,“不热了,阿姥也歇会儿。” 剑奴闻言收了扇子,见侯嫮脸色不佳,关心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侯嫮摇摇头,“阿姥,此次蔚川一行,比我想象中要更麻烦。” 她原以为是个普通蝗灾,派了官员下去看看就好,贪官污吏什么的,处置了即可。 可赵孝彬赵侍中莫名不知下落,了无音讯,蔚川的蝗灾倒是过了,她若是不放在心上,不去也就不去了。 可偏偏方微石的信件字字泣血,叫她怀疑。 那知府行事简直可恶至极,她当日险些被气昏了头,回了候府再想起来时脑子也是一阵阵的疼,不能思考。 气昏了头,不能思考…… 侯嫮眼帘微垂,若是就是要她不能思考呢…… 叫她气,叫她恼,叫她失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一抿嘴,可惜方微石的信件不在身旁,不然,她可是要再好好看一遍的! 百步穿杨,阿姥可是说了,天越没几个人可以的,刚刚又从罗景文那里得了姬恪箭术不错的消息…… 她一路从上京到蔚川,知道的人不少可也绝对不多,若真是姬恪下的手…… 不仅是朝中依旧有赵王余党,看来这队人马里,也有奸细呢…… 偏偏在她快到蔚川的时候下手。 信件说了蔚川知府不顾民生为非作歹,那想来周遭的山匪定是多极了,这里又离上京远…… 他们啊,可是给本太师找了个好死地! 杀了她,责任推给山匪,姬辛知道了又如何? 不过是多派几个官员来,还能御驾亲征不成? 到时候,死无对证,除了她,就是砍了姬辛的一条手,到时候再谋反,可就轻松多了。 越想,侯嫮就越是心底生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知道哪一句话哪一个字,就是别人给你下的套呢? 偏生钻进去了也不知道,头落下来了,怕还是疑惑着呢! 这样想着,侯嫮竟是轻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若是几年前的她,怕还真是会被骗了,可今时不同往日,赵王余党或许在壮大,她又何尝没有成长呢? 就是退一万步做最坏的打算,她敢请缨前往蔚川,敢离开皇宫放弃教导姬辛。 就说明, 姬辛,学的差不多了。 起码她没有什么可以教的了。 就是真的在此殒命,姬辛也不是当初的姬辛了,她相信,他可以,扛起天越! 守好自己的江山!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对劲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周遭的百姓被挡住,一行人站在城门口站着。 为首的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肚子大的把官服撑了起来,看着分外滑稽可笑。 车帘被掀开,剑奴下了马车以后,拿出一把小凳,站在下方准备扶着侯嫮。 马车内探出的手白皙如玉,看着温润可人,先是带了东珠的鞋子,上方的青绿色的裙摆,层层叠叠。 鞋子踩在小凳上,在地面上站稳了,侯嫮才仰起头来。 一双鹤眼轻抬,上波微叠,神藏不露,看向你时,便觉得那瞳仁实在是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鼻梁不算高挺,只在鼻尖稍翘,唇色一点红。 肤光胜雪,在日落映照下,让人生了险些怕她融化的心思。 那蔚川知府快步走过来,恭恭敬敬一弯腰,“太师。” 侯嫮微微一颔首算是应了他的礼,第一句直接就打了那知府一个措手不及,“前些时日工部赵侍中来蔚川,现在人在何处?” 蔚川知府邓万勇先是一愣,而后有些错愣地说:“赵侍中前些日子就走了,太师不知道?” 侯嫮眼帘微掀,侧眼看向邓万勇,他面上惊讶,神态不似作假,一时叫她心生疑虑。 “哦?”侯嫮眉梢微扬,状似满不在乎一般点点头,“许是本太师消息落后了。” 那邓万勇尴尬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太师一路奔波想来也累了,下官早已备好了去处,太师是现在去还是……” 侯嫮看着邓万勇,此人富态,面上看着就一片和气好人缘模样,但是是真的还是装的,可要再好好观察观察。 侯嫮抬头看了眼天色,约莫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五月的天暗的也晚,“不若知府大人带本太师在城内看看。” 说着轻笑一声,“好不容易来一趟蔚川,可要好好看看民生才是。” 侯嫮脸上带着笑,偏偏笑意不达眼底,双眼本就清透,更是叫邓万勇看的清楚,清楚她不怀好意,清楚她别有用心。 那又如何呢? 我就是要你知道,我是来纠你的错误的,所以啊……乖乖把尾巴藏好,可别让我发现了啊。 邓万勇点点头,转手一拱手,“太师这边请。” 侯嫮点点头往前方走去,剑奴跟在侯嫮身侧,并未将马车上的唐刀带下来,只安安静静低着头,样子像一个普通老仆。 一行人到了街上,皆是私服,衣着虽华贵了点,可在百姓看来也不过是商贾人家,因此并未引起慌乱。 有小商小贩的叫卖声,这个点的天气最好,能看见有些许孩童跑着,嬉笑打闹,偶尔不小心撞了路人,孩子不哭,路人不责…… 并不像方微石在信中所说的,民生艰苦,生灵涂炭。 侯嫮眼睫颤了颤,余光看向一边的邓万勇,他脸上始终带着笑,看起来像一位尽心尽力的父母官…… 那么,到底是谁在撒谎呢? 眼前的这些,是真的百姓和乐,还是干脆就是一场戏? 方微石是看不过被隐瞒的污溃选择告发,还是,别有所图? 侯嫮唇边泛起一抹笑,“知府大人,将蔚川治理得甚好。” 语气意味深长,不知是真心夸奖还是意有试探。 不等邓万勇回话,看向前方的一处,那里站了很多人,却不吵闹,“那是在做什么?” 邓万勇顺着侯嫮的目光看过去,触及那人群时笑了一声,“那是家卖豆腐脑的摊子,在蔚川可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味道好极了,一碗只要三个铜板!” 说着,脸上还一副有荣同焉的模样,“太师可要尝尝?” 侯嫮看着那人群,顿了半刻点点头。 邓万勇见状说道:“太师稍等。” 说着,竟是自己往那摊位走去,而没有吩咐手下的人。 侯嫮看着邓万勇的背影,双眼微眯,侧头看向一边的剑奴。 剑奴摇摇头,并未说话。 侯嫮快等到不耐时,邓万勇才端着一碗豆腐脑走了过来,“太师。” 有些旧的陶碗,里面装着白花花的豆腐脑,上面还有棕黄色的酱汁,旁边放了个小勺。 侯嫮将碗接过来,刚出锅的豆腐脑带着热意,侯嫮接过的瞬间指尖微微泛红,眉也轻蹙。 一旁的剑奴只让碗在侯嫮手中停留了片刻就伸手接了过去。 而后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扎入豆腐脑中,抽出,银针未变色。 一边的邓万勇脸上笑容僵了片刻,随即又恢复方才模样。 侯嫮将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摩挲,好让烫意消散,余光注视着邓万勇,自然将他方才细微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 也没做任何解释,只是就着剑奴的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豆腐脑,上面带一点酱汁,放入口中。 豆腐脑滑嫩,入口细腻香甜,酱汁稍咸带了点姜的辛辣,却恰好给本身味道稍显平淡的豆腐脑添了一道浓墨,最是相得映彰。 这是侯嫮第一次在大街上吃东西,感觉……也不差。 放下勺子,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味道确实不错。” 邓万勇有些紧绷的脸色这时候才舒展开来,“太师喜欢就好。” 一行人又接着逛下去。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要是早上会更热闹一些。 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有新妇也有年过半百的奶奶,还能看见头上带着头花的小姑娘,往东边去走,说不定就能撞见夫妻一起出门,许还会带几个孩子。 天色微暗的时候,侯嫮就跟着邓万勇回了知府住宅。 原先该住驿站才是,只是邓万勇热情邀约,她也存了别的心思,二人一拍即合,就去了。 不过这知府住的地方…… 侯嫮坐在椅子上,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比不上上京的普通官员,比普通百姓好一些,算是正常规制。 起码今日看来,这邓万勇,并不是一个,如方微石信中所说的,为非作歹,罔顾民生的人。 她这间客房,看起来也是认真收拾过的,可也比不上上京普通世族家的女儿闺房。 是做足了全套的戏,还是真的为官清廉? 第一百六十二章 皆是戏中人 侯嫮不知道,却也没有往深了想。 “小姐”门被打开,剑奴走了进来。 走到侯嫮身前,侧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确认屋外没人,才轻声说道:“方才四处转了转,得的消息不多,几个丫鬟说了前些时日的蝗灾,难免有后怕之意,却没有过多的怨怒。” 侯嫮闻言,右手轻轻扣打着桌子,“难不成真是我们冤枉那邓万勇了?” 剑奴只低着头,并没有回侯嫮的话,只是等到侯嫮回过神来时,才轻皱着眉,“这知府院,老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侯嫮抬头看向剑奴,“哪里不对劲?” 剑奴摇摇头,面上带了一丝疑惑,“不好说,就是觉得,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侯嫮低声呢喃,右手停在桌面上,手心和桌子微微摩挲,有些粗糙。 “那应该是哪样的?” 忽的,侯嫮抬起头来,与剑奴对视。 二人眼中皆是沉重,一抹最坏的想法在侯嫮心底缓缓升起,如果真的是这样…… “阿姥,你那里可有能去往上京的信鸽?” 剑奴一愣,点点头,“小姐要给谁写信?” 侯嫮刚站起身的步子一顿,是啊,她想着写信将心底猜测告诉给上京的人,想着以防万一要求援兵,可是,要写给谁呢…… 剑奴见侯嫮只是愣着不说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放轻脚步离开房间,留下侯嫮一个人。 侯嫮站了很久,久到腿都有些麻了,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拖着步子走到了桌边。 邓万勇心思算是细腻,这客房里文房四宝一样不缺,叫她方便。 放了些水进砚台,墨条在砚台上轻磨,缓慢又有节律。 墨磨好,随意拿了一支笔,沾了墨,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写了起来,写完,墨也刚好用完了。 剑奴也恰巧推开门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只白鸽。 将纸卷起成一个小卷,装入小木桶里,手上还拿着另一份。 剑奴将木桶绑在白鸽腿上,目光看向侯嫮手上另一张,“这是?” “以防万一,再找一个人,将这封信送往上京,交于……”侯嫮话一顿,再抬头看向剑奴时,眸光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摄政王宫铭。” 剑奴点点头,并未质疑侯嫮的决定,拿了信就离开了。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月华如水,倾泻了些进来,把侯嫮的脸庞笼上一层轻纱,原本就白皙若雪的肤容此刻如玉一般,光辉淡淡。 信件给宫铭,其实再好不过了。 他是天越年轻一辈武艺谋略最高的人,又手握重兵,不论是他亲自来,还是派人来,都足以让她安心。 侯嫮突然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是什么时候,她竟然开始觉得,原来宫铭可以带给她安全感吗? 是疫症的时候,还是抓捕赵王余孽姬恪一事,他好像永远不会倒下,所以,她就这样,开始试图利用他…… 侯嫮突然觉得宫铭有些可怜,原先不得君心被猜测,如今稍稍得了姬辛和她的信任,却要被利用的个彻底…… 可是,她如何不是被天越利用着呢? ………… ………… 天微微亮的时候,侯嫮就收拾妥当出了房门,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顺着走廊一路随意走着,到了稍显偏僻的位置,才听见了些许人声。 “快些打水去,今早有贵人,要是耽误了你可惨了!” “好姐姐,一大早就起,叫我浑身没多少力气,让我再缓缓可好?” “你呀!还是我来!” 侯嫮停了步子没有再往前走,话虽少,信息却不少。 其一,府中下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道是一位“贵人”。 其二,院内下人平日起的没有今天早,想来在府中待遇算是不错,主人家,有副好心肠。 其三,下人之间关系也还算可以,不知道她在这里,那应该,说的都是真话。 侯嫮微垂了眼,放轻脚步离开,只是如剑奴昨天所说一般,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 脑中思绪纷飞,眼神也就不落在地面上,不小心踩了颗小石子险些被绊倒。 站稳身子以后,侯嫮看向地上那颗小小的石子,这么小,也能绊到她,可是让人难以预料。 难以预料…… 侯嫮眼睫一颤,衣袖下的手猛地攥紧,从昨天才到蔚川到如今,好像一切都是难以预料…… 蔚川知府明明开始是小人模样,后面却越看越顺眼,竟会觉得此人人缘好。 街道上看到卖豆腐脑的,邓万勇不是寻人去而是自己去买,让她惊讶。 知府住宅符合规制叫人挑不出一丝错误,可偏偏客房内,文房四宝俱全。 方才一路走来都没有人,可……等到她不欲再走时,就听见了下人的谈话…… 怎么一切,都这么刚刚好,又出乎人的意料呢? 就像……一出早已被排练千万次的好戏! 侯嫮一惊,额上突然冒出一阵冷汗,恰好有风吹过,更觉内心寒凉。 如果这是一场戏,那她,是不是也是戏中人…… 是谁在操纵她? 侯嫮面色微微泛白,抿了抿嘴,强行勾起一抹笑容,脚下的步子和方才一般不缓不慢,好像刚刚她没有踩到那个小石子,也没有…… 那么可怕的猜测! 绕了一大圈,回了客房时,就见剑奴在门口等着。 “小姐今日起的这么早?”剑奴拍了拍侯嫮的手,这些日子一路奔波,昨晚又换了一张床,想来是没歇好。 侯嫮看着剑奴,笑了一声,“是是是,比往常早醒了快有一个时辰呢!” 剑奴脸上的笑容一僵,只停顿片刻就不留痕迹地接过话茬,“怎么,来了这知府院子觉得新鲜?” 侯嫮眉眼弯弯,走进了屋子里,“可不是,就像小孩头一次进戏园子,可新鲜了!” 说着,对着剑奴俏皮一眨眼。 剑奴伸手一勾侯嫮的鼻,“小姐净会说笑。” 等到二人都进了屋子,门被关上,脸上笑容皆是消失,可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笑意。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夫人是妖精 剑奴自然发现了不对劲。 如何比往常早起一个时辰? 侯嫮在上京时,每日上朝,起的比今日还要早,怎么可能是晚起? 她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偏偏不能明说! 果不其然,接着又说她觉得新鲜,像孩子进了戏园子…… 戏园子! 是戏园子! 不对劲的地方,这个知府住宅,它不对劲的地方……它像一个戏台子! 剑奴跟着侯嫮进了房,看着侯嫮嘴里念叨着些琐碎的事,一边快速走到桌前,随意磨了墨就开始提笔写字,期间不时和剑奴说上几句话。 笔停下,剑奴凑了过去,愣住—— 皆是戏中人。 如果这知府住宅是一个戏台子,那么进了这院子的她们,就已经成了别人戏本子里的人物,那么…… 是谁写的戏本子呢? 剑奴双眼微眯,笑了一声,“小姐还是孩童心性,这些琐碎事情也能说上半天。” 侯嫮打开灯罩,将纸点燃,落在地上成了灰,“可不是仗着阿姥宠我,才敢这般吗?” 是从琐碎小事发现这一切的不对劲和蹊跷,是蔚川知府仗着天高皇帝远,才敢做出来这样的事! 可是…… 单单是那知府有问题,还是这院子里,甚至于整个蔚川,都有问题? 侯嫮眼帘微垂,想到前日在路上遭遇的山匪袭击,那箭矢,分明不是常人所行,所以,二者之间,是否有些联系?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坚定,看来,要看清楚的东西,确实多的很。 正想着,房门就被轻轻叩响。 侯嫮看了一眼剑奴,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剑奴会意走到侯嫮身侧,拿起桌上的木梳帮侯嫮理发,“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穿着浅蓝色襦裙的小姑娘,看向侯嫮一福身子,“贵人,奴来伺候您梳洗打扮。” 侯嫮并未看向她们,只是远离他们一侧的手拍了拍剑奴。 剑奴会意,“你们将屋子收拾好了就行。” 两侍女点点头应了声,手脚麻利开始收拾屋子。 侯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不时伸手正正头上的发髻,实则余光一直看着那二人。 铺床整被,清扫桌上的垃圾,又将器物全部擦拭了一遍,看起来没什么不妥。 屋子收拾好,那两个侍女正要退下。 “等等。”侯嫮摸着头上步摇的手放下,青绿色的珠坠落于脸侧,即便是扭头也没有太大幅度的摆动,看的出是受过极大的教养。 “贵人还有事?” 侯嫮轻轻一颔首,“你们知府大人的妻儿不在府内?” 那两侍女一愣,也是没想到侯嫮会问这样的问题,其中一个个子高一些的点点头,“回贵人话,夫人前些日子带着少爷小姐回娘家了。” 侯嫮一皱眉,回娘家? 那个头稍矮的侍女有些嘴碎,见侯嫮一脸不解连忙说道:“我们也奇怪的紧呢,平白没什么事情的,怎么能回娘家呢?出嫁从夫,夫人也太不知礼数了些!” 侯嫮眼帘微掀,看向那侍女,她一脸忿忿不平,似是对那夫人怨念极大。 正好奇着,就见那侍女朝侯嫮讨好一笑,“贵人是奴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天仙也不过如此呢!” 侯嫮心下百转,突然就明白了那小侍女的意思。 不过是看她年轻,那知府也不说她身份,只交代是个“贵人”…… 怎么,怕是以为,她要成了那知府大人的“娇客”了! 想来本就是对那夫人有些许不满,索性人不在,多说几句不碍事,若是讨了她的欢心,从杂役丫鬟到她身边来伺候,月钱多了,活也少,说出去也更体面,何乐而不为呢? 那高个侍女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又对侯嫮歉意笑笑,“贵人莫怪,小菊话多了些,我们这就离开。” 说着,拉着那还欲说话的小菊就急匆匆离开。 侯嫮仰头看向剑奴,剑奴了然一点头,看来,那小菊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 收拾妥当,就又有侍女前来请侯嫮去往前厅,倒不是刚才两人了。 微微颔首,侯嫮提了裙摆就往前厅走去。 行动处,头上的步摇也是晃动稍小,腰间禁步是两副玉石圈子,原是极易发出声音的,偏偏带在侯嫮身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脊背永远都是直挺着的,目光前视,以青竹比喻,最是恰当。 侯嫮能听见些下人议论的声音。 “这贵人不愧是贵人,瞧那通身气派,比咱知府大人还要好呢!”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是知府大人的新娇客呢!” “这贵人看起来比夫人难相处,你们都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侯嫮只是敛着眸子,面上无悲无喜,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才对前厅门口,就见邓万勇走了过来,一拱手,“大人。” “大人昨夜休息的如何?要有什么不满之处,可一定要说!” 侯嫮摇摇头,“知府大人用心了,本太师歇息得不错。不过……”侯嫮抬眼看向一旁的剑奴,“这身边老奴年纪有些大了,有时候上妆梳发难免不和潮流,想……” 侯嫮垂眼笑了一声,“借府中侍女一用。” 邓万勇连忙摆手,“大人可是折煞下官了,府中下人,大人尽管使唤就是。” 侯嫮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邓万勇看着侯嫮,试探着开口,“那今日,太师可有什么打算?” 总算是到了正事上。 侯嫮抬眼看向邓万勇,明明脸上带着笑,却叫邓万勇觉得心悸,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大抵就是“笑面虎”了。 “知府大人也应该知道本太师为何来。” 眼波流转,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狠厉,“知府大人啊,前不久的蝗灾,你可有解释?” 邓万勇一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太师,求太师明察,下官对天越,对百姓,可是一片赤诚之心啊!” 侯嫮但笑不语,只嘴角轻扬,眼帘微垂藏住其中算计。 “太师,赵侍中应该已经回京,证据皆在他手中,恳请太师明察!”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迷雾重重 侯嫮一挑眉,“哦?那过些时日,再做商议。” 邓万勇一叩首,“谢太师。” 侯嫮一颔首,“既然蝗灾一事先放过,本太师来这蔚川一趟也不容易,昨天也是看的不仔细,不若知府大人今日再带本太师逛逛?” “是。”邓万勇起身,点头应下。 “太师,请。” 一行人出了知府住宅,应侯嫮的要求,和昨日一样并未声张,只是微服出巡,如此见到的情景,才最是真实。 走了没多久,侯嫮走到一个小摊前,随意拿起了上面的一只珠花。 “姑娘好眼光,这珠花色美,配姑娘这身裙子最好不过了。” 摊主赶忙说着,脸上带着笑意。 侯嫮也不接话,只是认真看着珠花,伸手拨动了几下,又拿远了些看看在光下的效果。 “这珠花看起来不错。”侯嫮夸了一句。 一边的邓万勇了然点点头,“这珠花多少钱?” 那摊主眼珠子一转,看了眼侯嫮身上打扮,“这珠花成色好,就要一贯钱!” 侯嫮微垂了眉眼,余光看着邓万勇反应,这珠花……卖一贯钱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了,怎么,是看的衣着打扮讲究,想宰她? 邓万勇皱了眉,心中也明白摊主的小算盘,却没有开口质问,而是默默吃下了亏,从袖中掏出钱币付了钱。 侯嫮轻笑了一声,拿着珠花走在前头,好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家小姐,多看了几眼,就把那珠花丢给剑奴, “看多了,也就那样,宫外的东西到底还是粗糙,经不得细品!” 剑奴接过珠花,随手把它放进袖袍里,并不放在心上。 后方的邓万勇皱着眉,脸上带着些许不满,又藏了起来。 侯嫮一直悄悄注意着他,见状,心下百转千回,心疼钱了?对她此番行为不满了? 真的是,怎么看,都不像方微石信中所说那个模样,真让她越发感到疑惑。 那信中的邓万勇,和现在这个邓万勇,真的是同一个人? 一行人在街上走了半天,中途去了酒楼用了午膳,天气愈发闷热,在外面待久了难免觉得难受,侯嫮只又走了一小段路,就回去了。 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剑奴正帮侯嫮按着头。 门没关,一侍女走了进来,恰好是那天的那个嘴碎矮个儿的小菊。 “贵人可是不舒服?” 剑奴眼一凛,“出去!” 侯嫮伸手轻拍剑奴的手背,这才睁了眼睛看向那小菊,“怎么,有事?” 那小菊咽了口口水,强忍着害怕说道:“贵人莫不是觉得暑热?奴刚好会做些汤,给贵人尝尝?” 侯嫮一愣,嘴角轻扬点了点头,“去拿!” 小菊一听,仿佛受了天大的恩赐,行了礼就连忙退下,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贵人。” 汤色青白,看着就有些凉意,侯嫮试探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入口,清甜爽口,确实适合消暑热。 “你这汤做的不错!”侯嫮放下调羹,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看着小菊笑了一声,“我最近正好身边缺了个伺候的丫头,就你来。” 侯嫮这话说的娇矜又傲慢,偏偏配上那张脸只让人觉得是天大的恩赐,生不出反感。 那小菊一叩头,改了称呼,“谢小姐。” 侯嫮半仰着头应了一声,突然装作不经意般问道:“你说那知府夫人,可有我漂亮?” 小菊赶忙摇头,“小姐花容月貌,一副仙人模样,哪里是那个乡野村妇比得上的!” 侯嫮眼帘微掀,“乡野村妇?” 小菊一愣,压低了些声音,“夫人是城外一个农户的女儿,也不知道知府大人当初是怎么了,要娶她做妻!” 见侯嫮兴致缺缺,甚至于打了个哈欠,小菊怕自己说的话不够有信服力,又接着说:“小姐可别不信,那夫人长的,只能说是清秀,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让知府大人娶她!” 又凑近了侯嫮一步,“知府大人是五年前上位的,这五年来,那夫人不知道吹了多少枕头风,整个蔚川,叫人觉得乌烟瘴气!” 侯嫮稍怔,稍稍扭头看向身侧的剑奴,二人眼中皆是一丝诧异。 那小菊接着说下去,“好在前些日子夫人走了,这蔚川啊,才又好起来!” 说着,重重一点头,“那定是个妖精!” 侯嫮闻言轻笑一声,“妖精?什么妖精,是长相普通的?” 那小菊讪讪一笑,有些尴尬,“那可得问问生她的父母了。” 侯嫮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后面的剑奴看向小菊,“今日小姐累了,要早些休息,你先退下!” 小菊一愣,脸上不可置信,见侯嫮只是低头喝着汤没有说话,一跺脚就离开了。 喝完汤,侯嫮抬眼看向窗外,“想来夜景不错。” 突然一句话,却叫剑奴会意。 “晚风吹着,应该是不错。” ………… 夜有些深了,灯火俱灭,幸而月明,能隐约看到些什么。 城墙上一道黑影闪过,再定睛看去,什么也没有,想来是花了眼。 侯嫮和剑奴站在城墙外,剑奴才松开抱着侯嫮的手。 “阿姥可查到在何处了?”侯嫮将脸上的面巾系得更紧一些。 剑奴点点头,“小姐跟老奴来。” 二人走到一处院子前停下。 院子不大,里面应该有四五间房间,普通百姓里生活算是尚可,可比起侯嫮从小到大的居住环境,就显得有些破旧了。 二人对视一眼,剑奴正要抱着侯嫮翻墙。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客人深夜到访,不喝口热茶吗?” 剑奴眼神一凛,将侯嫮挡在身后。 她们不过在门口站了会儿,声音也不大,竟让屋主惊觉,看来,不简单啊。 灯笼探了出来,跟着的是一身粗布衣裳,昏暗看不清那人的脸,只依稀觉得是个年轻的妇人。 “客人,进屋。” 说着,转身进了院子。 侯嫮双眼微眯,看着门内一片黑黢黢的,双手不由握紧了一些,又慢慢松开。 “小姐……”剑奴有些迟疑。 “进!”侯嫮的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情好 不开心 说着,脚下步子迈了进去,剑奴警觉地跟在一旁,右手握着袖袍中的短匕,一刻也不放松。 进了屋子,里面灯光一下晃了侯嫮的眼,叫她闭住。 再睁开眼睛时,就看见面前景象。 粗布衣裳的女子坐在桌旁,面容算是清秀,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眼神清澈。 侯嫮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目光扫过整个屋子,在床榻之上顿住。 被子拱起来一些,外面半露这一张脸,有些圆润,赫赫然就是那蔚川知府邓万勇! “这——” 那女子顺着侯嫮的目光看向床榻,随后轻笑一声,“这是我的夫君,也是蔚川的知府大人。” 侯嫮袖袍下的手攥着,眼睛看向那女子,不语。 那女子也不怕,只是浅浅笑着,“太师。” 两个字如同平底惊雷,叫剑奴一下抽出手中短匕,而后就驾在了那女子脖颈之上。 侯嫮眼睛微眯,“你还知道些什么。” “小女不过贱民,能知道些什么呢?”那女子笑着,丝毫不惧脖颈边的短匕。 “太师未免大惊小怪了些,”那女子笑看着侯嫮,“太师智敏上师,疫症一事叫天下人闻名,也因此,有些画像流出……” 声音浅浅淡淡,却是解释了为何她知道侯嫮的太师的原因。 剑奴架在她脖颈上的短匕却没有丝毫放松。 侯嫮看着那女子,突然就笑了,“你夫君在这里,那知府府里的那位是谁?” 那女子侧眼看向床榻之上的邓万勇,眉眼柔和,“不知道。” “他再好,也不是我的夫君。”重新看向侯嫮,“他再于生灵不顾,也是我爱的人!” 侯嫮心下波涛汹涌,只是面上不显。 真正的邓万勇在这里,她说他于生灵不顾,想来就是方微石信件中所说那人,那知府府里的那位……是谁? “我的夫君不是个好官,我知道。”那女子神色很是温柔,“可是太师,要我因为天下苍生而放弃他,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我只能把他带回来,不让他再去残害他人,可是别的……”笑声清浅,却叫侯嫮觉得心凉,“我一个女子,能做些什么呢?” “你说你一个女子?”侯嫮嗤笑一声,陷入显然不信她的说辞,“本太师倒是觉得,你能做的多了去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将邓万勇狸猫换太子,能把他桎梏在这个地方,怎么会是简单女子呢?” 那女子半低着头叹了一口气,“太师何必如此?” 脸上带着无奈看向侯嫮,“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别追究了……” 侯嫮一皱眉,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往前一扑,幸好反应迅猛左手扶住了桌子。 “小姐!”剑奴眼神一凛,短匕往下压去,脖颈上出现了一道红痕。 女子摇摇头,“你就是伤了我,也是无法的。” “迷香不是我下的,快走。” 剑奴目光死死盯着那女子,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假,短匕一抽闪身到侯嫮身侧,将她一把抱起而后离开。 等到剑奴和侯嫮离开以后,那女子侧了眼看向床榻上是邓万勇,“邓郎,别怕,我会保住你的。” 哪怕你为非作歹罔顾民生,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可是你是我的夫君啊,邓郎,我怎么舍得看你去死? 你就乖乖待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谁也不行! ………… ………… 剑奴一路快走,到了知府住宅,躲过侍卫进了屋子,将侯嫮放在床榻上。 “小姐,小姐?”剑奴不敢声张,只是小声唤着。 侯嫮眼睫颤了颤,左手搭在剑奴手上,拍了拍,示意自己没事。 只是头还晕着,眼前一片昏花,看不清景象,喉中也梗塞着说不出话。 剑奴稍稍放下心,就蹲在一旁守着侯嫮。 约莫过了一刻,侯嫮才渐渐缓过神来,看向剑奴,“阿姥,我没事的。” 剑奴轻松了一口气,佩玖不在,她一点医理也不通,真要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想。 早知道,该叫佩玖一起来的。 侯嫮这时候没心情看剑奴的反应,她满脑子都是在那床榻之上躺着的,才是真正的邓万勇。 那现在知府府里的那个是谁? 从小菊口中套话,得知五年来邓万勇为非作歹,可近些时日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甚至于,将蔚川治理得井井有条。 大部分百姓不会想到自己的苦难是因为上面官员的不作为,他们只会觉得是天灾,是神仙降罪,是战火后的报应。 现在日子好了,也就自然而然认为是因为赎罪赎够了,上天不再责罚于他们。 因此,除了亲近之人,不会有人在意,邓万勇,是不是真的邓万勇。 府中下人想必过不得好日子,自然与邓万勇没什么接触,唯一接触最多最容易发现蹊跷的,偏偏就是那个幕后人——将邓万勇转移的知府夫人! 其实,现在这个“邓万勇”很不错,虽然侯嫮才见了他不过两日。 可他圆滑,善于处理好人际关系;他也悲悯,同情蔚川百姓,甚至说到那卖豆腐脑的摊子时那般开心。 他可以接着做这个知府大人,不管是不是用邓万勇这个身份。 可是前提是,他不仅要忠于天越,他更要忠于姬辛! 侯嫮心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猜测,猜错了最好,如果猜对了…… 侯嫮眼帘微掀,宫铭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 能不能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及时制止? 如果这个“邓万勇”,家世清白,只是受人所托而接替了这蔚川知府一职,他又做得好,侯嫮没有那么迂腐,官位一事,能者居之,向来如此。 可如何不是呢? 比如,他有二心。 比如,他是某派营党。 比如,他是谁的手下。 …… 太多可能性了,最可能的…… 侯嫮想到在离蔚川不远时遇到的那群山匪,有一个神箭手,有提前知道她会途径此地消息的奸细…… 如果,如果, 如果“邓万勇”是—— 第一百六十六章 燕合 姬恪的手下呢! 侯嫮呼吸一滞,为这个可怕的猜测感到窒息。 如果是真的,说明,姬恪打算将蔚川,作为他休养生息的地方,对吗? 如果当初,她没有来蔚川的打算,没有今日亲临,是不是,若干年后,这里,将成为姬辛最大的隐患? 侯嫮不敢再想。 如今能做的,就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待,宫铭的到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 ………… ………… 上京, 王府。 宫铭将手中的信件放下,“集齐府中亲兵,随本王前往蔚川!” 一边的管家一愣,没有多问,应了声就退下了。 等到管家离开以后,宫铭又重新拿起被放下的信件,右手拇指摩挲着上面的字,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些什么。 侯嫮写这封信的时候,脸色一定很严肃,嘴应该是紧紧抿着的,这样想着,宫铭竟低低笑出了声。 “这一次,你该拿什么来换呢?”宫铭眉眼带笑,心情甚好。 并不在意信件中侯嫮所说的蔚川危险,想要请求宫铭派人前往支援,他满心满眼看到的,只有侯嫮在求他。 危险? 那是什么东西。 宫铭自小狂妄惯了,他会怕什么东西? 他什么也不怕! 管家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王爷低着头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心情好的不得了。 “王爷,亲兵集结完毕。” 宫铭抬头看向管家,一颔首,“嗯。” 说着站了起来,“走!” 王府内院,里面乌泱泱站了有百余人,每一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都是跟随着他在北漠一路征战的士兵。 宫铭走到众人面前,“收拾好了?” “是的,王爷!”声音响彻云霄。 宫铭微微一颔首,“今日出发,是要前往蔚川。”目光扫过下方的士兵们,“此行艰险,你们可怕?” “不怕!” 宫铭笑了一声满意地点点头,“好儿郎,是我天越的好儿郎!” “随本王出发!” “是!” 内院动静大,自然也惊扰了后院的刘温雅,“出了什么事了?” 佳佳一屈身,“奴婢去外面看看。”说着就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不满,“王妃,是王爷要带兵去蔚川了。” “去蔚川?”刘温雅有些不解,“是蔚川有谋逆军?” 那佳佳努着嘴,“哪里有什么事?前些日子太师去蔚川不知做甚,今日王爷就也要下去,谁知道是不是——” “佳佳!”刘温雅打断佳佳的话,眼中透出几分严肃,“这话你也敢说!” 那佳佳更是委屈,却不是为了自己,“王妃,奴婢是在为您抱不平!” “您瞧瞧,您哪有一点王妃做派?宫宴王爷从来不带您,各家主母办宴也不往您这递帖子,就连这后院的中馈,都是在那管家手里!”佳佳越说就越是来气,“就连小王子,如今都三岁了,王爷就这一个孩子,还是王妃嫡出长子,不请封世子,还一直拖着,难道是要给外面野女人的孩子不成!” “佳佳!”刘温雅这次是真的动了怒,“我念在你自小跟着我,平日总对你多有纵容,可你今日这话实在太放肆!” 见佳佳还是一脸不服气,“你给我回房思过去,没有我的准许,不准出来!” 佳佳一愣,见刘温雅认真看着她,一跺脚,跑了出去。 房内其余侍女皆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今日这些话,要是传了半点出去……”刘温雅目光扫过房内众人,“本王妃不介意拔了她的舌头。” “是。” 刘温雅长舒一口气,“你们都退下。” 众人离开以后,刘温雅半靠在床边栏杆,轻叹了一口气,佳佳到底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她叫她回房禁闭,一方面是想敲打敲打她,另一方面,也是想护着她。 终究是在王府,这府中的下人,先是宫铭的下人,而后才是她的。 怕就怕,隔墙有耳。 她如何不知道佳佳是为她好? 可这个傻丫头啊,是真的傻。先不说出了事,王爷绝不会保她以外,就是太师…… 她有什么资本,和太师一较高下? 就连这桩姻缘,不也是她给的吗? 她呀,是太师安插在王府的细作,嫁进来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里外不是人。 怎么会没有怨恨呢,她本来可以有别的人生的,如今却要被桎梏在这一方天地里。 可是她又如何敢怨恨呢?毕竟,换作是她,她一样会这样做的,她懂,什么都懂,可终究…… 心里还是有一根刺,不痛不痒,偏偏隔应! 刘温雅垂着眼,正伤感着,外面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走路声,还有下人的惊呼,“小王子,跑慢点跑慢点,别摔了!” 刘温雅一愣,随即连忙起身往外走,没有两步,腿上就扑上来一个小团子。 “煜儿,你又不乖了。”刘温雅蹲下身,拥住宫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母妃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跑太快了?” 宫煜脸上肉嘟嘟的,大眼睛一眨,奶声奶气地回答,“有!” “那煜儿刚刚在做什么?”刘温雅看着宫铭,不笑也不恼。 宫煜讨好地对着刘温雅笑笑,“刚刚跑的,太快了,错了,不对不对!” 说着,还拿着右手打了几下左手掌心,叫刘温雅觉得好笑。 宫煜也是个小人精,见刘温雅笑了也知道这件事是翻篇了,又提起话茬,“母妃,父王要去哪里?” 刘温雅一愣,右手温柔将地宫煜额前的碎发往后捋,“父王要去对付坏人了,父王是个英雄,煜儿乖乖的,我们给父王祈福,好不好?” “好!”宫煜用力一点头,看着刘温雅,突然出声,“母妃为什么不开心?” 刘温雅怔住,“母妃……不是在笑吗?” 刘温雅确实是在笑,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笑意,尤其面对宫煜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来的柔和叫人看了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好母亲。 不比未出阁时的笑意,带了锋芒。 “母妃在笑。”宫煜看着刘温雅的脸,“可是母妃不开心!”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反转 说着,还用力一点头,以增强自己话的真实性。 刘温雅有些怔愣,随即回过神来摸了摸宫煜的头,“母妃没有不开心。” 宫煜仰着脸看着刘温雅,一撅嘴,“母妃骗人!” “母妃没有骗人……”刘温雅垂着眼,略显伤感,“母妃没有不开心,母妃只是,没有那么开心。” 一番话说下来,又是开心又是不开心的,叫宫煜听得迷迷糊糊的不甚清楚是什么意思。 索性他还是个孩子,忘性大的很,“母妃母妃,我带你去看看小鱼,小鱼可好看了,游啊游……” 说着,拉着刘温雅的手兴冲冲往池塘跑去。 刘温雅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她毕生并无所求,只要宫煜健康快乐,她能一辈子陪着他,就可以了。 很简单的愿望。 ………… …………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踢开,扬起地上的灰尘,叫人掩住口鼻忍不住咳嗽。 “如娘,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来人一身官服,肚子稍鼓把衣服撑起来一个弧度。 稍显圆润的脸上一双眼精明算计,面上反而是笑嘻嘻的。 如娘皱起眉,鼻子往上耸了一些连带着鼻尖的红痣也动了动,“我说过,别在我面前用着邓郎的脸!” 话落,一把银针往那“邓万勇”飞去,他险险侧身躲开,身后银针钉在了木板上,只留一点针头。 “邓万勇”倒吸一口凉气,“你还真是一点力气不留!” 话说着,右手抬起在耳鬓摩挲片刻,用力一掀,一张人皮面具落于手心,朝服下的肚子也神奇的缩了回去,只见他扭扭脖子动动胳膊,身量竟也神奇地往上又窜高了几分。 人皮面具下是一张甚为俊俏的脸庞,丹凤眼琼鼻朱唇,五官若是安在个姑娘家脸上也毫无违和,偏生在这方正的男子脸上,最是男生女相。 那如娘眼帘微掀,看向他,“你来这做什么,不怕那太师发现了?” “邓万勇”笑了一声,脸上表情带着一丝玩味,“如娘,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那太师早寻到你这里来了,你还要装不知道?” 那如娘见被拆穿,面上也无一丝惧怕,“是来了,也知道你这个知府大人……是假的了。” “是,是知道了。”那“邓万勇”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庞,“那又如何呢?她不是还得装作不知道,然后,接着陪我唱这一出戏吗?” 如娘一皱眉,“燕合,你这爱做戏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邓万勇”,也就是燕合,轻笑一声,嫀首微抬,露出修长的脖颈,“如娘,这我可改不了,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爱唱戏!” “唱唱唱,我看你迟早有一天死在唱戏上!”如娘瞪了燕合一眼,“那太师知道,定然会找援军,你又当如何?” 燕合一双手也是修长白皙,摆弄着,看看自己粉嫩嫩的指甲,“只要她相信我是个好官,那这蔚川知府一职我就可以接着做下去,倒是你的邓郎……” 燕合顶着如娘的一脸严肃,不怕死地说:“你可得好好看着他,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话没说完,一根银针直指咽喉,叫燕合一下子停了话茬。 “燕合,我平日让着你,不过是看在你顶了邓郎的位置,再有下次……”如娘的话没有说完,燕合却清楚。 下次,就是他的死期。 燕合乖乖闭了嘴,他这个人向来最识时务,才不会把命丢在这里呢! 如娘见燕合不再说话了,也慢慢收回银针,“天要亮了,快走。” 燕合一摸鼻子,看着如娘的鼻尖红痣,这红痣长在鼻尖也算是别致,要不改天他也点一个来玩玩? 看着如娘愈发冷峻的脸色,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以邓万勇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都不行,要是叫她看见自家鼻子多了个和她一样的红痣,怕不是要把她一整个鼻子削下来! 这可不行,鼻子没了,再易容可就麻烦了! 燕合出了屋子,带上人皮面具,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骨头脆响,变回了邓万勇的模样。 而后回了知府府。 屋内,如娘垂着眼看着在空中摇曳的烛光,突然开口,“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太师身边的老仆武艺如此高强。” 话落,剑奴进了屋子,眉目冰冷看着如娘。 剑奴的武艺确实好,若不是方才燕合出了屋子当着剑奴的面变成了邓万勇,她也不会呼吸稍微错乱,而后叫如娘发现。 “你是什么人!”唐刀利落地架在如娘的脖颈处,这是第二次。 “我是蔚川城外一个农户的女儿,也是蔚川知府的夫人。”如娘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嘴角还能带着笑。 “说实话!”唐刀压进了些,脖颈隐隐作痛,也是第二次。 “所言皆实。”如娘不慌不乱,连眉也没有皱一下。 剑奴神色一凛,“你和那假知府什么关系?” 如娘抬眼看向剑奴,轻笑一声,“我在利用他,自然,他也在利用我。” 剑奴的眉皱的更深。 “我只是想保住我的邓郎,可是我不能直接把他带走,邓郎是蔚川的知府,他要是消失了,肯定会有很多人找他的。”如娘神色淡淡,好像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明天又吃些什么,“所以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把蔚川知府的名头送给他,我也能顺理成章带走邓郎。” 剑奴嗤笑一声,明显不信,“你们先前不认识?” “自然。”如娘点点头,神色不似作假。 “不是同一个人的手下?”剑奴接着问。 “如娘从不会是任何人的手下。”她脸上笑意很浅,眼里带着一股执拗,是一种名为不低头不服从的气息。 剑奴突然就收回了唐刀,“你不知道他是谁的手下?” 如娘点点头,“不知。” 剑奴一抿嘴,就要离开。 “等等。”如娘突然开口叫住剑奴,“为什么不用剑?” 话才说完,刚刚放下的唐刀又重新架在如娘脖颈之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再反转 剑奴脸上带着一丝警惕,眼里狠厉一闪而过。 如娘看着脖颈旁的唐刀,突然就叹了口气,而后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剑奴双眼微眯,拿着唐刀的手又紧了几分。 “玄斐第二十四代弟子如娘,拜见师叔祖!” “玄斐弟子?”剑奴握着唐刀的手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下,“既是玄斐的弟子,因何入世?” 如娘眼波微转,垂眸轻笑了一声,“弟子流连尘世,贪念凡俗,师傅,叫我下山磨砺。” 剑奴将手中唐刀收起,“贪念那邓万勇?”眉头皱着,“愚蠢!” “如娘确实愚不可及。”如娘抬眼看向剑奴,眼中泪光氤氲,原本只是清秀的脸庞此刻看来倒有几分楚楚可怜,“只求师叔祖开恩,求太师放过。” 剑奴怒从心头起,想来玄斐老祖清高了一世,带出来的徒子徒孙也是个个铮铮铁骨,清清白白,怎么如今出了个这么个拎不清的弟子! “你知那邓万勇以后会出事,当初怎么不拦着他?”剑奴嗤笑一声,严肃的脸庞带着冷意,“如今苦果,皆是前因,谁能帮得了你!” 如娘半低着头,“前赵王世子可以。” 这句话如同惊雷乍响,唐刀又一次架回了如娘的脖颈旁。 剑奴此时倒是不生气了,眼底全是失望,“玄斐弟子向来明哲保身,出世者多为天下百姓谋福,你倒是好,因一己私欲,为虎作伥,怎么,是要帮那赵王余孽夺天越江山,好叫百姓再奔波个几年吗!” “要把你师叔几年的努力,甚至于性命的付出都付诸东流吗!” 如娘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剑奴知道,她就是这样想的。 失望,是因为玄斐弟子当中竟有这样的不肖徒孙。可更多的,是对侯嫮的心疼啊。 心疼少女年幼就失去双亲,心疼她豆蔻年华开始就终日板着一张脸,心里满是算计,心疼她每日早起还不得他人理解,更心疼她,可能此生,都要被这天越束缚了…… 唐刀压迫脖颈几分,在上面压出一道红痕,一点血珠渗了出来。 如娘睁着一双带了泪的眼,就那样看着剑奴,眼底全是哀求。 可剑奴并未有丝毫心软,原何取一个剑奴这样的名字,叫人听了以为是“贱奴”呢! 不过是因为,其生来冷心冷情,就是对着教导自己的空虚子,也向来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她心里只有自己的剑,故赐名剑奴。 前半生一直是这样的,直到后面遇见了侯嫮这个小姑娘,才渐渐有了人气。 剑奴帮衬侯嫮颇多,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侯嫮,又何尝不是剑奴的救赎呢? 如娘要让邓万勇活下去,要和姬恪交易,要反姬辛的皇朝,就是要和侯嫮作对,要和她剑奴作对! 她怎么可能心软? 可终究,唐刀还是慢慢放了下去,“言尽于此,你若一意孤行,我绝不会手软!” 如娘一眨眼,一滴泪划过脸颊,“多谢师叔祖今日不杀之恩!如娘……” 哽咽几分,“会慎重考虑的。” 剑奴双眼一眯,把唐刀收起,翻身离开。 如娘又眨了几下眼睛,抬手用袖子把眼角的泪轻轻拭去,起身缓步走到床边。 床边有一个小几,上面有一个灯,在夜里发着微弱的光。 如娘右手置于灯柄,轻轻转动,床边竟有一道暗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剑眉桃花眼,厚唇紧紧抿着,赫赫然,是姬恪! “殿下听到了?”如娘不复在剑奴面前的可怜模样,眉尾一挑,“师叔祖高傲,又把太师放在心上,这条路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 姬恪走到桌边坐下,冷笑了一声,“你这个师叔祖最棘手,武艺高强,可是挡了不少本世子的路!” 如娘一歪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玄斐弟子人才辈出,惊才绝艳者大有人在,可若说谋略最高的,想来是第二十三代的侯修,武艺最高的,就应当是剑奴了。 是的了,还有这样一层关系,算来辈分,侯嫮其父侯修,应当叫剑奴一声师叔。 若非如此,当初剑奴也不会认识尚在襁褓中的侯嫮,甚至于留了下来。 剑奴确实挡了不少姬恪的路,远的不说,就单论蔚川城外的那一箭,姬恪可是自信满满,要取侯嫮性命的! 箭射出去,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结果,全因剑奴在旁,挡了下来。 “要取天越江山,必先折了小皇帝的羽翼,侯嫮必须死,那剑奴棘手,也不能留!”姬恪脸上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里泛寒。 如娘忍着心里的不适,面上一片淡然,“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只要我的邓郎好好的,殿下,我和你交易不过如此,你若是做不到……” 如娘轻抚发辫,银针现于掌心,冒着寒光,“殿下,我如娘孤家寡人一个,可不怕死!” 姬恪低头笑了一声,再抬眼看向如娘时眼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本世子倒是好奇得很,那邓万勇有什么好,你这般为他拼命?” “消息传到玄斐弟子那里……”姬恪嗤笑一声,“你可就完了呀……联合他人谋害师叔祖,啧啧啧,这罪名……你担得起?” 如娘一愣,随即低下头,脸上不见害怕惶恐而是带了几分少女娇羞,“邓郎很好,他虽不英勇,也不俊俏,可至少一颗真心待我!” “我在山上太久,师兄弟相处皆是客套,凡俗污眼,叫我厌弃,可邓郎从不嫌我冷面,也不疑我,我想要什么,他总是立马捧到我面前。”如娘这样说着,眼里带着怀念,“他以前也是个好人的,只是……或许利欲熏心,他变了些,不再是天下人的英雄,可是对我,他从来都是很好,很好的。” 姬恪看着如娘如此模样,突然有些怔愣,如娘会因为一个人对她很好很好,而选择付出一生,即便他不英勇,也不俊俏…… 可是他身姿挺挺拔,相貌也不差,他自认,对他也不差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刺客 可是在天越和他中间,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天越,选择了他的刘家风骨,甚至,要亲手抓捕他啊! 刘思啊刘思,你是不是,没有心的? 姬恪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没有再说话。 就那样安静了下来,只余那微弱的灯光闪着,明明灭灭,影子一下子被拉长又一下子消失不见。 屋外,偶有蝉鸣,还有…… 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剑奴屏息站在墙边,她一进屋就发现了,有两道呼吸声,皆是气韵悠长习武之人惯有气息。 其中一道,还稍稍压制了些,似乎是不想让她发现。 原先以为是床榻之中躺着的邓万勇,可是邓万勇不在,那么……这道呼吸声是谁的? 心下有疑虑,剑奴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在离开以后躲在了角落的阴暗处,靠着墙。 果不其然,叫她发现了什么? 原来寻寻觅觅了那么久的赵王余孽,在这里啊! 剑奴眼神微凛,等到屋内没了声音,才快步轻声离开。 回到知府府的时候,天微微亮,才进了房间,侯嫮眠浅,一下子就醒过来,坐起身子,看到是剑奴才轻轻松了口气。 起身披了一件外袍,“阿姥?” 剑奴本不欲吵醒侯嫮,可见她醒了,才一抿嘴,拉着侯嫮走到床边,“姬恪,在如娘那里。” 侯嫮一愣,瞳孔瞬间放大,许久,才问道:“她是姬恪的手下?” 剑奴摇摇头,“不是,应当是交易关系,那……”剑奴止了话,看了一眼门口,确认没有人,才接着说:“假知府,应该是赵王余党。” 侯嫮闻言点点头,这倒是在意料之中。 如此,前往蔚川以来的所有事情,便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蔚川城外的神箭手就是姬恪,如娘缘何要做“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是因为要保下邓万勇的性命,又为何蔚川城内百姓生活与方微石信件中所描述不一致,是因为换了一个知府。 侯嫮眼帘微垂,藏下其中晦暗,“信件送到上京了?” “早已送达!”剑奴看着侯嫮有些忧愁的模样,“小姐别担心,想来再过几日那摄政王就该到了。” 侯嫮微微颔首,眉眼之中忧色更重,怕就怕,等不及宫铭来! 她知道了这么多,他们呢,应该也知道,她知道了很多。 只是双方面上都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互相试探,互相演戏…… “今日就走!”侯嫮突然出声。 剑奴一愣,“走?” “嗯。”侯嫮点点头,“让罗景文带兵离开……”侯嫮看向剑奴,“我们也走。” 自然是要走的,却不是要走去上京。而是走出这知府府,等候宫铭的到来, 而罗景文,他完全不知情,叫他带兵回京最好,不会说漏嘴。 剑奴了然侯嫮的意思,却第一次表示不赞同,“不可!” “阿姥?”侯嫮有些疑惑。 “只单老奴带着小姐,不安全。”剑奴看着侯嫮,试图改变她的想法,“姬恪在此,说明他的军队也在这里,还有那邓万勇的势力,如娘敌我尚且不明,老奴会拼死保护小姐,可到底不稳妥。” 侯嫮看着剑奴,“阿姥,如果出了事……”轻笑一声,“你就先离开,去找援兵,好不好?” 还不等剑奴说话,侯嫮拉住剑奴的手,“阿姥,我知你心忧,那你也该懂我的抱负,我既然知道姬恪在这里,我就不能再让他离开,好不容易逮到了,怎么可能又放任其生长?” “阿姥,姬恪一日不除,陛下的皇位就一日不得安稳的。” 剑奴看着侯嫮,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奴是永远说不过小姐的。” 侯嫮笑弯了眉眼,“那是阿姥宠我,才让着我呢!” 话音才落,那边就有侍女在门口轻声说道:“贵人可是醒了?” 侯嫮停了话,看向剑奴。 剑奴会意一点头,起身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外面是捧着一盆水的侍女,看到剑奴点了点头,“奴来伺候贵人洗漱。” 剑奴侧身让侍女把水端了进来,却不用她伺候侯嫮洗漱,而是看着她说了句,“烦请去告诉知府大人一声,就说我们要走了。” 侍女一愣,看向侯嫮,见侯嫮也点点头微笑着,于是迈了步子离开去找“邓万勇”了。 “小姐,你说他会让我们离开吗?”剑奴把蘸了水的帕子拧干递给侯嫮。 侯嫮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轻笑一声,“他敢不让吗?” 可不是,大家都在做戏,一日不拆穿,他就还是那个小小的地方官蔚川知府“邓万勇”,而她,是天子之师,是天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 “邓万勇”哪里的胆子敢拦住太师不让她走呢? 这不是……坏了角色的真实性了嘛! 侯嫮洗漱完毕,又坐在椅子上喝了点茶,偏僻小地方没什么好茶,最好的入口也难免苦涩,不如京中的香甜。 正喝着,门又被叩响,“太师。” 侯嫮一垂眸,手中茶杯置于桌上,发出小小的闷响,嘴角带起一点笑意,起身理了理裙摆,走了出去。 门打开,看见了“邓万勇”略带谄媚的笑容,“太师,为何这般早就要走了?” 侯嫮看向“邓万勇”,“蝗灾结束了,本太师来这也不过顺道看看蔚川民生,情况还算不错,自然就不留了。” 说着,顿了片刻,“要让本太师留下来,知府大人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本太师才要留下来呢!” “邓万勇”尴尬笑了几声,“太师说什么玩笑话,只是太师好不容易来一趟,下官还未好好招待,太师就要……” 侯嫮一眯眼,嘴角轻扬,脸上带出几分笑意,“招待嘛……有的是机会,什么时候,也让本太师好好招待一下知府大人才是!” 邓万勇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随之恢复正常,“那下官就先在这里谢过太师了。” 见侯嫮点头应下,神色并无变化,“邓万勇”也不禁多了些疑惑。 这太师是真的要走,还是心里在偷偷打着小九九? 第一百七十章 宫铭来了 可惜“邓万勇”不是侯嫮肚子里的蛔虫,侯嫮想什么,他并不知道。 燕合虽是姬恪的手下,可浑身上下也只有这易容和爱唱戏能唱好戏两点算是优势。 叫他武艺权谋,那他可是完全不会。 侯嫮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才敢在这个时候出言说要离开。 但凡换一个人,不等宫铭来,她怎么会提前“离开”? 万一中途出点岔子,可就麻烦了。 又是左右一番推辞,好说歹说半天,才做了今日下午就离开的决定。 剑奴回房收拾东西,而侯嫮则是和“邓万勇”一起去了前厅。 午时刚过,罗景文就来了知府府,底下百余人马已经在城外候着。 侯嫮拜别“邓万勇”以后,就上了马车,罗景文在前面带路。 马车晃晃悠悠才刚出了城门一小段路,侯嫮掀了车帘,“罗将军。” 罗景文拉住马缰绳到了马车旁,点点头,没有说话。 侯嫮轻笑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的剑奴,二人相识一笑,皆是了然。 马车经过一片草木丰茂之地,行驶地更慢了。 ………… 夜色将临,侯嫮往茶杯里倒了点茶,轻啜一口,目光看向楼下,外面的百姓不多,三三两两的有些稀疏。 是的了,侯嫮和剑奴还在蔚川城内,而马车里,则是找了两个身形较为消瘦的士兵替代。 在经过那片草木从地时,巧妙地对换。 茶杯里的茶水喝完,侯嫮侧头看向一边的剑奴,“上京可来了消息?” 剑奴摇摇头,“并未。” 侯嫮眼睫微颤,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消息传过去有几天了,自然不奢望这几天就能赶到,可是总该,来与不来,派谁来,也好歹得知会她一声不是? 一点消息也没有,是消息没有传到?还是干脆就是宫铭看到了,却装作没有看到? 侯嫮明知这样想不对,可脑子里依旧有这个念头,或许,心里还是隐隐觉得,宫铭不是很靠得住。 即便他能带来安全感。 可是这二者并不冲突。 天越来越黑了,繁星也出来了,月亮倒是没什么影子。 侯嫮躺在床榻之上,突然睁开了眼。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她听见了屋外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微不可闻。 侯嫮眠浅,一点动静就醒,因为这个原因夜里总是睡得不好,白日也就多了困倦,叫剑奴忧心不已。 可今晚,侯嫮无比庆幸自己是醒着的。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声音其实不大,只是夜色寂静,就觉得心慌。 黑影慢慢走了进来,有一抹寒光,而后寒光直入床榻! 并未有想象中剑如肉体的声音响起,那黑影愣了一瞬,而后一把掀开被子,里面是团成一团的被子,被套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来。 也是,五月的天,谁会盖着厚被子,还盖的严严实实的。 那黑影才要扭头寻找侯嫮,空气中有些许破风声,被割裂的布帛声,而后是一堆银针入体。 那黑衣人僵在了原地,片刻,倒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声音不小,侯嫮才一敛眉,剑奴就从屋外走了进来,顺带点燃了屋内的灯。 侯嫮右手摸着左手手腕上带着的镯子,眉眼微垂看向地上倒着的人。 银针淬了毒,见血封喉,对付刺客是再方便快捷不过了。 剑奴走到侯嫮身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她看了一遍,见其毫发无损,才轻松了一口气,走到那刺客身旁。 蹲下,先是探了探鼻息,已经无了。 又翻开他的衣裳里里外外看了些,身上除了这身衣服和手上的剑,什么东西也没有,恐怕,没有办法判别身份。 侯嫮看向那倒地的尸体,突然开口,“我自认下午做的还算天衣无缝。” “看来还是被那奸细发现了。” 话落,二人脸色皆是严峻。 “是我低估了那个奸细,连罗景文也防不住他,叫他知晓了我的行踪。” 剑奴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一阵后怕。 她是来晚了些,到的时候刺客已经身死,身上还带着银针,想来就是那日生辰礼送的镯子了,也幸好佩玖淬的毒够狠,能一击毙命。 如若她来的再晚一些,假使侯嫮没有提前被惊醒,是不是…… 剑奴不敢再想,早知道这般危险,说什么当初都不该离开侯嫮,去另一个房间的。 “阿姥,阿姥,”连着唤几声也不见剑奴的回应,侯嫮的声音不免大了些,“阿姥?” 剑奴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剑奴,“小姐。” “我们要连夜走了。”侯嫮说着走到床边穿起了衣裳,“那奸细知道我还在蔚川城内,甚至知道我在这家旅店,那么,姬恪也一定知道。” 剑奴点点头。 “那邓万勇应该也知晓了,多想一些就知道我为什么提前提出要走,也怕是,猜到了我们已经向上京请求援兵。” 侯嫮看向剑奴,“阿姥,我们要开始躲了,看看是我们的援兵先到,还是那姬恪,先找到我们!” 一番话说完,侯嫮也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阿姥,我们又要过上那时候的日子了。” 说着,还低头笑了一声,算是苦中作乐。 那时候的日子,说的是幼时,从上京一路奔波到江南的日子。 正值战乱,流民匪寇数不胜数,还有反叛军。 昌平侯侯修的独女啊,啧啧啧,多好的身份,多适合做人质啊! 北漠人,赵王余党,乃至山匪,谁不想抓了侯嫮来和侯修做个交易? 看看是侯修的忠君之心更重,还是对幼女的疼爱更甚! 只是剑奴武艺高强,所以一路平安无事。 如果侯嫮真的被抓去了…… 侯修会选幼女还是忠君,想来,应当,是会放弃侯嫮的…… 剑奴看着侯嫮,走到其身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姐不怕,我们会好好的。” 侯嫮看着剑奴,耳边的话渐渐和十二年前的话慢慢重合, “小姐不怕,我们会好好的。” 不由得眼眶微湿,努了努鼻子,眼睛一眨,“我一直相信阿姥。” “阿姥说会好好的,那就一定会好好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胆子真大 天色微亮的时候,主仆二人在一个酒楼门前停下。 侯嫮脸上抹了暗色的烟灰,白皙的脸庞被遮住,带着手也不曾落下,容貌被挡了三分,又垂着眼不看人,与往日形象大有不同。 剑奴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柱着一个拐杖,看起来像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家。 才进了门,就有店小二迎上来,见二人如此模样,倒也没有嫌弃,“老人家,是打尖还是用点东西?” 剑奴咳嗽几声,“开间房。” 小二一点头,面上带着笑,“老人家跟我来。” 说着,煞为热心地走上前扶住剑奴,带着她往楼上走。 剑奴略一皱眉,忍住陌生人触碰的不适,和蔼地笑几声。 侯嫮始终低着头跟在剑奴身旁,像一个没怎么出过家门的有些羞怯的小姑娘。 小二将剑奴扶到房内,留了些东西,就关上门离开了。 侯嫮这才抬起头来,有些灰暗的脸色更显得眼睛明亮透彻,不怪乎要一直低着头。 实在是这眼睛,过于吸引人了。 走到窗旁,稍稍低下头看着下方的人流,天才亮就有小商小贩摆着东西在叫卖,也有妇人挎着菜篮子出买菜。 将窗户关上,侯嫮走到桌前的凳子上坐下,“今日在这酒楼,明日估摸着得再换一个地方。” 剑奴点点头,将包裹放在桌上,“明日走了再换个模样,也好躲躲。” 剑奴所说的换个模样,自然不是易容术,不过主仆二人换个身份,脸上稍作修饰也穿件别的衣裳。 如此,蔚川人海茫茫,只要不是过于出挑,也可躲好。 侯嫮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食指不停轻扣桌子,“算算时日,如果宫铭收到信件立马赶来,约莫五天后就能到了。” 剑奴一点头,“是差不多。” 侯嫮垂下眼帘,可是,宫铭会一收到信件就赶来吗? 侯嫮的眼睫不停颤着,看的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右手的动作始终不停,好像这样一下一下过去,能稍稍抚平不安的心绪。 ………… ………… 又是两日过去, 街上。 侯嫮和剑奴坐在一个小摊子那里吃着馄饨。 鸡汤熬的很鲜,馄饨肉大皮薄,一口咬下去还有汤汁渗出来,一不小心就容易烫了舌头。 侯嫮和剑奴皆是一身粗布衣裳,弯着腰坐着,看起来和其他百姓没什么区别。 蔚川城外,宫铭下了马,弯下腰,看着泥地上的耳坠。 小小的,在日头下映着光,还挺晃人的眼睛。 宫铭把地上的耳坠捡起来,红玛瑙置于手心,甚是衬肤色。 宫铭手心收紧将耳坠握住,起身时脸上就带了一丝笑意。 这太师,还真是,耳坠多的没处使,怎么每次给他留线索都是放的耳坠呢? 握着掌心的红玛瑙耳坠,就不免想起之前被他捡到的珍珠耳坠,那东西还没还,如今倒是又得了一个。 他一个男人,要这么多耳坠做什么? 宫铭敛下眼中笑意,翻身上马,“驻扎城外,你们,”伸手指了几个人,“随我乔装进城。” 深蓝色的布衣,用的是一般稍好的料子,衣角领口熨得妥当,看起来就是家里有个贤妻或者良母,照顾家里仔细极了。 后面还跟着四五个随从,黑着脸,一看就不好惹。 一行人走着,就是哪家不知事的少爷,出来玩耍,后面家里人不放心派着跟着的护卫。 一行人就是宫铭等人,走到蔚川城内,宫铭也没有忘记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一把扇子时不时扇两下,不是热,单纯附庸风雅罢了。 正走着,宫铭眼神微眯,看向前方的一老一少,老的步履蹒跚,少的也稍稍弯着腰搀扶着老人。 宫铭跟在二人身后,一路走到了人迹罕见的小巷子里。 宫铭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站着。 前方的二人突然回过头来,脸上还有些灰暗,“王爷怎么来了?” 宫铭看着面前人如此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瞧着脏兮兮的脸,怎么能和上京那个言笑晏晏,行动处最是风流的一品太师侯嫮联系到一起。 “本王再不来,太师想必还得再躲一阵子。”宫铭一挑眉走到侯嫮面前,许是为了躲藏,做个贫苦人家姑娘的装扮,侯嫮头面上一件首饰也没有,腰间更是光秃秃的。 侯嫮眼帘微垂笑了一声,“只是没想到王爷竟会亲自来。” 宫铭闻言不知为何有些得意,“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侯嫮倒是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旁边的剑奴。 宫铭见旁边还有人,这小巷子也不安全,“先走,到了地方再说。” 侯嫮一点头,跟在宫铭身后一路出了城,又来到百余亲兵驻扎地地方。 “这是……”侯嫮似乎被惊到了,有些怔愣。 宫铭侧头低眸看了眼侯嫮,“怎么,太师觉得受宠若惊?” “我王府的百余亲兵可都在这里,天越上下,大抵也只有太师有这个面子了!” 侯嫮闻言更是沉默,许久,才抬起头看着宫铭笑了一声,“王爷用心了。” 宫铭笑着点点头,“太师主动求援,自然是要用心的。” 宫铭这句话压得极低,声音闷闷地好像是从胸口里一点一点揉碎然后放到侯嫮耳边,叫人耳朵都有些酥麻。 侯嫮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笑了一声,又稍稍凑近宫铭,“看来本太师在王爷心中很是重要。” 宫铭唇边泛起笑,眼里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声音很小,却叫侯嫮听得清楚,“是很重要。” 侯嫮一愣,脸颊飞起一抹红霞,红染得快,连带着耳朵后颈也全红了。 宫铭放声大笑,却也不再逗弄侯嫮,只是叫了人来带侯嫮去她的帐篷。 侯嫮这才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红晕渐渐消散,和剑奴一起跟着士兵去了帐篷。 “多谢了。”侯嫮的声音浅浅淡淡的。 那士兵悄悄抬眼看向侯嫮,又急忙低下头,这就是那个天越太师,脸上黑漆漆的,脖颈倒是白嫩地很,想来是做了乔装打扮了。 看完后才退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 瞒不过有情人 宫铭坐于帐中,右手从胸口把那红玛瑙耳坠掏了出来,放在手心摩挲。 红玛瑙本就温润,在掌心放久了就带了人的温度,夏日带着有时会觉得有些闷热。 宫铭摸着那耳坠摸了很久,一刻也不曾放下,直到有士兵进来,也只是抬眼看去,并未放下手心的耳坠。 等到该用晚膳的时辰,宫铭才又把耳坠放回了胸口处。 “太师可用了?”宫铭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问道。 “膳食送到了,过会儿会去收拾。” 宫铭点点头,在外自然不比京城,侯嫮来一趟蔚川,应该是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里,心脏突然有些浅浅绵绵的疼,不剧烈,却也难以忽视。 抬眼看向蔚川城内的方向,他虽不知道蔚川具体情况,可至少一点能够明确,就是那蔚川知府,定然不是个好人! 或许他也可以想的深一点,不是好人,是单纯地坏,还是受了谁的指使? 宫铭的猜测过程并不对,可结果误打误撞恰好是侯嫮想要传递的消息。 蔚川知府邓万勇是个恶人,只是如今问题不在他,在于那个假的“邓万勇”,可是……他确实是姬恪的手下呀! 宫铭将晚膳用完,起身出了帐帘,脚下不知觉就走到了侯嫮和剑奴的营帐前。 营帐内有些低弱的光,还有些许声音,宫铭耐着性子在外面站了会儿,听来听去都是些女儿家的体己话,当下也不再站着,回了自己的去处。 一夜无眠。 ………… 天刚亮的时候宫铭就已经在外头了,跑完几圈,额上有些细密的汗,正走着,就看见了前方的侯嫮。 “王爷。”侯嫮轻笑一声说着。 “太师昨夜可睡得好?”宫铭笑看着侯嫮,“城外驻扎条件不免差了些,太师可别怪罪本王。” 侯嫮稍一抬眼,眉梢带出几分韵味,“自是不会。” 话落,又稍一欠身,“还有事,就先走了。” 转身离开时,头转的稍慢了些,眼角一点嫣红,最是撩人心弦。 宫铭笑着看着侯嫮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为止。 突然,脸上的笑容消失,面色就沉了下来。 走到自己的营帐,又一次把胸口中的红玛瑙耳坠掏出来,才看一眼就又收了回去,叫来帐帘外守着的士兵,“本王有事,不可让任何人进来!” 士兵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站好。 宫铭在帐内转了一圈,突然笑了一声,“胆子挺大!” 而后就没了声响。 外面的士兵眼观鼻鼻观心,只站着一句话也不说,期间有副将来寻皆是被挡了回去。 天又黑了,宫铭才掀开帘帐走了出来,面上有些疲惫,好像今日奔波了一天,“可有谁来寻?” 士兵老实回答:“副将来过几次,太师也来过,说是要和王爷说些事情。” 宫铭脸上表情有一些微妙,又勾唇笑了一声,“本王知道了。” 脚下步子径直往侯嫮所在的帐篷走去,离帐帘还有两步时停了下来, “太师?” 里面传来侯嫮有些清亮的声音,许是夏日闷热,话说出口带了些娇蛮意味。 “王爷进来就是。” 宫铭脸上笑意更甚,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侯嫮一身绯色襦裙,夏日布料偏薄,宫铭视力好,能看清上衫下裹着的藕节一般的玉臂。 侯嫮抬眼对着宫铭一笑,霎那满堂生辉不过如此,“王爷坐下就是了。” 宫铭闻言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离侯嫮很是接近。 “你那老仆去哪儿了?” 侯嫮轻笑一声,“阿姥去浣洗衣裳了,想来没有大半个时辰是不会回来的。” 话说着,眉眼微挑看向宫铭,手中端了杯茶过去。 宫铭接过茶,二人手指不免触碰,只觉温温热热的,沾了茶的的热意。 侯嫮莞尔一笑,“王爷尝尝?” 宫铭看着手中的茶,笑容愈发大了,右手执杯,左手抬起,衣袍落下,半遮脸庞喝了一口茶。 “太师的茶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宫铭放下茶说道。 侯嫮半掩唇轻笑,“王爷莫要调笑了。” 灯光幽暗,面前美人脸庞如玉,宫铭却觉得心里愈发犯恶心,又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头,“明明喝的是茶,怎么还有些头晕呢?” 侯嫮一愣,面露不解,“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宫铭就已经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侯嫮面带忧色,稍稍靠近宫铭,“王爷,王爷?” 唤了两声也没得回应,侯嫮这才慢慢直起身子,脸上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从桌下拿出了一把匕首…… 就往宫铭身上扎去! “呃!”一声闷哼,随即是匕首掉落在地方发出的清脆声响。 宫铭捏着侯嫮的手腕,将她一整个人压制在身下,而后从袖口拿出绳索,把她绑了个严实。 “王爷这是做什么?”侯嫮扭着身子,眼中就带出点泪花来。 宫铭看着眼前白皙如玉的脸庞,冷笑一声,“谁准你用这张脸?” 大步往前一迈,右手摩挲着侯嫮的脸,看起来好不暧昧,突然,一声撕裂声,一张人皮面具完整到了宫铭的掌心。 再看去,那哪里是侯嫮,丹凤眼琼鼻朱唇,明明是那燕合! “你的胆子倒是大,扮作谁不好,偏偏要演那太师!”宫铭脸上带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燕合看着宫铭如此模样咽了口口水,目光看向帐帘处。 宫铭循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然一点头,“怎么,想你那伙伴来救你?别怕,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燕合这下是知道了,他们暴露了,只是…… “王爷是如何察觉我不是太师的?” 燕合酷爱唱戏,又有一手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制作术,往往是扮谁像谁,不然也不敢轻易来宫铭面前装作侯嫮模样。 可谁知,昨儿个才来,到今时,可是还没有一天整,怎么就被发现了? 是他易容术退步了?还是没学会侯嫮神态的精髓? 燕合百思不得其解。 宫铭蹲下身子好于燕合视线平行,“眼神不对!” “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被撞了一下 “太师最是风光霁月的人,”宫铭脸上带着笑,“她不会那样看我!” 她防我尚且不及,怎么会那样看我? 怎么会主动来找我? 怎么会回眸也要勾上我一眼? 燕合低下头,“原是眼神不对……” 眼神最是难学,他若是在这个地方出了差错,倒也算正常。 可宫铭笑着摇摇头,“别的地方也不对!” 燕合猛地一抬头,面上全是不敢置信。 “你耳朵上有耳洞。” 燕合一蹙眉,“太师带着耳坠,有耳洞不才正常?” 宫铭笑了一声,把怀中的红玛瑙耳坠拿了出来,“太师戴耳坠,可巧的是,她不曾有耳洞,戴的是另样式的耳夹。” 掌心的红玛瑙耳坠带着温润的质感,上方金线处,不是耳钩,而是两片金片。 燕合一愣,随即苦笑一声,“竟是这个地方出了差错。” “除了这个,你的手也不对!”宫铭的眼睛看着燕合的手,“手确实像极了,可你定是没碰过太师,她的手,即便是夏日也是带着凉意的,”说着,手指微微磨上几下,“你这手,烫了些。” 燕合一点头,姑娘家手确实容易凉,是他考虑不周。 “还有,”宫铭又说。 “还有?”这是燕合的惊讶。 “初见时,你问怎么是本王来了。”宫铭将红玛瑙耳坠收了回去。 “有何不对?”燕合不解。 “若是太师……”宫铭拉长了声音,小买了个关子,“她不会问怎么是本王来,她会问,本王怎么来的那么快?” “小姑娘精明的很,又工于算计,信鸽到上京要多久,本王从上京到蔚川又要多久,昨日到时,本王比她预定的时间早到了三天……” 宫铭说着,还有些好笑,“本王没说谎,太师在本王心中确实重要,所以本王日夜不休,带着亲兵一路奔波到此!” 燕合闻言久久沉默了下去,一言不发。 宫铭也不理他,只是歪着身子坐着,等着手下士兵把那假“剑奴”也一并抓来。 帐帘外有些吵闹的时候,宫铭就知道那“剑奴”也抓到了。 倒是不怕燕合逃跑,宫铭掀了帐帘就要走出去。 “王爷心悦太师。” 声音不大,却很笃定。 宫铭脚下的步子一顿,应了一声,“嗯”,就迈出了脚步。 燕合看着宫铭离开的地方,突然叹了一口气,他易容术高超,又唱的好戏,缩骨功也学了点,不论扮作何人,都是很好的。 只是永远瞒不过有情人的眼睛。 是“邓万勇”时,总被如娘一眼识出,是“侯嫮”时,又在宫铭面前无所遁形。 帐帘外的宫铭并不知道燕合在想些什么,只是斜着眼看着地上被绑着的人,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了,就是个普通模样,丢进人群以后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宫铭看着地上的人,突然往前走几步一脚踹了过去。 用的劲不小,那人先是摔在地上,又滚了一圈,才停下来,头磕到地上,渗出了一点血。 宫铭垂着眼看向那人,“太师在哪儿?” 那人低着头也不说话,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倒像个死人。 宫铭耐着性子等了会儿,才冷笑一声,“昨晚还听见你说话,现在倒是在装哑巴了?” “既然不说……”宫铭侧眼看向一边的亲兵,了然一点头,两个人拖着那人就离开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脚踹着草地发出的杂声,再然后是一声闷哼,然后没了声息。 宫铭看向帐帘处,嗤笑了一声,眉眼冷峻,“把里面的人看好!” 易容术高超的人…… 扮作侯嫮来刺杀他。 其一,知道他会来;其二,是受人指使,为人做事。 其三…… 侯嫮下落不明。 不然他哪里敢出现在他面前,在大街上引他,要他发现? 宫铭袖袍下的手攥成一个拳头,紧紧的,青筋暴露,好半天,才慢慢松开。 下落不明也好,他找不到侯嫮,可至少别人也找不到,是安全的,安全就好。 剩下的,就交给他! 回了自己的营帐内,稍换了件衣裳,“你们几个,接着随我进城!” 其实白日的时候,宫铭进过蔚川城内了,所以到傍晚出营帐时才会看起来那般疲惫。 是偷偷去的,没有惊扰任何人,寻了小半天,快步走着,大街小巷串遍了,还留了些记号,可依旧没有寻到侯嫮。 时间拖的越久,宫铭心里的不安就越甚,总觉得自己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一点要快一些找到她! 其实宫铭也清楚得很,侯嫮离开时带上了身边的老奴,那老奴跟在侯嫮身边十余年,是看着她长大的,又有一身了不得的武功,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学的。 可终归,她一定会好好护着侯嫮的。 当初战乱上京到江南剑奴都可以保侯嫮一路平安,没道理在蔚川几天剑奴会让侯嫮出事。 这些道理,宫铭怎么可能不懂? 就是懂了,可是……他还是担心。 宫铭的右手轻轻抚上自己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不快,不慢,稳稳的,“砰,砰,砰”…… 好像喜欢又多了一点。 在你可能会出事的时候,我好像更明白自己的内心。 “昭琰……”宫铭薄唇轻启,低声呢喃着的,是侯嫮的字,三年前及笄礼那天宫铭就知道了。 只是一直记着,却从没有说出口过,从前是不放在心上,今日放在心上了,就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 很好听的字,昭为“先导日光”,意喻晨曦,琰即美玉。 形容侯嫮,很是恰当。 耀眼又柔和。 宫铭突然想当着侯嫮的面这样叫她一声,看看这素来面色严肃认真的太师是否会有片刻失态。 或许也没什么表情,所以一定要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捕捉到一点慌乱。 最大的可能性,侯嫮会轻笑一声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不问为什么唤她的字,也不问为什么突然想这样叫她。 她肯定心里满满的防备,觉得他又要起什么坏心思了。 宫铭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说白了,不过想调戏一下侯嫮罢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浪荡子做派 几个士兵收拾好了东西来到宫铭面前,宫铭才一敛眼,又是一副严肃模样,唤来了副将,告诉他他不在时的安排。 千万,要看好那个胆大包天易容冒充侯嫮的人! 进了蔚川城内,和昨日不同,宫铭让他们散开寻找。 一群人一个方向找,自然没有一群人散开找来得快。 脚下步子不快也不慢,快了怕错过侯嫮,慢了也怕错过。 就是这不快不慢,也怕错过。 绕着城中心走了一圈,直至月上柳梢头,还在几处拐角的地方做了记号,今日依旧无所获。 天完全地黑了,整个蔚川也安静了下来,宫铭随意找了个酒楼歇息,坐在椅子上。 桌上的茶放的久了,从一开始的蒸腾雾气到现如今的平静无波。 宫铭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紧。 他早到了三天…… 侯嫮算得准。 所以……在他还没到蔚川城内时,起码她认为他没到时,她不会出现的,会躲得好好的。 该是后天,他才能找到侯嫮。 这样想着,焦急的思绪就稍稍平复了些,宫铭看着手中早已冷却的茶,抬起手一饮而尽。 不好喝,原本就不好喝,凉了就更不好喝了。 等找到侯嫮以后,一定要叫她给自己泡一壶茶,要用最好的茶叶,用山泉水,最重要的是,要她亲自来泡! 宫铭这样想着,竟低低笑出了声。 隔壁住着的士兵耳力也算不错,自然听见了宫铭的笑声。 心下就觉得奇怪,王爷这些日子,心情不错。 可明明太师正于危难之际,王爷和太师不和? 可如果真不和,王爷怎么会日夜赶路就为了早点来蔚川呢? 士兵愈发想不通,也就不再想,朝堂的人际关系最是复杂,他啊,好好当他的兵就行! ………… ………… 第三日。 宫铭照旧和前两天一样,似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眼睛却紧紧注视着周围的人群,一张张脸认真看过去。 没有, 不是, 没看到。 脚下步子没有停,就这样走了一天。 心愈发一点一点揪着疼,昨天没找到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侯嫮躲了起来,今天没找到…… 宫铭并不敢再往下想。 双眼微眯依旧看着前方,突然身侧被撞了一下,宫铭下意识抓住那人的手腕。 很细。 这是宫铭的第一个想法。 那人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一点不太好闻的气味,衣服也脏乱,胸口处有些泥点子。 看起来像一个乞儿。 声音有些沙哑,“大人,高抬贵手,小的不是故意的!” 宫铭松开了手,看着面前的“乞儿”,越看,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许久,没等到宫铭的回复。 那“乞儿”一点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而后脚下一溜烟就要窜走。 宫铭看着那“乞儿”离去的背影,右手突然握了拳,其实刚刚除了细,还有第二种感受,凉! 正想着,那乞儿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宫铭。 脸上黑漆漆的,鼻子嘴巴半点看不清,一双眼似秋水盈盈,远远望过来,其中清澈,叫人不免心惊。 宫铭一愣,左右看了一眼,立马朝着那“乞儿”离去的方向走去。 二人始终隔了有二十来米的距离,不远不近,从大街到小巷,绕到了蔚川边缘处,最后在一户农家门口停住。 等到那“乞儿”进了屋,宫铭又在外面等了约莫有一柱香的时间,才最后仔细观察了周围,确认没有别人才走了进去。 推开门,房屋只有一扇窗,还半掩着,昏暗不已,只点了一根蜡烛,把人的影子在墙上拉的长长的。 “王爷。” 清亮的声音响起,语气清淡,好似什么也不能打破这份平和。 宫铭寻声看去,那“乞儿”,不就是稍作了伪装的侯嫮吗? “太师还真敢牺牲。”宫铭看着侯嫮如此模样,见她完好无损没有受伤,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打扮成这样,乱糟糟臭烘烘的。”宫铭脸上故意带了点嫌弃,“真是……” 侯嫮一愣,显然没想到宫铭见到她的第一面竟是说她又脏又臭又丑,心里稍微有点不痛快,话说出口也带了点埋怨,“只王爷干净得很,从上京到蔚川,倒像是来游玩的!” 这话可是一点不真切,宫铭哪里有半分游玩的心思? 一收到信件就召集亲兵来此,又是日夜不休地赶路,到了之后整日整日寻她。 可是不重要,宫铭也不会说,不会告诉侯嫮,他有,多担心她。 宫铭看着侯嫮,只笑着,半点也不恼,见侯嫮脸色越来越差,才收了笑意说道:“太师身边那老仆去哪儿了?” 侯嫮正色,“阿姥去收拾那些脏东西了,过会儿就来。” 脏东西,自然说的是姬恪的手下。 宫铭点点头,“蔚川城内可有善易容者?” 侯嫮一愣,“那假的蔚川知府,易容术高超。” 宫铭脸上神色一凛,“假的?” “嗯。”侯嫮一点头,“方微石信中所说不假,这些日子,本太师虽躲藏着,可也打听了不少消息。” “前段时日,蝗灾确实严重,那知府邓万勇,不顾百姓,恣意妄为,实在是当罚!可是——”侯嫮话音一转,“现如今的邓万勇,却不是那个邓万勇!” “是姬恪的手下!” 宫铭一敛眸,心下百转,“姬恪要将蔚川收服,在此地休养生息!” 侯嫮点头,“是!” “因此,我才特意写信书于王爷,姬恪在此,他想抓我,可是……本太师,也想将他在此诛灭!” 这才是侯嫮的目的。 不是害怕自己出事,更不是想要个后盾让自己安心,既然发现了姬恪可能存在于此,不杀了他,怎么对得起她的千里迢迢奔波至此呢? 真要让姬恪在蔚川扎了根,日后好与姬辛作对? 开什么玩笑! 宫铭看着侯嫮,突然笑了一声,“所以说,太师要求本王抓捕赵王余孽姬恪,太师……” “有求于本王!” 最后五个字,宫铭面带笑意,眼角眉梢都显现着好心情,突然叫侯嫮不懂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啦啦啦不写章 名啦 这么开心做什么? 可是…… “王爷贵为天越摄政王,手握重兵,抓捕赵王余孽是为职责,哪有本太师求你这个说法?” 宫铭闻言也不恼,早猜到了侯嫮会这样说,太师从来不肯吃亏,就是死的也要说成活的,要让你做事还要你对她感恩戴德。 “昭琰。” “你说什么?”侯嫮觉得自己怕是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宫铭叫她的字? 女儿家的字也是能乱叫的? 宫铭笑了一声,“本王刚刚没说话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带着揶揄,一副浪荡子做派。 侯嫮被噎住,只觉得胸口不快,却也不想和宫铭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能是暗瞪了宫铭一眼,换来他更放肆的笑。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王爷就算自负,也要小心些!” 宫铭笑着点点头,这话……应该是在关心他,对? 没错,就是在关心他! “太师放心,本王自然会多加小心的。”宫铭笑着说道。 侯嫮是在关心宫铭,却也不是。 关心是真的,可就算换个人,不管谁来抓捕赵王余孽,侯嫮都会叮嘱几句。 宫铭也好,钟招也罢,包括刘思,包括所有人。 可惜宫铭并不知道侯嫮的想法,不然,怕是要骂她一句,小没良心的! 谈话间,门被打开,一瞬间宫铭挡在侯嫮面前,右手握住腰间的配剑,身子紧绷着。 “阿姥。” 进来的是剑奴。 宫铭这才放松下来,后退几步离侯嫮稍稍远了些。 剑奴走到侯嫮身边,对着宫铭稍一点头,算是问好。 剑奴进来以后,宫铭脸上就收了笑意,倒不是忌惮她,只是到底这剑奴算是侯嫮的长辈,在人长辈面前调戏人家小姑娘…… 嗯,这样不好。 “太师和本王一起出城?”宫铭正了正面色,说道。 侯嫮一愣,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看着宫铭面露不解解释道:“蔚川那假知府是姬恪的手下,不论是姬恪亦或是他,都认为本太师尚在蔚川城内,想要抓捕于我!” 宫铭看着侯嫮,“如果那精于易容者就是那假知府,太师不必担心,他已经被本王抓住了。” 侯嫮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太师就更不能走了。” 说着,面上带了点笑意,“王爷觉得将计就计怎么样?” 宫铭眼睛微眯,一边的剑奴也看了过来,脸上明显带着不赞同的意思。 “自然,将计就计,还需要一个人的配合……”侯嫮说着,眉眼弯弯,好像为自己心底的计策觉得十分满意。 宫铭这些日子不在,对蔚川城内发生了什么不甚了解,也不知道侯嫮心里究竟打的什么小九九。 可剑奴垂了眼帘,无奈叹了一口气,这消息还是她告诉侯嫮的,她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么,可是…… 太冒险了! “阿姥别担心。”侯嫮似是知道剑奴的担忧,“一有不对的地方我会马上离开的。” 宫铭看了眼脸上带着忧色的剑奴,又看向正摩擦拳掌的侯嫮,总感觉自己是个外人是怎么回事? 殊不知,要是被侯嫮和剑奴知道了他的想法,可不得笑一声,摄政王殿下,您可不就是个外人嘛! ………… ………… 房内很是昏暗,漆黑一片,窗户纸突然破了个小孔,而后是一根细细的竹管伸了进来…… 烟雾弥漫在一整个屋子里,又过了会儿,窗户被打开,翻进来一个黑影。 剑奴站在房间角落的阴暗处,即便是外面清凌凌的月光洒进来,也没有半点沾染在她身上。 她垂着眼,抿着唇,看着那黑影翻窗进来,又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探头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人,而后扛了起来,直接离开。 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被很好地压制住,而后紧跟在那黑影身后。 黑影也是慎重地很,便是扛着侯嫮脚下的步子依旧轻迈,时不时还回头看上一眼,确认无人才接着往前走。 最后到了在一个小巷子里的院门口停住,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三快三慢又是两快一慢,过了会儿,门被打开,还是黑黢黢的人影,进了院子,门被关上。 剑奴看了院门许久,掏出袖中短匕在旁边的石头上做了个小小的记号,而后直接翻过院墙,悄悄潜了进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今晚陪着侯嫮,等她醒了以后,明日一早就要开始演戏,要演一个,丢了自家小姐的奴仆。 夜很漫长,侯嫮是真的中了迷烟而昏睡不醒,一是为了更真实,毕竟在习武之人面前,是真昏睡还是假寐一目了然;二也是因为侯嫮完全不会武,憋气一时半刻还行,久了是真的做不到。 天亮了,剑奴也就悄悄离开了。 一抹阳光透进来的时候,正照在侯嫮脸上,睫羽颤了颤,双眼缓缓睁开。 侯嫮觉得身上有些酸疼,可不是,就那样半坐了一个晚上,双手双脚都被绑着不能动弹,如何不难受。 是个柴房。 侯嫮眼睛扫过房内的布置,墙边高高磊着劈好的柴,角落里还有个大水缸,底下散落着一些发黄的干草。 环境很差,侯嫮的心情却还可以。 这赵王世子姬恪,到了蔚川,生活的条件也不好嘛! 瞧瞧,连个专门关押人的地方也没有,把她关在柴房里,周围的环境也这么差,怕不是连个放她的地方都是昨晚现挪出来的! 侯嫮这样想着,原先心里就不多的害怕胆怯此刻更是消失地无影无踪。 一双鹤眼仔细观察着周围,双手被麻绳困着,脚腕上也是,嘴巴倒是没给她堵上,看来是自信这院子没人来,她呼救了也是做无用功。 麻绳足有一个拇指粗细,要挣开……手脚也怕是断了。 总的来说,第一步,完成! 侯嫮好心情地半眯着眼,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上的绳结。 虽然把她捆的严严实实的让她挣不开,可是挣不开不代表打不开。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侯嫮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天找耳坠 一个身影背光走进来,圆鼓鼓的肚子,圆润的脸庞,整个人都圆乎乎的,眼睛却是狭长的狐狸眼。 “知府大人。”侯嫮看着来人轻笑一声,明明是被捆着坐在地上,却好似居高临下地在问话。 那邓万勇笑了一声,“太师看起来好像并不惊讶。” 侯嫮点点头,面上始终温和,“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什么好惊讶的。” 话音一转,“只是本太师好奇,姬恪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冒这么大的险。” 那邓万勇蹲下身子,平视着侯嫮,“太师从上京来,应该是看到了方微石所写的信件!” “小儿狂妄,仗着自己曾经的状元身份对我行事多有阻拦,下官自然不可能给他好过!”邓万勇的脸上笑的起了褶子,看起来明明和和蔼,偏偏声音里全是狠厉,“下官找人打断了他的右手,真是稀奇,这文人就是不一样,右手断了,左手还会写字呢……” 阴恻恻的,侯嫮突然觉得胃中翻滚,要呕吐出来,却硬生生忍住了。 方微石是爹爹的门生,不知道他是生来就会用左手写字,还是也听了爹爹的话,左手习字,关键时刻能保命! 邓万勇看着侯嫮一瞬间有些苍白的脸色,和蔼笑了一声,“太师别怕,下官可不会伤了您,毕竟您是殿下要的人。” 侯嫮只看着邓万勇,并不说话,一双眼似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让你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脏。 邓万勇猝不及防被这样的眼神灼伤,扭过头随意丢下一句话而后离开。 侯嫮看着在此被关上的门,也并不在意只是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接下来才是要耗费心神的时候,可不能在这里把力气耗光了。 第二步,完成! ………… 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期间没有人来,侯嫮自然是不吃不喝了一天,这样也好,省了内急的苦恼。 来人一句话也不说,拿了个麻袋把侯嫮一套扛到了马车上,晃悠悠走了一路,又被扛下来。 麻袋被拿开,索性是夜里,也不怕光亮一下子晃人眼,目光直视屋子里坐在椅子上的人。 “太师,别来无恙。”青年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算来有两年未见,姬恪成熟了不少,脸比之前粗糙了不少,微微泛黄,右眼脚还有个小小的伤口。 厚唇一扬,带着笑意看着侯嫮,“太师近来可好?” 侯嫮也不在乎自己半坐在地上的姿势,眼睛一眨,“世子长大了不少。” 明明自己年纪更小,说话却是一副长辈口吻。 姬恪一挑眉,不可置否,两年过去,谁不会长大呢? 就是三年前这太师才刚刚及笄,如今不也长成了个颇具风华的女子。 而他…… 两年前他还天真的很,说实话,他也没怎么想过要夺姬辛的江山,只是身负重任,有父遗愿,他总得做做不是? 可是两年来…… 发生太多事情了啊。 刘思要他的刘家风骨,不要他! 钟招和他自小的兄弟情谊,在国家大义面前是那样不堪一击! 司马震,司马大将军…… 姬恪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本来不应该死的。 他本来,应该是天越的大将军,受万人敬仰,而不是那样,他连他死在了哪里都不知道! 罔论收尸! 这一切,这一切,都怪他们! 姬辛,侯嫮,宫铭…… 每一个,每一个,都是罪魁祸首! 可是说来,是他们的错吗?是姬辛侯嫮宫铭的错吗? 姬恪要夺姬辛的江山,姬辛自保有何不对?侯嫮奉姬辛为主,为他献技出谋划策有何不对?宫铭身为摄政王,出兵抓捕赵王余孽有何不对? 那是姬恪错了? 也没有。 天下之主,说的大逆不道些,不就是能者居之吗? 何况中间隔着父辈的血海深仇。 说先帝姬章,昌平侯侯修和贤王宫忌死于赵王一乱,赵王难道活下来了吗?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太复杂了,所以到这一代,就说不清谁对谁错了。 历史向来是胜者为王败者寇,你赢了,史书写什么,不还是由得你说了算吗? 姬恪一眨眼睛,起身走到侯嫮身前,又蹲了下来,“太师,我只是想问问,司马大将军的尸骨,如今在何处?” 侯嫮有少许怔愣,回过神来后摇了摇头,“本太师并不知晓。” 姬恪看着侯嫮的眼,笑了一声点点头,“当初让辨——” 辩之二字将要出口,却被姬恪生生咽了回去,改了口,“当初让刘思来抓捕我,也是太师的主意吗?” 侯嫮嘴角轻扬,眉眼弯了弯,在姬恪期待的眼神里开口,“不,是刘大人自行请缨,要去,抓捕赵王余孽!” 姬恪袖袍下的手突然攥紧,很用力,用力到指节都犯了白,用力到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藏住眼底的一点悲伤。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 这两年,午夜梦回,他梦见了好多,他的辩之啊…… 有年少时一起玩耍的日子,他掏鸟窝辩之就站在树下护着他,面上带着不赞同,却还是纵容着他。 有大一些的时光,二人彼此隔着一张窗户纸不敢捅破,都怕说出口以后就得了对方的厌弃。 有及冠时的光阴,二人缠绵悱恻,你侬我侬,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还有好多,好多的…… 到头来,原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放不下啊…… 他还害怕呢。 害怕辩之和他过于亲密的关系让他在朝中遭受排挤,害怕有人趁他不在对辩之下手,还害怕辩之一时想不开也跟着他反了…… 原来啊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辩之,刘思,兵部侍郎刘大人,自动请缨,要来抓捕他! 侯嫮看着姬恪面上有些空泛的模样,手指动了动,心下百转千回。 早知道姬恪在蔚川,当初就该把刘思一起带过来才是。 刘思,可是扰乱姬恪心绪的关键人物啊! 瞧瞧,也没见上一面,只是提了提,这个骄傲的赵王世子殿下,失魂落魄成什么模样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打架了! 侯嫮只是低着头,藏住心里的想法,并不说话。 等到姬恪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侯嫮垂着眼的模样。 “太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可笑极了?”姬恪看着侯嫮,突然发问。 “没有。”侯嫮只说了两个字。 姬恪听了侯嫮的回答也没什么反应,他大抵只是想问一句,并不需要回答。 突然有些好奇,姬恪一眨眼,桃花眼微眯显得分外多情,“太师有喜欢的人吗?” 还不等侯嫮回答,姬恪就自顾自摇了摇头,“想来是没有的,太师这般在乎天越在乎那个小皇帝,心里哪里还能装的下别人呢?” 侯嫮抬眼看向姬恪,“赵王世子就是整日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言语之中带了点嘲讽,还有些许不屑和蔑视。 姬恪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我确实比不得太师,一颗心都是责任和大爱,我是个俗人。” “俗人只想活命,只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想,把伤害过自己和自己爱的人的人,都杀了!” 姬恪说着,眼中杀意凛冽,直直看着侯嫮,“太师和摄政王合谋杀了司马大将军,太师说,我该不该杀了你?” 侯嫮看着姬恪,面上不见害怕,闻言轻笑了一声,“那本太师死之前,一定会拉上赵王世子您的。” “我不过是个太师,换赵王世子您的命,很划算!” 侯嫮所言也是有几分道理,没了她,姬辛还有别的大臣辅佐于他,他也不是稚童了,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天越大抵是会好好的。 可是姬恪死了……赵王余党就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 姬恪不羞不恼,只是看着侯嫮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太师放心,您现在还有用处,没那么早死的。” 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留下侯嫮一个人被麻绳捆着手脚,又是个晚上滴水未进,关在了屋子里。 留下她…… 是为了引诱宫铭! 姬恪对侯嫮和宫铭的关系怎么样并不了解,可是他知道,姬辛,看重侯嫮! 今日他绑了侯嫮,宫铭来了最好,一网打尽方便得很。 不来也没关系,杀了侯嫮,再给上京的小皇帝透露点消息,就说是那摄政王宫铭见死不救,不愁君臣之间不生间隙。 到时候……姬辛能怎么样呢? 毕竟兵权,可都是在宫铭手上。 侯嫮半垂着眼,尽可能地保存着体力。 姬恪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 却没有阻止的打算。 毕竟……姬恪这样做了,才正中她的下怀,不是吗? 第三步,很顺利,完成! 唇边泛起笑意,世事皆如此,不到最后,没有人知道谁才是赢家。 ………… 第二日一早,有人过来送了点水和一个馒头,硬邦邦的,很难咬动。 侯嫮勉强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牙疼,就放下不肯再吃了。 送东西进来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视,又关上门出去了。 “太师吃了?”姬恪擦拭着手中的红缨枪,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咬了几口,许是太硬了,就没动了。”那人如实回答。 姬恪点点头,没有说话。 “殿下,我看那太师根本不足为惧,就是个娇滴滴没吃过苦的小丫头而已!” 姬恪擦拭着红缨枪的动作一顿,嗤笑一声,“那你可就想错了,谁知道她刚刚那番举动,是不是故意做给你看的呢?” 说着,剑眉一挑,“可千万不要轻看了她呀!” 能担着重责在疫情之时下令封城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无能之辈呢? 房间内,侯嫮低着头,眼帘却往上抬,装作低着头累了扭扭脖子,把房内的景象都看了一遍。 一张床,一张桌子,三把椅子,旁边一个小几,她被放在房间的正中央。 屋内没有尖锐物品,就连花瓶这样打碎了以后较为锋利的物件也没有。 挺仔细的,侯嫮这样想着,不过…… 眼睛微微上挑看向窗户,窗户关的死死的,侯嫮看不清外面,可相应的,外面的人也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稍稍挪动了下双腿,两脚尖朝前,侯嫮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双手被捆着置于小腿前,眼睛半阖着,看起来就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侯嫮耳朵上没有耳坠,可是昨儿个晚上,她还带着呢。 是很不起眼的松黄耳坠,落在了地上要是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是沙石。 两个耳坠,一个在半路上,一个在靠近屋子前的小道上。 都被宫铭找到了。 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小院。 关押着侯嫮,藏匿着姬恪。 姬恪想不到这一点,他再仔细,底下的谋士再细心,可终归都是男子,哪里懂得,侯嫮会用耳坠传递消息。 更何况,就是猜到了,他们也怕是觉得侯嫮的手被绑住,是摘不下来耳坠的。 谁知道那压根不是耳钩呢? 两片金片,稍一用力,就从耳朵上拽下来了,用不着手。 用耳坠传递消息,告诉自己在哪里,也是,宫铭和侯嫮独有的默契。 这是第三次,耳坠的掉落。 第一次,是宫煜遇见了人贩子,侯嫮摘下自己的耳坠本欲是告知候府的人自己在何处,孩子在何处,却误打误撞被宫铭拿走。 第二次,是存了些试探的心思,知道也可,不知道也可,宫铭能够意会是最好,不能够也有别的法子。 第三次,双方没有任何商量,可侯嫮摘了耳坠,宫铭自觉去找了耳坠…… 大抵就是,心有灵犀。 宫铭带着百余人马藏匿在草丛里,要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院子里不太吵,却能听见来来往往走动的声音,步调一致,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巡逻。 宫铭眼睛眯了眯,看向一边的亲卫。 那人了然一点头,弯着腰就悄无声息潜了出去。 宫铭的亲卫里面能人志士不少,这一位,是藏匿气息身影最好的一个,平日里多打探敌军军情。 让他去,宫铭很是放心。 现在还是白天,太阳高高挂着,六月多的天热得很,宫铭的鼻尖冒了点细密的汗,在稍微蜜色的皮肤上,看起来分外性感。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名真的让人头疼 宫铭耐着性子等了会儿,方才派去踩点的士兵就回来了。 “王爷,前院和后屋各有约莫将百余人,屋子里应该还有些,总计,许是有两百人。” 宫铭闻言一点头,他这次来不过带了一百出头的亲兵,又留了些在蔚川城外,现在在这里的…… 不到百人! 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士兵们,“本王对他们有自信,以一敌二,不在话下!” 确实不在话下,不到百人个个是军营的佼佼者,才能在宫铭面前露面,说是亲兵,其实是一支骁勇善战的先锋队。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现在出手,要等…… 等到所有人都感到疲惫的时候,那个时候,才最适合突击! 将近百人就那样藏在草丛里,不说一个字,也不喝一口水,像石像。 六月的天黑的晚,宫铭觉得自己等了很久。 也可能是因为他太着急了,他怕侯嫮出事。 月上梢头,黑暗席卷了大地。 宫铭的手高高抬起,猛地落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弯着腰往院子摸去。 “呃——” 夜色寂静,又微不可闻的闷哼声响起。 不同的屋子里,姬恪和侯嫮同时睁开了眼睛。 姬恪是穿着衣服上床的,突然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坐起身穿了鞋子就往外走。 于此同时,侯嫮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门窗,双脚一用力跺地,右鞋鞋尖处,出来了个小小的刀片,冒着寒光,映入侯嫮的眼。 双手往刀片处够,不过几下,捆着双手的麻绳就落在地上,又利落的拿出鞋尖里藏着的刀片,把捆着双脚的麻绳也割开。 侯嫮站起身子,腿脚还有些麻,不过走路是不碍事的。 可是现在走出去…… 走不了。 目光看向房内的那张床,侯嫮嘴角微扬,走到窗户旁,把它轻轻开了个小缝,又脱下鞋子在窗沿上蹭了蹭,而后躲进了床底。 才刚刚躲好,门猛地被打开,姬恪和另一个人就走了进来。 在看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地上胡乱丢弃的麻绳时,姬恪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面色冷峻,姬恪环视了一眼屋内,人不在,那是去哪儿了? 突然目光在房内的那张床上停住,姬恪不免勾唇笑了一声,而后慢慢走向那张床。 床下,侯嫮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连呼吸声也不敢太重,看着姬恪的脚离床榻越来越近,一颗心更是紧紧提着,不敢放下。 姬恪停住了脚步, 他蹲了下来, 伸手—— “殿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姬恪的动作。 那人站在窗户边,看着半开的窗户。 姬恪转过头,却并未直起身子。 那人伸出手摸了一把窗沿,而后就看见自己的手上沾了一点灰土。 “殿下,太师应该是从窗户跑出去了。” 姬恪闻言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窗户边,看着半开的窗户还有窗沿上不甚显眼的灰土,嗤笑了一声,“我就说嘛,可不能小瞧了太师!” “她走不了多远,”姬恪眼睛一眯,“给我找!” 那人一点头应下,而后大步离开。 姬恪看了那窗户很久,才迈开步子慢悠悠要离开,临到了门口,又停下步子,转过身,几步到了床前,一弯腰猛地掀开帐帘。 床底什么也没有。 姬恪这才一敛眉,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屋子里,躲在床侧刚刚好是姬恪看不到的死角的侯嫮心跳快的快要蹦出来。 如果姬恪先掀开了帐帘然后才去看那个窗户,她会暴露。 如果她没有趁姬恪往外走的时候偷偷爬到了床侧,还是会暴露。 但凡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她照样会暴露。 很险。 等到姬恪完全出了屋子,侯嫮才垂下眼帘,一颗心慢慢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姬恪出去寻她了。 接下来,就看宫铭的了。 侯嫮一眨眼,眸中带出些许笑意,直接就坐在了原地。 反正已经坐了整整两天,多坐一会儿也无妨。 外面突然有些喧嚣,侯嫮还能听见兵器相接的声音。 是宫铭打进来了。 姬恪又在哪里? 在和宫铭对峙。 一个黑衣手中握着红缨枪,一个藏蓝色衣袍掌心是丈八蛇矛。 “很早,就想领会一下王爷的丈八蛇矛了。” 话落,长枪刺破,径直往宫铭而去。 宫铭只是一挑眉,握着丈八蛇矛的右手微微用力,一个横挡挡了下来了,“和本王过招,你还不够资格!” 宫铭这话说的狂妄,姬恪眼一眯,不屑笑了声,“那就让王爷好好看看,我有没有资格!” 在姬恪原先的设想里,宫铭和他的见面不应该是这样。 应该是他劫持着侯嫮,而宫铭迫于无奈,只能放下武器和他好好说上两句。 可是侯嫮…… 呵,到底是天越的太师,一个弱女子也能在重重看守下跑了出去! 丈八蛇矛似有开天辟地之力,一招一式威风凛凛,直压的红缨枪只能躲闪无法进攻。 宫铭越战脸上笑意愈甚,丈八蛇矛用力往下一压,姬恪突然没了招架之力整个人险些跪在地上。 目眦尽裂,眼里一片殷红,姬恪死死抿着嘴,正当宫铭要将姬恪擒下时,细微的破风声响起—— 宫铭急急往后一躲,短镖自面前而过,还能看见其镖头泛着的幽蓝的银光,是剧毒! 姬恪寻了这个空挡一翻身退开宫铭的压制,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短镖来的地方,宫铭眯着眼看了过去,是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人,太远了,看不清模样,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态稍显圆润的男子。 宫铭顾不得远处的两人,看着姬恪离开的方向就追了上去。 剑奴刚刚赶到小院,就见到远处的二人,剑奴如何不知道二人是谁? 不就是如娘和邓万勇吗? 面色一沉,“我玄斐没你这样的弟子!自此,逐出山门!” 隔的太远,剑奴留下一句话没有再去看如娘的反应,急匆匆去寻侯嫮。 剑奴的声音不太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如娘的耳朵。 她的脸上有片刻僵硬,而后一弯唇,眼睛看向一边的邓万勇,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佯装战败 “邓郎,如娘如今不是玄斐弟子了。” 邓万勇看着如娘,一伸手把她拥入怀中,“你还有邓郎,邓郎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 如娘回以双手将邓万勇抱住,抱得很紧很紧,眼帘轻闭,眼角一滴未干涸的泪,要落,一睁眼,又被带了回去。 她不会哭。 今日一切,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她不后悔。 这边的剑奴进了屋子找到了侯嫮,那边的宫铭正对着姬恪穷追不舍。 大有今日不将他诛杀于此誓不罢休的姿态。 姬恪只在前面跑着,中间有些许赵王余党跑出来阻拦宫铭,自然挡不住,就成了宫铭击杀姬恪的血路。 可多少也耗了时间,眼看着和姬恪的距离越拉越大,宫铭一眯眼直接将手中丈八蛇矛掷出,直取姬恪首级! “铮——” 姬恪听见身后的破风声,再躲已经是来不及,红缨枪猛地往后一甩,和丈八蛇矛相击,而后脱手。 宫铭正欲上前,突然面前白烟瘴起,迷了眼睛吸入后也咳个不停。 宫铭只得停下了脚步。 白雾散去,姬恪已经到了如娘和邓万勇身侧。 剑奴寻到侯嫮以后,本想带着侯嫮直接离开,可却被她叫去帮扶宫铭的亲兵,侯嫮自己则是万分小心走了出来。 姬恪拿起一旁的弓,搭上了一支箭,箭射出—— 宫铭一愣,姬恪的箭术就是这个水准?连瞄准都做不到? 宫铭正疑惑着,一转头,看到了另一侧的侯嫮! 姬恪不是箭术不好瞄不准,这箭,一开始就不是朝他来的, 而是,对着侯嫮! 宫铭神色一凛,长臂一捞拿过身旁亲兵手上的弓,又从他背后拿出一支箭,箭射出去的那一瞬间,一起响起来的,还有宫铭的一声大吼,“别动!” 侯嫮脚下步子一停,直直站在了原地。 箭穿过了侯嫮的侧发,又往前,在姬恪的箭矢快到之前,两箭相撞,都落了下来,还有,几根断落的发丝…… 宫铭又搭上一支箭,这一箭,直直朝姬恪而去! 箭入血肉的声音,姬恪胸口中箭,被一旁的如娘眼疾手快扶住,下一秒,三人就没了踪影。 宫铭一眯眼,也不再追赶,而是快步走到了侯嫮跟前,“太师可还好?” 侯嫮闭上眼,又睁开,身上有些脏,比起那日在蔚川城内和宫铭相见的时候好不到哪里去,“无碍。” 宫铭上下打量着侯嫮,见她只是脸色白了些,身上并未有伤口,才舒了一口气,看向远方姬恪离去的方向,“差一步,叫他给跑了。” 侯嫮也扭头看向那个方向,嘴一抿,心下有些不快,面上却丝毫不显,这一次,是她计划不够完善。 “无妨,下一次,他走不了!” 宫铭一点头,突然伸出手要往侯嫮头上去。 侯嫮一惊,,后退一步躲开宫铭的触碰,眉梢眼角都带着冷意,“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宫铭不以为然地放下手,也不尴尬,脸上带着莫名和不解,“本王看太师头上有点脏东西,想着帮太师拿下来罢了。” 侯嫮蹙着的眉松了些,却还是紧绷着脑袋里的弦,“这等粗活,王爷不必出手。” 宫铭闻言一挑眉,不应下也不反驳,只笑看着侯嫮,让侯嫮的心思略微微妙了些。 宫铭笑得欢,是要打什么注意? 到蔚川的时日比她预料的早那么多,急匆匆地,他想做什么? 蔚川有他想要的东西? 侯嫮再次抬眼时,看向宫铭的眼中就带了些探究,直勾勾的,宫铭也不躲,也未曾,将眼中情意收起半刻。 只是一双带了笑意和爱意缠绵的眼,看在侯嫮的眼里却是不怀好意的模样。 侯嫮心下愈沉,更觉得宫铭此行怕是不简单。 只是她也不会傻在这个时候开口。 不论如何,宫铭来了蔚川是事实,助她抓捕赵王余孽也是事实,威震蔚川官员也是事实。 就算他有不轨的心思,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质问他! 侯嫮垂下眼帘,心下百转千回。 姬恪逃了,剩余的赵王余党死的死跑的跑,剑奴就快步走到侯嫮的身边。 “小姐可还好?”剑奴眼里带着担忧。 侯嫮抬头看向剑奴一笑,摇了摇头,“阿姥,我哪里会有什么事呢?” 剑奴手上还拿着唐刀,刀鞘不知道去哪儿了,刀锋上面是未干涸的血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砸出一点红梅。 侯嫮只低头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倒是宫铭,见剑奴如此模样,袖袍下的手指微动,从前只单知道太师身边的老仆武艺高强,却不料…… 强成这样! 宫铭追赶姬恪前看到了,剑奴被十余人包围,却毫发无损,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迹,只有衣角沾了一点。 而那十余人,尽数毙命! 若要他和这老仆一对一打上一次生死战,宫铭眼上鸦羽一颤,胜负三七开, 他三,剑奴七。 这老仆什么来头? 剑奴站在侯嫮身前,不动声色地挪了步子,把侯嫮挡在自己身后不让宫铭瞧见,动作间,眼睛微眯往后警示一眼。 宫铭接收了这目光,却只勾唇一笑不甚在意。 这老仆确实武艺高强,可要左右侯嫮,还是差了点。 不得不说,宫铭过于自负了。 剑奴的话,侯嫮不会全听,但十之八九会听从,百分之百,一定会记在心上! 剑奴拉着侯嫮的手就往一边走,侯嫮只来得及朝宫铭点头示意而后就被带上了马车。 马车里放着感觉的外衫还有些沾了水的布巾。 先是换了外衫,剑奴又拿那布巾一点一点仔细擦拭着侯嫮的脸和裸露在外面的肌肤。 “小姐怕是没有用过膳,等到了地方,老奴熬了粥,先用些,别折腾坏了胃。” 剑奴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听在别人耳朵里就是聒噪。 侯嫮却是习惯了,从小到大,她做什么事情基本没有被拘着,只是耳边总是免不了剑奴的声音,不间断的,诚恳的劝慰还有念叨。 到了地方,稍作整理,用了些膳食后侯嫮就被剑奴推去房中休息。 第一百八十章 受伤 侯嫮房门口, 唐刀直指宫铭咽喉,“王爷,老奴不知道您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剑奴脸上的褶子并不多,若不是发间隐隐透些白,看起来也不像个老妇人。 “只是老奴虽老了,可一把唐刀一把剑还是能拿起来的!” 剑奴的话不可谓不是以下犯上,言语之中更是颇具威胁。 宫铭虽觉得被冒犯,可转念一想,这老仆也是关心则乱,他一个大男人,嗯,还是要大气一些。 于是满不在乎笑了一声,眼底全是认真,“本王不会伤害太师。” 听了这话,剑奴又看了宫铭许久,确认他没有说谎,才把唐刀缓缓放下。 “小姐歇息了,王爷也早些回去。”这话是要赶人了。 宫铭一挑眉,慢慢挪着步子一点一点离开。 等到再也看不见宫铭时,剑奴才收敛了些眉眼的戾气,进了屋子。 ………… ………… 姬恪被迫离开了蔚川逃亡,邓万勇和如娘不见踪影,那假知府“邓万勇”真易容高手燕合被宫铭关押着,蔚川一事到此,算是一个小了结。 只是…… 侯嫮看着手上的信件,工部侍中赵孝彬,至今不见踪影! 手中稍用了点力,信件被捏出几道褶子,正思考着,传来敲门声, “太师。” 侯嫮一抬眸,眼底神色莫名,“进。” 宫铭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没有关上门,是为了避嫌,恐他人闲话。 侯嫮看到宫铭也不觉得奇怪,一句话没说直接将手里的信件递给了宫铭。 宫铭接过,快速扫视,脸色就沉了下来,“恐是凶多吉少。” 侯嫮一点头,眉头就皱了起来,“来蔚川第一日,本太师就问了那假知府,他说赵侍中早已走了。” “探听府中其余下人的话语,也是如此反应。”侯嫮食指轻叩桌子,“怕是在回京的路上出了意外,可是……” “时间对不上!”宫铭接过侯嫮未说完的话,“赵侍中是离京约莫二十日起再无消息的,按照路途行程以及那假知府的话推算,应该是在蔚川时就没了消息,而不是归京途中!” 侯嫮点头,神色淡漠没来由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寒,“如果假知府和下人没有撒谎……那么,” 侯嫮仰起头看向屋外,“在知府府的不是赵侍中!起码,后一段时间不是他!” 宫铭闻言一颔首,“那假知府擅长易容,要换过赵侍中也不是难事。” 侯嫮垂下眼帘,“是有可能,可是……”侯嫮不解地摇摇头,“为什么要扣押赵侍中?只单纯怕他回京禀报,然后扰了他们的计划?” 侯嫮说着,面色更加疑惑,“赵侍中不归京失了消息,朝堂大概率会再派一人前来的,难不成每个都灭口?” 话说出口,就觉得有些好笑,“真是一个个去了蔚川都不见踪影,那么本太师定然是要去瞧瞧的!” 这话才说完,侯嫮就直接愣在了原地,再抬起眼时,宫铭也是一脸严肃,眼里不带丝毫笑意。 “是为了引我来蔚川!” 宫铭眼里杀意一闪而过,引侯嫮来蔚川,目的不言而喻,不过是想要蔚川,成为侯嫮的葬身之处! 要杀她! 谁要杀她? 姬恪! 二人双目对视,眼底不约而同都是凝重。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姬恪的局,布的更早!远比她以为的,要早的多! 布了这么久的局,姬恪真的会在昨日那样落荒而逃吗?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正想对宫铭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了尖叫声,于此同时,还有血肉被划破,兵器相接的铮鸣声。 宫铭第一反应挡在了侯嫮身前,“看来昨日,是佯装战败!” 是也不是。 受伤是真,姬恪打不过宫铭是真,但是落荒而逃,确实是假的。 侯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手攥的紧紧的,双眼一眯,看向屋外,“这不就来了?” 宫铭站在侯嫮身前一点头算是回应。 要是往常,他第一个冲出去迎敌,可是今日不一样,侯嫮在这里,她身边除了他没有别人,包括那个老奴。 他必须得护着她。 宫铭扫视一眼房内的布置,很普通的女儿家闺房,也就……没有可以给他做武器的东西。 在宫铭看了一圈房内的时候,侯嫮也在认真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见前面的宫铭看了一眼房内,又见他两手空空,心下了然。 走到床边掀开帐帘,拿起来的,是剑奴的唐刀,转身走到宫铭身侧将唐刀递给宫铭。 宫铭接过,“太师身边那老奴怎么办?” 侯嫮一愣,垂眼,神色莫明,“唐刀,不是阿姥的武器。” 阿姥,最擅长用的,是剑! 不过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必要说。 宫铭闻言有些怔愣,昨日剑奴手拿唐刀身手不凡的模样他至今记得,可是,侯嫮却说,唐刀不是她的武器? 不是都有这样的好功夫,若是拿了自己的武器,该有多勇猛? 可是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几乎唐刀刚刚在手,门外进闯进来两个人。 宫铭拔开刀鞘一扔,手中唐刀凌厉,几步上前将二人在门口挡住,一招一式皆是杀招,没有任何留一条活命的念头。 侯嫮就看着三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眼睫一颤,坐在了凳子上。 等到宫铭将二人解决,衣角溅到了一些他们的血液,回过头来时,茶汤氤氲,将侯嫮的眉眼笼上一层轻纱。 雾气腾腾,仿若一个隔开被独立的仙境。 “太师好心思,见血了还能耐下心思泡茶。”宫铭话说着,余光却看着门口,不敢有丝毫放松。 侯嫮端起茶杯,玉色的茶汤装在瓷白的茶杯里,偏偏侯嫮的手要更白一些,透出玉雪般的巧稚。 等到雾色散去,宫铭随意扭头过来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移不开。 侯嫮的手一直生的好,纤细白皙,从指节到手掌无一处不精致,每一分皮肉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最好的雕刻家也无法重现。 相比之下,侯嫮那张脸,除了白嫩得过了头,确实比不上这双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生病 宫铭看着侯嫮的手,侯嫮却不以为意,以为他是在看她手中的茶。 轻笑了一声,“古有温酒斩华雄,王爷要不要也试一试,平复这场乱斗后,还能否喝到一口热茶?” 宫铭闻言,视线轻移到了侯嫮的脸上,笑了一声,“可。” 说着,手拿唐刀走出了房门,却依旧没让自己的余光离开侯嫮所在的地方。 大概是得了消息,那些人一波一波往这间屋子寻来,也省的宫铭再往外走。 很多人,有宫铭的亲兵,也有姬恪的手下,乱成一团,宫铭使着不太顺手的唐刀,依旧是招招杀意凛然,见血封喉。 侯嫮垂着眼看着桌上的茶,雾气还在一点一点飘着,被风吹走一些,下一秒,又来了新的。 和宫铭斩杀于唐刀下的赵王余党一样,死了一个,又来了一些。 姬恪这次是下了决心了。 不然,也不会派这么多人来。 人太多,手中兵器又不称心,宫铭的眉头微蹙,突然空中风声骤响,宫铭一抬手,接到了亲兵扔过来的丈八蛇矛。 唐刀被随意丢弃在一旁,丈八蛇矛入手的瞬间,宫铭如握神兵,一瞬间三人斩于矛下。 侯嫮正巧抬眼看见了这一幕,握着茶杯的手一抖,一点茶汤溢了出来,落在手上,白嫩瞬间添了一点红。 被宫铭杀死的,何尝不是她天越的百姓,可惜…… 侯嫮摇摇头,惋惜他人生命,是因为侯嫮对世间生灵皆抱有敬畏之心,可是这不代表,侯嫮觉得宫铭太过残忍。 胜者为王败者寇,输了就是死,不对吗?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个个都想进屋,个个都被拦在了屋外,下一秒,就没了声息。 这间屋子仿佛成了一个被诅咒的地方,任何妄想进来的人,都会死,死在宫铭的手下! 仿佛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外面慢慢安静了下来,蔚川城外驻扎着的军营士兵也及时赶到,这场乱斗,最终以赵王余党的失败告终。 是真的失败。 没有伤到宫铭,甚至连侯嫮的面都没见上。 浓厚的血腥气,宫铭今日穿的是白衣,此时白衣上染了鲜血,像是红梅绽放,偏偏邪恶。 逆着光走进来的时候,侯嫮仿佛看到了杀神在世。 可是杀神走到她跟前,停了脚步,笑了一声,露出洁白的牙。 她又觉得,这哪里是杀神,分明是她的守护神。 “太师,”宫铭的声音放的很轻,人也不敢离她太近,是怕身上的血腥味惊扰了她,“我来喝茶。” 侯嫮一愣,随即端起一杯茶递给宫铭,眉眼带笑并不言语。 宫铭接过茶杯,沾了血渍的蜜色的手和那瓷白的茶杯一比较,更觉得可怖。 宫铭拿着茶杯,还没有喝,眼尖地看到了侯嫮手上的一小片红,“是烫到了?” “嗯?”侯嫮先是不解,而后顺着宫铭的目光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手上那不太明显的红,“方才有些不小心了。” 宫铭一点头,没有再问,一仰头,一杯茶尽数饮尽,不烫,是温的,入口刚好。 侯嫮亲自泡是做到了,可是这茶叶……嗯,不是最好的。 宫铭想着,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再喝上一次。 侯嫮见宫铭喝完茶就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再说话,一时间,房内就有些静谧。 如此安静的环境,一点动静便清晰可闻,细微的声音响起,宫铭神色一凛,不顾自己身上的血渍是否会沾到侯嫮身上,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丈八蛇矛抬起将一支箭矢打落在地。 侯嫮一愣,鼻尖就充斥着血腥味,叫她有些忍不住反呕,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箭矢被宫铭打落在地。 一支箭才落在地上,宫铭还没来得及问问侯嫮如何,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箭迎面而来。 宫铭一抬脚将桌子踹起,桌上的茶具尽数落在地上,连带着茶汤也倒了,而后将侯嫮推到桌子后,丈八蛇矛武的威风凛凛,抵挡着箭雨。 侯嫮看着面前的桌子,听着前方不过两三步距离的动静,心下一点酸胀,说不清道不明,还有一丝,小小的甜。 我许是生病了。 侯嫮这样想着,不然,怎么会突然有点开心呢?明明,外面这么危险,情况如此紧急,她不想着对策,反而觉得开心? 不应该的。 侯嫮不知道在桌子后面躲了多久,只知道声音没了的时候,她才刚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眼前就蒙上了一只手。 瞬间被黑暗侵袭。 这双手的掌心有很多老茧,磨的她眼周的脸有些疼。 剑奴的手上也有很多茧,可许是女儿身的原因,碰到侯嫮的时候虽然让她觉得有些粗糙,可终归还是柔软的。 但现在这只手不一样,很结实,硬邦邦的,让她十分不适应被触碰。 宫铭看着因为眼前一片黑暗而脚步顿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侯嫮,双眼一眯,带了点笑意出来。 眼底的宠溺深成了一片海,可是做出这番模样的人自己看不见,能看见的又被遮了眼睛。 “王爷?”因着眼前一片黑暗,侯嫮的声音除了试探,还带着一点惊慌。 宫铭脸上笑意愈甚,嘴角一弯,刚要说话,血就从口中流了出来。 再看去,宫铭身上分明受了伤,腰间一道很浅的伤口,是被箭矢擦过,左肩上有半截箭矢,少腹处还有一箭。 剑奴才提着剑走进屋子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身中两箭的将军脸带笑意看着面前的少女,神色柔和的与那一身血迹格格不入。 少女的眼被蒙上一只手,手很大,脸很小,一张脸快被遮完了。因此看不清表情,只有那不点而赤的唇轻张着,好像再说些什么。 将军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嘴角的血也是,止也止不住,可是蒙住少女眼睛的手却不曾有半点移动。 剑奴愣住片刻,随即快步走到侯嫮跟前,看着宫铭如此模样,一抿嘴,“王爷该放手了!” 宫铭看到剑奴时松了一口气,可是蒙着侯嫮的手依旧没有放下。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细弱 “桌子被掀了……”宫铭的声音里带着委屈,侯嫮看不见,因此对声音更加敏感。 鼻尖的血腥味儿也好重,比刚刚重了好多。 宫铭……委屈什么? 还不等侯嫮接着往下想,宫铭的声音又传过来,“本王的茶还没喝完呢。” 侯嫮一怔,随即觉得有些好笑,是谁踹翻的桌子,让茶倒了?嗯? 让她想想,是这个叫宫铭的人! 可到底是为了她,侯嫮一眨眼睛,长长的睫羽在宫铭掌心扫过,酥酥麻麻的,痒到他心尖里去了。 “回京以后,本太师再为王爷沏一壶茶!”侯嫮面上带着笑,还有一点纵容,可是被遮住了。 宫铭闻言才一点头,也不管侯嫮能不能看见,嘴角又落了点血出来,“好,本王等着。” 剑奴在一边看着,张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眼前遮挡视线的手被放下,侯嫮才适应了光线再抬眼看去时,只能看见一片沾了血渍的白色衣角。 走的那么快? 是怕她反悔? 一壶茶而已,她不至于言出不行。 剑奴上下打量着侯嫮,她身上没有一点伤口,是真正的毫发无损,只衣服上稍微有点血,也不像是被溅到的,更像是,被沾染上的。 剑奴眼底思量愈重,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侯嫮看着地方的一片狼藉,眉头就皱了起来,“姬恪,是真的下了大手笔了。” 剑奴点点头,“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回上京?” 侯嫮一愣,来蔚川已经有一月多,事情都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回京,而后再派个官员来蔚川任职。 如此,就算是结束。 只是…… 侯嫮蹙着眉,总觉得落了些什么,可仔细想想,却是什么也没有忘,但心里始终不太痛快。 “明日就走。”侯嫮一垂眼,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剑奴点点头,却想到了宫铭。 身上中了两箭,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严重,起码明天要启程是万万不可能的。 可是剑奴也不会多嘴告诉侯嫮宫铭受了伤的事情,就算宫铭是为了救侯嫮,剑奴也不会说。 因为,侯嫮最重要。 在她心里。 任何会让侯嫮感到烦恼,会干扰到她做决定的人和事,剑奴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选择瞒住侯嫮。 宫铭这次的伤,大概是白受了。 ………… ………… 翌日一早,侯嫮就出了门,上了马车,前方是罗景文带队。 车队出了蔚川,走在官道上,侯嫮掀了车帘,探出头往外看去,这才发现宫铭不在。 于是唤了前方的罗景文,“王爷不在?” 罗景文先是一愣,见侯嫮一脸疑惑不似作假,一抿嘴,“太师不知道吗?王爷说他还有事情要处理,过几日再归京。” 侯嫮闻言眉头轻蹙,点了点头将车帘放下,神色泛着些冷。 先前宫铭来早了蔚川她就觉得奇怪,今日又不和她一同归京反而是选择留在蔚川,让她愈发觉得,宫铭心怀有不轨! 越是想下去面上的神色就越是冷峻,剑奴看着侯嫮,张口欲要说些什么,还是止了话。 侯嫮好像有所觉一般扭过头来看向剑奴,“阿姥怎么了?” 剑奴看着侯嫮摇了摇头,终究是没忍住说了句话,“小姐,其实大可以多相信王爷一些。” 见侯嫮有些惊讶地扬眉,剑奴又接下去说道:“五年过去了,不也是一点谋逆的迹象都没有吗?” 侯嫮一点头,随之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姬恪不也是藏了好几年,才被我们发现的吗?” 从赵王身死,被司马震所救,到被发现,不止五年。 剑奴看着侯嫮,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 不过这样也好,自家小姐总是清醒着的,可能会很累,但是绝不会因为感情,而受伤。 侯嫮垂着眼,右手把玩着腰间的一小块玉佩,神情有些倦怠,看起来就是累了。 等到侯嫮到了上京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尤其早晨和夜晚,凉风吹过,侵人身心。 许是一路奔波,穿的衣裳少了些,膳食也用的不好,到上京的前一日,侯嫮就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剑奴命人加快了回京的速度,让罗景文代为侯嫮向姬辛回复秉命。 到了候府的时候,侯嫮已经是半昏迷着,面色惨白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娇娇弱弱地躺在剑奴怀里,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没了声息。 剑奴抱着侯嫮进了候府,佩玖听了消息已经带着针包在侯嫮房内等候。 见到侯嫮那般模样,鼻头一酸泪珠子就要滚下来。 强忍着眼泪,给侯嫮把了脉又开了个方子,趁着下面侍女去煎药的时间又给侯嫮扎了几针。 侯嫮始终安安静静地躺着,就连之前中毒了,身体还会时不时抽搐两下了,这次伤寒,却是整个人躺着,一点动静没有。 行针完毕,下面的侍女还未把药端过来,佩玖索性直接半趴在床上,就那样看着侯嫮。 许久不在候府,诸事需要剑奴一一过目,幸而对佩玖也很是放心,于是让她在这里看着。 佩玖也乖乖应下,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样看着侯嫮。 姐姐比之前瘦了些,也黑了点,虽然还是白,可大抵是因为一路奔波,又生病了,这白并不是健康的白。 佩玖这样想着,心里就已经做好了计划,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好好给侯嫮补补身子。 而皇宫那边, 紫宸殿内。 姬辛昨日就听见了消息说是侯嫮今日就到,这不,起了一大早,让宫人给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虽然还是穿着朝服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上朝的时候侯嫮没有来,姬辛暗暗安慰着自己,许是太师还没到上京。 下了朝回了紫宸殿,便有些坐立难安,一双眼时不时看几眼殿门口,还叫了小德子在外面候着。 其实姬辛也十分想在外面等着,更甚至,他想在宫门口等着,或者城门口。 可是他是天子,倒不是说天子的身份让他不能这样做,让他拘着自己。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回去上朝啦 而是因为,侯嫮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天子的。 姬辛垂着眼有些失落,要是被侯嫮看见他没有专心处理朝政的模样,她一定会很失望的。 这样想着,姬辛强忍着想见侯嫮的念头,低下头认真看起了奏折。 慢慢投入了进去,直到小德子站在了姬辛身侧,放轻了声音说道:“陛下。” 姬辛从满桌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大眼睛一眨里面藏着希翼,“太师来了?” 小德子摇摇头,在姬辛有些失落的目光中说道:“和太师一同前往蔚川的车骑将军罗景文来了,就在殿外。” 话落,姬辛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想着罗景文是和太师一起出发的,一抿嘴,“让他进来!” 罗景文进来的时候还穿着盔甲,身上的武器却是在入宫门口的时候就尽数被收走了。 “陛下。”罗景文走至房中央,双手抱拳单膝跪下行了一个礼。 姬辛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一摆手,“起来。” 看到罗景文起身,还不等他站稳,又接着问道:“太师人呢?” 罗景文低着头,“路途遥远,太师生了病,现在许是在候府歇着。” 姬辛闻言直接站了起来,“生病了?严不严重?怎么现在才告诉朕!” 一连几个问题打的罗景文措手不及,好在姬辛也没指望得到罗景文的回应,径直看向一边的小德子,“叫几个太医去候府看看太师!” 太医这时候去候府,算是姬辛的心意。 候府里有佩玖,一个佩玖可比这些个太医要好用多了,何况她那么在乎侯嫮,定然是不会让她出事的。 因此姬辛叫太医去候府看望侯嫮,一来是希望能帮上点忙,二来也是想看看侯嫮的病严不严重,三来…… 太师走了的这些日子,朝中有不少官员在他耳边嚼着舌头根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他如今也有十三,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可以自己做决策,再没有必要依赖侯嫮了。 他们,是想卸了侯嫮的职! 不是所有人都心胸宽广的,有些人就是狭隘,见不得别人好,自己过的不如意,也要让别人尝尝这样的滋味。 可除此之外,又确确实实是个能做实事为百姓考虑的好官。 姬辛刚听这话时气的要命,恨不得立马摘了那几个人的脑袋,可都是在朝堂上浸润已久的老油条,姬辛要除他们,并不容易。 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他忍了下来,后来越想,就越觉得这几个人不能动。 但是要让侯嫮平白受了委屈,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所以,他不光要让太医去候府探望侯嫮,还有声势浩大地去看,要往候府送各种奇珍异宝! 他要让这些个瞧不起太师的人知道,他姬辛,最是看重侯嫮! 罗景文将在蔚川的事情一一禀告给姬辛,而后就出了宫。 于此同时,太医署走出了十余名太医,坐着轿辇浩浩荡荡去了候府。 一路引了很多百姓观看,消息也传到了各个官员耳朵里。 林丞相府里,林鸿听了消息面上的笑容有半刻凝滞,而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那些个保守派官员确实是做过了火,姬辛想要敲打敲打他们,给足了侯嫮面子,也是正常。 只是这样一来…… 不是更加把侯嫮推到风口浪尖,逼她和那些官员作对了吗? 相隔不远的尚书府里,钟仁山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眉头皱的紧紧的,最后憋出来两个字,“愚蠢!” ………… 候府内,十余名太医站在屋外,屋里只有躺在床上的侯嫮,以及站着的佩玖剑奴和张乙坤三人。 剑奴才打点好候府里的一切,就看到了十余名太医,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稍稍平复心情冷静下来以后就带着他们来到了后院,却只允许了张乙坤进去。 不是她瞧不起别的太医,只是十余人乌泱泱进去,吵闹拥挤不说,一个伤寒,倒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张乙坤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正在帮侯嫮把脉,而她的手腕上搭着一小条帕子,隔开了二人的肌肤。 剑奴站在门口处守着没说什么,眼神也有些飘忽,佩玖垂着眼看着躺在床上的侯嫮,视线时不时扫过张乙坤。 张乙坤收回了把脉的手,站了起来看向佩玖,“太师这……脉象细弱,”又看了眼一旁的剑奴,“按理说不应该啊。” 佩玖一点头,确实不应该。 邪气犯表,侯嫮今早回候府的时候是高热,怎么说,也不该是细弱脉。 除非正气,实在是虚到了极致。 可是佩玖自认侯嫮离开上京去蔚川前,身子是好好的,不过两月不到的时间,如何就虚成了这样? 剑奴也说了,并未受伤亦或是长时间少食。 张乙坤走到一边写了张方子,“如今也只能是先将高热降下,而后再好好调补身子了。” 佩玖一颔首,算是赞同张乙坤的话。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夜色寂静之时,佩玖怕侯嫮又烧起来,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剑奴到底拗不过她,只得随了她的意。 佩玖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睡着了,侯嫮这一晚倒是没有发烧,可佩玖却做了个可怕的梦。 梦里是一片血海,飘荡着被四分五裂的肢体,空气中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她就那样呆在一小块土地上面,冷眼看着面前的景象。 不断有人要来杀她,可都死在了那片血海里。 血海阻挡了那些要杀她的人,也阻挡住了,想来救她的人。 不过没关系,她觉得这里很好,她不需要,也不想跟别人走。 直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肤容白皙,仿佛可以透过所有黑暗,她笑着,伸出手来,要来牵她,带她走。 你愿意吗…… 我,愿意的。 然后她就来了,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的朝她走来。 佩玖看着那张脸,那双眼,她发了愣,回过神来,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两只手下一秒就要触碰,却在霎那间戛然而止——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闹脾气 她只顾看着面前的那张脸,没有发现,离她越近,血海越深,最终,淹没了要来救她的她。 再出现时,是腐朽不堪的尸体—— “呼——”佩玖一下子从梦中清醒,夏末秋初的天子还有些闷热,她的鬓发被冷汗浸湿,就连背后的小衣也湿透了。 低下头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侯嫮,一颗心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姐姐……” 佩玖的眼睛有些红,大眼睛包着泪珠子,要落不落的样子分外惹人心疼,要是侯嫮醒着定然是要抱住她然后好好安慰一番的。 “姐姐,以后,你别来救我了,好不好?”声音很轻很轻,低到了尘埃里,小的一阵轻风就能完全吹破了。 可是,要侯嫮不救佩玖,怎么可能呢? ………… ………… 侯嫮在床上躺了四五天,倒不是病重了四五天。 其实第二天就醒了,只是佩玖说什么也不让她下床,侯嫮心下无奈,也只能依着她。 左右都有两月不在上京了,姬辛自己批改奏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不差她这一时半刻的。 只是虽然躺在床上,侯嫮却没有歇着。 佩玖端着药进来的时候,侯嫮正拿着书在看。 佩玖也不怕惊扰了侯嫮,脚步没有片刻放轻,见侯嫮看过来了就撅起嘴,把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姐姐又看书!” 侯嫮一抿嘴笑了声,没有反驳,眉眼里隐隐带着纵容,“我是太师,自然要多学些东西的,不然怎么教导陛下呢?” 佩玖没有再说话,看小几上的药没有那么烫了,才端起来递给侯嫮。 侯嫮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才放下碗,口中就被佩玖塞了个蜜饯进去。 蜜饯甜滋滋的,平日吃腻得慌,偏偏拿来压着苦药再好不过。 “那也不至于在病中也要看书!”接过空碗放在小几上,“我都说了不要忧思过重了,姐姐总是不听!” 侯嫮含着蜜饯的动作一顿,快速嚼了嚼咽下去,这才伸手揉了揉佩玖的头,“好佩玖,我都在这儿躺了好几天了,再不看书,我怕是要长毛了!” “就知道这屋子是拘不住姐姐的,要是想上朝,明日去就好了!”佩玖这话是带了三分试探的。 侯嫮却当真了,眉眼一弯,“那我明日去上朝以后,佩玖可别哭鼻子。” 佩玖一愣,嘴一撇,头也歪向另一边,“我才不会哭鼻子!” 因为,这是姐姐想做的。 所以没关系,她愿意在这里等着她。 一直等,直到等不到为止。 佩玖再回过头时,就看见了一直笑看着她的侯嫮。 侯嫮平日就总是温柔地笑着,眼角眉梢都是平和,如今这样看着佩玖,带着宠溺包容,一双明亮的眼里好像只装了她一个人。 佩玖心尖一颤,半低下头埋进侯嫮的怀中,哪怕只有半刻,她也知足了。 姐姐,我不贪心的。 真的…… ………… ………… 第二日,候府的马车刚在宫门口停下,就听见了外面林鸿的声音。 “太师?” 侯嫮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对着林鸿行了个礼,“林丞相近来可好?” “好好好!”林鸿点头应着,关心地看着侯嫮,“太师身子可好一些了?” “劳林丞相牵挂,已经好了。”侯嫮笑眯眯地回答。 话才说完,那么又响起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身子不好就别来了,省的晕倒在殿上,还以为是陛下苛责了你!” 只听着声音不用回头,侯嫮就知道说这话的是钟仁山,面带笑意转过头看了过去,“钟尚书好。”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钟仁山却完全没这个自觉,一仰首“哼”了一声,也不回礼,自顾自往前走了。 林鸿见状“哎”了一声,看着钟仁山离开,又看回侯嫮,“钟尚书他……有时候确实是过分了一点。” 看着侯嫮只笑着却不说话的样子,又接着说道:“他就是傲气,有时候显得不太礼貌,可是读书人……”林鸿尴尬笑了声,显然想到满朝文臣有几个不是读书人,却还是接着说:“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小脾气,太师且忍忍?” 侯嫮看着林鸿,点点头应下。 林鸿这才放下心,“太师,老夫也不是要用自己的经验来说教你,只是朝堂之上,还是尽量和别人处好关系,起码面上过得去不是?” 林鸿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侯嫮着想,不然他没必要说这么多,更没必要告诉侯嫮该怎么做,又怕侯嫮来了脾气要自行处理,最后惹祸上身。 林鸿很好,这份心意,侯嫮心领了。 只是……二人走向太极殿,侯嫮垂着眼轻笑了声。 钟仁山除了傲气以外,还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对自己看上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嘴巴半点不饶人,你做的再好也要噎上你几句,生病了也要嘲讽下你。 可你细细去品。 你做好了事,他骂你,是怕你骄傲自满,希望你再接再励。 你生病了他嘲讽,却是拐着弯让你回去休息。 钟仁山的心并不坏,这样说话,只是性子使然,或许也有从小到大生活环境影响的原因。 侯嫮如今把他摸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是好意还是恶语。 免不了,还觉得这样的钟仁山有点可爱。 虽然可爱一词并不适合用来形容他。 钟声敲响,群臣进殿。 姬辛一进来就看到了站在首位的侯嫮,眼睛一亮就要往下面走去,却被身后的小德子及时拉了拉衣袖,“陛下。” 姬辛一愣,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太极殿,一努嘴坐上了龙椅,视线就直直钉在了侯嫮身上。 下方的侯嫮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忽视的目光,一抬头,看向姬辛。 姬辛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龙袍下的手不自觉攥了起来,眼神飘忽。 侯嫮蹙着眉,没有再低下头。 两个月过去,姬辛还是这般不知分寸? 说实话,侯嫮有些失望。 本以为姬辛的不懂事是因为她一直在他身旁,是她妨碍了他成长为一个合格优秀的帝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习练风波 可她去了蔚川这么久,姬辛一个人处理朝政也好好的,并未搞出什么大事来,怎么今个儿一见……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侯嫮百思不得其解。 下了朝,姬辛离开以后,侯嫮还看着上方龙椅,有些呆愣。 下方的礼部侍郎云一梦本是要离开了,见侯嫮站在那里,于是走了上去,“太师,怎么了?” 侯嫮猛地被惊醒,眼中一丝疑惑闪过,再回头看向云一梦时,眼底一片清明,“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云一梦一愣,随即也是笑了一声,“太师不在的这些时日,陛下将朝政处理的很好,满朝文武并没有意见,是太师教导的好。” 侯嫮眼帘微垂藏下其中的思虑,嘴角轻扬,“陛下聪颖,本太师不过做了些小事。” 云一梦笑着摇摇头,显然不太赞同侯嫮的话,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只是往后扭头看了眼已经空荡荡的太极殿,“太师,那下官就先走了。” 侯嫮点点头,“云侍郎路上小心。” 云一梦一颔首,离开了太极殿。 侯嫮垂下眼帘看着太极殿铺着的地砖,金黄色,反着光,能把人照进去。 过了会儿,才舒了口气朝紫宸殿走去。 姬辛紧紧抿着嘴在认真批改奏折,每一笔一划都很用力,墨汁险些要透过纸去。 侯嫮到了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有些无奈地走过去,一伸手把姬辛握着的笔抽了出来。 “陛下。” 姬辛放松了力道让侯嫮把笔抽走,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侯嫮低下头,面色淡漠,“陛下这是在闹脾气?” 姬辛一愣,头埋的更低,没有说话的意思。 侯嫮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德子。 小德子低眉顺眼躬着腰,带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 于是紫宸殿里只剩下侯嫮和姬辛两人。 姬辛就是低着头也听见了宫人离开的步子,眼睫颤了颤,还是固执地不说话。 “陛下是觉得哪里不如意了?”侯嫮耐着性子问道,看着桌上姬辛批改到一半的奏折,上面胡乱写了些字,词不达意,和内容半点关系也无。 “陛下是心情不好?”侯嫮又接着说道:“那也不应该在批改奏折处理朝政一事上任性。” 话落,好像是戳中了姬辛的痛点,他猛地抬起头,“朕没有!” 他这些日子,都在认真批改奏折,兢兢业业地处理朝政,生怕太师回来以后看到一堆乱摊子会失望,他那么努力…… 太师,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姬辛的眼眶悄悄地红了,转过头,第一次不愿意让侯嫮看到自己的脆弱和不堪。 侯嫮被姬辛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即便姬辛扭头转的快,也叫她看见了眼里的水光。 微怔片刻,侯嫮坐在了姬辛身侧的凳子上,没有说什么,而是手执狼毫沾了点墨而后开始认真批改奏折。 姬辛只觉得这紫宸殿安静极了,针落可闻。 他没忍住醒了醒鼻子,又连忙止住动作,怕被侯嫮听见。 侯嫮批改奏折的动作一顿,又装作没听到一般接着批改奏折。 姬辛就那样背着侯嫮坐了很久。 久到腿都有些麻了。 轻轻扭过头,就看见侯嫮在认真批改奏折,嘴一抿,没有说话,而是和侯嫮一起批改起了奏折。 今日的事情不多,奏折批改得也快,全部看完了,也还没到往日姬辛去习练的时辰。 姬辛的右手揪着自己的衣角,思量着该如何开口,刚刚他没来由吼了太师,现在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是过分了。 明明是他刚刚批改奏折的漫不经心,又在侯嫮进来以后一言不发,还对着侯嫮发了脾气…… 姬辛越想,右手的动作就越纠结,衣角被捏的皱巴巴的。 唇微张,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侯嫮的声音响起来,“陛下。” “啊?”姬辛下意识应了一声。 “是臣说错了话,臣不在上京的这些时日,陛下将朝政处理的很好,群臣有目共睹。”侯嫮看着姬辛笑了一声,“是臣错了。” 侯嫮错了什么? 自然是刚刚那句话,说姬辛在批改奏折和处理朝政上任性了。 姬辛没有任性。 侯嫮比谁都清楚,只是她刚刚也来了气,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去。 倒是伤了姬辛的心。 姬辛抬眼看向侯嫮,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也惊讶地微张,看在侯嫮眼里就多了几分可爱。 姬辛自然是惊讶的,刚刚,是太师和他道歉了? 姬辛一抿嘴,觉得自己更过分了。 他也知道侯嫮刚刚那句话不是真的这个意思,没有好好解释而是一句话吼了回去。 现下……侯嫮又和他认了错。 姬辛觉得更愧疚了。 “朕也错了,不该一句话不说自己闹着脾气,还吼太师。” 姬辛脸上的肉比两月前要更少一些,在侯嫮看来就是瘦了许多,却并不妨碍还是一副孩童模样。 他可怜巴巴地撅着嘴说自己错了,大眼珠子还期待地看着侯嫮,叫侯嫮看了,纵然方才有千般脾气,此刻也全没了。 只是气消了,事情却不能就这样过去。 “陛下刚刚不开心,是为什么?” 姬辛听了侯嫮的话一愣,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慌乱,又被压下来,“没什么。” 侯嫮眸底颜色愈深,将自己批改完毕的奏折放在姬辛面前,“陛下不愿说就罢了。” 姬辛一愣,侯嫮面上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是眼底却藏着失落,好像在为姬辛的隐瞒而感到伤心。 姬辛一抿嘴,伸手拉了拉侯嫮衣袖,“朕……想太师了……” 侯嫮呆怔在原地,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姬辛第一句说出了口,后面的话就更流畅,“太师走了那么久,一封信也没有写给朕。” 姬辛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控诉,“太师写了信给摄政王,可是朕没有,摄政王走了以后朕还等了很久,可是还是没有……” 侯嫮一时竟无法反驳,她确实是一封信也没写给姬辛,觉得姬辛帮不上忙,于是不再去想。 倒是忘了,姬辛也会担心她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打手板 “好不容易等到太师回京了,朕那天……”姬辛说着愈发觉得委屈,“很仔细地打扮了,可是太师没来。” “朕才不要见那个罗景文呢!他哪里知道朕今天是不是穿了新衣裳,是不是脸色更好了一点!” “朕打扮了那么久……太师都没有看见……” 姬辛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慢慢大了起来,眼里口中都带着委屈和一点不满,好像侯嫮做了天大的坏事。 侯嫮一抿嘴,“可是臣那天生病了,不能将病气过给陛下的。” 侯嫮的声音隐隐带着微不可见地低落,眼帘微垂着,好像觉得自己也委屈极了。 姬辛一愣,面上的不满渐渐消失,他不是不懂事,他知道太师生病了没办法来。 不然他也不会为自己刚刚的行为而感到愧疚。 可是明事理是一回事,他到底还是个想要人关注的孩子,自己在乎的人不看他,反而和别人多有来信。 这委屈他哪里受得了! 小皇帝受了委屈,没办法发在侯嫮身上,这几日紫宸殿的宫人可是遭了殃。 他太过在乎侯嫮,所以一开始不敢质问,只是暗自闹着脾气,哪成想侯嫮竟那样说他? 这可不是小委屈,姬辛委屈地快哭出来了。 “朕不怕。”姬辛停了片刻才嘟囔着说道,又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侯嫮,“朕才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不见太师呢!” 侯嫮一弯眉眼,伸手摸了摸姬辛的头,许是长大了些,头发摸着没有以前的细软,反而多了点坚实。 “陛下不怕,可臣总要为陛下多着想一些的。” 姬辛一点头,算是听进去了侯嫮的话。 “陛下什么时候去习练?”侯嫮温和地笑着,“臣今日还算清闲,习练时可以陪着陛下。” 姬辛一愣,大眼睛一眨里面好似落了满天的星空,熠熠生辉。 “现在就可以去!” 姬辛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侯嫮无奈摇头笑了笑,陛下还是个孩子呢。 天气微微转凉,傍晚时分却还是有些闷热的。 侯嫮坐在树荫下,看着远方在练剑的姬辛。 钟招先是带着姬辛走了几遍,才站到一边看着姬辛练。 许是站着无聊,过了会儿,钟招走了过来,“太师。” 侯嫮眼帘微掀,面上带着笑意,“钟小将军。” 钟招只是站在侯嫮身侧,没有再说什么,看起来就好像是因为贪凉躲太阳而站在树荫下。 侯嫮也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一直带着笑意,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姬辛。 钟招也看着姬辛,可是明显神思不属,等了有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太师,此行蔚川可还顺利?” 侯嫮没有觉得半分惊讶,一勾唇,“还算可以,解决了问题,也……看到了姬恪。” 话落,仰起头看向一旁的钟招,面带笑意,却不达眼底。 “钟小将军和姬恪还是熟识,你觉得,他去蔚川做什么?” 钟招愣住,好半天才回话,“他想将蔚川作为休养生息的地方。” 侯嫮一颔首,姬恪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被她和宫铭给搅黄了。 “摄政王武艺高强,那日重创了姬恪,想来最近一段时日他都得收敛些。”侯嫮又扭头看向姬辛,状似不经意间随口说道,余光却一直看着钟招的反应。 果不其然,钟招有片刻怔愣,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担忧。 侯嫮心下摇了摇头,钟招哪里都算好,唯独有一点叫她不喜,就是太过重情! 倒不是说重情重义不好,只是……也要分人的。 姬恪是赵王余孽,他是天越的臣子,二者就注定是对手,是敌人。 因为重情所以对自己的敌人心软不可谓不是愚蠢! 愚不可及! 侯嫮不禁想到了刘思,虽然不知道刘思和姬恪究竟是何关系,但每每姬恪说起刘思眼中都是一片黯然,可偏偏刘思冷漠得紧,好像二人素不相识。 想来二人,应该不是简单的好友这般回事。 刘思太冷漠了,叫她都有些心惊。 自动请缨缉拿姬恪,甚至不惜以己为饵,虽然被她阻止了,可是侯嫮知道,刘思做的出来。 该说不说,刘家风骨在他心中,可太重了些。 其实也早料到了不是? 刘温雅嫁人时,他可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大抵,是生性凉薄之人? 若是刘思和钟招能中和些…… 侯嫮眼睛微弯,大概就是她心中最好的将领人选了。 可惜了。 侯嫮没有再看钟招。 钟招也没有说话,也并不知道,自己在侯嫮心中,或许已经成了一颗半废的棋子。 可入了这棋局的人,哪里真那么容易跳出去呢? 即便是废子,也得发挥最后一点作用不是? 那边姬辛已经练了五六遍剑法,稍稍松懈些,一扭头就看见树下的二人,一坐一立,一紫一白,硌眼得很! 最后一招式完成,姬辛将剑背在身后,眼睛一眯,“你过来!” 这话自然是对钟招说的。 钟招闻言对着身侧的侯嫮点点头,走了过去。 “朕练好了。”姬辛仰着头,眉眼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还有不易察觉的桀骜。 钟招一皱眉,他刚刚还在看姬辛习练,自然发现了他有些招式中间部分衔接并不流畅。 “陛下,臣以为,您应当再练几遍。” 姬辛是背对着侯嫮的,侯嫮看不见姬辛的表情,却能一眼去望见钟招皱起的眉。 陛下说了什么? “朕就是不练,你能拿朕如何?”姬辛笑眯眯地,说出来的话却实在讨打,可偏偏身份尊贵,钟招哪里敢动手? 可他也有法子,“太师还在一旁,陛下想来是不愿意让太师失望的。” 钟招的声音很淡,可是这话说出来,就差明摆着说要给侯嫮告状了。 姬辛一愣,随即冷笑一声,“钟小将军本事挺大!” 也没有再理会他,一转身又接着练起来,只是开始前留了句话,“钟小将军,你可要站在这里,好好的,看着朕练!” 钟招点头,“自然。” 姬辛手中的剑又动了起来,看到一边站着的钟招,眼睛一凛,剑就刺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击必中 钟招瞳孔在一瞬间放大,身子一侧躲过了姬辛的剑招。 姬辛见一击未中,手下动作一改接着往前,这一次对准的还是钟招的脸。 钟招生的清秀,身上带着一股文人雅士的风致,却是一个武将,平添了几分果断和凌然。 挺招桃花的其实。 姬辛心里有片刻阴暗闪过,划了这张脸,钟招就再也没办法勾引太师了! 划破它! 剑招愈发凛冽,看着不像是切磋,倒像是起了杀意要置人于死地。 在下一剑即将到钟招眼前时,声音响起, “陛下!” 声音清凌凌的,仿佛在姬辛头上浇了一盆凉水,叫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姬辛停下步子和手里的动作,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脸上满是迷茫。 侯嫮的步子很轻,一步一步却好像踩在姬辛的心上,叫他有些莫名的慌乱。 到了二人面前,侯嫮却是先看向钟招,“钟小将军今日也怕是累了,先回去。” 钟招点头,看了一眼还呆愣在原地的姬辛行了礼后转身离开。 姬辛刚刚身上杀意那般重,他如何感受不到? 只是不解,为何小皇帝对他突然就起了杀心,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钟招疑惑不解地离开了。 侯嫮只扭头看着姬辛,却没有立马开口说话,嘴抿得紧紧的,脸上是姬辛从未见过的严肃。 姬辛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带了一丝慌乱,手中拿着的剑好像块热铁,叫他想放下却不敢放下。 侯嫮眼睫微颤,伸手拿过姬辛手中的剑,而后直接丢在了地上。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叫姬辛的心猛地一颤,带着面上的慌乱之色也更重。 “先回殿。”侯嫮留下三个字就径直走出了箭亭,姬辛稍愣片刻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相顾无言,后面跟着的宫人低着头缩着脖子,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到了紫宸殿,才进殿门,侯嫮脚步不停,“你们都别进来!” 姬辛的步子有片刻停顿,而后还是跟在了侯嫮身后。 紫宸殿里空荡荡的,桌上还摆着叠的整整齐齐的奏折。 “把左手伸出来!”侯嫮转过身来面对着姬辛开口,声音冷漠。 姬辛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师,很冷很冷,虽然不太懂,却还是乖乖伸出了左手。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侯嫮从一边拿了板子,直直打在了姬辛的左手心上,力道没有半分松懈。 板子落在姬辛手心的软肉上,然后那一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姬辛一愣,看向左手的目光变得呆滞。 太师……这是打了他板子? 姬辛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字在不断闪过,太师打了他,太师打了他,太师打了他…… “啪——” 第二下木板落下的声音响起,姬辛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刺疼和钝痛,眼睛一眨,还是有点迷糊。 “啪——” 第三下。 姬辛醒了,真正的回过神来,眼睛看向侯嫮,却只能看见她冷着一张脸,眼底一片不近人情。 “啪——啪——” 第四下,第五下…… 侯嫮停下了动作,看着姬辛冷声问道:“陛下感觉如何?” 姬辛微微动了动左手,很疼,却也没有把左手收回去,努了努嘴,说了实话,“很疼。” 侯嫮闻言点了点头,下一瞬就又是用板子打了那已经通红的手心一下,“疼吗?” “疼。”姬辛回答道。 “啪——”又一下。 “有多疼?”侯嫮还是冷着一张脸。 “很疼。”姬辛的眼眶悄悄红了。 “啪——” “既然疼,就记住!”侯嫮冷着声音,没有等姬辛回答,又是一记手板,“啪——” “记住这个疼!” 姬辛抿着嘴,死死咬着牙,若说前几下是很疼,那么后几下就是非常疼,疼到最后,感觉左手都有些微微麻木了。 “啪——” “记住了吗?”侯嫮拿着手板看着姬辛的眼,无视那眼角一点委屈的红。 “记住了。” 得到姬辛肯定的回答,侯嫮才收了手。 姬辛的手心红红的,里面微微泛点紫。 他哪里被人打过? 出生没多久就遇上战乱,陪护着他的侍卫和宫人一个个生怕他出了半点事,就是水烫了凉了都要跪成一地。 先帝去的早,他还不甚知事的年纪就走了,自然也是没打过他的。 当了帝王以后,又有谁敢这样对他? 偏偏侯嫮敢,不仅敢,而且敢的理直气壮,敢的叫姬辛生不出半点怨恨。 姬辛看着手心,心里委屈,可面上不敢表现出一点。 他隐隐也猜到为什么侯嫮要打他,是因为他对钟招动了杀心。 太师就这么在乎他? 姬辛心里酸溜溜的,藏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苦涩。 “陛下知道臣为何打您板子吗?”侯嫮看着姬辛,脸上的怒色缓解了些,但是看着还是唬人。 姬辛一抿嘴,“朕,不应该,”一闭眼,视死如归的模样,“不应该对钟小将军起了杀心。” 侯嫮就那样看着姬辛,面色无悲无喜,“是不应该。” 果然吗? 果然……太师在乎钟招,不让自己伤害他。 他就这么好? 不就是喜欢穿个白衣服,武功也比他好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可是皇帝!皇帝! 天下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了。 但是姬辛特别清楚,对一个人好,和他的身份是没有关系的,正是明了这一点,姬辛的心里才愈发苦涩。 酸酸涩涩的,很不好受。 比手心还疼上几分。 “臣既无过,君为何要臣死?”侯嫮的声音很是清亮,一下子拉过了姬辛的思绪。 姬辛一愣,抬起头看向侯嫮,她的眼澄澈见底,其中并没有因为他对钟招起了杀心而感到生气的怒意。 太师……是什么意思? “陛下,朝臣并没有做错什么,天子为什么要杀他?”侯嫮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更加清晰, 姬辛呆愣愣地看着侯嫮,眼中的不解更甚。 “亦或是朝臣自认无错,却惹得了陛下的不高兴?”侯嫮看着姬辛,“钟小将军是这一种吗?” “只有钟小将军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喝茶风波 只有钟招吗? 自然不是。 摄政王宫铭,太师府里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佩玖,哪一个不是挡在他和太师中间的人? 只是宫铭手握重兵他无法下手,候府里那个他也接触不到,于是只能在钟招身上发火。 但是……姬辛不会告诉侯嫮。 沉默…… 侯嫮就那样看着姬辛,没有生气也没有笑,“陛下,您不是不可以杀了朝臣。” 姬辛闻言一愣,瞳孔微微放大。 “只是……在没有一击必中的前提下,您必须,藏好您的意图。” 姬辛猛地抬头看向侯嫮,她的脸上无悲无喜,好像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事。 可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配上这样的话语,叫姬辛整个人愣住。 太师……在说什么? 他可以动手,可以对别人起杀心,可以不问缘由,只要…… “陛下,既然出手,您就必须赢!”侯嫮的声音清清浅浅的,和以往教导他时一样,和陪他批改奏折时一样,也和安慰他时一样。 但是……还是不一样的。 姬辛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侯嫮。 他以为太师心有大爱,为天越为百姓甘愿赴汤蹈火,于是立志要将他教导成一个明君,要和他共创锦绣河山。 可是刚刚说了那话的太师…… 像一个心有大爱的人吗? 她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不在乎帝王心思几何,又是什么缘由起了冲突要摊上死这样的罪责! 她只是说,要出手,就是胜! 所以太师不是因为他对钟招起了杀意而动怒,不是因为这个打他手板,而是因为…… 他暴露了。 在没有能力解决自己敌对之人的时候,暴露了杀心…… 是大忌! 侯嫮看着姬辛怔愣在原地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今日这话……确实说的过了些。 好像只要陛下开心,什么人都可以死,什么事都可以放在身后。 好像她的仁慈,她的大爱,她的为国为民,全部都是装出来的。 是装的吗? 当然不是。 百姓颠破流离的时候她也不忍,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时候她也为之心疼。 然后呢? 就不忍?就心疼? 不对,该做些什么,该从根源上解决这一切! 首先,就是要有一个,明君! 为国为民,悲天悯人,但是也杀伐决断的帝王! 她教导了姬辛五年,不太长,却也不短。 姬辛很懂事,懂得百姓的不容易,知道征兵征税对百姓的压迫,知道一个好的国家是万万不能有贪官污吏的。 可是偏偏少了点东西。 姬辛可以狠,却偏偏不够狠! 不够果断! 所以从今日起,她要交给姬辛的,就是决策的能力。 还有,一击必杀的狠厉! 真正的帝王啊,应该是遇见一件事,任由底下朝臣吵成一片,心里,却已经把后十步全都想好了。 不是有聪慧的朝臣解决了帝王的苦恼,而是他巧妙地,猜到了帝王的心思…… 侯嫮就那样看着姬辛,看着他突然颓废,又深呼吸几口气,看向她的目光里全然是不敢置信,最后又有醍醐灌顶之意,最终,归于平静。 侯嫮一拱手,退了出去,把静谧的紫宸殿留给了姬辛。 紫宸殿外站着十来个宫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垂着眼,要不是耳朵没法动,怕也是要死死闭上的。 侯嫮脚下步子转了方向走到小德子身前,“晚些时候,拿些软玉膏给陛下的手涂上。” 留下一句话,也不管周遭宫人的表情,就走了。 小德子一抿嘴,方才屋内打板子的声音不小,在外头的人,是全听见了的。 不,没听见。 什么也没听见。 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管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侯嫮走了很久,屋内才传来姬辛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 小德子领着七八个宫人走了进去。 稍一抬眼,姬辛的眼睛泛着点红,整个人软若无骨般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 小德子又垂下眼。 脚下步子轻轻往前走,“陛下,奴给陛下涂药。” 姬辛眼帘微掀,“涂什么药?” 小德子低眉顺眼,“回陛下,太师方才走的时候叮嘱了的,要拿软玉膏给陛下的手涂上。” 姬辛勾唇笑了一声,一眨眼就那样看着小德子,“你倒是得了太师的青眼!” 也不说涂,也不说不涂,反而词不达意似夸似骂说了他一声。 小德子衣袍下的腿微微颤抖着。 他装作不知道,可他陪着太师和陛下批改奏折,又一同去了箭亭,再回来这紫宸殿。 他一个局外人,如何看不清? 陛下如今这话…… 陛下杀不了钟小将军,要杀他,不是轻而易举吗? 姬辛就那样看着小德子,看了很久,突然嗤笑一声伸出了左手,“涂!” 小德子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跪下去,打开软玉膏,用指头挑了点细细抹在姬辛手上。 有些许风吹过,小德子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裳,原来已经被冷汗浸透。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真的。 小德子仔细给姬辛抹着药。 坐在椅子上的姬辛半阖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师……太师…… 你还有什么,是藏起来没告诉朕的? 今日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却是为了告诉朕,一击必杀! 什么是一击必杀? 他刚刚在箭亭的时候,就没有一击必杀。 因为钟招武艺高于他,因为他也不敢真正下死手。 因为……太师在那里看着。 可是太师如今的表现……是要告诉他,不必在乎她!不必考虑她! 他,才是帝王! 除了杀人呢? 其他事情是不是也是这样? 比如……要查贪官,就彻查到底,一个不落!要赈灾,就必定每一钱每一文都落在实地上! 还有……他想得到什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握在手心。 是这样吗? 太师是这个意思吗? 那么……他想要太师一直对他好,他该怎么做,怎么布局呢? “陛下,药涂好了。” 小德子的声音响起,拉回了姬辛的思绪,看着跪着的小德子,姬辛突然笑了一声。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冷血之人 太师……好像很喜欢,看起来可怜的人。 容易对孩子心软,容易对卑贱之人宽容,那么……他该适当学会利用这些,不是吗? 太师,这可是你教我的! 姬辛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大,却并不明媚,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子阴狠的味道。 小德子偶然抬起头看见,又急忙低下了头,陛下…… 不可说,不可说。 ………… ………… 侯嫮到上京已经有些时日,和去蔚川前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每日上朝,下朝后去紫宸殿批改姬辛的课业,然后帮扶着看些奏折。 只是终归是慢慢把任务交到姬辛手上,回府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早。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天不热,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一边走着一边说话。 马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侯嫮还未来得及问车外的车夫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就传来了声音, “太师。” 声音低沉如钟鼓,又带着几分天上月的冷润。 侯嫮垂下的眼睫微颤,素手挑开了车帘,向外看去,“王爷。” 马车外的宫铭骑着马,脸上带着笑,一身黑色衣裳,偏生腰带是红的分外惹人眼,头发也用根簪子半束着,看起来像未及冠的少年郎。 侯嫮眼帘微微往上一挑,“王爷从蔚川回来了?” 宫铭一点头,脸上笑意不减,“嗯”了一声。 侯嫮心下思量愈深。 她可是一直好奇得紧,为何宫铭不和她一起回来,而是在蔚川多留了几日? 只是这话……却不能问,只能猜! 可侯嫮怕是这辈子也猜不到,宫铭不和她一起走,是因为受了伤,是因为那日护她,而受了伤。 一点是伤口未愈合不易骑马上路,一点是因为怕她发现。 可宫铭是做了好事不要好处的人? 也不是。 这不是……那日和侯嫮讨了茶喝? 侯嫮看着骑着马的宫铭,打完招呼以后也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忍不住蹙了眉,“王爷还有事?” 宫铭咧嘴一笑,头凑近了几分马车,带出点痞气来,“那日在蔚川,太师可是说了,回京以后,要再为本王沏一壶茶的!” 侯嫮一愣,她确实说了这话,所以宫铭今日……是来讨茶喝的? 堂堂摄政王,他的王府里要什么茶没有,怎么偏生惦记着候府里的茶? 只是侯嫮心里埋怨着,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王爷是想今日喝?” 宫铭故作矜持地点点头,“本来也没想着,只是碰巧看见了候府的马车,又骑马觉得有些渴了,那就喝!” 瞎说! 也不知道是谁提前了一个时辰在这条从皇宫回候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马儿要是会说话,定然要狠狠唾他一口! 侯嫮点点头,笑了声,“那王爷就跟上来。” 说着,放下挑着车帘的手,二人又被马车隔住。 宫铭看着烟青色的车帘,舌头抵住了上颌,这烟青色老气,不好看! 宫铭越看这车帘就越觉得不顺眼,恨不得一把火把它烧了才好。 车帘也是委屈,烟青色怎么了?多好看的颜色,温温热热又不失稳重的。不厚也不薄,夏日遮着不热冬日盖着不冷的,可是块尽心尽力的车帘子! 可遇见了宫铭,宫铭想要瞧见侯嫮,却被这车帘子挡了视线,自然是看它哪儿哪儿也不顺眼!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侯嫮却没了刚刚半倚在车壁上的坐态。 左手摸着一颗温润的白棋子,眼帘微垂看着面前的棋盘,黑子隐隐有胜局形式。 直到马车在候府门口停下,侯嫮手中的这枚白棋子也没能落下。 伸手将棋子扔回缸里,侯嫮一拍手下了马车。 纵然黑子有胜,她也不该下不去一颗白子。 下不去,不是因为不知道下哪里能赢,而且因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下棋上! 宫铭只淡淡骑着马在她马车旁边,侯嫮就觉得心惊。 脑海中想的都是这次宫铭又想整些什么幺蛾子,又觉得他要使些阴谋诡计,总之,是不怀好意! 天地良心,宫铭要是知道侯嫮在想什么定然是要叫屈的。 他只是想喝个茶。 若说过分的,也不过是侯嫮亲手泡的罢了。 可这也是侯嫮承诺过他的,他这可不是强人所难,也不是仗势欺人。 候府外冷清得很,侯嫮看着宫铭下了马,一边的小厮将马牵了过去,才一拱手,“王爷请。” 宫铭也没有推脱,直接迈进了候府的大门。 上一次来候府,宫铭记得清楚,还是因为侯嫮中了毒,他来送巫山凤佩。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毒解了,巫山凤佩也叫侯嫮还给了他。 想到这里,宫铭突然皱起眉,侯嫮为何要那般着急把巫山凤佩还给她? 随即想到父王曾经说过的,凤佩予妻,龙佩着身,要是侯嫮没还给他…… 宫铭突然笑了,没还给他才好! 侯嫮站在宫铭身侧,见他莫名地发笑也没说什么。 个人心思最是难猜,要是宫铭有个一颦一笑她都得理清楚,岂不是太累了。 才进候府,侯嫮还未说话,就听见了软糯的声音响起,“姐姐。” 走过来的是佩玖,一把挽住了侯嫮的臂弯。 说来也有几分有趣,佩玖的个子要比侯嫮高上半个头,偏偏声音还是娇娇糯糯的,叫人听了心底生甜。 也总喜欢依偎着侯嫮,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可看久了也有出乎意料的协调之处。 佩玖视线移到宫铭身上,脸上表情就冷了下去,“王爷来候府做甚?” 侯嫮一愣,拍了拍佩玖的手看向宫铭,“佩玖还是孩童心性,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宫铭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不在乎摆摆手,“无妨无妨。” 只比侯嫮要小几个月罢了,也得有十八了,真以为叫句姐姐,就真是妹妹了? 佩玖眯着眼瞪着宫铭,即便一边的侯嫮拍她的手也不曾收回目光。 侯嫮心下无奈,只得挡在了二人中间,“王爷不是要喝茶?随本太师来。” 佩玖嘴一抿,“我也要去!” 第一百九十章 什么是章 名 侯嫮面上表情停滞了片刻,才宠溺地一勾佩玖的鼻子,“好,你也去。” 佩玖笑嘻嘻地一点头,还是挽着侯嫮,二人走在前面,宫铭跟在后面。 才走出去两三步,宫铭就看见前方的佩玖半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唇稍扬着,看起来得意极了。 宫铭脚下步子一顿,双眼就半眯着,还真不是想多了,这小丫头片子,对他确实敌意颇深! 让他想想,是怕他抢了她的姐姐? 那可真是要让她失望了,本王还就是来抢你姐姐的! 一路平静,二人到了前厅,早吩咐了侍女去库房把最好的茶叶拿上来,热水也还在烧着。 三人坐在椅子上,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佩玖只笑看着侯嫮并不说话,她可不会主动开口调节这劳什子的气氛,她就是要让这个所谓的摄政王知道,你呀,就是个冷场人! 候府不欢迎你! 宫铭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倒是想和侯嫮聊聊,可惜旁边坐了个佩玖,许多话不好说出口。 侯嫮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垂着眼看着木制的桌子,并不言语。 直到侍女带着茶壶热水走进来,才打破了这样的氛围。 侯嫮接过茶具,烫杯,洗茶,一套流程下来一气呵成,端的是赏心悦目。 “王爷请。” 茶汤泛着浅浅的绿,还带点黄,装了约莫有七分满。 又倒了两杯,一杯给了佩玖,一杯放在自己身前。 宫铭原是打的边喝茶边和侯嫮说说话的心思,岂不料如今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打乱了,心情自然不太好,眉就轻轻皱着。 茶汤入口,温润平缓,带点清香,稍有点苦,细品又觉得有几分甜味,一口下去,叫他的心稳妥了下去,眉也就不自觉松开了。 侯嫮敏锐地察觉宫铭放松了些,嘴角轻扬,右手拿着茶杯轻啜了一口。 佩玖看看侯嫮又看看宫铭,也喝了口茶。 一杯茶喝到三分之一处,侯嫮又往宫铭杯子里添了点,照例是七分满。 三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喝着茶,一句话也没说。 这杯茶再次快喝完时,侯嫮又给宫铭添上了,直接倒了满杯。 宫铭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一杯茶,眼里片刻笑意闪过,嘴上却说着,“太师这茶未免倒太多了,烫手怎么办?” 侯嫮还没回话,一边的佩玖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挑眉,“既然茶杯烫手,想来王爷是不愿意碰的,那不如早些回王府,也让……” 刻意拉长了声音,在宫铭愈发幽深的眼神中,不怕死地开口,“王妃和小王子别担心不是?” 话落,宫铭袖袍下的手攥成拳头,双眼也危险地眯起。 这时候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无非是要提醒宫铭,你是个有家室的人,平日里因着朝政有需和侯嫮说说话也就算了,私底下,于公,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监国的太师,该懂得避嫌;于私,摄政王您是个有家室的人,可姐姐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也该避嫌! 佩玖这话一说出来,侯嫮就愣在了原地,许是这段时间和宫铭交谈过多,他又一副少年人打扮,叫她险些忘记了,原来宫铭是有妻室的人了。 还是……她亲自请旨赐婚! “说到这里,”侯嫮轻笑了一声,“王爷是该早点回府,小王子还小,想来该和父亲多亲近一些的。” 侯嫮这话一说出口,宫铭的脸色是变了又变,好半天,才一点头,“太师说的是,本王是该走了。” 说着,一抬手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一拱手,“太师不必送了。”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侯嫮看着宫铭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蹙了眉,回头一拍佩玖的手,“你呀,什么该说的也说,不该说的也说!” 佩玖一撅嘴,她才不会告诉侯嫮她是故意的呢! 就宫铭那点小破心思,也就姐姐没开窍还不懂,她既然发现了怎么可能让他如意? “万一王爷记恨你,日后寻你错处可如何是好?” 侯嫮面上有些担忧,佩玖却笑开了花。 方才姐姐看着宫铭的背影皱着眉,以为是姐姐不想让他走,亦或是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没成想…… 是怕宫铭小心眼要针对她。 “我就是个平民,能做些什么?”佩玖弯了眉眼靠在侯嫮身上,“我不出门,他哪来的本事寻我的错处?再说了,姐姐可舍不得我出事。” “你呀!”佩玖年纪越大,越发学会了些油腔滑调的言论,每每叫侯嫮听见了,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这边二人调笑着,那边独自出了候府的宫铭阴沉着脸,叫牵马的小厮也不由得瑟缩了下。 了明自己的心意以后,宫铭只想着多亲近些侯嫮,常常想着见她,想着和她说说话,哪怕只是站在一起也是好的。 可佩玖今日这话倒如同一盆凉水尽数浇到了他的头上,让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的王府里,还有一个王妃,还有一个小王子。 可真是棘手啊…… 若是只有王妃,寻个借口就能打发走,再不济鸡蛋里挑骨头他也要挑出错处来! 亦或是只有一个小王子,成不了什么气候,就是占了个长子名头,又未曾请封世子。 可……偏偏有王妃还有小王子。 小王子还是王妃所出! 不仅仅是长子,更是嫡子! 这样一来,和世子的身份也只差了那一点名头而已。 宫铭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就越是阴沉,骑着马到了王府,底下下人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王爷出去前心情还好得很,怎么回来时就那般不开心了? 可这一切,候府里的侯嫮并不知情。 在她心里,宫铭尚且还是一个需要注意的臣子,其手握重兵,心机过人,不可不防! 就是知道了…… 想来侯嫮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怕也是,会说上一句,果然是个冷血之人! 同床共枕的妻子,带有自己血脉的孩子,在他眼里,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不可谓不凉薄! 宫铭抿着嘴一路走到了后院,才进门,大腿就被抱住。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名 “父王!” 清脆的童声响起,里面带着的孺慕是那样清晰可闻。 宫铭皱了眉,脚下步子动了动,将宫煜抱着自己的手撇开。 宫煜一愣,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措,眨巴眨巴仰起头看向宫铭,“父王。” 往日,便是宫铭对宫煜这个孩子并无多少感情,也不会这般做的,既然是他的孩子,他自然会尽到那一分责任。 可是今日…… 他脑海中满是佩玖刚刚那句已有妻室的话,此刻垂下眼帘看着宫煜,目光就带了点不满。 宫煜大眼睛一眨,泪珠子要落不落包在眼里,“父王,你是不是很忙?” 宫煜还小,不知道为什么往日总是耐心看着他的父王今日突然变了脸色,只能归结于宫铭近日事情太多,许是心情不好。 宫铭没有回话,神色冷冷的,看的宫煜快要哭出来,不甘心地伸出小手拉了拉宫铭的衣角,“父王……” “啊——” 才拉上宫铭的衣角,宫煜只来得及说出父王两个字,还没做出撒娇的姿态,就被宫铭一摆手挥到了地上。 跌坐在地上,衣服沾上了灰尘,小手撑着地,掌心有些火辣辣的疼。 宫煜一下子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宫铭只是皱着眉,没有一点要把他扶起来安慰的动作。 刘温雅正在房内做双小鞋子,府里不是没有绣娘,只是她一天到晚闲着也是闲着,不若给宫煜做双鞋。 宫煜跑出去的时候她叫下人出去看了一眼,得知是宫铭回来了,就放下了心。 宫铭或许不是个好丈夫,可一个父亲该做的,他确实都做了。 冷不丁听见了宫煜的哭声,刘温雅一愣,还是扔下了手中的小鞋子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宫煜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面前的宫铭直立站着,眼里看不到一点心疼。 刘温雅心里“咯噔”一声,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宫铭,最终还是母爱战胜了一切,几步走上去把宫煜抱了起来, “好煜儿,这是怎么了?这么哭成了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右手轻轻拍打着宫煜的背安抚着他。 宫煜打着哭嗝,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就往刘温雅身上的衣裳上抹,她也不恼,依旧是好声好气地哄着宫煜。 “父王,父王生气了……” 刘温雅想过很多,比如宫煜没站稳摔了,宫铭想要培养他的男子气概所以没扶他。 再比如宫煜做错了些什么事情被训斥,所以才哭。 可是…… 宫煜很听话,他自小哭的次数也不多,要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肯定会说的,可是…… 他说的是父王生气了…… 宫铭生气了? 就要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这是个什么道理! 刘温雅纵使是泥人的性子此时也来了火,只是现在却不是生气的时候。 抱着宫煜径直回了房间,期间没有看宫铭一眼。 等到了屋子里,早有识趣的下人去了湿帕子来,刘温雅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小心地擦拭着宫煜的脸,脸擦完,宫煜也止了哭声。 “煜儿,刚刚到底是怎么了?”刘温雅看着宫煜的眼睛,“告诉母妃好不好?” 宫煜一撇嘴,“父王回来了,我想抱他,可是父王不理我,还把我推到了地上。” 宫煜越说越委屈,小嘴嘟着,“母妃,父王是不是不喜欢我?” 刘温雅一愣,随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一点宫煜的额头,“煜儿在瞎想些什么?父王就你一个孩子,不喜欢你喜欢谁呢?” 宫煜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眼睫还带着一点水光,“真的吗?” “当然啦!”刘温雅笑着点点头,“父王最喜欢你了。” 即便刘温雅清醒地知道,宫铭可能真的不喜欢这个孩子……可她能说半个字吗? 煜儿还这么小,怎么接受得了宫铭不喜自己? 平日宫铭都好好的,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那……今日是怎么了? 刘温雅低垂着眼,宫煜看着自己母妃,视线突然被一边还未做完的小鞋子吸引了过去,“母妃母妃!这是给我的吗?” 刘温雅笑着点点头,“这小鞋子自然是给煜儿的,煜儿喜欢吗?” “喜欢!” 屋内总算气氛活跃了起来,宫煜哭了一场,到底是小孩子,没多久就累了,刘温雅抱着他将他哄睡了,再一抬眼时,眼中几分冷冽闪过。 她确实是不爱争不爱抢,也乐得顺其自然,可是这一切的基础是,没有伤到她的煜儿。 她这一生就剩下了这么一点念想,谁要动,那就怪不得她做些什么! 掖了掖被角,确保宫煜不会着凉,又叫了一个侍女站在床边看着,刘温雅起身一理袖袍去了宫铭的院子。 “王爷。” 刘温雅到的时候,宫铭正在看着军中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心不在焉的,眼睛盯着,心思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刘温雅的声音倒是适时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也不抬头,“什么事?” 刘温雅一眯眼,藏住眼里的不满,“王爷今日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宫铭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丝讥笑,“王妃说这话……是不满?” 刘温雅微怔,心中不满更甚,“煜儿还小,王爷纵使不喜他……也至少,”话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面上过得去!” 宫铭轻笑一声,扔下手中的信件,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王妃此言差矣,煜儿是本王的孩子,本王怎会不喜他?” 话虽这样说着,可他眼底不见半点柔情,真真是说着最温柔的话,干着最狠厉的事。 刘温雅嘴角轻扬带出点自嘲来,“王爷和妾本就是陛下赐婚,王爷不喜妾,是应该的。” “可煜儿是王爷的血脉亲子,王爷,也非得那么冷漠吗?” 宫铭坐在椅子上一点头,满脸讥诮,示意刘温雅接着说下去,说啊,他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花来! 刘温雅一眯眼,怒极反笑,眉眼一弯带出几分少女时期的明媚来,“王爷前些时日还好好的,怎么就今日开始厌了煜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赵孝彬之死 “让妾好好想想,可是因为煜儿挡了您的路?” 刘温雅脸上的笑意愈甚,在宫铭渐渐阴沉下去的面色里,开口, “是为了太师?” “放肆!”一本书直接朝刘温雅扔了去,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刘温雅一惊,下一秒依旧笑靥如花,“王爷恼羞成怒了?要对妾做什么?” 宫铭双眼微眯,眸底杀意一闪而过,叫刘温雅清晰地捕捉到了。 可她似乎不怕,右手抬起擦了擦脸上渗出的血,“王爷,妾和您是太师请旨陛下赐婚,和离一事,定然是要征得太师和陛下的同意的。” 宫铭眼底怒色更重,突然就笑了声,“何必和离呢……” 宫铭的话没有说完,刘温雅也懂了他未说完的话…… 何必和离?丧偶也可! 刘温雅抿嘴一笑,眼中看不出丝毫惧色,“那想来,太师会为王爷再寻一位娇妻的。” 宫铭听了这话猛地冷静下来,是,刘温雅死了,就还有别人,还有陈温雅王温雅,却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侯嫮。 刘温雅就那样浅笑盈盈地站着,宫铭看着她,突然想起来娶亲前一段时间的事。 陛下赐了婚,他不得不认,可手下的人还是会去打听。 刘温雅的名声很好。 前兵部尚书刘世唯一的嫡女,上头有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兵部侍郎的哥哥刘思。 高门大户家的主母都知道,刘府的嫡女刘温雅,可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可仅仅如此,倒还不至于让他的手下觉得这是一桩良缘。 刘温雅七岁时就在桃宴上做了首诗,虽说不是名句,读起来却也朗朗上口,更是年纪尚小,于是得了个才女的名头。 貌美又有才,贤良淑德更是大家闺秀典范,宫铭的手下打听到这些的时候,还是很为自家王爷开心的。 左右要成婚了,好的总比坏的强。 成婚前那般好的一个女子,不该沦落到如今地步的。 宫铭突然觉得有些惋惜,试探开了口,“你和本王成婚以来,就没有怨过?不论是本王,还是……太师。” 刘温雅怔愣片刻,捂嘴一笑,“王爷自然是怨恨过的,怨王爷为何同妾是夫妻却有二心,怨王爷不将妾放在眼里。” “可是太师……”刘温雅有些怀念般叹了口气,“是不曾怨过的。” “没有太师,也必然有别人,女儿家的婚事向来自己做不得主,太师已经是帮妾挑了个最好的夫婿,妾如何敢说怨这个字。” 便是如今,王爷喜欢上了太师,也不是太师一早能料到的…… 刘温雅太清醒了,清醒地不像侯嫮手里的一枚意图拿来牵制宫铭的棋子,她明明是局中人,可偏偏跳了出去在外面看。 愈冷静,愈冷心冷情。 最后,只剩下宫煜这一个软肋。 宫铭没有想到刘温雅是这样的回答。 在他心里,就算刘温雅还是女儿时再惊艳再有天纵之才,婚后,也该被琐事磨破,被孩子牵绊,被他的冷漠冷出了妒性。 可是刘温雅没有,她的回答很正确,正确到让宫铭有些惊讶。 刘温雅看着宫铭的脸色,知道他是打消了和离的想法,可是心中并无一丝喜悦。 他如何看待她,她早不在乎了。 她只希望煜儿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只希望自己能看着他平平安安长大。 如此便可。 其实……还有一点奢望。 她想像那人一样,入朝为官,有一番作为,造福百姓,辅佐帝王。 只是……终究是奢望了。 刘温雅一颔首,算是行礼,不再看宫铭一眼,走了出去。 留下坐在椅子上的宫铭,闭着眼,很久很久,突然笑了一声,笑容里泛着一点苦涩,更多的却是甜。 这么偏偏,就喜欢上了侯嫮呢? 喜欢上了一个,最不可能有结果的人…… 很苦,可是只要一想到她。 宫铭嘴角弯了弯,还是很快乐。 ………… ………… 王府内发生的事情侯嫮并不知情,高坐明堂的姬辛也不知晓。 姬辛垂着眼看着下方跪着的人,“你是说,在蔚川城外发现了赵孝彬赵侍郎的尸体?” 罗景文一点头,“是的,陛下。” 姬辛眼睛微眯,右手食指轻叩椅子上的扶手,“去蔚川的时候没发现,回来的时候也没发现,怎么偏生现在知道了?” 罗景文并不慌乱,“去和回来的时候确实是没有发现,太师也可作证,至于为何现在知道了,臣一行人自蔚川回来后,太师和吏部钟尚书商议过后,派遣了贞丰三年的科考状元萧承文去往蔚川,封蔚川知府。” “这消息,就是萧大人从蔚川传来的。” 姬辛一颔首,算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赵侍郎,是被赵王余孽所害?” 罗景文点点头,“是的。” 按照太师的推测,赵孝彬确实是十之有八九遭了难,可是真正被证实,还是让人忍不住唏嘘。 姬辛眼中暗色愈深,许久,笑了一声,“他这是在挑衅朕!” “真把朕当成个孩子了?” 姬恪有没有把姬辛当成孩子,尚且不知。 但是稍有些瞧不起他,是肯定有的。 无非是因为这几年,大事侯嫮在担着出谋划策,又有宫铭重兵镇压,有些时候看起来,姬辛确实像个傀儡皇帝。 也就不怪乎朝中有些大臣急匆匆地要侯嫮辞位归府。 罗景文只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说实话,他确实也觉得,面前的帝王还是年纪太小了。 看问题估摸着是不全面的,也怕还顾忌着那所谓的一点血缘关系不忍下手,还怕他冲动,一气之下不管百姓不顾朝政执意要找出姬恪与其开战。 姬辛稍一低头,就是看不见罗景文的脸色,大概也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来日方长。 他也是时候,该表现出,一个帝王该有的模样了,不是吗? 紫宸殿里安安静静的,罗景文额上冒了点冷汗,明明殿内温度最是宜人。 姬辛也不想多说些什么,一挥手,让他退下。 明日太师来,该和太师说说这件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太忙了 然后呢,太师大抵会问他是怎么想的,他得提前想好。 给太师一个完美无缺的回答才是。 这样想着,姬辛低下头,手中狼毫轻沾墨,提笔写字。 夜色寂静,紫宸殿亮着灯,候府也亮着灯。 侯嫮垂着眼看着面前写的密密麻麻的纸,自蔚川回来以后,倒是没什么事情发生,也排了萧承文前去,想来…… 该没什么问题了。 突然,侯嫮的目光顿住,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一点弧度,这个人…… 指尖在纸上划过,停在了云一梦的名字上,礼部侍郎云一梦。 平民出身,当年科举唯一的女进士,文采谋略在同一时期可能不及温熙翎,但…… 平民女子能做到这般地步,不可谓不厉害。 礼部侍郎这个位置,还是怠慢了她。 侯嫮又想了很多,一个名字一个官职对过去,有些人,在其职不做其事,该下,有的忠良温顺,该升。 侯嫮做了许多打算,只是最后都要拿去给钟仁山瞧上一瞧,最后再交由陛下定夺。 夜深了,也就该睡了。 ………… ………… 照例是枯燥得有些无聊的早朝,虽说姬辛上位以后,是每十日一次大朝,平日都是小朝,可终究日日说这些无趣的事情,还是让侯嫮有些失了性子。 姬辛垂着眼看着下方的众人,他也觉得无聊极了,不若……改成三日一小朝? 不过……这样的话,岂不是三日才能见到太师一次? 不可不可。 姬辛打消了这个念头。 底下的大臣还手持玉芴絮絮叨叨说着话,一点没发现上天头的帝王蹙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侯嫮倒是看见了,敛了神色,打算下朝后该说教一番姬辛。 好不容易下了朝,侯嫮刚想走,就被工部尚书宋悦谦拦住,“太师。” 侯嫮回以温和,“宋尚书有事?” 宋悦谦的眼睛有些肿,面色也不似往常红润,“太师,赵侍郎他,去了。” 侯嫮愣住,眼睫颤了颤,心下不知是股什么滋味,“是……哪里来的消息?” 宋悦谦眼帘微垂藏下其中无尽的悲伤,“萧大人去了蔚川任职知府一职,去的路上,在城外发现的……” 宋悦谦的声音不自觉带了颤音,还有些隐隐的哭腔,“听萧大人说,能知道是因为,赵侍郎手里,还死死握着陛下赐的令牌……” “赵侍郎他,就是死了……都不曾松手的!” “不曾,松手的啊!” 话语如重剑般一下子击打在侯嫮的心上,她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方才在朝堂之上觉得的烦闷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尽道不完的遗憾和心痛。 赵孝彬此人,侯嫮了解的并不多。 只知道也是世族出身,家里有两三房妻妾,还有几个孩子,上头父母亲健在。 平凡的好像上京每一户普通人家的顶梁柱一样。 可是……就这样去了…… 死在了蔚川,尸骨尚未回京安葬。 死在了,这天下大业里。 侯嫮突然有些迷茫,她想起来那日和姬恪交锋时,也死了很多人,不论是姬恪的手下,还是宫铭的手下。 都是她天越的子民啊!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呢?又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死在异乡?有多少人魂不归故里? 所以……这天越江山的稳固,要拿这么多人的性命来换吗? 这样有意义吗? 侯嫮道心坚固,今日却动摇了。 十三岁回京时看着路上的流民心生恻隐,她想着天越安稳了就好了;十四岁时亲临瘟疫现场,觉得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幸好,也给她熬了过来;后来姬恪暴露,钟招前去打探消息却身受重伤差点醒不过来,她有些慌乱,可都被她藏的好好的,后来钟招无事,她便装作不曾发生;蔚川一行,与姬恪交锋,血流遍地,可她明白自己不该生出无谓的怜悯,于是压在了心底下。 可是她天生就是个悲悯众生的人,今日赵孝彬之死是个引子,一下子将所有往事扯出。 侯嫮有些受不住了。 为何明明只是想要天越江山安稳,只是想要百姓和乐,明明她所求没有一件是为己。 上天,你为何要将责难罚于他人,早早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侯嫮没有回话,很久很久。 久到宋悦谦已经将有些悲痛的心情缓好,她也没有说话。 “太师?太师?” “太师?” “嗯?”侯嫮的思绪被扯回,看着面前脸上带了点担忧的宋悦谦,一抿嘴,“陛下可知道了这件事?” 宋悦谦点点头,见侯嫮神色无碍才接着说道:“萧大人的消息直接传给了罗景文罗将军还有工部,想来,罗将军大抵是禀告给陛下了。” 侯嫮一颔首,算是明白,看着宋悦谦微微发红的眼眶,“宋尚书,节哀。” 宋悦谦一愣,苦笑一声摇摇头,“太师大概不知道,赵侍郎啊,才入仕就跟着老夫了。” “十几年了,老夫从侍郎到了尚书一位,他也从个小工变成了侍郎,说句不好听的,他都快成了我的孩子了。” 宋悦谦一醒鼻子,压下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当初才见的时候,还是嫩生生一张脸,怎么,比老夫走的还要早些呢?” 侯嫮看着宋悦谦,安慰的话明明到了嘴巴,却又被咽了回去。 逝者已去,生人缅怀,旁人再多安慰也是无用的,除了加重那一点伤感以外,别的,倾听就足够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宋悦谦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只是眼中分明还带着泪,“瞧我,自己没什么事,差点误了太师的时辰。” 一拱手有些歉意地弯下腰,“太师勿怪。” 侯嫮侧身躲过这个礼,抬手将宋悦谦扶了起来,“宋尚书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悦谦只笑笑不反驳,“太师也该去紫宸殿教导陛下了。” 侯嫮一颔首,“确实,那本太师就先走了。” 侯嫮说完,二人互相行了礼,分开方向就各自往前走着。 宋悦谦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太师!” 第一百九十四章 ——章 名—— 侯嫮回头,“宋尚书还有事?” 宋悦谦一抿嘴,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露出稚子般纯净的笑,“赵侍郎,他不后悔!” 赵孝彬不后悔,不后悔去蔚川,不后悔入天越朝堂,不后悔以身殉职。 他是死得其所! 所以太师……你不要愧疚。 你没有错。 天越安稳,江山盛世,就交给你了。 ………… ………… 侯嫮到紫宸殿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太好,唇色也泛着白,眼底也没什么光彩。 姬辛听见了声音眼帘微掀看过去,眉就皱起来,放下手中的笔,“太师怎么了?” 侯嫮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停在了原地,一边的小德子也报之以担忧的目光。 姬辛有些慌乱,太师是不舒服? 这样想着,便赶忙站了起来,走到侯嫮身侧,“太师?” 姬辛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侯嫮眼睛极慢地眨了一下,才看向姬辛,“陛下。” 侯嫮这时才发现,姬辛的身量已经和她相差无几了。 五年前她要蹲下身子于之说话的陛下,现如今个子比她还要稍高一点,少年人的肩膀算不得宽厚,却也有几分承重力。 侯嫮的眼睛又缓缓眨了一下。 姬辛看着侯嫮如此模样,心里担忧更甚,眼神一扫,小德子就了然一点头退了下去去找太医。 “太师,你不舒服吗?” 侯嫮平日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沉沉稳稳的,前些日子打他手板子的时候更是中气十足,就是之前帮他挡了一刀,也还能笑看着他说话。 哪里能看见今日这番神思不属的模样? 侯嫮好像终于缓过了神,“陛下,知道赵侍郎身死一事吗?” 姬辛一愣,随即点点头,目光里带着不解。 侯嫮心里“咯噔”一声,见姬辛面上只是疑惑还有对她的担忧,却没有分毫悲痛意味,心愈发沉了下去。 还没等姬辛说些什么,小德子就带着今日守在宫内的陈太医带了过来, “陛下,太医来了。” 姬辛一点头,拉了拉侯嫮的袖袍,“太师,让太医给你看看。” 侯嫮却突然变了脸色,“先给陛下看看。” 姬辛愣住,手里动作一停,他最近,身体挺好的,看什么太医? 陈太医也是呆在原地,不知道走上前去是给侯嫮看,还是给姬辛看。 侯嫮面色严肃,“给陛下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我们的陛下,连一颗为臣子身死悲痛的心也无!” 话说出口,太医和小德子皆是愣住,下一秒就跪了下去。 姬辛眼睛瞪大了些,嘴巴嗫嚅着要说些什么,在侯嫮愈发幽深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确实,没有把赵孝彬的死放在心上。 或者说,偌大的天越朝堂,叫他关心牵挂的,也只有太师一人而已。 姬辛在侯嫮的目光中退缩了,侯嫮就闭上了眼。 她如何不知道姬辛的想法,就是知道了,才—— 没有一点窃喜,遍布全身的尽数是寒意。 她是有多失败,五年了,养出一个这般冷情的帝王! 她是希望姬辛能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信他言,也始终要对别人抱有一分怀疑,因为这是帝王最后的保命手段! 侯嫮不希望姬辛用到,却还是教给他了。 她从前以为是姬辛还小,不太懂,可是现在该懂了? 蔚川一事,几乎是姬辛亲手处理,哪件事情姬辛不知道! 就连派遣赵孝彬前往蔚川,是不是他亲自下的令!侯嫮可曾有半分引导亦或是反对? 赵孝彬死在了蔚川,可是姬辛却无半分为之动容。 宋尚书方才在太极殿差点难抑情感险些哭出声来,姬辛纵使没有对赵孝彬如此熟稔。 五年啊,一千多个日夜,你朝堂上站着的那个位置,突然空出来了,你为何心里没有一点感觉? 这一刻,侯嫮竟觉得姬辛较宫铭更为冷血。 宫铭冷血,是因为不曾将小情小爱放在眼中,权势金钱每一个都重要,天越江山也重要,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重要! 姬辛呢? 侯嫮突然不知道,对他来说,什么是重要的。 她吗?还是皇帝这个位置? 眼见侯嫮脸色越来越差,姬辛慌了起来,也顾不得旁边还有没有旁人的存在,手拉着侯嫮的衣角,“太师,你别生气,朕错了。” 侯嫮闭着眼不肯睁开,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可悲,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到头来竟是全部做错了吗? 是她让姬辛太过于依赖她,是她将他养成这般性子,也是她,造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是她的错才是。 可是如今怎么办呢? 姬辛十三岁了,现在再教,会不会晚了?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姬辛,“陛下,你为何不为赵孝彬的死感到悲痛?” “是因为,不熟悉,还是……觉得理所应当?” 声音很轻,语气很浅,话里带着的份量却不小。 姬辛下意识摇摇头,“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侯嫮一眨眼问道。 “悲痛没有用。”姬辛的回答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悲痛是没有用,侯嫮承认,在事情发生以后任何软弱的情绪都是无用的,可是……人非草木啊,怎么能不痛呢? 姬辛看着侯嫮,“悲痛没有用,所以,朕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朕的奏折没有批改完,等会儿还要去习练,回来以后还要完成太师布置的课业。”姬辛抿着嘴,“太师,朕其实很忙的,忙到来不及为他人的人生停下脚步。” 侯嫮愣住,忙到,来不及为他人的人生停下脚步? “太师对朕寄予厚望,底下的臣子也看着臣,百姓更是仰仗着朕想要过上好日子。”姬辛的声音带着一点疲惫,“太师,太多人了,太多了,朕确实,没有办法,一个一个去考虑。” “这是朕的错,可是……”姬辛低下头,叹了口气,“太师,朕也改不了的。” 侯嫮怔住了,眼睫颤了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师,赵孝彬的死,朕也不愿意看见,可他就是发生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案国来犯 “可是太师,这也不是朕的错。”姬辛仰着头,第一次正面对侯嫮的权威提出了质疑,“杀人的是姬恪,在他的立场他也没错,可在我们的角度,他就该死!” 姬辛不再说了,侯嫮点了点头,姬辛说的没有错,叫她挑不出一点毛病。 好像刚刚,无理取闹的人是她,是她在惹是生非。 “陛下该装一装的。” 姬辛眼睛微眯,不解。 “装一装,装作悲痛的模样,”侯嫮看着姬辛,“给臣子看,给百姓看,给赵王余党看,也给……陛下自己看。” 给臣子看,更好的收服人心,让他们为自己做事;给百姓看,告诉他们他们的帝王是个有颗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让他们放心;给赵王余党看,让他们看到你必胜的决心;给自己看…… 看久了……大抵觉得自己会没那么冷血。 侯嫮突然想,先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他其实,也冷血冷情凉薄得很,但是装的好,才让贤王和她的爹爹,以及一众人,为他卖命! 那赵王呢? 是真的宽厚,还是也是装的好? 侯嫮不知道,但是姬辛以后,大抵就是这个模样了…… 姬辛闻言笑了一声,突然凑近了侯嫮,二人鼻尖险些要贴上,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侯嫮眼底惊诧一闪而过,后退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朕不愿意在太师面前装,如果在太师面前也要装,太师,朕就太累了。”姬辛面上的脆弱那般明显。 侯嫮的心被狠狠一揪,恍惚间想起来,陛下比她小上五岁,如今才十三,在平常人家里,还是个在膝下承欢的年纪。 他已经担负了那么多,她如何狠心再逼迫他? 侯嫮一垂眼,面上有半分不忍,她没有看到的是,姬辛眼底一闪而过的得逞和了然。 太师啊,果然是最心软的人了。 他只要稍稍卖惨,太师这不就心疼他了? 侯嫮不再说话了,姬辛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一抿嘴,“太师说的是,朕以后会注意的。” 屋外的小德子低着头,眼睛看着石板地,屋内的声音听得并不清楚,他却无比庆幸。 只是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好的事情好发生,大概是他多想了。 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侯嫮却还是开心不起来。 赵孝彬的死,连带着之前的事,尽数压住了她,叫她连呼吸一口都是奢望。 所以……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太师何错之有?”姬辛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原是刚刚侯嫮想的太入迷,竟不知觉说了出来。 侯嫮面上一副清冷冷的模样,眼底没有半点波澜,好像又变成了之前的她。 “赵孝彬之死,按理来说,是可以避免的。” 姬辛正是变声期的时候,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说是公鸭嗓也不为过,“世界上能避免的事情多了去了,每件事情都避免了,还会是如今的模样吗?” 侯嫮眼睫一颤,抬眼看向姬辛,他脸上带着和她一般无二的表情,将她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该说,不愧是她的学生吗? 往日总是姬辛多有不解,被困在迷雾中出不来,今日,倒是变成他来开解她了。 她的陛下啊,还是长大了。 “陛下说的是,是臣钻了牛角尖了。”侯嫮话虽是这样说着,可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地方,将这件事放了进去。 赵侍郎死了,那他家里人现如今可是怎么样?过的,好不好? 姬辛深深地看了一眼侯嫮,低下头自顾自批改起了奏折。 侯嫮今日并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批改完了姬辛的课业以后,就在一边看着姬辛翻阅奏折。 速度还算可以,小事略过,重要的事情看的仔细,留下的批注也得体。 “改为三日一小朝。”侯嫮突然开口,“陛下如今可以自己处理朝政,不需要臣日日来了。” 先帝在位时就是三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因着姬辛刚刚登位,诸多事情不懂,也不了解朝臣,才每日上朝,十五日才休沐一次。 如今倒是可以恢复以往制度了。 姬辛批改奏折的动作一顿,握住狼毫外的另一只手攥紧了些,脸上带着笑意,“听太师的就好。” 不能反对,因为没有可以反对的理由。 他不能撒娇给太师留下一个他还是孩子的印象,他才不是什么孩子,他已经长大了。 都……比太师还要高一些了。 他不想做个孩子。 他想,和太师比肩。 姬辛此时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态是何种意思,可等到他明白的时候…… 又是另一副光景了。 ………… …………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初雪下的的时候,边关也传了加急信件而来。 直达天子眼前。 “报——” 信件从小德子手中被递给了姬辛。 翻开,扫视,姬辛的面色沉了下来。 下一秒,信件就被丢在地上,“区区案国,也敢犯我天越边关!” 群臣面面相觑,文臣默不作声,武将脸上义愤填膺,大有立马出兵的意图。 侯嫮微微抬眸看向落在地上的信件,眉心微蹙,案国在天越以西南的位置,按理来说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并非北漠一带到了冬天由于无粮而被迫抢劫天越百姓。 那么是为什么? 直觉告诉侯嫮,这件事并不简单。 姬辛的目光扫过底下众人,将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天越朝堂这么大,出了这种事,自然是有主和派,也有主战派。 文臣大多希望以温和的方式解决,毕竟打起仗来,苦的还是百姓。 武将则多了几分少年意气,觉得犯我天越,自然当诛! “众卿有何看法?”眼前珠帘微晃,遮住了姬辛眼底的深色,就好像是随口一问。 “陛下,案国此举不亚于挑衅,臣愿领兵前往,以效我天越雄威!”站出来的是车骑将军罗景文。 就是当日护送侯嫮前往蔚川的那位。 姬辛对他,还算有些印象。 罗景文时年三十有一,刚过而立之年,周身气质沉稳,眉眼却稍带了少年人的神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案国的倚仗 许是没经历过什么挫折。 姬辛这样想着,也没有说什么,目光在文臣一列扫过,带着点鼓励意味。 “陛下,臣以为,应当是先明白案国为何扰我天越边关。”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白德义,“贸然开战只会将矛盾愈演愈胜,只有先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才好对症下药!” 白德义身为户部尚书,平日处理百姓的事情最多,小到婴孩出生,大到人口流动,皆是户部掌管,自然也最是明白民生艰苦的那一类人。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是最不希望开战的那一个。 出现了两个不同的声音,吵起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案国已犯我天越,纵使有苦衷又如何?我天越还是出家人,得割块肉喂给他不成!” “罗将军戾气过重,本尚书如何是这个意思?” “白尚书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要谈和罢了!”又是另一个武将出言。 “你们总想着打打杀杀,可曾为我天越百姓考量半分?”一边的礼部尚书肖志恩也有几分看不下去出言反驳道。 “案国已犯边关,百姓早就在受苦了!不打将这群人打出去,才是真不考虑百姓!” 底下乱糟糟一片,上头的姬辛一挑眉乐得看个热闹,一点也没有边关被犯而产生的焦躁感。 侯嫮不发一言,就那样静立着看着他们吵。 这些时日,侯嫮的话甚少。 不论是群臣有争议,还是遇见了什么无法定夺的事,侯嫮都没有开口。 她在一点一点将所有事情处理的权利交给姬辛,在群臣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陛下大了,她就放权了。 她太清楚自己在姬辛心底的地位,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即便姬辛心里的最优解不是这个,也还是会用侯嫮的法子。 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群臣也习惯了侯嫮的沉默,渐渐地不再问她的意见。 许是今天的事情太大,姬辛又迟迟没有开口,底下人吵得慌,终于有人问了句,“太师,你觉得如何?” 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侯嫮。 目光汇集之处,紫色朝服的主人面上带笑,一如以往,最是温和。 “想来陛下早有定夺。” 万金油轻飘飘的一句话,表明了侯嫮的态度,她并不想加入到这两方争吵中,成为其中一方有力的辩手。 林鸿眉头微蹙,钟仁山脸上稍带了点笑意,云一梦一愣,眼底一丝无奈闪过,罗景文反应最大,嗤笑了一声。 江郎才尽! 有些人心里闪过这样一个词。 只是面上大多数都笑着,至于心里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姬辛垂下眼看着站在文臣首列的侯嫮,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太师不想惹事,就该轮到他头疼了。 “讨论完了?”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群臣听见,而后安静下来。 “案国犯我天越边关,自然是要给些教训的。”姬辛眉梢微挑,带出几分狠厉,还不等主战派高兴,声音又传来,“只是……查清楚原因,也是一定要做的。” 主和派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姬辛嘴角弯了弯,面上带了些不怀好意,“既然如此,那就由罗将军将原因查清,然后,你们这些人,” 食指在文臣那一列画了个圈,“挑一个出兵案国好了!” 群臣皆是愣住,“陛下……” 可是在说玩笑话? 姬辛神色一凛,话止住。 天子一言,覆水难收,哪有开玩笑的意思? 在众人不解疑惑的目光里,姬辛说了退朝。 手指轻绕着腰间的玉佩,入手温润,不自觉让人将思绪防缓些。 姬辛想着刚刚那些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竟轻轻笑出了声。 就连批改奏折的时候心情也不错。 下了朝,侯嫮就被群臣拦了下来。 “太师,陛下这……是何意?”林鸿身为百官之首,带着众人的疑问问出了口。 侯嫮看着林鸿,姬辛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她不信他们不知道,她也知道,只是—— “林丞相,君心难测,本太师不敢妄言。”依旧是说了仿佛没说的一句话。 而后离开。 众人面色如调色盘,一个比一个精彩,尤其是刚刚在朝堂上吵得最凶的那几个,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 钟仁山捂着嘴,轻笑了一声,在群臣里格格不入。 这太师侯嫮,如今才有几分意思嘛!以前算是什么意思? 和那些保皇派有什么区别? 现在……不一样咯! 朝臣之中,大约只有钟仁山是真正的好心情,脚下步子也轻快,几步出了殿准备回府。 余下众人对视几眼,在一瞬交换着心底想法。 只是这些,侯嫮并不知晓。 侯嫮到紫宸殿时,就看见姬辛面带笑意批改着奏折,心情突然就放松下来,侯嫮嘴角噙着笑,“陛下今日顽皮了。” 话出口,倒不是指责,而是带着宠溺的无奈和好笑,还有纵容。 说来其实奇怪,案国侵犯天越边关并非小事,为何君臣二人如此不当回事? 倒也不是。 侯嫮知道姬辛不是不懂事的孩童,他在朝堂上表现如此模样,不代表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他有分寸,侯嫮放心。 姬辛除了有自己的想法以外,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侯嫮。 如果真的过火了,侯嫮会是第一个救火的人。在所有危险没有发生之前,将一切隐患制止! 君臣二人相信着对方,这是不用言语的默契。 姬辛一抬头,嘴巴一撅,“谁让他们吵得朕耳朵疼?” “一些个人说要打,一些人又说要和,他们主意大的很,都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朕说那么多也是枉然,不如叫他们做做对方做的事,好好了解了解以后,再来争辩!” 姬辛的话不无道理,侯嫮听到以前就知道了他的想法,群臣,有些也是能猜到的。 却不相信姬辛如此敢做,敢拿案国侵犯天越边关一事,做磨砺他们的磨刀石。 到底是年轻的帝王,刚做! 胆子大! 侯嫮一抿嘴,眉眼带笑,“臣今日可是配合陛下,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任仲平 侯嫮面色温和,姬辛一扬眉,“朕就知道,太师和朕,最是心意相通!” 侯嫮有些好笑地摇头,“陛下开心了?” 面上笑意稍稍收了一些,“那对于这件事,陛下是如何看待的呢?” 姬辛闻言正了正脸色,再抬头看向侯嫮时,就是一副严肃模样,“案国来犯,不怀好意!” 侯嫮眼睫一颤,点点头示意姬辛接着说下去。 “太师,我们都清楚,案国物产虽比不上天越富裕,但也绝不是要到抢的地步!”姬辛嗤笑一声,透出几分冷冽,“要说下了雪到了冬日,北漠起兵还情有可原,这案国……” “可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侯嫮看着姬辛,一点头,她也是这般想的。 “太师,案国在试探我们。”姬辛一挑眉,“不过觉得朕年纪尚小,他们想来探一探,看看,能不能得一点好处!” 侯嫮眼波流转,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疑惑,“那怎么挑了这么个时候?前些年,不是更好?” 姬辛沉默了,许久,目光在叠的高高的奏折上扫过,“案国,得了什么东西,叫他们觉得,有倚仗了。” 声音不大,侯嫮听得分明。 姬辛分析的,是最有可能性的原因,也是,侯嫮最担心的一种情况。 到底是什么,给了案国如此自信? 竟然敢试探天越?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开战了? 与北漠一战,天越纵使损伤惨重,可与此同时,摄政王宫铭的名声也彻底打了出去。 纵观天下,谁人不知天越有一战神,用兵如神,从无败绩! 试问这般情况,谁敢轻举妄动? 这也是昌平侯死也瞑目的原因。 他带出了一个新战神,又将自己觉得最好的人选,送入宫中辅佐幼帝。 是在当时情况下,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决策。 可如今案国竟然有了非分之想。 侯嫮不得不重视,也为之忌惮。 “太师,”姬辛突然开口叫了侯嫮一声,“你莫怕。” 侯嫮微怔,心里一阵暖流划过,“陛下,臣不怕。”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二人眼底皆不见胆怯,来犯者必战,战必胜! ………… ………… 天越和案国的交界处,是一条大河。 河水波涛汹涌,湍急不可过人,两岸也没有桥,就这样隔开了两个国家。 河这岸是天越的城墙,那岸是案国的城墙。 直到前些时候,被人为地架起一座木桥,上百案国士兵经此侵犯天越领土。 冬日的风刮在人身上有些生疼,案国虽未下初雪,可天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地势偏高,终年温度都要更低一些,作物存活的也就更少。 案国士兵在河的一侧驻扎了一个小营地,中间是最大的一个鸦青色帐篷,帐帘外站着一个人。 眉很长,简直要飞入鬓中,颜色却不深。眼睛也偏斜长,斜着眼睛看人时,就叫人有几分畏惧。 唇很薄,许是整日风刮雨打,脸有点黑,唇色也偏重,倒也不算红,更像酱紫色。 最关键的是,看着年纪并不大。 “将军,底下人已经吩咐好了!”一侧走来一个士兵,一抱拳说道。 叶英一颔首,眼帘微掀看向远方,神色淡漠,叫人看不出什么来。 这就是案国的倚仗,叶英! 天生将才,发迹于市井,得前华大将军赏识,招入营中,而后表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可以说是,比之宫铭,也惶不多让! 底下士兵报了消息就又退下。 明明是百余人驻扎的营地,偏偏闭上眼睛,只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声响,以及一些不可避免的碰撞声。 竟无一人说话,治军之严谨,就是今日宫铭站在这里,也要衷心夸上一句好! 可是对天越来说,不是好事。 远在上京的侯嫮也看不到这些。 敲敲打打的声音一直到了半夜,才渐渐停息。 鸦青色的帐篷里,还亮着微弱的光。 叶英垂着眼看着桌上巨大的地势图,上面密密麻麻做了许多记号,右手拂过,在这一处顿住,又在那一处有半刻停留。 他们此番做法,天越定然不会当做没发生,定是会派人来的。 让他想想,天越……会派谁? 那个用兵如神的宫铭? 不会不会,没那么快。 那来的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叶英嘴角轻扬,眼中露出几分蔑视,天越,也只有宫铭才是他的对手! 叶英不把除了宫铭以外的人放在眼里,是狂妄,也是他的自信! 那么…… 等着。 总有一天会交锋的,不是吗? ………… ………… 再上朝的时候,罗景文不在。 侯嫮一垂眼,明了他是去调查关于案国侵犯天越边关一事。 这一日的文臣倒是低着头不发一言,个个模样像极了躲事的鹌鹑。 姬辛落座于上首,目光扫过,心里就隐隐有些怒气。 这些文臣啊,儒生! 平日里个个嘴巴最是不饶人,抓到了你一点错处要一天说个好几遍,连续念叨上一阵子,偏偏真要他们去做什么的时候,呵,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可不允许! “众位卿,可想好了?要让谁去边关,去会会那案国宵小?” 话落,那一片的头更低了。 他们可都是手无搏鸡之力的文臣,要他们去打仗,这不是,开玩笑嘛! 太极殿沉默了下来,姬辛抿着嘴不苟言笑,气氛愈发冷凝,终于—— “陛下,臣以为,这战事,还是交给合适的人做,才好。” 有人说话了啊。 可惜这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姬辛想听见的。 “合适的人?”姬辛不怒反笑,右手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纹路,“朕以为你们就合适的很,一个个的,不是很能说?说得言之有理,说得言辞凿凿啊!” “朕真觉得你们合适极了!” 这话一出来,谁还不知道是上头的陛下生了气,明摆着是对他们前几日的做法恼怒,对他们今日的行为愤怒。 知道归知道,姬辛正在气头上,谁又敢多说一句话呢? 唯一敢劝的,陛下也能听进去的,喏,看热闹看得欢呢! 人家才不多嘴。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四个字 底下愈发安静如钟,见此,姬辛脸上怒色更重,下面的人看了,就更加胆怯,也更不敢说话了。 仿佛进入了一个无限死循环。 直到—— “陛下,若无人自告奋勇,臣愿请缨前往边关,为天越效力!” 一道声音响起,如玉石落地般清脆,掷地有声,是侯嫮从未听见过的音色。 稍稍侧头往后看去,如此倒也不算突兀,毕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身姿有些消瘦,稍显宽大的朝服穿在他身上不甚合身,却有一种欲乘风归去的美感,脸型偏长,眉眼垂着,侯嫮视力好还能看见些墨色的睫羽,他并不为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而感到有片刻惊慌,安安静静地站着,很是镇定。 有大家风范。 内阁学士——任仲平。 姬辛的摩挲着龙椅扶手花纹的手一顿,改为食指轻轻叩打的动作,“任仲平?” “是。”任仲平这才抬了头,眼睛看向姬辛,只一瞬,又低了下去。 望族任氏的子弟,若是他没有记错,姬辛嘴角轻扬笑了笑,是这一代族长的嫡长子。 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年纪不大这话……姬辛还是欠了妥当。 任仲平时年三十有余,底下也有孩子,被十三岁的姬辛说一声年纪不大,是惭愧了。 “既然你要去,”姬辛弯唇笑了声,“你说说,要多少兵马?” 任仲平摇摇头,“不要一兵一卒。” 话落,不仅是姬辛疑惑地一挑眉,众人也皆是惊讶,侯嫮面上不解一闪而过,也再看了过去。 “不要一兵一卒?”姬辛身子微微前倾,面上带笑却不及眼底,“朕可不是什么恶霸,任大人不要兵马,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任仲平稍怔,似乎才明白过来姬辛的担忧,眼帘微掀,“陛下,可否派一武将与臣共往?” 姬辛闻言又坐了回去,有些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视线扫过下方站着的众人,在侯嫮身上停了片刻,一勾唇,“骁骥营钟招,朕派他和你同往。” 侯嫮猛地一抬头看向姬辛,眼里隐隐透露出几分不满,姬辛刻意避开,装作没看见侯嫮的样子。 任仲平一点头,“是。” 这件事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朝堂上站着的其他文臣几乎都轻声舒了口气。 任仲平低着头站着,和往日一样像个透明人,并不引人注意。 今日的早朝一结束,侯嫮步履匆匆就去了紫宸殿,顾不及身后要找她说话的其余大臣。 “太师今日来的这般早?”姬辛手执狼毫写着字,听见侯嫮来的动静也不曾抬头分给她半点目光。 侯嫮的步子慢了下来,缓缓走到了姬辛身侧,右手拿起墨琔帮姬辛磨起了墨。 “陛下方才,怎么会想到让钟小将军陪同任大人去?” 姬辛写着字的手微顿,又不动声色地接着写下去,“太师是觉得钟小将军要教导朕武艺,不宜离开?” “非也。”侯嫮摇摇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姬辛接着又写了几个字,这才笑着放下笔,仰起头看向侯嫮,“太师,你把钟小将军当做了废子,可在朕看来,他却还有些用处。” 侯嫮眼睛微眯,把钟招当成废子,她确实有这样想过,却没有给姬辛说过,是他自己发现的? 姬辛似乎看不见侯嫮的惊讶一般,“太师,钟小将军毕竟是当初骁骥营最出色的人,现在就放弃,太早了些。” “他不是重情吗?不是优柔寡断吗?”嗤笑一声,带出几分嘲讽,“那朕就帮他一把,看看,是不是能扶起来的阿斗!” 侯嫮看着姬辛如此模样,突然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 她的陛下,开始会为自己谋划了,这很好。 侯嫮没有说话,姬辛一抿嘴,突然有些紧张,太师,会不会觉得他,太狠了?不可爱了? “太师。”姬辛的手放在桌子下,悄悄拉了拉侯嫮的衣角。 侯嫮一眨眼,有些不解,“陛下?” 姬辛见侯嫮眼中只有少许疑惑,并没有他害怕看见的厌恶,畏惧,这才一咧嘴,笑容明媚,“太师看看朕写的东西,看看写的好不好?” 侯嫮眉眼温和,点头拿过姬辛方才写着的东西,是关于案国侵犯天越边关的事。 上面密密麻麻列了好几个原因,除此之外,连对策也写上了。 侯嫮越是往下看,越是免不了惊叹,这要她来写,也是至多写成这般。 眼中笑意藏也藏不住,何况侯嫮并没有藏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纸,“陛下写的很好!” 姬辛笑容愈发灿烂,“真的吗?” “自然。”侯嫮一点头,眼角眉梢都带着柔色,“陛下做的很好。” 姬辛开心地要站起来,又及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坐了回去,只是摆动着的双手和跃跃欲试的脚都昭告了他的好心情。 “陛下这些年学有所成,臣也不算辱没了太师这一身份,是陛下聪颖,给了臣机会。”侯嫮的话一如既往地谦逊,面色温和带着笑。 姬辛一点头,也没有反驳,他确实也觉得他聪颖极了,只比起太师要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但比起其他人,那肯定是强多了! 侯嫮看着姬辛这般模样,只在一边笑着,不提醒他端坐,也不叫他戒骄戒躁。 难得开心一次,就让他好好开心。 毕竟年岁渐长,承担的责任就越多,考量思虑的也越多,下一次这么开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样想着,侯嫮的眼里带了些宽容,姬辛抬眼时撞了进去,只觉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恨不得叫侯嫮永远这样看着他。 想法只是一瞬,姬辛开心够了,也就乖乖的坐好,拿起奏折批改了起来。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姬辛正批改着奏折,脑海里突然响起来这样一句话,稍一抬眼看向侯嫮。 她正捧着他的课业在看着,面色严肃,只是唇边一点弧度看起来分外柔和。 什么莫忘欢乐时?姬辛一撇嘴,他会和太师,一直一直,都是欢乐时! 第一百九十九章 塘口失守 案国也下雪了。 雪落下的时候,白茫茫一片,模糊了案国和天越的界限。 就在这样有些恶劣的环境里,夜晚,有些人动了。 穿上白袍,头上带着兜帽,一整个人藏进了雪中,远远望去,就是一片白。 没有发出来什么声音,静悄悄的,中间有闷哼声响起,天大亮的时候,他们脱下了白袍。 天越用来了望警戒的烽火台,已经被案国占领。 站在台上最前方的人,白袍里隐隐能看见墨绿色的衣袍,泛着棕黄色皮质光亮的甲,眉很长,稍一挑,就带出万千意气。 赫赫然是叶英。 攻下了这了望台,叶英等人却没有留在这里,而是原路返回回了自家营地,徒留这个空荡荡的了望台,似乎是在嘲笑天越士兵的战斗力,竟如此之低。 罗景文钟招和任仲平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模样。 罗景文面带愤怒,旁边站着地方驻守官员,个个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钟招和任仲平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凝重,对方,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厉害。 拉着罗景文进了屋子,秉退其余人,三人坐在一张桌子旁,恰好呈一个三角形。 桌上铺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半张纸的字,还有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人眉眼斜长,可不就是叶英。 任仲平看着画像上的人,眉头轻皱起,“据悉消息,这次案国侵犯天越边关,主事者,便是这叶英。” 罗景文低下头仔细看了这画像一眼,“瞧着年岁不大。” “确实不大。”任仲平的眉一直蹙着不曾松开,“听说才二十余,却颇得案国帝王器重,甚至将大部分兵权交给了他!” 钟招眼睫一颤,向来平淡无波的面上也出现点诧异,片刻又恢复平静。 “看来是有一场硬仗要打。”钟招的声音淡淡的,既为贴合他这一身白衣。 任仲平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次只是试探,要说交锋,不太可能。” 罗景文一拍桌子,眼中怒气冲天,“都打了我们的了望台了,人也杀了,还说是试探?” 任仲平眼帘微掀看了一眼罗景文,“确实是试探,但这次要是给了他们甜头,那下一次,说不定就真的是要挥兵北上,攻打天越了。” 话落,屋内一片寂静,钟招自不用说,他一直话少,就连平日易怒,也有些争强好胜的罗景文,此刻也是一言不发,显然也知晓,他们身上的任务有多重。 他们赢了,击败了那叶英,便可以告诉案国,天越不是好惹的,趁早把你们那点破心思收起来! 可要是输了,亦或是赢的不那么高明,怕是……天越危噫! “我向太师承诺,不要一兵一卒,如今看来……”任仲平声音和平日一般,看起来并不为自己的食言而感到愧疚,“怕是要违约了。” 钟招看了一眼任仲平,“当下,该书信一封前往上京,如实禀告。” 罗景文看了一眼二人,只觉二人文绉绉的,任仲平也就算了,毕竟是内阁学士,是个文官,可是这钟招怎么也一副酸儒生的样子,叫他看了倒胃口。 偏生一对二他得迁就他们,好在罗景文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抱怨归抱怨,大是大非分的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离心的事情来,叫亲者痛仇者快! 三人一合计,罗景文出了屋子前往当地军营,任仲平叫了当地的官员来说话,钟招则是在屋内写着信。 三人分工明确,天黑的时候,都各有收获。 罗景文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就往嘴里灌,两三杯下肚才开口,“军营我去看过了,行为懒散不可拘,若是在上京,”说着冷哼了一声,“定要军法处置!” 任仲平先是给罗景文已经空了的茶杯将茶倒满,而后又钟招和自己倒了茶,“边陲这些官员,许是离上京太远,个个将自己看的太高,实在是……” 眉眼冷肃,了解任仲平的人此刻若是在此,定然知道他这是怒极的表现。 生气归生气,二人却没什么办法。 士兵听上面人的话,上面的人,却不是他们能处理的,官再小,要革职也得走上一套程序。 罗景文突然开始怀念之前和太师去蔚川的日子,那时候多自在,哪里有贪官污吏,摘了帽子就是,太师在,什么责任她都担着,和陛下亲临也没有什么两样。 钟招看着二人,突然从胸口中掏出一张纸,放在了桌上。 二人先是不解,任仲平伸出手去将纸展开摊平,上面只有四个字—— 先斩后奏! 任仲平一愣,扭头看向钟招,“这是……” “临行前,太师交于我的。”钟招低着眼看着那四个大字,没有多解释什么。 罗景文看着那四个字,突然放声大笑,“还是太师考虑周全!” 任仲平也是面带微笑一点头,得此四字,他们要做些什么,也就更容易了。 钟招看着二人脸上不自觉放松了的神态,一抿嘴,想起了出发前的那一日。 和那一次,太师送他出京探寻赵王余孽姬恪的消息时,是差不多的天气。 一样的叮嘱,一样的口不对心的说是激励其实担忧,唯一不同的,是多了这张纸。 “钟小将军可知,原先这件事,不该你去的。”侯嫮的声音很轻,轻到钟招差点听不清。 “本太师是不同意你去的,是陛下要你去。” 钟招并不知道侯嫮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在侯嫮也只是说说,并不想让他回些什么。 “既然去了,那就风风光光,平平安安地回来!给案国那群宵小看看,我天越,到底是不是好惹的!” 侯嫮的话落地有力,钟招一点头拱手,“必不辜负陛下和太师的期望!” 话说完,也没有别的了,只是侯嫮和他侧身而过时,往他袖子里塞了这张纸。 纸上写了什么,钟招也很好奇,什么东西值得侯嫮悄悄给他? 上面四个字:先斩后奏,也让他不解。 时至今时,他突然明白侯嫮的用意。 第二百章 风渡口战 先斩后奏,是给了他在边关有所作为的保证! 保证他做了,不会受到伤害! 是给了他,一个护心符。 钟招看着那张纸,面上就带了笑,太师总是清冷矜贵的,近日的话更是少,可内里,却有一颗这样炙热的心。 忧天下子民,自然……也包括为百姓做事的朝臣。 钟招看着面前两人脸上的喜色,又一次觉得,太师未卜先知,甚是厉害。 “既然有了太师的话,”任仲平面带笑意,眉眼里都带着跃跃欲试,“那我们就放手去做!” 罗景文最是豪迈,一点头,“好!” 钟招也颔首表示同意。 三人心意相通,就在这边陲小镇,热烈开展了自己的活动。 抓贪官,布兵线,整日整夜都安排了士兵巡逻,三人更是轮流上阵,势不再给案国一点机会。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月,天气愈发地冷,所有人都穿上的厚厚的棉袄和夹衣,行动起来颇为笨拙,像只呆企鹅。 中途有几次小动静,皆被三人察觉,然后打了回去。 这一日, 三人围坐,罗景文喝了一口酒,“这案国的叶英,也没有说的那么厉害嘛,这几日,不都被打了回去?” 任仲平一摇头,面上带着不赞同,“罗将军,话不能这样说,说知道那叶英,究竟是藏拙了,还是有意为之?” 罗景文一皱眉,想到这种可能性,也不再说话。 钟招一垂眼,看向桌上的兵线图,突然皱起了眉,食指划过在左上方停下,“这里……” “这里怎么了?”久久等不到钟招剩下的话,罗景文头凑了过去,仔细看了会儿,“也没什么问题啊。” 任仲平轻轻蹙眉,也看了过去,认真看了一遍,始终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突然,钟招眯了眼,“这个地方,于天越而言,易守难攻,是个好地方,但是……” 闻言罗景文的疑惑更重,任仲平眸光一闪,脑海中有什么飞速而过,快到他抓不住。 “如果有奸细与案国里应外合,打开了这条路……”钟招的声音冷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任仲平一怔,站起身子弯下腰看去,边看边在心里推算,这一推算…… “这……” 任仲平眼帘一抬,看向钟招的眼里头一次带上了凝重和少许尊敬。 任仲平出身世族,自幼就被阿谀奉承长大,同龄人没有几个能压住他,他又自认心性淡泊,并不将这些名利俗物放在心上。 姬辛派钟招和他同来此地,说实话,对他没有什么影响,来与不来,都一样。 他也并不认为,一个二十出头,几乎没有什么作战经验的年轻人,能优秀到什么地步。 今日所见……是他狭隘了。 太师看上的人,送进宫教授陛下武艺,不该是平庸之辈。 只是,钟招发现的这个地方,若是被案国有心利用,那确实是大事不妙。 罗景文也明白了缺口,“我这去叫人守住这个地方!” 话落,外面就跑进来一个士兵,“将军,塘口失守了!” 三人皆是一惊,塘口,正是刚刚钟招所指的那个地方! 叶英,比他们更早发现了这个缺口,早了很多,并且付诸了行动! 罗景文一抿嘴,快步走了出去,他是三人里唯一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军,塘口失守,他责无旁贷! 钟招和任仲平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说说情况。” “塘口易守难攻,是这儿最难打的一个关卡,只是没想到,案国人竟然能通过山崖绕进来!”士兵说着,面上带着气愤,“那山崖崎岖难走,若不是有熟知此路的天越猎户带路,他们不可能进的来!” 闻言,任仲平眼神一凛,果然……是有叛徒! 打仗,并不怕敌人有多么强大,那都是明面上的,最怕的就是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做那些叫祖宗不耻的事情! 三人骑马到了塘口前的一个关卡,站在城墙之上,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塘口上的士兵,皆是墨绿衣袍,和天越的玄色大不相同。 罗景文大怒,一掌拍在了墙壁上,“混账!” 钟招心下懊恼,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发现这个纰漏,竟叫案国得了逞。 任仲平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嘴角一勾,带出点危险的笑意。 这一刻,三人才终于被惹怒。 若说之前还抱着打退他们,给点教训就好的想法,现在,三人已经想好了,案国侵犯者,必死无疑! 在城墙上站着的时间并不久,三人退了下去,那一晚,灯亮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三人相视一笑,心中各有思量。 ………… “将军。” 有些黝黑的手翻过卷轴,表面还带着几道陈年旧伤,没有抬眼,“天越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将军,那边安静的很,没做些什么。”士兵回答道。 “哦?”叶英感兴趣地一挑眉,目光终于离开手中的卷轴,长眉入鬓,“还挺沉得住气。” 说着笑了声,原先有些冷冽的脸庞柔和了些,看的小士兵一愣一愣的。 将军笑和不笑的样子,差别还真是大啊。 将军不笑的时候,那叫一个凶神恶煞,就连副将也不敢在将军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 可将军笑起来的时候又完全不一样了,当初将军骑着马在街上那么一过,就笑了次,引得底下姑娘扔了许多手帕,有甚者连刚刚买的水果也砸过来,也亏得是将军骑术高超躲开了,不然可小心被砸个头破血流的! 叶英一抬眼就看见面前的小士兵一脸呆呆愣愣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小子,想什么呢,笑的这般开心?” “想将军笑的时候好看!”小士兵还没从思绪中抽出来,听见了叶英的问话下意识给说了出去,话落,才发觉,自己……这是惹祸了。 叶英却不恼,仰着头笑了起来,“你胆子挺大,还会调侃本将军了!” 小士兵一挠头,话可能不太礼貌,可都是实话嘛! 将军就是黑了点,五官身板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第二百零一章 引诱 听说连公主也喜欢将军咧! 小士兵一想到这里,笑的更欢了,将军要是娶了公主,再生几个孩子,那不就有小将军小公主了嘛! 叶英看着面前面前傻笑的小士兵,无奈摇摇头,“退下。” 等到小士兵离开,房内又只剩下他一人是,才收起了笑意。 塘口能打下来,是因为他利用了天越人的轻敌之心。 虽说宫铭未到,可他也没有蠢到,觉得天越除了宫铭以外其他人都是庸才的想法。 其余人,或许厉害,或许也能从他这里讨几分好,可是……那也得看他愿不愿意不是? 叶英一垂眼,食指划过地图,最后在一处地方停下, “下一步,就是你了。” ………… …………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有很重的脚步声,是叶英,在攻城! 钟招一眯眼,看向城墙外的数千兵马,还真是……出乎意料呢! 他还以为那叶英会继续使些小手段,兵不血刃地打下新的关卡,却不料——是直接攻城! 数千士兵压阵,而风渡口却只有千余士兵待命,即便是从周边调来兵马……也为时已晚。 任仲平的心被揪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闪过,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罗景文只看了一眼下方,而后回去穿了盔甲,在出现时,已是骑着马拿着长矛在城墙外。 “案国宵小,胆敢犯我天越!”罗景文长矛直指,“本将军,今日就要你们好看!” 骑着马在最前方的叶英勾着唇笑了一声,笑声不大,却成功入了罗景文的耳,带着些许轻蔑,让人不喜。 上方的钟招神色微变,“还请任大人坐镇,本将军先下去了。” 任仲平一点头,钟招已经走下了城墙。 城门紧闭,罗景文身后是千余战士,叶英背后乌泱泱一片,看着就多出不少。 罗景文双目怒瞪对面,叶英却不以为然,只眉眼一弯,手中苗刀挥下的瞬间,千军袭来,一时之间,战火纷飞。 血肉被破开的声音,利刃交接的清脆声响,还有受了伤的闷哼声…… 尽数入耳。 城墙上方的任仲平一皱眉,面色严肃,“投石!” “是。” 大石从城墙上往下投,砸到了后方还未闯到进面的案国士兵身上,叶英见状,唇一抿,“强攻!” 风渡口他早就看过,里面撑死了不过千余士兵,又不依山,那些石头……也不多? 来都来了,不带点战利品回去,实在是说不过去! 战势越发急迫,叶英蹙眉看了一眼身后,双腿一夹马肚,苗刀往前挡住了长矛的攻势,原本快要丧命于长矛下的案国士兵对着叶英一点头,逃了出去。 罗景文稍愣,抬眼看向面前的叶英,很好,这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叶英黑着一张脸,不笑的时候仿若罗刹,只是罗景文也不是被吓大的,丝毫不怵,长矛一扫直往叶英而去。 苗刀避其锋芒,却在下一瞬直接追了上去,险险削下了罗景文的一缕发。 罗景文骑着马往过后退了一小步,再看向叶英时,眼中战意凌然,许久……没有遇到这般强劲的对手了。 叶英看着手中苗刀,还有那一缕刚落在地方的发。 真可惜,只差一点,这个人的项上人头,就被他带走了。 长矛接着朝他刺来,叶英侧身躲过,却没有攻击,又是一招,接着躲。 接连躲了三四次,在罗景文愈发不耐的神色里,稍一勾唇,就是现在! 苗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接从下往上划去,若是划中,罗景文就少了半个头…… 苗刀攻势太快,罗景文方才只顾着进攻,并未有防御姿态,此时迎面而来的攻击让他霎时瞪大了眼,只觉得今天要命丧于此。 “铮——” “柔弱”的软剑凭空出现在苗刀下方,“无力”地挡住那一击。 顺着软剑而去,来人一身白袍,连盔甲也是银色,在黑漆漆绿呦呦一片里格外显眼。 脸也很白,眉眼便是不笑也带着一股浅浅的柔意,和叶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钟小将军。”罗景文逃过一劫,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底的恐惧压下。 叶英眉头皱了起来,不快就显现而出。 刚刚明明可以将这人斩杀,不料,半路来了个坏事的? 听他说,是姓钟? 既然来了……叶英心底冷笑一声,那就都留下好了。 并未给二人片刻休息时间,脑中思绪万千,可手下苗刀动作半分不减直接砍了下去。 带了八分力道,钟招直接用软剑去挡,虎口微麻,险些脱力将软剑脱手。 下一瞬,苗刀又是一击,罗景文这是才反应过来,侧身挡住叶英,钟招眼睛一眯,软剑刺向叶英。 叶英腹背受敌,面上丝毫不见胆怯,腰身竟以一个近乎可怕的角度弯了下去,同时苗刀一划,在罗景文身上的盔甲上划出一道火光,同时划到的,还有罗景文拿着长矛的右手臂。 衣袖破开,皮肉乍现,还有血就那样流了出来。 罗景文吃痛,朝前的长矛不自觉回缩,叶英钻了空挡,将苗刀往后一砍,钟招一惊,急忙错身躲开,却也在左肩处被砍伤。 叶英…… 钟招的嘴抿地紧紧的,一双眼亮的惊人,这就是案国的倚仗,案国,侵犯天越边关的倚仗! 上方的任仲平见罗景文和钟招都受了伤,心里不住焦急,却明白,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慌乱。 就在这个时候,风向……巧妙地变了。 吹向了,案国士兵所在的地方。 任仲平面上一喜,天要助他! “来人,上火草!” 风渡口城墙前,原是座小山岭,山被平了,地还在,无人打理,野草就异常丰茂。 火草,是三人想出的对招,原是打算偷袭案国以用,未曾想叶英竟选择强攻,又见此时风向,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是带了狼粪的草团,被火一点,用箭射出,到了地上,便可以一直烧起来。 又因为有狼粪,烟雾黑且浓,还被加了些花椒…… 人到了其中,不仅视物不清,而且只要呼吸,就必定被呛着。 第二百零二章 ?节?名? 这个法子,毒的很啊。 只是受天气影响太大,因此,任仲平并没有想到,会如此快就用到它。 只是今日情况危急,偏生天也助他,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火草落地的那一瞬间,就烧了起来,于此同时升起的还有一股股浓烈的黑烟。 那边三人也正是焦灼,明明是钟招罗景文二人对战叶英,竟隐隐还有不敌之意。 叶英越战越勇,眼底笑意叫钟招罗景文二人看了觉得刺眼,偏生不管如何出招也伤不到他分毫。 心里愈发焦急,身上就又添了几道伤。 三人正战,突然发现马儿行动不稳,低头看去,就瞧见地上黑烟起,一股股往上走,不多时,让他们也被吸入。 味道着实呛人,黑蒙蒙一片,叶英心下稍沉,于二人对战的空挡回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士兵。 果不其然,几乎被黑雾包围,一米开外,就基本看不清,更何况花椒味烈,时不时还打上几个喷嚏。 形势迅速逆转,叶英一皱眉,“退兵!” 钟招罗景文二人对视一眼,看着叶英回望的动作软剑长矛皆出,打算给叶英来个重击。 回望着己方士兵的叶英,听见了耳后的破风声,唇稍弯,一弯腰苗刀凭空甩出,从二人脖颈处划过。 钟招一惊,软剑好收,拉着马后退了一步。 罗景文也大呼不妙,可惜长矛力重,一时还是攻势不好返回。 幸而一旁的钟招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苗刀险险划过脖颈,留下一道红痕。 再看去,叶英已经骑着马离开,连带着案国士兵也走了不少。 罗景文还想再追,却被钟招拦下,“叶英恐有后路,慎重。” 罗景文这才卸了心思,左手一抹脖颈上的伤,手指沾染上血,满不在乎地划过唇,用舌舔干净。 左肩有血流下,钟招偏头看了一眼,又见罗景文原本右手臂就受了伤,却依旧持长矛作战,导致伤口更加严重,此刻血流不止。 “罗将军,还是先回去包扎。”钟招一蹙眉说道。 罗景文低下头看着自己右手臂上的伤,一摇头,“这点伤还算不上什么!” 说着,看了一眼钟招左肩的伤,“钟小将军也看看自己的伤,可别光顾着看我了。” 自方才钟招拦下叶英的一招,罗景文就从心底真正将钟招看做了自己人。 对自己人的态度,自然和对待外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钟招一颔首,二人骑着马回去了。 任仲平早就叫了军医过来,只等二人来了就马上包扎伤口。 这被利刃划伤,可不是小事,万一深口太深得了破伤风,可是会死人的。 军医将二人身上的伤口尽数处理好,才退下。 任仲平就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今日一战,二位将军可有何感想?” 钟招面上一僵,温和不见,看起来倒有几分玉面罗刹的味道。 罗景文一眯眼,“那叶英,武艺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高,我与钟小将军共同对敌,却难伤他分毫!” 钟招一点头,表示赞同。 任仲平脸上带着淡淡的忧色,“今日能够退敌,一是有天助力,二是火草一记确实出人意料,三来……” “那叶英今日,也只是试探!” 试探,还是试探。 “把攻打风渡口当做试探?”罗景文疑惑不解。 “是。”钟招一点头,“案国此行来的士兵几千人,我在城墙上时看的分明,可下了战场……那千人,真正往前冲的,不过八九百!” 任仲平一点头,“我在城墙上也看的分明,开始还觉得奇怪,可火草计一施,叶英就迅速退兵,如果是真心想攻下风渡口,不该是这个做法。” “我们上当了!”钟招接下任仲平的话,“他的目的不是攻打风渡口。” 话落,任仲平的心一沉到底,只觉周身冷风,冷到了心尖。 “叶英,怕是将这一块儿的兵力,以及主将者的谋略思绪,都摸透了!” 这话一出,三人面上的表情皆是冷峻,对敌不清,自己却暴露了个完全,真真是! “那现在该怎么办?”罗景文最是沉不住气,先言问道。 任仲平摇摇头,不发一语。 钟招垂眼看着桌上的纹路,“今年冬日只会是试探。” “案国的作物一年至多两季,冬日正是取用秋天收获的时候,还得留一些给来年春日,”钟招抬起头看向二人,“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在冬日发动大规模进攻!” “军粮不足,叶英不会蠢到让士兵挨饿打仗的地步。” 任仲平闻言一点头,脑中疯狂风暴。 “可是来年春末……”钟招的声音低了下去,“春末开始新种粮,万物复苏,野心也增长,等到那个时候,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 钟招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到二人头上,冷冰冰的,带着透骨的寒意,即便是二人不愿意,也必须承认,钟招此言…… 言之有理! “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加固边关,同时,找到足以抵抗叶英的人!”钟招的话落下,与此同时,还有一声掌心拍到桌子上发出的闷响。 任仲平罗景文对视一眼,“摄政王——宫铭!” ………… ………… 塘口的一间屋子里,门窗紧闭,叶英在里面,脱下盔甲换了身较为轻便的衣服,而后坐在了桌前。 屋门被叩响,叶英眼帘微掀,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进。” 来人是叶英手下的副将黄松。 “将军。”黄松进门行了礼,“今日一战……” 黄松一脸欲言又止,又怕惹叶英生气的模样。 叶英一挑眉,“今日一战,本将军本就没想过攻下风渡口。” 黄松闻言点点头,出战前他就知道今日一战是为试探,可是…… “那般好的条件,即便是对方使了计策又如何?我案国几千战士,打个千余天越士兵有何难度?” 这才是黄松真正不解的地方,叶英说此站只为试探,可先前也不是没有明明说是试探最后却真拿下的例子。 这塘口不就是了? 可今日条件这般好,只是一点烟雾阻碍,叶英却说了退兵…… 第二百零三章 又是新年 叶英摇摇头,看向面前的黄松,“黄副将可看到和本将军对战的二人?” 黄松一愣,随即点点头。 “那可还看到了上面城墙上站着的一个人?”叶英接着问道。 黄松再一点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那三人,之前从未见过!” 叶英一点头,“想来,天越帝王早知道了,也派了人来。” 黄松似懂非懂,“可那三人并非是将军的对手!” “本将军也从未将他们三人看做对手!”叶英眉眼带着桀骜,隐隐透着些不屑,“天越真正的天才还没来,风渡口这般轻易就打下,谁去报信呢?” 黄松怔在原地,别人都是怕对方太过强大,叶英倒好,要引那真正厉害的人来? 大抵,这就是他的自信。 黄松先前是跟在华将军身边的副将,叶英来了以后,就听了华将军的话跟在他身边。 可到底心里头多多少少是有些不满的,可是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是做好的证明,叶英是个名副其实的将才! “将军有想法就好。”黄松一点头,算是迎合。 叶英一抬眼,鸦色的睫羽颤动,“黄副将跟在我身边是屈才了。” 话落,黑得不见底的眸子看向黄松,黄松微怔,“将军说笑了,在将军身边能学到许多东西,怎么能叫屈才呢?” 这话倒是不假,叶英智计多端,武艺也高强,黄松在他身边,看着他如何一计夺下关口,又是如何一招毙敌。 在此之前,他会的,信奉的,一直都是华冬荣华大将军的行兵之道。 如果华冬荣是对他有提携之恩的长辈,那么叶英就是他毕生都将去追赶的同伴。 黄松从来不曾后悔跟在叶英身边。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很快,叶英看着桌上的地势兵力分布图,许久,食指在桌上叩了一声,“黄副将。” 叶英的声音有些严肃。 “属下在!”黄松面色一凛,正色道。 “本将军,要交给你一个任务。”叶英抿嘴微笑,一招手示意黄松过来。 天空飘过一片云,将月亮遮了住,天色就更黑的不见人影了,连带着营帐里的声音也低低的,叫人听不见。 ………… ………… 这边钟招三人已经写好了信件,准备快马加鞭送到上京。 一式三份,一份送往王府,一份交于天子,另一份,给了侯嫮。 给宫铭给姬辛都正常,一个是他们期盼来的救兵,一个是帝王,至于给侯嫮则是因为—— 该给的。 钟招是侯嫮的人。 他无比清楚。 是侯嫮将他从骁骥营带出来,给予重任让他教导帝王武艺,平时也对他颇有照顾,倒是他不争气,几次都没能让侯嫮满意。 信件很快到了上京,却也是过了有十余天了。 宫铭收到信件时正在府里的演武场,底下亲兵正在操练。 “王爷,边关来的。”底下人将信件递了过去。 宫铭眉微挑,面上带出几分诧异,接过信件看了起来。 “叶英?”宫铭的声音不大,就连身旁的人也没怎么听清楚这两个字。 信件随手递给了一边的管家,“看看?” 一目十行,将信件看完,管家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叶英……以前倒是从未听过。” “是从未听过。”宫铭垂着眼看着下方的亲兵们,“边关送来这封信,是要本王过去。” 管家看着宫铭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这……王爷要不再看看?” 宫铭轻笑,“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本王自己上赶着去,还是别人求着本王去,这可不一样。” “也是。”管家一点头,随即感觉有些不对,“这信件是还有一份给陛下了,那……” 陛下,会拉下面子劝王爷? 宫铭的嘴角不受控的弯了弯,面上却要故作严肃,“小皇帝不来,也会有别人来的。” 别人来? 谁来? 小皇帝信任谁? 谁又可以说服王爷? 答案一目了然,是侯嫮! 他的心沉了下去,这么久过去了,王爷开始的猎奇心思不但没有消失,还,愈发变成了别的东西。 可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本王有分寸,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宫铭看向他,面色冷峻“应该知道本王的底线在哪里。” 管家一愣,头低了下去,“是。” 得了回答,宫铭也不再看他,目光放远,思绪就慢慢飘远了,让他好好想想,这一次,又该给侯嫮讨些什么好处? ………… 皇宫内,姬辛皱着眉看着那封信件,嘴抿地紧紧的,眼角眉梢都说着不悦。 一边的小德子垂着眼看着地板。 “小德子。”姬辛突然开口。 “奴才在。” “你说……”姬辛一眯眼,将信件合了起来,“有些人啊,朕将重任交于他们,结果就给了朕一句话,说是自己能力不足,要请救兵。” “他们,还该不该留啊?” 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意。 小德子心跳一滞,呼吸也随之顿住,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陛下……” 两个字出口,剩下的半天也没吐出来。 姬辛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啊,朕恕你无罪。” 小德子愈发紧张,身后一片冷汗,正当他准备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太师!”姬辛惊喜的声音响起。 小德子轻轻松了口气。 姬辛站起身子,“今日无朝,太师怎么来了?” 说着,走过去到了侯嫮跟前。 侯嫮眉眼温和,“臣在府中并无琐事,来宫里看看陛下也是好的。” 姬辛一点头,跟着侯嫮的步子走到桌前,见侯嫮目光看向那封折起来的信件,下意识侧身挡住,“朕刚批改完了一些奏折,太师看看?” 侯嫮目光移至姬辛身上,好像并没有看见那封信件的模样,“好。” 二人坐了下去,一个批改奏折,一个将批改好的奏折又看上一遍。 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岁月静好。 姬辛早在坐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将那封信件收了起来。 侯嫮一句话也没有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第二百零四章 战神碑 奏折批改完的时候,天色也暗了,冬日就是这样,日出得晚,由落得早。 姬辛完事了,侯嫮还捧着奏折在看。 闲来无事,姬辛便单手拖着下巴,大眼睛一眨一眨就那样看着侯嫮,侯嫮也没什么反应,就那样由着他看。 直到最后一本奏折看完,才一抬眼,唇一勾,“陛下在看什么?” 姬辛眼睛一弯,“太师认真的样子很好看。” 侯嫮垂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就会说些玩笑话。” “这才不是玩笑话!”姬辛放下托着下巴的手,“世间女子千万,可唯有太师独得圣心,叫朕看了心里稳妥。” 侯嫮闻言面上带了浅浅笑意,“陛下还小,等日后纳了妃子,怕是会后悔今天说的话了。” 姬辛一怔,面上烧起一团红云,傲娇地别过头去,“才不会呢!” 侯嫮看着姬辛如此模样,捂着嘴轻笑出声来。 二人相处很是融洽,因着钟招离京,这些日子习练的时候由姬辛自行决定,又是三日一朝,比往日轻松许多。 侯嫮又在宫里待了会儿,看着时间快宫禁了,才离开。 侯嫮离开以后,姬辛心情也是甚好,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奏折,手一招,“小德子!” “陛下。” 姬辛面上带着笑,站了起来,“传朕口谕,命摄政王宫铭即日启程前往边关!” 话落,收了笑意。 小德子心下一惊,面上不显,“是。” 口谕到贤王府时,宫铭的脸色有片刻僵硬,又极好地隐藏了起来。 “臣,遵旨!” 传口谕的小太监离刚开,宫铭直起了身子,突然,右手拍向一边的桌子,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一边的管家吓了一跳,缄口不言。 宫内,姬辛才用完晚膳,正坐在桌前看着书。 派去边关的人无用,那就再派个有用的人过去。 天越的武将不说多却也不算少,不过既然他们说了恳请宫铭前去,那就让宫铭去好了。 也没什么。 只是……还不配被太师知道,让她去贤王府“请”宫铭去! 他是天子,一道口谕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太师多费心? ………… ………… “出发了?”声音清浅,似是风一吹就要散了。 “方才出京了。”剑奴回答道。 侯嫮眼睫一颤,“去了多少人?” “王府百余亲兵,骁骥营八百人。” 那么……就是近千人。 没有人说话,就那样安静了下去,剑奴叮嘱侯嫮早些休息以后,也离开了,独留侯嫮一个人坐在桌前。 窗户透着一丝缝,给被地龙烧的暖热的屋子里带来一点凉意,风从这里钻进来,把桌上的信吹了一个脚。 上面的字不多:边关将危,恳请宫铭前往。 侯嫮今日进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到紫宸殿的时候,她就眼尖地发现了,在姬辛的桌子上,有一封相同的信件。 姬辛挡着不想让她看见,那她就当作没看见。 姬辛不是一个孩童了,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既然此事他想自己解决,那侯嫮就给他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 一道口谕下去,比她亲临王府要来的快的多! 摘了灯罩,将信件点了火,丢在盆里,化成了灰,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侯嫮也不曾看见,不曾知道。 ………… 近千人在官道上,即便已是晚上,也没有停下步子。 宫铭骑着马,面色隐隐带着不忿,底下士兵也会看脸色,见状都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敢去触霉头。 “你说,王爷这是怎么了?”用手肘捅了捅一边的同伴,“之前去蔚川,亦或是去抓捕赵王余孽的时候,王爷不都心情还行吗?” 被捅的人一皱眉,“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王爷还能天天心情好?” 那人一撇嘴,“这可不是心情不好,总感觉像是……欲求不满,对,就是欲求不满!” 旁边的人一脸无语,不想再理会他。 “诶,你说王爷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离京见不到王妃,所以不开心?” 话落,还没等到身旁人的回复,就听见,“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连忙止了话,一人面上尴尬,一人面上无动于衷。 队伍前行着,并不因为这段小插曲而有片刻变化。 上京离风渡口距离不近,宫铭看到的信件里面将情况说的一清二楚,他自然也明白事态的紧急严重程度。 纵然侯嫮没有来王府,就算连姬辛也没有下那道口谕,他也是会去的。 他天越的土地,可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的! ………… ………… 很快,又是新年。 年初一的时候,侯嫮才从床上坐起身子,就听见了敲门声,“进。” 佩玖一身绯色衣裳,衬得小脸红扑扑的,面上带着笑,走了进来,“姐姐。” “起的这般早?”侯嫮起身走到屏风后,穿起了衣裳,“外面怕是天还未亮。”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佩玖乖乖坐在椅子上,面朝着屏风说道:“大年初一,自然是要起的早点的!” 侯嫮笑着穿上一件烟粉色的比甲,“你这话说的,倒是我懈怠了。” 话落,从屏风后走出来。 侯嫮甚少穿这样嫩生娇软的颜色,早前是一身紫色朝服日日着,常服多是青绿色,今日这烟粉色的比甲,里头是雪青色印着梅花暗纹的云萝圆领大襟,下面是松鹤齐全的肉桂色织银马面。 瞧着俏生生的。 佩玖眼睛一亮,走过去挽住侯嫮的臂弯,“今日这身衣裳穿在姐姐身上真是好看!” 侯嫮抿嘴一笑,“你这丫头,嘴是越来越甜了!” 二人说话的空挡,来了侍女捧着热水布巾让侯嫮净面,而后侯嫮坐在梳妆台前让侍女替她梳头。 佩玖站在一边,时不时“指挥”一番。 “这四蝶银步摇好看,配今日姐姐这身衣裳刚好。” “我记得有个红梅罗雀宝钿,做后压好了!” “耳玦不若用那对白玉松石的,姐姐穿戴绿色向来最合适。” 佩玖在一边说着话,侯嫮面上始终带着笑意,也不恼头上的发饰是带上去了又摘下来换了新的。 第二百零五章 到了 等到全身都装扮好的时候,已经是天大亮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见佩玖觉得口渴。 二人相伴着去了前厅,剑奴刚把饭菜端上桌,最是恰好。 三人互相说了些吉利话,用过膳以后,侯嫮佩玖二人挽着手出了门,剑奴则是出门办事。 街上每个商户门口都高高挂着红灯笼,门口贴着春联,还有时不时一两串鞭炮被扔出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路边走过的孩童捂住了耳朵,笑得开心。 商贩的吆喝声,穿着新衣裳的百姓,手里拿着年货,还不时唤几声在前面跑的的孩子,让他慢点儿。 侯嫮笑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一片柔意,这是她想要的百姓和乐。 佩玖跟在侯嫮身侧,步子一跳一跳的,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路边有卖珠花的摊子,侯嫮才看过去,面上表情就是一怔。 摊子前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绫罗绸缎着身,实在不像是在小摊前买东西的人。 男的脸上带着笑,眼里的宠溺即便是相隔甚远的侯嫮也看的分明,女子眼睛亮晶晶的,拿起这个珠花,又看看那个珠花,还不时放在头边摆放一番,笑着问那男子好不好看。 是对神仙眷侣呢! 侯嫮的脚步停住,佩玖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身侧的人不见了,回头看去就见侯嫮有些呆愣地望着一个方向。 顺着侯嫮的目光看去,应该是对新婚的夫妇,“姐姐认识他们?” 佩玖软糯的声音响起,侯嫮才猛一回神,垂眼笑了声,“不认识。” 佩玖一抿嘴,姐姐方才那表现……怎么都不像是不认识的模样。 只是侯嫮不想说,佩玖也不会追着问,手挽上侯嫮的臂弯,“前面有耍猴戏的,我们去看看!” “好。” 侯嫮被佩玖拉着往前走,一步,两步,而后将那对夫妇抛在了身后。 “子逑,这支好不好看?”武晴手上拿着一支黛青色的珠花问道。 “好看,”西子逑低着头看着武晴,“不过……还是你最好看!” 拿着珠花的手一顿,武晴面上一丝羞怯闪过,“在外头你也这般说话,怪叫人难为情的!” “我们是夫妻。”西子逑握住武晴的手,“为夫什么话不能说?” “你……”武晴羞红了脸,不肯再说话。 侯嫮和佩玖已经走的远了,并不能听见二人说的话。 西氏少主西子逑, 安平侯嫡女武晴。 西子逑如愿所偿,英雄,难过美人关。 侯嫮怎么会不认识这二人呢? 只是没想到,当初因为疫症粮价一事找上了西子逑,又只是给了他一个往上爬的梯子,他竟然,就真的做到了。 以一个商人之子的身份,娶了安平侯最尊贵的嫡女。 其中艰辛,侯嫮便是不知道,也明白定然是不容易的。 有些感概罢了。 耍猴戏的那三只猴子个个憨态可掬,两个表演,一个抱着小竹篮对着观看的人鞠躬讨赏钱。 侯嫮看得开心,也是给了一吊钱。 ………… ………… 初二,侯嫮穿上了一身白衣,只在衣角处有一点青翠。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城外,这条路侯嫮走了好几次了,只是每一次,心境都大不相同。 今年的冬天并不太冷,也没怎么下雪,侯修的墓碑旁的杂草愈发多了,只是那两个字没有被挡上分毫。 纸被点燃,落在地上,最后变成了灰。 “陛下已然十四,女儿正在一步一步放权。”侯嫮跪在地上,冬日凉,膝盖总是会受不了的,剑奴要给她个垫子,却被拒绝,一年才一次,也不必这般讲究。 “天越广袤无垠,上京以外尚有不足,蔚川一事只是管中窥豹,地方或许还有奸臣恶霸当道,不过爹爹放心,女儿会将这些处理好的。” “不管是苍蝇,还是老虎,都要一网打尽!” 侯嫮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严肃,带着平日不曾有的冷峻。 贪官污吏,不论在何时,都是国家的蛀虫,不可原谅,必以刑罚! “蔚川一事……”侯嫮深呼吸一口气,“陛下是先派了工部侍中赵孝彬前往,赵侍中以身殉国,女儿佩服!” “其家人已经抚恤过了,只是,赵侍中还有个才三岁大的女儿,看着玉雪可爱,实在是可怜。” “姬恪藏于蔚川,索性发现得早,被摄政王宫铭打退。” 话落,侯嫮自己也是愣了片刻,沉默了下去。 很久很久…… “宫铭去风渡口了,案国犯我边境,陛下派三人前往,只是案国这次怕是有所倚仗,需得谨慎对待。” “女儿一直在想,天越只有宫铭这一个战神,是不是太少了。”这句话带了不易被察觉的凉薄。 “不论是北漠,亦或是案国,还是虎视眈眈的姬恪。”侯嫮一抿嘴,“爹爹,打败敌人的不止是有勇有谋的将领,还有千万的士兵。” “孤将不敌,万千士兵可挡!” 侯嫮的脊背挺得很直,好像永远不会被折弯,“天越虽说没有重文轻武,可是爹爹,对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待遇还是太低了……” “每一个为家国奋斗的士兵,都应该是天越的战神,他们都理应得到该有的荣耀和回报!” “爹爹,我想,做一件事。” 侯嫮突然笑了,笑容明媚,仿若春花绽放,“我想让世人知道,每一场战役的胜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我想让每一个士兵,都永久地被记住!” “不管是上战场的士兵,还是在朝堂上的士兵。” 当初和钟招一同前去探查姬恪下落却身死的那二十六人,在蔚川死去的贤王府亲兵和赵孝彬,在塘口死去的戍边战士…… 每一个,都应该被永久地记住! 所以得知赵孝彬死的那一天,她悄悄做了一件事,姬辛不知道,剑奴也不知道。 她买了一块巨石,长长方方,高的好像要耸入云霄。 她把巨石放在了上京城外,她把那些人的名字都刻了上去,她给这块巨石取了一个名字: 战神碑! 第二百零六章 兵袭 年初六的时候,宫铭一行人到了风渡口。 许是新年的缘故,风渡口并未有前几日的紧张压迫感。 钟招罗景文任仲平三人在城门口候着,看到宫铭出现的那一瞬间不约而同都送了一口气。 “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想来是累了,还请去府里歇歇。”任仲平一拱手说道。 宫铭骑着马,视线下扫,在钟招身上极快地略过,看向任仲平,骄矜地一点头,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也被带到营地驻扎修整。 下马,进了门,才将宫铭引到这几日他住的屋子里,就听见,“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本王与士兵同住便可。” 任仲平稍愣,随即开口,“营地粗糙,环境比不得府里。” 宫铭唇边带起一点笑,话是对着任仲平说的,眼睛确实看着钟招,“士兵住得,本王自然也住得!” “怎么,钟小将军,不是住在营地吗?”言语咄咄逼人,一边的罗景文任仲平对视一眼,皆是不明白为何宫铭对钟招敌意这般大。 钟招抿嘴,顶着宫铭不善的目光抬头看向他,“下官出身骁骥营,自然是住惯了营地,风渡口地方官员关心过切,因此也给下官安排了这里的房间。” “王爷住营地,下官自然也是。” 钟招的回答不卑不亢,并不因为宫铭的刻意刁难而生出半点怒意。 闻言,宫铭嗤笑一声,“那就走。” 说着,大步迈出了房门,往前走去,钟招跟在其身后,给罗景文任仲平打了手势,示意他们别跟上来。 二人出了府,风渡口前些日子下了雪,这会儿雪化了,混着地上的尘土,看起来脏兮兮的。 “叶英此人,你还知道些什么?”宫铭突然出声。 钟招面色严肃,“其人武艺高强,市井出身,因此用兵之道颇为诡异,不按常理出牌,武艺也甚是高强。” 宫铭脚步一顿,又接着往前走,“除此之外呢?” 钟招抬眼看向前方的宫铭,白净的脸庞上满是无奈,“身世是个迷,别说我们,怕是连案国君主也不知道其父母何人。” 宫铭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钟招,“案国君主也不知?” 钟招微怔,“是。” 宫铭点点头,又接着往前走,“案国君主不知道,怎么还放心把兵权给他?” “是案国华大将军华冬荣做了保,听说案国的三公主也心悦叶英,求着案国君主下的令。”钟招的话在宫铭耳边响起。 几句话说完,宫铭面前就浮现出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嗯……公主喜欢,那长相定然不差,出身市井,或许人会粗鄙些,要不就是太唯唯诺诺了。 反正宫铭此刻对叶英感官并不好。 世人总喜欢通过旁人的话来看一个人,由此失了偏颇,便是连圣人也不能例外。 然而这般,最是愚蠢,会对那人有了错误的判断,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也说不定。 二人到营地的时候,天色渐黑,营地里没什么人走动,基本都呆在了帐篷里,外面只能看见些巡逻的士兵还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 将宫铭安置妥当,钟招就回了自己的帐篷,才掀开帐帘,就见罗景文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番,“王爷没有为难你?” “罗将军说笑了,王爷为难我做甚?”钟招好笑地摇摇头,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就问了些关于叶英的事,别的倒是没有再说了。” 罗景文一蹙眉,“之前和太师去蔚川时,后面王爷也去了,看起来倒是没有今日这般难相处。” 钟招一愣,脑海中有什么飞速闪过,却没有抓住,“蔚川一事说到底是内讧,这次却是案国犯我边境。” “我无能,还要王爷从上京奔波而来,不说未曾为难我,就是刁难我,也是我应该受的。” 钟招这番话句句真心字字属实,倒叫罗景文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这人……”罗景文看着钟招,好半天才憋出来剩下的话,“脾气也太好了点!” 可不是脾气好嘛。 钟招和罗景文任仲平一同来此的时候,他们二人面上对他过得去,心里却都是瞧不起的。 这人生的白净,一个将军穿身不耐脏的白衣,面上又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老好人不就是了? 钟招抿嘴一笑,是不是脾气好,他自己知道。 有些事情确实是他做的不好,别人瞧不起他,给他脸色看,都是应该的。 可若是他没做错,要被人骂…… 他也不是什么泥人,碰了水也没脾气的。 宫铭只是问了他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想要表达的也无非是将士同住,方能一心的表现。 何错之有? 后面谈话也只是例行询问,更说不上是冒犯他了。 要说敌意,还有比天越之主——姬辛,对他敌意更重的人吗? 姬辛想杀他,他想不通,也放不下,理智告诉他不可愚忠,该学会保全自己。 可姬辛身边有个侯嫮,让他忍不住想等等,或许姬辛,是可以被教好的。 钟招不知道的是,将他当做废棋的是侯嫮,想要再给他一次机会的,才是姬辛。 想要他活下来的,是侯嫮;无所谓他生死的,是姬辛。 谁才是他的伯乐,是他的贵人,真的不好说。 ………… …………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号角突然被吹响。 整个营地瞬间活了过来。 宫铭猛一睁开眼,起身将一边的盔甲迅速套上身,而后快步走了出去。 “敌军来袭——” 罗景文扯着嗓子高声道,手中长矛直指着天,“诸位随我御敌!” 不过一瞬,就有千百士兵冲了出去。 宫铭眉头一皱,拦腰上马,才要往外走突然看见一身银甲的钟招。 “你留下!” 宫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钟招有些不解。 “恐调虎离山之计,案国要偷袭我方粮草,”低下头看着钟招,“钟小将军接令!” “末将在!”钟招一抱拳跪下。 “营中余下士兵由你指挥,务必保住粮草!” “是!”钟招抬头,目光坚定。 第二百零七章 对话 宫铭双腿一用力,骑着马出了营地。 钟招看着宫铭骑马离开的背影,回神看向还留在营地的士兵,“众士兵戒备!有行踪诡异者,杀无赦!” 软剑被抽出,“一队人马跟我来!” 钟招带着一队人马去了安置粮草的地方。 哪里的人并不多,因此显得有些安静,钟招垂着眼看着,面上淡然,心里却有几分紧张。 再说宫铭这边,骑着马跟在罗景文的身后,才走了不过一段路,绕了一个弯,就看见前方的案国将士。 果真如此大胆,青天白日来袭,这可是在天越的领土上,而不远处就是天越营地! 宫铭心里无名火起,脸色肃杀,手中丈八长矛扬起,欲攻。 罗景文看了一眼身后的宫铭,压下心底的愤懑,“王爷。” 宫铭一点头算是回应,眸光一闪看向前方突然出现的人。 肤色偏黑,整个人裹在墨绿的战袍和盔甲里,几乎要融为一体,一双眼睛斜长,里面藏着的……是战意! 这就是叶英? 和他想象的,倒是不尽相同。 叶英嘴角噙着一点笑,视线穿过双方士兵,直直往那丈八蛇矛的主人看去。 黑衣着身,身姿傲然,丈八蛇矛半压着提在身侧,几分少年意气张扬。 想来,这就是天越的战神,宫铭! 可真是让他好等。 叶英右手拿着苗刀,左手拉着马缰绳,双方主帅不语,底下士兵拿着兵器对峙,却都默契地没有出第一招。 便这样僵持住。 时间越久,宫铭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他可不会愚蠢到觉得,案国此举是为了要清剿这个营地,怕是另有所图。 再拖下去,恐生异变。 眉目一凛,几分戾气显现,“杀!” 霎时,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扬起地面的沾了雪水的泥,将马蹄染黑,在衣角处停留。 丈八蛇矛往前挡住苗刀的攻势。 “叶英?”宫铭一挑眉,说道。 叶英嘴角一勾,眼中战意凛凛,“正是!” 嗤笑一声,宫铭右手用力,丈八蛇矛压住苗刀,连带着叶英的身子也半屈在马背上。 眸子里兴奋更甚,叶英顺着那股力道竟是半下了马,手中苗刀一挥竟是妄图将宫铭的战马砍伤。 好在宫铭时刻注意着叶英的一举一动,见状缰绳一拉,马儿两蹄高扬,避开了苗刀的锋利。 一击不成又是一招。 手中苗刀速度奇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划向宫铭的脖颈。 前胸后背皆是穿了盔甲,就连肩膀处也有,唯一能够一击致命的地方,就是那细微的,藏在衣襟里的脖颈。 侧面,人迎脉!(就是颈动脉) 宫铭双眼一眯,不退反进,丈八蛇矛一抬,险险避开苗刀,而后将叶英手臂划开一个破口。 可惜了。 宫铭心里叹惋,竟只是划破了衣裳,没有伤及半分。 叶英面上的笑收了起来,低头侧眼看向左臂衣裳被划开的破口,露出了里面的一点棉絮。 右手握紧了苗刀,再抬眼看向宫铭时,唇抿地紧紧的,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宫铭丝毫无惧,马肚一夹,在此攻了上去。 苗刀比丈八蛇矛短上许多,也轻上许多,对敌时总是有些吃亏。 可胜在叶英出招往往多诡,身姿又灵巧。 二人打起来竟也是一时胜负难分。 这边战势如火如荼,钟招那边也是全员戒备。 终于—— 钟招闭上眼,仔细听着远方传来的动静,纷杂的兵器交接,马蹄乱踏,血肉被划破,闷哼声,还有…… 轻轻的,一点一点朝这里靠近的,脚步声,刻意放缓了的。 “全员戒备!”钟招睁开眼,右手握着腰间软剑,只待敌人一来,便将他斩杀于此地。 近了,近了…… 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又是一个,悄悄的,手里拿着火折子,要靠近粮仓…… “呲——” 声音很小,等到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脖颈一道红,血彪了出来,几点落在钟招的白衣上,仿若红梅。 一个人的死亡,是全员战斗的号角,黑色与墨绿的交缠,你来我往。 火折子拿在手里,那人打开,径直就要往粮仓冲去,前面有很多人。 有敌有友。 同伴帮他挡住敌人,敌人挥舞着刀剑想要斩杀他。 他中了一刀,又是一剑,手臂被砍伤,他依旧拿着那枚火折子,腿也受伤了,他行动起来就慢了很多。 但是还是没有停下,直到长剑穿心,他倒下了,手中的火折子也脱力,滚了出去。 离粮仓只剩那么一点距离。 钟招眼一眯,快递跑过去将那枚火折子踢的离粮仓远远的。 这是天越将士的军粮,一丝一毫,也不能有损伤! 来偷袭粮仓的人并不多,很快解决了他们,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满地疮痍,土壤被血浸润,隐隐发黑,透出一股叫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收拾战场。” 留下一句话,钟招快步走进粮仓内,索性,他们一直在这里守着,没有让它被烧毁。 两军交战,动他军粮仓者,实乃小人! 可小人做派,不得不说,却也是好用极了。 尤其现在新年刚过,春寒料峭,万物未生,这时候将粮仓烧毁,天越武力,将直线下降。 叶英,不愧是,诡者! 案国此行士兵全部葬身于此,天越倒是无人死,伤者却也不在少数。 胸口中剑的,腰被划了道口子的,手臂腿脚受伤的就更多了。 钟招从粮仓里出来就皱了眉,“轻伤者留下打扫,伤重者速去医治!” 一个国家,最宝贵的武器是什么? 不是锋利招招见血的利刃刀剑,不是可挡万击的铁盔甲胄,也不是有万钧之力的将军主帅。 而是…… 每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发挥着决定性作用的,渺小的士兵。 地位高如钟招宫铭等人,每每行动,身上必然有穿戴盔甲,护心护背,唯一的致命处大概就是大出血。 被动了人迎脉,亦或是手臂腿被整个砍下来! 太少见了。 所以他们活下来的概率很高。 那那些普通士兵呢? 第二百零八章 开荤 他们没有盔甲,所以每一击,每一次伤害,都是真真切切的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扛。 抗下来了,就活下来;抗不下来,就是死。 钟招看着面前的那些士兵,头一次觉得无力。 盔甲……太难造了。 材料少,工艺也高。 如果有一天……每个士兵都能有一副盔甲,那该有多好啊? 这只是钟招的奢望,却在有一天,一个人让它成为了现实。 这边案国的偷袭被钟招及时发现拦截,那边宫铭叶英等人的战斗却还未结束。 毕竟是在距离天越营地不远处的小规模战斗,见无法讨到好处,时间又一点一点过去。 叶英唇一抿,“撤!” 丝毫没有落水狗被打败的挫败模样,眉眼还带着张扬,声音高高响起,而后,墨绿色战袍的案国士兵尽数撤退。 宫铭下意识要往前追去的步子一顿,拉住马缰绳,掉头就往粮仓处跑去。 罗景文少愣片刻,见其宫铭离去的方向,略一思索,也明白他在担忧什么。 却没有跟上去,而是看着周遭的士兵,确认后才和他们一起回了影帝。 宫铭骑着的马是良驹,跟了他七八年,从大败北漠的那一战让他闻名天下,也有这马儿的功劳。 它叫万里。 比千里更甚一筹! 很快到了粮仓。 宫铭到的时候,战况早已结束,只余地上些许暗红和空气中清浅的血腥味示意着方才的不平静。 钟招见宫铭前来,几步上前一抱拳,“王爷,粮仓完好无损。” 宫铭这才轻轻将心底的不安放下,他依旧在马上,低着头看着下方的钟招。 一身白衣,外面是银色的盔甲,盔甲上沾了血,衣角也没有幸免,素白的脸倒是干净。 钟招低着头,宫铭视力好,能看见他脖颈处一些细小的绒毛。 明明钟招比宫铭还要大上一岁,可宫铭从军时间比他长太多,看他时,就像在看一个小辈。 “晚些时候,你来本王营帐一趟。”轻飘飘留下这样一句话,不管身后的人面色如何变化就离开了。 钟招愣在原地,直到身边有人拍了他一下,“怎么了?” 声音带着些许担忧,钟招一回头,就看见了任仲平。 “无事。”钟招摇摇头,并不打算说。 处理好一切的时候,天色将黑,钟招站在空地上想了想方才宫铭所说的话,踌躇片刻,还是去了。 掀开帐帘,里面只有些微弱的灯光。 正是在边关境口,物资皆是匮乏,便是宫铭也是能省则省。 帐帘被掀开的微小动静并没有将沉浸在地图中的宫铭唤醒,钟招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宫铭抬头。 眼睫颤了颤,耐着性子接着等下去。 宫铭微微抬头看向门口处站的板直垂着眼看着地面的钟招,嘴角稍勾,又接着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即使在营帐内,也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钟招的脚轻轻挪了一下,宫铭的头抬起,目光如炬看向他。 “钟小将军来了?” 这话是明知故问,这么大个人进来,宫铭要是一点没察觉,简直枉对这一身武艺本领。 钟招一点头,不恼也不气。 宫铭看着他,“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坐。”说着,拉开一边的椅子,示意钟招坐过来。 钟招抬眼一瞧宫铭,他神色淡淡,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看起来,也不像是故意要刁难他。 走了过去,而后坐下,面前被放了一杯茶。 “王府带来的,凑合喝些。”宫铭说。 面前的茶杯材质粗糙,一看就是风渡口寻常百姓用的茶杯,里面的茶汤颜色却好,散着一股淡淡的香。 钟招端起抿了一口。 “按理来说,本王不该多事。”宫铭轻啜一口茶,将茶杯放回到桌上,视线在钟招身上停住。 钟招喝着茶的动作一顿,也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宫铭。 二人目光对视,皆是淡然。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宫铭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有些沉重的氛围。 “可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说上一些。”宫铭又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半拿在手里。 “你是太师提携的,于情于理,都和本王没什么关系。”茶杯近口,茶水润喉,“不管日后是效忠陛下,还是存了别的心思,本王都管不着。” 这别的心思嘛……自然指的是钟招为侯嫮所用,不听命陛下,反而是侯嫮的党羽。 钟招睫羽一颤,唇瓣有片刻抖动。 轻笑一声,宫铭摇摇头,“你在骁骥营长大,韩冬把你保护得太好,钟小将军,很多东西,不是你不想,它就不存在的。” 钟招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慌乱,可惜被睫羽盖住,连宫铭也不曾窥探见半分。 “太师提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宫铭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不管对面的钟招瞳孔放大,里面全然是不敢置信。 钟招自小心思细腻敏感,便是从军以后也不曾被军中豪放不羁的生活抹去半分。 那些弯弯绕绕的百转千回要致人于死地的话和陷阱他或许一时反应不过来,可是侯嫮要提携他,是为了什么,他是一早就猜到了的。 是为了制衡宫铭,更甚至,侯嫮想要从宫铭手中将兵权收回。 收回以后,再给别的人。 别的人,有很多人。 钟招终于开口说出了来到宫铭营帐以后的第一句话,“王爷想要末将做什么?” 宫铭自顾自给自己的茶杯满上茶水,这一次颜色稍浅,味道也消了些。 “本王,想要钟小将军快速地成长起来,去掉这个小字,成为一个……”宫铭眉一挑,“真正能护卫天越的将军!” 钟招闻言一愣,面上一片不敢置信望向宫铭。 王爷说……要他成长,要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可是,这样不是…… 钟招心绪乱了,脑中纷杂一片,这一刻,他不知道宫铭是真心还是假意,怎么会,怎么会说出来这样的话呢?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年少成名的天越战神。 第二百零九章 不适 他以为宫铭要劝说他投奔于他,以为宫铭要许他好处亦或是说太师的不好,可是…… 都不是。 他说,想让他成为一个,真正,能护卫天越的,将军! 又是一口清茶入肚,宫铭笑的开心,转眼面上又被一点愁思覆盖,“案国有倚仗而来,今日交手,那叶英确实非等闲之辈!” “北漠虎视眈眈,不论是之前的故作交好派使臣来我天越,还是六年前的投降,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又有赵王余孽未除……” 宫铭抿嘴笑了声,不见往常快意,反而是带了几分自嘲,“可惜本王分身乏术,无力顾及三方。” 低下头看着有些呆愣的钟招,“你难道只单以为太师提携你是为了制衡本王?” “她可不是这般目光狭隘的人!” 话语声不大,却在钟招心里重重一锤。 所以…… 当初…… 太师是对他寄予了多大的厚望? 宫铭看着钟招一脸神思不属失魂落魄的模样,“太师将你当做了废棋,你知道吗?” 钟招一抬头,眼中全是震惊,“那——” 那为何还要派他来此? “是小皇帝下的令。”似乎知道钟招想说什么,宫铭回答了他,“太师将你当做废棋,小皇帝可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废棋,也得用尽最后一点用处不是?” 说着,勾唇对着钟招一笑,丝毫不管这些话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冲击。 废棋……废棋…… 这两个字宛如魔音贯耳,一时竟让他险些要陷入魔障。 “一颗不好用的棋子会让人恼怒,气狠了拿去做诱饵也说不定。”宫铭看着钟招,“可一颗废棋,若是不影响,或许可以活到最后。” “太师还是心软了,想要保住你。”宫铭说着嗤笑一声,“这毛病可不好!” 钟招久久的呆住了,太多讯息打破了他以往的认知,尽数推翻,让他来到一个全新的,真实而又可怕的世界。 “就你多次对赵王余孽心软,钟招,你可知,这是死罪!” 声音如雷鸣炸响,钟招的唇嗫嚅一番,最后还是没有一句解释。 他确实……心软了。 那么多年的兄弟情谊,他真的,没有办法,说放下就放下。 恍惚间,他好像想起,在侯嫮送他出京时探查姬恪消息时,在箭亭教授陛下习练而太师站在一旁偶然提起姬恪时,在每一次不经意的谈话间…… 他都做了什么? 每一次,没有例外,他都在下意识地逃避,下意识将姬恪看做自己的昔日好友,一次又一次的,把太师对他的信任耐心,消磨殆尽了。 是他错了。 “本王今日找你来,也不是要责怪你。”最后一口茶喝完,“只是钟小将军,若是无能,还请退位让贤!” ………… 钟招失魂落魄地走了,期间被罗景文看到,可任罗景文再怎么问,他也是一言不发。 直到月高挂,天将明,钟招还睁着眼。 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脑中乱乱的,又是一片空荡荡。 这一夜注定不眠。 可是当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 同样没有睡的还有宫铭。 他今日的话,是多了点。 宫铭足够了解自己,他确实狂妄自负不可一世,可那都是有资本的。 他得了天越摄政王的名头,不管是因为什么,他起码得对得起这个称号不是? 小皇帝再不懂事,那也是君,宫铭又没篡位的想法,帮他守着这天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 太师将天越百姓作为己任。 一个小姑娘身上担这么重的担子,他呀,有些心疼…… ………… ………… 风渡口的新年自然是没有在上京时热闹的,好在大家都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多数将领当初也参与了与北漠的战争,因此并没什么抱怨。 “今天我们吃牛肉!” 声音高高响起,好像热油落入热锅,周围纷杂响起, “今日有口福咯!” “我可是好久没吃牛肉了!” “可算是开荤了!” “这哪来的牛肉啊!” “……” 罗景文爬上高台,双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安静,“安静,都安静,再吵可没肉吃了啊!” 底下安静了些,只是还有些许说话声。 “待会儿伙头军把那些牛肉处理了,剩下的腌好,指不定咱这就只有这点油星了啊!” “罗将军您就放心!” 底下有人应和道。 罗景文跳下高台,前方任仲平正走过来,“老任!” 二人相处时日多,彼此也熟稔了起来,罗景文几个大步走上前去,左手一勾搭在任仲平肩上,“这牛肉谁送来的?” 任仲平摇摇头,“说是江南运来的,那几个人送到了,也没等我们招待就偷偷走了。” “江南?”罗景文面上疑惑,“江南离这里可不远,新年才过几天,怕不是年都是在路上过的。” 任仲平一点头,“是啊,也不知道是谁那般好心。” 二人在这边说话,那边的钟招站在宫铭身后,宫铭坐在桌前自顾自地看着地势图,只不过坐姿比往日要歪一些,留了个足能看清桌面的空挡给钟招。 钟招面色也很是认真,跟着宫铭在地势图上划过的指尖,脑中迅速思考。 “看懂了?” 宫铭的指尖在一处地方停下,没有看钟招,只是随口问道的模样。 钟招看着那处地方,那是一条河,现在外头冷得很,有时候还下着雪,所以,应当是结着冰的。 河三面环山,唯一的通口在东面,却因为地势原因而形成了一处瀑布。 冬日河水冻结,瀑布也就变成了死瀑布,算是…… 一个可以走,却难走的地方。 钟招瞳孔微微放大,“从这里走。”上前一步,钟招走到桌前,手指放在了宫铭刚刚所指的地方,又划过一道线到了案国境内,“途经庆厝,可以直达案国境内!” 宫铭微笑一颔首,“这一招叫做,围魏救赵!” 钟招眸光一闪,又有些疑惑,“我们能想到的,叶英他……” 叶英会想不到? 第二百一十章 河边 宫铭的面上却全是一切掌握于心的自信,“他想不到也好,想到了还做了防范也好。” 轻笑一声带出几分慵懒,“有什么区别吗?” 钟招稍怔,而后反应过来宫铭怕是早有计量。 止了话语,只看着那地图默不作声。 宫铭也没有接着问他,目光注视着那张地势图,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左思右想没什么头绪,宫铭也就停了下来,一心想着如何以最快时间将叶英驱除出境。 新年一过,夏日就快了,若是僵持到那般时候,可就有大麻烦了。 ………… ………… 自那一日案国偷袭天越以后,就完全沉寂了下去,一点动静也无。 每日都有信件从风渡口传往上京,有飞鸽传书,也有士兵骑马而来,差人送来的信件都进了宫,飞鸽传来的,尽数去了候府。 侯嫮放下手中看完的信件,将其丢进了地上的碳盆离开,便很快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面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剑奴推门而入,才将陷入沉思的侯嫮唤醒。 “宫铭想扶持钟招。”声音很小,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侯嫮坐在一张小几前,面前黑白棋子布落,割据一方,又有彼此相接的地方,渭泾分明。 剑奴稍一愣,只是坐在侯嫮身旁并没有说话。 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残局,侯嫮伸手拈了一枚黑子,落下。 “罗景文在,任仲平也在,再不济还有风渡口地方驻守的将领,他怎么偏偏挑了钟招?” 话落,随即就是自己觉得有些好笑。 这三人里,钟招年纪最小武艺谋略却最高,又是骁骥营出身,在陛下面前过了眼的,宫铭挑他,才不奇怪。 只是…… 侯嫮垂下眼,钟招此人优柔寡断,又多了些不该有的心软,怕是很难得到宫铭的认可。 “下错了。”一旁的剑奴淡淡出声。 侯嫮一愣,抬眼看向棋面,果然那枚黑子落下以后,局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多了几分衰败之色。 正如……之前的她。 抿嘴笑了声,侯嫮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随手又拿了一枚白棋,思考片刻,落子。 而后呈一片压倒黑棋之势。 侯嫮手中黑子被食指不断摩挲,许久没有落下,面上也是一片沉静,眸光清浅,透出几分稳妥来。 最后放在了一个地方上。 黑棋瞬间有如神助,局势瞬间逆转,竟是要赢了的节奏。 “宫铭不会做无用功的。”侯嫮轻声说着,没有接着拿起白棋,而是扭头看向了剑奴,“他心中自有考量,我该信任他。” 剑奴还想说些什么,脑中却突然想起之前在蔚川看到的那副场景。 宫铭受了伤,却还是把侯嫮保护得很好,甚至遮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 宫铭瞒得好,她的小姐,现在也不知道。 不知道,宫铭为她做过什么。 起身理了理衣袖,侯嫮侧眼看向剑奴,“阿姥,我要去一趟宫里。” 剑奴点点头,没有问她去做什么,只是说:“那老奴现在去备马车。” 说着,提了裙摆走出房门。 侯嫮看着剑奴离去的身影,抿嘴笑了声,刚想去换件衣裳,却在转身的瞬间,胸口一阵刺痛,叫她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一边就是小几,侯嫮蹲着身子,右手撑在小几上好让自己不摔倒,,左手紧紧抚着胸口,好像这样能让痛意少一些,向来带着笑意的眼此刻闭的紧紧的,不多时,额上出了冷汗。 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过了一瞬,眼睫微颤,眼帘半掀,眸色露出些许迷茫来。 等到身体的不适消失以后,背后也是一片湿淋淋的,鬓角也透出几分水汽。 侯嫮垂着眼,拖着脚步走到镜子前,铜镜印出模样,却看不清脸色好坏与否,只是黄黢黢的。 一眨眼,藏下心里的些许后怕,侯嫮走到屏风后换了件衣裳,正欲往外走,脚步一顿回了梳妆台前。 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盒口脂,手指碰了碰稍点在唇上,又抿了抿,这才出了房门。 上马车,下马车,进宫走了段路。 “陛下现在在哪儿?”侯嫮闻着一边的小太监。 “回太师,陛下这会儿应该在箭亭。” 侯嫮应了声,往箭亭走去。 才进去,一道银光闪过,侯嫮还未来得及后退,那银光险险止住,从她身侧划过。 侯嫮定了睛,就看见姬辛一脸慌张收了剑走到她身旁,“太师可有受伤?” 不等侯嫮回答,自顾自绕着她走了一圈,确认毫发无损后才松了口气。 “是朕习练太过入神,竟没发现太师来了。” 侯嫮嘴角轻扬笑了声不在意地摇摇头,“陛下认真是好事,倒是臣未经通报进来扰了陛下。” 姬辛笑笑没有反驳却也没有承认,接了一边太监递来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太师今日怎么进宫了?” 侯嫮看着姬辛擦完汗,又将布巾递还给宫人,宫人识趣退下以后,才一敛眉,“边关事宜过多,臣放心不下,进宫和陛下商讨一番。” 侯嫮的消息比姬辛的还要快些。 毕竟是信鸽传书,要叫信使送信,免不了夜间的休息。 姬辛一点头,“摄政王不是到了风渡口?是近日又出什么事了?” 宫铭年初六就到了风渡口,信使传送消息约莫有几天,现如今都是二月初了。 侯嫮摇摇头,“倒是没出什么事,只是现如今都二月了,再僵持下去便是夏日……” 侯嫮话没有说完,姬辛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接过她未说完的话,“届时怕案国全军而入,是吗?” 侯嫮一点头,“是。” 姬辛的面色愈发地差,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侯嫮见状在心里轻叹了口气,陛下尚且年幼,北漠和赵王余孽还尚未解决,如今案国也要来掺上一脚,确实是足够令人头疼。 “陛下。”侯嫮看着姬辛,“王爷天纵之才,这事定然善了。” 姬辛一抿嘴,眼中氤氲着侯嫮看不懂的东西,突然笑了一声。 第二百一十一章 蹊跷 “朕日日习练武艺,却对此事毫无办法,还有什么用?” 姬辛看着手中的剑,突然来了气要将它扔下,下一秒执剑的手就被侯嫮握住。 “陛下。”侯嫮看着他,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剑有很多种。” “剑客的剑,是自身的信仰;文人以笔墨为剑,虽不通武艺,照样可平治天下。”侯嫮望着姬辛的眼,“陛下,身为一个帝王,您的剑,是什么?” 姬辛愣住了。 “陛下,您的剑,是为您所用的臣子,百姓,乃至所有人。”侯嫮的眼中带着锋芒,像出鞘的剑,其中深色,让姬辛为之一惊。 “臣是您的剑,王爷也是,天越的朝臣都是。” “陛下,关键在于,该怎样用这些剑。” 姬辛一眨眼,顺着侯嫮的话呢喃道:“朕该怎样用……” “陛下,再好的剑也是需要磨砺的,也需要精心保养爱护。”轻笑了声,“便是以百姓为己任,敬重忠臣,不负……自己。” 姬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抬头看向侯嫮开口问道:“那若是剑另择他主了呢?” “毁之!”侯嫮眼里还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刻停顿。 姬辛墨色的睫羽一颤,他的瞳色也黑到了极点,许是长大了,眼慢慢变得细长,没有先前孩童时那般圆润。 “太师总是这般杀伐果断,可想过若是做错了该如何是好?” 侯嫮面色依旧温和,好像谁也不能把这层表皮扒下来,“那就将错就错,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偶尔犯错,又如何呢?” 姬辛稍愣,“太师不会愧疚吗?” 这些时日姬辛又长了不少个头,侯嫮与他平视,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些在眼底却未宣之于口的情绪。 “陛下,和国家大义相比,”侯嫮的脸庞带着坚毅,“愧疚算得了什么呢?” 二月的风吹过,箭亭种了几棵柳树,此时风一吹,柳絮纷纷扬扬,雪白的一团又一团,铺满了整片天,也落在二人之中,停在肩头,留在发间。 姬辛漆黑的眸就那样看着侯嫮,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带着温和,有心怀天下的胸襟,又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魄力, 太师,真是个矛盾的人啊。 风更大了,柳絮也落得更多,恍惚之间好像是下了雪,可是身体却不觉得冷。 ………… ………… 风渡口的春天也来了,不像上京的二月还有几分冷峭,这里的春日已经依稀能辨出夏日该是怎样的炎热。 脱下厚厚的棉袄,行动间更加便利,有事情,就更好做了。 杂草丛中能听见些微的声音,定睛看去,是穿着墨衣的天越士兵,一个一个弯着腰往前走。 宫铭也在其中。 营地里留着罗景文和任仲平,还有剩下的风渡口原本的士兵。 被宫铭带走的是上京骁骥营八百余人以及王府亲兵,还有……钟招。 宫铭将钟招带在了身边。 他们已经离开营地十天了,经过长时间的赶路跋涉,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地图上的那条河。 不比在地图上看到的死物,二月的河已经破冰,却因为地势原因有些地方还结着冰。 位处山谷,又见一片蒸腾雾气。 “原地休息!”宫铭看着面前景象发出一道命令。 十天的奔波风餐露宿,众位将士早已是累极,此时听了宫铭的话,一些人自觉散开走到外围警戒,余下人直接坐在了草地上。 河边的水草总是异常丰茂,树也高高大大的,这边的冬日再冷也比不得上京温度低,更是长着一年长青的松柏榕树。 绿荫荫的一片,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宫铭眯着眼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脚下微动,慢慢走到了河边。 河边的泥土地稍软,一踩脚就陷了进去,再抬起,一个脚印留在上面。 宫铭蹲下身,眼睛看着面前的河,河水夹杂着冰块,将手伸进去,就凉到了骨头里。 拍了拍手起身,“过来。” 话没有指名道姓,可钟招知道宫铭是在叫他。 “王爷。”几步走到宫铭身侧。 “你觉得,这里适合藏些什么埋伏?”宫铭也不看他,目光飘忽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钟招只愣住片刻便开始仔细观察周遭景色。 “河水冰冷且未完全消融,渡河难,应该不会埋伏在对岸;这一片地势开阔,唯一的遮掩就是这些树,”钟招看着那些树,“可惜数量太少,藏几个人到还好,要说是藏了个军队,却是不可能的。” 宫铭闻言点点头,“所以,这里理应是一处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话落笑了一声,“你这几天也累了。去歇会儿。” 钟招一颔首,才迈开腿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向宫铭,神色透出几分古怪来。 宫铭看着钟招一挑眉,摇了摇头。 见状,纵然心底有千万般疑惑,钟招也只是垂眼回到了人群中,坐了下去。 只是眼睛始终看着地面。 越是看下去,就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宫铭在河边站了很久,等到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才一挥手,“继续前行。” 就这样又走了一天。 夜幕降临,篝火燃起,映着人脸,连带着周遭是景色都染上了一片橙红。 多数人都睡着了,没有帐篷,以天为被地为席。 钟招抿了抿嘴,还是没有忍住,几步走到了宫铭身边。 宫铭正在烤火,身上披着件墨色的大氅,见他来了也只是点点头不说话。 犹豫片刻,钟招还是开了口,“今日稍作歇息时,末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宫铭将烤着火的手收回来,“你觉得哪里不对?” “地。”钟招深呼吸一口气,“王爷唤我过去的时候,站在河边,那里的地,很是松软。” “末将在那里停留片刻,再回去的时候,脚底都沾了泥。” 宫铭似笑非笑回头看了一眼钟招,“河边土地松软不是正常?” “河北土地松软确实正常。”钟招神情严肃,“也应该随着距离,越来越硬才是。” 第二百一十二章 悬崖峭壁 宫铭一颔首示意钟招接着说下去。 “可是……”钟招面色疑惑,连声音里也带着不解,“末将回去的时候,在某一个地方,土地,是突然变硬的。” “不是慢慢变硬的!” 宫铭眼底笑意愈深,“除此之外呢?” 钟招闭着眼仔细回想先前看到的一切,突然睁开了眼,“还有草!” “草的颜色和长势,在某一条线上,被彼此分裂开来,色泽大小几乎都对不上!” 宫铭终于微笑一颔首,“确实是疑点重重,所以那个地方必有蹊跷。” 钟招看着宫铭,“那我们——” “嘘……”钟招未说完的话被宫铭打断,“现在还早。” 宫铭的话只说到这里,钟招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还早,晚些时候,再去探查。 天虽是暗了,却还没完全夜深。 宫铭坐在一棵树下半阖着眼,纤长却浓密的睫羽时不时颤动两下。 钟招低着头,整张脸被笼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月上梢头,万籁聚静,连呼吸声也开始变得单薄之时,二人不约而同地动了。 不过多时,就来到了先前白日停留过的地方。 宫铭放轻了步子慢慢走了过去,而后蹲下来,眼帘微掀看了钟招一眼,手指微屈在地上敲了敲。 果不其然,发出了奇怪的闷响声。 “底下有密室!”钟招一惊说道。 宫铭眯着眼,其中透出几分肃杀之意,“也可能是密道。” “是案国人挖的?”钟招如此说道。 “也不一定。”宫铭起身,又绕着这一块走了几步,在两片不同长势的草地处停下,“如果是冬日挖的,现在二月,这些草要长成这样也不是不行,时间上也刚好能对上。” 话落,顺着这一条线直直地走,到了一棵榕树下。 榕树很大,还有长长的榕须,这些榕须很是粗硬,几个编在一起,左右绕一圈做个闭环,坐在上面荡秋千也没事。 过了些日子还能看见白白的榕花,也柳絮有异曲同工之妙。 “榕树本该是越南的东西。”宫铭看着这住榕树出了神,“江南再以南的地方也有,可自然出现在这里……” “几率太小了。” 钟招也皱起眉,“越南?离这里可不远。” 面前的河水沁出冰凉的水汽,在夜幕里更添寒凉。 宫铭眸光一闪,“越南人善制船。” 善制船…… 钟招瞳孔放大,“这河流向东面瀑布,顺着瀑布走,可以到案国,却也可以通过分支,到达越南!” “可是,可是……”钟招的声音里愈发带着不敢置信,“这是逆流啊!” “不是逆流,如何体现出来他们造船的技术堪称鬼斧神工?”宫铭嘴角弯了弯,却不是笑,“如果是越南人做的,看着榕树的年纪,至少是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钟招眼中带了点不解,“那时先帝才登位四年。” 宫铭一抬头,看着面前的榕树,心下一个微妙的想法闪过,却被他压住。 “既然是越南人留下的东西,”宫铭松了眉头,“想来和案国无关。” 钟招一点头,心下的沉重感也放了下去。 宫铭面上轻松做派,可心底疑云愈大,多年以前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如今…… 先帝死了,赵王自然也是,姬恪那时还小懂些什么?侯修没对他说过这些,父王也未曾提过一句话。 算来算去,能知道真相的人,竟是一个也没有。 不对,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钟仁山! 如果侯嫮此刻在这里,她一定会想到一个人—— 方微石,她父亲最得意的门生。 钟仁山说是因为林鸿,是因为当初一些辛秘,所以方微石未曾入仕。 可是……是真的吗?或者,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可左右这些事情再纷杂也和案国无关,这底下密道亦或是密室非案国所留,那么…… 就该放心了。 二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去,没有发现,榕树间,一双明亮异常的眼睛…… ………… ………… 无眠的夜晚除了探查地势的钟招宫铭二人,还有在营帐里,穿着一身墨绿色便衣,头发高高束起的叶英。 夜色撩人,几缕鬓发落了下来,沾在脸侧,长眉飞扬,端的是意气风发。 “报——” 一个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进来。”叶英伸手将外衣又合拢了几分,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眉眼带着锋利。 “将军,探子回报,天越营地的人,似是少了很多。” “似?”叶英斜长的眼微眯,就更添几分妖异,“本将军可不喜欢听到这种词。” 那士兵一低头,躲开叶英的注视,“天越营地少了许多人。” “可知为何?”叶英背过身子,看着挂成了一面墙的地势图。 “不知。” “不知……”轻声呢喃,叶英突然笑了起来,“你先退下。” “是!” 士兵走了,叶英放下了环胸的动作,目光如炬看着面前的地势图,在庆厝那块儿停了下来。 “围魏救赵?”声音稍稍上扬,却也漫不经心之感,“倒是个好主意。” 话这样说着,叶英面上却没有半分焦急之意。 让他想想,从庆厝到案国,那一块儿边境,案国,是谁在守? 是华冬荣,是他的恩师啊。 叶英想到这里,长眉一挑,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好心情,踱步走到床榻边,脱了外衣,拉过一边的被子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的,而后就睡了。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叶英就翻身坐起穿上外衣,又稍作洗漱,而后认真地将盔甲一件一件穿戴好。 黄松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禁有些惊讶,“将军这是?” 将最后的头盔带上,叶英敛眉,“天越营地少了那么多人,别的人少没少本将军不知道,可宫铭一定不在!” “黄副将,你在这里足够了。”走上前去右手拍了拍黄松的肩膀,“至于本将军,自然是要提前去那个地方,候着宫铭!” 黄松眉头皱起,“华大将军在那里,将军您又是何必……”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到目的地 “不。”叶英摇头,脸上随之出现些许笑意“不仅仅是担心华大将军,宫铭是天生将才,和他交手的机会有一次便少一次,本将军不愿错过……” 话到最后,竟是几近情人般的低声呢喃,热气撒在黄松面上,叫他黝黑的脸庞泛起一点红。 不过颜色不好看,像生猪肝。 黄松欲言又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将军不该走这一遭。 “放心。”叶英又是一拍黄松的肩膀,“本将军知道分寸。” 话落,就走了出去。 黄松愣了片刻也是连忙快步跟上去,就看见营帐外的叶英冷着一张脸,点着正在训练的士兵。 只挑了有二十来个。 黄松走到叶英身侧,“将军不再多带点人?” “这些人足矣!”叶英摇摇头,回眸笑看了一眼黄松,“黄副将,可别小瞧了本将军!” 黄松叹了一口气,一边有人将叶英的马拉了过来。 周身玄黑,只腹部有一撮白毛。 “长幸!”叶英眉眼带着笑,几步走上前去摸了摸那马,那战马也亲昵对蹭了蹭叶英。 长幸是叶英的战马。 战马已到,要出发的人也集结完毕,最后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留给黄松一个洒脱不羁的背影。 但愿此行,平安无事。 黄松这样想着。 ………… ………… 终是走到了河流尽头。 河水湍急,而后顺地势而下,形成瀑布。 一行人望着瀑布。 水花飞溅而起落在脸上,雾气蒸腾,看不清前方的路。 美丽而危险。 这是大自然的造化,独属于它自身的艳绝,任何事物也无法模仿。 宫铭踩着石头走到了瀑布边,经年累月的冲刷,石头都是圆滚滚的模样,上面还有绿色的青苔,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会跌倒。 观察着下方的地势,退后一步又往旁边走了一段路,这里的河水较少,坡度也相对较缓。 “放绳,从这里走!” 钟招有些惊讶地半睁眼看着下方,他原先还在思考这里地势如此崎岖艰险该如何走,这是要…… 不绕路,直接下去! 才回过神,就见以王府亲兵打头阵,扔了十余条长绳下去,又将长绳在边上的或是大石头或是树上绑好。 下一秒,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一手攥绳,一手拿着匕首将其插进峭壁中,竟就这样慢慢下去了。 骁骥营的众人可没有钟招那般镇定,他们何曾见过这般局面,一个个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了钟招。 宫铭算是骁骥营众人的顶头上司,可这个上司对他们来讲还是陌生的很,倒是钟招这个同为骁骥营出身的人,更为熟悉。 钟招没有理会他们明显求救的表情,王府亲兵能做到的,没道理他们做不到! 这样想着,钟招也干脆利落的掏出腰间的匕首,顺着其中一条绳子慢慢往下走。 其余人皆是对视一眼,有人一咬牙也跟着掏出匕首,走到绳子前,深呼吸一口气,就往下走。 又有人跟在他身后。 一个,两个,五个…… 慢慢的,竟是全部依着动作一个一个下去了。 全程没有一个人说一个字,也没有人害怕的想要退缩。 宫铭笑了,是真心实意的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带着柔意。 王府的亲兵他从未担心过。 这些人跟着他出生入死,从与北漠一战一起走到今天,早就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说是兄弟也不为过。 对兄弟,他放心得很! 对骁骥营众人,他确实是不确定的。 骁骥营多是世家子弟,个个骨子都带着傲气和矜贵,万一闹起脾气,可别怪他心狠。 今日一看,倒是他多虑了。 人以前可能娇了点,要紧关头还是不会掉链子的嘛。 等到骁骥营所有人顺着绳子下去以后,余下王府亲兵才接着走,最后是宫铭。 顺着绳子往下走,也不能说是走,身子几乎要贴在这悬崖上了,好听点是这最缓的坡,实际还是陡。 王府亲兵倒是习惯,一个个速度快得很,有时连匕首也没用,放任着自己顺着绳子滑下去。 骁骥营里那些可就没这么顺利了。 匕首一下子插不进去峭壁里,半个身子悬空失重,又是那么高的高度,摔下去就是个粉身碎骨,心理压力极大。 速度自然是缓而慢。 不过也终究安全落地。 宫铭一手握着绳子,在最后一点距离直接松手跳了下去。 看着面前众人,一抿嘴,“你们,给他们涂点药!” 话一出,许多人面上皆是不解。 一些人自觉从胸口掏出了一瓶药,下一秒,抓住一旁尚在迷茫状态中的人的手,打开药瓶,药粉就撒在了虎口处。 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他们这才发现,握着绳子的那只手,此刻已是伤痕累累。 尤其虎口处,早没了完好的皮肤,一眼看去全是血红。 宫铭也掏了瓶药,将药粉撒在了钟招手上。 “嘶——”刚撒下去的那一瞬间是有点疼,钟招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宫铭手中动作一顿,眉头稍皱,“男子汉大丈夫,一点伤就疼了?” 话这样说,可接下来的动作却温柔了不少,随意抖几下将钟招手上伤口涂上药,转身又抓了个人的手过来,依法炮制。 钟招看着手上沾了白色药粉的伤口,眼里透出一点迷茫。 下意识抬头目光不自觉追寻着宫铭,他的动作很是熟稔,看得出来平时并没有少做。 又扭头看向别的人,王府的那些亲兵帮着骁骥营的众人涂着药。 突然间,心尖就是一颤。 王府亲兵,每个人会随身配备伤药,这是他未曾想过的。 当兵打仗,最重要的有什么? 杀敌的兵器,保护自己的盔甲,还有救命的药。 每个士兵都有武器,可是多数上位者,会经常遗忘后两者。 盔甲难造,药材昂贵,向来都是用在有军功的人身上,寻常小兵小卒,哪里配呢? 盔甲确实没有,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穿上了防护的衣裳,药材昂贵,可宫铭还是尽量给他的手下人手一瓶…… 第二百一十四章 烤兔肉很好吃 药撒在伤口上很疼,可是骁骥营里那些人没有一句埋怨。 他们明明是世家子弟,明明用过比这些更好的药,明明自己也有能力配药,可是真心只有一颗。 今日受伤的是他们,能用到药,明日受伤的是那些无名无份的士兵,是那些为了一点征税被自己家人送进军营亦或是自己甘愿来此的半大孩子,他们都能用到药。 他们都能感受到,他们,是有被在当做人尊重的。 除了自己,除了爱他们的人,还有别人在乎他们的生命。 不过一会儿,大家都手都涂上了药。药瓶被重新收起来,他们似乎完全不担心怀中的药用完了怎么办。 而能给他们这些倚仗的,是他们知道,药用完了,没关系,王爷会给的。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庆厝,大家小心点,别惊扰了百姓!” 宫铭冷着声音说道。 众人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而为了不打扰到百姓,选择了从树林里绕路。 这一块的树其实不多,能有这么大一片树林实属罕见。 大抵是因为不远处是河流,这里又是山谷,因此才能孕育出来这样的景象。 树林里草多,也就意味着蚊虫多,行进路程中偶尔还能见到几条小蛇,没有发出太大动静,当做没看见接着往前走。 又是大半天的路程,一行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原地整装!”宫铭发出这样的命令,而后席地而坐,从胸口掏出地图,看了起来。 再往前十里就是两国交界,而那里,驻守着案国大将军华冬荣。 华冬荣此人,宫铭还算有些见闻。再往前三十年,也是少年意气风发,如今经过时间岁月的沉淀,愈发沉稳,行兵也不似从前善于快战,现在更多是守多于攻。 要打他,需要速战速决! 宫铭垂着眼,随手拿过旁边的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寥寥几笔,看不出些什么,却反映了目前所有战况。 一边突然来个个士兵,走到宫铭身侧,“王爷,前方探查到叶英在此。” 眉一挑,惊讶却没有那么多。宫铭敛了眸点点头,“把钟小将军叫过来。” 士兵一点头,“是。” 不多时,钟招走了过来,“王爷。” 宫铭拍了拍一边的草地示意他坐下来,垂眼看着面前的地势图。 钟招才坐下来,就见宫铭将一根树枝递给他,而自己则是拿着另一根树枝在地方比划,“这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往后是庆厝,往前十里则是边界。” 在地上画了条线代表边界,“边界再走两里左右大概就是案国驻扎在此的营地,也就是南伞,南伞隶属于镇康,而镇康,坐镇着案国大将军华冬荣。” 钟招顺着宫铭的思路想下去,“所以我们只需要出其不意,在镇康派兵来支援南伞前拿下它即可。” 宫铭一颔首,抬眼撇了一眼钟招,“问题是,我们的行踪从未隐瞒,叶英怕是猜到了。” “刚才探查的士兵来报,在前面发现了叶英的踪影。” 闻言,钟招眉头紧锁,终是深呼吸一口气,“王爷,末将不明白,为何当初出发的时候没有隐藏一二,若是有……” 若是有,那么现在叶英就不该在此地,就算他反应过来跟了上来,也至少会有三四天的时间差,而这段时间,就是他们打下南伞的关键! 可如今…… 钟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宫铭面上带着笑,钟招这话没说完,可后面是什么二人心知肚明,按理来说,质疑主帅,算是以下犯上,当以军法处置。 可钟招才是先被陛下派了来风渡口的人,他宫铭是后面来支援的,他也不在乎这些。 再说了,要是隐瞒了,如何将叶英引到这里呢? “钟小将军,应该还记得,叶英的出身。”宫铭在南伞处打了个问号。 “叶英是市井小民,被华冬荣赏识而后进入军营。”钟招说着,更是不解。 “钟招,你这话说完,你觉得,”宫铭笑了一声,目光里带着冷意,“对叶英而言,是和恩师伯乐华冬荣的感情更深厚,还是和那个所谓的案国君主的感情更深?” 钟招愣在原地,“是华冬荣!” 宫铭笑着一点头,“你都知道的事情,那个案国君主,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钟招愈发怔愣的表情里,宫铭眉眼带笑,却叫人觉得从心底有寒意渐起,“华冬荣在案国,本就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君主防他已久。” “给了叶英这么多兵权……”宫铭笑着摇摇头,“你当初说,是因为华冬荣担保,又是那公主爱慕,可是这里面,何尝没有案国君主的一点私心呢?” “借叶英之力,弱华冬荣之势!” “分散兵权,保皇位安稳!” “当个将军,可不能只会打仗啊!”宫铭这样说着,伸手拍了拍钟招的肩膀,“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钟招点点头,而后抿了抿唇,“所以王爷才没有隐瞒行踪,就是为了引叶英来此,而叶英一旦到了华冬荣的地盘——” “二人必将引起案国君主的怀疑,他必定,会召回一人!”宫铭接下话茬,嗤笑了一声,“你觉得,他召回谁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钟招沉默了下去,许久, “不是说那公主心悦叶英,或许叫他回去也说不定。” “是有可能。”宫铭点点头,“召回华冬荣也可。” “但无论是召回谁,案国边境必将少一名大将,在如今天越众多将领聚于此地的形势,案国休说犯我天越边关,怕是担心自己还来不及。” “若是那案国君主选择不召回呢?”钟招的眉蹙着。 “一个是可能谋反威胁自己位置的事,一个是挑衅天越……”宫铭将手中的树枝扔到一边,“看他是想要什么了?” “保住仅有的一亩三分地,还是冒着被连根拔起的风险开垦别人家的地,总要选一个不是?” 钟招看着宫铭,他面上带着笑,慵懒地坐在地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阮灵均 周围明明是那么简陋,可钟招却觉得他浑身都是光芒。 宫铭的狂妄从来都是因为有所倚仗,倚仗于他的谋略武艺,倚仗于他用兵如神,也倚仗于他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 “不过不管他选什么,南伞,我都要了!”宫铭眼里带着凌厉,“塘口,也是我们的!” 南伞是为了不虚此行,而塘口,本就是天越的领土,既然是天越的,那就是一分一毫也不能被别人拿走! 钟招一点头,“那我们现在……” “等!”宫铭垂下眼看着地方那条线,分隔开两个国家,“华冬荣想必已经知道我们来了这里,南伞现在必定戒备森严,那么……” “我们就不能现在出手!” 钟招点点头同意。 宫铭突然抬头看向钟招,而后嘴一咧笑了起来,“你从军以后就一直在骁骥营,后面又进宫教授陛下,想来,该没体验过野外生活。” “你去打几只兔子,本王今日心情好,给你露一手!”宫铭眉眼带着笑,头盔早就脱下放在了一边,墨发高高竖起,玄色的盔甲也挡不住那一身少年意气。 钟招一愣,在宫铭含笑的眼里下意识点了点头。 见状宫铭脸上笑意更甚,对着不远处的士兵招了招手,“你小子!” “对,就是你,别东张西望!” 被叫到的士兵脸上还有些迷茫。 “带几个人和钟小将军去抓些野味来!” 听到野味这两个字眼,周遭一片人的眼睛猛地亮了,有几个直接一胳膊搭在那个被宫铭招呼的士兵肩上,“好兄弟,我们一起去!” 一行人“呼啦”一声走了,拉着脸上尚且有些羞怯的钟招, “你今日可是有口福了,我们王爷烤的野味,那可真真就一个字——绝!” “你今日可得少吃点,上次也不知道是谁那么能吃!” “我能吃?明明你吃的更多!” “别吵了别吵了,这有啥好吵的,你俩吃的都不少好不好!” “好啊,合着就你吃少了?” 钟招抿着嘴,周围都是调笑声,不用看也能明白他们脸上的喜悦,让他也不自觉脸上泛起笑意。 在这里……倒是和以前在骁骥营不一样。 骁骥营多是世家子弟,虽说每日训练,大家也都如兄弟一般,可到底说笑的机会少,韩冬…… 也不会像宫铭一样,在大多数时候并不拘着他们,想做什么,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那就去做好了。 自然,命令,还是要听的。 去的人约莫了三十来个,这深山老林里,野鸡野兔是真不少,平日没人来,长的那叫一个比一个肥! 这不,还被他们找到几个兔子窝,那都是一锅端啊! 不过野味虽多,要每个人都分到却还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后只得煮成汤,每个人尝上几口,算个新鲜。 宫铭单独留了一只兔子。 抹脖,拔毛,将内脏掏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分外熟练。 架上架子烤了起来,又不知道在肚子里塞了什么草进去,又是什么时候捡到的野果,将汁水挤到烤着的兔子表面。 最后完成的时候,一只兔子表皮冒着蜜色的油光,一只兔腿被扯下来,下一秒,递给了钟招。 钟招愣住,抬眼看向宫铭。 “虽然吃独食不好,”宫铭一挑眉,手中的兔腿又往前递了递,“可谁让本王答应你了呢?吃。” 钟招犹豫片刻,接过了那只兔腿,兔腿不大,肉也不多,外皮被烤得有些焦了,内里的肉却嫩生生的。 一口咬下去,还有一点油水溢了出来。 宫铭的眼一眯,剩下的兔肉随意分给了一边的士兵,自己却是一口没动,“味道怎么样?” 钟招一口兔肉入肚,许是暖意袭人,竟叫他眼眶微微湿润,“味道,很好。” 宫铭有些得意,“本王烤的兔肉自然好吃,这可是侯叔叔——”话顿了顿,笑了一声,“就是昌平侯,亲手教我的。” 钟招吃着兔肉的动作稍停滞了片刻,将嘴里那口肉咽下,“王爷,和昌平侯很熟?” 宫铭手里拿着树枝,将刚刚烤兔子的火灭了,又撒上土,“父王和昌平侯关系好,本王小时候皮,被打的时候昌平侯可没少替我求情,后面……” 宫铭看着面前鼓起的一堆土,眼睫颤了颤,“父王战死以后,本王一直跟着昌平侯,算是恩师。” 钟招拿着兔腿愣住,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宫铭却自顾自不在意笑了声,“听说你是受了昌平侯举荐进的骁骥营?这样算,我们姑且能做同门。” “末将不敢。”兔腿总共多大,顶不住钟招这个年纪的男子一两口的啃咬,早就没了肉,将骨头放在地上,学着宫铭刚刚的动作将其埋了起来。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宫铭看着钟招的动作,“太师都承认了你,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钟招抿着嘴笑了一声,不答反问道:“听王爷的语气,是和太师相识多年了?” 宫铭手中动作僵硬了片刻,看着钟招脸上笑容消了一些,“本王从小爱往军营里跑,太师小时候身体好像不是很好,一来二去,我们倒是从未见过面,不过要说认识……” 宫铭伸出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着算,“竟然都快有六年了。” 宫铭眼底带着笑,和先前的笑不一样,先前的笑或爽朗或快意,总是带着放肆的勇气。 而如今笑意,缠绵悱恻,禁断不可言说,往深了去探,还有不易被察觉的一点苦涩。 钟招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刚想深究,远处突然传来巨响。 二人同时站起,宫铭双眼一眯看向远方,瑞凤眼里透出一股狠厉来。 “戒备!” 所有人都掏出了手中武器,全身肌肉紧绷。 宫铭钟招二人还未来得及把头盔带上,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 丈八蛇矛在手,宫铭踩着脚下的绿茵一步一步往前走。 才走几步,破风声响起,利箭随之而来—— “铮——” 宫铭几步上前接着士兵递来的弓,又搭上箭,顺着刚才箭矢来的方向随之又射了回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不会……? 箭射了出去,却没有回应,那巨响消失以后也没有再发出别的声音。 宫铭冷着眼,看着那个方向,眉头紧锁。 前方几个士兵对视一眼,“王爷,我们去探探。” 说着,就要往前走。 “不必。”宫铭出言拦住了他们,“本王来。” 他武功更好,要真是有什么意外,活下来的概率也更大。 脚下步子踩着落叶,发出一点声响,宫铭用丈八蛇矛一点一点挑开面前的树叶。 现在是傍晚,天边的云霞是绚丽的红,将叶子间的缝隙也填的满满的。 树叶被完全挑开,面前是一片巨大的人为制造的空地—— 一只巨大的熊倒在地上,下面的泥土被熊的鲜血染红,连绿草也变成了红叶。 而在这样肃杀冷冽的场景里,有一抹异常艳丽的红。 年芳二八的妙龄少女站在熊的尸体上,脸上带着点点血迹,衣角是深红,想来也是被血粘上而更增一分颜色。 她冷着眉眼,嘴里咬着一把小刀,就那样斜睨着看过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双眼中杀意未褪去,红衣姑娘手上还拿着弓箭,以及背上的箭篓,里面的箭矢码的整整齐齐的,少了一根。 很久很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有士兵将方才射来的箭捡了过来,钟招一抿嘴,接过那箭,打破了沉寂,“姑娘,这箭可是你的?” 将口中的小刀吐在熊身上,红衣直接跳了下来,脚下轻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步子异常轻灵,忽而一瞬来到了钟招跟前,接过那根箭,弯着唇笑了一声,“是我的。” “小郎君,拿着我的箭是要做什么?”她言笑晏晏,突然猛地一步往前,二人鼻尖几近相贴,“莫不是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话说的温柔小意,不尽撩人,手中的刀没有片刻停留,抵在了钟招的腰间。 靠的太近了,钟招能闻见她身上的味道,像海风拂面,配着腰间的那柄利刃,就是惊涛骇浪。 钟招的眼稍眯,往后退了一步,“姑娘误会了。” “或许。”见他退开一步离那利刃远了些,不在其攻击范围内,她也不恼,红衣衬得光容更甚,眼一弯,就是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微微侧眼看向一边沉默的宫铭,她可记得,是这个男人打的头锋,脑袋一歪,看起来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你们来看我杀熊?” 钟招一愣,随即摇摇头。 宫铭的眼睛不知何时带上了探究,却将其深藏,“无意路过,冒犯了。” “没关系。”说着,又轻笑几声,“只是看完了,也该走了!” 说着,面色转冷,右手拿着从钟招那里拿来的箭直接搭上了弓,径直对着宫铭,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周围的士兵一瞬间将她包围,却也不见她有片刻慌张。 宫铭眉蹙着,却还是抬手示意,“放下武器。” “王爷。”一边的士兵不甚赞同,宫铭看他一眼,是骁骥营的人。 “放下!”声音较之前更冷,所有士兵皆是放下了武器。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面前的景象,勾唇笑了一声,脚下一点,直接上了旁边的一颗树,也不管地上的熊。 在树间随意跳跃着,一步一步远离宫铭等人,红衣飘忽不定,行进间毫无规律却又始终稳稳当当的。 “小郎君,要记住,我叫——” 名字跟着笑声一起传过来, “阮灵均!” 钟招愣住,下意识看向一边的宫铭,却对上宫铭稍显揶揄的笑,“看着本王做什么?” 钟招有些手足无措,“王爷,末将并不知晓,她,她怎么,怎么……” “不就是叫你小郎君嘛!”宫铭笑着拍了拍钟招的肩膀,“你个大男人还怕小姑娘调戏你?” 钟招的脸直接就涨红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宫铭也不接着调侃他,背对着他打算回到原处。 只是身子一转,面色就严肃了下来。 阮灵均…… 阮氏? 越南阮氏? 真的……就这么巧吗? ………… ………… 镇康, 将军府。 叶英刚到,华冬荣就接到消息赶来过来,二人在门口遇见。 “太谦,你怎么来了?”华冬荣面上带着不赞同,“你不是在塘口好好的?来这里做甚?”(太谦,叶英的字) 说着,手中就坐着推开的动作,“去去去,可别来我这镇康蹭饭!” 叶英神色无奈,“老将军,我一路赶来,你连水也不让我讨一口喝?” “你——”华冬荣一时语塞,而后一甩袖子,却是没有再赶他,“喝喝喝,一口水,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华冬荣多抠门!” 叶英笑嘻嘻的,跟在华冬荣身后进了将军府,“单说一口水,可不会让我跑一趟,这不是担心您老人家嘛!” “担心我?”华冬荣虎目一瞪,“别以为你天天听那些奉承话,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你要学的还多了去了,老夫可轮不到你担心!” 话这样说,华冬荣的动作却温和了些许,还一边叫着下人前去备茶。 到了前厅,华冬荣坐于上首,叶英落座下位。 就有小厮看茶,而后退了下去。 前厅只剩下华冬荣叶英二人。 华冬荣也没喝,看着叶英喝了一口,才开口问道:“说,到底是怎么了?” “宫铭率兵来此,意欲夺取南伞。” 话刚落,华冬荣脸一板,“就这消息?你差个人来不就行,还自己来?” 越说越是气,华冬荣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叶英面前,见他还在喝茶,气得手直接一拍桌子,“身为主帅,自己跑到这里来,怎么?把塘口直接交给黄松了!” 叶英乖乖巧巧地一点头,“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啊……啊!” 话没说完,华冬荣的一个波棱盖就敲了过来,“神机妙算个屁!” “你还当自己是个混混,想干嘛就干嘛?”声音越发高昂,“这么大人了,你仔细想想是会死啊!” 叶英嘴一撅,“我想过了,宫铭来这里来,我想和他交手,所以我也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攻打南伞 叶英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华冬荣险些被他带到沟里去,粗略一听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随之—— “你想?你想你就来了?你怎么不多想想,想想为什么宫铭来此会被你知道?想想你来镇康会有什么后果!” 华冬荣的声音有些大了,引得门外的小厮探了头进来,见二人只是在说话,又扭了回去。 叶英对着华冬荣讨好一笑,“将军别生气嘛,实在是那宫铭厉害,就算是他故意要引我来此,我也得来啊。” “不然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华冬荣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呸,你个乌鸦嘴,我能出什么事,倒是你……你就这样来镇康,要是陛下知道了……” 华冬荣的话没有说完,叶英也不是那不知官场黑白的小孩,了然那言外之意。 起身走到华冬荣身后,将其推回了主位坐下,将桌上的茶端起,“将军,喝口水,润润喉。” 华冬荣一瞪眼,有几分怒气显现,手中却接过了叶英递来的茶,才喝一口,又忧心忡忡的放下,“太谦啊……” “不是我说,只是陛下原本就猜忌于我,你这一来……唉。” 叶英也收了脸上的笑意,一低头,“这次是我冲动了,若是陛下要召人回京,我就回去。” 华冬荣一蹙眉,“你回去,你不是不喜欢那个三公主?回去了躲得掉?” 华冬荣是真将叶英当做自己的小辈在爱护,平日多责备,内里却全然为他着想,这种尚公主的苦差事,叶英不愿意,他华冬荣就替他挡着! 叶英的脸色也有片刻僵硬,尚公主什么的,他要是真能娶…… 算了,说这些做甚。 叶英眉一挑,看起来就有几分浪子模样,端的是贱兮兮的,“躲不掉也不能让您老人家回去啊,一把年纪了,路上磕了碰了怎么办?” 华冬荣左手抬起作势就要拍叶英的脑袋,叶英反应极快往后一躲,“再打打笨了可怎么办?” 冷哼一声放下手,“你也不必宽慰我,老夫到底是三朝的老臣,陛下能拿我如何?” 话音一转,“倒是你,”看着叶英,“年纪轻轻的,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在京里拘着算什么个回事!” 叶英点点头,“是是是,您老人家说的都对!” 华冬荣看着叶英,突然一下子坐正,二人距离进了些,“太谦啊,你年岁也大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儿子都有俩了,你不喜欢三公主,那有没有心悦的姑娘?” 叶英面色一僵,扶额无奈,“老将军,这种事,它……强求不来!” “什么强不强的!”华冬荣又来了气,“你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那姑娘关了灯不都一样嘛,又不是说非得你天天对着人家嘘寒问暖,这有什么做不到的!” “老将军……”叶英抬头看向华冬荣,“这事,它总得两情相悦不是!” “两情相悦?”华冬荣摇摇头,“那也得有姑娘才行,你一天天待在军营里,周围全是一般大的小伙,你去哪里两情相悦?” 话说出口突然愣住,随之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叶英,“你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 叶英一听,“老将军!您这是越说越离谱了!反正,我,我,我是不可能有龙阳之好的!” “真没有?”华冬荣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真没有!”叶英一脸无奈,就差弯起手指发誓了。 华冬荣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算是相信。 可是他没有发现的是,叶英信誓旦旦的表面下,是藏的极深的愧疚。 那是一种……欺骗了至亲之人的愧对与不忍。 “将军,既然我来了,那南伞就交由我去守。”总算说出了此行目的。 华冬荣深思片刻,点点头,“既然你要去,那宫铭此行目标又是南伞,势必少不了一场大战,你准备好了?” 叶英用力一点头,“自然!” “那就去。”拿起桌上的茶杯,华冬荣一口饮尽茶水,“你也不能老跟在我后面,总要自己出来看看的。” 叶英突然愣住,再抬头时,目光在华冬荣的灰白的鬓发停住。 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担心华冬荣的身体。 三朝元老,资历深受万人敬仰的同时,也代表了,他早已不是青春年少。 他老了…… 本来应该颐养天年的,在家里享享天伦之乐,可是啊,案国君主重文轻武,案国,没几个武将。 因此让他的恩师,到了如今鬓发霜白的年纪,也依旧要驻守在这边关。 他老了,可是宫铭正是最骁勇善战的年纪,他既然可以来,如何能不来? 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提刀上马冲锋?叫他如何忍心? 陛下猜忌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就不来了,枉对华冬荣的知遇提携之恩! 叶英又是笑了一声,依旧爽朗,“老将军,您放心,有我在,您在后头看着就行!” 华冬荣也被他逗乐,“好,那我就看着!” 二人说笑着,外面的侍卫板正着脸,外面夕阳将歇…… ………… ………… 夜晚的森林寂静地可怕,只有火舌舔着下方的木头枯叶,红橙色,映着人脸也带了橘。 “吩咐下去,今晚突袭。”宫铭拨了拨面前的篝火,让它燃得更甚。 所有人都睁着眼,等待着宫铭的命令。 钟招坐在宫铭身侧,一侧头,就看见了他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王爷?” 宫铭扭头一撇钟招,“忘了说,今晚突袭,去百人即可,你也去。” 钟招点点头,随即挑了些人出来,皆是平日表现较为突出者。 做完这些,再回到宫铭身侧时,钟招才坐下,就见宫铭问:“今日遇见那姑娘的事情……不要告诉太师。” 钟招一惊,“王爷……” “本王知道你会写信告知太师近日发生的事情,本王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今天这事……”宫铭淡笑了声,伸手拍了拍钟招的肩,“没必要告诉太师。” 第二百一十八章 南伞失守 钟招抿了抿嘴,却没有马上应下。 “本王知道你心中自有考量,也只是希望你能别告诉太师而已,你若是非要说,本王也拦不住你。”宫铭眉目带着些许淡漠,看起来漫不经心。 “为什么……不告诉太师?”钟招还是问出了口,虽然并不寄予希望宫铭会回答。 “牵扯甚多,你还是别淌这趟浑水得好。”宫铭勾着唇笑了声,“钟小将军,你本不是其中人,没必要进来。”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姑娘真是越南阮氏的人,那么,姬辛可以知道这件事,侯嫮也可以知道,他也可以,钟招却不用。 当初发生这件事,是先帝的手笔,他们后人自会担下这个责任。 钟招愣在原地,他愈发看不懂面前的人了。 宫铭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月亮慢慢往上爬,宫铭一抬头,约莫这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带上头盔,“出发。” 百余人窸窸窣窣地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被夜色衬得大了。 十里路,走得很快。 又悄悄过了边界,离那南伞就不到一里距离,能看见一点灯火。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声,侧眼看向中央的宫铭。 “你们,从东边绕路进去。”宫铭指着后方的人说道。 “你们,从西面包抄!” 又一侧眼看向钟招,“你带一队人马,从正面走,吸引南伞的兵力!” 众人一点头,宫铭眸色淡淡,“行动!” 士兵们各司其职,临走前钟招又回过头看了宫铭一眼,他眯着眼,里面是一片傲然。 钟招那对人马出现在南伞关口的那一瞬,整个夜都吵了起来。 “敌军来袭——” 钟招从腰间抽出软剑,几步上前将迎面而来的案国士兵斩杀于地。 叶英在第一时刻赶到了城墙下,下面黑黢黢的,刀剑反着骇人的光,并不能将下方看的清晰。 尤其天越士兵身穿黑衣。 一眯眼,“所有人退守城墙,关城门!” 城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下一瞬, “投石!” 硕大的石头一颗一颗砸下来, “后退,所有人后退!” 钟招还记得宫铭的话,是要他带人吸引兵力,而不是要他拼上所有人的命也要攻下南伞。 东边绕路,西面包抄…… 真正的主力,要瓦解南伞的,应该是西边! 钟招带着那些士兵一路后退,叶英也未曾再叫人打开城门追击他们。 一路退至投石再也砸不到的地方, “钟小将军,现在怎么办?” 钟招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南伞城墙,“再攻!” 南伞内部没有声音,就说明其余人未渗透进去,他们就必须继续吸引兵力! 钟招带着的不过四十余人,方才又有几人受伤,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退缩,而是跟着钟招的命令接着冲上去。 他们没有绳梯,也没有攻城武器,全靠人为营造的声势浩大,借着夜色的遮掩,假意攻城。 叶英的眉蹙着,“投石!” 许是年少吃了太多苦,叶英的眼睛并不好,远些的距离便看不清,尤其夜晚,更是几乎无法视物。 这般致命的缺点,只有华冬荣知道,或许如今还要再加一个宫铭。 宫铭与叶英第一次交手,便发觉叶英看向远处时会不自觉眯眼,原本只是猜测……如今看来,是他赌对了。 再一次将下方敌人打退,叶英心底却隐隐有不好的感觉闪过,深呼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城墙内东西都沸腾了起来。 糟了,是声东击西! 叶英心里咯噔一声,冷着声音,“随我下去!” 才从城墙下走,就见东西两面同时燃起了火,“宫铭……” 叶英竟是笑出了声,“真是好样的!” 叶英想法如何,宫铭并不知晓,利落地又解决掉一个案国士兵,手中动作极快将火折子扔进了粮仓旁边的草堆里。 他叶英之前不是打他们粮仓的主意?他最是懂礼仪,自然该礼尚往来! 躬着身子,一路从东边往西走。 天亮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些许光亮照进来,叶英自然也看清了,他以为的攻城大队,不过四十余人! 怒气不可抑制,叶英手持苗刀,东边是粮仓,那儿的火也最大。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莫不是宫铭的报复?报复他那日有意要烧毁天越的粮仓! 脚下的步子更快,而后又猛地一下顿住。 眼前是黑衣黑甲的宫铭,只有手上拿着的丈八蛇矛泛着冷白的光。 狭路相逢,二人眼中皆是战意凌然。 叶英先上前一步,手中苗刀似有万钧之力, “铮——” 苗刀与丈八蛇矛碰撞发出金石声响,一招未完又是一击。 叶英速度极快,又带着怒意,一时隐隐占了上风,宫铭脚下不自觉往后退,直到踩到了一颗小石子。 脚尖一勾,将石子挑起踢向叶英,叶英侧头避开,也因此手中动作慢了片刻。 只这片刻时间,丈八蛇矛直袭而去,叶英只得以苗刀挡身,却还是后退了一步。 苗刀一把抽出,侧身躲开,而后砍向宫铭。 二人这边打的如火如荼,那边剩下的八百余人在天色变化间就已经启程,快步向南伞赶来。 西面的声响愈发的大,尤其哀鸿声,叶英看着面前的宫铭,他每每能下杀招,却总是轻易绕过,似乎并不是为了打赢他,而是为了…… 拖延时间! 叶英终于明白,趁着夜色攻城是因为知道他的缺点视物不清,料定他不敢轻言妄动,而后自己从东面进攻,又因为粮草在此,火势甚大,他发觉不对便会赶来。 他恰好又是在此地等候,就是要拖延他在此,如此…… 原来宫铭的目标竟是在西面! 想通这一切,就是面色一冷,倒是头一次被人这般戏耍,叶英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可是如今也不是置气的时候。 一个杀招过去,趁着宫铭往后躲避的动作,快步往西面跑。 反应还算快。 宫铭这样想着,却没有追上去,而是慢慢往前走,悠闲的好像在自家庭院散步一般。 第二百一十九章 秘密 期间抬头看了一眼天,天大亮了,算算脚程,其余人也该到了。 他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如今倒是不急着去西边,而是一晃一晃去了城门口,期间斩退了不知多少阻拦他的案国士兵,而后将城门打开。 钟招带着四十余人站在外面,偶有几个人被石头砸到伤了腿,正倚着旁边的同伴,大多数人脸上带着汗,和着风沙,就脏兮兮的。 看到宫铭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王爷。” 宫铭看着面前狼狈的人们,“辛苦了。” 西面的声音大的很,宫铭留下这句话又继续往西面走去。 钟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也紧跟上去。 后面的士兵对视一眼,腿受伤了的自觉留下,其余人也跟在了钟招身后。 南伞的驻留士兵并不多,叶英从镇康赶来,却没有带着镇康的兵马一同前来,许是觉得宫铭不会这么快发动进攻,却终究是料错了。 到达西面的时候,案国士兵寥寥无几,只剩下一些正在赴死挣扎。 宫铭几步上前,丈八蛇矛在手就要出战。 突然一声马鸣响起,马蹄声近,竟是直接冲破重围闯了进来, “长幸!” 叶英叫了一声,来的正是叶英的战马。 那马儿骁勇,又好像带了人的聪慧,也不管前方都是人一个劲冲了过去,众人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再看过去时,叶英就已经翻身利落上马,下一瞬就骑着马意欲逃跑。 有人要追, “穷寇莫追。”宫铭冷着声音,“将南伞内的案国士兵清扫干净,一队人马去东面,看看粮草。” 底下人接了令就走了。 钟招挪着步子到了宫铭身侧,“王爷今日计谋,甚好。” “叶英轻敌而已。”宫铭不是自谦,之所以让百余人先突袭,其余人再赶来,为的,就是将伤亡降到最低。 不确定叶英是否视力有障,也不确定叶英是否在南伞内,又是否带了镇康的兵马前来…… 太多不确定性,可宫铭还是决定赌一把,如今看来,是赌对了。 这边宫铭一行人享受着胜利的果实,那边骑着长幸的叶英则是半趴在马背上,方才一战,从宫铭手中跑走以是浪费了太多气力,又一路赶到西面,天越八百余士兵皆在那里,血战, 是真的带了血的。 长幸有灵,一路不用叶英鞭策也踢着步子往镇康走,马儿走过多远的路,底下的绿草点就染了多少的血。 倒是不多,可一路滴滴答答的,到了镇康时,叶英已经是半昏迷的模样。 城门驻守的士兵凑近一看,连忙将叶英带进将军府,那边又有人急匆匆去报信,等到华冬荣再赶过来的时候,正是医师在帮叶英处理伤口。 “怎么样了?” “伤口不算深,就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华冬荣紧闭着嘴坐在了一边的凳子上,看样子是要就在这里等叶英醒过来。 一边的医师看了眼,还是忍住了要说出口的话,静悄悄退下了。 华冬荣坐着,面上看不出些什么,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叶英负伤至此,不用问也知晓,南伞定是失了。 叶英和天越头一次正式交锋,输得这样惨烈,虽然不知道原因,可到底对日后前途有影响。 华冬荣起身走到叶英身侧,做到了床边,弯下腰去看他。 唇色白的可怕,脸也一点血色也无,华冬荣叹了口气,做了个决定。 放缓了步子走出房间,“看好叶将军,醒了就来告诉我。” “是!”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华冬荣深呼吸一口气,铺开了纸,又研起了墨,他是个大老粗,墨几下磨好,不光滑也不细致。 提笔沾墨开始写字,里面说的都是些大白话,并不是什么动人的句子,可若是叶英醒着看见了,怕是要当场流出泪来。 那上面写的不是别的,就是列了华冬荣自己的罪责,擅自让叶英来此,明知南伞有危却不调兵马,又说自己自以为是,不将宫铭放在眼里。 里里外外,竟是将叶英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 华冬荣想着,他是三朝元老,就是丢了个关口,想来陛下也不会治他死罪,他年纪也大了,陛下要这兵权,那就还给他便是。 可叶英的仕途才刚刚开始,第一战就遇到宫铭这样强劲的对手,他可以理解,陛下却不能接受他的失败! 于情于理,他作为恩师,作为叶英的领路人,这份责任给他当,是应该! 信写好,交给外面的侍卫,华冬荣坐在椅子上,表情淡淡的,似乎是放松极了。 这样一坐就坐到了天黑,临近傍晚,才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将军,叶将军醒了。” 闻言,华冬荣起身就往叶英屋子里快步走去。 到的时候,叶英正挣扎着起身, “你小心点,伤口才包扎好!”华冬荣几步上前,正欲扶起叶英,随即想到什么又止了手。 叶英将华冬荣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软了片刻,声音轻轻的,“老将军。” 话说出口,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 华冬荣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边,见叶英这般说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你这衣裳也没叫人帮你换,就找了医师帮你处理了伤口。” 叶英最大的伤口在大腿外侧,其余一些皆在两个胳膊,抿着嘴轻笑了声,“老将军懂我。” 华冬荣看着叶英,想要问南伞的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等会儿药上来了可趁热喝了,凉了药效可就差多了。” 叶英并不知道华冬荣这番理论从何而来,不过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去。 叶英抬眼看着华冬荣,他的头发好像比昨日更白了些,心底愧疚更甚,“叶英无用,南伞,失守了。” 华冬荣看着叶英,下意识想顺着他的话骂骂他,可看着叶英那副虚弱的模样,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就是“嗯”了一声当自己听见了, 第二百二十章 ~章 名~ 叶英抿着嘴,原本就毫无血色的唇更是苍白,透出一股子脆弱。 华冬荣看着叶英这般,宽慰的话没说,责备的言论也没提,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叶英。 药被端上来,叶英接过一口干脆利落喝完,又递给侍从。 “苦吗?”华冬荣问道。 叶英舌尖在口腔里过了一遍,眼睫颤了颤,“苦。” “苦就记住!”华冬荣瞪了一眼叶英,“老夫我还没有不中用到那种地步!” “兵马也不带,不从镇康带你好歹带上自己的兵,真当自己是神兵降世,永远不会受伤的?” 华冬荣越说就越是激动,一口气憋在胸中就咳嗽了起来。 叶英半抬起身子,看着华冬荣咳嗽的样子想要上前派派他的背。 华冬荣抬手制止了叶英的动作,“好好躺着,伤口好不容易包扎好,怎么,要让人家医师再走一趟!” 叶英闻言又躺了回去,只是眼中关心不减。 “老夫身体可比你好多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华冬荣一撇嘴,看起来就是个老小孩儿。 叶英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恰逢这时帮叶英包扎伤口的医师走了进来,“将军,叶将军。” 叶英面上神色稍顿,那医师似有话要说。 “将军,长幸呢?” “长幸在外头好好待着呢,亏待不了。”华冬荣说着,又看他一眼,“担心你的马,想自己看就好好养伤!” 叶英点点头,又接着问道:“我直接来这……镇康流言不少。” 华冬荣愣住,叶英面上愧疚极深,他倒是忘了这茬,叶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回来的,他一直没出面,保不齐下面的人说成了什么样。 想到这里,要再坐下就难得很,看着一边的医师叮嘱他看护好叶英,而后快步离开。 等到华冬荣离开以后,叶英才一抬眼看向面前的医师,“先生请坐。” 那医师踌躇片刻,还是坐在了一边的小凳上,而后二人便僵持着。 “叶将军——” “先生——” 二人皆是一愣,叶英勾唇笑了声,“先生先说。” 那医师点点头,“我给叶将军讲个故事。” 叶英一挑眉,虽有不解却还是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从前有户穷苦人家,这家人的小儿子还算有出息,医术尚可,也勉强能够养家糊口。”那医师面上带着笑,“有一天来了队人马,是征兵的,要将那户人家的小儿子抓去。” “小儿子是唯一的男丁,上头几个姐姐嫁了人,也无力赡养年迈的父母,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小将军走出来,他说——” 医师眼底隐隐泛泪,“是个大夫,还是留下来救老百姓的好。” “就这样,小儿子留了下来,连带着父母,一起清贫,却快乐地生活着。” 叶英神色淡淡,稍低着头看着那医师。 那医师抬手将要落不落的泪擦去,而后站起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将军之恩,草民无以为报,”抬头看向叶英,“将军的秘密,草民也会永远烂在心底!” “将军若有疑虑,只望将军容我回家看看父母,再行自刎。” 叶英直起身子看着下方跪着的人,“小将军说了,是个大夫,还是留下来救老百姓的好。” 那医师一愣,抬头对上叶英诚挚的目光,随即又低下磕了个响头。 “将军是个好人。” 叶英闻言笑着摇摇头,“我手中沾了太多人的血,可不算是个好人。” 那医师只自顾自摇摇头,“在草民心中,将军就是个好人!” “那么请问草民,你叫什么名字?”叶英笑着,故意调侃他。 那医师一下子涨红了脸,许是多在屋子里待着,肤色较白,一点红也很是显眼。 好像又想到了些什么,这下从耳根到脖子连着一片也红了。 “草民……周祯。” “周真?真切的真?”叶英问道。 周祯摇摇头,“是示贞祯,祯祥的祯,就是吉祥的意思。” “周祯……”叶英念着这名字,“既然是吉祥的意思,看来要多和你接触才是!” 周祯闻言又红了脸,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天天脸红些什么?”叶英撑着下巴,长眉一挑,“抬头!挺胸!看着我!” 三句短令快速而有力地喊出声,叫周祯下意识照做,等到看着叶英的眼睛,又见他眼底全是笑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逗了。 一时之间,是看叶英也不知道,不看他也不知道,整个人无比慌乱,偏偏叶英还在那儿看他的笑话, “不是说了要看我?你看哪儿呢?”叶英只觉得这周祯有趣极了,他长这般大,还从未见过这般羞怯的男子。 周祯心一横,就对上了叶英的眼。 瞳色是黑的,好像也不是,是墨绿色?应该也不是,案国人没有墨绿色的眼睛。 只是不管是何种颜色,周祯想,他或许是第一个能这般看叶英眼睛的人。 叶英毕竟是个将军,底下士兵哪里敢看他?他的眼睛斜长,眼珠子就不叫人轻易窥探。 刚刚是被他逗乐了,又看到什么惊讶的东西瞪大了眼,才让他看清。 想到这里,周祯的脸就更红了。 叶英一边看着周祯一边摩挲着下巴,“镇康有军医,怎么是你给本将军包扎?” 说到正事,周祯脸上红晕虽未消退,可说话已然流畅,“草民并不知晓。” 叶英看着他,周祯是帮百姓看病的大夫,不让军医来…… 想来是华冬荣的意思了。 他毕竟受着伤,一路让长幸驮了过来,可他先前去南伞,不说众人皆知,可一定有人知道。 外面天都黑了,谁知道,底下人又怎么看他呢? 第一战就输了个关口,可真是……失败极了。 叶英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周祯还是敏锐察觉到他心情不太好。 “这伤不严重,明日就能下床了。”下意识宽慰叶英,“将军别担心。” 叶英稍一愣,斜长的眼弯成月牙,“你担心我做什么?倒是自己,来这儿,父母不担心?”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召回 “家中父母知道草民是来军营,他们……很是放心。”周祯的声音有些小,却清晰可闻。 叶英有片刻怔愣,回过神来以后眼帘稍垂,轻笑了声,“这样啊。” 周祯点点头。 叶英没有再说话,屋子内就又沉默了下去。 倚靠在床边,叶英半阖着眼,自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想凌晨和宫铭的那一战。 先是引他注意,而后声东击西,最后是瓮中捉鳖,要捉他,一环扣一环,哪怕只是一个小步骤出了错,谁胜谁负,就是变局。 叶英不得不承认,宫铭的确用兵如神,智计多端。 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先前确实太过骄傲,在案国被人吹捧着,哪怕他常常自省,也不免沾了无谓的傲气。 经此一役,他会收敛的。 认识到错误的代价太惨烈,即便叶英还躺在床上,也已经做好了被革职的准备。 可惜了…… ………… 再说攻打南伞以后,宫铭带来的那些人就忙了起来,攻城容易守城难。 尤其南伞原先是案国的领地,自然是对这一快的地形尤为熟悉,那么更要多做准备。 近千人忙碌了一整天,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收拾的差不多。 得亏南伞是个关口,算不得真正的城池,里面也没有百姓,不然宫铭也不敢只带着这些人就前来攻打。 烛灯散着微弱的光,宫铭坐在椅子上看着地势图,一边是正在写字的钟招。 写的不是旁的的东西,一式两份,内容大致相同略有偏差,一份差人送往上京,一份飞鸽传去候府。 信写好,钟招放下笔,看向一边的宫铭,“王爷可要看看?” 宫铭没有抬眼直接摇摇头,“不用了。” 钟招一颔首,将信装入信封,一封交给了屋外的士兵,另一封则是卷成小条绑在信鸽腿上,而后放飞。 宫铭这才终于抬起了头,看向走进来的钟招,“本王一直好奇,你是把自己当做太师的下属了?” 钟招走进来的脚步一顿,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末将确实听太师的话,也做太师吩咐的事,可末将心中也自有秤砣,太师所言每句,皆是为了天越为了百姓,说是为太师做事,其实是为陛下做事,为天越做事。” 钟招这番话可谓是挑不出一点错处,倒叫宫铭有些惊讶地挑了眉,“你还算聪明。” “王爷缪赞了。”钟招谦虚道。 宫铭放下手中地势图,懒洋洋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知道为什么本王无论做什么都将你带在身边吗?” “有些事,其实吩咐给王府的亲兵,或许他们会完成得更好。” 宫铭言语中并没有掩饰对钟招某些行为的不满意,直白地表达了出来。 钟招看着宫铭的双眼,眼神澄澈,没有羞恼也没有不服气,“末将不知。” 宫铭看着钟招,突然笑了一声,食指一扣桌,“本王总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好将军,会成为天越不可忽视的力量。” “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加之……”宫铭欲要说些什么,又马上意识到不该说,硬生生止了话,“钟招,你会让本王失望吗?” 钟招知道这时候他应该回答一句不会,可是…… “末将不知。” 宫铭也不恼,“你倒是实诚。” 钟招确实不知道他会不会让宫铭失望,曾经太师也对他寄予厚望,可到底是他做不到。 “钟招,重情不是错事。”宫铭好像知道钟招在想什么一般,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钟招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要分清,什么人值得,什么人不值得,也要……看清关系!” 就像侯嫮……或许是不值得的。 宫铭脑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随即摇头将之挥去。 宫铭离开了,屋子里就只剩下钟招,还有被风一吹就不停跳跃的烛火。 其实这么多天,这么久了,他已经……想明白了。 终究同袍情谊是和司马恪,而不是,和姬恪。 ………… ………… 已经是三月了,夏日将临,案国一事却始终拖着没有解决,鸿胪寺卿裴钧生多次与案国交涉,却一直没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 在侯嫮看来,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 至于拖延时间要做什么……自然是眼看快到了夏日,案国粮草能跟上,想狠狠啃下几口天越的肉来! 无法亲临边关,侯嫮每日靠着钟招传来的书信判断战况,却到底不在那里,偶尔会失了准确。 也是换季的原因,心里又焦急,一来二去,侯嫮竟是不小心又染了病。 虽说是寻常风寒,可佩玖却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每日盯着侯嫮喝药,在屋里也不许她多脱一件衣裳。 一碗药喝完,口中又塞进去个蜜饯,侯嫮坐在软榻上看着信。 越看,神色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宫铭成功打下了南伞,还使了那样精妙的计策,如今叶英负伤在身,华冬荣又被案国君主猜忌,想来,只要裴钧生再透露些东西…… 到时候案国将士被迫召回,想要再做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 侯嫮收起信,嘴角还噙着笑,透出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温婉柔和。 佩玖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模样的侯嫮,像大海一样似乎可以包容世间万物,愣了好一会儿,才放轻脚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脸就放在了侯嫮的腿上。 “姐姐笑什么呢?” 侯嫮摸了摸佩玖的头,很小心的没有将小姑娘的发型弄乱,“边关形势慢慢变好,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佩玖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可侯嫮的心情就是个天越的晴雨表,天越一点变化都牵扯着她的心。 小姑娘笑的甜甜的,“那姐姐今晚要早些睡。” 边关事情少了,姐姐应该不需要再熬夜考量,也不需要拖着病体思虑。 瞧这几日,又瘦了那么多。 佩玖眼中的心疼太过明显,侯嫮无法视之不见,“佩玖也要早点睡,晚上……就不要再来看我了。” 佩玖一愣,虽然有些不赞同却还是点点头应下。 第二百二十二章 “章 名” 侯嫮这几日生着病,佩玖原想陪着她,可侯嫮不同意,她只得半夜偷偷跑过来看上一眼,生怕侯嫮夜间又烧着了。 可侯嫮向来眠浅,就算佩玖只是在外间偷偷看一眼,发出的动静也足以让她醒来。 想劝阻却不知如何开口,佩玖一片好心,她如何舍得责怪? 现如今终于说出了口,侯嫮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笑起来时也是倦怠模样。 明明生病的是她,到头来竟叫佩玖比她还要憔悴。 “中午熬的汤,你也喝一些。”侯嫮笑看着佩玖,“太多了,我实在是喝不下。” 佩玖看着侯嫮闻言刚想拒绝,又听见了后半句话,这才迟疑地点点头。 侯嫮又好心情地摸了摸佩玖的头,窗户开着,其实这时候的天气最好,不冷不热,上京也不似江南多雨,最适合出门游玩。 “过几日,等我身子好了,反正现在也不用每日上朝,佩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侯嫮低下头,长长的睫羽一扫,佩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拨,颤悠悠的,无法抑制。 抿着嘴思考了会儿,佩玖摇了摇头。 侯嫮一点她的鼻子,眸中带笑,“听闻城外有个蕖亭,是佳人才子都喜欢去的地方,不若我们也去瞧瞧?” 佩玖一点头,用脑袋蹭了蹭侯嫮的手,看起来像一只温顺的猫儿,引得侯嫮一阵发笑。 从边关传来的信件被随意放置在一边,风吹过掀起一个小角,又软趴趴落了回去。 侯嫮的心一点一点放下,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也是时候结束了。 ………… ………… 快马加鞭,一路从案国帝都到了镇康。 华冬荣叶英二人跪在地上, 传讯口谕的侍卫低头看了二人一眼,下意识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二人的跪拜。 “华大将军,陛下请您回京。” 闻言,华冬荣一颔首算是听了进去,一边的叶英猛地一抬头眼中全是不肯置信。 不是他丢了南伞?怎么如今,是召华冬荣回京? 叶英长眉紧锁抬眼看向那侍卫,“陛下是不是弄错了?” 那侍卫有些惊讶地看向叶英,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叶将军,陛下说的就是这个。” 叶英还欲再问,却被一边的华冬荣拦下,“本将军知道了,来人,” 唤了个小厮进来,“带人下去歇息。” 传口谕的侍卫离开了,叶英扭过头看向华冬荣,向来斜长的眼此时低垂着,“老将军……” 声音低低的,华冬荣拍了拍叶英的脑袋,“怎么了?” “陛下……怎么会召您回京?”声音不大,里面的疑惑却叫华冬荣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召回的是他? 他将南伞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陛下又一直想分走他手里的兵权,召他,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但是这些叶英都不知道。 “我回去了,你在这里,”华冬荣的手落在叶英的臂膀处,“得自己多看看多想想。” 叶英侧头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肤色偏黑,是长年累月晒出来的那种,掌心的茧子即便隔着衣服也能硌着他,手背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划痕。 叶英鼻头有些泛酸,“一定要回京吗?”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不是说要试探天越?陛下不是妄图开战?这时候召您回去是个什么道理!” “他不要他的宏图伟业了吗!” “叶英!” 华冬荣打断了叶英的话,声音凌厉带着寒意,“注意你说的是什么话!” 叶英喘着粗气,眼眦泛着红,是愤怒到了极点的模样。 最终在华冬荣的注视中缓慢平息了情绪,才糯着声音开口,“老将军……” 华冬荣叹了口气,“太谦啊,你武艺谋略皆不差,可我总是放不下心来,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 叶英仰着头看着华冬荣,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兽,眼中全是孺慕。 “你太傲了……”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原先想着你跟在我身边,我可以好好教教你,谁知道陛下封你做了个将军,还让你去了别的地方。” “我也是没有法子,黄松性子沉稳,我只能希望你和他在一起久了能沾染半分。” “南伞一战……”华冬荣面上带着笑,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我相信你日后能自己夺回来的,对吗?” 华冬荣越说,叶英心底的愧疚就越重,老将军是真心爱护他,比起儿子来说也不过如此了。 可…… 叶英垂下眼,“老将军,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些。” “会的。”华冬荣安抚着叶英,“你呀,该收敛收敛了。” 叶英抬头,想说自己送送他,可是华冬荣一走,镇康便没了驻守之人,他必须替华冬荣守着,守得住得守,守不住死了也必须守下来! ………… 华冬荣第二日就走了,带了十来个亲兵,一人一骑,没有太多阵仗,动静小到若非宫铭时刻留意,怕是会错过。 这边华冬荣一被召回,那边钟招立马两封书信送至上京。 几乎是信才到候府,侯嫮就拖着风寒才愈的身体进了宫。 于此同时,紫宸殿宣鸿胪寺卿裴钧生觐见。 风寒袭体,三日一次的小朝侯嫮也有一次未来,此刻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身旁是一杯清透的白茶。 “太师身子可好些了?”姬辛近日是几天就换个模样,身量窜得极快,一段时间没见就拔高了不少个头。 声音也开始变得低哑了起来,还有一点轻轻的沙。 侯嫮柔了眉眼看向姬辛,“好多了。” 话才说完,那边小太监就引了裴钧生进来,向二人行了礼,“陛下,太师。” 侯嫮点点头将钟招送来的信件递给裴钧生,看的很快,不一会儿他就抬起头来,“如今是和案国谈判的好机会。” 侯嫮一颔首,“这件事还要劳裴大人多费心了。” “太师说笑了,这是下官的份内之事。”裴钧生回话道。 姬辛的双眼一眯,圆润不见倒有几分斜长,“那就这样。” 第二百二十三章 风雨前夕 裴钧生点点头,目光正欲看向侯嫮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姬辛开口, “与案国交涉一事,裴大人,朕交给你,可是希望你能好好完成。”姬辛右手摸着龙椅上的花纹,身子半靠在椅背上,看着漫不经心,实在压迫感十足。 裴钧生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姬辛知道刚刚裴钧生想说什么,无非是问侯嫮一些事,或者求些意见。 可是…… 姬辛半垂着眼,看向下首的侯嫮。 都已经三月了,她身上的衣裳未见少反而比起前些日子还多了些,长比甲嵌着一圈的毛,白中稍泛黄的毛领比不上侯嫮如玉雪般的肤容,只是这脸色,也太苍白了些。 连唇色都那么淡。 “陛下,那微臣就先退下了。”裴钧生离开了紫宸殿。 殿内就显得更安静了。 小德子站在姬辛身侧,垂着眼看着地板,双手在腹前交叉放着,本本分分的。 裴钧生走了,侯嫮也正欲起身告退,“陛下……” “太师……”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侯嫮站着,身姿仿若青竹,傲骨天成,眉眼柔和,“陛下有何事?” 姬辛看着侯嫮的脸,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别扭,桌子下的脚在地板上画了个圈,“太师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说完,低着头看向桌上的奏折,余光却瞄着侯嫮。 侯嫮稍怔,随即嘴角稍弯轻笑一声,“劳陛下牵挂。” 姬辛“嗯”了一声,又假装在认真看奏折。 姬辛很是认真,侯嫮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这里打扰他,一拱手,说道:“陛下,臣先退下了。” 侯嫮背过身就走了,在她转头的瞬间,姬辛就抬了头看过去。 目光灼灼,脚下也不太安分,手指抠着桌角,有些用力,指甲里的小嫩肉有些生疼,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才没有站起来唤住侯嫮。 三日一小朝,侯嫮受了风寒未来,可朝中却一丝波澜也无。 无人乱言,无人惊慌,也无朝事堆积,最多是因着案国的事情有些臣子在太和殿吵吵罢了。 个中缘由,不过是姬辛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处理朝政上。 侯嫮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姬辛才收回目光接着看向面前的奏折。 和案国的纷争约莫有五个月了,边关派了人去,武将忙着,可文臣也不轻松。 牵一发而动全身,天越朝臣所有人的心都紧紧绷着,而做为帝王,姬辛的压力是最大的。 他登位未满六年,可这一桩又一桩的事,相继而来,也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可他也明白,侯嫮的压力不会比他少上半分。 从前是他小,他无能为力,如今他比当初的侯嫮还要年长一岁,侯嫮能做的,他如何做不到! 他想告诉太师,他不是个孩子了,他也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 ………… ………… 华冬荣已经走了三天了。 叶英看着面前巨大的地势图,脸绷得紧紧的,一点笑意也无。 镇康多是跟了华冬荣有十几年的老人,对叶英,可谓是“又爱又恨”。 叶英是华冬荣最看好的小辈,他们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对他好好的。 可是叶英不知道,其余人心里却是门儿清,叶英丢了南伞,当天华大将军就给陛下去了一封信,没过几天就被召回,要说其中没什么联系,这谁信? 因此这三日的景象,就是底下人虽听着叶英的命令,可总是摆着一张臭脸。 叶英并不在乎,只是在昨日写了封信让人交于在风渡口的黄松。 风渡口到底是天越的领地,黄松等人驻扎在那里,虽说宫铭如今在南伞一时无暇顾及那里,可同样的华冬荣也被召回归京。 局面又僵持住了。 而送去黄松那里的那封信,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傍晚,周祯来营帐中给叶英换药,药粉撒在伤口上,叶英眉头稍皱,却没有喊一声痛。 “药粉撒上去难免有些疼,叶将军忍忍。” 叶英没有回话也没有点头,垂着眼看着半跪在地上给自己上药的周祯,“本将军可以自己来。” 周祯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又接着撒药,“叶将军手臂上的伤,若是自己来,怕是比较麻烦。” 叶英长眉一挑,屋内昏暗,点了一盏灯,衬得他五官都柔和了许多。 “胆子大了不少。” 话虽是半责怪的话,可语气不见半分气恼,隐隐还带了一点纵容。 周祯放下药瓶,用白布将伤口包扎好,“是叶将军胸怀宽广。” 白布打了个稍显精巧的结,周祯收回了手将药收进药箱里。 叶英侧头看向手臂上的结,心情好地点了点头,“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周祯才将药放进药箱中,闻言整个人便是怔住,手指有些颤抖地将锁扣扣住,“可是叶将军恼了草民?” 叶英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不解道:“我看这伤口也好的差不多了,你自然不用再来。” 话落,见周祯半低着头似乎有些低落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近日不是太平,你个小胳膊小细腿的,”叶英看着周祯的手腕,“还是在家里安分待着好。” 周祯冷不丁被摸了头,身子就是一僵,又松懈了下去,“那将军的伤……” 叶英扶额,“不是说了快好了?” 见周祯有些不满地看向他,得,忘了,大夫可最见不得病人糟蹋自己的身子。 “你留些药,本将军到时候自己换。”叶英只得这样说。 周祯还想说些什么,可到底压了下去,又打开了锁扣,将药箱里最好的那瓶金疮药拿了出去。 白瓶红盖头,叶英放在手里掂量两下,而后塞进了腰间的鼓包里面。 “来人!” 营帐外的侍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将军。” “送周大夫回家。”叶英说着,又笑看了周祯一眼,“周大夫,路上小心。” 周祯走了。 叶英看着手臂上那个精巧的结,斜长的眼很久没有移开,突然笑了一声,怕是魔怔了。 这个结……是叫蝴蝶结? 小姑娘用的东西。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信件被展开,里面云里雾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要是别人看了多少得骂一句叶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可看似完全不通的话语里暗藏玄机。 黄松眯着眼睛,将信件用一旁的烛火点燃,而后丢在地上看着它尽数化为灰烬。 不多时,底下副将都进来了。 “苏元福,带一队人马走萧山。” “孟庆良,郭毅,你们在河柳埋伏!” 众将领接令,而后尽数离开准备出发。 天黑了,营地还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黄松走出营帐,看向半空中的那轮月,与此同时,在镇康的叶英也抬起了头。 二人同时望月,好像也在此刻心意相通。 ………… 就在黄松等人离开风渡口分批往萧山,河柳前进的同时,鸿胪寺裴钧生也开始正式与案国谈判。 来的是案国的相爷,也是当今案国君主国丈杜修平。 “杜相爷。” “裴大人。” 五个月的书信往来,二人对彼此皆是熟稔。 裴钧生落座于杜修平对面,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有一丝不耐,“杜相爷,我也不说套话,案国这段时间,小动作确实多了。” 杜修平不恼不气,像个没脾气的泥人,“裴大人,我只是个相爷,管不到边关武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说着,又笑了一声,像是在说自己家孩子调皮,你别于他见识一般。 裴钧生闻言也是料到,要真有那么容易解决,也不至于拖到今日。 案国,到底还是需要先煞煞它的威风,而后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话。 真是软的不吃,吃硬的。 “对了,倒是不知道杜相爷知不知道,华大将军是犯了什么错,怎么被召回去了?”裴钧生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也不知道在镇康待久了,永珍(案国都城)那般炎热的天气华大将军受不受得了。” 裴钧生是不经意地问,杜修平拿着茶杯的手稍顿,“这我倒是不太清楚。” 裴钧生将杜修平身子有片刻僵硬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笑意更甚,“说起武将,我朝摄政王宫铭才是真男人,这南伞炎热,他也不怕,就是苦了底下的士兵咯……” 说着,还对着杜修平羞涩一笑,“王爷还是孩童心性,要是多有冒犯,还请案国不要放在心上。” 杜修平捏着茶杯的手愈发用力,指节隐隐泛白,脸上却还是一副和蔼模样,“自然不会。” 好一个孩童心性,那宫铭二十来岁人了装什么小孩! 攻打南伞分明是早有预谋,真当是小孩玩乐了? 杜修平这边怒气不可扼,觉得天越夺了案国领地是为冒犯,却忘了,原先就是案国先不安分挑起的事端。 真是……贼喊捉贼! 杜修平垂眼藏下其中的怒气,“就是这南伞,原是我案国领土,天越这般,是不是过了点。” “哈哈哈哈哈。”裴钧生好像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话大笑了起来,“杜相爷这话严重了,塘口,不也被你们拿去玩了吗?” “王爷尚小,那钟小将军也是个孩子,这两人在一块儿,便是有任仲平任大人和罗将军一起担着,怕也是拦不住啊!” 裴钧生这一句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少,我天越在边关有四大将领,更有许多副将以及当地官员将军,而你案国…… 华冬荣一离开,能主事的就只剩下一个叶英。 叶英此人……或许是将才,可到底年纪小没什么经验,以一敌四,怕是天方夜谭。 别的不说,虽然是华冬荣被召回永珍,可他们知道,丢了南伞输给宫铭的,是叶英! 杜修平猛地一抬头,对上裴钧生笑意满满的脸,“杜相爷,我天越以和为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南下的。” 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二人眼睛皆眯着,杜修平一声笑打破了愈发张弛的气氛,“裴大人,我会禀告陛下的。” 裴钧生点点头,“那便有劳杜相爷了。” 至此,谈判结束。 二人说了很多,却也什么都没说。 没说要以塘口换南伞,也没有提出撤兵之类的要求,更没有银两赔偿。 这些事,也不是二人能够决定的。 杜修平回了永珍便被案国君主魏谢书召见。 “杜相。” 魏谢书已是不惑之年,周身气息沉稳,一双吊梢眼垂着看向杜修平,像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 杜修平走上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将裴钧生的话说了,而后静立在一边。 魏谢书半躺在龙椅上,懒洋洋地开口,“华大将军怎么样了?” “回陛下,华大将军这几日在府内并未出门,多是在打理花草,偶尔去练武场打打拳。”一边的太监回答。 魏谢书从椅子上坐正,身子稍稍前驱看向杜修平,“琼玉这几日总在闹脾气。” 魏谢书口中的琼玉说的是他的三女儿案国三公主琼玉公主,皇后嫡女,也是杜修平的外孙女。 杜修平一愣,接话,“公主顽劣,叫陛下担心了。” 魏谢书摆了摆手,“怎么着也是个公主,闹闹脾气打杀个宫人倒是无所谓,她吵着要见叶英,寡人实在头疼。” 杜修平住了嘴,华冬荣已被召回归京,边关不平,此时叶英如何能回来? 魏谢书闭上眼又躺了回去,“寡人也是愁的很啊。” “琼玉天天哭闹,哭的寡人心都烦了。” 杜修平沉默着,并未开口。 索性魏谢书也只是说说,并没有要问他些什么,“召叶英回来。” 杜修平一惊,“陛下!” 魏谢书摆摆手,示意杜修平闭嘴,“裴钧生既然这样说了,天越不会乱来。” 杜修平见魏谢书意已决,只能在心里叹口气,而后退下。 等到杜修平离开,魏谢书才慵懒地半睁开眼,他自然知道如今形势不适合召回叶英。 可是…… 华冬荣真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南伞明明是叶英丢的,偏偏要揽在自己身上! 召回华冬荣就是为了分他兵权,原先想给叶英,如今看来…… 给叶英和还在华冬荣手上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二十五章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倒是他失策了,以为琼玉心悦叶英,等叶英尚了公主,他就该是个好掌控的棋子,却不知…… 这两人才是情深! ………… ………… 黄松等人动身的第二天夜晚,叶英也有了动静。 将盔甲一件一件穿好,视线最后落在穿上的那瓶白瓷红盖的药上,斜长的双眼微敛,叶英将其拿起放进了胸口处。 镇康有华冬荣的老部下,宫铭才打下南伞,那日看起其士兵不到千人,他断不敢在这个时候攻打镇康。 孤身一人一骑,叶英去了萧山。 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连在南伞的宫铭,也不知道如今叶英早就不在镇康。 永珍的圣旨到的时候,上京的信件也到了宫铭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英即刻归永珍!” “叶英被召回,边关无事,王爷可归。” 宫铭垂着眼,唇边泛起一点笑,信件上是一手娟秀的小楷,只是勾笔锋利,收笔利落,硬生生透出一股子果断肃杀来。 边关无事可归京,让他想想,他都……快有四个月没见到侯嫮了? 边关不知岁月久,这封信件入手,看见了那字迹,宫铭才有些恍然,来的时候还未新年,如今都已是暮春。 瑞凤眼稍垂,宫铭将信件折了几折放进了胸口,右手一挥招了一边的钟招来,“等到南伞交接成功,我们就可以回京了。” 钟招点点头,他手里也拿着一封信,看样子和宫铭刚刚收起来的一般无二。 宫铭一抿嘴,突然觉得钟招有些碍眼,“你退下。” 钟招面上有些迷茫,却还是依着宫铭的话离开。 钟招离开以后,宫铭又重新拿出了那封信,手有些用力想要将它撕毁,顿了顿,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即便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一样……我明明这般骄傲,却还是不敢毁了它…… ………… ………… 叶英随意坐在草地上,手中把玩着明黄色的圣旨,突然嗤笑了一声,将圣旨随意丢给了一边的苏元福。 “帮本将军收着。” 圣旨来的浩浩荡荡,就连宫铭等人都知晓了,遑论黄松苏元福等人。 可是……他们都准备好了,就差——那么一点。 “将军,何时……”苏元福再气,此时也是无法,只能问叶英何时回去。 叶英坐的吊儿郎当,嘴里咬着一根草杆,抬头看着天,“谁说本将军要回去了?” “将军!”苏元福惊讶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叶英从地上拿了块石头,放在手里掂量着,“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回去,可不是本将军的风格!” 南伞是他丢的,却推在了华冬荣的身上! 这么多天,流言蜚语听见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他也了解了,他就算是再无能再废物,不为了自己,为了老将军,他也不能就这样窝囊地回去! 更何况,这计策他藏了这么久,临到头了放弃,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叶英坐着,苏元福是个小将,对叶英是敬畏远大于平时的熟稔,一时也不知如何劝阻。 他自然也希望叶英能够留下,可这是圣旨,抗旨……真的没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都是后话,叶英终于站起了身子,看着不远处坐着的士兵,“都安排好了?” 苏元福点点头,“安排好了。” 本来这一计策是要引宫铭过来的,不过如今他被召回,想来宫铭等人也该回京…… 还省事了呢! ………… 又是过了半月,南伞才正式交到了天越边关官员手中,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千余驻守士兵。 交接完毕,第二日宫铭等人就出发归京。 他们从南伞走,任仲平罗景文在风渡口,倒是不太顺路。 这天下起了绵绵小雨,宫铭并不在意。 春日多雨是常事,前面就是萧山了,蛇虫多,大家涂上了药膏。 可见度有些低,宫铭皱了眉,伸手拨开绕成一团的杂草,大步跨了过去。 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丝淡淡的不安。 一步一步走过,地上的杂草淹着雨水,软绵绵的,雨水落在树上,又从树叶落到头上。 天色也渐渐暗了…… “嗖——” 箭雨如瀑,迎面而来, “有敌袭!” 丈八蛇矛击打着铺天盖地的箭矢,宫铭眯着眼,是案国,是……叶英! 怎么回事,他不是被召回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并且是埋伏! 他什么时候到的! 信息的认知不对等,是战场上最大的忌讳。 箭雨停下的时候,宫铭手中的丈八蛇矛横放于身前,抽空往后瞄了一眼,虽未有死亡,可受伤是难免的。 越是这般时候,宫铭反而越是冷静,“前面还有埋伏,戒备!” 钟招几步走到宫铭身侧,“王爷,末将去探路。” 宫铭侧眼看向钟招,一颔首,“苏牧,你带队人和钟招一起去。” 苏牧是宫铭的亲兵之一,其探查本领高强,且武艺不弱。 苏牧一点头,他有些黑,又穿黑衣,此刻天色昏暗,只能看见一双眼。 几人对视,踩着草混着雨水的泥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其余人隔开十米的间隔跟在后面。 走了约莫有百米,也没什么动静,钟招的心稍放下一点,正欲回头和宫铭说一声,却看见宫铭眼眦欲裂, “趴下!” 钟招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突然一重,被人带着摔向地上, “嗯哼…” 闷哼声响起,钟招扭过头看向趴在自己身上的苏牧,他咬着牙,额上一片冷汗,手中突然有些粘腻,是不同于雨水的触感, 太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就天黑了,钟招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 可口鼻间的血腥味儿那般重,他一下反应过来,苏牧受伤了! 还在怔愣间,宫铭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将苏牧扶起来,盔甲泛着淡淡的银光,钟招一坐起身就发现,苏牧的背后,竟是险险被切了一层皮下来。 只差那么一点,怕是要整个人被切成两半! 宫铭动作利落地从胸口中掏出金疮药,径直撒了上去。 现在还在下雨,若是伤口感染发炎高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第二百二十六章 激战 苏牧咬着牙,额上青筋毕露,看得出来是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忍着点。”宫铭又往苏牧的背后撒了些药,而后从胸口掏出干净的布巾,一点一点将伤口包住。 “待在后面。”宫铭站起身,将苏牧交给其余人搀扶着,“钟招,跟上本王。” 说着,大步往前走,竟是要以身冒险自己探路! 钟招跟在宫铭身后,方才是他不小心,才会让苏牧受伤,可现在也不是愧疚的时候。 钟招的嘴抿得紧紧的,前方的宫铭抽空余光瞄了一眼钟招,见他这副模样就知他心里想写什么。 真正经历过战火,看到过同伴受伤,知道自己的一时疏忽会带来多少严重的后果,只有这样…… 钟招,你才会成为真正的将军。 这是必经之路。 残忍,而又真实。 才又走了二三十步,宫铭突然整个人停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前面是沼泽地……”宫铭抬眼看向前方漆黑的丛林,终于做了决定,“绕路!” 没有人提出质疑,所有人转过身准备原路返回。 雨一直在下,方才受伤的士兵身上沾了雨水,行动起来就有些困难,身边的同伴搀扶着他,又用自己的身躯去为他尽量遮去那一点雨。 走的很慢, 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 破风声传来,宫铭几步走到伤员跟前,丈八蛇矛向上一扫将箭矢打落。 箭矢落地的瞬间,空气中多了一股粘腻而浓稠的气味。 箭矢上绑着小桶…… 又是几箭射来,这一回竟是火箭,没有对着人射,径直落到了地上, “哗——”地一下,四周着火。 便是天上还下着绵绵的雨,也无法阻挡火势,反而让其又向上窜了几分。 火太大了,一下子将返回的路堵死。 “该死!”宫铭的眉皱的紧紧的,“伤员在中间,王府亲兵开路,副将随本王断后!” 飞速下了命令,众人快速向前移动。 越是走速度便越是慢,数不尽的陷阱空洞,夜色漆黑,还有时不时的箭雨…… 前方探路的人停下了脚步,“王爷,是沼泽地!” 宫铭手执丈八蛇矛警惕地看向周围,“用绳勾,从树上过!” 话落,蹲下身子耳朵靠在地上,远处的脚步声愈发近了…… 已经有十余人爬上树,而后将绳勾用力一甩到了另一棵树上,然后抓住绳子荡过去。 “加快速度!” 宫铭的声音有些焦急,“快点!” 叶英早有预谋,而他们走了一天,进了这萧山以后滴水未进早已疲惫不堪,又是箭雨又是陷阱,受伤的人也不少…… 叶英也不会傻到,只带了千余人来…… “离开萧山,往……”宫铭正欲说往河柳方向走,不知想到些什么临了改了口,“回风渡口!” 众人的速度更快了,一个跟着一个,远处的脚步声也愈发的大,大到宫铭就算不刻意去听也能发现。 “再快点!” 近千余士兵此刻走了不过三百人,可远处的响声是那般近,宫铭一咬牙, “钟招,你带他们去风渡口!” “没走的王府亲兵,随本王一战!” 钟招一愣,“王爷……” “闭嘴!”宫铭瞪着钟招,瑞凤眼里一片红血丝,薄唇抿地紧紧的,“本王命令你,把他们安全地带回去!” 说着,一挥手,王府众人自觉拿出了武器跟在宫铭身后。 “尽量拖延时间,还有……”宫铭的声音带着淡淡的低哑,“保护好自己!” 宫铭带着王府的亲兵往他们来时的方向离开,钟招愣在了原地。 这是…… 钟招不敢再想宫铭这番行为的深意,深吸一口气,“大家动作都快一点!” 一边看着大家,一边不时回过头看向那个黑漆漆的路口。 “快点,再快点!” 远处的火势越来越大,映红了整片天,连带着沼泽地都被照亮,让他们离开的路愈发好走…… 钟招的眼红了,“快点啊!快走!” 许是有光照亮了树的原因,大家动作愈发地快,远处已经响起了兵器交接的声音…… “钟小将军,请快些离开。”被一人扶着的苏牧站在钟招身前。 钟招摇摇头,“王爷还没来。” 苏牧双眼微眯,面色冷峻,“钟小将军,请听从王爷的命令!” 钟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崩溃,“我说了,王爷还没来!” 话被吼出来,钟招鬓发贴在额角,湿答答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整个人剧烈地喘着气。 萧山一行……钟招以前从未经历过。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天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王爷不会有事!”苏牧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坚定。 这句话…… 是笃定,也是暗示。 钟招突然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轻轻笑出了声,随着笑声,一滴滚烫的泪落下…… “对,王爷不会有事的。” 话落,迈着大步往前走,要爬上树前,深深地,又看向了漆黑却被火光照亮的路口。 王爷会没事的。 天越的战神,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事呢? 爬上树,拿着绳勾扔向前方的树,荡过去,一步一步远离了那“橙红色”的地方。 苏牧面容坚毅,忍着背后的伤痛爬上树,跟着前方人的步子离开。 贤王府不会有废物! 老王爷一代枭雄,王爷也是少年英才,王府亲兵,一个一个,都是好样的! 他们永远不会输! 不会死! ………… “怕吗?”宫铭突然开口。 离宫铭最近的那几人愣了片刻,笑了起来,笑声爽朗豪放,其中一人开口: “王爷说什么呢!怕这个字,我出生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写呢!” 宫铭笑了,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那笑声却是开心到了极致, “好样的。” 三个字很短,短到来不及听清宫铭的音色,三个字也很长,长到其中的自豪骄傲和一点放手一搏的壮烈清晰可闻。 “我天越男儿,就该如此!”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八个字在萧山的上方响起,是几十人的异口同声,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第二百二十七章 飞杨 这八个字传得很远,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是苏牧仿若随口一说的话,是钟招仿若被蛊惑一般的低声呢喃。 手中的动作愈发地快,钟招还抱着一点期冀,他希望宫铭可以在叶英等人未来前也完美的撤退,而不是…… 真的以血肉之躯为他们夺得那一点时间。 太沉重了。 钟招觉得自己连呼吸也带上了血腥味儿。 雨水打在额上,顺着下颌角滑落,将脖颈处的衣物打湿。 天气愈发恶劣,林间刮起了狂风,不少人脚下动作出了差错,快要掉入沼泽地之前又被身边的同伴紧紧抓住。 速度比之前慢了一点,却井然有序。 而另一边—— 脚步声近在咫尺,下一秒,墨绿衣着似要于丛林融为一体的案国士兵出现,下一秒,兵刃交接, “铮——” 战斗就此打响。 宫铭手中丈八蛇矛虎虎生威,似有将万物斩于其下之势。 余光仔细观察了会儿,叶英不在? 不—— 身后突然有寒光乍现,宫铭眼一眯侧身躲开,一个回马枪刺向身后的人。 墨绿衣袍玄黑盔甲的叶英,面容冷肃,手中苗刀刀锋沾染着一点血,刀背泛着光,映出他斜长的眉眼。 “宫铭,别来无恙。”叶英好心情地笑了起来,几十人尽数被案国士兵包围,他长得飞入鬓中的眉一挑, “怎么今日……这般狼狈?” 宫铭并未回话,丈八蛇矛径直攻去,见叶英躲开下一秒将一边的案国士兵整个挑起,在半空中刺穿了他的身躯! 王府众人的士气就此被挑起,几十人同时往外攻击,背后都交给了自己的同伴,配合之默契叫叶英不由得眯起了眼。 宫铭抿着嘴,又是几个穿刺,若是叶英躲开,他便寻得机会将旁边的案国士兵战下,几个来回间,二人身边竟形成了一个空旷的地带。 叶英冷着眉眼,手中苗刀也不再躲避宫铭的动作,而是你敢来我便敢往! 天越战神,名不负实! 二人又是几个来往,兵刃相接,其中火花乍现,对视间戾气甚重,其中都是凛然战意。 远处又有一点声响传来,叶英嘴一咧,“宫铭,我的副将来了。” 宫铭手中格挡开叶英攻击,几步退后替身后亲兵挡下一击而后将那名案国士兵斩于矛下。 叶英长眉皱着,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两个。” 两个副将,黄松和苏元福。 宫铭……你今日……还能活下来吗? 叶英面上带着笑,心里止不住的好奇,宫铭,让我看看你,能强到什么地步! 脚步声终于停下,宫铭随意侧眼一看就看见了那墨绿色的一片案国士兵,太多了…… 宫铭神思乱了片刻,叶英巧妙地抓住这一点,手中苗刀却没有朝宫铭攻去,而是要取宫铭身侧那一人的性命! 宫铭才回过神,那人背对着叶英,似乎并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 千钧一发值机,手中丈八蛇矛扬起挡住了那一击,却不料下一瞬,叶英的左手又出现了一把苗刀。 “嗯……” 刀刃险险划过宫铭的手臂,鲜血留了出来。 这是叶英的后手,也是除他和华冬荣外无人知晓的秘密,叶英善苗刀,更善双刀! 退后一步,宫铭垂下眼帘看向手臂上的伤,躲得及时伤口并不深。 可疼痛在所难免。 战场上瞬息便是千变万化,一点疏忽便是要人命的东西,更别提伤到了手臂。 周围的案国士兵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 宫铭双眼微眯,在叶英探究的目光里打了几个手势。 王府众人心领神会,还是一致对外抵御着案国士兵,脚下的步子却悄悄发生了变化,一边御敌一边向一侧移动。 若说先前是以斩敌为目标,那么此刻就是防守远大于攻击。 叶英双手将苗刀握得更紧些,想离开?哪那么容易! 手中苗刀生风,两把刀你来我往,总有一柄时刻威胁着宫铭。 宫铭眉皱着,丈八蛇矛抵挡着叶英的攻势,还时不时帮衬一把身边的人。 叶英远远看向一边的黄松,二人眼神教诲,黄松从另一侧静悄悄地走了过来…… 苗刀一把朝宫铭砍去,另一把稍一脱手,往旁边那人飞去,这般若是中了,不死也落个半残。 丈八蛇矛才格挡开来苗刀,下一瞬就追着另一把苗刀而去,总算在快到之际将其一把拦住。 黄松已至,他的兵器是长枪,在宫铭赶着挡住叶英那脱手的苗刀之际直直往宫铭手上刺去。 “叮——” 长枪被剑挑开, 一人笑嘻嘻地看向黄松,“大叔,偷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剑执于手,这人年纪看着很小,一张娃娃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月牙般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瞧着可爱。 宫铭侧眼看向那人,“小文。” 他无名无姓,是王府亲兵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被宫铭捡到的时候年纪还很小,就是这小文二字也是宫铭取的,糙糙养着,竟也长成了如今这般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哎,王爷!”小文应了一声,少年的声音低低哑哑,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 宫铭没有再说话,丈八蛇矛再动,这一次招式凌厉不给叶英任何退缩机会。 一边的小文年纪虽小武艺却也不差,和黄松打起来竟隐隐压制于他。 宫铭愈战愈是得心应手,终于最后一挑将叶英的整个头盔挑了起来,直直扔向了一边大树,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一下所有人都是愣了片刻,连叶英也呆滞在了原地,斜长的眼中满是迷茫。 就是这个时候! 王府众人仿佛发了疯一般不要命地像案国士兵砍去,终于在层层包围中打开了一个缺口。 倾泻而出原本是指水流之势,可叶英觉得此刻用来形容他们竟也是如此恰当。 默契到极致的配合,无比的信任,是他们的特点,何况还有个个以一敌十的本领! 这样的队伍,放眼天下,不知道能不能找出第二支。 只可惜…… 叶英唇边泛起一点笑,下一秒——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逃命 伸出手制止了其余人想要追上去的动作,斜长的眼看着宫铭离开的方向,脑袋一歪, “可惜了。” 前面有什么,亲手布置陷阱的叶英再了然不过,四面八方…… 怎么偏偏挑了这里跑出去? 脚下步子慢悠悠地,身后跟着黄松苏元福,案国士兵见叶英往前走了才迈步跟上前去。 几十人,三分之二人身上都带着伤,还有四五个重伤的。 索性都没有伤到腿,就是靠同伴搀扶着也能快步往前跑。 身后没有紧促的追赶的脚步声,宫铭缓缓放慢了步子,直至停下来,“不对劲。” 抬眼看向前方,天早就全黑了,这时候就是前方有陷阱,想来也是无法发现的。 而身后叶英等人的默许,更增大了这一可能性。 “分开走。” 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宫铭下了这样的决定,“本王带人继续往前,你们几个带着伤员从另一侧走。” “记得,千万别发出声音!” 王府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无人反驳。 宫铭转身就接着要往前走,才走两三步就看见自家身旁的小文。 眉稍蹙,“你去那边。” “我不要。”小文一撇嘴,“王爷去哪儿我去哪儿!” 宫铭脚下步子一顿,又接着大步往前走,“臭小子,做了决定可不能反悔。” “这有什么好反悔的。”小文撅着嘴,话里还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语气,高高的马尾随着说话声一甩一甩的。 宫铭笑了一声,“就是这个脾气,本王当初才会把你带回去。” 小文是在大街上被宫铭捡回去的,那时候他很小,脏兮兮的,就是个小乞儿,偏生一双眼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宫铭给他铜板也不要,他饿着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让他做工,他赚不到工钱。 那么小的一个人还知道什么叫做尊严,宫铭觉得新奇,就把他带走了。 倒是个习武的好苗子,稍大一点武艺愈发高强,而后就进了王府亲兵队伍里。 一眨眼…… 都这么大了。 越走前面路的可见度就越是低,树太多了,草也长的高高的,看样子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模样。 宫铭一颗心还是高高提着,呼吸都放轻了。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些声音,窸窸窣窣的,很小很小。 宫铭停住了脚步, “有蛇!” 惊叫声响起,宫铭一惊,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随手抓了一根树枝而后点亮。 方才摸黑走路是为了不让叶英察觉,可此刻更大的危险摆在面前,这火不点也必须点! 远远的,叶英就看见前方有一点光亮,脸上笑意更甚,话里带着一点无奈,“都说了,那可不是好地方。” “是蛇窟!” 宫铭才刚把树枝点亮往地上照去,就听见有人惊恐地说道。 地上,密密麻麻一片全是蛇,此刻正一点一点向他们爬过来。 “雄黄呢?” 有人在自己胸口处摸索,“王爷,只剩一点了。” 这么一点雄黄,要用来开路根本就不够! “抹身上!”宫铭冷着声音,“把匕首拿出来,大家都小心一点!” 为数不多的雄黄抹在了脚脖子以及手腕上,众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许是闻到了雄黄的味道,那蛇在快靠近的时候身子一转绕了过去,就这样,众人胆战心惊地走过了这一片满是蛇的地方。 又走了一段路,前方依稀能听到些淅淅沥沥的水声, “有河,”宫铭的声音依旧沉稳,“我们快出萧山到河柳了。” “砰——” 人倒地的声音响起, “老杨!” “老杨你怎么了!” “砰——” 又是一人摔在了地上, “飞子,飞子!” 宫铭大步跑了过来,“怎么了!” 二人摔在地上,夜色藏住了他们有些青黑的脸。 “被蛇咬了。”声音很轻,那被叫老杨的人笑了一声,“没想到是毒蛇。” 宫铭愣住,随即一伸手就抓住了那老杨的领口,“不是抹了雄黄了吗?怎么还会被咬!” “雄黄太少了,”一边的飞子开口,声音平淡,“不够,我和老杨做主,我们俩就不涂了。” 宫铭的手松开了老杨的领口,随即反应过来,“伤口呢?伤口在哪里!” 说着,翻开他们的衣服就开始找,在脚踝处看到那两个渗着血的洞时一弯腰就要去吸。 老杨拦住了宫铭的动作,“没用了。” 宫铭挣开老杨的手,“你闭嘴!” 说着,俯下身子就吸起了毒血,吸一口,又吐出来,再趴下去再吸,再吐。 一边也有人按着飞子的动作帮他将毒血吸出来。 老杨低下头看着宫铭,眼中泪光微闪,右手缓慢抬起,轻轻地,搭在了宫铭的头上。 “王爷,跟着您,是我的福气。” “那就好好活着享福!”一口毒血吐出来,宫铭冷着声音说道。 许久,却没有得到回答…… 宫铭一愣,看了过去,是什么时候,老杨闭上了眼睛呢?他都不知道。 吮吸毒血的动作停了下来,宫铭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一点一点,还是来到了鼻尖处, 很冷很冷,宫铭感觉不到那喷薄的热气,感觉不到…… “老杨……” 宫铭的声音哑了,嘴一咧刚想说些什么, “飞子,飞子你醒醒飞子!” “飞子,你给老子睁眼啊飞子!” 宫铭的话哽在了喉间,眼眶红了,喉结上下滚动着,就那样呆在了原地。 “老杨……” “飞子……” 宫铭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尘埃不过如此, “走好……” “要走好……要,一路走好……” 宫铭咬着牙,忍着眼中的泪,站起了身,“背着老杨和飞子,我们接着走!” “不能,把他们丢在这里。” “至少……”宫铭的声音越来越低,“带他们回家。” “对,要带他们回家!”两个人一个人背起了老杨一人背起了飞子。 负重走起来肯定是累的,却没有人多埋怨一句,反而争着要背他俩。 小文走到宫铭身侧,看着他面色淡的看不出神情却偏偏眼底全是红,伸手搭在了宫铭的胳膊上,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三人 “王爷。” 小文说不出来安慰的话,他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他也是第一次这般直接的面对死亡。 宫铭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笑一下表示安慰,可是他笑不出来。 他如何笑的出来? 他带了这些人来这里,却没有把他们好好的一个不落地带回去! 他怎么敢笑? 牵了牵嘴角,宫铭还是没有笑。 脚下的步子那般沉重,似有千钧之力拖着他,让他不能轻便。 众人来到了河边,此时已经夜深了,一天饥肠辘辘又一路奔波,此刻大家都累瘫了。 “在这儿休息会儿。” 众人坐了下来。 “清点人数。”宫铭说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河流,流水声不大不小,混乱却也带着自己的节奏,慢慢抚平了宫铭内心的燥乱。 小文站了起来一个一个数过去, “王爷,算上老杨和飞子,”小文说着顿了顿,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宫铭,“就是三十六个人。” 见宫铭面色如常,才又接着说下去,“十一个人受了点轻伤,基本都在左手臂上。” 宫铭轻应了一声,“你也坐下,吃点东西然后躺会儿。” 看向小文,笑了一声,“你还在长身体呢。” 小文点点头,坐在了离宫铭不远的树下,从包中掏出干粮,看了一眼,掰了一块递给宫铭,“王爷。” 王爷看向递过来的那块干粮摇了摇头,“我还有,你自己吃。” 小文点点头,啃了一口干粮,又哽着嗓子眼咽了下去。 宫铭见状哑然失笑,无奈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雨终于停了,虽然先前也不大,可棉细细的,落在身上总归是不舒服的。 怕叶英等人追来,宫铭不敢烧火,因此众人只能将湿了的外衣脱下来,稍微晾晾,多的,也做不了了。 得亏现在是四月了,算是初夏,夜晚不算太凉,否则露营一晚若是第二天得了风寒,那才是最可怕的。 ………… 另一边,钟招等人险险走过了沼泽地,脚踩在实地上的时候很多人不由自主地跺了跺脚。 钟招回过头再看过去,用绳勾在树上晃荡的时候不觉得,如今通过了,才惊觉这片沼泽地如此之大。 黑漆漆的一片,看久了好像要把人吞进去。 许是离得太远了,听不见任何声音,更遑论看见些什么。 不知为何,心一阵又一阵突突地跳,叫他连走路也不安稳。 下一瞬,从怀中掏出一条布巾来,撕下一小块儿,又拿了一根被烧焦的树枝。 用炭黑的部分在布巾上写着字。 王危,萧河。 王爷有难,在萧山河柳一带。 布巾卷起来,钟招双指于口吹响了哨子,不一会儿,一只信鸽飞了过来。 将布巾绑在信鸽的腿上,又摸了摸它,“乖,这一次要送快一点。” 信鸽飞走了,钟招这才收回神接着往前走去。 一边的苏牧眼睛眨了眨,几步走到钟招身侧,“钟小将军刚刚在做什么?” “送信前往上京。”钟招回答道。 苏牧的眉皱了起来,脸上带着不赞同,“上京距此路途遥远,钟小将军要求救,也该书信给风渡口才是。” 闻言钟招脚下步子便是一顿,苏牧说得对。 上京遥远,纵使太师智计过人,可到底离得远,何况太师不通武艺。 看到了也是干着急…… 钟招的唇抿着,白面透出几分红,“是我思虑不周。” 苏牧见钟招这般模样愣了愣,摇摇头,“依我之意,我们分开行动,一些去风渡口求救,另一些在此探查王爷消息。” “叶英此次带来的兵马甚多——”钟招下意识反对。 “所以钟小将军带人去风渡口,精兵力将留下。”苏牧神色严肃,“以少胜多的战斗,我们贤王府有经验!” 钟招猛一抬头看向苏牧,“有几分把握?” “单兵作战,可以保证不被叶英的军队发现,三人并肩,一次可敌十数人。”苏牧的话好像在说今日天气如何一般正常,听不出任何炫耀成分,“一队人马,可走游击!” “你去,我们单兵探查,以长鸣为信!” 钟招一点头,“我们十余人离开便可——” “不!”苏牧摇头,“王府众人留下便可,最多……骁骥营内的尖兵也留下。” 钟招反对,“太少了。” “在精不在多。”苏牧的手搭上了钟招的肩,“王爷看重你,从这里到风渡口定然还有埋伏,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钟招不是一个人,他身上还肩负这宫铭对他的期许,以及这些日子来所耗费的心血。 “好……”这个点头异常吃力,二人在此分别。 钟招带着人离开了,去了风渡口。 而王府众人留了下来,还有骁骥营的几个佼佼者。 “两人一组,”苏牧声音不大不小,“稍整片刻,原路返回!” “寻到王爷后长鸣为信!” ………… 夜深了,河边泛起了一阵阵凉意,宫铭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有人来了。” 一声轻喃,所有人都睁开了眼。 “别点火,尽量别发出声音,我们离开。”宫铭轻声说着,站了起来,顺着河水向下游方向走。 两人利落地背起老杨和飞子,其余人也跟了上去。 还能听见鸟雀的叫声,并不是完全安静的,还有河水流动的声音…… “嗖——” 有一箭矢飞了过来,宫铭眼一眯丈八蛇矛径直将其打落,难免发出了一点声音。 “在那里!” 案国士兵惊喜的声音响起。 宫铭眼一眯,才发现是自己中了圈套,以箭矢探人,倒是个好法子! “跑!” 王府众人在前面跑,后面跟着至少三百余人的案国士兵。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都是些小啰啰,叶英不在,其副将也不在。 三百余人,非要一战也不是不行。 可若是打起来,声音大必定会将其余人吸引过来,就算没引来又打赢了,也必定耗费太多气力,等到再遇见案国士兵时…… 就是死路一条! 大家跑着,即便是在逃命途中这般凶险,也没有人说要丢下老杨和飞子。 第二百三十章 身后追赶着的案国士兵还在一边追一边放着冷箭,虽准头不好,可到底会干预些他们的行动。 宫铭思虑片刻,“将他们引到蛇窟去?” 稍转了方向众人朝蛇窟跑去,快到时又险险避开从一侧跑。 宫铭挽弓放箭,一连三发射向蛇窟,造出点动静以后才跟上队伍。 身后追着的案国士兵本就是听着动静追赶的,听到蛇窟那边有声音,也没有多做疑问,径直就跑了过去。 夜色寂静给了那些蛇最好的隐藏, “啊——有蛇!” 尖叫声响起,又是一片混乱声,朝他们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大家都轻轻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半刻松懈,依旧是快步向前跑,这一跑,就跑到了天亮…… 有朝霞,是很好看的红。 可惜现在没人有心情欣赏。 跑了大半夜,现在已经进入了河柳,之所以叫河柳大抵是因为这一块儿近似被河流包围,只剩一点小缺口和萧山相通。 众人坐着,前面不远处就是河,硬邦邦的干粮咬一口,然后用水捧着喝几口河水,这就是饭。 老杨和飞子被放在一颗树下靠着,宫铭只扭头不小心看到就觉得鼻尖又有些发酸。 压下心底的苦涩,宫铭看着面带疲惫的众人,握着丈八蛇矛的右手又紧了一些。 开口正想说些什么,远处就又传来脚步声,这一次…… 宫铭眼睛一眯,来的至少有五百人。 “走!” 干净利落的一句话,所有人却都听懂了。 再咬一口干粮而后将其塞进胸口的口袋里,拿起地上的兵器,又有两人背起了老杨和飞子。 一行人接着往前跑。 突然停下—— 前面是手执长枪的苏元福。 而身后,则是苗刀在手的叶英。 三十几人被六七百人包围着,比昨天的处境还要艰险。 叶英眯着眼看向宫铭,突然开口,“剩下的人呢?” 宫铭唇边一点笑,斜睨着叶英,却没有回答。 昨天天色再暗他再看不清,可这突然少了一半的人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是分开跑了? 叶英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你还真是舍得。” 似夸赞似嘲讽说了这样一句话,叶英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手一挥,案国士兵就冲了上去。 兵器碰撞的声音,划破衣裳破入血肉的声音。 纵有以一敌十的本领,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一个接一个人受伤,宫铭个个都想帮,却个个都帮不到。 叶英没有加入,而是站在不远处就那样看着宫铭。 看着他一招斩下一个案国士兵,看着他身上的小伤口慢慢变多,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得狼狈不堪。 宫铭……也不过如此。 叶英心底生出这样的想法。 敛下眼底的乏味,将苗刀在半空中一挥,而后快速跑过去对着宫铭就是直接砍下去! 丈八蛇矛与苗刀的碰撞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周围的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坚守着自己的战场。 原先叶英未出手,宫铭斩杀几个案国士兵偶尔还能帮衬一番自己人。 可如今叶英完全牵制住宫铭,叫他一点分心也不能。 王府的亲兵都受了伤,小文脸上浅浅一道被剑割开的红痕,血流了出来,不多,却足以爬满半张脸。 越是紧急的时刻,宫铭反而越是冷静。 越战越勇,几招将叶英逼退而后又是一刺带走了一个案国士兵的性命。 长眉微挑,到底是他又轻看了宫铭,再出手时,叶英苗刀紧握,全神贯注。 二人你来我往又过了几个回合。 而期间,不断有肉体摔在地上的声音,这代表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摔下去的人,再也没有机会爬起来了…… 有案国士兵,也有…… 王府的亲兵。 本来……能站着的人也才三十四个。 宫铭只趁着和叶英对打的空隙随意看了一眼,就明白是谁不见了。 孙启,阿虎,还有……陈生。 这三个人,都有妻女,都是他做的姻缘请人去提的亲,他还记得,陈生的妻子在他们离开时才被诊断出有孕。 肚子里的孩子现如今才七个月,怎么就,没了爹了呢…… 一口腥气上涌,难以遏制的还有再也忍不住的悲愤。 宫铭大吼一声手中丈八蛇矛捅进了叶英的身子, 时间静默了片刻, “呃。”叶英手执苗刀看着自己血肉中的丈八蛇矛, 宫铭一双瑞凤眼眼底全是红,就是青天白日看着也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长矛下一秒被拔出来,于此同时还有从叶英身体里喷射而出的鲜血。 “将军!” 案国士兵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原地,几个人跑过去连忙帮叶英止血,趁着这个空档, “走!” 说着就以丈八蛇矛开路,每一下都是一条人命。 “王爷。”突然有人叫了宫铭一声, 那人拿着双钩,一双眼里藏着说不尽的东西。 宫铭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他们可以走,那老杨呢?飞子呢?孙启阿虎还有陈生呢? 他们走不了。 可是带上他们…… 所有人都走不了。 好像是过了一瞬,又好像是春来秋去, “走!” 宫铭没有再回头看,手中动作愈发凌厉,在案国士兵眼里仿若杀神在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跑了出去, 没有带上死去的同伴。 乱战之中,并没有人看见,宫铭眼底的晶莹。 “将军,将军。” 叶英倒在地上,一双向来斜长的眼此刻瞪的圆圆的,看着宫铭等人离开的方向。 “接着追!” “是。”底下人回过神来,苏元福带队继续追赶宫铭。 药粉撒在伤处,又被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冲了出去,叶英的脸色隐隐泛着白,手脚也变得冰凉。 身边的人各各都是一副慌张模样,偏生他自己抿着唇一声不吭,眼睛看着周围, “将敌人的尸首带上。”叶英突然笑了一声,“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站在一边的士兵愣住,“将军?” “不用背着,”叶英的眼又恢复了以往的斜长,苍白的唇却说出那样可怖的话,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十一 “就在地上拖着就行,反正已经死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有这些“人”在,宫铭就算能跑出去,也一定会回来! 周围几个人对视一眼,又垂下眼接着帮叶英包扎。 拖着敌人的尸体前行这举动虽说不厚道…… 可谁都知道,今日若是让宫铭跑了,来日大战,便是心头大患! 血流得太多了,叶英半眯着眼尽量保持清醒,身子却软趴趴靠在一边的士兵身上。 “将军,不如先回去?” 一边有人提议。 叶英这次的伤确实太重了,他们也只能帮着止止血将伤口包好,却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可会留下些什么暗伤。 宫铭一行人跑着,后面是穷追不舍的案国士兵。 本来就没想过刺伤叶英便能逃脱,只不过是生的机会更大一点而已。 “王爷,我们跳河。”有人在一边说着,“游到河对岸去。” “不行。”宫铭摇头,“身上有伤口,会被发现的。” 又一眯眼,“河柳的地形比萧山更复杂,前面就是入口,从那里进去!” “是。” 有了希望,一行人的速度就快了些,方才有被砍到腿的,被同伴扶着忍着疼痛往前跑。 怕伤口流血给案国人留下线索,便用布巾裹着,也不管脏不脏会不会感染。 一路跑着,到了河流入口,未曾多想一行人就从这里跑了进去。 河流地势崎岖,说是高山更似丘陵,山洞多树木也多。 复杂到有时候只是隔着一棵大树就看不见眼前人。 苏元福在快进入河柳之前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那条路,一招手叫了个脚程快的士兵来,“告诉将军,宫铭已入河柳!” 河柳,才是叶英为宫铭准备好的葬身之地! 那里有两只队伍,有孟庆良郭毅两员大将。 而这两人,钻研宫铭的用兵之道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 叶英有再多计谋,此刻的宫铭也不知晓,三十一人进了河柳以后找了个半大不小的山洞,几个轻伤的在洞口守着,重伤的则是在里面处理伤口。 好在人手都备着一瓶金疮药,今日是真真派上了用场。 伤口都处理好了以后,宫铭起身去外面绕了一圈,这里还算安全,休息片刻还是不错的。 回到了山洞,里面静的可怕,似乎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宫铭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仅仅是又死了三个弟兄,而且……没将他们带走,把他们留下了。 是他下的命令,是他说了“走”这个字,是他…… “王爷。” 有人将手搭在他肩上,一双明亮的眼里有一点悲伤,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宫铭嘴角一侧稍弯,抚慰一般笑了笑。 又有手放在他的腿上,同样是清澈见底的眼睛,“王爷。” “王爷。” 又有几个人走过来。 大家围在宫铭的身边,一样却又不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王爷。” 都是些糙汉子,安慰人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可世间真心实意能透过眼睛传达,其中都是安慰,是悲伤,却独独一点责怪也无。 宫铭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有这样一群好兄弟,他还怕什么呢? 他们会离开的,平安地,活着离开这里,回到上京! ………… ………… 钟招带着人往风渡口走,一同去的人不多也不少,骁骥营大半数都在这里了。 前面突然有一点声音传来,钟招打了手势示意大家停下,而后就有人前去探查情况。 “前面是案国士兵,约莫百来个,没有带队的大将。” 钟招闻言眼一眯,和那探查回来的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人更多,对方也没有将领带队,这个时候不下手什么时候下手? 悄悄的,众人往前走,又分散开来成一个半圆,试图将前方的案国人包围。 一点一点靠近,也一点一点缩小了包围圈子,而后—— 第一声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响起, 战斗就打响了。 骁骥营众人比不上贤王府亲兵,可比之普通案国士兵却是绰绰有余,更何况他们人数已胜。 不一会儿,百余案国士兵尽数葬身于此,血腥味儿铺满了整片天,好像连空气都变得凝滞粘稠。 “马上离开。” 没有清扫战场的想法,也不去翻找他们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现如今对于钟招而言,时间才是最重要的,要快些赶到风渡口,而后带兵回来,赶在叶英之前找到宫铭! 一行人又出发了,依旧是静悄悄地,这一次倒是顺利,走到了天黑也没有再遇见案国的队伍。 可宫铭那边却并不太平。 他们被发现了。 夜晚太冷,大家又都受着伤,于是点了小小的一丛篝火,岂不料就是这点小火光被案国探查的人发现。 幸好那人离开时发出了一点声音恰好被宫铭发觉, “我们被发现了,赶快离开!” 说着,众人赶忙起身,小文走到那堆篝火前刚想将它灭了,想了想却没有动手,而是将捡来的其余木柴在篝火旁放着,被火光映着,就拉出几道长长的影子。 但愿能拖点时间。 一行人又离开了,不少人的伤口的才包扎好又因为走动崩开,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哪怕是一点声音。 大家都忍着,为了躲,为了活命。 不一会儿就有一大队人来到山洞不远处,来者面红耳赤,黑须盖住了整个下巴,不怒自威。 正是郭毅。 不远处有一点橙红,在夜色里是如此显着,郭毅视力还算不错,能看见被篝火映下的在地上的几个影子。 黑漆漆的,和天越的战袍一样。 “包围!” 命令声下,千余多的案国士兵将山洞团团围住,可以说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郭毅眯着眼,带着众人一步一步向那山洞靠近。 他们发出的声音不大,却绝对能叫宫铭发现,可…… 那篝火所在的地方仿若死寂,除了看不太清楚的影子,一点别的东西也没有。 郭毅心下一点不妙闪过,几个大步没有隐藏声音径直走了过去, 掀开被草敛着遮住的山洞,里面空无一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动身 “找!” “他们一定在不远处,找到了不必留活口!” 郭毅的声音和他本人面相并不相符,面相粗犷,但声音大了在尾音出却有一点尖锐,听起来叫人觉得好不舒服。 千余案国士兵散开向周围找寻宫铭等人的踪迹。 气氛越发焦灼。 宫铭等人藏在了另一处山洞里,前面是几根藤蔓胡乱横着挡住了洞口,再往前还有两三棵大树。 算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可…… 他们受伤了,方才移动时伤口又裂开,只要有案国士兵靠近这一块儿闻到了血腥味儿,那么必然会仔细探查,到时候找到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必须想个办法让他们别靠近这里。 宫铭垂着眼看着地上的泥,脑中风暴,可是没有,他想不到什么法子可以躲过这一劫。 牙关紧闭,许是太用力,都能感觉到嘴里的腥味儿。 “我带人出去。” 声音低低地传来,“没有别的办法了。” 宫铭愣住,猛一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双手握着拳,“不可能!” 那人半靠在洞壁上,左手手臂被布巾包着,有一点血丝渗出来,眼帘半垂着,淡色的唇微启,“这是唯一的办法。” “王锋!”宫铭压低了声音却挡不住其中怒意,“你别想!” “你要是敢踏出这个洞口,你就再也不是我王府中人!” 王锋却是抬起头看着宫铭笑了,“也好,” “王爷也不用费时间帮我收尸了。” 说着,和身边几个人对视一眼,站起身拨开那层层藤蔓,就要出去。 “王锋!”宫铭的声音里带着怒气,颤抖着,还有无法忽视的恐慌, “别去……” 王锋的脚步顿了顿,和他一同出去的那些人也是有半刻停顿,而后,头也不回去走了出去。 宫铭愣住,下一秒右手握拳就要往地上砸,却在快落地时动作放慢放轻,然后贴在了地上。 他这个王爷做的像个什么笑话! 一个又一个,护不住他们,看着他们去送死…… 等到王峰等人出去了,又过了一阵,突然外面就变得嘈杂, “在这里!” 利刃相接,而后入骨,也有惨叫声,也有哀嚎声,还有更多的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宫铭的手攥的紧紧的,指甲抠进了掌心的肉里,面上却没有一丝波澜。 而山洞里的其余人,或是假装面色如常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实则内心一片悲愤,也有双手捂着脸不愿让他人看到自己脸上的痛苦。 他们的兄弟为了他们自愿以身为饵,然后殉道,只是希望,郭毅会以为找到的不是宫铭,而是流落的天越士兵。 然后离开……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直至消失。 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郭毅将方才那些人斩杀后,真当以为是走散的天越士兵,并不放在心上,就接着去“找”宫铭了。 又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确认郭毅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才掀开洞口前的藤蔓,走了出来。 面前是如何景象? 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方才还在说话的人,此刻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声息,身上几处致命伤已经流干了血,把身下的泥和草都尽数染红了。 眼睛却还大大地睁着。 宫铭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他们的身侧,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身后是其余人,也都跪了下去。 十一个。 死了十一个人。 出去了十一个。 怕郭毅怀疑,他们甚至不敢只有三四个人出去,而是去了十一个。 全死了,一个也没活下来。 宫铭颤抖着伸出手,慢慢抚上了那双未合上的眼。 那双眼终于闭上了。 它的主人完成了他以为的任务,到底算是死得其所,便是去了黄泉也敢对着黑白无常大笑一声而后说: “我是忠勇之人!” 你是,你们都是。 可我不是。 宫铭强压住内心的悲愤与苦痛,他无能,他甚至不能带他们走,也不能在此地为他们立坟。 因为郭毅一定会回来的,看到这里被清理过定会知晓还有人在此,便会以此为点散开搜寻。 他不能让他们白白去死! 宫铭跪着,不仅仅是跪着十一人,还跪另外的五人。 林间有风吹过,似是低语,又像轻抚。 “走。” 宫铭站起身子,没有再看那些人一眼,背影决绝的像是一个无情之人。 到底是无情还是太过重情? 二十个人离开了,还不忘将自己的脚印扫去,一点痕迹不留,好像从未来过,好像真的他们只是单纯的天越士兵误入此地,而后葬身。 天早就黑了,夜色里行军危险性大,可在案国千余士兵的包围搜寻下,白天行路,才是最危险的! 大家都戒备着,前面突然传来一点声响,总人对视一眼各自找了地方藏好。 树上,草丛里,小山坡的背面。 几十人走了过来,没有掩饰脚步声, “怎么大晚上也要找。” “将军吩咐下来就找呗!” “这大晚上连个火把也不让拿,怎么找人啊!” “这不是怕有火光被敌人发现嘛,好了好了,少说些,快找!” “诶,等等,我去解决一下!” 脚步停下,“你可真是懒人屎尿多。” 那说要小解的人尴尬笑了几声,走到一个草丛前解开了裤子, 黄色带着腥味儿的液体浇在草丛里,完了之后还抖了一抖,这才提起裤子。 “这放出来了就是爽利啊。” “快走……” “……” 脚步声渐行渐远,等到听不见了,王府众人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有两人从方才那人小解的草丛里出来,身上自然也是带了点味道。 面色也是不好,眼中杀意凛然。 宫铭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中一点笑意闪过,虽然这样不太厚道,可是…… 那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一行人又接着出发了,越走地势越是崎岖,树更多了,弯弯绕绕的,只是一条河也没看见。 河柳地势诡异便在如此,被河流包围偏偏里面一点水源也无。 可是树木又甚是丰茂,百年大树数不胜数。 第二百三十三章 【章 名】 又遇上了几队搜寻的案国士兵,和先前一样分散开来各自找了地方躲好,又有夜色的隐藏,从夜晚到白昼将至,是平安无事。 但所有人都明白,危险并未远离,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近。 晨曦破开云霞的那一刻,众人都默契地躲进了一个山洞里。 于此同时,钟招带着人离开了萧山,正快步向风渡口而去。 路上果不其然遇到了案国士兵,断断续续有那么三四波,都被他们打退了。 而在天光大亮时,一只信鸽飞进了候府。 侯嫮早已经用过早膳,此刻拿着一本书坐在软榻上,窗户开着,外面的花香随着微凉的空气一并进来。 很是好闻。 细指微动,翻过一页,侯嫮垂着眼,莫名感觉有些心绪不宁。 玉白的脸庞稍抬起看向窗外,鹤眼清润,里面似乎是天地万物,又好像什么也入不了她的眼。 一只信鸽进了视线,通白的身子,尖喙带红。 侯嫮伸出手,那鸽子就乖乖地停在了她的手上。 将绑在腿上的布巾取下,却没有着急看,侯嫮伸手摸了摸那鸽子,将它放飞以后才将布巾打开。 王危,萧河。 炭笔只在布巾上留下这四个字,却让侯嫮直接站了起来,连掉落在地上的书也不曾去拣。 王危…… 为什么会危? 叶英不是已经被召回了吗? 案国出尔反尔! 侯嫮几步走到桌前,砚台上的墨微干,却没有什么闲心思将其细细磨开。 而是随意磨了几下,抽过一边的狼毫沾墨落笔,一字一句皆是质问,其中愤怒叫人只觉心惊。 侯嫮向来平和,什么时候生过这么大的气? 再大的气,也都在落笔前的磨墨功夫上消磨干净了。 一张纸写好,不等墨迹干涸就叫了人来, “来人,将这封信交于鸿胪寺卿裴钧生!”侯嫮冷着眉眼,“本太师要知道,他裴大人和案国究竟是个什么商讨法!” “是他欺君罔上!”侯嫮冷笑一声,狼毫随意丢在地上,“还是案国阳奉阴违!” 等那侍女离开了,侯嫮又拿起笔架上的另一只笔,落墨前闭上了眼,再睁眼,怒气已然去了七七八八。 这是写给姬辛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又叫了人来,“送进宫中。” 说完后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了一套骑装。 袖口和裤腿皆有细绳绑着,又将头上的发饰尽数拆了下来,而后用发带挽起。 整个人看起来就与先前不一样,多了几分行走江湖女儿的飒爽。 剑奴正推开门,“小姐?” “阿姥,我们走。” 侯嫮没有多说,只三个字就让一边的剑奴点点头,而后收拾些了东西打包好背在身上。 二人来到马窖。 马夫对着二人点点头而后牵了两匹马出来。 侯嫮一踩脚蹬干脆利落翻身上马。 一边的剑奴紧随其后,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驾马离开。 “本太师不在的这些时日,候府诸事交由佩玖小姐!” 留下这一句话,二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剑奴马术了得,弛行而往,可仔细看去会发现侯嫮不曾落下半分,分明也是精通的模样。 她虽小小年纪就去了江南母族,是为寄人篱下的孤女,可到底是养在顾老太身侧的,许是早就料到这一天,寻了先生教她马术。 琴棋书画,侯嫮只精通棋,但骑也是不差的。 “阿姥,我们去萧山河柳一带。” 剑奴愣了片刻,“是王爷出事了?” “嗯。”侯嫮应了一声,眉眼刚毅,亦是剑奴极少见到的模样。 “小姐担心过多了。”剑奴有些不赞同。 骑着马,风声有些大了,侯嫮并未听清剑奴方才说的话,“阿姥刚刚说什么?” 剑奴看着侯嫮,她双腿夹着马肚,哪里还有那个穿着朝服温和太师的样子? “王爷吉人天相,会没事的。”剑奴到底还是改了话。 侯嫮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二人已是出了上京城门,径直往萧山河柳而去。 马蹄阵阵,生生不息…… ………… ………… 宫铭等人藏于洞口中,他们自然知道外面皆是案国士兵,不可轻举妄动。 此刻最该做的,就是躲好,等待救援。 宫铭睁着眼,这里离风渡口最近,从萧山而去如果路上不出意外,后日便该到了。 只是不知是援兵先到,还是……敌人先至。 越想心中不安越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压在了心上,叫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滞,而后不约而同地放缓。 “找了一晚上了也没看见。” “就是,宫铭真来了河柳?可别不是假的!” “一晚上也不让人合眼,现在还要接着找,这做的是什么事啊!” “好了!哪儿那么多牢骚可以发!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探查!” “知道了。” 声音愈发的近,又慢慢变远…… 众人才松懈片刻,下一瞬心又高高提起。 “这儿不是走过了?怎么又要回来看一遍。” “你那是真走过了,我们是搜寻,这里这么大个地方你也没进去看看!” 这么大个地方…… 值得自然是宫铭等人藏匿的山洞前一片长满了杂草的空地。 只看着还好,若是他起了心思走进来…… 那这个山洞也大概率会被看见。 别进来别进来…… 不知道是祈祷起了作用还是如何,那人看着一片杂草随意用手中大刀拨弄了几下, “看着地方也藏不了人,走。” “我说嘛,走走,快点把这里巡完好回去换班!” 那两人离开了。 宫铭一眨眼,额上的冷汗滴落砸在地上发出一点小小的声音让他就是一惊。 山洞内太安静了,静到连汗水滴落的声音都那般大。 方才那人说巡完换班,再加上河柳也不小,定是一些人负责一块区域的。 这里他们才训过,至少换班前都是安全的。 大家想到了这一点,在这宝贵的时间里要么啃几口发硬的干粮,要么闭上眼休息片刻,要么就是给自己伤处换个药。 第二百三十四章 赌 宫铭从他胸口里掏出发黄的干粮饼子狠狠咬了一口。 作为王爷,所谓的千金之躯,宫铭的用度却向来是和底下人一样的,并没有特殊。 干粮粗糙却能裹腹,如今情况危急,吃饱了保持充足的体力才是关键。 外面的日头越发大了,洞内也热气愈甚,昨日才下了雨现如今还有些潮。 又潮又热,山洞内也闷的很,对于上京而来的他们,这样的天气很是不友好。 但众人都忍着,身子再难受也比没了性命要强。 现在应该是晌午了,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无。 宫铭等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白昼,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案国人的衣服偏偏的墨绿色,在河柳更是不好躲避。 多数人闭着眼靠在洞壁上,唇起了死皮,河柳内没有水源,是最致命的一处。 他们没有办法补给。 ………… ………… 这边的钟招带着人本欲快步向风渡口而去,却—— “这个地方我们来过了。” 钟招看着面前的一颗大树,左手握成了拳,现如今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他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到达风渡口,而后带着救兵回来! 可是…… 钟招走到那棵树旁,拿了匕首在上面划了一痕, “走!” 众人接着往风渡口的方向走,却在不多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看着那颗树上清晰可见明显的划痕,眉头紧皱。 “小郎君是迷路了?” 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所有人都拿出了手中兵器,四下搜寻那声音来自何处。 前后左右都没有…… 钟招猛地抬起头,面前那颗百年老树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 红衣显眼,可明明方才还没有的! 钟招右手拿着软剑,是一副戒备姿态。 那树上的姑娘低了头往地上探去,叫人清楚看见了她的脸, 五官都小小的,脸也小小的,和上京女子不太相像。 正是阮灵均。 “天越人?”阮灵均接着说道,右手把玩着手中的小刀,“来自上京!” 钟招眉头始终紧锁没有半刻松懈,“不知姑娘是……” “上京好玩吗?”阮灵均并没有回答钟招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好奇的模样就像个小姑娘。 也不对,她原先就是个小姑娘。 但钟招可不会忘记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这小姑娘脚下可是踩了一只硕大无比的死熊的! 再加上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人。 没有得到钟招的问答,阮灵均有些不悦,“喂,我问你话呢!” 钟招抬眼看向她,“尚可。” 话说完,又好像没看见她一般接着在周围观察起来。 明明是往风渡口方向走却绕了回来,此处定有蹊跷。 阮灵均坐在树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小刀看着下方的钟招这边走走那边看看,唇边泛起一点笑。 这点迷糊人的东西,说好破却不好破,说不好破也好破,端看你是否能明白其中门道。 如今看来…… 下方的钟招闭上了眼,依着印象中前往风渡口的方向去走。 树上的阮灵均见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瞧他这模样,怕不是以为闭上眼就能走出去了? 脚丫子一荡一荡的,果不其然过了一刻,钟招等人又回到这个地方。 睁开眼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象,耳边还有阮灵均毫不掩饰的笑声。 “喂,你就想了这么个方法?” 话里毫不掩饰其中嘲讽,却因为音色娇气生生变得可爱了起来。 “要不你求求我,我带你出去?” 话说出口,阮灵均自己也是愣了片刻。 钟招是上京来的人,不管如何,她都不应该开这个口。 叫这些人就困在这里才对! 可是…… 阮灵均收了脸上的笑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话我只说一次。” 说着,也不管在树上会不会摔下来,就是直起了身子,眼眸微垂看着下方的钟招。 钟招没有理会阮灵均,而是目光灼灼看着前方的道路,脚下一步一步往前走,还是照着去风渡口的方向。 阮灵均心里一点不悦闪过,嘴也跟着撅了起来,什么嘛,宁愿困在这里也不愿意求她? 可下一秒—— 钟招改了方向。 往另一方向走去! 他破了? 阮灵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身子稍稍前探,却忘了自己在树上,一个不察就摔了下去。 “啊——” 钟招往前走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就看见阮灵均摔下来,下意识跑上前去要去接她,可二人实在有些距离。 眼见着就要摔了,却见阮灵均从袖中飞出一个绳镖勾住了树,而后整个人稳稳地站在地上。 钟招刚好跑到阮灵均面前。 “呦,”阮灵均笑了一声,眼睫一颤,凑近了钟招,“担心我啊?” 钟招后退一步,“别的人出事了我自然也会去的。” 阮灵均对这个回答不满,摇了摇头,“你这样口是心非可不好!” 停了话看向刚刚钟招跑来的方向,“看来你已经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钟招也看向那个方向,方才只是试探,如今听了阮灵均的话才是肯定。 阮灵均秀气的眉一挑,“看在你刚刚想救我的份上。” 手指指向东面,“出了这里,往东面能看到一棵大树,从树的西方走三里再往东北走,能快一点到你想去的地方。” 钟招愣愣地点点头,一拱手,“多谢。” 钟招离开了。 带着其余人一起。 而阮灵均还留在原地。 就在转了方向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后,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一扭头,已经看不到彼此。 阮灵均将树上的绳镖取了下来,又将其收好放回袖中。 “或许……上京也不全是坏人。”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面上带着一丝迷茫。 我看他……就挺好的。 ………… 洞口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和先前不同,脚步声乱中有序,也没有什么聊天谈话声。 怕是有将军带队。 果不其然, “将军,这里已经看过了。”有士兵提醒到。 “那就再搜一次!” 第二百三十五章 唉,凉了好多人 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 宫铭一挑眉,外面是个将军,听着声音,不是郭毅。 那就是叶英盔下另一个副将——孟庆良! 孟庆良此人,便是宫铭未曾与案国交战也有所耳闻。 案国孟氏,族里面除了他,还有个做贵妃的嫡妹和一个案国三朝元老的父亲。 自身能力也是够强,自小在军营摸爬滚打,说起来,和他的成长经历约莫有些相似。 孟庆良可比郭毅难对付多了。 “将军,探查完了。” 底下士兵说着。 孟庆良看着旁边的杂草,长势可是喜人,这里头要是躲了人…… 眼一眯,手中刀挥向杂草处,又往前走了几步。 人穿过杂草带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山洞内的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又往前走了几步,手中大刀随意挥舞着,面前的杂草被砍了一些下来,没有人躲在这里。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一个想法告诉他,不要轻易放过这片杂草地。 孟庆良停下了继续往前的步子,折身返回。 声音渐渐远离,宫铭垂着眼,心里没有放松,反而危机感更重! 外头的孟庆良看着面前的杂草地,从胸口掏出了火折子。 而后将杂草点燃—— 随意拍拍手,“这片杂草看得我心烦,还是烧了好!” 底下士兵虽不解孟庆良的动作,却也没有说些什么,而是围在一边看着火势慢慢变大…… 山洞内的人心皆是一沉。 这火烧起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烧进来,要是烧进来了,是跑还是不跑? 跑?外面孟庆良带着人就在那里等着。 不跑?活活被烧死吗? 假使这火没烧进来,那黑烟呛鼻,闻多了怕也是会昏迷。 再说外面的杂草都被烧干净了,那这山洞,还不是暴露个彻底? 一众人好像再一次陷入了死局。 昨夜那次,是死了十一人换来的破局机会,那么这次呢? 又该死多少人? 没有人知道。 “王爷……”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气息浅浅。 宫铭眯着眼看向洞口,突然抿嘴笑了声,“敢不敢赌一把?” 宫铭是天生的赌徒,敢将自己的一切放在赌桌上,却不敢让自己的手下人冒险。 是优点,也是缺点。 离宫铭最近的小文把手搭在了宫铭身上,“王爷敢,我也敢。” 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一口大白牙,笑起来的时候最是神气,脸上有点脏,却挡不住明媚的面容。 “我们也敢。” 十几个声音一起响起,声音被刻意压低,里面的坚决却半分不少。 “那我们就赌一把。”宫铭敛着眉眼,赌火不会烧进来,赌孟庆良带的人不多,而且……会在火将烧尽时放松紧惕! 外头的火大了,不出所料,黑烟也混了点进来,好在山洞地势较低,黑烟往上窜,因此倒也不算难过。 众人用袖口捂着口鼻,双眼皆是明亮,目光灼灼等待着最适的时机。 而外面的孟庆良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大刀随意杵在地上,一双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全神贯注盯着那处杂草地。 火到了最旺的时候,又一点一点慢慢变小…… 眼前除了烧着的杂草,没有别的变化。 孟庆良眼中失望一闪而过,拿着刀的手也松懈了些。 就是这个时候! “冲!” 一瞬间,二十人尽数从山洞里跑了出来,还不等案国士兵反应过来,性命已然被收割。 孟庆良只愣了片刻,大刀一挥就往小文身上砍去。 却被丈八蛇矛在半空中拦下来—— 瑞凤眼中杀意凛冽,嘴角还带着一抹冷笑, “孟将军?” 孟庆良收起了眼中轻敌,宫铭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他必须全力以赴,方能将他留下! 是的,是留下。 这边动静这么大,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余人到达。 这点人杀不了宫铭,那就车轮战! 宫铭不死,天越难灭! 这个道理所以案国将领都懂。 孟庆良带队的士兵真的不多,只有四十来人,以一敌二对王府众人来说并不难。 他们的武器更好,武艺也更好,哪怕身上带了点伤,要反杀这些人也是不难的。 孟庆良有意拖延时间,并不与宫铭直面对抗,多是防守,又左右虚晃两招让宫铭去追他。 孟庆良心里的小九九宫铭自然也是了然,所以…… 丈八蛇矛的攻势愈发迅猛,直叫孟庆良不断后退,又是一挑一刺,将其外甲剥了下来,而后命中右臂。 大刀脱手,胜负已分。 血溅三尺—— 孟庆良死了。 其余负隅抵抗的案国士兵皆是愣了片刻,而后也去陪了他们的将军。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 宫铭四下看了一遍, “你们回山洞,四五人和我来!” 顺着一条不太好走的路跑过去,在地上留下些不细看会忽视的脚印,跑了约莫有百米,下一秒上了身旁的一棵树。 绳镖为路,众人顺着树回了原先的山洞,几乎是所有人刚刚躲好,案国士兵便已到达。 “将军!” 倒在地上的孟庆良自然是最显眼的,几个人匆匆跑了过去,又一探鼻息, “将军,去了。” 来了三四队人马,领头几人看着面前惨状,眉头紧锁, “他们一定没有跑远,追!” “这里有脚印!” 有人蹲下身子看着宫铭等人刚刚跑出来的脚印说道。 “追!” 多数案国士兵顺着这脚印处就往前追,只是…… 有一个案国士兵还站在原地。 他的双眼看着面前被烧的快要秃了的杂草地,好端端的,烧这里做什么…… 只是脑海中有什么飞速闪过,还不等想明白, “你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孟济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应了声,又扭头再看了一眼那处杂草地,心里的诡异感愈发的重。 “还在哪儿干嘛呢!” “来了。”孟济明说着,脚下步子往那儿跑,只是心底疑虑始终未消。 等到所有案国士兵都离开了,又等了会儿确认他们不会返程, “此地不宜久留,走!” 王府众人出了洞口,往方才和案国人追寻的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孟济明的脚步停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唉,太惨了 “你又怎么了?”一边的人看孟济明停下忍不住说道。 “不对。” “哪里不对了?”那人手撑着腰,“大爷,我求你了大爷,能不能别老这时候出岔子!” “是调虎离山。”孟济明声音很轻,猛地拉起身旁人的手就掉头跑了回去。 前面的人也停下脚步,领头人见状,眉一皱刚想斥责,下一瞬又像是想起来些什么一般, “回去!” 一众人到了的时候,孟济明在用手中的长剑拨弄着眼前快被烧光了的杂草。 长剑碰到一坚硬处,孟济明停下脚步,长剑试探着将其前面的杂草拨开…… “这里有个山洞。” 领头人先是一愣,而后带着十余人走过来, 杂草被完全拨开,露出里面的光景,这山洞藏个二三十人是绰绰有余。 里面空无一人。 孟济明心里“咯噔”一声,还是来晚了…… 走进山洞,里面有脚印,还有一点血渍,能从其中看出天越之人在此停留过。 几人对视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孟济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那人在问他,这才一点头,“孟济明。” 孟济明,孟氏三房庶出,说是名门望族的子弟,其实也不过比寻常百姓稍好一些。 三房本就是庶出,他又是庶出里的庶出。 不过说来……他得叫孟庆良一声堂伯。 那人看着孟庆良点点头,“后面你来带你们那队人马。” 说完走出了山洞,“接着找!” “好小子,你出息了!”一只手拍了孟济明一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呢?” 孟济明有些无奈地拉下那只手,“你多注意细心点,你也可以。” 李度笑了笑,“可算了,这我可做不来。” 二人离开了山洞后就停了话,平日打打闹闹无妨,该做的正事却是要认真做的。 ………… 宫铭带着人一路跑,又得时刻警惕着旁边会不会有搜寻的案国士兵。 青天白日的,没有夜色掩盖,暴露的可能性就更高了些。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重新找到一个躲藏的地方。 正这般想着,前面就出现了一处小坡。 坡很陡,近似断崖,不高,摔下去却也有可能折了腿。 宫铭几步上前弯下腰探出头去看,这个地方…… 或许可以藏身。 “我们下去。” 或许王府亲兵的忠诚也体现在此处,无论宫铭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不会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这一点,不难,可是世界上有几只队伍能做到呢? 拿着匕首一步一步缓慢移动了下去,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杂草,还有几个大石。 宫铭四下观察了会儿,果不其然在一旁发现了个凹陷,这个地方藏人倒是方便,想来不会被发现,就是太小了点。 怎么看进去三四个人就再也进不去了。 又仔细看了看一边,发现再无能躲藏的地方,宫铭就带着人接着往前走。 ………… 而那边得了阮灵均提示的钟招,是一刻不停往前走,终于到了风渡口城墙下。 城门被打开, “王危,召兵!” 没有半刻歇息,才到风渡口集结了三千将士,又是立马赶回萧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心里就越发焦急,只是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 宫铭不在,苏牧和他半道分开,主事的人就是他。 钟招第一次带队如此多的人,更是肩负重任。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缩,也不配退缩!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好走,却没办法走阮灵均指的那条便捷的路。 那棵树已经不见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阮灵均对他们没有恶意,现如今的重点也不是她,钟招只得将心底的疑虑压下,催促着众人加快步伐。 天黑了…… 宫铭等人还在前进, 前方光亮乍现, 众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散着爬上了一边的树。 是孟济明带着一队人,而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后方又有一行人走来。 两队人马停下, 恰好就在宫铭等人躲藏的树下! “你那边有没有发现?” “没有,你那里呢?” 孟济明摇摇头,都没有……他们能躲到哪儿去? 孟济明目光扫视着周围,是一棵棵大树,树下是杂草,被晚风一吹呈出水波荡漾一般的景象。 有些地方的草折了些…… 等等, 草……折了? 是有人踩过了? 不是他们踩的! 那就是…… 孟济明猛地抬起头,“他们在树上!” 树上树下的人皆是一惊, 下一瞬,孟济明拿过一边的弓,搭箭,射出一气呵成。 “嗯……” 箭矢入肉,闷哼声响起,树上的人就如无翅的蝶落了下来。 这般情况,树上哪里还能待? 一个眨眼,宫铭就跳了下来,丈八蛇矛目标明确径直往孟济明而去。 孟济明扔了手中的弓,长剑划开挡住丈八蛇矛,脚下却不自觉退后几步。 两队人马,近百人,比白日更惊险。 宫铭第二招才接着砍去,不远处就已经是声势沸腾。 粗略一听,至少又是四五百人。 心里沉了片刻,手中攻势不减,他可没有忘记孟济明方才那一箭。 “王爷!” 周围的案国士兵越来越多,将他们层层包围住,本就是受了伤又奔波了一天的人如何挡得住这般攻势? 先是左臂又受了伤,而后伤到了腿,紧接着连握着兵器的右手也被划破…… 宫铭目眦尽裂,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数十人包围。 长枪大刀齐上,宫铭一时不察,腰腹被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 血渗了出来…… 骑着马的侯嫮心头一跳,手中不由得抓紧了缰绳,马鞭一抽,原本就是快的马儿此刻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一边的剑奴先是一愣,夹紧马肚追上侯嫮,却没有多说一句。 血染红了整片地,宫铭已经忘记自己看到多少熟悉的身影相继倒下。 一个…… 两个…… 五个…… 十个…… 十三个…… 还剩六人。 急匆匆往萧山赶来的钟招也是眼皮一跳,原本还打算休息片刻…… “今晚通宵赶路!” 又倒下一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女主终于来了! 瑞凤眼底是无尽的红,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 好像个没有生命只知道杀人的武器,身体和丈八蛇矛融为一体,感受不到疼痛,也不知道疲倦。 一招一式,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宫铭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们,杀了眼前这些人! 给他们……报仇。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宫铭好像陷入了魔怔之中。 “王爷!” “王爷!” 少年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将宫铭唤回,还不等他应一声, “小文——” 那个被他赐名小文的人,今年十五岁,六岁被他拣回王府,如今九年。 本以为,会有五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直到当初那个孩子也会变成耄耋老人…… 可是硬生生,在今天,停在了第九年。 他喜欢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也无妨,还喜欢屯点东西,像个小仓鼠。 宫铭觉得许是他小时候太苦了,长大了才有这样的习惯。 他还调侃过他,这样可不好讨媳妇。 可是如今不用担心了,他不会再长大了,也不会,有机会娶媳妇了…… 心中悲愤到了极点,丈八蛇矛攻势愈发凛冽,却抵挡不住周遭越来越多的人。 左肩处被大刀划过,伤口可见其中白骨。 “王爷,快走!” 有人扯着嗓子在吼,宫铭眼底红晕更甚,“本王不走!” “走!” “属下求您……快走……” “快走……” 宫铭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微不可闻的气音。 想他半生呆在马背上,像今日这般狼狈还是头一遭。 可就是这么点狼狈啊,是要不得的,一来,就是毁天灭地的重击。 才回首,就看见刚刚那扯着嗓子让他走的人倒了下去,从胸口整个人被长枪洞穿…… “啊——” 宫铭发了狂,要杀了这些人,全部杀了,一个也不能留! “走,您快走!” 有一人帮宫铭挡下背后一击,“活下去,替兄弟报仇!” 宫铭被彻底惊醒了,眼底的红却没有消。 “您是天越的战神。” 战神? 什么战神是这般模样? 连自己手下的兵的保不住! 他当的是个什么战神! “快走……” 这道声音也小了,宫铭不用回头也知晓了声音主人的结局。 丈八蛇矛扫过一圈,硬生生打开一道破口,宫铭从这个破口里跑了出去。 除了他还有两个人站着,身上却是满目疮痍。 叫人看了都害怕啊! 怎么会有人,血流了满身,却还能站着呢? 怎么会有人,明明是衰败之像,却还能拿着武器杀敌呢? 宫铭在前方跑着,后面是穷追不舍的案国士兵。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八个字在宫铭身后响起,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喊出了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 案国人似乎是被震慑住,追赶的步子都慢了些。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他们做到了。 宫铭宁愿他们做不到。 伤口处的血液滴滴答答流着,后面是穷追不舍的案国士兵。 是否今日要葬身于此? 宫铭不知道。 可他不会放弃,他不是一个人活着,他要带着那些死去的王府亲兵的命,一起活着! 活下去,给他们讨回公道! 不能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在这样的信念支持下,宫铭跑的越来越快,完全看不出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天越来越黑了,林间刮起了阴风,黑夜给了宫铭躲藏的机会,一身黑衣融于夜色,多少让案国士兵追赶他要更慢些。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 可能有一柱香,也可能有半个时辰。 疼痛麻痹了感知,宫铭不知道眼前是什么,又要往哪里去,他只知道,不能停下来。 前面是一处断崖。 河柳的地形当真奇特,怎么还会有悬崖呢? 宫铭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 过了一会儿,案国士兵才在断崖前停下了脚步。 “这怎么办?” “这里是断崖,总不至于跳下去了?” 一时之间便有些纷杂。 直到郭毅走过来,蹲在悬崖边上,探了头往下看去,火把微弱的光试图照开下面的景象,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火光印出悬崖边上的点点血迹。 “一些人在附近搜,来些擅攀爬的人,从这儿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出来几个自小山沟沟里长大的,拿了绳子匕首便小心翼翼往下走。 郭毅眯着眼,有人从旁边走来,“将军,方才,孟庆良将军去了。” 郭毅双手交握着,闻言点了点头,却没有过多反应。 那人见郭毅没说什么,正想再说一句,却被一边的同伴拉了拉袖子示意他别再开口。 郭毅和孟庆良不和,底下士兵早有耳闻。 二人地位年龄皆是相差无几,从当兵开始就一直暗暗较着劲。 孟庆良走了,这底下兵马自然是归给郭毅,他能有多伤心? 而落下断崖的宫铭…… 没掉下去前,这断崖好像深不见底,可真落下去了,宫铭从地上爬起来,用丈八蛇矛撑着自己的身子。 这断崖…… 说是断崖,可上面到这儿的高度不过一层楼。 宫铭抬头看向上方,觉得周遭寂静的可怕。 没有再多想,一步一步接着往前走。 案国攀爬着断崖的士兵只觉苦不堪言,明明已经爬了快要一刻钟的时间,底下却还是深不见底望不到尽头。 但他们不敢上去,咬了咬牙,接着一步一步往下走。 不知道爬了有多久,再低头一看,还是黑漆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地。 几人对视一眼, “这里……是不是有些玄乎啊?” “就是,着爬了也有半个时辰了,怎么感觉……” 还是在原地呢…… 几人心里皆是一惊,而后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回去,受军罚也好过在这里。” “就是就是,谁知道下面是什么!” 几人一商讨,又往上爬。 这一下可不得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摸到了头。 上去以后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骇。 下去大半个时辰摸不到底,上来一柱香就上来了? 这个地方……诡异至极。 第二百三十八章 找到宫铭 几人将这些和郭毅说了,就见郭毅皱了眉,“既然如此,那就白日再下去一遭。” 几个方才攀爬的士兵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 脚步越来越沉了,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刚刚捞出来一般,眉毛鬓发沾了血又凝住,就是黑色的一块一块的。 难受得紧。 如果有人看见了,怕不是以为撞见了鬼。 宫铭肩上那见骨的伤还在往外冒着血,他侧头看了一眼那伤,必须找个地方上药,再这样下去,会失血过多而死。 拖着步子慢慢往前走,丈八蛇矛很重,以往是打击敌人最好的利器,如今到成了个半拖累的东西。 身后没有声音,宫铭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直到…… 眼前出现了个熟悉的地方。 是那处能容三四个人的山洞! 躬着身子进去,宫铭瘫坐在地上倚靠着洞壁,从胸口掏出了药瓶。 拔开塞子,右手拿着药洒到左肩上。 药是好药,止血奇快,左肩的伤口自己不好包扎,宫铭也就放任着不再去动它。 挪着手来到腰间,腰腹部的伤口不深,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宫铭抖着右手想上些药,却…… 药没了。 药瓶就那么大,能装的药就那么一点。 先前给苏牧受了伤的后背上了药,又往左肩涂了些,这会儿是该没了。 咧着嘴笑了一声,宫铭用丈八蛇矛将衣角破开一个小口,而后撕下来一圈。 里衣是白色稍泛黄的,在腰间缠了两圈,又打了个结。 做完这些,宫铭却没有歇下来,而是强撑着身子走到外面,扯了杂草将满地的血迹打扫干净,又将洞口盖的严严实实的,这才真正靠在洞壁上。 闭着眼,额角一点汗落下,划过下颌,落入衣领里。 喉结上下滚动,而后,是滚烫的泪。 泪划过的时候将面上的血渍也冲出了一道痕,只那一条是干干净净的。 其余都布满了干涸的血。 脑中是一片空白的景象,却能听见一声一声叫他“王爷”的声音。 每个声音都不同,每个声音都陪他那么多的岁月,每个声音……都那么深刻。 只是再也听不见了。 ………… ………… 两匹马在河柳入口前停下,而后一青绿身影一墨蓝颜色的人下了马。 正是刚刚赶到的侯嫮和剑奴。 在二人刚刚下马的瞬间,那两匹马似是不堪重负一般直接倒在了地上。 天快亮了。 距离侯嫮收到信还不到一天。 上京据此千里有余,千里马才日行千里,她又是如何一天之内赶到的? 连马都跑死了。 侯嫮看着四周景象,大腿内侧一阵一阵的疼,许久没有骑马,又太过猛烈,不用看她也知道,那里定是磨破出了血。 此刻却没有半点查看的心思,而是径直进了河柳。 不知为何,明明钟招书来的信件是说了萧山河柳,可她却觉得…… 宫铭该在河柳! 天已经蒙蒙亮了,剑奴看着走在前方的侯嫮,“小姐,此处怕是有案国士兵搜寻……” 脚下步子一顿,“我知道。” 侯嫮向来最是理智,利弊分析没有谁能做的比她更好! 她们两个人来这里,要在这么大的地方躲过案国士兵的搜查找到宫铭简直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还要带他出去? 可是…… 侯嫮垂下眼,脚下步子没有停,依旧是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 “阿姥觉得我在胡闹吗?” 剑奴看着前方身躯有些瘦弱的人儿,摇了摇头几步走到她身旁,“小姐自有权衡。” 侯嫮没有说话,只是在适应了地形以后走的越来越快,半响, “我确实在胡闹。” 轻飘飘一句话,连羽毛也比不得。 鹤眼半敛着,侯嫮看着地面的杂草乱石,好像方才说话的人不是她,承认自己胡闹的人也不是她。 远处有些声响传来,侯嫮停了步子看向身侧的剑奴。 下一秒,整个人被剑奴抱住上了一旁的大树。 就这样,主仆二人走走停停,天快要黑了,而她们一无所获。 河柳确实是太大了,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何时才能找到? 二人此刻在一棵树上,下方走过一队案国士兵。 “你说,那宫铭落到悬崖下面还能活吗?” “这谁知道?不过话说回来,那悬崖可是诡异!” “怎么了怎么了?” “我听我老乡说的,”那人压低了声音,“说是昨天夜里他们下去的时候,大半个时辰爬不到底,结果上来的时候一柱香就上来了!” “这么吓人!” 周围几人瞪大了眼, “今天早上不是又下去了?” “可别说了!今天早上我老乡要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悬崖变成了个山坡!” “什么!” “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前面的领头人开了口,后头也就安静了下来。 树上的侯嫮和剑奴对视眼中,眼中皆是惊诧。 夜里是悬崖,白日变成了山坡? 下去半个时辰不见底,上来一柱香? 诡异至极! 可是…… 宫铭在悬崖下。 那她就必须去! 等到那队人马离开,二人下了树,天已经黑了。 天黑的时候躲人方便些,找人却也难些。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火光有些刺眼,一群人围在那里,而且…… 是悬崖! 剑奴仔细观察了会儿,拉住侯嫮的手,“看看能不能从旁边绕过去。” 脚下步子愈发的轻,二人绕过那些人,在悬崖边上停下。 “这里……”侯嫮蹲下身,手拈了泥土,“土不对。” 直起身子,侯嫮又退后几步蹲下身,这处的泥更湿了…… 一步一步挪着,直到指尖摸到干硬的土块,又顺着这个地方一点一点像悬崖边移动,停下, “从这里下去。” 悬崖到山坡虽不知为何,可底下的泥一定会比上方的湿。 真正在上头的悬崖,经年累月风吹雨打,不是顽石也该是最干的那处地方! 剑奴上前一手握住侯嫮的腰,一手拿着匕首顺着悬崖下落。 本以为要很久,结果…… 侯嫮抬头,这里距上方至多四五米。 算什么悬崖?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以身饲之 才站稳身子,侯嫮只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太安静了…… 崖底距离上方这么点距离,上面那么多人还有火把,可是现在—— 听不到一点声音,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就好像是在一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 剑奴上前一步握住了侯嫮的手,温热的掌心将她有些微凉的手紧紧包着,暖意由此而来。 侯嫮看向剑奴,心下稍稍安定,便接着往前走。 宫铭在悬崖下面,可听那些人说,那是昨夜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过了一天,他走了多远。 二人走着,突然在一处放慢了脚步,鼻尖一点血腥味传来。 侯嫮耸了耸鼻子,闻着这股血腥味就往前走,剑奴手中持剑跟在侯嫮身后,还警觉的四处探查。 面前是一堆长势喜人的杂草,味道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剑奴走到侯嫮身前,弯着身子,手中剑小心翼翼挑开那些杂草, 里面是一个山洞! 剑奴扭头看了侯嫮一眼,先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还要黑上一些,剑奴才走进去几步突然被绊了下就是一个踉跄。 反应迅速蹲下身子,剑奴从胸口中掏出火折子吹亮。 是个人。 面朝着洞壁整个人半瘫着,就是剑奴方才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腿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眉头一皱,剑奴伸了手将那人的人掰过来,又用火光照亮…… 是宫铭! “小姐,王爷在这里。” 外头的侯嫮听了这话掀开杂草就走了进来。 洞内很是昏暗,可侯嫮视力还算好,也看到了,狼狈的不成人样的宫铭。 平心而论,他们二人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也不叫少。 不算平日上朝,上一次二人见面,还是刚从蔚川回来。 他来讨茶喝。 那日穿的和如今的他一样,都是黑衣,都在衣角处绣了云纹。 只不过今日身上穿了盔甲,那天却是红带半束发,高头大马少年郎。 怎么现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侯嫮蹲下身,细白的手指颤颤巍巍往前伸,在感受到宫铭鼻下那一点浅浅的热气后,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晕过去了。 才打算看看宫铭身上的伤,外头突然吵了起来, 侯嫮一惊,扭头看向洞口。 剑奴带她一人离开绰绰有余,可要是加上一个昏迷不醒的宫铭,是走不了的。 况且宫铭身上的伤,能让她闻见血腥味,那必定还有别人能闻见。 不能将宫铭丢在这里,也没办法带他走,可他们三人都留下…… 侯嫮并不确定,剑奴能否敌过外面的人,保下他们二人。 眼睫颤动,侯嫮抿着唇,心下一阵无力。 剑奴看着面色一下变得有些苍白的侯嫮还有人事不醒的宫铭。 眸光一闪,剑奴上前将宫铭身上染了血的衣衫撕下来绑在自己的身上。 “阿姥……”侯嫮有些怔愣地看着剑奴的动作,心尖颤着,牙齿不自觉咬着下唇。 “小姐,将王爷身上的伤用布包扎好。”剑奴说着走出了洞口,过了片刻又返回,手里多了些干净的杂草,将这些杂草铺满了整个洞口只留下二人坐下的空间。 “这些杂草可以尽可能藏些味道,”剑奴伸手摸了摸侯嫮的头,“小姐可以的,对吗?” 侯嫮仰着头看着剑奴,聪慧如她,自然已经明白了剑奴的意图。 衣袖下的手攥成了拳头,侯嫮面上带起一点笑,“阿姥放心。” 剑奴点点头,出了洞口又将那些杂草往里面塞了塞,确保有人看过来也只会觉得是山峭里长出来的,而不会怀疑里面有个山洞。 没有离开,而是在山洞前方躲着。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侯嫮的心跳的也越来越快,怕自己呼吸声太大就拿了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她没有扭头,而是保持着看向宫铭的姿态。 脚步声近了。 而后是刀剑相交—— 外头的剑奴一把长剑孤身战于案国士兵之中。 一剑就是一命,身上的墨蓝色衣服染了血,就成了红紫色。 来的人越来越多,剑奴似是不敌,急匆匆就往远处跑,经过那“杂草”时没有多看一眼。 脚步声近了又慢慢变远…… 危机算是告一段落。 侯嫮放下捂着口鼻的手,手心一片濡湿,有汗也有呼出来的气。 收了心思,开始查看宫铭身上有哪些伤口。 左肩处有伤,上了药,现在是红的血白的药乱成一团,腰腹处用布巾绑着,打了个粗糙的结。 左手臂还有两处小伤,腿上有一些划痕。 侯嫮手中拿着从宫铭胸口掏出来的匕首,干脆利落从里衣割了几条干净的布下来。 和外衣一样是青绿色的,料子柔软轻薄看的出来价格不菲。 侯嫮弯着腰,先是将宫铭肩上那处伤绕了几圈缠好打了结。 又将宫铭放平,自己半跪在一旁,将他腰腹处的布巾解下后,上面的伤口还往外渗着一点血,隐隐还有些黄色的脓水。 这处伤没有上药。 旁边放着个药瓶,侯嫮捡了过来,正想帮宫铭上药,药瓶倒置抖了几下,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也是,要是还有,宫铭该是会给伤涂上药的。 拿了一小条布,侯嫮细细擦拭着流出来的黄脓,而后又拿了干净的布条将这处伤口包好。 伤口全部处理完毕,侯嫮已经出了半身的汗。 而躺在地上的宫铭一点动静也无。 伤口太深了,没有上药,这里连水也没有就是擦拭也做不到。 要是因为伤口发炎而发烧了…… 侯嫮咬着下唇,汗水湿了鬓发,心慌的可怕。 剑奴也不此时知如何了…… 没有案国士兵,这方圆几里地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孤零零两个人。 一个完全不通武艺,一个武艺高强却人事不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深了。 侯嫮坐在宫铭身侧,双手抱着膝盖,纵使一天奔波困倦还是强撑着睁开眼时刻注意着周遭的一切。 外面有几声乌鸦的叫声,也可能是猫头鹰的,大晚上的,实在是唬人。 侯嫮突然觉得有些冷。 愣了一下,她都觉得冷,那受着伤失血过多昏过去的宫铭呢? 第二百四十章 红血黄泥 深呼吸一口气,侯嫮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宫铭身上,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 这里的冷不是因为有风,而是五月尚有倒春寒,这山洞阴冷又带着潮意。 是透骨的,一阵一阵往你骨头缝里去钻。 才脱下外衣,本就白的脸庞更是失了血色,透出几分易碎的脆弱。 手心相合搓了搓,感觉到一些热意了就贴在脸上,脸庞凉冰冰的,手脚也有些僵硬。 太冷了,这样不行,宫铭肯定会发烧的! 侯嫮看着面前的宫铭,弯下腰,双手不断搓揉着宫铭的手臂和腿,试图帮他发一些热。 气力难免有用完的时候,这里还放着剑奴留下的火折子,倒是可以烧火取暖。 可是侯嫮不敢。 哪怕只有一点引来案国士兵的可能性,她也不能冒险!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宫铭躺在地上? 侯嫮眼睫颤地更厉害了,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拿过一边的杂草,放在宫铭身后的洞壁,尽可能隔开从里头透出来的冷意,又废着力气将宫铭半抬起来,而后拿了杂草铺在他身下,这才将他放好。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额间就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侯嫮随意抬手擦了,又弯下腰看宫铭的伤口是否有裂开。 还好,她方才动作小心,伤口没有崩开。 外面还有风声,明明没有吹进来,可侯嫮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原先还有些红的唇此刻成了有些青紫的颜色,手脚皆是冰凉。 侯嫮的胸口紧紧贴着腿,整个人蜷坐着,两条胳膊夹在大小腿之间,这样的姿势能最大限度的抵御寒冷。 天冷,又黑漆漆的一片,侯嫮努力让自己清醒着,觉得困倦了就往腿上掐几下。 夜太漫长了。 这样的一夜,度过的太艰难,以至于侯嫮从未忘记。 在这样的等待中,天终于亮了。 山洞内的潮意也渐渐褪去,侯嫮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直起身子,侯嫮弯着腰想要看看,不料坐了一晚腿脚早已麻木,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侯嫮一惊,脚一扭往宫铭身侧摔去,半个身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侯嫮的手撑起上半身,第一反应却是去看宫铭的伤口,发现还是那般模样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 手肘和手心有些擦伤,脚也有点疼,怕是刚刚扭到了。 没发现还好,一发现就觉得伤口阵阵的疼,好在还能忍受。 侯嫮休息片刻,也没有处理伤口,弯着腰走到洞口,用手轻轻拨开面前的杂草,外面天还未大亮,白日和夜里没什么区别,都是静悄悄的。 放下手坐回宫铭身侧,一夜过去了,剑奴还没回来,是不是…… 摇摇头将脑子里的东西晃走。 “水……” 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侯嫮一惊扭头看向宫铭,他苍白的唇微微动着,眉头紧锁。 水……这个地方哪里有水? 侯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首先丢下宫铭去找水源是不可能的,其次她们走的急,身上为数不多带的干粮都在剑奴身上,可是……也没有水。 等等! 侯嫮猛地愣住,据那些案国士兵说的,宫铭的前天夜里落下悬崖,昨天她们到的时候宫铭就已经躺在了这个山洞里…… 那么,他至少一天两夜没有进食了。 侯嫮不知道的是,在落下悬崖之前,宫铭已有一个白昼无食,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 宫铭没有再说话了,仿佛刚刚那声水是侯嫮的幻听一般。 贝齿咬着唇,侯嫮看着宫铭有些干裂的唇和苍白的脸色出了神。 好像终于做出什么决定来,将宫铭扶起来靠在一边的洞壁上,而后,拿出了宫铭的匕首。 匕鞘被打开,里面的匕首锋利,还冒着寒光,昨夜侯嫮才用它割过衣裳。 一咬牙,匕首往手臂划开一道小口,鲜血流了出来。 下一秒,侯嫮将伤口堵在了宫铭的嘴边。 许是感受到有“水”流入口腔,宫铭不自觉做着吞咽动作,舌尖扫过伤口,不酥不麻,反而是刺刺的疼。 吮吸是人类的生存本能,即便宫铭昏迷着也知道动作,倒是少了侯嫮再担心。 伤口划得不深,血流了一阵就不再流了,感觉到嘴里的“水”没了,宫铭不自觉地舔舔,发现那处没有水,牙就咬了下去—— “嘶——”侯嫮吃痛收回了手,就发现伤口旁是一个不浅的牙印,都冒了血,若不是她收回的及时,怕是宫铭能咬下来一块肉。 侯嫮看着手上的伤,又看向在一边依旧无知觉的宫铭,匕首再一次干脆利落往那道伤口上又是一下。 而后递到了宫铭嘴边。 在原先的伤口上再划一道,这般疼痛较多伤一处更甚。 侯嫮半阖着眼,面色除了比方才更白一些倒是没什么变化,连个眉也没皱,只是额角不断冒出的冷汗出卖了她。 怎么可能不疼呢? 自小到大,就算是经历过战乱,侯嫮却始终是被剑奴安安稳稳地护着的。 一点小伤都要上药,生怕这一身玉雪的肌肤落下疤来。 现在呢? 先是一夜未眠赶路到了河柳,一口水没喝就仿佛大海捞针一样四处找寻宫铭,找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为了守他又是一晚上没合眼,刚刚起身受了伤,这会儿子还“自残”了起来。 她只发现宫铭一天两夜没吃东西,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除了刚进河柳时吃了块点心,她也是两天两夜没有进食了。 宫铭不断吞咽着,唇边的鲜血将嘴染红,偏生脸色苍白还沾着血渍,瞧着像是地狱里出来索命的白无常。 侯嫮被自己的比喻逗笑,眉眼弯了弯,因为疼痛不自觉咬着牙,娇弱感油然而生。 可她绝不是娇弱的女子! 她可以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指导天下,也可以在这个时候,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手! 只要能让同僚活下来。 侯嫮看着宫铭,看着他好像又因为没“水”而动了咬她的念头,率先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而后就又是一刀。 第二百四十一章 青山有幸埋忠骨 在同样的位置。 加深了那个伤口,血比前两次流的都要快,还不等侯嫮递到宫铭嘴边就有几滴滴落在地上。 红血黄泥。 有几分诡异的美感,可惜无人观赏。 宫铭依旧喝着“水”,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是得了满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又是一刀。 这一次翻了些皮肉出来,侯嫮咬紧了牙咽下快出口的呼疼声,手臂颤颤巍巍地往前伸,血顺着玉白的肌肤落在地上,又递到了宫铭嘴边。 像是饕餮,不管不顾只知道吸食,宫铭脸颊原本就沾着血,这会儿也混上了侯嫮的。 黛青色的睫羽微颤,侯嫮双膝跪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便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面上也始终是一副柔和姿态。 身子渐渐冷下去,面色本来就白,倒是看不出什么差别,只是唇色由青紫变得苍白。 明明在疼,明明自己饥寒交迫,却依旧强撑着身子仔细观察着宫铭。 血又慢慢止住了,宫铭也不再吮吸吞咽。 侯嫮收回手臂,看着上方那道快要见骨的伤,硬生生将那片玉白破坏,染上无法洗去的红。 先将宫铭扶起让他躺好,而后拿了一边的匕首,忍着疼割下衣角的一块布,单手包扎自然不方便,只是如今也没有人能帮她,再不方便也要自己来。 包扎好打了结,侯嫮唇色愈加苍白,眼帘无力地微垂着,靠在洞壁上,依旧不敢睡。 伤口渗出一点血。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通过杂草间的缝隙进来,让侯嫮渐渐变得冰凉的身子稍稍回暖了些。 外头安安静静的,安静最好,要是吵了…… 才危险呢。 眼皮有些沉重,要快闭上时侯嫮伸出右手往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就是一按。 “嘶——” 疼痛是最好的清醒剂,侯嫮鹤眼冒着点点水光,是困倦也是疼痛。 一边的宫铭身上还搭着侯嫮的外衣,青绿色,比杂草的颜色要浅也更娇嫩,盖在宫铭身上,有些违和。 坐了不知道有多久,侯嫮挪挪身子,手背贴上宫铭的额头,入手温热,没有发烧。 轻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宫铭发热,这里什么条件都没有,她就只能干看着,就是马上带他出去,等到大夫来了,怕也是烧傻了。 突然穿来了脚步声,侯嫮的心被提起来,右手将匕首攥紧,眼睛微眯盯着洞口…… 外头的杂草被人拨开, 是剑奴。 侯嫮松开了匕首,“阿姥。” 剑奴点点头,又拿着杂草重新将洞口盖好,视线才转到侯嫮脸上,面色就是凝住, “小姐受伤了。” 侯嫮先是一愣,毫无血色的唇微张却说不出一句否认的话。 剑奴蹲在侯嫮身前,“小姐伤到哪里了?” 剑奴的眼神泛着冷,看起来有点可怕,侯嫮却清楚,那点冷是怕别人伤了她,而不是责怪她。 左臂伸出去,上面青绿色的布料透出一点血,剑奴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看向地上的匕首, “不小心被匕首划到了?” 侯嫮一怔,眼帘微垂避开剑奴的目光,点了点头。 剑奴没有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视线在看到那处伤以后降到最冷。 侯嫮打了个哆嗦。 一进来剑奴就看到侯嫮只穿了里衣的模样,外衣则是盖在了地上的宫铭身上,其中缘由,她自然也明白。 宫铭昏迷着,自是不能受凉。 可是叫侯嫮这样过一晚上—— 剑奴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盖在了侯嫮身上,披风上还带着剑奴的体温,侯嫮缩了缩下巴,将整个人藏进那件披风里。 没有药,剑奴只能是拿了干净的布巾将侯嫮的伤口包好。 这伤口深,周围偏顿,匕首锋利,要是不小心割到断然不会是这般模样。 一定是割了很多次。 剑奴视线偶然扫过宫铭,他的唇有些不正常的红,像是……血的颜色。 心突然一抽,疼痛随之而来。 剑奴却忍着没有对侯嫮说一句重话。 能说些什么呢? 宫铭不能死在这里,这么浅显的道理,谁不知道? 是她回来的太晚,而在侯嫮看来,她没得选。 伤口包扎好,剑奴系了个不松不紧的结,不会碰到伤口让侯嫮疼也不会让这布巾脱了位置。 将背上的包裹取下,里面有些吃食。 侯嫮拈了一块,还没放进口中先看向一边的宫铭。 “王爷现在无法进食。”剑奴伸出手摸了摸侯嫮的头,“小姐先吃着。” 侯嫮点点头,没有水,这糕点实在吃的太艰难,嘴里黏糊糊的,喉间也有些疼痛。 吃了几口侯嫮就不愿再动了。 许是饿久了,现在已经没了感觉。 侯嫮半靠在剑奴身上,眼睛闭着,睫羽时不时轻颤, “阿姥,我们不能在这里待着。” “钟招一定有带人去风渡口求救,但是找到这里还需要些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 侯嫮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声音也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剑奴低眸看向侯嫮,“小姐睡会儿,老奴等会儿就出去。” 侯嫮眼底有一圈不易察觉的青黑,剑奴伸手将侯嫮身上的披风盖的更紧些,“睡。” 几乎是话刚落,侯嫮的呼吸就浅了下去。 剑奴看着几乎是一瞬睡着的侯嫮,有些混浊的眼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 才半个时辰,侯嫮就睁开了眼。 “小姐不再睡会儿?” 侯嫮摇摇头,“不睡了。”说完又看向一边的宫铭,刚想伸出手去探他的体温,剑奴快一步将手贴在了宫铭的额上。 “没有发热。” 侯嫮点点头,坐起身子,整个人看起来还有些不清醒。 剑奴正想劝她再睡一会儿,就听见, “阿姥,往萧山一带去。”即便睡了一会儿,侯嫮的唇色也没有半分恢复,“要小心。” 剑奴点了点头,却没有起身。 侯嫮的右手搭上剑奴的手,“阿姥,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右手心有些擦伤,虽然结痂了却还是有些疼,“相信我。” 剑奴看着侯嫮,又看向一边的宫铭,最后又看回侯嫮, 第二百四十二章 舒了一口气 “好。” 剑奴离开了,又留下侯嫮和宫铭两人,只是这一次不一样的是,剑奴将包裹留下了,侯嫮的身上也多了件浅灰色的披风。 侯嫮拿了匕首立在地上,阳光透进来撒下阴影。 午时了。 方才睡了半个时辰,虽说减了些倦怠,可到底也还是累的,侯嫮一手撑着下巴,头靠在洞壁上,眼睛盯着洞口,很久才眨一下。 匕首下的阴影缓慢移动着,侯嫮眨了眨眼,直起身子探了探宫铭的额,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温度。 这才放下心来。 地上的血早已干涸,左臂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匕首下的阴影越来越浅…… 天黑了。 侯嫮半阖着眼蜷缩着,实在困了就按一下左臂的伤。 外面传来了一点动静,侯嫮坐起身子,右手拿过匕首, “小姐。” 是剑奴的声音! 侯嫮一喜,站起来就要往前走,太久没进食又失了血,连眼也没有合上,这一猛地站起来眼前就是一片黑,下一瞬就往地上栽去—— 剑奴才拨开外面的杂草,眼疾手快将侯嫮扶住,“援兵来了,小姐可以安心了。” “太师。” 熟悉的声音传来,月色下银白的盔甲反着光,身上带着一丝血气,不太宽厚的身子半弯着。 “王爷在里面。”侯嫮抿着嘴笑了一声,只是面色苍白无一点血色,实在看起来不好。 几个士兵走进洞口将里头的宫铭背了出来,又抬上了担架。 外头是黑漆漆一片的士兵,多的侯嫮数不过来,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为首的是钟招,还有几个……侯嫮曾经在宫铭身边见过的人。 应该是王府的亲兵。 “王爷!” “王爷!” 有几个人走到宫铭身侧,面上满是担忧。 “他受了伤,腰腹那处还没上药。” 侯嫮话说完,就有士兵从胸口掏出药瓶,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上了药之后又打好结。 侯嫮整个人靠在剑奴身上,分明已经是撑不下去的模样,却还是说道:“钟小将军,来了多少人?” “骁骥营与王府众人已会合,约有六百,风渡口急调两千五百余人,在这里的有千人,剩下的在和案国人周旋。” 侯嫮眼睫颤了颤,“我记得,从上京走的时候,骁骥营八百余人,王府亲兵一百有余,算起来……” 侯嫮没有再说下去。 来的时候快要千人,现在只剩下六百…… 那些消失了的人,下场不言而喻。 黛青色的眼睫一颤,眼帘微垂藏下其中悲痛,“那些人的尸首呢?” 钟招先是一愣,而后眼眶就红了,手攥的紧紧的,“叶英……叫人把弟兄们的尸首……直接在地上拖着……” 侯嫮愣住,面上满是不肯置信,“叶英……他怎么敢!” 侯嫮激动的站直了身子,身侧剑奴的手虚虚环在侯嫮腰边,就怕她摔倒。 “带我去!” 钟招怔愣片刻,“太师,您的脸色不太好,那边危险,不如还是……” “带本太师去!” 声音虽小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她都敢孤身不带兵马从上京来此,怎么就不敢去看看那些天越死去的英魂! 深呼吸一口气,“让人把王爷带走,找医师看看。”抬眼看向钟招,“本太师,要去看看那叶英,究竟是何方神圣!” “敢违逆案国君主的召回令,敢犯我天越的领土,敢如此……侮辱我天越男儿!” 一些人带着宫铭离开,余下人陪着侯嫮去了方才遇到叶英的地方。 那日叶英被宫铭重创,伤口深却不致命,可他觉得值得。 瞧他把宫铭逼成什么样子了? 受这点伤算什么?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这里之后,已经没了叶英的踪影。 侯嫮咬着牙,袖袍里的手原先就受着伤,又用力攥成了拳头,指甲划过掌心的痂,硬生生又给扣了下来。 “太师,叶英一行人想来是逃了。” 侯嫮没有回话,她只是看着这满地的血,都将泥染红了啊。 走到这河柳的林间,空气都带着血腥味,叫她如何心情平静? 侯嫮的身子晃了晃,在剑奴快要扶住她时抬手挡住。 站了一会儿,直到夜越来越深,才敛了眉眼,“我们出去。” 风渡口急召的士兵里有善医术者,帮着宫铭重新换药又是包扎好。 人多走起来就慢,天微微亮时才刚刚走到河柳入口处。 宫铭躺在担架上,王府的亲兵拿了布巾在河边沾了水细细擦拭着宫铭身上的血污,连带着嘴角的血,都一并擦干净了。 大家没有停顿,接着往风渡口走。 侯嫮几乎是一路被剑奴半搂着往前走,眼帘也始终垂着,看起来病弱极了。 “太师,不若我们在此休息片刻?”一边的钟招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出言提议道。 “不用了。”声音很轻,得亏钟招就在一边,不然怕是听不到。 “王爷的伤势不能拖,要尽快回去找医师。” 钟招不好再说,只能将目光递给剑奴,希望剑奴能劝劝侯嫮。 侯嫮是个有主意的人,剑奴最清楚不过,她说了不用,那就是不用,劝也没用。 走着走着,天就大亮了。 侯嫮在山洞里待了一天一夜,此时乍然看见阳光,竟生出一种隔年之感。 他们走到了萧山和河柳的边界线,再往前就是风渡口了。 侯嫮突然挣开了剑奴的怀抱,脚下颤颤巍巍地,却坚定的,一步一步,往一边走去。 然后跪了下去—— 钟招愣住,旁边的人呆住,就连抬着宫铭担架的两个王府亲兵也停下了脚步看了过来。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青山有幸埋忠骨……”侯嫮的声音轻飘飘的,跟着风一起进了所有人的耳朵,“天越的好男儿,不该这样籍籍无名,也不该被世人忘却。” “我会,为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至死不渝!” 钟招的鼻头有些发酸,而后低下了头,风渡口的士兵脸上带着惊讶和尊敬,而王府亲兵…… 苏牧看向还躺在担架上的宫铭,咧开嘴笑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别无后果 笑容灿烂,笑的有些开心了就拉扯到了背后的伤, “扑通——” “扑通——” 第一声是苏牧跪下,第二声所有王府亲兵自发跪下, “扑通——” 第三声,是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很简单的八个字从苏牧口中说出来,他一直信奉着这八个字,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也信奉着。 他们永远不会死,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视死如归,永不言败!” 开始是几个人的声音,后面是所有人的呐喊。 听到了吗? 你们的精神,总会有人接着传承下去,你们永远不死。 永远活着。 ………… ………… 屋子里,医师正在帮宫铭换药,外头有人在庭院煎药,味道不算好, “王爷是失血过多昏迷了,好在没有发热,喝了药后喂些米汤,明日估摸着就能醒。” 年纪一大把的医师摸着胡子说,搭在宫铭腕上的手收回。 一边的苏牧点点头,吩咐了下人去熬些米汤。 那医师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 “老先生,等等。” 医师停下脚步,“大人还有事?” 苏牧背后的伤结了层薄薄的痂,一动便有些生疼,“老先生,隔壁院子里,有个姑娘,您也去给她看看。” 医师先是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大人放心,我这就去。” 医师走了以后,苏牧走到宫铭床边,底下人端了药过来,喝完之后,原本无血色的脸也好了些。 ………… 侯嫮躺在床榻之上,眼睛闭着,眼睫时不时颤动,看的出来即便是睡着,也是不安稳的。 剑奴摸着侯嫮的手,企图给她些力量,让她睡得好些。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剑奴扭头看去,目光带着一点杀意。 那医师脚下步子一顿,提着药箱的手心冒出冷汗,“我是个大夫,来看看这位姑娘。” 剑奴这才收了眼中敌意,点点头站起身,“多谢了。” 搭腕把脉,而后又将那布条拆开看了看伤口, “多日未食,怕是也没睡,又失血过多,老夫开个方子,喝了之后让她好好睡一觉,醒来先吃些清淡的东西,切忌大补。” 剑奴认真的点点头,又将那医师送离。 门外那医师皱着眉,摸了下自己的胡子,房里那位姑娘看着身娇肉贵的,怎么手臂处的那道伤…… 是反复受了利器的割划,伤口的血流的太多了。 怕是要留疤。 床榻上的侯嫮依旧紧闭着眼,剑奴不敢离开,便在侯嫮下方的脚踏上坐着,陪她过了这一夜。 ………… 阳光透出窗落进来,侯嫮睁开眼,眸中还略带迷茫,一侧头就看到了自己身侧的剑奴。 这个角度,侯嫮能看见剑奴藏在发髻下的白发,不明显却刺眼的很。 侯嫮动作不大,剑奴却警觉地睁开眼,看到是侯嫮醒了才松了一口气,“小姐感觉怎么样了?” 侯嫮抿着嘴,唇色极淡,透出几分委屈来,“如果阿姥能在床上睡,我会感觉更好的。” 剑奴先是呆了片刻,没想到侯嫮会这样说,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侯嫮的头,“老奴等会儿就去睡。” 侯嫮将身子埋进剑奴怀里,剑奴面上带着笑,一下一下摸着侯嫮的头发,二人之间难得的温存。 “大人,药来了。” 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端着药走进来,药汤酸中带一点甜,不难喝。 侯嫮喝了药,又在她的央求之下,剑奴总算是回了房。 “你过来。”侯嫮起身坐在椅子上,招招手将门口的士兵唤过来。 “太师。” “王爷怎么样了?”侯嫮问道。 “昨天看了大夫,大夫说今日大概就能醒了。”士兵如实回答道。 侯嫮点点头,抿着嘴,“拿些笔墨纸砚来。” 纸在桌上铺开,黑墨落下,一个一个字生成,侯嫮写了好几份,又在每一份上印下自己的章印。 “将这些信,分别送到云南郡守,越南太守,江南两江总督,郡南都督。” 士兵点点头,接过信就要离开,又被侯嫮叫住, “上京可有来信?” 摇了摇头,“不曾有。” 侯嫮垂下眼,摆了摆手示意士兵离开,看着那空白的纸,想了想,还是没有落笔。 决定已经做了,代价她自会承担,就算……姬辛不理解,要革她的职。 已经是五月了。 天气算是炎热,外头的树还算高大,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出去走走? 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念起心头,侯嫮就遵循本心出了房门。 几个士兵看到后急忙就跟在了侯嫮的身后,始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昨日那一跪,让所有人在心里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年少就做了太师的人。 她出身清贵,母族势大,年少得志,她应该,是最不知人间疾苦,最不将平民百姓士兵放在眼里的人。 可她偏偏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她懂那些死去的士兵,她说,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其实也不用真的讨,但凡有这个心,他们就已经很感动了。 他们虽然只是普通士兵,可是他们也知道,出了萧山河柳以后,这就是两个国家的事情。 牵扯颇多,不可能,为了他们,和案国撕破脸皮的。 顾忌太多了。 做手下人最幸运的,不过是有个体恤他们善待他们的上官。 侯嫮是。 这已经很好了。 外头那棵树,树皮暗灰褐色,裂成小块片脱落,枝条广展,形成宽塔形树冠,很高很高。 “这是什么树?” “回太师,是乔松。” “乔松……”侯嫮口中呢喃,抬头仰望着它,它真的很高,一直看不到顶,脖子都有些酸了。 “上京和江南倒是都没见过。” “那些黄色的是花吗?”侯嫮看到了一些黄,藏在绿里,羞怯又热烈。 “是的。” 侯嫮站在树下不动了,好在树足够大,她站着的地方又刚好是阴影处,倒也不算热。 不远处,一个白色身影慢慢走了过来,旁边的士兵看到正要问好却被他制止。 很美。 第二百四十四章 要记住啊 不知道说的是人,还是树。 有风吹过,侯嫮今日梳的是垂鬟分肖髻,留了一缕头发半挂在耳后,这缕发被吹到了唇边,粘在脸上。 侯嫮抬手将头发拨开,侧着身子,扭头看到了来人。 白衣最衬得人温和,连宫铭身上带着的血腥气也消减了些。 “王爷。”侯嫮嘴角带起一点笑,放下抚发的手,左臂的伤还有些隐隐作痛。 宫铭走了过来,步子很小也很慢,看得出来身体约莫着还是有些不舒服。 “王爷不若还是回房歇息会儿?”侯嫮没有等宫铭走来,而是动了脚步走到他跟前。 离了那棵乔松,外头热烈的阳光就落在二人身上,侯嫮生的白,被这样一照竟生出几分透明感来。 宫铭看着侯嫮,六年过去,面前的人身量长了不少,却还是比他低了一个头,只一垂眸就能看见那精巧的发髻。 “太师不问责吗?” 宫铭的声音很轻,让侯嫮直接愣在原地。 “问责?” “问本王的责。”宫铭嘴角弯了弯,笑容很苦,还不如不笑,“本王从上京带了近千士兵来此,现在只剩六百。” “太师,本王有罪。” 侯嫮站直了身子,稍稍仰头看着面前的人,他的脸上还带着倦容,唇色也苍白,整个人……也比之前瘦了许多。 又穿了一身出尘的白衣,显得愈发有羸弱之感。 侯嫮缓慢地摇了摇头,“本太师不配。” 不是不问,不是无罪,而是……不配。 “王爷,”侯嫮眨了下眼,避开有些刺眼的阳光,“本太师没有资格,替那些死去的英魂说话。” “也不配,问责于为了让更多人活命,而选择自己带队去引开敌人的英雄。”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昨天到风渡口的时候,钟招说了,宫铭身边的亲信也说了,她大概也能推出七七八八来。 宫铭做的够了。 他没错。 谁能想到叶英敢抗旨,谁又能想到他早在萧山河柳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他们去? 没有人能料到这一点。 如果非要追究起来,那也是她有错。 她错在不该书信一封,告知他们叶英已回永珍;错在没有落实消息,盲目相信。 宫铭低低笑出了声,“那些弟兄……”喉间像是卡了块大骨头,他想说,却说不出来。 “本太师会为他们讨回公道。”侯嫮的声音很淡,就像再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宫铭看着侯嫮,“太师打算怎么讨?”说完又嗤笑了声,笑声悲凉,“方才本王醒的时候,苏牧说了,叶英等人已经回了案国,此刻,怕都是要到永珍了。” “王爷应该相信本太师一次。”侯嫮往前走了一步,二人之间距离更近,“本太师,言出必行,不会让您失望的。” 侯嫮眼中闪着坚毅的光,鹤眼本是最柔和的眸,此刻竟也带了杀意。 “他们不仅是王爷的兵,更是天越的兵,是天越的百姓!” “本太师志愿为生民立命,必不会让他们枉死!” 宫铭低着头,面前人明明是一副清贵娇矜模样,却偏偏说出这样的话,“如果太师说这些话是想收买军心,” 宫铭转过身不再看她,“那你成功了。” 宫铭一步一步走了,留下侯嫮一个人站在原地,面上不喜不悲。 喉结上下滚动,宫铭何尝不想信了侯嫮的话? 他是将军,可他也是天越的王爷,他承了贤这个名号,注定思考的就要更多! 如果叶英还在天越,或者还在镇康还在两国交界,他拼了这条命也会将他斩下! 可现在不一样,叶英回了永珍,或许还会尚公主。 案国君主不会让自己颜面受损,华冬荣也不会让叶英出事,他们要叶英的命,就意味着要打破平静,两国开战! 那天越的百姓呢? 离战乱结束不过六年,天越经不起动荡,百姓也无法再承受了。 这个苦,注定了是要打碎了牙混着血往下咽。 侯嫮懂宫铭的顾虑。 懂宫铭想为底下士兵报仇却无能为力的苦涩。 她有办法,不过是搭上自己的前程,除此之外,别无后果。 ………… ………… 姬辛这几日心情不好,紫宸殿的宫人都知道,群臣上朝时也是战战兢兢。 文官首位的太师不在,底下人多有猜测,隐约能明白太师大抵是去了边关,惹得陛下不悦。 原先鸿胪寺卿裴钧生与案国相爷杜修平商议,也得了确切消息,将叶英召回永珍。 至此,边关事件应该算是结束,再不济后面也是文臣的事情。 可叶英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抗旨,更是提前在萧山河柳布下陷阱,打了宫铭一个措手不及。 叶英得手了,又马上回了永珍。 抗旨本身是天大的错,理该问罪,可叶英同时重创宫铭,给了天越致命一击。 案国君主魏谢书怕是就会让此事过了,不再追究叶英过错。 而侯嫮单枪匹马去了边关,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这就是你们给朕的交代?”姬辛冷笑一声,手中几本奏折直接扔了下来,“众位爱卿若是无能,大可退位让贤!” 群臣噤若寒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祈祷着姬辛别叫自己的名字。 底下人的退缩,让上首的姬辛越发来了气,气到了极点,竟是笑了起来,“好啊,你们一个个的,好得很!” 姬辛站起身,“朕看你们拿俸禄倒是拿的轻松,哪个不是百姓缴税养着你们!” 说完,一甩手,径直离开。 底下的小太监见姬辛走了,才呆住片刻就扯着嗓子说:“退朝——” 姬辛走了,群臣却没有立马离开,皆是和关系要好之人对视一眼,彼此面上都是毫无办法。 “林丞相,这……”有人走到林鸿身侧,“这该如何是好?” 林鸿摇摇头,鬓发斑白,“老夫倒是写了几个对策,只怕是陛下都看不上。” 姬辛今日发火断然有对侯嫮的气恼,可更多的,却是边关突变两国关系紧张,底下朝臣却想不出一个有用的对策。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希翼,天下太平 难道离了太师,他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 走在回紫宸殿的路上,姬辛板着一张脸,是看哪里都不顺眼。 小德子弓着腰跟在一边, 姬辛突然停下了脚步,“你来说说,太师去边关做什么?” 小德子身子一僵,额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话在心里过了几遍,挑了个最得圣心的说了出来, “太师,想来是为了替陛下分忧。” 姬辛快步走在前面,闻言冷笑了声,“你专会说些好听的,谁知道太师是怎么想的?” 小德子心里其实隐隐有些猜测,那日钟小将军的信鸽进了候府,太师震怒问责鸿胪寺卿裴钧生,又书信一封给陛下,等到陛下看到信传召太师时,就发现太师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他小德子跟在陛下身边六年,斗胆猜一猜圣心,陛下不是气太师离开,也不是气太师未经允许去了边关。 陛下……大抵是怕了。 怕在太师心里,有人比他还重要。 这个说法太荒缪,小德子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后藏好,就是梦话也不能说。 姬辛脚下的步子很快,身后是急匆匆跟着的宫人,这宫墙刷了红漆,地上是青石板。 青红处,是独自一方天地,被拘束桎梏着,飞不出去。 姬辛突然停下脚步,他这一生是注定在这里,那别的人呢? 身后的这些宫人,外头的朝臣,还有……太师。 他们愿不愿意留在这里? 姬辛想,大概是不愿意的。 ………… ………… 鸿胪寺内一片喧闹,叶英抗旨不回永珍,这件事情,绝没有那么好过! “案国来使说了些什么?” 来人皱着眉,神色愤懑,“那使臣态度谦卑,可话里话外是意思却是我们当日并未达成共识,案国君主,也从未下什么劳什子圣旨!” 裴钧生袖袍下的手一紧,“杜修平呢?” “我们给他送了信,结果……毫无回音!” 裴钧生右手抬起揉了揉眉心,“真是市井做法!” 出尔反尔,惹了事当做没发生,甚至直接做个鹌鹑,可不是市井小人作态! “大家可有什么办法?”裴钧生坐在椅子上,满目忧愁。 “倒是可以直接派人前往案国,只是看案国这供认不讳的姿态,想来也没什么结果。” 底下人说的,裴钧生都明白,可难道就这样当做无事发生? 方才下了朝后,边关来信,宫铭受了重伤,底下伤亡不少…… “如果谈判不行,那出兵……”有人摸着胡子出言试探。 “不可!”裴钧生第一反应否认,在底下人有些愤怒不解的目光里,摇了摇头,“风渡口的兵力本就不足,虽说现在叶英和华冬荣都回了永珍,可若是我们先出手,那理亏的就是天越!” 本是案国犯了错,他们天越是自卫,现如今要出兵,那岂不是刻意挑起战争?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裴钧生面色焦灼,只觉得自己在火上烤也不过如此。 “今晚大家留下。” 想不出法子也要硬想!天越养着他们,可不是吃白饭的! ………… ………… 侯嫮用过早膳去了营地。 剑奴本是不赞同的,可架不住侯嫮的劝说,又看着她喝了药,这才陪她去了营地。 营地里有王府亲兵,也有骁骥营众人,还有风渡口原先的士兵。 门口几个守着的士兵看见侯嫮的瞬间就放下了手中长枪,“太师。” 侯嫮颔首,走了进去。 身板挺的很直,眼睛目视前方,脚下步子稳当又坚定。 门口那几个士兵看着侯嫮进去了,才回过头,“太师是个好人。” “太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那日一跪,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士为知己者死,他们虽是粗人,可也懂些粗浅的道理。 本以为自己这条贱命不值钱,也就家人会掉几滴泪,可侯嫮让他们知道,不是的,高高在上的太师一直看着他们,将他们做的事全都放在了心里。 有人记着,是最好的。 谁不想被记住呢? 营地内有一个很大的演武场,里面很多人在练着,或是长枪武的虎虎生风,或是两个人彼此对抗,或是绕着演武场一圈圈跑着。 侯嫮没有停顿就走了。 只是身后的演武场时不时有人看过来,连手中的动作也不流畅,脚下步子也放缓了。 侯嫮来这里是为了找宫铭。 昨日乔松下才把话说完,过了会儿就有人来报,说是宫铭住不惯府宅,去了营地。 宫铭住哪里喜欢什么她管不着,可是要为那些英魂讨公道,她还需要宫铭做些事。 侯嫮到的时候,宫铭看着手中的地势图正在发呆。 没有打扰他,而是放慢了脚步走到宫铭身侧,地势图是萧山河柳一带的地势图,上面密密麻麻做了很多标记,写了几个数字。 宫铭指尖抚上那个写了数字二的地方,“这里有一个蛇窟,我们带的雄黄不够,有两个人省着雄黄给兄弟们涂了,最后……自己死于蛇毒。” “一个叫飞子,一个叫老杨。” 侯嫮眼睫一颤,记下了这个标着数字二的地方,它的旁边,还有许多地方有着数字,侯嫮突然明白了那数字代表什么。 喉间哽咽,侯嫮没有说一句话。 “在这里,我们被叶英苏元福包围了,六七百人围着我们三十几个人,”宫铭的声音很轻,手指颤抖着,“孙启,阿虎,还有……陈生,留在了这里。” “陈生他,他妻子如今应该是七个月多的身孕了,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宫铭的声音开始发抖,只是每一个名字都念的很清晰。 “这里是十一个人。”宫铭咧开嘴,“我们藏在一个山洞里,郭毅在此搜查,十一个傻子,跑出去白白送命,最后郭毅觉得我不在,就走了。” “傻子,大傻子。” 明明是在骂人傻,宫铭的声音却一声比一声低哑,到最后,泣不成声。 “这里……”手指终于移到了最后一处标着数字的地方,也是最多的一个地方。 十九! 第二百四十六章 琼玉 “全部留在这里了……”宫铭突然把手中地势图直接扔在了地上,“他们死之前还叫着我王爷!” “一声一声的!让我活下去!” “本王要活下去!” 侯嫮一惊,双手放在宫铭的肩上,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左肩的伤口,试图安抚着他,“你活着,你活着的。” “可我还不如死了……”宫铭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腰腹上的伤口裂开,将那一处的白衣染红。 “不会的,不能死,”侯嫮在宫铭面前蹲下身,“他们都希望你活着,你还要给他们报仇的。” 宫铭抬起头,瑞凤眼里一片红血丝,直愣愣的看着侯嫮,“你知道吗?里面有个小孩儿,他叫小文,是本王取的名字。” 说着竟然低低笑出了声,“这小孩儿十五岁,我捡到他的时候他才六岁,看着就比猫儿大了一点,还没一把枪重呢。” “他喜欢笑,一笑就是一口大白牙,还喜欢屯东西,什么破烂也收着,穿坏了的衣裳破鞋,王府下人给的小玩意,一样不落地都收着……” “就是有一点不好。”宫铭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侯嫮想,那个小文,是不是也是这样笑的? “太师,你知道他哪里不好吗?” 侯嫮摇摇头,“不知道。” “死的太早,死的太早了。”宫铭脸上的笑越来越大,瑞凤眼里含着泪,“这点不好。” 宫铭低着头,整个人沉默了下去,看起来就好像是睡着了。 侯嫮的手往前探了探,最后缓慢地,落在了宫铭的头上, “你没错的,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侯嫮的眼也有些红了,捡过刚刚被扔在地上的地势图,将其放回了宫铭手中。 “这不是你的错,他们也不会怪你,你记得他们,他们会很开心的。”侯嫮的手一下一下摸着宫铭的头,“我们一起帮他们讨回公道,好不好?” “真的能给他们讨回公道吗?”宫铭眼里含着泪,就那样看着侯嫮,眼里的希翼那么明显,让侯嫮说不出半个不字。 “可以的,我有办法的。”侯嫮勾起嘴角笑了笑,轻声劝慰着宫铭,“可是你要养好身子,只有你知道他们多委屈,你到时候也要在的,看着我,为他们讨回公道!” “好。”宫铭应下了,哪怕觉得这只是侯嫮为了哄骗他好好养伤而撒下的谎言。 即便宫铭应下,侯嫮也没有把抚摸着他头的手拿开。 宫铭的头发很软,和他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宫铭杀敌太多,身上煞气重,是上京里止小孩夜啼最好的法子,可他现在这副模样,叫侯嫮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酸酸涩涩的,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还是初见那般肆意,应该还是半束发时那样意气风发。 屋子里有点安静,侯嫮也终于挪开了手。 “今日让太师见笑了。”宫铭站起身背对着侯嫮,声音沙哑,“太师若是无事,本王就不多招待了。” 侯嫮点点头,“那本太师就先走了。”脚下步子往外走,快出房门时还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宫铭依旧背对着她站着。 很是寂寥。 屋外的剑奴见到侯嫮出来才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屋内,“小姐无事?” “没事。”侯嫮摇摇头,眼睫也带着一点晶莹,她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们牺牲的那么壮烈。 每个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死。 每个人到死都以为自己护住了别人。 每个人……都很伟大。 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她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可仅仅只是这样想一想,她都觉得心疼。 那被护着的宫铭,该有多难过呢? “阿姥,我时常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天下太平。”侯嫮的身子穿过演武场,里面一个个人在习练,不仅是提升自己,更是为了日后的保命。 “到今天我才明白,或许只有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个国家,才能太平!”侯嫮说着,又摇摇头否定自己,“不对,应该是万民一心,不以侵略他人为发展,互帮互助,天下大同。” 剑奴看着走在前方的侯嫮,她的身子比青竹还要挺拔,她要用这单薄的身躯,为太平盛世的到来竭尽所能。 “这是很难的一件事。”剑奴轻声说着。 “是的,是很难的一件事。”侯嫮弯着眉眼,神色尽显柔和,其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毅,“我无法一人建成,愿做一块红砖,尽点绵薄之力。” “那些死去的英魂是砖,驻守边关的士兵是砖,认真过好每一天的百姓是砖,朝臣是,陛下……也是。”侯嫮放长了目光,斜斜看向远处,青葱绿意,生机盎然。 是她一直喜欢的,是希望的样子。 侯嫮年幼吃过战乱的苦,侯修为国为民做了太多,却亏欠了这个独女。 她知道缺失父母爱的悲伤,知道战乱颠沛流离的苦痛,所以,她不想别人也再经历了。 侯嫮走了,宫铭这才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腰间的红很是显眼,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呆愣愣的。 “王爷。”苏牧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药箱。 宫铭抬起头,泪已经干涸,只是眼底还有点红,“苏牧,你怎么来了。” 苏牧走到宫铭身侧,蹲下身子看着宫铭腰侧的伤,“方才在路上遇到太师,她说王爷的伤口崩开了。” 宫铭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任由苏牧解开他的外衣,又将布条拆开,露出里面的伤,还有半是流动着半是凝固的血。 打开盖子,将药粉撒上去,白白的一片盖住了红,又透出一点红。 宫铭身子连颤抖也无,好像苏牧什么也没有做,那略带刺激的药粉也未曾撒上去。 “王爷。”苏牧将伤口处理完毕又重新帮宫铭包扎好,却还是依旧蹲在地上,“或许……可以试着相信太师一回。” “她是天越的太师,不是兵马大元帅。”宫铭低头看着苏牧,“她能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有难言之隐 苏牧也哑口无言。 是的了,侯嫮能做什么呢?她是个文官,还是上京的文官,她管不到边关,也无力调动兵马。 “她有这个心,就可以了。”宫铭伸出右手拍了拍苏牧的肩膀,“这几日,让你们担心了。” “放心,本王没事,本王还要留着这条命,记着兄弟们,给他们报仇。”宫铭抬起头笑了一声,“现在不行,以后也总会有机会的。” 苏牧点点头,这两天宫铭受着伤不适合处理军务,可他是知道的,侯嫮写了几封信,送往各处。 那些信的内容他不知道,可信的去处,苏牧压下心底的惊骇,无一不是各地手握重权之人。 他脑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猜,这番行为太大胆,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错。 侯嫮会为了他们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不知道,他不敢说。 不过算算日子,去云南的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了云南郡守手中,如果速度快的话,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的话,那么明后日就该到了。 苏牧心里百转千回,却没有告诉宫铭的打算。 不是他要瞒,只是如果猜错了,还是别叫他空欢喜一场。 “王爷还是先好好养伤。”苏牧脸上带起一点笑,“可别再让伤口崩了。” 说到伤,宫铭倒是想起来苏牧背后的伤,“你背后怎么样了?” “已经结痂了,等痂落了就好。”苏牧说道。 宫铭点点头,突然又有些倦怠,“这些日子,上京可有来信?” “未曾。”苏牧摇摇头,“想来是太师和陛下说了。” 宫铭坐着,手搭在桌上,食指弯了弯,心稍稍放下一些。 “若是来了信,你告诉我一声,太师那边……”宫铭抿了抿嘴,“有什么需求,记得照办,别耽搁了。” 苏牧先是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会的。” ………… ………… 叶英进了城门,该先回府里梳洗一番,而后进宫面见圣上。 魏谢书手里拿着边关急报,眉眼间的冷肃慢慢消融,最后脸上带了一丝笑意。 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下方的杜修平,“这叶英确实是个好苗子。” 杜修平几眼将内容看完,面上也带了些笑,开口说道:“是陛下慧眼识珠。” 魏谢书点点头,手指敲着下方的龙椅扶手,外面走进来一个侍卫, “陛下,叶将军到府上了。” 魏谢书一点头,“传召他。” 侍卫退了下去。 杜修平收了些脸上的笑意,“陛下,这叶将军回来了,那圣旨……” 魏谢书一摆手,“圣旨?什么圣旨!朕最近没有下过圣旨。”话说的理直气壮,可未免有些小人作态了。 其实也不奇怪,魏谢书从前是皇子时并不受宠,生母是低贱的舞女,他倒是继承了副好相貌。 宴会一别,相爷嫡女倾心,自己也还算争气,最后坐上了个这个皇位。 只是年幼不受待见,骨子里总多了几分自卑,性子也喜怒无常。 杜修平也只是愣了片刻,而后乐呵呵的摸着胡子笑着,叶英大败宫铭,也不是故意要抗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说得过去的嘛! 君臣二人达成共识,知道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 只是……抗旨的事翻篇了,魏谢书却还可记得叶英与华冬荣的关系,太亲近了! 没有一个帝王愿意看见,手下两名手握重权的臣子交好。 “这叶英一回来,琼玉那丫头怕是又要天天缠着朕了。”魏谢书一手扶额,一副苦恼模样。 杜修平看着上方的魏谢书,眼中一点思量划过,而后笑着说:“叶将军少年英才,三公主也是国色天香,陛下何不全了那小女儿心思,做个姻缘呢?” 嘴角稍勾,上方的君主点点头,知他者,莫过杜修平也。 这可不是简单的给两人说亲,而是要借琼玉,来收服叶英。 温柔乡,英雄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让叶英尚了公主,他就是皇室的人,和华冬荣的关系,自然就要浅一些。 “陛下,叶将军到。” “让他进来。”魏谢书脸上带着笑,看到叶英走进来,脸上的笑意更甚,招了招手,“叶将军来了。” 叶英颜色偏深的唇弯了弯,那日被宫铭刺中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陛下,相爷。” “赐座。” 有宫人搬来椅子,放在一边, “谢陛下。”叶英坐了上去,又抬起头视线没有看向上方的魏谢书,“陛下,臣有罪。” 魏谢书知道叶英要说什么,只是他可以不计较,叶英却不能不当一回事。 “叶将军何错之有啊?”魏谢书喝了口茶,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圣旨到的当天,是臣急功近利,想着马上可以给宫铭一击,因此……违了圣意。”叶英起身跪在了地上,低着头。 魏谢书正打算说些什么,外面便有些吵闹, “三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陛下正在召见朝臣呢!” “本公主就是知道叶英在里面才去的,你别拦我!” 浅紫色的百蝶织金纱马面裙,上身是稍显素静的玉色立领衫,异色领子做的精巧,红艳的色泽吸睛,却比不得颈间麒麟金锁来的华贵,夏日衣裳轻薄,行动翻腕处露出一点白来,三尾金丝凤钗侧侧戴在头上,鬓发间还有几朵南绒,做了蝴蝶模样,有蓝有紫。 瞧着有些清雅却也少不了矜贵,看着就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 来人正是案国三公主琼玉。 琼玉一眼就看见了跪在中央的叶英,几步跑了过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叶英不为所动,整个人像个石雕,没有一点反应。 琼玉伸了手去拉他,拉不动,叫他起来也不起,目光一转看向上首的魏谢书,提着裙子就走了过去,两手臂挽住他的胳膊, “父皇,你快叫叶英起来!他才刚从镇康回来,你怎么能让他跪着呢?” 娇娇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自小疼爱的姑娘撅着嘴看起来有些不满。 第250章 抵达风渡口 叶英抬头,“三公主天姿国色,臣惶恐。” 门外传来一点声响,似是什么东西碰到了的声音。 是琼玉,她没走。 而是躲在门后偷听着。 向来带着笑的脸上布了泪,还倔强地用袖袍拭去,维持着表面的光鲜。 魏谢书转动着手中扳指,杜修平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是轻叹了口气。 气氛越来越凝重。 擦干净脸上的泪,琼玉脸上强行勾起笑,走了进去, “父皇,琼玉自小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他叶英要配我,还是差了点!”素衣紫裙的姑娘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脸上笑容艳若骄阳,只是眼底悲伤如月华,不深不浅,落进人心。 “本公主又不是非你不可,叶将军,你可太看得起自己了。”琼玉扬起脑袋,几步又走到魏谢书身侧,“父皇,您给琼玉找一个最好的,好不好?” “要喜欢我的,真心爱护我的,才学品性都不能差,出身也要好,最好是世族家的子弟。” 叶英不喜欢她,不会爱护她,也没上过私塾,出身更不用说,和世族沾不上半点关系。 魏谢书侧头看着琼玉,直看着她险些又要憋不住眼泪哭出来, 就是原来只有七分的念头,此刻也变成了十分。 “朕的好琼玉,你自然要配最好的。”摸了摸琼玉的脑袋,心里难得软成了一滩水。 琼玉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嫡女,皇后是为发妻,陪着他从皇子到太子最后成了这皇帝。 琼玉自出生起就受宠,却宠而不娇,很小就知道父皇批改奏折会累帮他捏肩膀,这么多年什么也没讨要过。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公主,叶英如何敢如此欺辱! 心里下了决定,眉头也就松了下来,看着下方依旧跪着的叶英,还有身旁明明说了要找别人却依旧眼巴巴看着叶英的琼玉。 “叶将军,你先退下。” 叶英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琼玉的话他听在耳朵里,自然知道是为了帮他解围。 这样一个好姑娘,他…… 是他的错。 “谢陛下。”叶英站起身,躬着身子退后,直到出了门再也看不见。 琼玉垂下眼,藏住其中酸涩,叶英是真的不喜欢她,她到底是哪里不好了? “琼玉?” “父皇。”抬起脸笑着,分外娇俏可人,“琼玉一定要最好的,父皇您可不能骗我。” 魏谢书笑着点点头,伸手一勾琼玉的鼻子,“好,父皇骗谁也不会骗你的。” 下方的杜修平脸上也带着笑,只是心里隐隐不安,叶英这次可是真的把陛下惹恼了,也不知道,这姻缘,陛下到底还牵还是不牵。 ………… ………… 马蹄声阵阵,官道上尘土飞扬,数千人行于此路。 高头大马少年郎,白须羽扇智军师。为首几个人皆是面色冷峻,突然, “将军,我们去风渡口做什么?” 练明石侧头看了一眼方亮,摇摇头,神情也有些奇怪,“郡守大人收到了太师的手谕,不知道信件里说了些什么。” 方亮舌尖舔过前排的牙齿,“案国不是撤兵了?这时候叫我们去干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 练明石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确实很多人,这样子倒像是……要出兵! 将脑袋里这有些荒诞的想法甩开,“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方亮一点头也不再过问。 而此刻的云南郡守府里,赵建安拿着侯嫮的亲笔信,上面的字迹娟秀有力,一言一语皆是震聋发聩。 说的他这个年过半百的人,都燃起了热血,只是…… “这太师年纪小,胆子却不小!” 太师手谕召兵,他是为下臣,自当服从,可是,无陛下许可擅自召兵,往小了说是情况紧急别无他法,往大了说,是意图谋反! 只希望陛下能看在太师为国为民的面子上,过了这遭。 第二日午时的时候,一行人到了风渡口。 “王爷,城外来了队人马,看着……有数千人。” 宫铭正在写东西,闻言笔就是一顿,在纸上晕开一层墨渍,“怎么回事?” “为首的人说,他是云南提督将军练明石,奉云南郡守赵建安令来此。” “云南……”宫铭将笔放回笔架上,纸上的墨渍却回不去,正思索着,一边的苏牧眼中眸光一闪,看向宫铭, “王爷,或许,是太师的意思。” 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苏牧拱手,“王爷这几日受着伤,因此有些事并不知情,到风渡口的第二个早上,太师就写了几封信寄往各处,其中,就有云南郡守。” 宫铭呼吸一滞,脑中隐隐有个猜测,面上神色不变,“太师在何处?” “这个时辰……”苏牧想了想,“太师应该在房里。” “城外的那些人,先安抚着。”宫铭下了决定,“本王去找太师。” 才绕过桌子正准备出门,外头就传来了声响,一袭青衣的侯嫮走了进来, “王爷找本太师有何事?” 侯嫮脸上带着笑,脑袋一歪好似就等着宫铭说话,发髻上那支斜插着的步摇只晃了一下就又安安稳稳的。 她的仪态向来是最好的,不论身处何地。 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宫铭,苏牧,侯嫮,以及剑奴。 宫铭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一旁的苏牧,苏牧见状一颔首,就退下了。 剑奴也识趣,并不用侯嫮开口便也出了房门等待。 “城外的那些人……” “是本太师写了信送至云南郡守手中,他看了内容,派兵前来。”侯嫮笑盈盈的,并不管这句话会给宫铭带了多大的冲击,也像是看不见宫铭一下就黑下来的脸色。 宫铭先是一愣,而后又开口,“苏牧说,太师写了很多封信,除了云南郡守呢?”深呼吸一口气,“还有谁?” 宫铭的话里带着压抑着的怒意,侯嫮心思细腻自然一下就听了出来,可依旧笑说着: “还有越南太守,江南两江总督,郡南都督。” 每一个,都是各地的最高官员。 “本太师给他们的信中所说的最低指标,是三千兵马。” 第251章 芜湖,有进展 好像嫌火不够大,侯嫮一眨眼,“不对,江南两江总督那封信,本太师写了五千。” 宫铭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这是召兵!私自召兵!你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吗!” 宫铭的声音很大,惹得门外的剑奴跑了进来站在侯嫮身侧,眼中敌意明显,好像下一秒就要取了宫铭的项上人头。 “阿姥,没事的。”侯嫮拉了拉剑奴的衣袖,“我还没和王爷说完话呢。” 剑奴侧头看向侯嫮,点了点头,又缓步走出了门。 “王爷,是本太师召的兵。”侯嫮弯唇一笑,和宫铭方才的气恼比起来,是天差地别。 宫铭一愣,嗤笑了声,“太师当真是活的太久了?” “浑浑噩噩的活着,明明有选择却因为怕死而不作为,不敢作为,不愿作为!”面上笑意不减,柔和依旧,“我有把握,两国绝对无法交战,王爷若是担心百姓受扰,大可放心。” 宫铭一愣,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侯嫮以为,他生气,是怕两国交战,百姓再次重复六年前的景象? 宫铭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侯嫮眼睫一颤,“不是吗?” “本太师从四地召兵齐聚风渡口,案国镇康,驻守的华冬荣回了永珍,叶英也被召回,他们并无强兵利将驻守!” “数万士兵压境,又有众多将领于此,本太师和王爷也在,此事本就是案国理亏是叶英违逆在先!” 侯嫮的话沉稳又不失坚毅,“案国君主不敢冒险,他一定会把叶英交出来!” “一个违逆过他的,和华冬荣亲厚的市井出身的小人物,和他的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他分的清的。” “叶英是案国试图打败天越的利器,可这利器一旦有了二心,就使得不顺手,更何况,家都不在了,要利器做什么呢?” 侯嫮没说错一个字,她向来考虑周全,若是会让百姓颠沛流离,她一定不会召兵。 正是因为了解敌人,有十足的把握,她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 “那你呢?” 宫铭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低哑,“你私自召兵,想好后果了吗?” 侯嫮闻言有片刻怔愣,似乎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宫铭的关注点却在她身上。 “本太师是天子之师,教导天子六年,此举更是事出有因,陛下会理解的。” “那要是陛下不理解呢?”宫铭压低了声音,藏住里面的一丝恐慌。 “陛下不理解,无非就是处置我,不论是革职亦或是关押。”侯嫮顿了顿,竟笑了起来,“本太师一直觉得陛下太过心软,若是对我也不留情面……” “那他就是真正的帝王了。” 话语里不见害怕反而带着如释重负的洒脱,侯嫮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挚,就好像她一直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要是被革职了,”宫铭蹙着眉,“你一个孤女,昌平侯也没留下什么东西给你,如何生活?” “王爷忘了?”侯嫮摇摇头满不在意地笑笑,“我母亲是江南顾氏的女儿,嫁妆还算丰厚,要养本太师下半辈子,是绰绰有余的。” “再说了,”侯嫮眼睛一眨,声音里带着调笑,“本太师可是为了王爷的兵,王爷忍心让我饿着?” 面前的人半歪着脑袋,脸上调侃意味明显,步摇下的流苏晃了一下,两下,三下,直直的,好像要晃进他心里去。 宫铭侧过头不再看侯嫮,心,却乱了。 或许早就乱了。 朝堂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侯嫮,耀眼的和天上的艳阳有的比拟。蔚川一行,她坚毅果敢,心细如发,他都看在眼里。 宫铭平生自诩骄傲,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一个人,从开始的欣赏,变成喜欢,再到如今的……爱。 是爱? 他平生没有爱过人,第一次尝到这滋味,只觉甜蜜,却又因为担心她出事,而多了几分苦涩。 她怎么就这样,为了所谓的百姓,为了所谓的英魂讨回公道,而将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置之不理! 可是……如果她不是这样的人,宫铭想,或许他也不会动心。 “本王……自然不会让太师饿着。”宫铭说着,也没有错过侯嫮脸上的笑意。 弯着眉眼,本就柔和的脸上带着笑,愈发显得动人,“既然如此,又有何惧?” 是啊,有何惧? 宫铭看着侯嫮,那日在树下,她让他信她,他不信。 昨日房中,他以为她哄骗他,就也应付了过去。 可如今回想,那一字一句,没有半点谎意,全是真心。 倒是他,到底低估了她,低估了这个天越的太师。 她不是闺中女儿,不会吟诗作对,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会寻常女子会的温柔小意,假作缠绵。 她是说到做到的。 是会思虑考量周全,找出一个最好的法子,全了那些弟兄,也全了……他。 或许侯嫮永远不会知道,她这番举动对于宫铭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将他的人当做人看,将他的人当做值得尊敬的人看,将他的人当做英雄看。 她是最好的太师。 侯嫮转过身,“既然王爷知晓了来龙去脉,”声音带着笑,“云南郡守派来的士兵已到,王爷,要和本太师一起去迎接吗?” “太师相邀,本王自然同去。”宫铭理了理袖袍,走到侯嫮身侧,一抬右手,“太师请。” 二人一同出了房门,剑奴走到侯嫮身侧,见她并未受伤才松了口气。 一边的苏牧看了眼二人脸色,见其脸上都是笑,也不是装模作样的笑,这才走到宫铭身后。 太师此举太过冒险,他没有事先告知王爷,也是他的错。 若是因为这个王爷发了火责怪太师,他可就是个罪人了。 苏牧不笨,还聪明得很。 太师召兵一举,对她自身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得了陛下的猜忌,除了为那些死去的弟兄们讨回公道,她没有第二个这样做的理由。 可她是太师啊。 第252章 准备 怎么如此,将底下人看的这般重。 她应该讨好陛下,稳稳地坐着官位才是。 四人走到城门口,才一出现,练明石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太师。” 四人两男两女,一个还是少女模样一个已是鬓发带白,练明石又不是个瞎子,自然知道哪个是太师。 只是这知道是少女太师,和见到真人,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面前的人打眼一看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偏偏周身气质沉稳,眉眼带笑却不失坚毅,长相尚可,只是肤容极佳,白的他这个泥里来土里去摸爬打滚的糙汉子有些惊诧。 原是话本子里说的是真的,上京里的大家闺秀真能比雪白,比月柔。 “末将云南提督练明石,奉郡守之命带兵来此,三千人整,请太师查。” 侯嫮颔首,笑了笑,指了一边的宫铭,“这是摄政王。” 练明石一顿,又是一拱手,“王爷。” “免礼。”宫铭绕过练明石走到他身后看向三千兵马,“苏牧,把这些人安顿好。练将军,请随本王来。” 兵马已至,宫铭和侯嫮通过气,虽说只是为了震慑案国,可也是要认真排兵部署的。 侯嫮并非不通兵法,只是宫铭在,自然是宫铭做。 三千兵马跟在苏牧身后进了城门,宫铭早已带着练明石去了营帐里商讨过些时日的打算。 侯嫮站在城门口,往里是房屋栋栋,百姓多人,往外是一片清净,寸草不生。 城里城外景象,是天差地别。 她站在这交界处。 剑奴偏过头看着侯嫮,“小姐做好打算了?” 侯嫮先是一愣,而后回过神来点点头,“牢狱之灾许是受不了,若是要革职……” “江南风景好,我有很久没有看过了。” 声音一如往常清浅,“佩玖说她家乡有片大草地,再走还能看见山,山里有很多药材,想来应该也很有趣。” 剑奴笑着点点头,“到时候老奴陪小姐走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意满满,不见烦恼。 第二日,越南太守邓国萍也派了旗下将军孙振甫带三千兵马到风渡口。 又过两日,郡南温季儒及三千兵马也至,只剩江南五千人。 江南离风渡口本比郡南要更近些,来的却迟,是因为收到信那天—— 江南两江总督白潜学看着手中信件陷入深思,“去把廉大人请过来。” 廉仁岐到的时候,白潜学正看着手中的信件,看一眼皱着眉,叹口气又笑一声。 “总督大人这是怎么了?”廉仁岐有一双丹凤眼,便是笑着也多生威严。 白潜学将信件递给他,摸了摸下巴不太长的胡子,“廉大人看看这信。” 几眼看完,眉就也皱了起来,“这太师可是在开玩笑?私自召兵,还是五千……这,可是大罪。” “别说太师愿意负这责任,若真出了事,老夫以死谢罪倒是无妨,要是天越因此惹了灾祸,才是罪过啊!”白潜学摇摇头,“可是事出有因,其中情意,是叫老夫也忍不住落泪……” “难为啊。” 廉仁岐看着这信,也是没了决断,这五千兵马不是小事,给出去容易,收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江南离风渡口也不算近,路上出差错又怎么办? 到了地方,若是没把握好,真开战了…… “那是……不给?” 白潜学摇摇头,“这信盖了太师印章,是手谕,不给可说不过去。” 廉仁岐看着信里的太师印章,“总督大人,我倒是记起来,这太师……是顾氏的人?” 白潜学一愣,太师分明姓侯……对了,太师是昌平侯的女儿,如果他没记错,昌平侯是娶了顾氏的女儿。 顾氏那丫头,他从前还见过一面,是个美人。 侯嫮其母顾姝君自幼长在顾老太君膝下,是老太君最宠爱的孙女,这不,连名字都取了个君字,寻常女儿哪里敢取这样的名? “顾老太君宠爱太师其母,想来对太师也有偏爱,这五千人……”白潜学思虑片刻,“将这信去了顾氏给老太君过目,而后,再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带兵前往风渡口。” 廉仁岐点点头,正要下去交给下人去办,却止了步子,“若是总督信得过,这五千人,便由犬子带队。” 白潜学先是一愣,“你那儿子不是去上京科考当官去了?” 廉仁岐笑着摇了摇头,“总督说的是幼子廉士灵,他兄长廉士文虽取了文字却爱好舞枪弄剑,下官,也想让他锻炼一番。” “廉大人办事老夫自然信得过,就叫你那小廉将军带队。” 至此,由廉士文带队的江南五千兵马,在侯嫮书信一封后的第八天,到了风渡口。 家族遗传强大,父子三人皆是生着一双丹凤眼,侯嫮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太师。”廉士文和廉士灵模样有几分相像,却更刚硬些,“江南五千兵马,不少一人。” “辛苦廉将军了。”侯嫮嘴角带笑,并未疑问为何他们晚到了些时日,而是吩咐了人将其安顿好,而后去了宫铭的营帐。 宫铭营帐里除了他,还有练明石,孙振甫和温季儒三人。 正在商讨过些时日的事情。 见侯嫮走进来,三人起身行礼,“太师。” 侯嫮笑着点点头,坐在一边的凳子上,营帐中央有一张大大的地图,地图上面插了些棋子,还有的地方做了标注。 宫铭看一眼侯嫮,并未有避讳接着与三人讲起部署及作战计划。 侯嫮垂着眼认真听着,才过一会儿,廉士文便也走进来,刚好坐在侯嫮下首。 是宫铭在讲,其余四人连着侯嫮在听,时不时提个意见。 这一待,就待到了天黑。 侯嫮站起身的时候,许是坐太久了,腿都有些麻,手扶着椅子的扶手,脸上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宫铭看着侯嫮如此模样,走到她身侧,“几位将军可以回去了。” 说着,又扭头看向侯嫮,“太师可还有什么意见?” 一两句话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侯嫮缓过腿的不舒服。 第253章 抗旨 “并无。”侯嫮笑着摇摇头,正欲挑开帘帐出去,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宫铭,“王爷身上的伤如何了?” “劳太师关心,已经好多了。”宫铭下意识看了眼左肩的伤说道。 侯嫮点点头,“那便好。” 营帐里只剩下宫铭一个人,地势图还在,上面的棋子和标注也变多了,商议得差不多,只等…… 大军压境! ………… ………… 永珍叶府,叶英坐在下首,上方是华冬荣。 “太谦啊,”华冬荣放下手中的茶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叶英低着头并不说话。 “你若是担心尚公主后,陛下将你拘在永珍,那大可放心,你还是将军,想要带兵打仗没问题,陛下定然不会阻扰!” “老将军,不是这个。”叶英有些无奈。 “那是因为什么?你有心仪之人了?”华冬荣气得一拍桌子,“你若是在镇康在边关,这公主不娶也罢,你既然回了永珍,陛下面前你落了三公主的面子,为人臣子,陛下如何看你?” “你大败宫铭是好事,可若是天越借此发难,太谦啊,只有陛下才能保住你。”华冬荣起身走到叶英身前,“左右你也没有喜欢的人,娶个公主怎么了?” “老夫话糙,可你想想,咱们做男人的,平白得个美娇娘,能吃什么亏!” 叶英左手是攥紧了又松开,仰着头看着华冬荣,“老将军,我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三公主那边,我已经拒了。” “你,你真是——”华冬荣一甩袖子,“你是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叶英的唇嗫嚅几番,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心里默默道了声歉。 他有……难言之隐。 不可说。 华冬荣想要一走了之,步子到了门口又停下折返回来,“我明日带着你去见陛下,你给我去边关待着!” 叶英一愣,心里愧疚更重,华冬荣并不知道他为何拒绝尚公主,却依旧因着他这自私的想法,给他做了最好的打算。 是他,对不住华冬荣的期待。 正这般想着,门外侍卫走了进来,“叶将军,华大将军,宫里来人了。” 叶英一愣,心下隐隐不安,一扭头就看向华冬荣。 华冬荣也是怔愣片刻,而后一摸胡子,“怕什么?老夫在呢!” 二人才走到中庭,就看见了面容清秀,脸无青茬的人走过来,手中拿着明黄的圣旨,身后还跟着五六个锦衣侍卫。 “叶英听旨——” 眉心一跳,侧目看一眼华冬荣,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英叶将军骁勇善战,品行优良,朕心甚悦,未卿谋缘,择日尚琼玉公主。钦此。” 来人一笑,“叶将军,接旨。” 叶英呆愣在原地,他未曾想,陛下竟然一道圣旨下来,定了他与三公主的事,明明那日…… “叶将军?”见叶英依旧跪着发呆,心里有些不悦,叶英和琼玉公主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不过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罢了。 可天子威严岂容挑衅,今日这圣旨,叶英是接定了! “叶英。”华冬荣有些泛冷的声音在叶英耳边响起,将他惊醒。 “臣,接旨。”三个字,叶英说的分外艰难,接过明黄的圣旨,便有些恍惚。 “这就对了。”笑眯眯地看着叶英,“三公主心悦您,这是好事,叶将军找个日子进宫面圣。” 宣圣旨的人来了又走了,若不是手中明黄,叶英险些要以为这是一场梦。 “这……”华冬荣看着圣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拍了拍叶英的肩膀,“事已至此,也只能这般了。” 原想着明日让叶英去边关,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是差一步。 叶英的脸色有些苍白,拿着圣旨的手也轻轻颤抖着,强做镇定对着华冬荣笑了笑,“也只能如此了。” 华冬荣点点头,“你想开了就好,琼玉公主虽是公主,可性子温良,最多耍耍小脾气,日后你可要多容着她。” 也不知道叶英听进去没有,只是点点头,眼中迷茫无措。 华冬荣走了,一个偌大的将军府彻底安静了下来,叶英缓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手中明黄的圣旨被放在桌上,半摊开,露出几个字,还有红色的章印。 这一夜,房内灯火通明。 有人一夜无眠, 有人满心欢喜, 有人排兵布阵, 有人机关算尽。 天亮了…… “太师。”宫铭走到侯嫮身侧,“万余士兵昨夜已至边界,只等命令。” 侯嫮点点头,“想来永珍那边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接下来,王爷请放心。” “太师做事,本王自然放心。”宫铭笑了声,一边有人驾了马车来,“太师,请。” 侯嫮一惊,显然没想到宫铭竟然贴心地准备了马车给她用,“多谢王爷了。” 而永珍那边: “叶将军觐见——” “宣。”魏谢书眨了下眼,圣旨已下,他知道叶英定会来宫里一趟。 书房内,只有魏谢书一人,还有几个伺候的宫人。 “陛下。” “叶将军。”等到叶英行了礼,魏谢书才开口,他可没忘记那日叶英是如何言辞凿凿拒绝琼玉的。 “叶将军今日来,是有何事啊?”随手拿过一本奏折翻开,懒洋洋地看起来。 叶英跪了下去,“还请陛下收回圣旨。” “叶英!”魏谢书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荒唐!” 叶英抿着嘴,低着头,“叶英,还请陛下收回圣旨。” 手中奏折直接朝叶英砸去,奏折的边角有些锋利,在他眉骨处留下一道痕迹,渗出了一点血。 长眉被红艳凭空截断,添了一点妖异。 “是不是朕给了你面子,竟然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魏谢书气急,身后的宫人全部跪了下来。 “臣不敢。”血从眉落到眼睑,很难受,叶英却没有一点反应。 “你不敢?你什么不敢!”魏谢书站起身,“朕都忘了,朕召回你时你就抗过圣旨,再来一次,你熟练得很!” 几步走到叶英身侧,竟是气急了一脚直接踹了过去。 第254章 叶英的难言之隐(惊) 叶英被踹倒在地上,头贴着地板,还是跪着,“还请陛下收回圣旨。” 深呼吸几口气,魏谢书稍稍平息了些怒意,“朕若是不收回,叶将军,你待如何?” “是再抗旨一次,还是干脆要反了朕!” “臣不敢。”叶英抬起头看向魏谢书,“陛下,臣实在有难言之隐。” “琼玉公主金枝玉叶,是臣配不上。” “你是配的上也得娶,配不上也得娶!”魏谢书的声音很冷,“圣旨已下,万没有收回的道理,朕不管你是什么难言之隐,琼玉,就是你的妻!” 叶英一磕头,“陛下,臣无法给公主幸福,还请陛下三思。” 魏谢书已经走回了桌边,随手拿过茶杯在手里把玩着,“朕不用三思。” “陛下,臣——” “好了,就这样。”魏谢书斜睨着地上的叶英,“朕是看在琼玉的面子上才这般纵容你,叶将军可别得寸进尺!” “陛下,”叶英闭上眼,重重磕了下头,“臣有罪。” 魏谢书手中动作一顿,“叶将军有什么罪?”话里带着不屑,显然是以为叶英不惜撒谎来意图让他收回圣旨。 “臣……犯了欺君之罪。”叶英的声音很轻,是倾注一切后的破罐子破摔。 面色一僵,魏谢书眯着眼看着跪着的叶英,一言不发。 “臣……是女儿身。” “放肆!”手中茶杯落地,魏谢书挥袖而起,“叶英,你撒谎也要有个限度!” “陛下,陛下若是不信,可叫人验明正身。”叶英依旧低着头。 魏谢书心里惊骇,“去,叫个嬷嬷来!” 一边的宫人弯着腰退下,不一会儿就带了个嬷嬷来,带着叶英去了偏殿,再出来时…… “陛下,叶将军确实是女儿身。” 这是何等荒谬! 他亲手封的将军,是个女人! 他甚至想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赐婚于她! 被欺骗的恼怒席卷了魏谢书的心,一声令下,“来人,将叶英关进大牢!” “谢陛下。” 叶英被关进大牢了,消息传到琼玉耳中,画眉的动作一顿, “你说什么?” “三公主,叶将军被陛下关进大牢了。”一边的侍女又重复了一遍。 琼玉脸上带着焦急,“不是昨日才下了圣旨?”越想越觉得不对,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他抗旨了?” “他就那么不想娶我?” “公主……”侍女看了眼琼玉的脸色,觉得还是应该说实话,“叶将军,犯了欺君之罪,她,她,她是个女的啊!” 琼玉的脸色“刷”地一下毫无血色,不敢置信地看向侍女,“女……的?” “是啊,公主,那叶英,她是女儿身!”侍女的声音在琼玉耳边响起,她只觉犹如惊雷乍响,让她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怎么……怎么会是,女的呢?”身子一软,袖袍不小心将桌上的东西扫了些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比不过琼玉心底的惊骇。 “她,她明明那么骁勇善战,她不是将军吗?她怎么会是女的!” “本公主不信!” “公主,宫里有嬷嬷给叶将军验过身,现在……”那侍女担忧地看着琼玉,“怕是整个案国都知道叶将军是女儿身了!” 琼玉深呼吸一口气,袖袍下的手颤抖着,“我要见父皇,我不信,我不信……” 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御书房, “父皇,叶英她——” 魏谢书面上还带着冷肃,斜斜一眼看过来让琼玉停在了原地。 心中酸涩,眼中带泪,琼玉一步一步走到魏谢书身侧,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父皇,你告诉我,叶英,她是男的,对不对?” “她们骗我,父皇,你别骗我……” “琼玉!” 魏谢书的声音很冷,“你是个公主!” 琼玉愣住,咬着唇将眼中的泪憋回去,“琼玉明白。” 叹了口气,右手摸上琼玉的脑袋,“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父皇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驸马,那个叶英……” 眉眼冷峭,“欺君之罪,她做了,就要想好后果!” 琼玉愣在原地,欺君之罪…… 是不是,死罪? 不是的她不想的,她只是想嫁给叶英,她只是想嫁给她的心上人,她没想过叶英会是女的,她没想过事情会变成如今这般的! “父皇……”声音颤悠悠的,琼玉抿了抿嘴,“您放过她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胡话?”魏谢书一甩袖子站起来,“欺君罔上,加上之前的抗旨不尊,朕没有立马赐死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父皇不肯放过叶英…… 那怎么办?怎么办? 琼玉低垂着头,脑中乱成一片粥,那还有谁可以救叶英? 华冬荣…… 对,华大将军可以! 琼玉站直身子,“父皇,琼玉先退下了。” 魏谢书摆摆手示意琼玉离开,内心也是忧愁。 本以为叶英是天纵之才,是上天给案国打败天越的希望,不曾想…… 期待越大,魏谢书此刻被羞辱的感觉就有多甚。 一个女子,瞒着他,瞒着这天下人,做了个将军! 若不是他下了圣旨赐婚,她是不是就打算找个女人做一辈子的戏! ………… 琼玉换好便装就急匆匆到了华大将军府,“华大将军。” 眼眶泛红,琼玉看着面前人,鼻尖微动,“求您,救救叶英,救救她!” 华冬荣也是愣住,“公主这是做什么!” 琼玉摇着脑袋,再也憋不住泪,一滴一滴落下,“我不想的,我不想她死的,华大将军,你救救她好不好?” “父皇不愿意放了她,我求过了,我没有办法了……” 华冬荣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哭的梨花带雨,他心里却不知是何种滋味。 先前听说琼玉爱慕叶英,他笑笑,只觉得是公主喜欢将军,喜欢那一身气势,喜欢那皮相和衣裳。 可如今…… “叶英可是女儿身,公主不怨她吗?”华冬荣的声音很低,是和蔼的老人家模样,弯着身子和她说话,让琼玉止了泪。 “我,我不知道……”声音还带着哽咽,“我,我不知道我怨不怨她。” 第255章 没有人喜欢码字 “我,我也不知道,我还喜不喜欢她……可是,可是……”琼玉又开始掉眼泪,“我不想她死,我不想……” “她就算是女的,可是……她也没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要死……” 华冬荣愣住。 琼玉说,叶英没做错什么。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叶英是女儿身,从前种种,数次逃避琼玉的示好,对他的催促避开不谈,一件件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包括…… 叶英受伤那次,给他包扎的那名医师奇怪的脸色,也都有了原因。 他生气吗? 说不生气是假的。 是他招了叶英进军营,是他一手提拔叶英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到如今的少将军,他花了多少心血,对叶英寄予了多大的厚望! 全部被一个女儿身,打回原形! 可是…… 琼玉说得对,叶英有什么错呢?除了她的女儿身,她错了什么? 她对底下士兵也不差,她对他这个所谓的恩师更是尽心尽力,她善于排兵布阵,虽不识字,可兵法谋略照样很好! 她如果是个男儿,那就是案国的幸啊! 女儿身没给她到了一点好处,反而给她惹来了杀身之祸。 华冬荣看着面前抽噎的琼玉,“公主放心,叶英是老夫提拔上来的,老夫,自然要救她。” 眼睛鼻子都带着红,“琼玉多谢华大将军。” 华冬荣叹了口气,叶英啊叶英,你啊,可真不让老夫省心! ………… ………… 这种惊奇的消息,百姓最是喜欢讨论,只一天的时间,就从永珍传到了镇康,也传进了侯嫮等人的耳朵里。 “叶英是女的?”侯嫮蹙着眉,“消息可属实?” 苏牧一点头,“据消息,叶英已经被关进大牢,应当属实。” 食指在桌上轻叩,侯嫮侧头看向苏牧,“对我们倒是有些好处,王爷知道了吗?” “王爷已经知晓。” 眼睫颤了颤,“女的……竟然是女的……” 侯嫮显然也没想到,设下天罗地网,将宫铭等人逼到那般境界的,竟是个女儿。 可不管是男是女,做了的事情,就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她风光无限时案国保她,那如今呢? 已经被关进大牢,再让案国交出她,交出一个“死人”,可比交出他们的英雄,要容易的多。 “今夜突袭镇康,不用等了。”侯嫮的声音平淡无波,叶英是男是女,她不关心,但那些英魂所受屈辱,必须要讨个公道! 夜色寂静,随着一声长啸,数万人出击,于此同时,急报至永珍, “报——” “天越重兵压境——” 才躺下的魏谢书翻身坐起,“传华冬荣觐见!”顿了顿,“还有杜相爷。”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可天越怎么敢,怎么真的敢以重兵压境! 华冬荣急匆匆到了御书房门前,遇见了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杜修平。 “杜相爷。” “华大将军。” 二人互一拱手,进了门。 魏谢书看着手中都急报,眉头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见二人进来也没说什么,知道将急报递过去,二人看完,又是沉默。 “陛下,老臣愿带兵前往镇康。”华冬荣抱拳,眉目刚毅。 杜修平思虑片刻,“陛下,依臣之意,天越并不是真要与我案国开战。” 目光看向杜修平,“何解?” “若是要开战,就不会等到今日,臣看,不若先谈判,看看对方,是想要什么?”杜修平话虽这样说,可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怕是……对着叶英来的。 也不仅仅是对着叶英,应该是,要叶英的命,而后威震案国! 一主战一主和,魏谢书眼睛微眯,“如此,便由杜相爷前往边关谈和,华大将军同从。” “是,陛下。” 二人出了御书房,又是对视一眼,华冬荣脸带愁容,杜修平的面色也是严肃。 “杜相爷,老夫先走了。”华冬荣说着一拱手,就要离开。 “华大将军请。”杜修平看着华冬荣离去的背影,也是摇摇头。 是案国无才,偌大个国,只有华冬荣这一个能与天越为之一战的将军,或许以前后继有叶英,可如今…… 世事弄人。 边关岌岌可危,华冬荣和杜修平连夜出发,却也是在第二日夜晚才将将赶到。 天越万余士兵打入镇康,却是将粮草拿走,留下了个空城给他们。 杜修平眯着眼听着底下人的回复,“如今边关,天越是谁主事?宫铭?” “回相爷,是天越的太师。” “天越的太师?”杜修平看向一旁的华冬荣,二人皆是不解,“一个文官来这里做甚?” 可这也不是重点,既然主事者是天越的太师,那么谈判自然也是和她。 “朝那边放个消息,明日午时,两境谈判。”杜修平还是希望能不动兵马地解决这件事。 他们本来敢在边关试探,就是看准了上京距此遥远,天越小皇帝尚且年幼,风渡口塘口兵力稀少。 现如今,天越边关重兵,尚且不知是否还有大部队在赶来的路上,这样的情况,必须慎重,不可贸然开战。 这一边的侯嫮接到口信时,宫铭一行人也在一边。 “果然。”侯嫮唇边带起一点笑,“他们要和我们谈判。” 眼睛一眨带出几分俏皮,“王爷要是有什么要求,可以现在先说说。” “当然了,”扫视过下方的温季儒廉士文等人,“诸位将军一路赶来,想必底下士兵也疲惫不已,好处自然也少不了大家的。” 侯嫮这话说完,营帐内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几人轻笑出声。 “人生在世,无非金钱权利还有名声,”温季儒笑着摇摇头,“我们郡南的子弟兵,钱不缺,权嘛,倒也没那么多的心思去争,这名声……” “可就劳烦太师了。” 温季儒的话不偏不倚,要求提的合情合理,侯嫮抿嘴笑了声,“温将军为子弟兵讨好处,是他们的福气。” 廉士文笑看着上首的侯嫮,“我们江南的士兵可不爱这些,就是来的久了,怪想家乡的吃食。” 第256章 谈判开始 侯嫮点点头,面容柔和,“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廉士文双眼一亮,“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 侯嫮嘴角上扬带起笑意,“马思远家的滴粉汤圆最好,廉将军也喜欢?” “让太师见笑,我呀,不爱甜食,但这马家汤圆,我能吃三碗!”廉士文脸上的笑意是装不出来的。 又有些疑惑,“太师怎么知道?” “年幼时在江南小住过。”端起手边的茶杯,轻啜一口,眼帘微垂,长长的睫羽掩下一片阴影。 宫铭突然觉得侯嫮心情有些不好,虽然她脸上始终带着笑。 “这些开心事,等结束后再说。”宫铭拍拍手,等到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明日午时谈判,太师可要多加小心。” “兵马部署不能松懈,时刻盯着案国的一举一动。” “是,王爷。” 等到其余人都退下以后,宫铭看着喝着茶的侯嫮,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会儿,“那马家汤圆真有那么好吃?” 侯嫮一愣,抬眼上望,点了点头,“确实滋味不错。” “本王没吃过。”理直气壮的声音叫侯嫮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疑惑地看着宫铭。 宫铭清咳一声,抿了抿嘴,“本王……想体验一下民生。” 侯嫮惊愕片刻,随即眼睫颤了颤,嘴角轻扬,看的出来是被逗笑了,“王爷喜欢甜食?” 宫铭看着下方心情终于好些了的侯嫮,一颔首,“嗯。” “那倒是和陛下一样。”侯嫮笑着摇摇头,却没发现上方的人一下变了脸色。 “本王不喜甜食!”宫铭的声音很冷,叫侯嫮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男人的心,可不比女儿家的好摸。 本王不喜甜食,本王……只是想逗你开心,只是……也想尝尝你喜欢的东西。 在侯嫮惊讶的目光里,宫铭甩袖离开,帐帘也被高高扬起,而后落下。 侯嫮蹙着眉,这是……生气了? 气什么? 奇奇怪怪的。 ………… ………… 午时如约而至,两队人马在边界等待,中间被默契地空开约有百米的距离。 侯嫮半眯着眼,午时的阳光太大了点,晃的人眼睛疼。 杜修平从人海中走出来,“老夫是案国的相爷,天越太师,时辰已至!” 眉眼带笑,侯嫮和身旁的宫铭对视一眼,随即走了出来,青衣着身,外面套了棕色的皮甲,青丝全束,骑于马上。 “杜相爷。” 杜修平看着面前人,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声,“倒是没想到,天越的太师这般年轻。” “年轻人,往往脾气也燥些,”侯嫮看着杜修平,声音平稳却带着锋芒,“杜相爷可要多多包涵。” 杜修平一点头,“这老夫自然知道,只是太师莫名以重兵压境,究竟为何!” “为何?”侯嫮好像听到些什么好笑的话一般,低低笑出了声,玉白的脸庞扬着,“自然是案国欺人太甚!” 明明是温和不过的长相,朱唇半启,话语却毫不留情,“明明当日杜相爷于我天越商议完毕,各自退兵,交由朝政,那叶英倒好,违逆圣旨,带兵进我天越领土,残害我天越士兵!” “其心可诛!” 侯嫮坐下的马似乎也被这悲戚的话语惊动,前蹄扬起啼叫了一声,哀乎其哀。 杜修平皱着眉,“那叶英如此并非我等所愿,太师以重兵压境,难不成是要与案国开战吗?” “不!”侯嫮摇摇头,眉眼坚毅,“不是天越要与案国开战,是你案国欺人太甚!逼迫我如此!” 杜修平有些气恼,原先说好了是谈判,怎的这侯嫮一上来就是讨伐作态? 难不成什么过错都是他们的? 那宫铭不也杀了孟庆良孟将军吗? “太师这话未免失了偏颇,”杜修平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意,“老夫以为,太师答应谈判,就是为了将这件事完美解决,而不该……” 杜修平眯起眼,“是这个态度!” “呵呵……”侯嫮突然笑出了声音,音色清亮带着几分哑意,“谁说本太师是来谈判的?” 在杜修平越发阴沉的脸色下,侯嫮轻声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本太师不是和你们谈判的,本太师来,是为我天越英魂讨回公道的!” 杜修平咬着牙,该说不说,到底是年轻人,气焰嚣张,也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若是他们翻了脸,又该如何自处! “太师说话,可要慎重。”杜修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侯嫮一眼,“贵为天越太师,怎能如此冲动?” “冲动?”侯嫮的右手拉着马缰绳,轻轻松开了点,“杜相爷怕是没见过本太师真正冲动的样子!” 嘴角一勾,左手扬起,四指并拢向下,下一秒,数千天越士兵弯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 “太师这是何意!”杜修平的脸彻底黑下去。 “没什么意思。”侯嫮眼睫一颤,“杜相爷,叶英这件事,您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对了,” 侯嫮身子稍稍前倾,“还有塘口,本太师可没忘了,是你们先过了边界,又趁夜色杀害了我们的驻守士兵!” 侯嫮的声音越来越冷,“杜相爷,叶英,是你们以欺君之罪违逆圣旨砍了也好,还是交给我们处置也好,总得选一个,不是吗?” 一边的华冬荣骑着马直接冲到侯嫮身前,离她不过十米,“注意你的言辞!” 华冬荣手中的长枪很锋利,锋利到好像下一秒就要割破侯嫮的脖子取她性命。 身后的宫铭眼一眯,马蹄疾步,丈八蛇矛挡于侯嫮身前,做出守护姿态。 侯嫮并未有一点畏惧,也不看华冬荣,只看向他身后的杜修平,“杜相爷,您是案国的相爷,是文臣之首,本太师相信,您已经想好了,对不对?” 杜修平确实想好了,推出去一个叶英,就能平息天越的怒火,就能解决边关事态,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看着杜修平沉默下去不再说话,侯嫮的嘴角轻轻勾起。 第257章 谈判结束 华冬荣却一转身看向杜修平,“杜相爷,叶英一事,还有误会,老夫以为,不该如此就听了那天越太师的话。” “至我案国颜面于何处!” 华冬荣想保下叶英,可叶英违抗圣旨在前,欺君之罪在后,又有天越以重兵压境逼迫。 如今唯一可以让杜修平不把叶英交出去的办法,就是案国的颜面。 一个国家,要为了两国边界平静而自动奉上自己的子民,合其可笑! “杜相爷,三思啊!” 可是……偏偏诱惑大得很。 一个人,换一处平安,换天越退兵,这是什么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啊。 杜修平眯着眼,看着前方脸上带笑,一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模样的侯嫮,一时拿捏不住对方的想法。 交出叶英,这件事就真的能这样完了?不交出呢?天越是不是真的打算开战? 已有万余士兵压境,那后面是不是还有援兵未至? 太多猜想,乱了杜修平的思绪,午时的阳光真的很大,热烈的过了头了,还是夏日,闷也闷得很。 “杜相爷,想的如何了?”侯嫮的声音很轻,在杜修平听来,却带着莫大的压迫感。 看向不远处的华冬荣,想起了,出发前魏谢书所说的话—— “边界万不可开战,若是要叶英的命,便给了。” 这句话,是他谈判的底气。 将一条人命做底气。 杜修平觉得没什么,魏谢书也觉得没什么,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侯嫮看着杜修平脸色不断变化,知道他心里在权衡利弊,便也不再催促。 终于, “太师,叶英做错,老夫承认,只是叶英到底是我案国的将军,交给你们,是不可能的!” “哦?”侯嫮一挑眉,“那杜相爷打算如何呢?” 杜修平闭上眼,“老夫会书信一封交于陛下,请陛下,将叶英以欺君之罪……赐死!” “杜相爷!”华冬荣再也忍不住,“杜相爷,叶英是个好苗子,她只是——” “她只是犯了欺君之罪!”杜修平的声音很冷,眼睛斜睨着看向华冬荣,“华大将军,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华冬荣愣住,陛下的意思? 原来啊原来,这场谈判,早已经有了结局…… 叫他来,不过是为了支开他,是怕他在永珍阻挠行刑? 到底是为帝王者,其心冷血,冷之雪山犹不可及! 侯嫮满意地一勾嘴角,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杜相爷,就这样?” “只这样,怕是平息不了那些弟兄们的怒火。” 杜修平沉着脸,“太师以为,还要如何?” “归还塘口!”斩钉截铁的四个字,没有丝毫商讨余地。 “太师可莫要忘了,南伞,也是在天越手中!”杜修平又怒又气,睁大着眼睛瞪着侯嫮。 “南伞在天越手中,那是我天越士兵骁勇善战,和这个有什么关系?”侯嫮一撇嘴,说出来的话让杜修平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自认有个好脾气,却全部在今天被磨破,古人云,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他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南伞是天越士兵“骁勇善战”夺得的?那塘口不也是他们案国拿下的吗! 一关换一关,她是怎么腆着一张脸说出来这种话的! 杜修平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没说什么。 就见面前人斯条慢理地把双手抬起,好像是在观摩这双玉手的姿容,“杜相爷,您要是不肯给,也没关系。” 侯嫮抿着嘴笑了声,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怯,“刚好天越人多,我们自己拿回来,也是不碍事的,就是这拿回来的过程……” “要是士兵们不小心打仗打热乎了,多打了点地方,这可就不是本太师说的算了。” 眼帘半掀,懒洋洋地看向杜修平,一字一句,全是威胁。 偏偏杜修平还真被威胁到了,心中的怒火难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时放出,只得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了出去,“那就,归,还,塘,口!” “如此……”侯嫮盈盈一笑,“就多写杜相爷了。” 说着,还稍一弯腰,看起来分外感谢的模样。 杜修平气得是脑瓜子嗡嗡的,一边的华冬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谈判到了这里就算结束了。 并未花太多时间,双方都是直入主体,这正午的太阳也由不得人多话。 宫铭收回至于侯嫮身前的丈八蛇矛,就瞧见她一眨眼,几分俏皮模样,再看去,又是一副淡然。 天越士兵自然是开心的。 不管是风渡口驻守的士兵,还是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骁骥营和王府亲兵众人,亦或是风尘仆仆赶路而来的其他地方援兵。 他们都很开心。 不管对这件事知晓多少,又是否明白今日这场谈判的意义,可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侯嫮在帮死去的天越士兵讨回公道,死去的人他们不一定是认识,可是…… 今日是别人,明日就有可能是他们。 侯嫮肯为那些人讨回公道而如此大费周章,那换作他们,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他们不怕死,却怕白白去死,死的冤枉,更怕死后……无人得知。 被历史的长河一冲,除了他们的家人,再也无人记得。 明知这是宿命,可到底还是会有期许,万一,万一真的有人,记得他们呢? 记得他们是士兵,是为国而死的士兵,是天越的英雄。 宫铭看着身体松懈下来的侯嫮,觉得喉间有些哽咽,别人离得远发现不了,他却是看见了的。 她面上谈笑自若,一字一句不肯放松给杜修平机会,好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是双腿将马夹的很紧,拉着马缰绳的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一会儿又在上面摩挲。 她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对面是案国,身后是天越,她不能退缩,也不会退缩。 她是天越的太师,要为天越的士兵讨回公道,她做到了。 钟招半眯着眼,一边的苏牧脸上带着笑,眼眶却悄悄红了。 后方的温季儒廉士文等人对视一眼,皆从其眼中看到了钦佩。 第258章 作者心情不好 侯嫮这个太师,做的很好。 双方士兵各退几步,而后慢慢离开了这个地方。 华冬荣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华大将军。”杜修平走到华冬荣身侧,“您是将军,也该明白,如果一旦开战,将会是多么可怕。” 其实不是开战可怕,是在案国开战可怕。 百姓流离失所,案国原先作物就少,后方若是跟不上战场需求,仗败就是迟早的事情。 但若是先前,渗透进天越,攻其不备,战场在天越境内,案国大抵可以保持国内稳定,百姓依旧可种植作物,速战速决之下,未必不能讨到好处。 加上天越与案国交壤之地,不远处便有云南,越南,作物成熟虽没有江南快,可比案国强上太多。 先攻下这两个地方,要吞噬整个天越,倒也不算痴人说梦。 只是这些计划…… 都破了。 计划里,是叶英先锋,华冬荣坐镇后方,宫铭身受重伤无法应战。 现如今……一踏糊涂! “老夫明白。”华冬荣的声音很低沉,正是因为明白,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开战,所以…… 就要他眼睁睁看着叶英去死吗? 华冬荣突然不明白自己坐在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上,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保家护国,是为了保护案国百姓。 可是这么多年,他没有保家,也没有护国,也没有真正保护到那些百姓。 他常年不在家,妻子生育都无法看护,要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 他带着士兵去攻打别的国家扰乱他们的边境,是别人在护他们自己的国。 他带兵,必不可免就要征兵,那些百姓变成了士兵,然后死在战场上。 杜修平站在华冬荣身侧,脊背有些弯,许是年纪大了。 “华大将军要怪,就怪我好了。”杜修平的声音很轻,“是老夫无能。” 手搭上杜修平的肩,“杜相爷,我虽是粗人,可也明白,今日之事绝非你所愿。” “怕是回了永珍,杜相爷……要被百姓辱骂啊!” 杜修平脸上带着笑,“老夫一把年纪了,也无所谓了。” 二人对视一眼,笑容皆是苦涩。 千万不能开战,是所有人心底的共识,可要达成共识,必定要有一方做出妥协。 天越以重兵压境,妥协的就必须是案国,杜修平何等精明的人,他会不知道这场谈判,不论那太师说什么,他也只能应允。 可在他人看来,就是他无能! 他保不住案国的子民,丢掉了已经到手的天越边关,他是罪人! 杜修平敛了眉眼,旁边不断有士兵走过,虽没有明白着表示,可身上怒意不满不会作假,一个个的,都怨恨极了他今日的表现。 华冬荣愣住,看向身侧的杜修平,“杜相爷……” “华大将军放心,老夫年纪大了,不会放在心上的。”话是这样说,可一步一步离开的身影又是那样落魄。 华冬荣转过身就看到了一边的士兵,“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士兵被斥退,可扰人的话语永远不会消失,或许还会随着时间,愈演愈烈。 ………… 信件从镇康到了永珍,也到了魏谢书的手中,里面的内容说的很清楚,于是…… “来人啊,将叶英,”魏谢书冷着脸,“一个时辰后,问斩!” 门外有人不慎跌倒的声音,魏谢书蹙着眉,稍一想就知道是谁, “叶英一死,可换案国边境无忧!” 琼玉用手死死捂着嘴,眼睛睁的很大,泪珠一颗一颗落下,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父皇那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父皇说,她是公主。 能享这滔天的富贵,就要明白,这富贵,是从何而来! 国破,她这个公主,也无家。 门外有很多宫人,也有侍卫,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扶她。 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不管,不管如何…… 她至少……要,再去,见她一面? 琼玉到刑场的时候,离叶英行刑只剩下一柱香的时间。 刑场周围围了很多人,是看热闹的百姓。 这些百姓,平日的生活太过无趣乏味,砍头这样的大事,可以作为很久的谈资。 刽子手拿着大刀,上首坐镇着三个官员。 叶英没有低着头,而是高高扬起,即便是半跪,也依旧是一副傲然模样,长眉斜入鬓中,嘴角有一点弧度。 前面的人很多,可是她一个也不认识。要杀她的人,她也不认识。 身后的官员,是往日的同僚,见到她还会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叶将军。 叶英的心很静,并没有面对死亡的畏惧,只是突然看到一个紫色身影。 头上带着帷帽,白纱挡住了面容,身上的衣服略显华贵,肩上…… 别了一小块麻布。 和那锦衣格格不入。 眨了眨眼,叶英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那个人是谁,她知道。 叶英突然笑了,笑容太灿烂,眼睛弯着,那斜长的眉也带了柔意,以至于引了下方的百姓一阵讨论, “这人都要死了,笑的这么开心做什么?” “谁知道,怕不是被吓傻了!” 琼玉却是愣住了,帷帽下的眼一眨,泪就落了下来…… 她记得这个笑,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叶英,她奉旨进宫,意气风发,脸上带着的,就是这个笑…… 只是后面,她再也没见她这样笑过。 她仗着身份去烦她,叶英只能冷着脸,对她也没什么好态度。 叶英鸦青色的睫羽颤了颤,不太长也不密,只刚好能挡住眼。 琼玉能在此,是她没有想到的。 金枝玉叶的三公主,这个刑场太脏,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是她也不能出言相劝,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叶英仰头望天,不再看琼玉。 夏日的阳光总是刺人眼,叶英半眯着眸,她知道自己会死,却没有想到,会死在这里。 死在案国的刑场上。 被案国的君主赐死。 监守的,是她的同僚。 底下看着的,是她立誓保护的百姓。 要将她的死亡,作为谈资。 她无父无母,市井出身,华冬荣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做了将军。 第259章 叶英之死 他应该会失望。 不然……怎么也不来送她最后一程呢? 叶英此刻尚且不知,不是华冬荣不来,而是他在镇康,他……来不了。 就这样。 叶英闭上眼,或许下辈子,做个男子就好了。 “时辰已到——” “行刑——” 令箭被丢在地上,身旁有酒水喷洒而出,大刀磨的很锋利,确保能一刀砍下头颅—— “不要……” “砍了!” 血溅三尺,不过如此。 琼玉一下白了脸色,周围是百姓们纷杂的讨论,很吵很吵,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只看到一颗头滚到刑场边,血溅满了一地,连那个刽子手的身上脸上,也全是血。 “啧啧啧,真是利落。” “要我说,这次技术不算最好,先前我看过一个,那一刀下去,血就溅出来一点,那才是好本领!” “哟,老兄,你这可是有大见识啊!” “哎呀不算什么,这刑场死的人不多却也绝对不少,你时常注意着,多来看看就好!” 琼玉微张着嘴,在这片嘈杂里,她的那声“不要”是那样渺小,可以被轻易忽略。 她想往前走,可看完热闹的百姓往后走,她努力往前,却被带着往后,然后,离叶英越来越远。 直到百姓都散了…… 唇嗫嚅着,琼玉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步一步靠近了刑场,直到洁白的绣鞋踩上了那满地的鲜血。 “将军!” 有人在唤将军,唤谁? 叶英吗? 来的人一身布衣,周身朴素,看到那满地鲜血时也一下愣在了原地,而后又跑了过来,竟是跪在了叶英身侧, “将军……” 周祯脸上带着泪,“草民,草民……” 草民了两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哽咽着,深呼吸一口气又跑开,琼玉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睫颤了颤,站在原地不动。 她连帮叶英收尸都做不到…… 她只能在这里等,等一个好心人。 那人又来了,琼玉看着远处的周祯急匆匆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辆牛车。 “将军,草民冒犯了。” 将叶英的身子背到牛车上,又把头放过去,整个行为透露着难言的诡异。 琼玉的心却悄悄放下了,有人,是有人的。 有人帮她下葬,有人为她立坟。 琼玉眼中泪光闪闪,“谢谢……” 周祯已经走远了,听不见琼玉低微的声音。 “叶英……”下意识追上去两步,又停了下来,“下辈子,别当将军了。” ………… ………… 侯嫮抿着嘴,侧头看向了身侧的宫铭,“叶英死了。” 宫铭一颔首,却没有多高兴的模样。 叶英死了,可留在萧山河柳的那些天越士兵,也回不来了。 如果可以,宫铭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叶英不用死,他的弟兄们,也不用死。 许久也没得到身旁人的回应,侯嫮抬起头就看见宫铭怅然若失的样子,抿了抿唇,没有打扰他。 等到有人掀开帐帘走进来,宫铭才回过神,“有何事?” “太师,王爷。”来人先是一拱手而后才说,“华冬荣那边退兵了。” “塘口驻守的案国士兵也全部离开了。” 侯嫮一颔首,一边的宫铭也点了点头,“部署士兵做好交接塘口的事宜。” “对了,温将军等人在何处?” “那天谈判完毕,到今日案国退了兵后,温将军几人轮番看守着边境。” “案国已退兵。”宫铭看向侯嫮,见她也是一点头才又接着说道:“过些时日,他们便可以回去了。” “后日……”宫铭算了算时间,“他们来的匆忙,总不能走的时候也急促,吩咐下去,寻点牛羊肉,本王和他们说说话。” 接了命令就退下了,又留下侯嫮和宫铭二人呆在营帐里。 侯嫮站起身,“若是无事,本太师就先走了,王爷好好歇息。” “好。”宫铭笑着点点头,跟着侯嫮的脚步,竟是意欲要送她到她的营帐里。 侯嫮愣了片刻,而后摇摇头,“王爷不必相送,几步的距离罢了。” 侯嫮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才坐在椅子上,就觉得胸口有些闷,压抑得很,皱着眉,才准备站起身子出门唤人,那感觉却又没了,好像只是个错觉。 剑奴刚好进来,见侯嫮呆呆站着便有些疑惑,“小姐怎么了?” 侯嫮抿嘴一笑,“无事,就是在想……是不是该给陛下书信一封了。” 各地兵马到风渡口已经有些时日,消息就是传的再慢,也肯定到了姬辛的耳朵里。 没有陛下应允,私自召兵,姬辛如何想尚且不必猜测,可上京其余官员定是口舌纷多,多难听的话想来也是有的。 剑奴也收了脸上的笑意,“老奴去帮小姐把笔墨拿来。” 剑奴离开了又回来,手上抱着一卷纸还有用束袋装起来的砚台墨琔和笔。 长卷铺开,侯嫮提笔欲要写,却又顿住。 她到底还是怕了。 嘴上说不在乎牢狱之灾,不在乎被革职,也觉得革职挺好,天越大好河山,哪里不能安身? 可倒是,真真哪里也不得安生! 她还未尽完她的责任,北漠尚且虎视眈眈,赵王余孽也没有抓住,陛下虽已十四,可朝中居心叵测者未揪出,若是出了差错可如何是好? 姬辛真要革了她的职,那她便是一身白衣,纵使有法子,也是使不出来的。 侯嫮迟迟没有落笔,一边的剑奴也是愣住,随即叹了口气。 终是黑墨于纸,一字一句落下,又被这六月的风吹干,带起一股子香。 侯嫮将写好的纸折了几折,塞进信封里,递给了剑奴,“阿姥找个人送往上京。” 说着,贝齿不自觉咬了下唇,又松开,眉眼淡然,“我不后悔。” 这句话是真的,没什么好后悔的,即便被革职。 侯嫮眼睫颤了颤,大不了就是从头科举,一步一步走回去。 她可以多花些时间,但那些英魂的公道,一刻也拖不得! 剑奴拿着侯嫮的信出了营帐,风渡口有专门传信的士兵,到上京快一些也就是两天的时间。 第260章 这算是,告一段落了 姬辛捏着手中的信件,指节隐隐泛着白,一边的小德子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头就死死低了下去。 信件里的内容,很公式化。把风渡口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不掺杂一点私人感情,也没有一点……乞求他原谅的意思。 “小德子。”姬辛放下手中的信件,少年帝王已经颇具威严,不笑的时候冷着一张脸,以往圆溜溜的大眼也因为岁月而一点一点变得长而窄了些。 “奴在。” “你来说说,太师这次,朕该怎么办?”姬辛单手托着脑袋,语气里饱含困惑,可是面上分明一点表情也无。 “这……”小德子的额上渗出了汗,“想来陛下自有决断。” “呵……”姬辛轻笑一声,“你呀,太师叫你德治,朕倒是一直记得。”嘴角轻扬,“朕也应该做一个以德治天下的明君才是。” 小德子低着头,“陛下说的是。” “可太师这次实在太妄为。”话音一转,姬辛的语调里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些冷意,“私自召兵集结于风渡口,到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案国都退兵了,才给朕来了一封信!” “小德子,”姬辛扭头看向他,“你说,这是不是该判死罪啊?” “陛下。”小德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大的姬辛觉得有些牙酸。 “陛下。”越到这时候,他反而觉得自己的心越平静,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过姬辛方才所说的话。 突然脑袋好像开了窍,或许……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以德治天下,自然是极好的。” 姬辛愣住,眼帘微掀看来过来,好半响,笑了起来,“你倒是个聪明的,起来!” 小德子站起身,膝盖处疼得厉害,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青黑一片。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半点不错,陛下年岁渐长,这脾气也越来越奇怪,说的话十句有九句要人放在心里去猜。 猜错了,他倒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下一次,倒也不会再给你猜的机会了。 小德子却没有什么怨怼的心思,古往今来,帝王不都是这样的吗? 孤零零一个人,谁也不信。 想来连教导陛下的太师,如今也是得了陛下的猜忌。 小德子心里笑了声,他倒是可怜起陛下来了。 可姬辛坐拥江山,性命无虞不用看人脸色,哪里轮得到他来心疼。 “退下,朕一个人待会儿。” 宫人轻声离开了,偌大的紫宸殿里只剩下姬辛一个人,他又重新拿起了那封信。 信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奏折上,他的课业里,到处都有这样的字。 伴着他从刚登帝位到如今有了自己的一方见解。 也渐渐的,和字迹的主人,疏远了。 姬辛垂着眼,天黑了,宫人都退了出去,灯罩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暗了些,却没有人来挑这灯芯。 ………… ………… 牛羊肉上桌,酒开了封,几番推脱交流后,众人皆是酒肉入肚,有些微醺。 只除了右上首坐着的侯嫮。 宫铭宴请温季儒廉士文等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却是没有人敢让侯嫮喝的。 一来他们都是武将,侯嫮是个文臣,二来侯嫮到底是太师,文官之首,身份太高了些。 宫铭虽说是摄政王,可是军营出身,人也豪爽,还是“主人家”,这劝起酒来当然没压力。 最后嘛…… 侯嫮平日与他们交谈,言辞犀利逻辑清晰,可到了这时候,怎么说是个女的,劝酒?这不是说笑话呢嘛! 侯嫮只一抬眼,就能看见面前带着醉意的众人,脸红脖子粗,说话声音也大极了,温季儒倒是个不一样的,喝酒不上脸,可迷离的眼神也早已暴露了他喝醉的事实。 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叫了外面的侍卫进来,“将军们都喝醉了,叫几个弟兄来扶他们回营帐。” “对了,”侯嫮笑了声,“再叫人煮些醒酒汤。” “这一个个的,明天醒了才有的受呢!”侯嫮眉眼俱是无奈,可神情也放松极了,塘口交接完毕成功收回,华冬荣等人也早已退兵,镇康只剩下两千余人,不足为惧。 这些时日,大家的神经都紧紧绷着,终于今天松懈下来了,喝多了些,也不奇怪。 温季儒练明石等人被扶走,营帐里就只剩下了宫铭。 “王爷?王爷?”侯嫮走到宫铭身侧,小声呼唤着,也没得到回应。 哑然失笑,侯嫮又弯下腰,“我去叫人进来。” 说完,站起身子就要离开,步子还没迈,右手手腕却被握住。 手心有茧,手背指节上还有些小小的疤,不黑却也谈不上白,有力的,握住了侯嫮的手腕。 玉白的一截,外头天黑了也挡不住那温润之感。 “别走……” 声音低低哑哑的,许是喝了酒,开口便有酒气迎面而来,熏的侯嫮有些不适。 “王爷?”侯嫮挣了挣手,却让宫铭握的更紧,周围都泛起了红,那被握住的地方更是不用说了。 “别走……”宫铭又说了一声,这一次的声音比方才还要低,竟是隐隐带上了哭腔。 侯嫮怔愣片刻,而后蹲下身子,声音轻柔,“怎么了?” “危险……不要去……”宫铭说的断断续续的,却直直砸在了侯嫮心上。 眼眶有些热,侯嫮眨了眨眼,事情都过去了,其他将军是这样想的,就连她……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在宫铭心里不是,过不去的。 陪着他的那些王府亲兵,去了三分之一,宫铭对这些人有多看重,她很清楚。 每一个人的名字,乃至他们年岁如何,家里还有谁,擅长什么兵器,他都一清二楚。 这么多年的相伴,和家人也没有区别了。 “不走。”侯嫮的声音很轻,一点一点安抚着宫铭,“那里危险,我不去。” 侯嫮还记得苏牧和钟招的话,一次又一次亲自带着那些人离开,人越来越少,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可是到最后,除了宫铭自己,其他人竟是全死了。 第261章 烦死了取章 名 那些人回不来,这道伤口,愈合了,结痂了,痂又落了,可疤永远在。 侯嫮的眉眼愈发柔和,可她没有办法违心地去安慰宫铭这些都过去了。 哪儿能过去呢? 苏牧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宫铭半瘫在椅子上,侯嫮蹲在他身旁,营帐里没有其他人。 “太师?” 侯嫮有些无奈,抬起了右手,好让苏牧清楚地看见那手腕被宫铭握着,挣脱不开。 苏牧几步走到宫铭另一侧,“王爷,王爷?” 叫了两声也不见宫铭有反应,“太师见谅。” 说着,用了点巧劲将宫铭的手掰开,侯嫮把手抽出来,红了一圈,还隐隐泛着紫。 “这……”苏牧显然有些无措,还未开口,就听见侯嫮说: “你来了正好,王爷就交给你了。” 好像那一圈令人触目心惊的红不在自己手腕上,侯嫮并未在意,一颔首就走了。 ………… 第二日过了午时,众人的酒都醒了,也就陆续准备上路。 宫铭骑着万里,头发高高束着,一身黑面红贴里,外头是黑金罩甲,革带在腰间,装了些刀具还有水壶。 王府亲兵也是个个骑着马,往后头是集结完毕的骁骥营众人,由钟招领着队,这一众士兵里头,放了辆马车。 侯嫮看到马车时稍显讶异,颔首微笑也明白是宫铭体贴她,不再多话就上了马车,剑奴也和跟着坐进去。 做马车行程自然要比骑马慢上许多,摇摇晃晃走了有快十天,一众人才到了上京城外的林子里。 走过这片林子,再往东走些就是骁骥营,自然就要分开。 钟招骑着马到了侯嫮马车旁。 他需要回京述此行事由,和宫铭侯嫮一起,自然不能待在骁骥营。 姬辛得了消息,此刻正坐在椅子上,眉眼皆泛着冷,一边的小德子轻轻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去。 “陛下,太师,摄政王还有钟小将军到了。” 姬辛没有回话,而是依旧批改着奏折,看起来就好像是太认真没听见一般的。 那禀告的宫人还欲再说一遍,姬辛身侧的小德子摇摇头示意他退下,宫人也是个动眼色的,当即就明白姬辛不是听不见,而是装作听不见。 姬辛批改奏折的模样很是认真,好像什么也无法将他唤醒。 正是六月,日头毒的很,侯嫮三人站在殿门口等待传召。 宫铭钟招还好,都是训练惯了的人,站着和坐着倒也没什么区别,可侯嫮不一样,她平日连走动都少,更别说太阳下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了。 头低着,一边的宫铭和钟招都在尽力帮她遮着太阳,门口的小太监看了几眼,转身进了殿门走到小德子身边,咬着耳朵, “太师在殿外站了有小半个时辰了,瞧着身子都不太稳了。” 小太监的声音自认为很小,可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姬辛时不时翻阅奏折的声音,这话自然也就进了他的耳朵。 小德子摇摇头,看了眼姬辛让小太监退下。 落笔的动作慢了,姬辛眼睛眨了眨,心里一阵酸涩,却还是死死抿着嘴没有开口。 小德子看了眼姬辛的表情,躬着身子轻声说道:“陛下,太师一行人在殿外等候许久了。” 姬辛放下笔,“怎么这时候才说?请他们进来。” 小德子点点头,小太监急忙跑了出去,“太师,王爷,钟小将军,陛下有请。” 侯嫮一颔首,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脸上带起一点笑,脚才一动准备往前走,就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也软了下去。 “太师!” 宫铭稳稳地接住了侯嫮,“还好吗?” 闭着眼,感觉腿脚不那么虚浮了,侯嫮才缓缓睁开眼,站稳身子退后一步,“无事,多谢王爷了。” 三人走进紫宸殿, “陛下。” 姬辛敛着眉眼,“太师去了这么久,舍得回来了?” 衣摆一撩,侯嫮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一边的宫铭眉头一皱,和钟招对视一眼却没有说话。 姬辛大眼睛一弯,放下手中的笔,看起来还是一副少年模样,若不是那身衣服,叫人以为是个读书郎也说不定。 “叫朕恕罪,太师是犯了何罪?”兴致颇高地看向下首的三人,在目光扫过宫铭时眼中隐隐一点敌意一闪而过,却被隐藏的很好。 “臣自私召兵集结于风渡口,未得陛下应允,是为大不敬。”侯嫮低着头,不慌不忙说的清楚。 “哦……”姬辛点了点头,“私召兵马啊,也没什么的。”脸上带着笑,话音一转,“上一个这样做的,是司马震?” 侯嫮心一跳,眼睫颤了颤,“是。” 司马震是为赵王余党,他确实私召兵马,护送姬恪出京。 可姬辛将司马震与侯嫮相比,看来,是不能轻易过去了。 宫铭眉头紧锁,“陛下,事出有因,边关紧急,太师也是无奈之举。” “陛下,臣以为,太师此举有过,可功大于过,不当重责。”一边的钟招也开口说道。 狼毫被放在笔架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声音,姬辛眯了眯眼,“太师倒是好本事,摄政王和钟小将军都帮你说话。” “臣不敢。”侯嫮始终低着头,让姬辛看不清她的脸色。 太师害怕吗?可有无后悔之意?姬辛想问的很多,他想问侯嫮为什么书信一封叫人交给他然后就走了。 她一个弱女子,她那么急匆匆地去边关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和他商议,为什么不派别人去? 是边关情况真危急到了她非去不可,还是……她惦记着谁? 侯嫮跪着,旁边是站立着的宫铭和钟招。 那时他们两个都在风渡口,那是谁呢?侯嫮是为了谁去的? 这念头在姬辛心里疯长,随着时间的流逝将一颗心捆了起来,叫他有些透不过气。 “太师,你是天子之师,对天越律法定然是熟悉的很。”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侯嫮身前,又蹲了下去,“太师,您觉得,这该如何处置?” 侯嫮薄唇微启,眼睫颤了颤,袖袍下的手心出了汗, 第262章 罚俸三年 “按律,革职,当斩!” 姬辛就蹲在原地低低笑出了声,笑声低沉,带着不为外人得知的悲哀,“太师记得很清楚。” 是啊,记得这么清楚,不是不知道后果,怎么,还能干出来这样的事呢? 站起身,低下头俯视着侯嫮,姬辛才发现她的背单薄的可怕。 裹在青绿色的衣衫里,脊背很直,头稍低着,通草花别在发间,斜坠着红玛瑙。 姬辛走回去,坐在椅子上,伸手就拿起了桌上的奏折,“摄政王和钟小将军若是无事,就退下。” 宫铭眼一眯,正想说些什么,跪着的侯嫮摇摇头,制止了宫铭欲要帮她说话的行为。 这个时候,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她确实做错了,姬辛想如何,都不该由他人置喙。 宫铭和钟招离开了,紫宸殿里有坐着批改奏折的姬辛,跪着的侯嫮,还有几个站着的宫人。 小德子始终没有抬头,眼帘垂着,耳朵却没有歇息,仔细听着殿里的动静。 姬辛好像忘记了下方还跪着的侯嫮,批改奏折的模样分外认真,一本又一本…… 小德子袖袍里的手动了动,唇有些干,抿了抿,半抬起头看向侯嫮。 依旧背直挺挺地跪着,神情淡漠,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是愈发苍白的脸色,显示出几分脆弱。 “陛下……” 姬辛没有抬头,点点头示意小德子直接说。 “陛下,可要传些点心?” 小德子这句话自然不是平白问的,既不是到了吃点心的时候,也不是怕姬辛饿了,只是侯嫮跪的实在太久,而姬辛又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莫不是他猜错了? 陛下当真那般冷血,不愿意放过太师? 姬辛终于抬起了头,却是径直看向小德子,眼中冷意凛然,小德子呼吸一滞,错目避开姬辛的视线。 “太师起来。” 侯嫮一颔首,借着一边宫人的手站了起来,膝盖想来是青黑了一片,让她站着也不太稳当。 姬辛看着侯嫮颤颤悠悠地直起身子,又站好,始终冷着脸,“太师,你不该私自召兵。” 你要我如何保你? 在群臣的压力下,百姓的言论中,完美的把你摘出去? 太师,你给朕出了个大难题。 姬辛从来没有想过要革侯嫮的职,更别说是别的刑罚,他有两个月没看见太师了,他其实很想她。 他想像以前一样,扑过去抱住太师,求她摸摸他的脑袋,帮他看看那些晦涩难懂繁琐的奏折,再问些自己的不解之处。 从前那般常见的情景,到如今,竟成了他的奢望。 因为他长大了,不是当初的幼童,因为群臣对他寄予厚望,不希望侯嫮过多插手朝政,因为有人害怕…… 害怕姬辛依赖侯嫮成为菟丝花,更害怕侯嫮“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姬辛成为傀儡。 太师对天越的赤诚之心,姬辛再清楚不过,他希望,太师永远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太师。 侯嫮唇稍弯,“陛下,臣无法在士兵受了屈辱以后还装作没看见,”傲骨依然,“天越的每个士兵,每个百姓,既是我天越子民,就不该无罔受到屈辱。” “那太师就私自召兵?”姬辛身子前倾,声音里带了恼意,“那么多办法,非得选这个?召兵……真开战了太师要如何谢罪?” “办法自然有很多。”面对姬辛的话,侯嫮不慌不忙,始终平静,“可这是最快的一种,也是最有效的一种。” “陛下,您大抵没有见过那副场景。”面容柔和,笑容却很苦涩,“他们原先都应该平平安安地回来,因为案国不守信用,为了让其余兄弟活下去,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做拖延,只为了给多其他人一些逃命的时间。” “臣比援兵到的时间要更快一些,河柳有很多草,那些草上带着天越士兵的血,味道浓烈到过了两三天还未消散。” “陛下,臣无法说服自己,以后再给他们讨这个公道。” “以后……是多久呢?” 姬辛看着侯嫮,“所以太师私自召兵,是为了帮那些人讨回所谓的公道?” 姬辛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被人用针时不时扎两下,又被揉捏着,太师还是不懂他。 门口小半个时辰的等候,方才殿里的下跪,是为了她不顾自身安全前往萧山河柳,是为了她在意别人,是为了她因为别人而将自己置于如今难堪。 独独没有责怪她自私召兵。 侯嫮刚教授他不久的时候,他说,要把兵权给她,不是玩笑话。 他是认真的。 “太师,如果朕真要革了你的职,你又当如何呢?”姬辛用右手托着下巴,面上好奇,心里却满是煎熬。 “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朝中不乏有志之士,忠君之臣,想必,天越可安。” “天越可安……”姬辛的食指轻轻叩着桌子,声音不大不小,“太师想好后果了?” “自然。” 一边的小德子心高高提起,难不成陛下真要…… “罚俸三年,太师回府。”轻飘飘一句话落下,侯嫮愣住。 “陛下?” 罕见地瞪大了眼,唇微启,里面那团粉嫩的软肉隐隐藏于其中,姬辛眼神渐深, “太师还有疑问?” 确姬定辛没有开玩笑,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拱手行礼而后退下。 从侯嫮进宫开始,姬辛的所有反应,所有宫人都以为,就连侯嫮自己都觉得,这次怕是真的免不了牢狱之灾了。 可是……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莫过如是。 罚俸三年,这处罚轻的好笑。 候府的开支本就不靠侯嫮那一点微薄的俸禄,而是城外的田地,加上几个小商铺。 这处罚,罚了也和没罚一样。 一边的小德子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背后冷汗淋淋,才刚松了一口气,更大的恐惧接踵而至。 这般大的罪责,只罚俸三年,明日早朝,定会有言官相谏,而其余朝臣,表面上不说太多,可到底会对侯嫮从新打量。 为臣子者,对帝王影响至深, 不是福, 是祸。 这是原罪。 第263章 天天想章 名烦死了 日落西山,侯嫮出了宫门,还没上马车,就看见了一边站着的宫铭。 “王爷这是还有事?” 侯嫮并没有自作多情地以为宫铭是担心她才在这里等候,下意识以为是风渡口还有些未完的事。 瑞凤眼中藏着侯嫮看不清的东西,“之前在风渡口,有些事情不方便。” 侯嫮一颔首,抬头看了眼天色,“今日时辰不早了,若非太重要,王爷明日再与我细说可好?” 一到上京,侯嫮连衣裳也没换就进了宫,她和剑奴将佩玖一个人丢在府中两月,小姑娘可怜的紧,她急着回去看看。 宫铭笑着摇摇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师先回府就好。” 点头示意,侯嫮就上了候府马车,车夫一拉缰绳,马儿就抬起马蹄往前走,马车隔音不错,侯嫮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两个字。 掀开车帘往外看,宫铭笑看着马车离去,见她探头看过来,举起手挥了挥。 该是她听错了。 宫铭怎么会叫她的字呢? 侯嫮晃了晃脑袋,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去,可她这时候全然忘记了。 宫铭可能叫她的字的,叫过的,在蔚川的时候,半开玩笑半调侃地,叫出了她的字。 ………… 马车在候府门口停下,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侯嫮一眼就看见了佩玖。 两个月过去,佩玖好像瘦了些,小脸下巴尖尖,大眼睛里包着泪,看见她嘴就撅了起来,“姐姐……” 侯嫮眼睫轻颤,探出身子来,摸了摸佩玖的头,“是没好好吃饭?看着瘦了些。” 佩玖扶着侯嫮下了马车,整个人就粘了上去,两只手挽着侯嫮的臂弯,“才没瘦,是姐姐太久没看见我罢了。” 侯嫮心里有些愧疚,“是我不好。” 佩玖摇摇头,“姐姐是天越的太师,自有一颗为民之心,”送来了挽着侯嫮臂弯的手,站在她面前,“这样的姐姐,才是佩玖钦佩的姐姐。” 侯嫮眉眼一弯,“你呀,惯会说这些让我开心的话。” “姐姐今年生辰也是在外头过的,可吃了长寿面了?”佩玖拉着侯嫮的胳膊,问道。 “边关事情多,一个生辰而已,不过也就算了。”侯嫮拍拍佩玖的手,满不在乎的说道。 佩玖脸上的笑僵了片刻,“对,大事最重要。” 国家大事排在最前面,自己的感受排在最后,佩玖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在袖袍下攥成了拳头。 用过晚膳,侯嫮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许久不在,桌上地面也不见灰尘,想来是每日都有人打扫。 包裹被侍女放在桌上,里面是些简单的行李。 侯嫮走过去将包裹打开,一只簪子在衣物中入了她的视线。 是只玉簪。 入手温润,通体乳白,尾部镂空,里面有颗玉珠,晃一晃,还能发出玉石相碰的清脆声。 她的包裹里怎么会有玉簪…… 是谁塞进来的? 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又被侯嫮否定。 玉簪扰乱了思绪,一夜多梦便是如此。 ………… ………… 紫色朝服着身,青丝尽数梳起,做了个燕尾模样。 “小姐不歇一天?”剑奴帮侯嫮整理衣服领子,问道。 “不用了,两月不在,也不知朝中如何了。”侯嫮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装扮无碍,侧头看向一边的剑奴,“佩玖好像瘦了些,阿姥熬些汤。” “好。”剑奴应下,又送了侯嫮坐上马车。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侯嫮下了马车,就看见了些熟识的大臣,都打了招呼,而后一同前往太和殿。 有人背对着侯嫮不知道说了些人,三三两两的几个人看过来,又立马移开视线。 或许是因为她私自召兵的缘故。 早朝开始,姬辛于龙椅上座,冕冠下的珠帘半遮住脸庞,眼睛眯着,看向下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说了些案国的事情,商讨着这段时间和案国的谈判,却都默契地对侯嫮在风渡口的所作所为闭口不谈。 姬辛要罚,昨日便会降罪于侯嫮,既然昨天都过去了,想来就是放下了。 几个关系稍好的文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片凝重。武将心里的弯弯绕绕要少一些,也是带兵打仗的人,听了侯嫮的事迹,敌意倒是没那么大。 凡事历史上有名的将领,大多是爱兵如子之辈,因为他们清楚,战争,士兵才是根本。 侯嫮这次的行为,或许在文官心里不做好,觉得风险太大恐有不臣之心,可在武将眼中,却是情理之中的。 退朝了,侯嫮才走几步,就看见前方步子放的很慢的宫铭,就站在她前面,看样子像是在等她。 几个快步走过去,“王爷。” “太师等会儿可有时间?”宫铭稍低头看着侯嫮,瑞风眼里带着笑意,又盛了一点阳光,看起来越发晃人眼睛。 侯嫮点点头,“今日无事。” “本王有些事情,要和太师说。”宫铭的神情有些严肃,见侯嫮脸上笑意也失了些又解释道:“太师不必忧心,和案国无关,只是我们在行军途中,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侯嫮脸上带着不解,是什么人,还要宫铭单独和她商讨? 二人这会儿功夫已经走到了宫门口,侯嫮上了马车,人还没钻进去扭头看向宫铭,“王爷是上马车?” 宫铭摇摇头,“太师到底是闺阁女子,本王不好冒犯,在车外就好。” 隔着车帘,二人一个在马车内坐着,一个在马车外坐着。 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二人进了一间包间,小二端上来一壶茶,茶汤从壶嘴倾泻而出,碧绿中泛点黄,色泽不错,入口滋味却差了点。 轻啜一口,侯嫮放下茶杯,“王爷请讲。” “本王带兵前往南伞的时候,在林里遇见了一个女子。”宫铭回忆着那日的情景,“那姑娘一身红衣,瞧着年岁不大,约莫十四五的样子,可是……” “可是如何?”侯嫮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风渡口到南伞那段路可是在深林里。 第264章 曾经的条件 凭空出现个小姑娘,可太奇怪了。 “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脚下有一只刚死的熊,嘴里咬着小刀。”宫铭沉着脸,“那熊应该是她杀死的。” “熊?”侯嫮瞳孔放大,语气中全然是不敢置信,“是个不简单的人。” “这些都不是重点。”宫铭摇摇头,“一个武艺超群的人,还不能引起本王的注意。” 侯嫮眉头稍蹙,直觉宫铭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她吃惊。 “她说她叫阮灵均。” “阮灵均……”侯嫮念了一遍名字,“这名字……” 刚想说这名字怎么了,脑中灵光一闪,“阮灵均?姓阮!” “她……”侯嫮面色凝重,“会不会是巧合?” “不知道。”宫铭摇摇头,“从风渡口到南伞,会经过一条长河,长河尽头是瀑布,是一处不可逆流的地方。” 宫铭严肃着一张脸,“那天晚上我和钟招在河边探查,发现了榕树,还有……河边有地下室!” “越南阮氏,擅制船……”侯嫮的口中呢喃,越发不解,“阮氏早就没了下落,怎么会出现在边关?” “不知。” 越南阮氏,是姬氏王朝不可言说的隐秘。 越南阮氏擅制船,好水性,个个儿郎都有一身好功夫。 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和阮氏交好,甚至娶了当时阮氏的女儿,做了皇子侧妃,只是…… 先帝登基,杯酒释兵权,阮氏一族得了猜忌,狡兔死走狗烹,阮氏一族被流放,当时的皇子侧妃还怀着孩子,一尸两命。 至此,再也无人知道阮氏。 至于宫铭和侯嫮为什么会知道……宫铭是因为其父贤王宫忌从不将他当做孩子,这些辛秘也当了故事告诉他。 侯嫮则是因为,她在江南住了六年,江南与越南相邻,又都是氏族为重,一来二去想要知道并不难。 侯嫮食指一声一声叩打着桌子,发出不太大又有节奏的声响,“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 “虽说当日不少人看见了,可毕竟阮氏已经消失太久,除了本王,没人能想到那里。”宫铭一手捏着茶杯,碧色茶汤在杯壁晃开,“太师不必太过忧心。” 侯嫮神色清浅,轻啜一口茶,“王爷以为,阮氏可有敌意?” 宫铭愣在原地,随即眉头也皱起来,那阮灵均是不是阮氏族人,阮氏又为何出现在边关,这一切,都不必关心。 他们只想知道,在经历先帝苛责后的阮氏,对姬氏王朝有无恶意! 想来应该是有的,倾全族之力送先帝登基,却落了个那般下场,就连那嫁给了先帝的阮氏女儿…… 一尸两命啊! 这是何等仇恨。 侯嫮眉眼中也染上忧色,原先就是案国事情才了,北漠近日消停了些可侯嫮并不觉得他们歇了心思,又有至今下落不明的赵王余孽姬恪。 若是如今加个阮氏,那天越还真是被众多人盯着,要护好可不容易。 “太师可放宽心。”宫铭突然开口,“阮氏若是要动作,二十几年了,早该动了。” 侯嫮点点头,还没说些什么就又听见宫铭说道:“过些时日,本王带兵去搜寻赵王余孽的下落。” 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王爷这是……” “姬恪一日不除,本王一日心里难安。”宫铭放下茶杯,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太师可放心。” 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子疯狂风暴,还没等想出些什么头绪来,就听见—— “太师还欠本王一个条件。” 侯嫮捏着杯子的手一顿。 “太师忘了?”宫铭轻笑一声,“之前太师哄骗本王出兵的时候,可是摸着良心说,要许本王一个条件,一个不违逆你本心的事情。” 侯嫮怔愣片刻,而后轻笑一声,“本太师自然记得。” 那时候,钟招去探查姬恪的下落,回来时却身负重伤,险些……活不下去。 她以王府众人的性命做要挟,逼着宫铭去探查姬恪,宫铭同意了,也从她哪里得了个条件的许诺。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了,没想到宫铭还记得。 “太师不想问问,本王的条件是什么吗?”宫铭勾起嘴角,笑看着侯嫮。 “是什么?”侯嫮坐在椅子上,身子有些紧绷,后背和椅背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没有靠着。 “暂时还没想好。” 或者说……是现在还不是用那个条件最好的时机。 宫铭是个优秀的将领,伺机而动是最基础的本能,他有的是耐心,他要等到最合适的时候,提出那个条件,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侯嫮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她并不觉得宫铭会提出些什么过分的条件,这几年相处,她看的也清。 宫铭此人并不在意钱权,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钟爱的玩意儿。 这样的人,看似最淡泊名利没有威胁,可也最可怕。 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什么,得到了还好,若是得不到,骨子里的骄傲就会迫使他做出一些事情来。 他有身份有兵权,便是得不到,也能毁掉,这是令侯嫮一直担心的一件事。 面上带着笑,侯嫮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王爷许久不在府中,府内一切可安好?” “王府的管家是跟着父王的老人,有他在,也出不了什么差错。”宫铭好像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一句话轻飘飘带过,不打算再说太多。 侯嫮直觉宫铭在躲避。 他好像……非常不喜欢她提起王府,或者说,是不想和她探讨王府,探讨王府里面的人。 侯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帮宫铭满到了七分。 “骁骥营王爷可去看过了?”侯嫮像是随口一问,“大多是京中有些身份人家的子弟,去一趟边关少了些,家里没人来闹?” “确实是有那么几个。”宫铭神色里并未有不耐烦的意思,“但多数人是讲道理的,当兵打仗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 “抚恤过了,那些亲属也明事理,人死不能复生,大多都一点一点放下了。” 第265章 半夜码字好困 侯嫮闻言点点头,口中话要说,却硬生生又被憋了回去。 那些亲属都放下了,那你呢? 你放下了吗? 继而换上一副笑脸,“那便好。” 宫铭低头喝了一口茶,眼帘半掀挑着眉看向侯嫮,“钟小将军,太师打算如何?” 宫铭也不是什么单纯之辈,早看出来前段时日,侯嫮将钟招当成了废棋,至于他为什么在风渡口时那般行事…… 就当他善心发作了。 左右带个人在身边,教授一番,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本太师以为,王爷将钟小将军当做了接班人。”侯嫮脸上带笑,说出的话却无半点感情,“他太过优柔寡断,王爷确定?” “那倒不是。”宫铭摇摇头,“只不过他自小在骁骥营,天越养了他多年,如今就这样放了,未免可惜。” “不放,也难以堪担大任!”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是侯嫮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真正说出自己对钟招的看法。 没有人知道,侯嫮这辈子,最不喜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之人。 “也不是改不了。”宫铭又喝了口茶,茶汤见底,“需得有人逼他一把。风渡口还不够,还需要……” “再加一把火!” 侯嫮一挑眉,似笑非笑看了宫铭一眼,“王爷倒是好气魄,既是要扶持钟招,不怕他分了你的兵权?” “这不是正和太师之意。”宫铭看着侯嫮,很是专注,瑞凤眼其实和桃花眼有些相似,专注着看一个人的时候,便会误以为自己是他的全世界。 “要守天越,文臣武将缺一不可。”宫铭笑了声,“武将有,也不能只有一个,多多益善是最好,互相牵制又可足够保边关太平。” “再说了……”看着手中见底的茶汤,“天越文臣不少,太师心中应该也有几个想要扶持的人选。” “确实有。”侯嫮没有否认,她看中了两个人,一个是贞丰三年的状元萧承文,还有一个,是贞丰六年的状元温熙翎。 萧承文是孤儿,其意志坚定,文采斐然叫她心悦,只是念其身份怕有不妥,因此将他放在上京,她一直在暗中观察。 观察此人是否家身清白,是否可担大任。 至于温熙翎…… 侯嫮很喜欢她。 是她入朝为官这么多年,遇见的小惊喜。 文采略输萧承文,可是其看问题角度之刁钻,之全面,之正反两面皆顾,不仅能守亦能攻,实在罕见。 更是百年盛族温氏长房嫡次女,自幼受温氏家主温尧年教导,出身清良,品性纯稚,从小学的是正统。 侯嫮相信,她缺的只是时间。 侯嫮脸上带着笑,宫铭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看来太师对自己挑选的人很是满意。” 侯嫮一颔首,并未对宫铭的话反驳,她确实很满意,不说温熙翎,若是一旦萧承文家世清白确认并非细作,她会扶着他上去。 一个孤儿,走到如今不容易,既然不是别国细作,侯嫮很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除了钟招,王爷就没有别的想扶持的人选了?”侯嫮是当真有些疑惑,也就这般问了出来, “本太师看,你王府亲兵中不缺能人异士,那苏牧就颇有大将之风。” 宫铭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神态自若,“太师若是试探,大可不必。” “本王已经拿了兵权,若是一手带出来的人也拿了兵权,树大招风……”话没说完,侯嫮了然一点头。 “那王爷扶持钟小将军,不也是一样?钟小将军记挂王爷恩情,想来也是差不多的。”侯嫮接着说。 “不。”宫铭摇摇头,身子稍稍前倾,一双眼里带着笑,“钟小将军,是太师的人。” 瞳孔微微放大,侯嫮只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说: “确实,钟小将军,是本太师的人。” 这话说的没错,侯修对钟招有知遇之恩还有救命之恩,侯嫮对钟招有扶持之恩有先辈之情。 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钟招归属于侯嫮派系。 侯嫮承认了,可这句话在宫铭耳朵里却难听得很,什么叫做钟招是她的人? 应该是钟招是她的手下才对! 其实二者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有些人啊,心里不安分,打着小九九,偏生没说出口,只能自己闷着吃些怪醋。 宫铭莫名来了气,脸色也就不太好,侯嫮双眼一眯,显然不太明白是哪句话触了宫铭的逆鳞惹得他不开心了。 难道是觉得自己亏了? 自己扶持的将军,心却在别人那里? 侯嫮袖袍下的手微动,突然轻笑一声,“小王子四岁了,王爷若是有心要培养,本太师看,小王子也不错。” 宫煜确实不错,他是宫铭的孩子,老子带小子,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半个不是来。 宫铭的脸色更黑了,捏着茶杯的有些用力,指节都隐隐泛着白。 在侯嫮越发奇怪的眼神中,一下松开了茶杯,将其放在桌上, “煜儿还小,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宫铭垂着眼帘说了这句话。 侯嫮只觉得奇怪。 宫铭看起来并不像慈父,不该会因为孩子小就缺了管教或者让其太过安逸。 不说别人,他自己也是刚会走路的年纪就整日往军营里跑,摸爬滚打不知道从小身上有多少青青紫紫。 就是远的不说,单说近的,那个已经死去的王府亲兵小文,被宫铭带进王府时也不过六岁,当时正值战乱,一个六岁孩子待在军营里,还瘦瘦小小的,不也照样过来了吗? 不是宠爱宫煜,怕他受伤,那是因为什么呢? 侯嫮若有所思,脑中突然想起来,先前姬辛在宫中设宴,宴请安平侯及宫铭一家,期间,姬辛问宫铭,打算何时请封世子。 当时宫铭是如何回答的? 是说了宫煜还小,尚不做考虑。 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嫡出长子,身体也没什么毛病,就因为年纪小? 这可奇了怪了。 侯嫮上下打量着宫铭,神色莫辨,难不成…… 宫铭是想和刘温雅再生一个,请封嫡次子? 第266章 我靠终于! 除此之外,侯嫮想不到别的理由。 嫡次子虽说输了个年纪,可到底也是嫡出,若是才学更高,也不是不可以。 侯嫮自己为宫铭想好了理由,却从来没有发现,面前人看向她的目光,是那般隐忍而克制。 “若是要请封嫡次子……”侯嫮顿了顿,还是说了句稍显冒犯的话,“王爷可要小心兄弟阋墙。” 宫铭一愣,随机唇边化开一点笑,“太师聪颖,本王想问你一个问题。” 侯嫮眼睫一颤,“王爷请讲。” “元后嫡子,和继后嫡子,哪位堪当大任呢?”宫铭看着侯嫮,“元后是联姻,继后则是真心所爱。” 不知为何,侯嫮总觉得宫铭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暗戳戳观察着她。 “宗法礼仪不可废。”侯嫮先是说了这句话,“不过元后与继后皆是嫡出,自然没了身份的区别。” “王爷问这句话,其实心里早已经有了考量,真心所爱,自是不愿意让她受到委屈。”侯嫮说着,竟是摇了摇头,隐隐带着不赞同的意思,“可是天下江山,岂能作为讨好人的玩物?都是嫡出,自然是看,谁的品行才学更甚,谁……更适合做帝皇!” 话落,宫铭也彻底失了笑意。 “倒是太师看的最透。” “贵为太师,自然是要理智些。”侯嫮抿嘴一笑,“不过这般情况也少见,自古几个权贵世家子弟会这般做呢?” 说着,似笑非笑睨了宫铭一眼。 世族权贵,没有一个不爱惜自己羽毛的。 “元后”既是联姻,自然是牵扯了多方利益,但凡当初“继后”能嫁,亦或是男子多做坚持,那“继后”也不会是“继后”! 当初不作为,如今得了“元后”带来的好处,又稳了自身地位,连孩子也有了,这心……却活泛了。 打着真爱的名头,干着下贱人也不耻的事,真叫人觉得恶心! 侯嫮眼中的嘲讽太明显,让宫铭一下呆愣在原地。 她不是对那两个嫡子之间有所思考,她是厌恶那个有“元后”又有“继后”的男子。 可是…… 宫铭只觉喉间塞了团浸了烈酒的棉花,被灼烧了难受还堵得慌。 似乎是没看见宫铭稍显落魄的神情,侯嫮自顾自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喝着。 宫铭这句话,侯嫮不是傻的,她明白其中隐晦的意思。 他……是在说自己,和王妃刘温雅。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侯嫮面上却是冷静得可怕。 宫铭何时有了心仪之人?竟然……还动了休妻的念头! 怪不得啊怪不得,迟迟不肯请封宫煜为世子,原来是为了外面那个女人做打算? 她倒是好奇,哪家的姑娘,能得了宫铭的青眼! 一杯茶喝完,侯嫮眼帘微掀看向宫铭,却一下愣住—— 那双眼里带了一点红,其中深情似大海深沉,一下将她裹住,紧紧的,不给她错看的机会,也不让她逃避。 侯嫮的心被揪了一下,脑中有片刻空白。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第一次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捏着茶杯的手手心里渗出了冷汗,连带着背后也汗湿了。 呼吸重了些,侯嫮强行压下心底的烦闷,又抬头看向宫铭。 他面上有些疑惑,看起来似是不解发生了什么,只是…… 明显身体有些紧绷。 若说方才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么现在……侯嫮就确定了。 如果不是她,做什么掩饰呢? 为什么要换上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是因为刚刚听了她的话,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叫她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了? 侯嫮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里的慌乱,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不算小的声响。 “本太师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就先走了,王爷慢用。”说完,竟是直接站起身子,连个礼也未行,生平第一次有些惊慌失措的离开了。 宫铭先是一愣,而后站起身子,刚想追出去又像是想到些什么停住了脚步。 是不是……太师发现了? 发现了他的……不轨之心。 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回椅子上,双手撑着头,低着的脸上,是无尽的悔意。 如果他当初知道有这一天,他会抗旨的,一定会抗旨的。 “元后”实非他所愿,可是当时朝政不稳各方猜忌,他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朝堂上! 不仅不能死,他还必须得到天子的信任,战乱刚结,天越经受不起一点动荡。 那道圣旨……来的正合他的心意。 看似是被迫,可是……从那以后,侯嫮对他少了猜忌,陛下也放心,他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各方都达到了一种平衡。 是他当初年少,觉得娶妻不过如此,觉得府里多养个人也没关系…… 可是,可是,就是这点当初不放在心上的想法,叫他如今连开口也不敢。 他的心上人是天上月镜中花,美好的可望不可及。 是他不配。 侯嫮出了酒楼,才慢慢放慢了脚步。 心里思绪纷杂,叫她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也在此刻失了用处。 其实细细想来,不是都有迹可循吗? 昨个儿在马车上听到疑似唤她的字的声音,为什么当初蔚川他会早到三天,包括十八岁的生辰礼物…… 那只沉香木的凤簪。 不是刘温雅的谢礼,是宫铭的,是他隐晦表达爱意的物品。 想到这里,侯嫮愣了下。 昨天那个包裹里面,那支玉簪,是……他给的吗? 侯嫮停了下来,街道上车水马龙,七月初的天气热得很,明明周围喧闹阳光热烈,侯嫮却感受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 更早之前呢? 送钟招离京那晚,宫铭递过来的斗篷,明显是女款样式,再往前,她中毒的时候,他拿了巫山凤佩来,在太极殿外,她还调侃过,他腰间别着另外一块…… 侯嫮头一次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有这般好的记忆力。 为什么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她都记得那么清楚。 就好像…… 第267章 笑死又被掰回去了 她也在乎他一样。 侯嫮摇摇头,脸色严肃,眼底却全是不知所措。 “太师?” 是谁在叫她? 侯嫮扭头看向声源处,而后袖袍下的手攥成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面前人藏蓝色长袍,举手抬足都透出一股读书人的清雅,那张脸生的刚正,许是太阳映照,笑起来时眼底泛着细碎的光芒。 侯嫮觉得心被人用石头撞了一下,生疼。 来人是兵部侍郎刘思,也是……刘温雅的哥哥。 “太师。”刘思走至侯嫮面前,行了个礼,“太师是在此用膳?” 侯嫮怔愣片刻,“办些事情。” 和宫铭在酒楼中谈话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侯嫮却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她下意识的,不想让刘思知道,她和宫铭在朝堂外还有别的接触。 到底是怕刘思知道,还是怕……刘温雅知道? 侯嫮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刘思敏锐地发现了,抬头看了眼天,许是太热了。 并未往别处去想。 刘思笑了笑,关心地看着侯嫮,“太师是不舒服?” 侯嫮摇摇头,“日头有些大罢了。”顿了顿,“那本太师就先走了。” “太师慢走。” 侯嫮离开了,刘思看着侯嫮离开的背影,抬头看了眼天色,又低下头去,却…… 旁边的酒楼窗口那儿站着一个人,瑞凤眼薄唇,玉冠束发,黑衣着身,翻领是绯色,衣上有些墨绿色暗纹。 摄政王也在此? 刘思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看着一个方向。 顺着宫铭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还未走远的侯嫮。 刘思愣住。 脸上表情有片刻惊愕,只一瞬又恢复了原先模样。 对了,太师说有事要办,许是就是和摄政王。 只是对于宫铭这般注视侯嫮的行为,刘思将其当做没看见。 有些事情,该是要装作不知道的。 他向来是个聪明人,明哲保身,一直都做的很好。 ………… ………… 侯嫮到候府的时候,脸上还有些失魂落魄,佩玖走过来就看见侯嫮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许是朝政繁多? 并未往别的地方去想。 安安静静地跟在侯嫮身侧,陪着她回了房间,坐在了椅子上,侯嫮才好像一下子惊醒,眼睫颤了颤,继而扭头看向一边的佩玖, “怎么了?” 佩玖摇摇头,有些担忧地看着侯嫮,“姐姐脸色不太好,我帮你看看?” 侯嫮弯了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将手腕伸了出去。 把脉的时间并不长,侯嫮又发呆了。 佩玖眼底稍暗,收回了把脉的手,试探地开口,“最近朝中事物很繁琐吗?” 摇了摇头,“尚可。” 话落,整个人好像又被什么事情牵绊住,明明在佩玖面前,却又不在她面前。 “姐姐……是有心事?”佩玖的声音很轻,其中还带着蛊惑意味,“姐姐可以和佩玖说说。” 鸦青色的睫羽一颤,眼底一丝慌乱闪过,“没什么。” 侯嫮逃避的模样太过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有极重的心事,偏偏自己不知道,以为伪装的很好。 佩玖也笑了笑,只是全然是装出来的笑,姐姐向来冷静自持,天大的事情也无法叫她动容,怎么今日…… 这般奇怪。 确实奇怪的很。 侯嫮也觉得自己奇怪,为什么脑海中全是那双深情的眼,挥之不去,时时刻刻缠着她,让她不得安生。 她不喜欢宫铭。 她愧疚得很。 为什么偏偏是她,偏偏是她这个给宫铭和刘温雅做媒的人?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怎么能喜欢她呢? 怎么就……到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佩玖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侯嫮身侧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变化,直到—— “我……确实是有些事情。” 侯嫮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却不敢看佩玖的眼睛。 “嗯。”佩玖用力一点头,表示自己在听,没有催促也没有反问。 “方才路上,遇见了一男一女。”侯嫮仔细斟酌着用词,“许是商户合作关系,那女子倒是无事,就是那男的……” 侯嫮想不出词来,或者是想出来了却不敢说,一边的佩玖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脸上却是一副好奇模样, “那男的怎么了?” “那男的……”侯嫮闭了眼睛,“似乎对那女子有意。” 即便心底早已有了猜测,佩玖听到这句话还是用力攥紧了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不奇怪的。” 佩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股子压抑的悲伤,只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侯嫮听不出来。 “那男子已有妻室!”侯嫮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简直可笑!” 佩玖愣住,牙咬到了旁边的软肉,生疼,铁腥味儿充斥了整个口腔,她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冷静过。 看着侯嫮明明慌乱的很,却还要强装镇定,而且…… 似乎不懂情爱。 心里突然有些计量,佩玖笑了笑,“是那男子诉了衷肠被姐姐听到了?” 侯嫮一愣,有些呆滞地摇摇头。 佩玖满意一笑,“那姐姐怎么知道那男子喜欢那女子呢?” “这……”侯嫮愣住,面上有些疑惑,是啊,她怎么知道的…… 是因为,眼神吗? 佩玖好像知道了侯嫮要说些什么,面上笑容愈盛,双手搭在侯嫮的手上,看着她的眼睛, “姐姐,或许那男子只是欣赏那个姑娘罢了。”佩玖眼神真挚,“你也说了,他们是合作关系,自然是彼此欣赏,互为知己亦或是有共同的利益。” “在这般情况下,许是姐姐你看错了。” 侯嫮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佩玖的话很有道理,说不定真的是她看错了呢? 但是以前…… 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包裹里的玉簪……” 佩玖脸色一僵,随即笑得更灿烂,“姐姐看到了?可喜欢?” “那只玉簪是你送的?”侯嫮抬起头,在看到佩玖点头后松了一口气。 应该,就是她看错了。 宫铭怎么会喜欢她呢? 侯嫮神色放松下来,一边的佩玖也松了一口气。 第268章 码字很累 玉簪自然不是佩玖送的,应该是那“男子”送的,至于那男子是谁…… 和姐姐有合作关系,年龄相仿,已有妻室…… 宫铭! 这个名字出来,佩玖却没有太多惊讶,她早觉得这人不对劲了。 不过也还好,他今日才露出破绽,也还好,她刚好在侯嫮身侧。 佩玖脸上带着笑,“那男子若是真心喜欢那姑娘,定会让她知道的,要是没说,岂不是成了自作多情?” 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笃定。 “你说得对。”侯嫮眼睫一颤,默认了这个说法。 其实还有很多疑点。 就算那个玉簪是佩玖送的,就算是她看错眼神,那先前种种,又该如何解释呢? 侯嫮却不愿意深想,而是听了佩玖的话,不再过多思考。 这是她想要的答案,是她想要的回答。 侯嫮点头了,佩玖在心里松了口气,这会儿脸上的笑意才是真心, “今天阿姥熬了鸡汤,加了党参,姐姐可要多喝些。” 侯嫮笑着点点头,傻佩玖啊,怕是还不知道,是她嘱咐剑奴多做些滋补的汤,就是看她瘦了。 不只是佩玖,侯嫮信了她的话,也放下了提着的心。 ………… ………… 紫宸殿内, 姬辛低头看着奏折,视线扫过两三行就随意放在一边,重新打开一本,又是和方才差不多的内容。 皱着眉放到一边,新的奏折再次被打开,大同小异的话语让姬辛的脸色愈发的冷。 终于,停下了翻开奏折的手, “一个一个的,倒是会管教人的很。”姬辛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分析的挺好的嘛!” 小德子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又低下头。 奏折上的内容,无非是侯嫮私自召兵,姬辛却只给了罚俸三年的责罚,于理不合,难以服众。 恐有后来人见状效仿侯嫮,毕竟……只是罚俸三年不是? 那些大臣言辞凿凿,一字一句都是为天越做打算的样子,若不是姬辛知道他们的德行,怕是要信以为真了。 是真全心全意为天越好,还是夹杂了私心? 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姬辛笑了一声,“小德子!” “奴才在。”小德子走出来,应道。 “你呀,聪慧得很,知道为什么朕将你放在身边吗?”姬辛言笑晏晏,狼毫用右手捏着,上面的墨欲落不落。 “陛下宽厚。”小德子的回答中规中矩,叫人挑不出错误。 姬辛斜睨了一眼小德子,“你在朕身边待久了,也学会了说话的技巧,比起当年,可是不讨喜了许多。” 还不等小德子下跪求饶,姬辛又接着说道:“朕宽厚?朕若是真宽厚……” 姬辛低低笑出了声,“就不会任由那些朝臣胡言乱语!” “天越不需要蠢货!” 话语里带了杀意,叫小德子的背后一下渗出了冷汗。 姬辛一挑眉,看着身子越来越弯的小德子,“你怕什么?朕对你,确实是宽厚的很,德治?” 一声德治唤出,明明背后的冷汗未干,小德子却知道,他又逃过一劫。 亦或者是,姬辛从来只是逗弄他,不曾真的动过杀心。 因为他在太师面前得了脸,因为太师叫他德治,德治是他,也是太师对陛下寄予的厚望。 只要陛下在乎太师一日,他就一日可安生。 “陛下说笑了。” 姬辛收回看他的目光,面前的奏折有十余份,上面都是些讨伐侯嫮的话。 或言辞犀利或婉言相劝,都逃不开一个意思,侯嫮做错了。 他们都觉得侯嫮做错了。 不仅仅是不该私自召兵,还不该为了几个士兵而大动干戈损坏与案国之间的关系。 认为她固执己见,不肯与他人商议,明明是太师却不顾律法肆意妄为。 一顶一顶帽子扣下来,姬辛越看越觉得好笑,怎么他都不知道,原来太师是这样的人呢! 奏折往前翻,在写姓名的地方停下,一个个名字,都被姬辛记住。 记住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看看,他们还能有多蠢! 愚不可及! “你也觉得太师不该私自召兵?”姬辛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也不期望有人能回答他。 “边关除了太师,摄政王也在,如果宫铭不同意,侯嫮不可能召兵成功。”姬辛自顾自笑了一声,“就算宫铭同意,那些地方官员是如何信了侯嫮的话,派去兵马呢?” “有三千,还有五千,都是不小的数目啊……”姬辛看着那些奏折,“这些蠢货,什么都不想,单以为凭个太师手谕就能做到?” 姬辛不知道侯嫮是用了什么法子,不过没关系,地方官员很快到了回京述职的日子,他们会告诉他的。 这些奏折上的名字,有姬辛熟悉的,也有不甚熟悉的。 没有钟仁山的名字。 姬辛脸上笑容依旧,叫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一个一个“阅”字写过去,又合上,也将这件事短暂地封存了。 ………… ………… 茶汤氤氲,染了眉眼,刻石师傅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侯嫮的相貌不算出挑,上京贵女多,江南更是不缺美人,可这般沉稳而悠长的气韵,刻石师傅自认活了快要五十年,这是头一个。 “太师。” 雾气散开,侯嫮的面容变得清晰,玉白的脸庞上噙着笑,“陈师傅。” “今日找陈师傅来,是有事相求。” “太师折煞草民了。”陈师傅识字,字认的多,虽没什么才学底蕴,为人却是谦逊有礼,底下二十来个弟子,都是君子端方。 “上京城外的战神碑,要加些名字。”侯嫮倒了杯茶递给陈师傅,“还是要劳烦您了。” “是要加个新石头?”陈师傅问道。 “不,依旧是那块石头。”侯嫮笑着摇摇头。 陈师傅沉吟片刻,“这可不好办,那石头长,若是要加名字,只能往上加。” 侯嫮一颔首,“正是有难度,所以才劳烦陈师傅想想办法。” “这……”陈师傅的胡子很短,黑里带点白,说话的时候胡子会一动一动的。 第269章 望后人铭记 那块石头高得很,加几个人的名字是小事,若是多了可就难了,更别提若是日后还要刻,就是一次比一次难。 “敢问太师,要刻多少人的名字?” “三百余人!” 陈师傅愣住,“太师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这许是有些为难您。”侯嫮低垂的眼,“这三百人,是前不久在边关牺牲的将士,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本太师做不了什么。” “陈师傅,惟愿借您之手,刻英魂名,望后人记。” 这是战神碑的初衷。 希望当世之人明白今日之平稳从何而来,期盼后世子孙知晓今日英魂名号。 这是一个国家得以传承的原因。 陈师傅只稍愣了片刻,而后脸上带着笑,内心满是钦佩,“太师放心,这件事,草民一定办到!” 过了三日,拟定了刻字方案,陈师傅带着底下弟子来到上京城外。 战神碑选用的是花岗岩,表面纹理清晰,很高,约莫有十二米,刻好字再立起来,和立起来以后再刻字,是天差地别的难度。 这也是陈师傅一开始不解的原因。 为何不再挑一块石头刻? 因为那些人的名字该在战神碑上,就算很难,也应该,刻在上面。 城外偶有百姓路过,看见十来个人围着块巨石皆是来看上一眼,陈师傅也不恼他们打断了进度,而是认真地告诉他们,这块石头是做什么的,这上面又是谁的名字。 陈师傅叫陈恒,陈恒很清楚,战神碑是死物,其中赋予的精神,被百姓的推崇,才是它真正存在的意义。 这一刻就是快两个月,从盛夏到金秋,在飘落的叶子泛了黄的时候,终于刻好了。 378人,一个不落。 侯嫮仰头看着这高耸的好像要插入云霄的石碑,从底部开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上走,最上面是光滑的石面。 等着后世的英雄被镌刻,被铭记。 “草民不负太师厚望!”陈恒走到侯嫮身前拱手行了一个礼,而后抬起头来看向石碑时,自己也有些恍惚。 这两个月来,他们是日复一日的刻着那些名字,不能错一点,越刻,名字在的位置就越上面,难度也就更大。 刚开始是站着能刻到,后面要踩在椅子上,再往后要在桌子上搭个椅子。 两个月来还是夏日更多,后面又是秋老虎,日头毒的很,却没有一个人喊一个累字。 大家都知道这石碑是做什么用的,也都知道这些名字,代表了什么。 刻好字,又上了金粉,一个个名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知道是被太阳晒得,还是被那金粉晃了眼,年近半百的陈恒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侯嫮看着那些名字,这些人……生前她并不认识,如今以这种方式得知姓名,她很抱歉。 “陈师傅手艺精湛,不愧是刻石夫子。”脸上带笑,侯嫮话说的很是诚恳。 陈恒摆摆手,“要感谢太师给草民这个机会才是。” 陈恒有预感,是独属于刻石人的预感,这块石碑,这些名字,会永远流传下去。 很多刻石人,终其一生不过帮人刻些墓碑,他已是三生有幸,能为朝廷做事,更遑论…… 说不准,他也会被后人记住呢! 巨石立在城外,侯嫮和陈恒等人都走了,经过的百姓看着巨石议论纷纷,有知道的百姓自发告诉其余人这巨石叫做“战神碑”,上面那些涂了金粉的名字,是天越的英雄。 “这么厉害咧?我家小二牛的名字要是能在上面,老头我做梦都能笑醒呢!” “张老头,你瞎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上面可都是大人物,你家小二牛才八岁,哪有那个本事!” 周围人一片哄笑,年仅八岁的小二牛皮肤黝黑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土腥味儿,眼睛却很亮,看着那座石碑。 石碑很高,小二牛没什么见识,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高的东西。 上面金灿灿的很好看,听说是人名,他不识字也看不懂,却下意识肃然起敬。 “走了,臭小子看啥呢!” 张老头一拍小二牛的脑袋,背上还背着柴火,背佝偻着,“你娘还等着咱回家呢!” “哦。”小二牛点点头,跟在张老头身后,一步一脚印,快进城时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石碑。 都走开这么远了,还是能看的见,上面那些金粉也亮眼的很。 “我家小二牛的名字要是能在上面,老头我做梦都能笑醒呢!” 张老头的话好像又响了起来,小二牛看了一眼又一眼。 直到进了城。 ………… 上京城外有块巨石,上面刻了字,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上京,王府内的宫铭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看军报,手中的动作没有片刻停顿,头也没抬, “城外有巨石怎么了?” “王爷。”苏牧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感,“上面刻的字是人名,有一些……” “有一些怎么了?”宫铭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苏牧有些激动的模样不解问道。 “王爷,有一些名字,是我见过的。” “什么意思?”宫铭直接站了起来,“什么叫做见过?” 苏牧深呼吸了一口气,“听其他弟兄说,在上面……看见了老杨和飞子。” 宫铭愣住,手中军报落到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将他叫回神,“那块巨石在哪里?” “在城外。” 话才落,就看见宫铭连衣裳也不换直接出了门就往马窖方向走去,苏牧紧随其后,两人牵了两匹马,骑上就往城外走。 那块巨石确实是巨石,刚一出城门远远的宫铭就看见了,离得近了才发现周围还围着许多百姓。 二人皆是便装,年岁也都不大,看着像富人家的少爷。 下了马,宫铭一步一步走向那块巨石。 穿过百姓,走到巨石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到骨血里的名字——小文。 他怎么能不记得? 这是他取的名字! 世界上叫小文的人多不多? 呼吸停滞了片刻,宫铭费了好大气力将目光移开,旁边还有个眼熟的名字—— 第270章 彻底沦陷 王峰! 那个故意出了山洞只为让案国人放松警惕离开,明知是死路一条也毫无惧色的人。 喉间哽咽了,宫铭咬着牙,又往上看过去—— 老杨,飞子,孙启,阿虎,陈生…… 一个名字是巧合,两个名字是偶然,那这些呢? 三十五个名字排排刻在上面,他如何再告诉自己是意外? 苏牧也看到了,今日穿的是劲装,窄袖还用绳子绑着,袖口处的手握成拳头,指节都泛着白。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过去,就好像他们还在一样。 “小文。”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小文!”后面跟着的是稍微有些稚嫩的童声。 “王峰。” “王哼!” “不对,是王峰,峰!”老人纠正这孩子的读音,“不能念错!” “王峰!”孩童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倒是念对了。 “孙启。” “孙启!” “……” 老人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念过去,旁边的孩子一个名字一个名字跟着读。 在这样的声音里,宫铭看完了所有人的名字,眼眶也红了。 “这些人啊,都是我们天越的大英雄。”老人念完名字,低下头看着小孩儿,“凌志宇!” “到!”小孩站直身子,大眼睛看着老人。 “你能记住这些人吗?”老人面色严肃,看起来并不像是开玩笑。 小孩面露苦色,这些名字这么多,只念一遍怎么可能记住啊! “凌志宇!”老人的声音更严肃了些。 “爷爷,我努力!”小孩的话一说出口,旁边的人也被逗乐。 “凌老爷,小公子还小呢!” “是啊,这么多名字,少不得得记个几天。” 凌老爷一点头,这些名字是不少,“凌志宇,什么时候记完了,什么时候爷爷给你买糖画。” 你甚至可以不记得爷爷叫什么,但是凌志宇,对于保护着国家,让你能不受战乱之苦的人,你一定要记住! 凌老爷子,在当年的战乱里,四个儿子以身殉国,偌大一个凌家,除了他这个孤寡老人,只剩下了凌志宇这个独苗。 宫铭咬着牙关,仰头看着天,才将眼泪憋了回去。 一边的苏牧低着头,不知是喜是悲。 “这巨石……”是谁立的? 宫铭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百姓就凑了过来,“公子你不知道?这个啊,是战神碑,上面的都是天越有名的大人物!” “战神……碑?”宫铭歪着头,脸上除了不敢置信还有迷茫,战神碑…… 上面的都是战神…… 不管生前是士兵还是将军,在他们牺牲后,他们都叫战神。 “这是……谁立的?”宫铭的声音已经带了哑意。 那百姓笑了笑,“自然是太师了!” 他后面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这块石碑有多高,往上面刻名字有多难,城中的陈师傅又是花了多少时间才完成…… 宫铭都听得不太清楚。 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这座战神碑,是侯嫮立的。 是侯嫮让这些人,被知道,被看见,甚至……被记住。 宫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以为,风渡口私自召兵,召集了那么多士兵重军压境给案国压力让他们赐叶英死亡,甚至收回了被攻下的塘口,已经够了。 她做的够多了。 可是时至此刻,宫铭才发现,原是他狭隘了。 侯嫮,天越的太师,她明白的,远比他们都多得多。 她明白那些死去的将士最想要什么。 他们最想被记住。 最想看见后世人平安喜乐。 最想……有人看见他们,效仿他们,成为他们。 就好像,他们永远不会死。 身旁那个百姓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不止说给宫铭听,也说给其余不知道的百姓听,他好像一个说书人,到激动处手舞足蹈,一双眼亮着光。 时不时有惊呼声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叹,大家对石碑上被镌刻的人名有了更深的认识。 喉结滚动,宫铭一步一步远离了石碑,到了方才下马的地方。 “王爷……”苏牧的声音很沙哑,“太师她,是弟兄们的恩人。” 苏牧自认铁血男儿,就是刀剑刺穿了身子也不会流泪,今日也红了眼眶。 宫铭没有回话,神情里带着欣喜,还有悲哀。 二人骑着马准备回王府,不知怎么走的,竟然到了候府门口。 候府人少,正经的主子就那么一两个,侯嫮也不是个爱享受的,下人也不多,因为看起来就有些冷清。 有辆马车从候府侧门出来,驾车的那个马夫宫铭看的眼熟,不就是往日接送侯嫮上下朝的车夫嘛。 心念未动,手中已经拉了缰绳,骑着马儿到了马车旁侧,“太师。” 其实宫铭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想过去,想看看她,想将那些汹涌波涛的情感,尽数倾泄于心仪之人。 马车帘被挑开,探出一只手,带着烟粉的衣角,一个人走了下来, “王爷。” 是佩玖。 她脸上明明带着笑,眼里却满是敌意,“王爷找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宫铭愣住,有些失望,“没什么事情。”看向下方站着亭亭玉立的佩玖,“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药房买些药。”佩玖并不避讳。 “买药?”宫铭拉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担忧,“太师生病了?” 佩玖仰起头,并不因为他是天越的摄政王位高权重而有半刻胆怯,说来也奇怪,佩玖骨子里好像也带着傲气,从不对那些官员有半点卑躬屈膝之意。 “劳王爷记挂,不过姐姐的身子如何,也和您没什么关系?”明明是被俯视的那一方,却眉眼笑里藏刀,平常的话说出口也淬了毒意。 宫铭皱着眉看着佩玖,心中有些恼火,可想到她是侯嫮的妹妹,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本王和太师是同僚,关心关心也不过分?”宫铭好声好气甚至脸上带着笑地说道。 站在地上的佩玖却并不领情,“那恐怕王爷是献不了殷勤了,姐姐身子好得很,这些药材……” “是给别人用的。” 宫铭一点头,并没有质疑佩玖话中的真假。 第271章 一本正经地乱写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都明显地不喜对方,又随意说了几句,宫铭就骑着马和苏牧走了。 佩玖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走远了,才一抿唇又坐回马车里。 她是仗着姐姐不喜欢宫铭,才敢如此放肆,如果她喜欢…… 佩玖呼吸一滞,心口隐隐作痛,她又如何敢这般行事? 眼帘垂下,其中悲哀就透了出来,她只有姐姐了…… 她只是想陪在侯嫮身边而已,当妹妹也好,做医女也罢,就是个丫鬟也是没问题的。 她也不会去阻拦什么,只要姐姐开心就好。 马车行驶,离候府越来越远,没人看见,候府侧门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袖。 是侯嫮最常穿的那个颜色。 ………… ………… 陈恒认真刻石的这两个月,正是其余郡县官员归京述职的时候。 在那些人口中,姬辛听到了不同于在朝堂上沉稳的侯嫮,在边关的侯嫮更有朝气,行事更加大胆。 他也看了侯嫮给他们写的信,一字落笔,句句泣血而成,叫人闻者落泪。 不管在朝堂还是在地方,侯嫮一样优秀,耀眼到所有人都能看见她,喜欢她。 姬辛看着下面的地方官员,认真处理了事情,又和吏部尚书钟仁山商议了调度以及升迁,两个月是忙的脚不沾地。 忙完了,上京城外的战神也可刻好了。 上京的百姓都知道,宫里也有点风声,姬辛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一旁的侯嫮, “太师,城外那巨石是何物?” 侯嫮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姬辛的话,“那块巨石,臣找了人做成石碑,又往上面刻了些名字。” “谁的名字?”姬辛好奇得很,听说那巨石有十二米高,连他也没见过这么高的石头。 侯嫮眼睫颤了颤,正色道:“那些死去士兵的名字。” “不仅仅是在风渡口牺牲的将士,还有之前蔚川的伤亡,还有当初钟招带队离京搜寻赵王余孽死去的那些人。” 姬辛唇嗫嚅了一番,慢慢放下手上的奏折,“那石碑花了不少功夫?” “是朕疏忽了,让太师一个人完成。” 姬辛的话说的诚恳,侯嫮脸上带着惊讶,而后回过神来就是一笑 眉眼舒展开来,嘴角扬起,“这也不是什么累活,臣最多去看看,废不了多少时间的。” 姬辛这句话倒不是为了哄侯嫮开心,他是帝王,他也知道,那块石碑,那块叫做“战神碑”的石碑,有何意义。 他很感谢侯嫮立下这块石碑,他感谢的是立下石碑的人,不管是不是侯嫮。 只是恰好是侯嫮,他心里便又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君臣二人对视,倒是没了前不久的隔阂,看起来亲密了些,和从前一样。 一边的小德子脸上也重新带上了笑,他是真心希望陛下能一直和太师好好的。 太师是个好人,陛下也是个明君,虽然他偶尔会发些脾气,可从未真正做错什么。 他见过二人相互扶持的岁月,一路跌跌撞撞,尚显青涩的太师和年幼的陛下依偎着取暖,似乎是彼此的唯一。 他见过曾经的美好,自然不希望他们因为年岁渐长,因为派系斗争权势交替而生出间隙。 这是小德子的私心,隐秘且不足为外人得知。 君臣二人气氛正好,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陛下,林丞相求见。” 林鸿,他来做什么? 姬辛不解,侯嫮也不明白。 点了点头,侍卫得了应允将外面的林鸿带进来,他身边还跟着刘思。 侯嫮眼睫颤了颤,视线在刘思身上扫过,又移开。 “陛下。”林鸿刘思二人拱手行礼。 姬辛摆摆手,开门见山,“林丞相来是有什么事情?” 林鸿的脸上带着忧愁,侧头看向一旁的刘思,“在郡南,似乎发现了赵王余孽的踪影。” “郡南?”姬辛皱眉,一边的侯嫮也是一副关心模样, “这是哪来的消息?”话是问的林鸿,姬辛的眼睛却是看向刘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刘思和姬恪之间没那么简单。 若说是战友同僚,一个兵部侍郎一个在骁骥营,怎么说,也该是钟招和姬恪的关系更好一些才对。 怎么偏偏姬恪会对刘思手下留情? 还有之前刘思说……他愿意做诱饵,引诱姬恪,着太师一臂之力。 姬辛突然一转头看向侯嫮,直觉告诉他,太师知道,知道为什么姬恪会对刘思手下留情。 “这个消息,是刘大人告诉老臣的。”林鸿说着,袖袍下的手碰了碰刘思,示意他说话。 “哦?”姬辛一挑眉,觉得这件事愈发有趣了起来。 刘思低着头,脊背弯着,却并不让人小觑,“回陛下,是臣有一好友在郡南行商,今早一封书信到府,说是在郡南,看见了赵王余孽。” 姬辛点点头,巧妙地发现了刘思话里的漏洞,“你说是你的好友?他怎么认识姬恪?” 话落,殿中四人神情各异,姬辛脸上带着笑直直看着刘思想要得到答案。 林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也反应过来,是啊,既是刘大人的朋友,还是个商户,怎么会认识赵王余孽呢? 侯嫮鹤眼一眨,稍稍别过头去,她心中隐隐了然,却不忍心去看刘思。 刘思面上有片刻苦涩,又被掩饰好,“回陛下,当初臣的好友来京时,见过赵王余孽。” “这样啊。”姬辛有些失望地说道,身子又放松了些,一边的林鸿点点头,就是信了刘思的解释。 殿内大概只有侯嫮和刘思知道,怕是……不仅仅这么简单? 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商户之所以能认出来姬恪,是因为他是刘思多年的好友,而姬恪…… 则是刘思爱慕之人。 商户行走江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不被世俗接纳的龙阳癖好,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算不上奇怪。 只不过到底罕见,他也就上了心,因此才会在郡南见到姬恪时就书信一封送往上京交给刘思。 那商户还不知道,刘思的爱人,姬恪,是赵王余孽。 第272章 敲定人选 他只是奇怪姬恪怎么一个人在郡南,而身边没有刘思罢了。 姬辛的食指敲打着桌子,“若是姬恪当真在郡南,”眉头皱着,姬辛有些烦闷。 郡南氏族多,他这个天子要管束也少不得多花些功夫。若是姬恪得了哪个氏族的帮助,那可就麻烦了。 “该派人去郡南看看。”''姬辛说着,视线扫过桌上的奏折,每本奏折都是不同的官员递上来的,上面有他们的名字和官职。 侯嫮没有看下方的林鸿和刘思,而是对着姬辛说道:“陛下,臣倒是有几个人选,不知陛下可否听听?” 姬辛扭头看向侯嫮,“太师请说。” “臣以为,可以派两个武将外加一名文臣,佐以郡南当地氏族及郡南都督刘相存,共同抓捕赵王余孽。” 姬辛闻言点点头,下方的林鸿也觉得这法甚好,只是这人,该派谁呢? “钟小将军先前跟随摄政王在风渡口作战,想来能担大任。”侯嫮声音清浅,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赵王余孽狡猾,该派个熟悉他的人,钟小将军虽与姬恪熟识,可之前……” 侯嫮的话顿住,这句话刘思和林鸿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姬辛却清楚。 是钟招带人探寻姬恪下落,却身受重伤一事。 “臣觉得,刘大人就很好。”眉眼带笑看向刘思,目光澄澈,“刘大人熟悉赵王余孽,消息也是刘大人的朋友传来的,是再合适不过。” 刘思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只是面上始终镇定,“臣自当谨遵圣谕。” 姬辛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又侧头看向侯嫮,“那那名文臣呢?” 侯嫮笑了,眼帘微垂,却没有马上开口说是谁,“陛下觉得派去的那名文臣,是否要位高权重?” 姬辛闻言一皱眉,太师想亲自去? “不必。”冷冷说了两个字,侯嫮不明所以,林鸿和刘思也不明白陛下怎么一下变了态度。 “既然如此……”侯嫮抬眼看向姬辛, 姬辛的脸色有些黑,是不是太师又要亲自去了? “陛下可否记得去年的殿试前三甲?” 姬辛愣住,太师没有打算自己去? 见姬辛有些迷茫,侯嫮接着说道:“去年殿试,陛下钦点的前三甲,其中状元温熙翎,乃是温氏长房嫡次女。” “温氏乃郡南盛族,在百姓中盛名不衰,温熙翎作为温家女儿,又是朝臣,若是她去郡南,想来会更加方便些。” “只是……”侯嫮拉长了声音,“只是去年才殿试,温熙翎现如今只是个翰林院的小小修撰,恐不太妥当。” 侯嫮觉得温熙翎很好,年少经验少也不该成为不让她施展才华的理由,可到底要服众要征得姬辛许可,因此她才在一开始就问了, 此次前行文臣,是否需要位高权重者? 姬辛似是松了一口气,而后细细思索起来是否该派温熙翎前往郡南。 这人他还记得,第三题可谓是叫他印象深刻,自然忘不了,那般洒脱缜密的文字,让他恼怒的同时也让他记住了这个与众不同的人。 姬辛沉思着,一边的侯嫮脸上带笑等着姬辛开口。 林鸿看向上方的侯嫮,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趟太师从风渡口回来以后,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太师稍显稚嫩,虽然聪颖,懂得藏住自身锋芒,可许是年纪原因,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可如今……十九岁的太师只要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便足以让底下人信服,那是由内而外展现出来的胸有成竹和运筹帷幄的自信。 不知道风渡口发生了什么。 姬辛终于抬起头,“那便依照太师所言,不过……”沉吟片刻,“让礼部侍郎云一梦同去。” 侯嫮怔愣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倒是姬辛记得清楚,云一梦也是郡南人氏,不过出身清寒,比不得温熙翎家族势大。 让她一并前去也未尝不可。 林鸿和刘思接了令就离开了,侯嫮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想着自己也该离开了。 “太师。”姬辛叫住了侯嫮,“太师可否帮朕一个忙?” 侯嫮有些不解却依旧面带笑意,“陛下折煞臣了。” “过些日子就是重阳,朕和钦天监的人说了,打算去祭拜一下先皇。”姬辛说着要祭拜先帝的话,面上却不见悲伤。 侯嫮不知道他是隐藏的太好,还是根本不难过。 “好。”侯嫮应下,得了姬辛的许可后离开。 姬辛看着侯嫮离开的背影,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奏折,奏折被捏出褶皱,又缓缓松开。 其实……对于先帝的脸,他已经记得不太清了。 赵王叛变的时候,他才刚学会走路还没来得及启蒙,若非他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先帝重宗法,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母后死在了宫变当天,他被一众宫人侍卫护着到了先帝身边。 那天,天很红,到处都是血,味道也很大,血腥味侵袭了口鼻,浸到了骨子里。 护着他的宫人侍卫一个个死去,他没有哭一声,见到瞬间老了十余年的父皇,他也没有哭。 先帝根本没管他,从前是没空,后来是死了,想管也管不了。 陪在他身边的是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宫人,因为怕有奸细,因为战乱,仔细想想,最久的也不过是一个陪了他一个半月的侍卫。 记忆很模糊,好像出生以来面对的就是周围人的离开,以及无尽的数不清的杀戮。 一袭青衣,温柔地摸着他头的太师,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颜色。 宫人穿着粉色的宫装,他不喜欢,那是兑了血的水,明明娇嫩却又残忍。 他今年十四了,太师是陪他最久的人,没有别人了。 此次重阳要祭祀先帝,一是因为他终究是他的父皇,世事弄人,他也不想这般。 二是……天越以德治国,孝道当先,太师是其中典范,奉先父遗命入宫辅佐他,他想……离太师近一点,再近一点。 和她像一点,再像一点。 第273章 爷累了 九九重阳,菊花开的是最好的时候。 有黄有紫,便是对菊花并无偏爱的侯嫮,也在看到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姬辛肃着一张脸,坐在龙撵里。 天子出行,声势浩大,闲人避退,万兵开道。 宫铭作为天越的摄政王,手握重兵,此行也骑着马跟在了姬辛的轿撵旁。 宫铭心情不错,侯嫮是太师,他们的距离……很近。 一转头就能看见她,在阳光下白的有些透明的脸,上面有细小的绒毛,鹤眼清润,唇瓣许是涂了胭脂,红的让人有些心痒。 宫铭拉着马缰绳,让马儿更靠近了一些侯嫮,她并无所觉,在听到声音时还扭头过来对着宫铭笑了笑。 笑容柔和,带着一贯的清浅,九月已经不太热了,但是正午时分还是有些闷。 那笑比清泉好用,凉而不寒,沁人心脾。 宫铭回以一笑,二人对视的样子就被姬辛收入眼底。 右手握着茶杯,姬辛咬着牙险些没直接将茶杯从窗户里掷出去,脸扭曲了一瞬,又强行勾起嘴角,压下心底的怒意,“王爷。” 宫铭听到姬辛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而后骑着马到了轿撵边,“陛下。” “还有多久到。”姬辛松了手将茶杯放在桌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好像要将它粉身碎骨。 “陛下,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宫铭回答道,说完就想离开,却又被姬辛叫住, “王爷骑的这马叫什么?”姬辛不再看茶杯了,而是懒洋洋地半躺着,微阖上双眼。 “陛下,它叫万里。”宫铭沉着声音回话。 姬辛又接着问道:“是王爷的爱驹?” 宫铭一蹙眉,姬辛这话问的,毫无意义,就像是闲话家常,小皇帝闲了? “陛下,万里是汗血宝马,也是臣的伙伴,陪臣经历过许多战役。” 宫铭有些不耐,倒不是不想和小皇帝说话,只是比起这个来,他更想待在侯嫮身侧,哪怕一句话不说也好。 姬辛自然能听出来宫铭声音里的焦躁,却装作没听见。 你以为他叫宫铭来做什么,真是闲的没事干聊聊天? 不,是因为,他不想看见太师和宫铭在一起。 直觉告诉他,不能让这两个人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姬辛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写些无用的话,始终不让宫铭离开,直到到了皇陵。 宫铭眉心微蹙,到了皇陵,侯嫮得了姬辛的许可陪同他一起进去,可他是带兵来的,自然是要在皇陵外守着。 皇陵内灯火有些昏暗,混合着泥土的腥味儿,侯嫮敛着眉眼,压下腹中的不适。 姬辛侧头看了一眼侯嫮,“太师不舒服?”思量片刻,“要不要是出去等。” 侯嫮笑着摇摇头,“谢陛下关心,不碍事的。” 二人在皇陵内待了有一个时辰,宫铭在外头站着,倒是不担心出什么事,里面还有别的侍卫宫人。 出来时,二人脸上都带了些倦色。 姬辛回了宫,侯嫮也回了候府。 天暗了…… 候府门口亮起了红灯笼,高高挂着,侧边的阴影处有一块黑了些。 “老陈头,你先去睡,我守着!” 候府有两个守夜人,老陈头和年纪相对小一些的王大爷。 老陈头应了一声,侧门被吱吱呀呀地打开,又关上。 侧门那处阴影里,站着宫铭。 他屏着呼吸,害怕被人发现,身子也有些僵硬。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更深露重的,应该躺在床上才是。 越是压抑,思念越是疯长,密密麻麻缠住了他的心,只要一远离,那藤蔓便收缩变紧,生疼。 也不是忍不了这个疼,但是…… 宫铭抬起眼,看向候府的侧门,朱红色,门口两个小石狮子,推开这扇门,里面是侯嫮住的地方。 是……有她的地方。 就这样站了一夜,天破晓的时候,陆陆续续有百姓出门了,宫铭这才回了王府。 ………… ………… 初雪了。 钟招刘思温熙翎已经去了郡南有月余。 “今年的雪来的真早。”佩玖搓搓手哈了一口气,关上侯嫮房内的窗户,“这才十月就下雪了,前些日子还有大太阳呢!” 侯嫮捧着热热布巾净面,将脸颊熏的有些红,“是啊,好在雪不大,应该不太冷。” 说着将布巾放回盆里,推开了些窗户探头看向外面,雪是半夜下的,现在已经停了。 薄薄的一层,有些坠在树上,感觉一晃就要落下来。 每年冬日,都会死些人。 饿死的,冷死的,病死的。 对于侯嫮而言洁白无瑕的雪,在雪中赏梅是为雅趣,可对一些贫苦百姓来说,这个冬天太难熬了。 想到这里,侯嫮起身走到衣柜前,“今日我出趟门。” “姐姐要去哪里?”佩玖走到侯嫮身侧,帮她挑着等会儿要穿的衣服。 “去趟户部。”侯嫮侧头看了眼佩玖,脸上调笑,“怎么,小姑娘又吃味儿了?” 佩玖一撅嘴,“才没有,姐姐污蔑我!”说着从衣柜里拿出来见白斗篷,看了眼摇摇头,“这白色太素静了。” 侯嫮看着那白斗篷,周身雪白底下绣着青竹,是她一贯的着衣风格。 不说话只笑着,任由佩玖扒拉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红斗篷。 是极艳丽的红,不是玫红也不是绯红,就是正正的红,血的颜色。 拿着红斗篷在侯嫮身上比划两下,“姐姐觉得它怎么样?” 侯嫮觉得这红有些张扬,可想想也不过是在路上穿着,进了户部还是要脱掉了,就笑着点点头,由着佩玖去了。 小姑娘向来懂事,从没对她提过什么要求,做事也永远小心谨慎照顾着她的想法,太惹人怜爱了。 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侯嫮愿意惯着她。 里头是青衣白裙,表面有些绒绒的兔毛,摸着很舒服,里头那样雅致,外头却穿了件极热烈的红斗篷。 除了及笄礼,侯嫮好像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红的衣裳。 许就是天冷没什么血色的脸也硬生生被衬出春色来。 “姐姐真好看。”佩玖看的有些痴了。 第274章 这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 玉雪美人红衣着,最是令人心动。 侯嫮眉眼一弯,唇微勾,“好了,别逗弄我,我也该出门了。” 佩玖不愉,明明说的是实话,怎么就成了逗弄了? 却没有说些什么,只送着侯嫮上了马车,又招招手,“雪天路滑,姐姐路上小心。” 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了,佩玖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明明有些甜软的长相,不笑的时候却冷冽极了。 这边马车行驶地慢,晃晃悠悠到了户部众人办公的地方,门口的侍卫听了动静就跑出来,看见马车上候府的标志就进门叫人了。 户部尚书白德义走出来,“太师。” “雪天冷,白大人怎么也不多穿一件。” 白德义出来的匆忙,并未往身上多穿件披风或是斗篷,衣裳有些单薄,二人也不多加寒暄,直接进了屋。 热茶上桌,天冷这雾气就尤为明显。 “太师可是有什么事情?” 侯嫮轻啜一口茶,热乎乎下肚,也暖了身子,“今年的初雪来的早了些,天气也比往年要冷,本太师有些担心百姓。” 白德义恍然大悟,一摸胡子,“太师放心,户部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城内的粥棚,还有慈安堂那边的棉衣厚被,就等着用来救济了。” 侯嫮笑着点点头,“白大人有先见之明。”又有些疑惑,“那些东西……” “哦,”白德义笑了声,“太师可是奇怪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侯嫮一颔首。 “买米的钱,是陛下拨下来的,那些棉衣厚被则是有人送了不要的旧衣裳旧被子,”白德义顿了顿,“倒是下官自作主张,想着慈安堂的那些孩子妇人闲着也是闲着,不若让他们将那些衣裳被子拆了做成新的,做多少给多少钱,和那些外头做工的人一样。” 闻言,侯嫮双眼发亮,言语之中不曾吝啬赞美之意,“白大人这个法子倒是妙得很!” “慈安堂的孩子妇人只是年纪小或是没了去处,却并不是没有做工的能力,用劳动换些钱财,也解决了冬日难度的问题,白大人,”侯嫮笑看着他,“本太师还要多多像你学习!” 白德义挥挥手,“太师折煞下官了。” 二人又就着其余民生问题聊了聊,白德义不愧是户部尚书,常年立足于民生,对天越百姓生活如何最清楚不过,是一个,真正干实事的好官。 二人聊的很是开心,侯嫮以往和白德义并不熟悉,今日谈话才发现这是个可爱的老人家。 立足于根本又试图开创新规,不墨守成规,和很多上了年纪的朝臣都不太一样。 今日,侯嫮是尽兴而归。 从户部出来的时候,天又下起了一点小雪,白德义给了她一把油纸伞,才撑着伞走出户部的大门,就看到了不远处一个黑色身影。 侯嫮眨了眨眼,那道身影还在,不是幻觉。 黑影立于雪中,黑与白的相撞,似天地一点墨,雪落肩头,仿若白梅绽。 侯嫮撑着伞,脚下步子踩着雪,发出一点声响,慢慢靠近了那道身影。 走到跟前,拿着伞的右手抬高了些,为那人遮去头顶的风雪。 伞不大,二人离得很近。 “王爷。” 清凌凌的声音从侯嫮口中响起,唇被冻的有些发白,“王爷在这里做甚?” 宫铭垂下头,看向侯嫮,二人离得近,这般一低头,那双瑞凤眼里就全是侯嫮,多情而缠绵。 “本王在想事情。”宫铭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口里发出来的,叫侯嫮一下愣住。 “想什么?”下意识问出口,又惊觉自己未免太过冒犯。 宫铭没有放在心上,亦或是,他在乎的并不是这个。 “在想,喜欢是什么感觉。”宫铭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在想,爱又是什么感觉?” “太师知道吗?”宫铭弓下身子,二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脸庞上,白雾在二人之间腾开。 侯嫮身体有些僵,拿着伞的手也不自觉用力,好半天,才轻笑了声,“王爷不喜欢万里吗?还有丈八蛇矛,应该都是王爷的心爱之物?” 宫铭直起身子,他比侯嫮高了快有一个头,这般差距让侯嫮撑着伞有些费劲,扬眉勾唇,看着侯嫮有些泛白的指节,慢慢的…… 从侯嫮手中接过了伞。 “本王来。” 心跳停了一瞬,再跳跃时快了些。 侯嫮眼睫颤了颤,松了拿伞的手,两只手交握,用手心暖着手指。 “本王……确实很喜欢万里,也喜欢丈八蛇矛。”语气温柔,声音慢悠悠的,“本王还喜欢王府的那些亲兵,也喜欢天越的一草一木。” “可是太师……”话音一转,宫铭的声音更低了,还带着一股子蛊惑的意味,“爱是什么呢?” 瞳孔微微放大,侯嫮的心跳的更快了,好像有什么会在今天被打破, “王爷爱什么?” 侯嫮退后一步,让自己和宫铭离得远了些,也不在那伞下了。 雪越来越大,落在外头的红斗篷上,晕开一点一点更红的水渍。 还有一些落在头上,乌发白雪,让宫铭竟有些恍惚,如果此般白头,是不是也是一生? “金钱?兵权?还是至高无上的位置?” 侯嫮的声音有些冷,没有一点感情。 宫铭笑了,她真可爱。 明明知道他要说什么,却还是倔强地在逃避,以为这般会惹怒他,然后结束了话题。 “本王不爱那些。”宫铭笑看着侯嫮,“本王爱的——” “王爷!”侯嫮的声音有些大,打断了宫铭将要说出口的话,“本太师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还是先走了。” 侯嫮说着,连宫铭手中的伞也不拿,转身就要走,步伐慌乱,险些跌倒。 宫铭却几步上前拉住了侯嫮的手。 那双手那样小,又柔软,还有些凉,宫铭突然想起来,她的手总是那样冰凉,这才是初雪,过往的每个冬日,她是如何度过的? “本王话还没说完,太师就急得连听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第275章 呀,被拒绝了 侯嫮垂眸看向那只拉着自己手的手,第一个感觉就是,热。 温温热热的,在冬日很妥帖,暖呼呼的,能驱散很多寒意。 第二个感觉,就是疼。 不管是有些用力的握住,还是掌心带着的薄茧。 磨的她的手有些疼。 “太师不能听本王把话说完吗?”宫铭看着侯嫮,再也不曾掩饰心中情感,尽数倾泄而出,想要告诉的那个人,却低着头…… 侯嫮不动了,不去管手上的热和疼,也不去管方寸之外雪打在身上的凉,只垂着眼,看着地上的白。 宫铭手中的伞落在了地上,一红一黑,都淋着雪。 “本王,爱的是京城候府嫡女,天越一品太师,一个姓侯名嫮,字昭琰的姑娘。” 宫铭的声音低沉,却叫侯嫮听得分明,那声音里全是爱意,那握着她的手,也不曾有半刻松懈。 “本王心悦太师。” “宫铭心悦侯嫮。” “我……心悦你。” 最后一声落下,侯嫮的眼睫随之一颤,又快速归于平静。 侯嫮没有抬头,宫铭没有松手…… 雪太大了些,青丝尽成白霜,穿红斗篷的姑娘看向了面前的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话语一如既往的平静,如何平静? 那藏于其中的颤抖如何不让人知晓? “我知道。”宫铭点点头,还是没有松开手,“昭琰,我心悦你。” 这一次,宫铭是堂堂正正地,叫出了侯嫮的字。 不是第一次的调侃,不是第二次的试探,是深情而又期待地,叫她。 女子小字最是私密,低低的叫出声来,便是心意,便是带了万千情丝,缱绻撩人,最是……如梦似幻。 “王爷错了。”侯嫮终于镇定下来,神情冷漠。 “我不懂!”宫铭握着侯嫮的手用了些力,“我不懂,为什么心悦一个人也有错?” “我错哪里了?”宫铭红着眼眶,声音也带了哑意,“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是太师,你是摄政王。”侯嫮陈述着事实,“王爷是想利用我逼宫夺权?” 宫铭愣住,握着侯嫮的手也不自觉松开,她……怎么能这么想他呢? 不是不是才不是! 他只是……晚了一些而已,晚了一些,才发现,原来他喜欢她。 “我没有……” 宫铭还想接着说些什么,侯嫮却不给他机会, “许是下了雪有些冷,王爷受冻说了胡话。”侯嫮的声音和以往一样,宫铭却觉得,冷多了,冷多了。 以前是春风拂面,此刻是寒风刺骨。 “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侯嫮重新捡起地上的伞,抖了抖上面的雪,“王爷早些回去歇息!” 侯嫮撑起伞,挡住雪,也挡住宫铭看过来的目光, “本太师先走了。” 这一次,宫铭没有拦下侯嫮。 他只是穿着黑衣,任由雪落满肩头,打湿衣物,将黑色掩盖,藏于白茫茫天地。 ………… 天地间只剩下了撑着伞的红,马车明明在旁边,侯嫮却没有选择进去。 外头确实是很冷,冷些好,让她清醒清醒,别慌,别乱,好好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宫铭打破了她的计划,是她布的局里面,一颗行错的棋子。 他不该喜欢她。 他应该守着王府,有自己的小家,有牵挂有弱点,是天越的战神,守护天越子民,直到年老,再也提不动丈八蛇矛,然后一世受万人敬仰。 而不是现在这般,有了喜欢的人,甚至……不顾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不顾王府里的王妃和小王子,这般冲动鲁莽! 他不该这样。 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雪越来越大了,伞盛了那么多的雪,也好重,越来越重。 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说是今日什么都没发生,是自欺欺人,骗得了别人,却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关。 侯嫮眼睫一颤,突然停下了脚步。 猛一回头,其实走的不远,还在同一条街上,只是…… 那道黑影不见了,是走了? 心底不知为何,一阵酸涩起,拿着伞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泛了白,只觉得喉间有些堵,眼睛也有点疼。 侯嫮看着方才他们二人谈话的那个地方,不动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宫铭没走,他只是被雪盖住了,闭着眼,直到感觉有道目光看着自己,才又睁开眼。 侯嫮看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她知不知道他还在这里? 二人虽离得远了,雪也那么大,可是侯嫮视力不差,宫铭穿的又是黑衣。 是真的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 是眼瞎,还是心盲? 侯嫮又转回身,这一次,合了手中的伞,在车夫有些担忧的目光里上了马车。 马车的速度快多了,不一会就到了街角,一转弯,宫铭再也看不见她。 看不见他心爱的姑娘。 宫铭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雪被抖落,他却觉得心里的凉,比身体的凉,冷多了。 他以为侯嫮会不信,会害羞,可能也会训斥他。 独独没有想到,她那么冷静,冷静地说他心怀不轨,冷静地说他冻糊涂了说胡话,又冷静地说,当做没有发生过…… 侯嫮,你才是最冷血的那个。 ………… ………… 侯嫮病了,从户部回来以后。 外头太冷,淋了雪,便害了伤寒,这在床榻之上一躺就是半个月。 姬辛差了宫里的御医来看过,又往候府送了不知道多少药材,佩玖日日夜夜守在侯嫮跟前,除了熬药是一刻也不敢离开。 喝了一碗药,又睡了一觉,这日下午,侯嫮总算有了些精神,看着床边的佩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倒是仗着身子好,不怕累着?” 佩玖笑了笑,“这是姐姐的错,是自己受不得寒还要在初雪的时候出去。” 说着,伸手探了探侯嫮的额头,“姐姐是不知道,你病倒的第二天,户部就来人了,说是都怪他们,不然你也不会生病。” 侯嫮哑然失笑,“怎么,你也应了他们的话?” 嘴一撅,“我哪敢啊,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哪里敢怪罪那些当官的。” 第276章 在等谁 佩玖说话阴阳怪气的,侯嫮却一下笑出来声,“是我穿的太少了,不怪户部的大人。” “我知道。”佩玖点点头,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头枕在侯嫮的腿上,“姐姐明明穿了斗篷,户部的人说给姐姐递了伞,为什么衣服还是湿了……” 侯嫮愣住,刻意压下的事又再一次从心底翻涌而出,脑海中全是那日的景象。 真的就那么需要冷来让自己冷静下来吗?她什么时候,需要靠别的,才能让自己理智了? 佩玖枕着侯嫮的腿,唇抿着,她问过车夫了。 车夫说,那一日摄政王也在,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面又分开了,太师没有马上上马车,而是走了一会儿,才进了马车。 她想,她大概明白是什么了。 那日她忽悠过去了,却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宫铭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爱慕着姐姐的人。 “姐姐……” 佩玖的声音将侯嫮从思绪中拉回来,“佩玖很乖的。” 侯嫮先是怔愣片刻,有些不明所以,佩玖的头发很软,摸着很舒服,“佩玖就是不乖,也是侯嫮的妹妹。” 鸦青色的睫羽颤了颤,佩玖眼底有些湿润,将脸埋进侯嫮腿间,“我还会医术。” “当然,你最厉害了。”侯嫮笑着,许是她这次病的比较厉害,吓到小姑娘了。 所以……姐姐别丢下我。 这句话,佩玖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枕着侯嫮的腿,脸上全是满足。 不管谁喜欢你,又或者是你喜欢上了谁,姐姐,不要丢下佩玖。 求求了…… 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枕着另一个人的腿,已是黄昏,今日无风雪,晚霞将天边染红,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剑奴推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眼尾鱼纹不明显,脸上带着笑,端着晚膳。 “小姐醒了?”走到桌前将餐盒放下,“今日厨房熬了鸡汤,去了油拿汤煮了点粥,清淡也有些滋味。” 拿着汤匙舀了两小碗,端过去一碗递给了侯嫮一碗递给了佩玖。 “你也是,这几天又瘦了。” 佩玖一吐舌头,尴尬的笑了笑。 鸡汤熬的粥很鲜,里面加了些切成碎片的菜叶,还有几条细细的鸡丝,入口软滑,也不太烫,不烧喉咙又让肚子里舒服。 一小碗鸡汤粥吃完,佩玖又去添了些,侯嫮却是不能再吃了。 “这几天,”侯嫮纠结了片刻,还是问道:“除了户部,可还有谁来候府?” 剑奴拧着眉想了想,“倒是有的。” “是谁?”两只手交握着,手心渗了些汗,又偏偏要装作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 “太医院的张提点奉陛下谕来了一次。”剑奴笑看着侯嫮。 好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侯嫮抬起头,“还有呢?” 剑奴先是一愣,摇摇头,“没了。”看着侯嫮有些失落的模样,“小姐是在等人?” “没有!”声音有些大,连桌前喝着粥的佩玖也惊动了,歪着脑袋看过来。 眼睫颤了颤,“我没有等谁。” 话是否定,却更像是认同。 侯嫮确实在等人,她在等谁? 这些日子,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剑奴脸上的笑意浅了些,一边的佩玖喝粥的动作顿住,头低着,将勺子捏的很紧。 剑奴看看侯嫮,又看了眼佩玖,这两个人,是在瞒着她什么? 她老了,摸不透小姑娘的心思了。 剑奴提着空了的食盒又出了门,侍女将一碗汤药端来,佩玖看着侯嫮喝完,接过空碗,转过身背对着侯嫮, “姐姐在等谁?” 或者……是在期待谁来。 侯嫮愣住,抬眼看向佩玖的背影,她拿着空碗走向桌子处,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许是我猜错了。”侯嫮的声音很轻,“他不是那般不知趣的人。” 她都说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他听进去了,又有什么原因来看她呢? 佩玖将碗放在桌上,面上就满是悲伤,又扭过头来时,脸上重新带上了笑,“姐姐这几日卧床,消息不太灵通。” 见侯嫮面露不解,又接着说道:“陛下派了摄政王前往骁骥营,说是风渡口一行,那些世家子弟兵深知自身不足,上书求摄政王教导。” 佩玖话没说全,骁骥营众人上书,除了求摄政王教导,还求了太师亲临。 只是姐姐尚在病中,陛下就推了。 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骁骥营那些人,确实是还缺些锻炼。” 连最受期待的钟招也差了些,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天色晚了,侯嫮今日已经好了些,说什么也不肯佩玖夜晚留宿陪护,将小姑娘赶回自己的房里,这屋子,就只剩下了自己。 掀了被子,脚踩在绣鞋上。 这一病就到了十月,屋子里点了暖炉,倒也不算冷。 慢悠悠地走到桌前,右手拿着墨琔,耐心地磨起墨来。 墨磨好,将纸张铺开,随意拿了根笔,沾了墨,刚要落笔,又在半空中停住。 以往总是清晰而又条理分明的事件,乱了。 到底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做不到全然的无所谓。 侯嫮闭上眼,仔细回忆这那日的景象,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再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明,全无七情六欲。 这一次,字写的很快,和以往一样快,不多时,就将情景全部复原,看起来,竟像是在看话本子一般。 可不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手握重兵的摄政王看上了一品太师,戏文里也不敢这样写。 收了笔,等到纸上墨迹干涸,如玉的食指轻拂过,最后,在一句话那里停下。 我……心悦你。 “嗤。”侯嫮笑了,笑声里带点嘲讽,或许还有不屑,不见半点真心。 “什么心悦?” 侯嫮低垂着眉眼,看起来分外冷血,重新拿了笔一沾墨,将那几句话涂黑,再也看不见。 或许能拿来用用。 可是……用他人的心悦,当做利用的武器,是不是太残忍了? 拿了纸走到灯台旁,纸靠近火,一下便着了起来。 第277章 芜湖,避嫌避嫌 没有一会儿,就变成一团灰烬,谁也不知道曾经上面写了些什么。 只消风一吹,便也散了。 就像所谓的心悦,那是最无用的东西。 也是……她不需要的东西。 夜半,好像有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惊了窗外的树,抖落了一些雪。 ………… ………… 侯嫮再去上朝时,是又过了三天。 姬辛好像又长高了些,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长的最快,就和雨后春笋一样,一天一个样。 看见侯嫮时,眼睛一亮。 她这时候才惊觉,陛下外貌变了许多。 以往圆溜溜的大眼睛变得较为斜长,肉乎乎的脸蛋也瘦了下去,眉眼中多了些刚毅。 侯嫮突然有一种养儿子的感觉。 朝政并不多,钟招刘思以及温熙翎云一梦等人前几日就已经出发,算算日子应该快到郡南了。 只等在郡南将赵王余孽姬恪成功抓捕,平了这心头大患。 下朝了,几个关系较好的官员问了问侯嫮的身子,让他多加休息。 钟仁山从一旁经过,“小丫头片子,身子还没我这个老人家好!” “回家看看去,天越还能缺了你不成?” 侯嫮眼睛一眨,觉得这话煞是耳熟,让她想想,是什么时候听到过来着? 是她先前生病的时候,钟仁山也这般说过她。 一时之间,侯嫮竟生出一股子恍惚感来,过去与现在交叠,过去的人过去的话,和今天也没什么区别。 那以后呢? “太师,太师?”林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侯嫮回过神来, “林丞相可是有事?” 林鸿笑着点了点头,“就是替骁骥营的子弟兵问问太师,何时有空,去看看他们?” “本太师去?”侯嫮有些困惑,“林丞相怕不是弄错了人?” “没错没错。”林鸿笑得呼很是和蔼,“自风渡口一行,太师所作所为皆被骁骥营众人看在眼里,怕是当做个女战神要供起来了!” “女战神?”侯嫮有些惊讶,也有些羞怯,实在是想不到,会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她。 “林丞相说笑了,本太师并未做什么,该是将士们的功劳才对。”侯嫮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不管是开始的战斗,中间的僵持,和最后让案国妥协,都是他们的功劳。” “是是是,是他们的功劳。”林鸿也不和侯嫮争论,“那太师您看看,是时候时候得闲了,去看看他们?” “过些时日。”侯嫮笑着,“许久不上朝,怕是要处理的事情多了,抽不出时间来。” “好好,那老夫就先带他们谢过太师了。”林鸿说完就要拱手行礼。 侯嫮侧身躲过,“林丞相客气了。” 等到林鸿离开,侯嫮刚想抬步往紫宸殿走去,又停住。 佩玖说,这些日子,宫铭在骁骥营。 心又乱了起来,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些,她想……她还没有做好见宫铭的准备。 这样的念头才闪过,侯嫮自己也是愣住,见宫铭,为什么要做什么准备呢? 不是说好了,当做没发生吗? 摇头失笑,将心底的想法压下,去了紫宸殿。 “太师。”小德子行了礼,“陛下在箭亭,吩咐奴才在这里等您呢。” 侯嫮颔首微笑,“陛下怎么今日想着先去习练了?” “陛下说,冬日快到了,天黑的快,习练需得趁着白日,习练完再批改奏折也来得及。”小德子弯着腰回答道。 侯嫮点点头,往箭亭的方向走去,在高高的宫墙里筑成的路里,侧头看了眼小德子, “本太师看着,你比刚见到时……”轻笑一声,“长高了些。” “太师好记性。”小德子脸上也带着笑,“这都过去六年了,奴才是有些变化。” “六年了啊……”侯嫮有些感慨,箭亭离紫宸殿不算远,二人走到箭亭入口,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舞剑的姬辛。 少年的脊背有些单薄,手腕脚腕也细的很,一招一式虎虎生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那剑看起来不轻,可在姬辛手里却听话得很。 侯嫮不懂武艺,可也知道些浅显的道理,比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比如一力重万钧。 脸颊上有些细密的汗,从脖颈划过落入衣襟里不被看到,一双眼眯着,看着…… 是桃花眼。 也不太像。 不过确实是和姬恪的眼睛,有些像。 也是,二人是带了些亲缘关系的,像,也是自然。 最后一式落下,收剑,姬辛朝侯嫮看来,“太师!” 笑容艳若骄阳,眉眼俱弯,几个大步走了过来,“太师!” “陛下出了一身汗。”侯嫮说着,就从袖袍中掏出一条素白的手帕,拿在手上才举起要帮姬辛擦拭,忽而顿住—— 姬辛已经和她一般高了,或许比她还要高一些,也不是当初孩童模样了,隐隐能窥见日后凛冽的面容。 陛下长大了,她该避嫌。 侯嫮扭头看向一边的小德子,刚想开口把帕子递给他,让他帮姬辛擦擦汗。 却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眼中一丝不满闪过,随即脸上笑意更甚,上前一步将额头凑到了侯嫮的手边, “太师快帮朕擦擦,流汗可太难受了。” 小德子接受到姬辛的不满,不动声色地离侯嫮远了一些。 帕子没能递出去,姬辛的脑袋凑了过来,还娇娇纵纵的让她帮忙擦汗。 侯嫮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陛下有时候还是孩童心性。 这宫里没有太后也无太妃,连个稍年长的皇亲也无,也难怪陛下忘了避嫌这一说法,怕是压根没人教过他。 侯嫮拿着帕子细细帮姬辛擦着脸上的汗,帕子是云萝布料,有暗色的梅花暗纹,倒是没有绣东西。 姬辛直觉一片轻柔拂过自己的脸,却下意识想到,太师的手应该更软一些,还带些凉。 不过他不怕冷,太师冬天也可以摸他。 姬辛自顾自想的美,脸上就呆呆傻傻地笑着,等到侯嫮帮他擦完汗一看,就有些忍俊不禁, “陛下想到什么了?开心成这样。” “太师的手帕料子真软,云朵不过如此。” 第278章 无聊的一天 姬辛一本正经说着,完了还点点头,像是自己应和自己一般。 侯嫮捂着嘴一笑,将帕子收回袖袍中,“只是普通的云萝,陛下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哪有这么夸张。” 姬辛只笑笑,没有反驳。 真正柔软的不是帕子,而是侯嫮的手。 “太师身体如何了?病可大好了?”姬辛上下端详着侯嫮,有些担忧地问道。 “已经好了。”侯嫮看着姬辛,“陛下可要接着习练?” “自然。”姬辛说着,冲着侯嫮一点头,走到场中央重新练起了剑招。 动作一次比一次流畅,速度也越来越快,眉眼中带着自信的笑,让侯嫮感到欣慰。 侯嫮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也清晰的认知到了,姬辛真的长大了。 开始是钟招带着他从跑圈扎马步学起,然后慢慢开始练招式,到现如今,即便没有人教授,也可以自己练完剑法,不出一点错误。 全部结束的时候,明明是冬日,姬辛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一旁的太监递上大氅将姬辛裹紧,生怕受了风姬辛着凉。 坐在这里一个时辰,侯嫮的口唇被冻的有些青紫,脸色苍白,姬辛还未至就看见,下一秒脱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而后盖在了侯嫮身上。 “陛下?”侯嫮仰起头,颈边是大氅上一圈黑色的领毛,将玉雪般的脸庞衬得愈发娇小可怜。 “太师身子不好,你们也不知道拿些衣物为太师遮遮风!”姬辛皱着眉,话落一边的宫人就跪了一地。 “陛下恕罪。” 侯嫮眨了眨眼,站起身就要脱下姬辛的大氅,却被他按住手。 姬辛的手很烫,对于侯嫮来说热的惊人,刚刚练完剑浑身上下还冒着热气,侯嫮却是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再好的身子也冷了。 二人目光相接,反倒是姬辛像是被烫到一般一下松了手, “太师穿着,朕身子好,这一小段路不至于冻着。” 侯嫮停下要脱大氅的动作,也不多做推脱,君臣二人回了紫宸殿。 一路上走的有些快,姬辛是怕侯嫮着凉因此走快了,侯嫮也是,怕姬辛习练完毕出了汗被风一吹恐受伤寒。 走到了紫宸殿,就脱下黑色的大氅交给一边的小德子。 殿内烧着暖炉,热哄哄,不太透风,乍一进来有些闷。 姬辛往后殿走收拾自己去了,侯嫮则是自顾自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着姬辛批改完毕的一些奏折。 不多时,感觉鼻尖有股子水汽,一抬头就看见了姬辛。 穿着单衣,头发披散着,未完全擦干的发尾往下落了点水珠,将后背胸口的衣物打湿,透出有些白皙的锁骨,再往下…… 侯嫮别开眼,“头发没擦干就出来,”眉头蹙着,耳间微红,“你们也不怕陛下着凉了?” 几个宫人手中拿着干布巾闻言就想上前为姬辛擦拭干头发,又被他一挥手示意退下。 水汽在鼻尖充斥,好像整个人都被包了起来,姬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太师,你看地上干嘛?地上……”姬辛呼出的热气灼了侯嫮的耳朵,“有什么好东西呀?” 侯嫮直接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发出不小的声音,周围的宫人皆是低着头,伴着姬辛的轻笑声。 侯嫮抬起头,面色淡漠。 少年人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是看过姬辛练剑的侯嫮知道,那瘦弱的身躯下面是不容小觑的爆发力。 肌肉线条流畅,看起来并不像军营中人那般有攻击性,更像是富贵人家饱读诗书的子弟。 姬辛半眯半挑着眼,嘴角稍弯带出一点曲线来,明明是有些魅惑的表情,却因为那脸庞还有些青涩,身子也不是及冠以后那般有压迫感,看起来有些违和。 不就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忍俊不禁,侯嫮直接笑出了声,姬辛一下黑了脸色。 “陛下,身子是自己的。”侯嫮摇摇头,“怎么,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就可以不好好穿衣裳了?” 侯嫮的话半是调笑半是严肃,姬辛一撅嘴,拉好自己的衣领子,从一边宫人手中拿过布巾随意擦着发尾, “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坐回了椅子上,自己擦头发累的很,姬辛随意一勾手就有一个宫人拿着布巾站在他身后仔细帮他擦头发。 “朕前几天看了奏折,有个大臣提到见闻,说是看见一个戏子穿着红衣,衣衫半掩,城里的老少女人都被勾去了魂!”将那本奏折翻找出来,“朕虽然没什么红衣,可那戏子如何比得上朕的姿容?” 说完,有些埋怨地看了侯嫮一眼,“就是太师不解风情,只觉得朕冷!” 侯嫮接过姬辛递过来的奏折,上面是说了红衣伶人的事情,再看署名,侯嫮并不识得,许是地方小官。 “陛下觉得臣为什么是这般反应?” 姬辛看了眼侯嫮,“自然是因为太师不近男色!” 侯嫮今年十九,在这个天越女儿基本上都已经嫁人的年纪,连个定亲的风声也无,不近男色这个词,用的还真是合适极了。 侯嫮笑着摇摇头,“是因为陛下还小。” 姬辛一下恼了,“朕已经十四了,不小了!”说着还一挺胸脯,看起来就更有孩子气。 殿内先前有些暧昧的混合着水汽的气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欢乐。 就这就这? 还说自己不是孩子呢! “陛下十四岁,确实不小了。”没有反驳姬辛,而是顺着他的话接着说了下去,侯嫮眉眼带笑,明明是赞同,却带着宠溺的味道。 “若是陛下喜欢上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姑娘,应该真诚。”侯嫮脸上笑意多了些,“真诚的对待对方,不只是说,更要做。” 姬辛仰着头,“那那个红衣戏子怎么能那般?” “他是伶人。”侯嫮的声音又轻又浅,“臣虽觉得众生平等,可是陛下,他和您还是不一样的。” “伶人最大的资本在于自己,自己美貌的脸,勾人的身子。”侯嫮说着,还轻笑了一声。 第279章 画竹 “陛下最大的资本也在自己。”侯嫮看着姬辛的双眼,鹤眼清润,“天越是百姓的天越,陛下是自己的陛下。” “陛下有治国之才,经天纬地之功,除了您,天越找不出第二个人。” “陛下,这是您的资本,吸引……”侯嫮捂着嘴,弯了眉眼,“小姑娘的资本。” 姬辛今日的所作所为,侯嫮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是少年对于爱情的好奇和渴求。 不识情爱滋味,不懂其中甜苦,还以为换上个衣服扮演那所谓的红衣伶人就能明白。 可是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不需要情爱,有的人靠情爱度日,有些人在爱里越来越好,向阳而生,有些人被拖入泥潭万劫不复…… 所有经历,皆是不可复刻。 侯嫮话落,姬辛羞红了脸,“什么小姑娘,太师说什么呢!” 别过脸,不再让侯嫮看见自己脸,姬辛微垂的眼睛被睫羽半掩,藏住了其中的失望。 他哪里是真想“扮”那劳什子的戏子?他是想试探。 太师到底年长他五岁,他害怕太师心有所属,辞去太师一职。 戏文里,这样的太多了。 女子为了所谓的“爱”,为了那个男子,抛下一切,包括父母亲属,包括生她养她的那方水土。 他害怕,太师也会这般。 抛下太师一位,抛下天越百姓,抛下……他。 但是……仅仅是这些吗? 姬辛眼睫颤了颤,心底有些酸涩。 太师那般直白地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他……有点不开心。 胸口闷闷的,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侯嫮笑看着姬辛的背影,摇了摇头,拿着手上的奏折接着看起来。 身后安安静静的,姬辛扭过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看着奏折的侯嫮。 如果用一样东西来形容太师,姬辛想,那一定是用墨画在纸上的竹。 不是真竹,是画竹。 真竹栽在地里,受天地滋养而生,时常被人砍了去,或者做竹筒饭或者装酒,有烟火气息,便是好好的长着,太漂亮了,也会收到一堆人的观赏。 画竹是用墨画的竹,一定是一个大家,倾尽毕生心力画下的,谁也没办法折去它,谁也没办法让它弯曲。它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借画师的手来到世上,独一无二的。 人人都知道它好,可谁也无法真正得到它。 还是用墨画的,因此便有墨香,气韵悠长,见之忘俗。 侯嫮稍低着头,朝服领子宽大,内里白色的义领贴着脖颈,纤细的好像一把就能折断。 姬辛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侯嫮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才猛地低下头。 “陛下?”侯嫮不解。 怎么陛下……好像在躲什么? 姬辛压下心底不知为何升起的一小团火,抬头笑了笑,“太师,怎么了?” 见姬辛模样并无不妥,侯嫮暗道只怕是自己多心,轻笑着摇摇头,“并无。” 就又低下头看奏折了。 姬辛低着头,极小声地松了一口气,挪着步子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侯嫮。 侯嫮一场病生了小半个月,许久没有上朝,因此今日就待的晚了些。 看外头的天已经快暗了,就起身向姬辛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太师!”姬辛叫住了她,桌下的手攥在一起,“今日御膳房,做了些新点心。” 侯嫮眼睛眨了一下,歪着脑袋有些不解。 “太师尝尝?”姬辛抿着嘴,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起来又有几分从前的模样,“朕觉得,挺好吃的。” 姬辛话落,又低下了头。 这话,是有些任性了。 外头天色已晚,留太师吃些点心,可就天黑了,再回候府,路上不安全。 “好。” 清凌凌的声音传入耳朵,姬辛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侯嫮,她笑看着他,神情温和带着一贯的雅致。 “能叫陛下也觉得好吃的点心,臣也想尝尝。” 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姬辛突然笑了起来,“太师先等会儿,宫人马上就来!” 哪里是吃点心,姬辛这话是要留侯嫮,侯嫮这话是应了留。 不管是点心,还是旁的东西。 点心被送进来,是羊乳糕。 奶白色,软乎乎滑溜溜,用手指一戳还有几分弹性。 侯嫮在姬辛的注视下咬了一口。 奶味儿很重,却不膻,软硬恰到好处,入口绵软带一点凉,和侯嫮以往吃到的点心都不一样。 羊乳糕好吃,侯嫮却也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动了。 她……不太喜欢。 “太师不吃了?”姬辛见侯嫮拿着帕子开始擦手问道。 “府中做了晚膳,还有人等臣回去呢。”侯嫮脸上带着笑,看的出来是真心。 姬辛上下的后槽牙咬着,笑了笑,“那太师路上小心。” 侯嫮走了,有人在候府等她,她要回家。 那他呢? 这偌大的皇宫,是不是他的家,有没有人是真心等着他? ………… ………… 这几天,侯嫮都忙得很。 忙着处理病中未处理的事,也忙着和六部的人交涉,再抽空看看姬辛的课业。 等到了十一月中了,才终于闲下来。 这一闲下来,就想起了那日林鸿的话。 “就是替骁骥营的子弟兵问问太师,何时有空,去看看他们?” 侯嫮垂着眼帘,单手托着腮,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今日外头天气还算好,没什么风。 冷意驱散了屋内的暖,从脸上拂过,脑海就更加清明。 这几日,她也得到了消息,宫铭在骁骥营,一直在,从她在户部门前见到他的第二日开始,他就一直在骁骥营。 连王府也没回去过一次。 身后传来脚步声, “小姐怎么开着窗?当心受寒。”剑奴这般说,却没有越过侯嫮将那扇窗关了。 “我在想,何时去骁骥营。”侯嫮轻生说着,目光看向外头落了雪的树。 剑奴点点头,“老奴看今日就不错,天气还算可以。” “今天吗……”侯嫮轻声呢喃,一旁的剑奴慈爱地看着她。 第280章 去骁骥营 她想了很多,去不去,什么时候去,好像有太多东西桎梏着她,干扰她做出选择。 剑奴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她。 如果不在意的话,应该是如何呢? 确实是会挑一个好天气出门,别的,都是虚的。 “那就今日。”侯嫮抬手关了窗,也将外头那棵落了雪的树关在外头。 剑奴走到衣柜前,“小姐出门想穿些什么?” 手在衣柜里扫过,在那件红斗篷上停顿了片刻,“这件红斗篷是什么时候翻出来的?” 侯嫮才走过来,闻言脚下步子一顿,神色有些不自然,“那天去户部的时候穿了。” 眼睫颤了颤,“就那件白斗篷便可。” 剑奴没有多问,将那件白斗篷拿了出来,看着侯嫮的打扮,有些单薄, “不若里面再穿点?” 摇摇头,由着剑奴帮自己将斗篷上的系带系好,“穿多了,去骁骥营不太方便。” 出了房门,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脸被一圈细碎的毛半遮半掩着,“我自己去就好,阿姥就不用送我了。” 车夫驾着马车在侧门等候,侯嫮踩着小凳上了马车,又笑着朝剑奴挥挥手让她回去。 车帘被放下,与此同时脸上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眉间一点忧愁。 骁骥营在城外,会经过一段不算好走的路,雪天路滑,一路颠婆下来,侯嫮感觉自己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由车夫扶着踩着小凳下了马车,才将斗篷的帽子掀开,几个士兵就走了过来,就是一抱拳, “太师。” 侯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了脚步声。 跑过来的脚步声,临到跟前了,又变成了缓慢的步子。 眼帘微掀看向声源处, 一身黑色劲装,衣领边镶了一圈毛,一条红发带将头发束起,额上还带着黑色护额。 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 “太师。” 侯嫮眼睫颤了颤,唇稍弯,“王爷。” 面容是一贯的平静温和,宫铭看着侯嫮扯了扯嘴角,手攥紧了又缓缓松开, “太师随本王进来。” 侯嫮跟在宫铭身后,又一次踏入了骁骥营这个地方。 便是寒冬腊月,也无一人懈怠,侯嫮一路走过去一路看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些人在看到她之后,更加卖力了一些。 侯嫮还看到了苏牧,他正在和几个骁骥营的子弟兵说话。 “王爷……将他们教授的很好。”侯嫮斟酌着话语,“如此一来,假以时日,定是我天越利器。” 宫铭笑着点点头,“他们本就不差,本王不过是稍加提点罢了。” 侯嫮点点头,没有接话,二人之间又沉默了下去。 一阵风吹过,侯嫮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冷?”宫铭皱着眉,左右看了看,“去把本王的大氅拿来!” 有人听了话就要往宫铭的营帐里去拿,却被侯嫮制止, “不必了。” 宫铭一愣,一边的士兵也是看着二人,不知道还要不要接着去拿。 “不用拿了。”侯嫮垂下眼帘,不去看宫铭有些受伤的表情,“本太师不冷。” 宫铭深呼吸一口气,忍下心底的酸涩,“不用拿了。” 那士兵有些疑惑地挠挠脑袋就离开了,留下看着侯嫮的宫铭,低着头的侯嫮,还有一片沉默。 侯嫮转回身子,“本太师去演武场看看。” 说着,也不等宫铭的回话,自顾自往前走。 方才是侯嫮跟在宫铭身后,这会儿是宫铭跟在侯嫮身后,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离二人较近的士兵总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但是说又说不出来。 习武之人多是糙汉子,弄不明白也就不纠结了。 演武场上的人衣物穿的都比较少,额上却有汗,一招一式拳拳到肉,侯嫮看着都有些心惊。 “看起来很苦。” 宫铭听了侯嫮的话,视线才从她身上挪开,有些人嘴角带着血,“从来都是这般过来的。” 声音淡漠,带着理所当然的凉薄。 “是,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战场上活下去。”侯嫮接着说道,目光悲悯而坚定,“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宫铭看着侯嫮,眼中惊喜迸出,低着头轻轻笑了声,“太师说的是。” 侯嫮又在演武场看了会儿,周围有些士兵推搡着彼此,动静有些大引了侯嫮扭头看过去。 几个半大小伙的脸一下就红了,都想躲在后头,这一闹,就有一个人被推了出来, “太,太师。” 面前的人脸上带着尴尬的笑,不住往身后的同伴看去,后面的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手势,看向像是……上? “怎么了?”侯嫮笑了笑,只觉得他们这般真好,像是书院里的学子,只不过更多了些血气。 “没……没什么……”面前人眼神飘忽,始终不敢看侯嫮。 侯嫮越发觉得好笑,也存了点逗弄的心思,“真的没事?” “没——” “太师,他有事!” 那人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同伴打断,扭过头看过去,一双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明晃晃的一句话,你出卖我! 侯嫮一愣,右手抬起捂着嘴轻笑了声,眉眼弯着看着面前人,带着鼓励。 “我,我……”那人支支吾吾好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侯嫮一歪脑袋,“你是结巴?” “当然不是!”这句话倒是说通畅了。 侯嫮一挑眉,嘴角一勾,“那你说啊?” 这样的侯嫮,像个娇纵的大小姐,肆意妄为,明媚的比过天上的艳阳。 宫铭眼眸深了深,瞪了那人一眼。 也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压根没看见,没什么反应,一笑,“我,我就是想问问,太师什么时候还来?” 侯嫮怔愣片刻,脸上笑意少了些,“近来事物繁多,许是没有个确切的日子。” 见这群士兵有些失望,侯嫮又补上一句,“不过年前的时候,定是能来一次的。” 闻言,不仅是面前人双眼一亮,后头的人开心地抱住了彼此,又嫌弃的分开,旁侧的宫铭也是眸光一闪,眼底尽是温柔。 第281章 遇“山匪” 这几人走了,又有些胆子大的凑到侯嫮跟前,也不去管旁边放着冷气黑着脸的宫铭,叽叽喳喳的。 宫铭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一群大老爷们也能有这么多话。 聒噪! 侯嫮被他们逗弯了腰,笑声止不住,宫铭抿着嘴,她那么开心,他也不好扫她的兴不是? 这些人有趣的很,个个古灵精怪,满脑子奇奇怪怪的东西,侯嫮只觉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余光一扫看见旁边的宫铭,愣了愣,笑意收敛了些,眉眼却还是弯着的。 宫铭看侯嫮笑着笑着突然停了片刻,又后知后觉发现是因为看到了他。 他就,这么不讨喜吗…… 这般一耽搁,天色就不早了。 侯嫮摆摆手让周围人安静下来,“本太师该回去了。” “太师我们送您!” “对对对,我们送您!” 几个人高声说着,一边的宫铭一皱眉,在侯嫮还未拒绝的时候,冷着声音, “送什么送,一个个皮痒了是不是!看看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干什么!” 侯嫮侧眼看向宫铭,脸上虽还带着笑,却不比方才真心。 “本王送!” 侯嫮惊诧不已,眼睛瞪大了些,还未收回就被宫铭瞧见。 眼中底色更深,墨一般的黑。 “太师,请。”宫铭轻声说着,示意侯嫮往前走。 方才还闹哄哄的那些人此刻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侯嫮垂着眼,好歹是在骁骥营,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不能拒绝宫铭。 传出去一个太师摄政王不和的话语。 侯嫮稍颔首,跟在宫铭的身后朝马车骁骥营入口走去,到了, “王爷送到这里就好。”侯嫮抬眼看向宫铭,神态自若,“本太师自行回去即可。” 有人带来了宫铭的坐骑万里,翻身上马,宫铭低着头看着侯嫮,墨发和红发带一起落在肩头,“本王刚好要回一趟王府,还是送送太师。” 回王府?从风渡口回来再去骁骥营以后就再没回过,怎么偏偏今天要回去? 侯嫮别过头不再看宫铭,伸手将兜帽带上,“多谢王爷了。” 一个在马车外,一个在马车内。 隔着马车壁,侯嫮不曾掀开车帘,谁也看不见谁。 马车外的人看着路,时不时侧头看向马车车帘,祈祷有风吹过掀起一角。 马车内的人心不在焉,双手捧着暖炉,双眼微阖似睡非睡。 前面有些动静。 宫铭拉着马缰绳到了马车前,马车被迫停了下来,马车内的侯嫮身子一晃,手中暖炉跌落。 “怎么了?” 宫铭眯着眼,冷着声音,“有人来了。” 马夫有些惊惧地看着前方,“太师,好像有山匪?” 侯嫮眉头皱起,就想起身出马车,却听见—— “别出来。” 宫铭的声音一如既往给人以安全感,侯嫮的心稍稍放下些,如果真的是山匪,倒是没什么可怕的。 怕就怕,是早有预谋。 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宫铭捏紧了手中的丈八蛇矛,“别怕。” 本王在。 风吹过林子,有树叶被卷起来的声音,还有……脚踩到枯叶落雪的声音! 车夫强忍着害怕,用身子挡在马车前,他身份卑微,死了不打紧,可太师千金之躯,是万万不能受伤的。 就在一瞬间,林子里出现了三十余穿着墨绿浅绿交接衣服的人,个个手执利刃,目标明确,往马车而去。 宫铭一拉缰绳,丈八蛇矛在手就冲上前去,那些人对视一眼,几个人往宫铭方向而来,其余人接着往马车去。 “驾车回骁骥营!” 声落,一人被宫铭斩下,车夫此时出奇的冷静,调转车头狠狠甩了那马一鞭子,“驾!” 路面有雪,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子,侯嫮牢牢抓着车壁,越到这般危机的时刻,脑中越是思绪清晰。 驾着马车,是跑不远的。 一把掀开车帘,看着车夫,“把绳子砍断,弃车骑马!” 车夫愣了片刻,刚要伸手将绳子解开,那边的绿衣人就已经到了面前, “太师!” 滚烫的血溅了侯嫮一脸,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那沾了血的刀又要往她而来—— “铮——” 兵器交接,丈八蛇矛及时出现拦下那一刀,又将那人重伤倒地,看着车帘处有些呆滞的侯嫮,再看看那被一刀封喉的车夫,面上一丝不忍,手中动作却干净利落得很,一把将侯嫮直接拽了过来,二人共骑在万里身上。 “万里,走!” 侯嫮死死攥着手,眼睫颤了颤,唇也哆嗦着,冬日的风刮着她的脸,生疼。 宫铭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右手提着丈八蛇矛将前方阻挡的绿衣人砍伤,左手,轻轻柔柔的,将侯嫮的脸侧埋入自己的左胸口。 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怕她被风吹,怕她疼。 周围的绿衣人越来越多,回骁骥营的方向被完全挡住,宫铭眼一眯,不能恋战! 走为上策! 万里通人性,看准了有个破口就往前冲,绿衣人一时不察,还真被他们跑了出去。 “追!”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宫铭骑着马目光直视前方,余光偶尔瞄一眼怀里人, 她戴了兜帽,只能看见白绒绒的一圈毛,软乎乎的,叫他的心险些化了。 后面穷追不舍的人,侯嫮听得见,宫铭的心跳声,她也听得见。 扑通,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有力而坚定。 可她还是忘不了那个车夫。 就是不笑也带着褶子的脸,不论夏炎冬寒始终在宫门口等着她的车夫,就……这样没了? 眼眶红了些,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宫铭自然也察觉到了。 抿着唇,头稍稍低下,用下巴隔着兜帽,蹭了蹭侯嫮的头,手中驾马的动作不停。 “我在。” 声音从胸口传出,透进侯嫮的耳朵里,“你别怕。” 侯嫮愣住,随即,缓缓伸出手,抱住了宫铭的腰身。 脸也贴的更近了。 感觉到腰身的触感,宫铭先是一愣,而后莫大的惊喜席卷了全身,轻笑了一声。 万里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也跑的更快了。 “我不怕。”侯嫮的声音闷闷的。 第282章 脚扭到了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从来没怕过。 侯嫮听着宫铭的心跳,偶尔眼中一闪而过的是那车夫的模样,偶尔又是震耳欲聋的身后绿衣人的动静。 但是最后都抵不过那稳妥规律的心跳声,抚平了内心的焦躁。 万里载着两人一路往前跑,身后的绿衣人始终紧紧跟在后头,宫铭回头看了一眼,看不见绿色的人影。 所以……他们应当也看不见他们,而是听着马蹄声追赶的。 宫铭左手拉着缰绳,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寻找一个机会。 终于—— 不远处有一个小斜坡。 “抱紧我。”宫铭低着声音说道。 侯嫮眼睫一颤,虽不解却还是点点头,“好。” “万里,继续往前跑。” 话落,竟是抱着侯嫮直接从马上摔下来,二人一同从斜坡往下滚。 万里好像没发现背上的两人不见了一般,接着往前跑去,一马两人在此地分开。 宫铭抱着侯嫮,二人在斜坡从上往下滚着,他将侯嫮死死抱在怀里,捂着她的脸,丈八蛇矛一个用力二人停了下来。 耳边是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侯嫮的心跳漏了一拍,眨了眨眼就想要起身, “别动。”宫铭按住她, 斜坡上方传过一阵脚步声,是那些绿衣人。 声音大了,又小了,直至消失不见。 宫铭松开了手,侯嫮坐起身子,眉头蹙着,“万里它……” “别担心。”侯嫮的头上有根草,宫铭的手动了动,还是没有抬起帮她拿去,“万里可不是那么好被追上的,它认识路,会自己回去的。” 侯嫮点点头,眼睛看着那些绿衣人离开的方向,“那些人不是山匪。” 宫铭直起身子,“行动有序,看得出来接受过训练,确实不是山匪。”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侯嫮垂下眼帘,掩住其中深色,“如果今日不是王爷相送……”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宫铭执意要送侯嫮,明年的今日,大抵就是侯嫮的忌日了。 “有两个可能。”明明是刚刚死里逃生,侯嫮却镇定得很,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不是不怕,而是强迫自己,不能怕。 “一个是赵王余党所为,一个是他国在天越留下的细作。”声音不急不缓,“知道本太师来骁骥营的人,很多,可是能提前知道的,也不多。” 她原先不想怀疑,此刻却也多了几分揣测。 是林鸿要她去骁骥营,虽不是要求,却拿捏住了她的心思,叫她不得不去。 这般猜测一出,侯嫮眉头紧缩。 林鸿为人宽厚,她实在不愿意去想,他是否有可能是赵王余党。 宫铭看着侯嫮,“太师有怀疑的人选?” 侯嫮点点头,正欲说话,一抬头,二人之间距离太近了,这一番动作,鼻尖险些相触。 有些惊慌地低下头,也就错过了宫铭眼中的笑意, “本太师之所以今日会来骁骥营,是因为林丞相找到本太师,说是……”侯嫮顿了顿,斟酌着用词,“骁骥营众人有些事要与本太师说。” “太师是怀疑林丞相?”宫铭也皱起眉,直觉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可如果林丞相说的是真的呢?” “那便是骁骥营中有细作!”话落,二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严肃。 骁骥营里混入了奸细…… 这里面都是天越各氏族朝中官员家的子弟,如果有细作,那么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侯嫮眯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带着一点雪粒和草屑。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瞬脸就又被埋进那个宽厚而熟悉的胸膛, “风太大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是宫铭对侯嫮的解释。 解释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冒昧的举动。 为他的私心做解释。 他们除了同僚之情没有别的关系,可是同僚不能做这般逾矩的动作。 他要以何身份自处,去名正言顺地保护她? 风停了。护着侯嫮的那双手悄然离开,脸颊也离开了处温暖之地。 “我们该走了。”侯嫮说着,刻意避开宫铭的视线,站起身子就要往前走。 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幸好被一旁的宫铭一把搂住腰。 “嘶……” 额间渗出一点冷汗,侯嫮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脚。 层层叠叠的裙摆下,是精致的彩蝶镶珠绣鞋。看不见一点肌肤。 但是侯嫮知道,她的脚定是扭到了。 许是刚刚从山坡滚下来时伤到的。 宫铭自然也想到了这里,就更是懊恼,明明要护着她,怎么还是让她受伤了? 咬着牙,侯嫮强撑着往前走了一步,钻心的疼传来,额上冷汗更甚。 宫铭眉头蹙着,将丈八蛇矛背在身后,下一瞬,直接将侯嫮打横抱了起来, “冒犯。” 嘴上说着冒犯的话,可是侯嫮在他怀里,听着他快了些的心跳。 骗子,你明明很开心。 “王爷……”侯嫮抿着唇,浑身僵硬,只觉得哪儿哪儿也不自在。 宫铭抱着侯嫮, 太轻了,他想。 明明看起来脸上还有二两肉,真上手了才发现轻成这样,怕是还没有他的丈八蛇矛重。 “太师腿脚不便,本王带你出去。” 非要抱着? 不能背? 不能扶着? 侯嫮有些气恼,却罕见地说不出半个字。 那阵大风过后,就开始下起了雪,侯嫮带着兜帽,身上穿着斗篷,唯一露出肌肤的脸和手,脸埋在宫铭的胸口里,手圈着他的脖颈,藏在毛绒绒的领毛下。 明明是在风雪中行走,侯嫮却觉得,比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还要暖上一些。 宫铭脸上带着笑,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怀中的人,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深,他的步子却始终稳妥有力,尽量保持着平衡,怕颠了怀中的姑娘。 雪太大了,风也越来越大,天也黑了。 “太师,今晚我们怕是要在这里寻一个地方先躲好了。”宫铭看着怀中人说道,稍停了片刻,还是又补上了一句, “别怕。” “好。”侯嫮的声音传来。 第283章 山洞内的景象 宫铭觉得自己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透过衣物直接从胸口传进了心里。 酥酥麻麻的,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了涟漪,从此再也不能平静。 今天一天的笑,好像比他前二十多年,笑得都要多。 只是除了隐秘的欣喜,还有迫切想要得到更多的焦躁,以及……不知为何的烦闷。 宫铭就这样抱着侯嫮在雪中行走。 到了积雪漫过脚踝时,总算是寻到了一处山洞。 山洞比地面要高一些,因此雪没漫进来,就是后面融成水也不会将洞内打湿。 里头还有一堆干草,被整整齐齐地铺在地上,像是有人刻意这般摆放的。 宫铭将侯嫮轻轻放在干草堆上,起身将山洞仔细检查了一边, “应该是猎户躲雨雪的地方。” 得出这般结论,宫铭才松了口气,“这里是安全的。” 侯嫮坐着,忍着右脚不断传来的痛感,目光打量着着周围。 这个山洞…… 和在风渡口的时候,她和宫铭藏匿的那个山洞,很像。 就是干草少了些。 垂下眼帘,将斗篷紧了紧,试图将身子里为数不多的暖意包好。 宫铭坐在侯嫮身前,唇嗫嚅了一番,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太师……可是脚扭到了?” 侯嫮袖袍下的手攥紧了一下,又缓缓松开,“是。” “不如……”宫铭深呼吸一口气,“本王帮太师看看?” 话落,也觉得不太妥当,“太师别多想,只是脚扭伤了必然要看看,本王也懂些正骨之术,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会落下病根。” 一大段话说完,宫铭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侯嫮一眼,“太师觉得……” 还不如不解释。 越描越黑。 心里闪过这样两句话,侯嫮只看着宫铭不出声,直愣愣的,看的宫铭的耳朵慢慢变红,而后连脖颈也受到牵连…… “要不还是——” “好。” 算,了…… 宫铭愣在原地,眼中全然是惊讶,还有隐秘的欣喜。 侯嫮袖袍下的手指微动,眼帘微垂,“王爷帮本太师看看。” 宫铭几步走到侯嫮跟前,又一下停住,好半天,才慢慢蹲了下去。 侯嫮别过头看着洞壁,连余光也没有分给宫铭,身子却僵着。 宫铭蹲着身子,轻轻的,将侯嫮的裙摆往上掀了点,里面还穿着中裤,倒也还好。(审核好,这里是准备看脚丫子,没有脱衣服) 而后,手握住了侯嫮那只精致的彩蝶镶珠绣鞋。 女儿家怎么总是这般娇娇小小的? 宫铭觉得侯嫮的这只鞋还没有他的手大。 放柔了力道,宫铭慢慢将那双绣鞋脱下,露出里面白色的罗袜。(这里是脱鞋子,啥也没干) 侯嫮呼吸一滞,手抓着身子下的干草,眼神有些飘忽。(这里是女主太紧张了谢谢) 宫铭也屏住了呼吸,然后,一点一点,将那只罗袜也缓缓褪去。 玉白的足,连指甲盖上也泛着淡粉色,只衬着脚踝那处的青紫一片更加触目惊心。 山洞内听不见呼吸声,直到宫铭的手,缓慢而有力的,放在了侯嫮的脚踝处。 “嗯……”侯嫮惊呼一声,冷汗一片,贝齿不自觉咬着唇。(审核大大,这里是女主太疼了) “很疼?”宫铭放轻了力道,担忧地看向侯嫮。 “还好……”侯嫮喘了口气(疼得疼得),眉心蹙着,脸色苍白,只有方才唇被咬着,才有一些血色,看起来分外娇弱。 “本王轻些。”动作果然轻了些,只是脚到底是扭到了,再怎么轻也是疼的。 几番动作终于完毕,侯嫮已是香汗淋漓,整个人似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宫铭又帮她将罗袜和绣鞋穿好,看了一眼侯嫮的脸色,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直接盖在了侯嫮身上。 “更深露重,太师要小心受寒。” 眼睫颤了颤,“那王爷呢?” 没了大氅,宫铭穿的实在是单薄,在骁骥营内训练士兵也就算了,外头下着雪,山洞内也寒凉,这般一个晚上,他也定是会病倒的。 “本王不碍事。”宫铭说着,几步走到洞壁旁,并没有和侯嫮一眼坐在干草堆上,“太师早些歇着,本王会守着的。” 唇抿着,侯嫮一只手抓着宫铭的大氅,身下的干草不多,还能感觉到地里沁出来的寒意。 这般也有些冷,那把大氅给了她,还靠着洞壁的宫铭呢?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王爷坐过来。”侯嫮低着头,“干草坐两个人是没问题的,如果王爷不介意……” “大氅也可同盖。” 宫铭愣住,反应过来后内心狂喜,却又怕自己太过唐突吓到侯嫮,“太师好意,本王……” 宫铭刚想说心领了,就看见侯嫮抬起头,被汗浸湿的额发贴在脸上,看起来可怜得很。 “本太师叫你过来!” 明明是命令的话,明明是那样娇纵的语气,宫铭不仅不恼,反而觉得好像是刚喝了一碗热汤,从头到脚都暖呼呼的。 没有说话,宫铭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侯嫮,而后在她身侧做了下来。 侯嫮将大氅分了一半过去,盖住了宫铭的大半个身子。 底下是干草,身上是染了女儿香的大氅,旁边,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宫铭竟卑劣的希望这个夜再长一些。 侯嫮阖上了眼,头一歪,靠在了宫铭的肩膀上。 宫铭不敢动了,怕吵醒侯嫮,将自己的呼吸放缓,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侯嫮。 弯眉,鹤眼,睫羽不密,但是很长,鼻子小小的,典型的江南人的鼻子。 唇色较浅,是不是还有些冷? 宫铭想动手将大氅盖过去一些,又怕动静太大扰了侯嫮,几个踌躇下来也没做出决定。 “王爷睡不着吗?” 侯嫮的声音突然响起,只是她依旧闭着眼,看起来像是梦呓。 宫铭点点头,又摇摇头,“本王……” 想了半天,宫铭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总不能说,是看她看到出了神,忘记要睡觉了? 侯嫮依旧闭着眼。 后面一章内容概括:男女主发生了关系。 然后用脑袋蹭了蹭宫铭的脖颈,毛绒绒的发扫过耳边,宫铭浑身都起了起皮疙瘩,心跳停了一瞬,而后跳的更加猛烈。 宫铭不敢动了,好在这样一番动作以后,侯嫮也安静了下去,宫铭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 感觉侯嫮呼吸平稳了些,伸出手想要将大氅盖在侯嫮身上,一扭头一双明亮的眼看着他。 夜色寂静,那双眼里面什么也没有,似古谭死水,沉寂了几万年。 宫铭停了手中的动作,瑞凤眼也看着面前人。 一个似冰雪难融,一个是烈火不消。 “我心悦你。” 那日户部门口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侯嫮的眼中终于有了波动,却是下意识的逃避。 瑞凤眼里一丝痛苦闪过,双手的动作永远更快,抚在侯嫮的脸上, “你不能这样……” “不能就这样判我凌迟以处死。” “好不公平……” 宫铭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低,她看见了,看见面前的人红了眼眶,看见那双瑞凤眼里全是请求, 是掏出一颗血淋淋的真心捧到她面前,求她垂怜。 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王爷……” “是宫铭。”宫铭哑着声音,“铭记的铭。” 眼睫颤了颤,他想要铭记住谁? 不该是她,她于他,应该只是过客,只是同僚。 “我记得,王爷的表字,叫却之……”侯嫮答非所问,鹤眼没有躲开,用一如以往清浅的声音,将宫铭打入地狱。 却之……该却该却,该却之。 “却不了呢?”宫铭笑了,还不如不笑,里头全是苦涩哪有半点开心? “一响贪欢。” 两唇相贴,二人身子皆是一颤。 宫铭愣住,眼中迷茫,触感是那般真实,是梦吗? 是一场他不愿醒来的梦吗? 是一场,黄粱美梦吗? 侯嫮眨了眨眼,墨色的睫羽一颤,一滴泪落了下来,划过脸颊,在二人肌肤相接处停下。 烫了宫铭。 原来不是梦。 却比梦更加不真实。 宫铭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情绪,欣喜若狂,脑中炸开了烟花,纷纷乱乱,一团糟。 好像理不清的线,可是线里有一根明显的黑色,是被藏在愉悦里面的担忧,刺眼又不重要。 “天越太师侯嫮,请教摄政王宫铭……棋艺。” “好。” 第284章 事后翻脸无情 外头的雪停了,风也停了。 太阳暖融融地照下来,化了些雪水。 宫铭早就醒了,低着头看着还睡着的侯嫮,面上带着笑意,眼底深情款款。 外头的阳光斜照了些进来,宫铭抬起手帮侯嫮遮去,却晚了些。 眼睫颤了颤,鹤眼睁开时里头带着些迷茫,和往日的柔和平静不同。 宫铭突然生了妒忌之心,妒忌那个每日早晨服侍侯嫮的侍女,能每日看到这样的景象。 身下的触感有些奇怪,侯嫮眨了眨眼一下翻身坐起,而后看向宫铭。 脸上罕见地错愣了片刻,似是想到昨夜荒唐,猛地别过头去,耳朵连着脖颈的红却出卖了她。 宫铭见状轻笑了声,身子前倾头靠在了侯嫮的肩颈旁,鼻尖口唇对着侯嫮玉白的脖颈。 轻轻的,吹出一口气。 侯嫮打了个哆嗦。 “太师可不能始乱终弃,伤了本王的心。”宫铭的话语里带着调侃,蹭了蹭侯嫮,“本王将身子都给——” 侯嫮一下站起身,右脚踝还疼着,却管不了那么多,面上的冷意比昨日更甚。 “王爷胡闹了。” 宫铭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侯嫮,干巴巴地笑了声,“太师的话,叫本王听不懂。” 侯嫮垂下眼不去看宫铭,“昨天什么也没发生。” “侯嫮!”宫铭恼怒地站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侯嫮眼睫颤动,抿着唇,神色淡漠,话说完,就要往外走。 身上宫铭黑色的大氅早已被她扔在一边。 宫铭几步上前拦下侯嫮,气极反笑,手指着那被丢在地上的大氅,“怎么,本王是和这衣裳一样,太师用完了就扔吗?” 侯嫮眼帘微掀看向宫铭,仰着脸,“王爷的话,本太师也不懂。” 宫铭噎住,浑身发抖,“你昨晚话说的好听,哄着我,今天倒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侯嫮眉头蹙的更紧,“既然王爷记得,那应该也听见了,本太师说的,是一晌贪欢。” 一晌贪欢,一晌过后,概不负责。 宫铭愣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是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站在侯嫮面前,不让她离开。 “一夜过去了,想必候府会有人来寻,王爷……”侯嫮轻飘飘看了宫铭一眼,“还是避嫌的好。” 宫铭低下头笑了声,再抬起头时,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越摄政王, “太师说的是,孤男寡女,本王可不能坏了太师的清誉。” 说着,错过侯嫮走到旁边捡起那被扔在地上的大氅,像是捡起自己那颗被丢弃的真心。 “太师请。” 侯嫮没有回头看身后,而是一颔首,拖着受伤的右脚一瘸一拐往外走。 宫铭见状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受伤了又如何呢? 她不需要他。 她是风光霁月的太师,不该传出和一个外男过了一夜的乱言。 脚踝扭到了,侯嫮走的很慢,尽管越来越疼,却始终不曾停下,也没有一点央求身后人帮忙的念头。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雪厚的没过脚,侯嫮踩上去,就觉得遍体生寒,脚踝上的伤也肯定加重了。 似乎是憋着一口气,走的越来越快,直到离那山洞远远的,再也看不见为止。 她不知道是,即便是气极了的宫铭,在她离开以后,就是再气恼,也还是悄悄跟在了后面。 看着她踩雪,走的踉踉跄跄,一步一摇晃,多少次想要冲上去,却又停住脚步。 “王爷胡闹了。” “昨天什么也没发生。” “王爷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既然王爷记得,那应该也听见了,本太师说的,是一晌贪欢。” 多狠心的话啊,一字一句扎在他的心上,又狠狠划开一道口子,往上面撒了盐。 他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个,没心的人? 前面有些动静,宫铭眼一眯右手紧紧握住丈八蛇矛,就要快步走到侯嫮身后,却听见—— “阿姥!” 侯嫮看着面前人惊喜地叫了一声,随之又看见了一旁鹅黄色衣裙满脸担忧的佩玖,“佩玖。” 是候府的人。 宫铭又停下脚步,闪身躲在一棵树后。 几乎是刚刚到树后,剑奴的眼神就扫了过来,眉头稍蹙。 佩玖几步上前握住侯嫮的手,“姐姐可还好?手怎么凉成这样了?” 又急急忙忙拿着右手去探侯嫮的额头,“可有觉得头疼?” 侯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剑奴依旧盯着那棵树。 侯嫮顺着剑奴的目光看去,连佩玖也有些好奇,“阿姥在看什么?” 侯嫮眼睫颤了颤,和佩玖相握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一下,“阿姥,我们回去。” 闻言,剑奴这才收回目光,“好。” 佩玖确实又看了那棵树几眼,那棵树……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姐姐,竟然紧张了。 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佩玖挽着侯嫮的手就往前走了一步, “嘶……” 侯嫮蹙着眉倒吸一口凉气,额间渗出了一点冷汗。 “姐姐?”佩玖连忙停下脚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旁边的佩玖急得团团转,一边的剑奴也是面色严肃,好像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要生上几天闷气一样。 侯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脚扭伤了而已。” “扭伤了!”佩玖惊呼一声就要蹲下身子去看侯嫮脚上的伤。 侯嫮是觉得好笑心里又暖融融的,“看病也不该在这里看啊,先回府。” 剑奴走到侯嫮身前,半蹲着身子,示意侯嫮上来。 侯嫮爬上了剑奴的背,剑奴背着她,旁边是佩玖,身后是王府的几十个侍卫,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彻底听不到动静了,宫铭才从树后走出来。 肩上落了雪,被打湿一片,大氅随意在身上披着,宫铭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直愣愣地看着侯嫮离开的方向。 昨天晚上的旖旎好像真的是一场梦,梦醒了,他连多说一句话的理由也没有。 一时之间,悲痛难以抑制。 第285章 (章 名) 侯嫮坐在凳子上,佩玖手里拿着药膏,一点一点将药揉进去,青绿色的膏药味道不算难闻。 侯嫮眉头紧缩忍着疼。 “姐姐的脚是怎么扭伤的?”佩玖一边揉着脚踝一边状似随口问问。 侯嫮眼睫一颤,“不小心跌倒了。” 佩玖唇边一点苦涩,却没有拆穿侯嫮的话。 扭伤的是右脚,在外侧,看着像是从斜面跌落的,右小腿外侧也有伤。 药膏涂完,佩玖拿了布条将伤处缠好,“姐姐这几日要小心些,别碰了水。” 侯嫮点点头,侍女将热水倒满了浴桶,“太师,水好了。” “我来帮姐姐。”佩玖说着,手就伸出去要帮侯嫮解衣裳。 侯嫮一惊,下意识右手抓住衣领身子往后靠,“不用!” 佩玖愣在原地,有些不明白侯嫮为什么这般抵触。 侯嫮躲开佩玖的手,也一下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定了定神, “你先下去,我自己来就好。” 佩玖的唇嗫嚅一番,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勉强勾唇笑了声,“那姐姐小心些,我就在门口。” 佩玖走了,屋内其余人也走了,门被关上,只剩下侯嫮一人。 衣裙被脱下,热水漫过如玉的肌肤,水珠子从手臂上划过,胸口腰腹处,有几道掐出来的红痕。 水漫过了胸口,侯嫮觉得有些闷。 外头的佩玖站在门口,鹅黄衣裙外头没有再穿件斗篷,看起来有些冷。 确实是冷,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悄悄脱离了她的控制,让她抑制不住的恐慌。 “佩玖?” 剑奴叫了一声,见她没有反应又叫了一声,“佩玖?” “啊?”佩玖这才一扭头看向剑奴,“阿姥,怎么了?” 剑奴摇摇头,“怎么站在外面,冷不冷?”目光带着关心。 佩玖咬着唇摇摇头,欲言又止。 剑奴见状皱起了眉,“怎么了?” “姐姐最近……”佩玖眼睫颤了颤,“不太对劲。” 剑奴先是一愣,侯嫮最近,确实是有些奇怪,只是…… 笑了声,“是吗?” 佩玖抬头看着剑奴,又低下头,“许是我想多了。” 剑奴如何看不出来侯嫮最近有些不太对劲? 可她不管那么多,不管侯嫮为什么变得奇怪,为什么总是神思不属,她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永远支持她,站在她身后。 剑奴来了又走了,留在佩玖一个人,低着头,眼中神色莫名,最终化为释然。 只要姐姐想,就好了。 就可以了。 她不该管那么多。 ………… ………… 侯嫮在从骁骥营回候府的路上遇刺! 消息传到宫里,姬辛一甩袖,“太师呢!” 底下的侍卫跪着,天子一怒,紫宸殿内其余人也是一下都跪了下去。 “回陛下,太师已经安全回府了,除了扭伤了脚,别的地方并未伤到。” “扭伤了脚?”姬辛几步走到那侍卫跟前,“可有医师看过了?是如何说的?” “说是佩玖姑娘看过了,也涂了药,修养几天应该就好了。”侍卫板着脸回答道。 姬辛眉间戾气少了些,“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刺?可知道是谁?” “属下无能,还未查到。” 姬辛看着侍卫,良久,不发一言,似乎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笑了声,“朕知道了,你出去。” 侍卫退下了,一边的小德子看了眼姬辛的脸色,摆摆手让宫人退下,只留下自己站在姬辛身侧。 姬辛坐回了椅子上,只是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去批改奏折,上头的字好像成了催命的东西,叫他越看越头疼。 重重一声放下笔,姬辛突然低下了头,声音也低沉了起来,“朕是不是很没用?” “登基六年了,朕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让太师在天子脚下,竟也能遇刺! 明明之前…… 姬辛呼吸一滞,想起了当年中了毒的侯嫮,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又想起了,紫宸殿内太师为了护着她,硬生生被砸断了手臂。 每一次他都发誓,不要再让太师受伤,可每次他什么也做不了! 到如今,他比之前刚入朝为官的太师还要年长一岁,却还是一事无成! 小德子听着姬辛自嘲的话,一时也是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陛下和太师,他在旁边看的最清,一个甘愿奉献,一个受着好想着回报,明明该是极好的事情。 只是生不逢时,这世道还是乱了些,陛下还没有真正撑起一个国家的能力。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是朕的近臣,你当然这样说。”姬辛仔细端详着手中狼毫,灰蓝色的毛沾了墨,从此再也回不去原先的颜色。 手拨着,指尖染上了墨色,“可是天下多少人觉得,朕是扶不起的阿斗,白白浪费了太师的心血。” 小德子有些惊讶,“陛下怎可如此想自己?” “不是朕这样想,是……”低低笑了声,“很多人都这样想。” 小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开口,又被姬辛轻飘飘一眼堵了回去, “朕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无非是朕年纪小,天越事物繁忙,周边虎视眈眈,朕处理不好是正常。”姬辛直接将那狼毫丢在桌上,指尖上的墨印在纸上, “朕只是想护太师周全而已。” ………… 第二日一早,侯嫮穿好了朝服就要进宫,房门还没踏出就看见刚要推门进来的佩玖。 佩玖一见侯嫮这身打扮,一下就来了气,“姐姐昨日才受了伤,今日就这般迫不及待要进宫?” “怎么这样不将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合着我辛辛苦苦,就是让你糟蹋的?” 佩玖越说越气,手中还拿着药瓶,眼眶微红,话落,又发觉自己的话太伤人,低了头,泪珠子在眼里转啊转,要落不落。 侯嫮先是一愣,而后走了过来,慢慢的,拉住了佩玖的手, “是我不好,让佩玖伤心了。” 佩玖摇摇头,一下抱住了侯嫮,“姐姐明日再去好不好?” 侯嫮刚要抚上佩玖头的动作就是一顿。 第286章 腿伤上朝 而后又慢慢地安抚着她, “佩玖是个懂事的小姑娘,你知道的,”侯嫮的话里也有些无奈,“昨日遇刺,不管是赵王余党还是他国细作,都是难得的线索,我理应进宫面圣告知陛下。” “一天也拖不得?”佩玖松开了侯嫮,眼中藏着泪,看起来分外可怜。 “是越早越好。” 侯嫮抬起手用帕子轻轻擦着佩玖的眼,“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佩玖撅着嘴,“库房里有轮椅,我送姐姐去。”不等侯嫮拒绝,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诶!”侯嫮看着佩玖往外跑的身影,只穿了身粉色衣裙,早上冷得很,也不知道披件斗篷。 才没多久,就看见佩玖推着个轮椅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拿着食盒的剑奴。 “姐姐坐上来。” 一边的剑奴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侯嫮的脚,却还是几步走过去直接将侯嫮抱起了放在了轮椅上。 食盒被打开,里面装着千层糕,“趁着热,吃一口?” 千层糕还散着热气,侯嫮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拿又被剑奴拦下, “烫,用筷子。” 千层糕入口,还是一样的味道,侯嫮嚼了几口咽下,“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剑奴没有再多说什么,由着佩玖推着轮椅上的侯嫮离开,面色始终带着无奈的纵容。 房檐下出现了两个黑衣人,“师叔祖!” “查到什么了?”剑奴将食盒盖上,热气消失不见,整个人也似刚出鞘的利刃,多看人一眼,都是锋芒。 檐下二人对视一眼,一个年纪看起来稍长一些的,一抱拳,“师叔祖,离那处地方附近有个山洞,足以容纳人,只是……” 那人话没说完,剑奴轻扫了一眼过去,“只是什么?” “山洞内不止一个人留下的痕迹,应该是两个人,从骁骥营探听到的消息,那日是摄政王送了太师回府。” 剩余的话,不用多说。 自然而然便可以想到,是二人在山洞内度过了一晚。 这件事,剑奴知道,面前这两人知道,侯嫮和宫铭也知道,再多了的人,却是不能知道的。 纵使侯嫮是天越的太师,位高权重,可多少人等着揪她的错,要将她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自古以来对女儿家就苛刻得很,自然是……瞒下来。 那两人走了,剑奴低垂下眼,右手将食盒提着,刮起一阵风,身姿岿然不动,只是衣角胡乱飞着。 越来越棘手了。 侯嫮越长越大,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 侯嫮下马车的时候,宫内自然是不让用轮椅的,宫门口的侍卫有眼力见,不等通报陛下就先几步过来, 腰间配剑横在身前,“太师不若扶着它,由末将带着您。” 侯嫮笑了声,右手顺势搭上,如玉的手和泛着黑光的剑鞘形成鲜明的对比,“多谢。” 因着脚受了伤,侯嫮走的有些慢,索性来的早,走的慢了也来得及。 有关系较好的朝臣走过来关心了几句,可那日事情发生的突然,到现在也没有别人知道。 侯嫮便也打着哈哈,随口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到了。 “太师的腿是怎么了?” 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侯嫮身子先是一僵,而后扭过头来看向林鸿, “林丞相,”笑了声,“怪本太师不看路,不小心扭到了。” 林鸿一听点点头,“太师可要小心些。” 侯嫮点点头,看着又被别人拉去说话的林鸿,眸光闪烁,到了如今,她还是不愿对林鸿起疑。 虽然那日最大的一个可能性指向他,可是……三朝老臣啊,矜矜业业为天越做了多少事。 更何况,钟仁山觉得他不是。 侯嫮站在文官之首,身侧是林鸿,旁边无人。 宫铭今日未来。 上方的姬辛也没想到今日侯嫮会来上朝,下方群臣正欲拱手行礼,姬辛的话也跟着说出了口, “太师受伤不便,就不用行礼了。” 侯嫮眼睫一颤,也是,她在城外遇刺不算小事,姬辛知道也是正常。 侯嫮今日来是有事要说,却不能在朝堂上说,只能下了朝在紫宸殿告予姬辛。 “禀陛下,刘侍郎和钟小将军一等前往郡南已是三月,三月时间过去,并没有在郡南探查到赵王余孽的任何消息。”兵部尚书贺立源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武将出身,朝服也挡不住那一身健硕,岁月美没有让他老去,反而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气韵。 “臣怀疑,赵王余孽已经从郡南离开。” 贺立源的推测合情合理,只是…… 姬辛昨个儿晚上刚收到了信,怕是贺立源的那封也才刚刚送到府上。 信上说,他们查到了姬恪的故居。 里面物件摆放崭新,看得出来一直有人居住。 就单单这点,也足以刘思钟招等人再在郡南留下半年。 “昨日朕收到消息,钟小将军发现了姬恪的踪影,那信想必也快到兵部了,贺大人可回去看看。” 闻言,贺立源点点头,“陛下,若是赵王余孽当真还在郡南,那是不是该召集当地兵马,将其……” 贺立源做了一个斩的动作。 姬辛摆摆手,“不可打草惊蛇!” 只是发现了姬恪的踪迹,还未来得及彻底锁定其位置,要是这一下惊了他们,再让姬恪跑到别的地方去,可就麻烦了。 又讨论了会儿,也没什么旁的事情,今日早朝也就结束了。 侯嫮一撅一拐走出了太极殿,就看见了门口候着的小德子以及身后几个身子强壮的太监,旁边还放着轿撵。 “太师,陛下知道您脚伤着了,特赐了轿撵。” 侯嫮颔首,也不推脱就坐了进去,在里面了才发觉这轿撵的妙处。 方才在外头,是看不清这轿撵内如何景象,可这般坐进来了,竟是不掀帘子也能看清外头如何。 帘子瞧着薄,可风偏偏吹不起,侯嫮低下头,才发现那帘脚处坠了珍珠,倒是和衣物上头的压襟玉佩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第287章 咦~ 坐着的地方铺了雪色狐裘,就是脚踩着的那处也热融融的,许是轿子下做了暗格放了炭。 架着轿撵的宫人走的很稳,侯嫮坐着毫无不适。 一处一处,皆是能看出来姬辛是用了心思的。 轿撵在紫宸殿外停下,侯嫮素手一抬掀开帘子,就看见小德子躬着腰伸着手,旁边是个小凳子,一边是个做工精致的轮椅。 而后是听见了声音大步走出来的姬辛,“太师的伤怎么样了?” “受伤了在府中养着就好,这一趟来宫里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姬辛说着,绕过小德子向侯嫮伸出了手,竟是要自己扶她下来。 侯嫮怔愣片刻,而后将手搭在了姬辛的胳膊上,借着力踩着凳子坐在了轮椅上。 一旁的小太监要走过去推轮椅,却被一边的小德子拉住衣角,这般一耽误,姬辛的手就已经放在了轮椅靠背上。 没眼力见的东西! 小德子心里唾一声,背对着侯嫮姬辛二人对那小太监剐了一眼。 平日里要是这般也就算了,没见着陛下打算自己来? 急匆匆的过去,还不是想在太师面前混个脸熟,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去享! 坐在轮椅上的侯嫮并不知道身后的波涛,只是侧着脸看向姬辛,“陛下,臣有些事禀告。” 姬辛点点头,将轮椅推进了内殿,眼睛斜斜看过去一眼,里头的宫人就自觉退了出来。 到了内殿,姬辛却并未松手,依旧站在侯嫮身后。 “陛下?”侯嫮有些讶异的仰起头看向姬辛。 她坐着,他站着,姬辛垂着眼看向侯嫮。 这般姿势,太师比他矮,好像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太师拥入怀中。 牢牢地,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 见姬辛许久不说话,也没动作,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侯嫮皱了眉,声音大了些,“陛下?” 这两个字将姬辛一下唤醒,就连他也不知道方才是如何了,好像是陷入了魔怔,竟想着太师若是瘸了腿一辈子只能坐在这轮椅上,也挺好。 他愿意日日推着太师,太师想去哪里,他便推太师去哪里。 这般想法太可怕,回过神来的姬辛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讪讪笑了一声,“太师不是有事要说?” 姬辛终于松开了放在轮椅靠背上的手,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陛下,想必也已经知晓了臣前日遇刺的消息。”侯嫮说着,语气平淡的像是那天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梦。 姬辛眼一眯,神色正了正,一颔首示意侯嫮接着说下去。 “陛下,臣是在骁骥营回候府的路上,城外林子里遇刺的,那条路人迹罕至,是万没有出现山匪的可能。”侯嫮的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几番摩挲, “竟然不是山匪,那就是别有用心之人!” 这话自然不是凭空捏造,那日遇刺景象,到如今也没抓到那些绿衣人,足以说明一切。 姬辛身子稍稍前倾,“太师以为是何人?” “赵王余党,亦或是他国细作。”侯嫮敛着眉眼,“臣还无法确定。” 姬辛靠在椅背上,坐姿慵懒,脸色却认真的不得了,“有人卖了太师的行踪。” 姬辛一下抓到了重点,“有何人知道太师那日去骁骥营?” 侯嫮眼睫颤了颤,“候府内并无细作,那日是心血来潮去的骁骥营,按理来说,不该有人知晓。” “只是……”侯嫮拉长了声音,抬眼看向姬辛,“臣之所以会去骁骥营,是因为林丞相在太极殿外说,骁骥营子弟想见见臣,他代为传话。” 话落,姬辛冷了面色,侯嫮也是肃着脸,君臣二人皆是凝重模样。 “林鸿……” “不过臣以为,林丞相应该是无心之失。”侯嫮又接着说道:“与其怀疑林鸿,陛下,臣是回候府遇刺的,如果是骁骥营内有不轨之人呢?” 一样可以达到在侯嫮离开时找人刺杀她的准备! 姬辛的面色更冷,“骁骥营内都是世族贵子,如果有奸细……” 冷笑一声,“朕倒是才知道,原来天越有不臣之心者,如此之多!” 侯嫮眨了下眼睛,她不愿相信林鸿是赵王余党,可同样的,也不愿去相信那日在骁骥营内,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中,有细作。 他们笑得那么开心,看起来感情那么好,一切不似作伪。 可是…… 侯嫮随之想到了姬恪,他未被发现前,也在骁骥营内,甚至和钟招并为双骄。 那时候的他,和那天那些人,应该也是极像的。 姬辛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一时气氛就沉闷了下去。 “林鸿那边,朕会找人监视,至于骁骥营……”姬辛顿了顿,瞧了一眼侯嫮的颜色,“朕会告知摄政王,让他多加注意。” 猝不及防听到姬辛提及宫铭,侯嫮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只是面上看不出分毫,连眼神也无一丝波动。 姬辛见状松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是宫铭护送侯嫮回府,因此才能免于那日的刺杀,自然也知道侯嫮是在第二日才被候府众人找到接了回去。 一个夜晚太漫长,他害怕了。 怕发生些,不可控的事情。 姬辛不知道的是,他最害怕的事情,其实已经发生了。 可是他又该庆幸的是,侯嫮从来是一个理智到冷血的人。 “如此是好的。”侯嫮点点头。 姬辛松了一口气,坐在位置上刚打开奏折,动作又是一顿,“太师脚受了伤,还是早些回府。” 侯嫮点点头,就有外头的宫人听见了动静走进来。 “送太师回府,路上小心点。”姬辛吩咐到。 “是。” 一个小太监手握着椅背推着侯嫮离开了,留下在紫宸殿内准备开始批改奏折的姬辛。 虽然方才侯嫮反应自若,并未有多余的表情,姬辛心里虽松了一口气,可依旧有个东西吊着,始终下不去。 一股淡淡的阴影罩着,挥之不去,无法忽视。 姬辛将其当做了自己的不安。 没有往深了去想,他到底是十四岁,不是二十四岁。 如果他二十四,大概就懂了。 这是直觉。 第288章 南门大街冲突 贞丰八年,这是侯嫮担任天越太师的第八个年头。 过往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风渡口几战,和案国的冲突,以及,一些私事。 侯嫮坐着马车从城外竹林祭拜侯修回来时,在南门大街,被迫停下。 马车车夫是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是从王府侍卫里面挑选的,会些武艺。 是自那日过后,剑奴发觉那车夫死了以后,重新亲自为侯嫮挑选的马车夫。 “太师!” 外头的声音很是陌生,侯嫮确认自己没听过。 车帘被掀开,侯嫮一身白衣探出头来,“何人寻本太师?” “末将是兵部侍郎刘思盔下副将,太师,臣有要事禀告!” 侯嫮看着下方的人,刘思钟招温熙翎云一梦等人从八月前往出发去郡南,到如今已是年初二,自那日传了消息以后,再没有姬恪的踪迹。 若非一整个蔚川守得严严实实的,叫侯嫮自己都有些怀疑,他是否已经走了。 只是不管有没有找到,亦或是如何,五天一封的书信是从未断过,而面前人…… 侯嫮眼睛眯了眯,“刘大人的副将?你叫什么?” 身子微微前倾,侯嫮看着面前人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人看着侯嫮,“回太师,末将陈旭。” “陈旭……”侯嫮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印象。 下一瞬,异变突生—— 寒光现,长刀出,直愣愣就往侯嫮袭来—— 剑奴神色一凛,手摸着马车壁夹层从里面拿出一把剑。 外头驾车的车夫也是虎目一瞪,手中马鞭扬起,不躲避反而往那人身上甩去。 周围一下变得嘈杂。 “杀人了!” “救命啊!杀人了!” “有人杀人了!” 百姓惊慌失措,正是春节,来来往往都在这南门大街采买些东西,这一闹,推推搡搡,不知道多少人摔倒,又有多少人被其他人直接从身上踩过去。 侯嫮皱着眉,外头除了那名为陈旭的人,还有别的乔装成百姓的人,一个一个撕破了假面拿着武器就往马车而来。 那车夫一鞭子一个人,舞的是虎虎生风,剑奴看了侯嫮一眼, “小姐乖乖待在马车里。” 话落,手执长剑跳了出去,剑尖划过处不见鲜血,却有人命消亡。 侯嫮抓着马车壁,脑子里不自觉回想起那日在城外的经历,那死不瞑目的眼,溅到脸上的温热的血…… 那日被刺杀的事情,她半真半假说给了姬辛听,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人监视着林鸿,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直到今日也没有。 而如今,又有一波人混入上京,提前得知了她的行踪,在街上光明正大拦住了她。 是谁,究竟是谁…… 是赵王余党! 眼前寒光一闪,侯嫮眼睛稍眯,那道寒光又消失不见,欲要取她性命的人被剑奴斩下。 “姬恪在哪里!” 来刺杀她的那些人有片刻怔愣,只这一走神,又有几人失了性命。 突然有阵阵马蹄声传来, “保护太师!” 侯嫮愣住,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是她很久没有听到的声音,或者,是刻意不去听到的声音。 来的人似乎不少,一个个训练有素,不多时那些欲要刺杀侯嫮的伪装成百姓的人就皆被制服,原是留了几个活口的,可他们见形势不好竟是自己用刀抹了脖子。 血溅了一地。 “太师。” “太师您没事?” “太师你还好吗?” 外头的声音乱糟糟的,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掀开车帘看了过去。 是骁骥营众人。 侯嫮还是违了诺,说好年前再去一趟骁骥营,人走到门口,临了有些事情要做又急急忙忙离开了。 只有门口几个守卫看到了她。 “你们怎么在这?”侯嫮有些惊讶。 “骁骥营是训练士兵的地方,不是关押犯人的大牢。”声音轻飘飘传来,耳边酥酥麻麻的,“自然是本王带他们出来透透风了。” 宫铭骑着马停在马车外,风吹过,荡起了额前的一缕发。 侯嫮愣住,随即移开视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满地鲜血,侯嫮不自觉干呕了一声。 “小姐!”剑奴有些担忧地扶住侯嫮,“可是不舒服了?” 一边的宫铭下意识拉着马缰绳前进了一步,一顿,又往后退了一步。 所有人都关心地看着侯嫮,并没有察觉到宫铭的小动作。 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侯嫮摇了摇头,“是赵王余党。” 宫铭闻言眉头紧缩,“太师放心,本王会查清楚,这些人是如何混进来的!” 侯嫮低着头看着满地尸体,街上除了他们,其余百姓已经早早跑开了, “今日一事,要好生安抚一下附近百姓。”侯嫮眉头紧缩,“他们胆子能大到当街刺杀当朝太师,说不定下一次,就是要迫害百姓。” 话才说完,那边京兆尹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赶来,“太师受惊了。” 一颔首,侯嫮没说没事,也没责怪他,“将这里收拾了,再查查,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是,下官明白。”京兆尹一点头,底下人就自觉上手去处理那些尸首。 不知为何,这几日侯嫮总是觉得疲倦,头有些疼,隐隐有点反胃儿,许是血腥气太重了。 剑奴在侯嫮身侧,半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目光担忧,“小姐……” 一边的宫铭垃紧了手中的缰绳,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那些骁骥营的子弟,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 “太师是不舒服吗?” “前面有家医馆,太师要不要去看看?” “……” 原都是些好意的话,只是侯嫮现在烦闷得很,总是听不进去,于是笑了笑,“劳你们担心了,本太师先走了。” 留下这一句话,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没对宫铭说。 人进了马车,马车行驶远了,留下这一地的狼藉。 侯嫮当真狠心,说是没有发生过,就真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宫铭深呼吸一口气,勉强笑了声,垂下眼看着骁骥营众人,“将这里收拾了,我们再逛逛就该回去了!” 第289章 疑似…… “好!” 马车内,侯嫮半阖着眼,整个人懒洋洋地将脑袋搭在剑奴腿上。 剑奴用手一下一下抚着侯嫮的发,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回府后,让佩玖看看?” 侯嫮的脸色太差了,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有些青紫,唇白的可怕,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将死的灰败之色。 没有回答,侯嫮安安静静的,连鼻尖呼吸声也弱的很,“她最近忙得很,找府医就好了。” 前些时日,太医院提点张乙坤找到佩玖,说是太医院要编纂一本医书,邀请佩玖一同。 这般好事,善者名流千古,救济万方,佩玖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所以这些日子,皆是白日早早出了门,天色将黑才回府,也就昨儿个年初一休息了一天。 佩玖已经是累的很,看看身子而已,府医能做,也就不去烦她了。 马车直接从侧门驶入到了后院,剑奴扶着侯嫮进了屋子, “小姐先躺躺,老奴去叫府医过来。” 侯嫮轻轻点点头,将脸半埋进被子里。 剑奴轻掩了门去找府医,侯嫮蹙着眉躺着,只觉得头越来越晕,身子也不舒服极了,却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时听见了开门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温热的手贴在额上, “小姐,府医来了。” 年过半百胡子花白的府医提着药箱走进来,即便侯嫮躺在床上没有起身也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太师。” 侯嫮勉强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的剑奴嘤咛一声,伸了手出去。 帘帐放下,那府医并不能看见侯嫮此刻的模样。 三指搭脉,府医一边抚着花白的胡子一边闭着眼探着脉象。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是滑脉。 那府医面上有些不解,“还请太师换只手。” 侯嫮翻了个身,面朝床里,背对着剑奴,将右手搭在床边。 三指对应肺脾命门,滑中稍细。 那府医收回了手,剑奴帮着侯嫮掖了掖被角,掀了帘帐看向府医,“小姐是如何了?” 搭在腕上的手早已经收回,那府医沉思片刻,“敢问太师,上次月事是何时?” 府医说这句话时,侯嫮是半阖着眼,整个人看起来好不倦怠,这话一出,比那惊雷还要好用。 侯嫮猛地睁开眼,里头哪里还有半点迷茫,细细看去,全是冷意。 眼睫颤了颤,侯嫮压低了声音,“前几日月事刚过。” 剑奴也是怔愣片刻,而后眼睛一眯看向了躺着的侯嫮。 “太师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那府医接着问道。 侯嫮闭上了眼,心中思绪纷飞,偏偏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若非正在说话,还以为是睡着了。 “今日有些头疼,也总觉得胸闷的很。”侯嫮说了几个自己一直以来的老毛病。 “许是痰浊头痛,开个方子就好了。”那府医说着,起身打开药箱,里头是裁好的大小刚好的纸和磨到一半的墨。 去了一边的桌子上写药方,剑奴看了一眼府医,就扭过头来掀开帘帐去看侯嫮。 侯嫮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露出的眼睛闭着。 剑奴放下了帘帐。 “这是方子,三剂一日两次就好。” 剑奴拿着方子扫了一眼,唤了门口的侍女来,“送先生回去,拿着这方子去煎药,晚膳后送过来。” 送走了府医,剑奴又放轻了步子走到床榻边,“小姐可感觉好些了?” 侯嫮摇摇头又点点头,意识到二人之间隔着帘帐看不见,才出声,“阿姥也去休息,我先睡会儿。” “好。”剑奴点点头,也不再去扰侯嫮。 这一次,房内终于是只剩下了侯嫮一人。 眼帘微掀,侯嫮抿着唇,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又一下松开,留下不深不浅的指痕。 她撒谎骗了那府医。 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 这些时日一直忙着,她刻意不去想,有没有来月事,也从不去记,若非今日那府医问起,怕是都忘了这茬。 侯嫮垂下眼帘,竟是低低笑了一声。 幸亏是府医,不是佩玖。 府医到底是外男,接触少,瞒的过去,若是佩玖,她心细如发,定然会记得她的小日子。 可就麻烦了。 侯嫮坐起身,拥着被子。 屋内明明生了暖炉烧着地龙,门窗关的紧紧的,透不进来一点风。 可偏生寒意从脚起,冷汗湿了衣衫,叫她打了个哆嗦。 右手颤颤悠悠的,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这里……是不是……有了一个孩子? 侯嫮眼睫颤的厉害,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脸色白的可怕。 这个孩子…… 如果真的是孩子…… 侯嫮呼吸一滞,眼前一黑直接砸到床上,得亏铺了厚厚的垫子,一点不疼。 好半天,侯嫮才重新睁开眼,鬓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整个人似将要破碎的琉璃,碰也不敢轻碰。 不知道过了多久,额上的汗干了,背后的衣物也不太湿了,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掀开帘帐脚穿上鞋。 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雪色中衣,跌跌撞撞一步一步总算走到了桌旁。 咬着下唇拿着墨琔磨着墨,一圈,一圈,又一圈…… 墨磨好,心还未定。 眼睫一颤,眼眶红了些许,侯嫮换了个砚台,又接着磨起墨。 一圈,一圈,又一圈…… 又磨好了墨。 可是心依旧未定。 捏着墨琔的手用了些力,侯嫮哽咽一声,又再换了一个砚台。 墨琔还未下落,眼睛一眨,一滴泪先落了下去。 砸在砚台上,泪与墨块并不融,彼此分离着。 侯嫮不磨墨了。 这滴泪告诉她答案了。 他们不相融。 除非强行磨墨,可是这般,要磨多久?磨到最后,泪黑了,墨浅了…… 谁也不是谁了。 答案太清晰,或者说,早就是既定的,无法改变的结局。 侯嫮放下了墨琔,不再磨墨,却也不在纸上写字。 磨墨是为了静心,写字是为了理清思路好做出最好的决定。 这般……不需要了。 第290章 隐瞒 外头天黑了,剑奴提着食堂轻轻推开了门,帘帐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侯嫮是睡了一下午? 将食盒放在桌上,“小姐,小姐?” 掀开帘帐,伸了手去摸了摸侯嫮的脸,没有发热,“小姐,该起来用晚膳了。” 侯嫮的脸蹭了蹭被子,好半天才懒洋洋睁开了眼,“阿姥……” 小女儿姿态尽显,分外娇憨可人,剑奴忍俊不禁,“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许是她多心,侯嫮这般,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心事瞒着她的样子。 侯嫮坐起了身,整个人却还是软骨头一般半耷拉在剑奴身上。 心静以后,虽庆幸佩玖不在,可到底剑奴在旁边,她的小日子…… 剑奴也是知道的。 索性按照正常来说她是该前些日子来月事,如今只能想着剑奴没有过问下人的习惯。 再装模作样混过去。 是不是真的有孩子,都是她的事情。 晚膳是几碟小菜,外加了一碗熬的浓稠的白粥。 侯嫮晚上向来吃得少,这般就刚刚好。 用过晚膳,侍女端了药进来。 “太师,该喝药了” 侯嫮蹙了眉,伸手接过药,热气腾腾的,有些烫。 “等会儿我再喝。”侯嫮随手将药放在了一边,扭过头看向剑奴,“阿姥回去歇息,今天一天也累了。” 自然是累了,一大早起来陪着她去了城外祭拜侯修,回来时又是遇刺,今日一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少。 剑奴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侯嫮挽住了手,“阿姥要早些睡才对,明天还得给我准备早膳呢!” 剑奴笑了声,伸手一勾侯嫮的鼻,“好好好,那老奴先走了。”又看向桌上的药,“小姐记得把药喝了。” “知道了。” 侯嫮说着就半推着剑奴出了房门。 房门被关上,侯嫮听了听外头的动静,确定没什么人了,走到桌边拿起了药碗,没有喝,而是拿着药碗走到了窗边。 窗台上有一株吊兰,冬日太冷,吊兰也有些焉焉的,叶子也泛着黄。 手一抬,药碗里的药就倒了进去。 棕黑色的药汤和泥土融为一体,除了淡淡的药味,发现不了分毫。 随手将药碗放在桌上,而后自己穿了件披风,出了房门,站在廊下不知做何。 天色越来越黑,今天倒是没下雪,可寒风依旧吹着,手凉脚也凉。 心……也冰凉。 皎月高挂,树影重重,佩玖回来了。 “姐姐?”佩玖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以后快步走了过来,一下握住了侯嫮的手。 “更深露重,姐姐怎么在外头站着?” 侯嫮的手凉的可怕,佩玖用自己的手暖着,时不时搓一搓,“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姐姐直接去睡觉就好,不用等我的。” 侯嫮一愣,她倒不是刻意在等佩玖,只是内心烦闷睡不着,最近小姑娘事情多,连年初一休息的时候满脑子也都是医方,二人之间接触少了些,侯嫮怕她太累想要提醒一番,索性就在这里等着了。 “你看看你,”侯嫮的手摸上佩玖的脸庞,“又瘦了” 佩玖弯着眉眼,“许是真瘦了,可这瘦的值当!” 佩玖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顺着侯嫮的话接着说下去,“张大人和太医署其余人各个劳心劳力编纂这医书,我看他们瘦的比我多多了。” “也不能为了这件事就忘了吃饭。”侯嫮摇摇头,“候府的丫鬟可有准时去给你送吃食?可别等到凉了才吃!” 佩玖移开了视线有些心虚,“准时是准时了,就是有时候忙起来总顾不上吃饭。” 见侯嫮要说些什么,又急忙开口,“姐姐,你不知道,和张大人他们在一起,我学到了可多东西呢!” “医家自古以来便是博采众长,而后择一从之,我往前只按着自己的想法给人治病,其实是有不少缺陷的。” 佩玖一边说还一边肯定的点点头。 侯嫮眼睫一颤,看着佩玖脸上的笑,也笑了。 她的小姑娘自然是不同的,不该拘在小小的候府内,不该一身“功夫”只用在她身上。 应该叫世人都好好看看,多年轻多优秀的医师啊,她叫佩玖。 “从前问你,你说不愿意进太医署,如今呢?还是不愿意吗?”侯嫮摸了摸佩玖的脑袋。 佩玖沉吟片刻,“嗯……太医署很好,可我不喜欢被关着,整日守那些规矩。” “我觉得四海为家,天地做医就不错!”佩玖话落,又看向了侯嫮,“姐姐在我身边才好。” 佩玖只是不喜欢守那些莫须有的规矩,可是待在哪里,去哪里,她只有一个念头。 姐姐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侯嫮喜欢阅历山河,那她也喜欢。 侯嫮闻言也有片刻怔愣,而后轻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倒是和我想的差不多!” “如果可以的话,先去云南。”侯嫮抿嘴一笑,显然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你说过的,你家门口有片大草地,然后是树林,里面有很多药材。” “姐姐还记得!”佩玖的眼睛一亮,里面有侯嫮,还有背后虚幻了的房屋。 夜晚的风不小,佩玖却不觉得冷,哪怕是干站着,可是因为侯嫮的话,心里也似烧了火,暖的不得了。 侯嫮眨了眨眼,“我们还可以去江南,我在那里待过,夏日最适合在傍晚游船,船到了江心就采个莲蓬,剥了莲子来吃!” 佩玖不自觉被侯嫮的话带入那江南水乡之中,直到两手相碰像是摸到了块冰,才猛一回神, “都怪我,外头天气这么冷,还拉着姐姐说话。” 佩玖比侯嫮高了小半个头,拉着侯嫮的手就进了屋子,又拿了手捂放到侯嫮手里,“姐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侯嫮摇摇头,“好了,也不早了,你也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佩玖点点头,见侯嫮手暖了些才帮她关上门而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侯嫮还是睡不着。 月亮被云遮住了,看起来就像不在天上。 第291章 紧张时刻 “太师昨日在南门大街遇刺,可有受伤?”姬辛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拿着笔,眼睛却看着侯嫮。 “并无受伤。”侯嫮再也无法勾出牵强的笑,“京兆尹来的快,只可惜那些人都死了,没一个活口。” 姬辛放下手中的笔,“这是第二次。” 先前在城外一次,这一回是在南门大街,下一次呢?会不会胆子大到直接夜探候府刺杀? 侯嫮也敛了眉眼,“他们对臣的行踪很是了解。” 知道她那日去骁骥营,还知道她每年初二会出门祭拜昌平侯,知道马车回候府的路上会经过南门大街。 甚至知道南门大街那时候百姓多,他们定然会有所收敛不敢真动手。 林鸿到今天姬辛也没有放松监视,并未有任何不妥,如此一来,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骁骥营中有奸细! 侯嫮袖袍下的手摸索着朝服上的纹路,织金布料碰红了指腹,“陛下,单摄政王一人,怕是无法将奸细揪出。” 不是侯嫮不相信宫铭,只是骁骥营一直以来是独立于其他军营的营地,里头的世家子弟兵可以说个个都是刺头,宫铭再厉害,可到底和他们不熟悉。 “还望陛下,将钟小将军召回!” 钟招不一样,他长于骁骥营,可以说是和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了解,所以当他理智的时候,也更能及时发现,谁不对劲。 “钟招召回,那赵王余孽怎么办?”姬辛皱着眉,“单刘思一个人……” 侯嫮眼睫一颤,抬眼望向姬辛,“陛下,刘侍郎自有分寸。” 话落,姬辛先是愣了片刻,而后身子稍稍前倾,“太师,朕总觉得刘侍郎和那赵王余孽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侯嫮抬眼,轻笑了一声,“陛下是觉得他们不单单像挚友?” 姬辛点点头,又有些不解,“他们……朕很早就想问,可又怕是自己想太多了。” “刘侍郎刘大人,和那赵王余孽,应当……”侯嫮顿了顿,仔细挑了一个词,“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姬辛闻言眼睛就瞪大了,惊讶地看向侯嫮,“可是他们,他们不是……” 不都是男的吗? “情爱一事,向来不能以常理断。”侯嫮的声音有些低,话说完,自己也是有片刻呆滞,而后又浅浅笑了一声, “便是喜欢了,又如何呢?” 双方注定站在对立面上,姬恪不可能活,刘思会愿意为了他叛变天越吗? 在天越当今君主不昏庸无能的前提下,他敢叛变吗? 敢死了去向先辈请罪吗? 他不敢。 他也不能。 “既然他们……”姬辛的表情有些扭曲,“太师就放心让刘侍郎去抓捕赵王余孽?” “正事和私事,臣相信,刘侍郎还是分的清楚的。”侯嫮的话带着笃定的意味,不知道其中坚定是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同类之间的直觉,她和刘思,是同样的人。 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其他都可以搁浅,甚至放弃。 “召回钟招,郡南便只剩下刘思温熙翎云一梦三人。”姬辛放下手中奏折,“要不要再派一个?” “四个月了。”侯嫮突然感慨了一声,“或许他们快收网了也说不定。” 一直没有大肆抓捕姬恪,就是为了摸清楚他的具体方位,搞明白在蔚川到底隐藏了多少赵王余党。 一伙人在一起才不怕,怕的就是分散开来,一个伪装成卖肉的屠夫一个变成文弱的书生。 这般要清缴,就麻烦了太多。 “收网?”姬辛的眉头送了些,“这是太师的计策?” “不过是在他们出发前,给了几个锦囊。”侯嫮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姬辛的问话而有片刻拘谨。 姬辛点点头,没有再问了。 他对侯嫮一直放心得很,太师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天越为了他,他不是什么不懂好人心的狼崽子。 他相信太师,他要对太师一辈子好的。 姬辛还太小,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或许是永远,或许是还要再来四个十四年。 总不会是过去的六年那样轻松。 侯嫮垂下眼,突然不自觉干呕了一声,右手急忙拿了胸口的帕子捂住口鼻。 “太师?”姬辛见状直接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侯嫮身侧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太师你怎么了?” 侯嫮压下反胃的感觉,抬头要笑,恶心感来势汹汹,叫她又马上低下头。 “太师?” 姬辛这下是无法说服自己侯嫮没事了,手一挥就要叫太医来。 “陛下。”侯嫮及时制止了姬辛,面色有些发白,“许是吃坏了肚子,让臣回府歇着就好了。” 姬辛却不太赞同,侯嫮的脸色看起来就差极了,就是真吃坏了肚子叫太医过来看看又如何了? 宫人急匆匆出去叫了太医,侯嫮眼帘微垂掩下其中的慌乱,思绪在脑中过了一遍, “陛下。”放下了遮着口鼻的帕子,“臣突然想起来府中还有些事,怕是不能久留了。” 侯嫮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姬辛眉头一皱直觉不对,几步上前就挡在了侯嫮面前,“事情便先耽搁会儿,也无碍,太师身子最重要。” “太医一会儿就来了,误不了太师多久的。” 侯嫮眼睫一颤,抿着嘴笑了笑,“府中有府医,还有佩玖,其实是一样的。” 话音一转,正当姬辛以为她要拒绝时,又说道:“不过陛下好意,臣自当领命。” 侯嫮坐回了椅子上,好像刚刚的意欲离去只是一场幻梦。 姬辛一愣,又仔细去看侯嫮的脸色,隐隐泛着白,唇色倒还好,是娇嫩的粉,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 稍稍松了一口气,姬辛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太医院这几天都在尽全力编纂医书,人手不足基本上全去了宫外,一时之间要叫太医来,倒也没那么快。 侯嫮垂着眼,神情淡漠,看起来好像并不关心自己的时间被耽误了。 哪里是不关心? 明明是太关心了,偏偏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姬辛皱着眉,怎么太医院的人还不来? 第292章 呕吐 方才的恶心感过去,侯嫮轻咳了一声,倒是再没有别的不适。 姬辛蹙着眉仔细观察着侯嫮,生怕她又有哪里不舒服却强撑着不说。 太医还没来。 姬辛走了几步,“太医怎么还没来?” “陛下,近日太医院众人正在编纂医书,许是耽搁了。”小德子回答道。 姬辛闻言脸就黑了下去,便是编纂医书又如何? 连叫个太医也无法及时赶到,他养着他们是干什么的! 侯嫮抿着唇,抬眼看向姬辛,“陛下,臣昨日才看了府医,不过是有些痰浊头痛,回去歇会儿就好了。” 姬辛先是不太赞同,可是太医迟迟未到,候府内有府医还有佩玖…… “太师回府了可千万要再看看医师。”姬辛仔细叮嘱着,“小德子,送太师出宫。” “是。”小德子弓着身子,“太师,请。” 没有人发现,在脚步踏出紫宸殿的那一刻,侯嫮悄悄松了一口气。 等到侯嫮离开,姬辛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狼毫刚沾了墨提起,突然就是一顿—— 太师不是说了是吃坏了肚子? 怎么刚刚又说是昨天看了府医是痰浊头痛? 姬辛右手用了些力,狼毫下的墨色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 太师在骗他。 得出的这个结论叫姬辛呼吸有些凌乱,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太师为什么要骗他? 姬辛想不通,眼睛看着奏折,思绪却不知道早就飘到了哪里去。 笔下的字也写的乱七八糟的,幸好今日呈上来的奏折也没什么大事。 等到小德子送侯嫮到了宫门,又再次回到紫宸殿。 “小德子,方才你送太师,太师可有异常?”姬辛写着字,状似随口问道。 小德子先是愣了片刻,而后认真回想了下,“太师与平日并无不同。” “是吗?”姬辛的声音轻飘飘的。 是啊,太师和平日一模一样,看起来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姬辛心里竟是止不住的恐慌,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闭上眼凝神静气,姬辛稍稍平复了心情,再睁眼时,已经是全然投入到批改奏折当中。 ………… 侯嫮才掀开帘子进了马车,还未坐稳,恶心反胃感就一股子涌了上来。 素色的帕子沾染了污垢,侯嫮蹙着眉将其揉成一团,又重新拿了条干净的帕子捏在手里。 马车颠婆,到了候府的时候,脸色隐隐泛着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你现在这里等着。” 侯嫮留了句话就回了房间将身上的朝服脱下,换了身衣裳。 即便是元月初三,也只是件花鸟裙外加上头的玉色圆领大襟,临了要出房门时,又随手拿了件天青色的斗篷。 马车还在外头候着。 侯嫮在候府内不过只待了换身衣裳的功夫,刻意将时间缩短,就是为了避开剑奴。 “去太医署,我去看看佩玖。” 侯嫮伸手将斗篷下摆扯平,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 马车夫闻言一拉缰绳,就朝着太医署去。 侯嫮出行坐马车习惯了,今日却是第一次觉得这般难受。 本就觉得恶心得很,这马车一走,晃晃悠悠的,叫她不仅晕还想吐,实在是难受。 于是干脆掀了帘子看向外头,冷风拂面减轻了些许不适,只是吹久了又觉得有些头疼。 从候府到太医署要走城中那条路,侯嫮掀着帘子微阖着眼,却没有看见骑着马和候府马车错过的宫铭。 宫铭本是骑着马要从王府去骁骥营,前面那马车有些眼熟,却没怎么多想,直到马儿离那马车远了些,才突然心有所属一般回过了头—— 刚好能看见小半张脸,玉白的,胜过雪,唇抿着,颜色很淡,整张脸上唯一的重彩,便是那要露不露的黑色瞳仁。 泛着一点水光,藏在雪里。 美得惊心动魄。 宫铭下意识垃紧了手里的缰绳,想要跟上去,却又被理智及时扯了回来。 这个方向……侯嫮是要去太医署? 她生病了? 不对不对。 宫铭随即想到近日太医署一众人编纂医书的事情,听说候府的佩玖也去了,想来侯嫮是去探望她的。 心念至此,宫铭面上有些苦涩。 她扶持小皇帝,爱护佩玖,却独独不愿意和他再多说一句话。 他就这么不堪? 许是也有些恼了,宫铭一拉缰绳不再去看那会扰乱他心神的马车,径直往城门口而去。 骑着马的人, 坐在马车里的人, 越来越远。 侯嫮眼睫颤了颤,手一松放下了帘子,拿着帕子捂住嘴就干呕了起来。 外头的人和景一并被挡住,只剩下这狭小空间内有些压抑的呕吐声。 不知道吐了多久,可偏偏没怎么进食,连酸水也无,只是硬生生干呕着,更是难受。 恶心反胃感慢慢消失,侯嫮两颊泛起因为缺氧而带来的一些红,眼底氤氲着水色,看起来便惹人怜惜。 掀起帘子的一角看了眼外头,“到前面街上停下就好,再往里的路下了雪,马车不好走。”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太师,到了。” 侯嫮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因为呕吐而听起来有什么变化。 “好。” 提着裙摆下了马车,“在廊下等,天气冷,小心着凉了。” 侯嫮的声音轻轻细细的,有点沙,那车夫笑着应了声。 他自幼习武,现如今又是壮年,其实是不怕这一点冷的。 可是太师的关心总是恰到好处,既稳贴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侯嫮下了马车往太医署走进去,太医署的门口就在前方,侯嫮却像没有看到一般,朝一边的小道走去。 雪浅浅一层,因着天气好多了融化了点,就是透明里带一点白,滑溜溜的,侯嫮走的很小心,右手还不自觉捂着肚子。 悠长的胡同,两侧各有几扇大门,门檐上倒是没有雪。 这便是有人常住了。 侯嫮没有停下脚步,知道前面出现了一家小医馆。 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在黑与白中是另一种鲜活的颜色,指引着来探寻者的路。 第293章 确诊!!! 侯嫮用手中的帕子蒙了脸,走了进去。 “师傅,有人来了!”门口的小童一看见侯嫮就扯着嗓子往里喊。 童声清亮悦耳,侯嫮不免有些恍惚。 “你小子,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小心吓到病人!”门里面传来有些苍老的声音,随后一个穿着藏蓝色布衣直掇的约莫六十上下的老人家走了出来。 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 见到侯嫮时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一声,“姑娘如何称呼啊?” 侯嫮眼睫颤了颤,“老先生,叫我王夫人就好。” “王夫人?”施保慧先是愣了下,目光扫过侯嫮的发髻,明明还是少女样式啊…… 施保慧年逾六十,是将要耳顺的年纪,当了这么多年大夫,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多问的。 “王夫人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了?”说着,从一边拿了脉枕来,示意侯嫮将手放上去。 旁边的小童就凑了上来,被施保慧一拍脑袋回内屋里去。 玉白的手放了上去,侯嫮帕子后面的脸罕见地带上了紧张,“最近有些胸闷,还老是反胃恶心。” 施保慧细细探着脉象,又让侯嫮换了只手,“王夫人上次月事是何时了?” “两月以前。”话落,侯嫮袖袍下的另一只手就不自觉攥紧。 施保慧收回了探着脉象的手,“恭喜夫人了,夫人这是有孕了!” 侯嫮愣住。 即便早有猜测,可是真真被证实的时候…… 额上有些细密的汗,紧紧的咬着牙关,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 “老先生,”侯嫮深呼吸一口气,“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这次轮到施保慧愣住了,“夫人,是要落胎?” “是。”斩钉截铁不带分毫犹豫的话,侯嫮眼帘微掀,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冷意,竟让施保慧也被唬住。 可施保慧到底年纪摆在那里,不一会儿就恢复了自然,看着侯嫮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夫刚刚把脉的时候,发觉夫人身体较为亏空,脉滑带细,想来是先前便身子不太好,这要是落胎……” 施保慧停住了话。 “老先生但说无妨。”侯嫮面上蒙着帕子,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一落胎,重伤气血,怕是日后再难有孕了。”施保慧说的只是其一,侯嫮的命门脉过细,若非有身孕,触手许是细弱,便是先天不足之像。 这再难有孕还可,恐有性命之忧。 侯嫮却并不在乎。 日后有没有孕又如何呢? 都这般了,她还有可能嫁人吗?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老先生有所不知,我那夫婿是个混账人儿,日日拿了我的陪嫁去养外头的那些女人,我意已和离,这孩子,是不可能留的。” 侯嫮面色不动地说着谎,没一字是真,偏偏句句听起来都为真。 若不是这般,哪里会抱着日后再难有孕的风险也要落了这个孩子? 若不是这般,怎会明明是妇人却梳着少女发髻? 施保慧点点头,没有赞同侯嫮的话也没有出言反驳,“夫人可想好了?” 侯嫮心跳漏了一拍,眼睫一颤,一颔首,“想好了。” 施保慧没有再说话,而是拿了一边的纸写起了药方,“落胎药难免伤身,夫人要多注意些身子。” 方子上面的药并不多,侯嫮也不太识得。 斑毛十三个(云米炒),红娘十三个,附子半个,肉桂二两,归尾一两,赤芍一两,丹皮一两,桃仁一岁一粒,元寸一钱,共为细末,面粉为丸,用白酒蒸土牛膝四两送下。 “这药……”侯嫮拿着方子看了会儿,“老先生可能做?” 施保慧愣了片刻,“自然是能做,夫人是要老夫代为?” 侯嫮点点头,“想必老先生也该知道,府上并不清净,恐节外生枝。” 说着,又将那方子放了回去,一同过去的还有一小块碎银子,“劳烦老先生了。” “不敢当不敢当。”当着侯嫮的面,施保慧也不是什么真见钱眼开的人,而是当着她面从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又将钱锁了进里。 “什么时候可以来拿药?” 声音落,平淡地仿佛像是询问什么时候喝补药一样理所当然。 “最快得后日。”施保慧回答道,见侯嫮蹙了眉,又急忙解释,“夫人谅解,这药毕竟是制成药丸的,废些时间也是正常。” “制好以后,能保存多久?”侯嫮轻咳了一声,“后日我许是没有时间来拿。” “夫人放心,这药丸就是放上个两三个月,也是容易的。”施保慧摸着胡子笑咧咧的。 侯嫮一点头,又从袖袍中拿了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施保慧先是面露不解,而后说道:“夫人,这……” “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侯嫮眼睛眨了眨,里头冷意凛然,“老先生,请谅解。” 这许是说话的艺术,明明是有些不礼貌的行贿,偏偏搞的冠冕堂皇。 施保慧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收,不就违背了从医之道? 可不收,面前这位夫人生性多疑,不放心让身子更差了如何是好? 侯嫮似乎是看出来了施保慧内心的纠结, “老先生,现在正是新年,如果可以……”银琔被放在桌上,“拿着这些钱去看看慈安堂的孩子们。” 如果她的孩子也能长大…… 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像所有人一样,平平安安地长大,再过着寻常不过的日子。 侯嫮的手又不自觉抚上了小腹,眼帘微垂,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一块碎银,一个银琔。 压着落胎的药方。 施保慧头一次看见,明明是来开落胎的方子,却偏偏给了那么多银子,要他看望那些毫无亲缘关系的孤儿。 施保慧看不懂侯嫮。 看不懂这个帕子蒙面,只露出一双泛了水色的眸,眼角周围胜过雪的皮肉,明明一副深闺女儿模样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一样比一样叫人惊讶。 “夫人,您这……”施保慧拉长了声线,“给的太多了点。” “冬衣多加些棉花,再买些笔墨纸砚,就差不多了。” 第294章 太医署见面 侯嫮虽是当朝太师,却并非如此不懂人间疾苦。 寻常自然是给些铜板就够。 可慈安堂的孩子多,每个人分下去得到的就少,这一琔银子,也用不了多久。 施保慧大致算了算,得出了个结论后,看向侯嫮的目光就更是疑惑。 普通人家的姑娘,是怎么知道慈安堂有多少孩子?又是如何能计算出买那些棉衣墨笔大致需要的价钱? 这位“夫人”,定然不是一般人。 “劳老先生多费心,我改日再来取药。”侯嫮朝着施保慧点点头,提着裙摆往外走。 施保慧也跟着走了出来,“夫人路上注意安全!” 从医馆出来,按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侯嫮却没有回马车,又是将双手搓了搓,带出一点热意来,转身走进了太医署。 “太师。” 因着之前疫症的事情,太医署不说所有人,可多数对侯嫮熟悉得很。 佩玖在内院写着东西,隐隐听见外头有人提到了太师两个字,手中还捏着狼毫,头已经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什么?” 这边话才说完,那边的的侯嫮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什么什么?” “姐姐!”佩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几步走跑上前去,手上还拿着笔,墨汁差一点就碰到了别人身上。 二人在庭院中央。 侯嫮看着佩玖,瞧见她连脸上也沾了点墨,摇头轻笑了一声,走上前去就拿了一条手帕,“都这么久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哪儿都有你的痕迹。” 这话倒不是随口说说。 佩玖虽只比侯嫮小了几个月,可在她眼里,却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这些时日在这太医署里编撰医书,除了脸上,晚上回府时身上的衣裳往往也沾了墨。 素手稍抬将那狼毫抽走放在一旁的笔架上,而后再看向佩玖,“今日午饭可吃了?” “吃了。”佩玖点点头,右手就握住了侯嫮的手腕。 侯嫮眼睫一颤,下意识挣开了佩玖。 “姐姐?”佩玖歪着脑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刚刚才被侯嫮扯下来的手,又要接着挽上去。 侯嫮一侧身子又是再一次躲了过去,下一瞬,“我许是优秀过了头,老天也要降下东西让我磨砺,这些日子有些着凉,还是离你远些好。” 侯嫮这话半是严肃半是说笑,加之声音里带着的点点鼻音。 佩玖原先还有些奇怪,可侯嫮给出的解释是这般,她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往下问。 袖袍垂落,遮住了白皙的手腕,也将脉象隐藏。 “要不我帮姐姐看看?”佩玖又问,这一次却没有直接上手。 侯嫮摇摇头,“不了,今天就是来看看你,你瞧瞧你,” 说着,手上拿着刚刚掏出来的帕子擦拭着佩玖脸上的墨渍。 佩玖比侯嫮要高小半个头,小姑娘乖乖弯着腰,脸上还带着笑,像个求主人摸摸的小狗狗。 侯嫮笑得宠溺而温和。 “你们这医书,是何时能完成?”墨渍擦干净了,侯嫮也就放下手收回了帕子。 “不好说。”佩玖摇摇头。 “这医书包含的东西多,整理起来麻烦,有时候一些方子不全,还需要我们一方一方试过而后才能写进去。”佩玖说完,叹了一口气小脸蛋搁在侯嫮肩头,“累的很呢!” 侯嫮轻笑了声,“这么累,那就不写了,好不好?” “那可不行!”佩玖猛地抬起头,眼中亮闪闪的,带着光芒,“医书写好了,只要稍加复刻,就能让更多的医师医女看到,但凡有一个百姓因此获救,都是值得的!” 侯嫮眨了眨眼,面带欣慰,“佩玖做的很好。” 佩玖一愣,明白过来侯嫮是在逗她,头稍低着有些羞怯,“姐姐又拿我说笑。” 侯嫮笑着摇摇头,“不是说笑,是佩玖厉害,叫我觉得钦佩。” “姐姐才是最厉害的。”佩玖说的是真心话,眼睛一眨一眨的,黛青色的睫羽随之一颤一颤的,比镜中花要更撩人。 侯嫮抿着唇,刚想笑却不自觉干呕了一声。 不好! 帕子捂着嘴侯嫮低着头,一边的佩玖已经是焦急地在旁边问,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将唇边的污渍擦去,侯嫮抬头看着面露担忧的佩玖,笑了一声,“最近天冷,外头待久了就觉得有些恶心……” 佩玖眯着眼,就想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却被侯嫮制止。 “不用了,”侯嫮拦下佩玖的动作,“我等会儿就坐马车回府了,你在太医署还有些时候,晚点天更冷呢。” 佩玖有些不赞同,可侯嫮的动作隐隐带着强硬意味,“好了,你回去编纂医,我也先回府了。” “那姐姐路上慢些。”佩玖有些委屈地说道,转过身子回屋的时候还走几步就看一眼侯嫮。 侯嫮只是站在原地笑着看着佩玖,又朝她挥挥手。 等到佩玖回了屋子,再也看不见彼此,侯嫮脸上带笑转身,却在头扭过去的那一瞬间脸上笑意消失殆尽。 佩玖懂医,她瞒得过一时,却瞒不了再久,这个孩子…… 越早落了越好! 这个想法才显现出来,侯嫮只觉心口被锋利的针扎了一下,刺痛感传来,而后又是几个锤子闷闷的锤着,呼吸也凝住了。 袖袍下的手指颤了颤,隔着圆领大襟,在天青色斗篷的掩盖下,右手一点一点摸上了小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 好像…… 好像能感受到心跳声。 很轻很轻。 微不可闻。 可是侯嫮清楚得很,两个月大的胎儿,怎么会有心跳呢? 是错觉罢了…… 喉间突然有股血腥儿气,随着反胃感一起而来,侯嫮的帕子几乎是才放到嘴边,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弯了下去,而后是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和恶心。 一向清瘦如竹的身躯弯着,似不受磋磨,硬生生被折了去,不复生机。 佩玖所在的庭院里没有人,小药童也不会随意走过来。 侯嫮慢慢平复这呼吸,再直起身子时,脸色比来时还要差上三分。 第295章 准备工作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几日, 这个孩子。 必须落了。 放在小腹上的右手又放回了身侧,头扬起来,除了过分苍白的脸色,侯嫮看起来依旧和以前一般清贵。 谁也没办法打败她。 一步一步向太医署门口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和她找招呼,侯嫮皆是忍着不适脸上带笑。 马车夫远远看见侯嫮的身影,抖了抖身子跑到马车前拿了小凳放在地上,“太师慢点。” 侯嫮笑着点点头就上了马车。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天越的太师,在今天去了一趟小医馆,去开了个落胎的方子。 马车晃晃悠悠回了候府,侯嫮蹙着眉,闭着眼以此来减轻身体的不适感。 马车还没停下,就听见了外头剑奴的声音,车帘被掀开, “小姐回来了。” 目光在触及侯嫮身上的衣物时一顿,却没有说什么。 “刚刚回来换了身衣服,去太医署看了看佩玖。”侯嫮撑着剑奴的手下了马车。 正月的倒春寒伤人得很,额边鬓发被吹到两边,露出光洁的额头。 下一秒,剑奴帮着侯嫮戴上了兜帽,“现在不注意,晚些时候又要头疼。” 侯嫮下意识挽住剑奴的手臂,“知道啦,这不是有阿姥嘛!” 剑奴无奈地摇摇头,“老奴如何能陪小姐一辈子?” “怎么不可以?”侯嫮佯装生气,“难不成阿姥还打算去给别人做阿姥?” 剑奴一愣,她提到的是生死那般严肃的话题,可侯嫮不愿去深想,只插科打诨了过去。 “好好好,老奴永远是小姐的阿姥!”剑奴赔着笑,手一抬勾了下侯嫮的鼻,“熬了鸡汤,刚好热乎乎喝一碗。” 今天佩玖回来的也晚,侯嫮躺在床上,听着外头传来一些动静。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房门口停下, “姐姐睡了?” 侯嫮眼睫一颤,刚想起身,就听见外头的侍女回答, “佩玖小姐,太师已经歇下了。” 侯嫮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佩玖那句话不是问她。 佩玖在外头站了会儿,“姐姐晚上吃的多不多?” “和往日一样,喝了碗汤还用了些小菜。” 侯嫮侧着耳朵,倒是没有声音再传来了。 也是,都这般晚了,自然是该回去睡觉了。 外头没了声音,可侯嫮却再也睡不着了。 眼睛闭着,呼吸轻轻浅浅,脑中慢慢捋着那团乱麻。 是她疏忽,以为……只是一夜,应该不会出事。 也忘了事后喝避子汤,这才到了如今的局面,险些败露叫人发现。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打掉这个孩子,佩玖在去太医署日日早出晚归,倒还好瞒,就是剑奴那里…… 侯嫮睁开了眼,眼底愁思险些要漫出来。 得想个法子,将剑奴支出去才好。 细细又想了一遍,就已经是深夜了,好在明日并不用上朝,侯嫮还可以多睡会儿。 ………… ………… 这几日侯嫮总是压着恶心反胃之感,又叫了侍女去买了些蜜饯,嘴里总含着一个才不至于在剑奴面前频繁呕吐。 可就是即便如此,已经让剑奴心生疑虑,想着要再叫府医来看一次。 “阿姥。” 侯嫮的声音打断了剑奴的思绪。 “怎么了?”剑奴摸了摸侯嫮的额,并没有异样。 “郡南那边……”侯嫮抿了抿唇,“消息有些奇怪。” “陛下已经下了口谕让钟小将军归京,试探骁骥营中的细作,可我总感觉……和郡南那边有关系。” 侯嫮蹙着眉,玉白的脸没什么血色看得剑奴有些心疼。 “老奴去郡南帮小姐看看?” “可是郡南危险……”侯嫮有些迟疑,“要不还是——” “不会的。”剑奴将侯嫮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免得风钻进去,“老奴的本事小姐还不清楚?这天越能伤我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剑奴的话有些狂妄,偏偏语气再平常不过,这是独属于她的骄傲。 这天越,甚至是说这天下,管他是朝堂还是江湖,她若是自奉第一,便无人敢称第一! 侯嫮眼睫颤了颤,唇嗫嚅一番,“阿姥路上小心。” “会的。”剑奴拉住侯嫮的手,“这手怎么就暖不了呢?” 侯嫮只让剑奴拉着她的手,笑了笑,眼底带了些苦涩。 郡南一事纯属借口,她只是需要,剑奴离开几天罢了。 用过了午膳,剑奴又交代了侯嫮一些事,而后就骑着马离开了。 侯嫮的心落下一些,转身去了侧门,“去一趟太医署。” 马车夫点点头,缰绳一拉,马蹄前踏,侯嫮就觉得脑子一片白,迷迷糊糊地只想吐。 整个人靠着马车壁,捂在口鼻处的帕子没有拿下来过,午膳因为恶心所以并未喝汤,只吃了点饭菜,这会儿全吐了。 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 马车停下时,侯嫮也险些没了半条命。 “太师?”见侯嫮迟迟没有出来,外头的车夫也有些奇怪。 “稍等。”侯嫮强撑着说出了两个字,声音哑的很,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师是不舒服了?”车夫有些焦急,“前面就是太医署,扶您进去?” “不了。”侯嫮说着,掀开了车帘,兜帽已经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看不见眼睛,只有一张抿得紧紧的唇。 侯嫮下马车前在里头抹了口脂,就是怕唇太白,惹了别人的探究。 车夫见状只又说了句“太师路上小心”,就去了一边的廊下站着。 侯嫮朝他笑笑,往太医署走去,依旧在那个路口拐了方向去了那家小医馆。 在进去以前用帕子蒙住了脸,又脱了兜帽。 里头施保慧坐在桌前,旁边是撑着头打着盹的小药童。 “老先生。” 施保慧闻声抬头,看见是侯嫮连忙站起身,“夫人来了。” “我来拿药。” 来拿药,却不说拿什么药。 施保慧点点头,一拍旁边小药童的头,“还睡着呢,快醒醒!” 说完,朝侯嫮歉意的笑笑,去了后头的屋子。 那小药童醒过来就好奇地看着侯嫮。 目光让人无法忽视。 侯嫮也低下头看他。 第296章 不记得了 鹤眼泛着一点水光,清澈见底,里面没有一丝杂质。 “你是贵人家的夫人吗?”那小药童突然问道:“你穿的衣服很好看,那天还拿了那么多钱出来。” 侯嫮停顿片刻,点了点头,“家中尚有资产。” “我是我师傅从慈安堂里领养的。”那小药童几步靠近了侯嫮,“小六说她很喜欢那件新棉衣。” “小六是你的伙伴吗?”侯嫮弯着眉眼蹲下身子,与那小药童平视,“你今年多大了。” “师傅说我今年八岁了。”那小药童掰着手指,看起来不算特别机灵,比之当初同样八岁的姬辛,更是不知道差了多少。 “八岁……”侯嫮算了算,“你是留在医馆和师傅学东西?” 那小药童摇摇头,“没有,师傅说我不识字,要去私塾读几年书才能回来帮他,可是私塾很贵……” “臭小子,说什么呢!” 一张大手拍在了那小药童头上,看着重可是侯嫮看的分明,落下的时候减了力道,说是轻飘飘摸了一下也有人信。 原以为施保慧是要培养一个继承人亦或是找个打杂的小工,可是刚刚那话…… 战乱结束虽然已经有七年,可各地始终没有恢复到以往水平。 供一个孩子去私塾念书并不容易。 侯嫮眼睫颤了颤,掩下其中深意。 施保慧对着侯嫮笑了笑,“夫人,这是药。” 黄褐色的纸包着,方方正正的,应该是放了个盒子。 药在里头。 侯嫮接过药,“多谢。” 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手在桌上拂了一下。 施保慧看着侯嫮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一扭头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银琔。 “这是哪儿来!” 小药童摇摇脑袋,“不知道,刚刚还没有呢。” 施保慧拿着银琔,银琔底下的印记和之前侯嫮给他的那块一模一样,他也明白了。 是侯嫮留下的。 想来是刚刚听到了小药童说的,私塾很贵…… 施保慧几步追出去,却已经看不见侯嫮的身影,面前只剩下余雪,孤零零的,不好看。 一点也不好看。 这夫人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偏生就…… 施保慧长长叹了一口气,见一边的小药童也追了出来,又是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臭小子,叫你乱说话!” 小药童一撅嘴,只不说话。 ………… 侯嫮提着药,脚步有些虚浮。 小巷子里没有人,实在过分冷清,虽说是借了借口来太医署看望佩玖,可是侯嫮并不打算进去。 路面有些滑,侯嫮走的很慢,身后有几个孩子跑着经过侯嫮, 热热闹闹的,尖叫着,手中的冰糖葫芦扬着,还有两个小红灯笼。 前面跑的最快的那个女孩头上带了个虎头帽,回过头来一笑,就让侯嫮愣在了原地。 真奇怪啊,明明那么吵…… 明明她最喜欢安静了。 那群孩子跑的很快,像风,只是浅浅拥抱了一下她,又将她留给无边的凄苦。 侯嫮垂下头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开心还是难过,再抬头时,神情淡漠,走向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实在是难受得紧,侯嫮捏着手中的帕子,嘴里含着酸梅,眉头稍蹙,一副病美人模样。 马车突然停下,外头传来了声音, “太师。” 侯嫮猛地睁开眼,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外头是谁?” “是本王。”声音被压低了一些, 侯嫮听得分明,是在车帘旁响起,还有一步一步的马蹄声。 似乎是有些焦躁。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却并没有掀开车帘,她知晓自己现在脸色差的很,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应该快刀斩乱麻! “王爷有何事?” 侯嫮的声音很冷,宫铭一下有些惊愕,面色带上了苦涩,眼睛看向那盖的紧紧的车帘,“无事。” “既然无事,”侯嫮稍稍放下一点心,“本太师还有要事,就先回府了。” 眼见侯嫮话落马车就要接着往前走,宫铭不自觉拉了下缰绳,身子离那车帘更近了一些, “错了,本王有事。” 离得太近了,只隔了个车帘,声音就像是从耳边响起,侯嫮呼吸一滞,不知还该不该走。 “本王……”宫铭的声音有些迟疑,“太师还记得本王的名字吗?” 侯嫮眼睫一颤,随之闭上了眼,“本太师记得王爷的字。” 摄政王,名宫铭, 字……却之。 不铭,但却。 宫铭低低笑了一声,“骗子。” 你明明记得。 侯嫮闭着眼,看不见后听觉和嗅觉就异常灵敏,能听见宫铭话里的卑微,能闻见…… 外头的冷,和强势的暖。 “太师明明记得。” “我不记得!” 侯嫮睁开了眼,却依旧没有掀开车帘,她的声音越来越冷,“王爷,本太师还有事,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恕不奉陪!” “我们走。” 那边马车夫一拉缰绳就要走,宫铭情急之下将丈八蛇矛横于车夫身前, “等等!”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侯嫮的手紧紧攥着手帕,将云萝揉成一团,“大庭广众之下,还打算杀人吗?” “本王只是想和太师谈谈。”宫铭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在侯嫮面前,他永远无法强势。 “本太师现在没空。”侯嫮又重新闭上了眼,干呕感又袭来,便是含着酸梅也没什么用,侯嫮忍着恶心回话。 侯嫮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宫铭灵敏的感觉到了,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太师何时有空?” 侯嫮又往嘴里塞了一颗酸梅,“十日后。” “太久了。”宫铭想也不想直接出言反驳。 “既然觉得久,那就不要见了。”侯嫮一点情面也不留,也不给宫铭半分再商讨的时间,“回府!” 这一回,宫铭没有拦。 马车晃晃悠悠走出几步,侯嫮再也忍不住那股子反胃,弯着腰就吐了起来,一些污渍溅到了马车壁上。 不知道吐了多久,侯嫮闭着眼倚靠在马车壁上,鬓发湿了一些沾在额边,车帘被掀开一角,外头的风吹了进来。 又下雪了。 还越来越大了。 第297章 落胎 侯嫮紧了紧衣领,将风雪尽数挡在外头,踩着小凳下了马车。 “太师。”侍女端了饭菜走过来,又在桌上一样一样摆好。 “这几日只有我一人,就不必做这么多了。”侯嫮手拿着筷子加了口青菜,“吃不完太浪费了。” 侍女在一边轻轻应了一声。 用过晚膳,天已经有些黑了,侯嫮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了房。 黄褐色的纸包着药盒,方方正正的,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侯嫮看着它出了神。 唇嗫嚅一番,眼睛闭了闭又睁开,最后是清明一片。 没有去动那药,而是脱了衣物躺在床上,眼睛闭着,睫羽却在颤动。 没有睡着。 侯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本来是决定,去拿了药,回来就吃了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拖到了现在,又听说落胎会流血,不适合晚间吃。 那就明天。 侯嫮侧了身子躺着,右手抚着小腹,不消片刻,就闭上了眼,呼吸清浅却有节奏。 是睡着了。 外头的风有些大,吹得窗户动了动发出一点声响,侯嫮又被惊醒。 而后就再也无法入眠了。 转过身,背对着床边的小几,也背对着那落胎药。 眼睫颤动的厉害,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睁着眼到了天明。 外头传来侍女打扫庭院的声音,下了一夜的雪,是该扫扫。 明明冬日也该过去了,天却还是这般冷。 侯嫮坐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里头是白色的中衣。好在屋内烧着地龙,不算太冷。 “太师。” 侍女端了热水进来,待到侯嫮净面以后,又有一个端了饭菜来。 “今日本太师有些事,别让人进屋扰我。”侯嫮手中拿着调羹,轻轻拨了拨汤上面的葱花,浅浅喝了一口。 “是,太师。” 早膳用完了,侍女尽数离开,门也被关上。 侯嫮手上捻了一颗酸梅刚要放入口中,动作就是一顿。 这几日日日拿这酸梅压着恶心,倒是习惯了。 今天落了孩子,以后就不必再吃了。 侯嫮低声笑了,酸梅被慢慢放入口中,有些宽大的披风穿在身上,衬得人越发清瘦。 黄褐色的纸被拆开,露出里面的小木盒,盒子里,是几颗药丸。 黑乎乎的,闻着就很苦。 侯嫮不喜欢吃药,从来就不喜欢。 可是这药不得不吃。 玉白的手拿起了药丸,侯嫮端详着,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拿着药丸的手有些颤抖,侯嫮深呼吸一口气又将它放了回去。 眼睫一颤一颤的,唇抿的紧紧的,又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 水温温热热的,侯嫮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嗓子里的梗塞好了些,缓缓回头,重新看向那药丸。 脚下步子很慢,却没有停下。 屋子总共多大,再磨蹭,也该走到了。 玉白的手重新和那药丸接触,侯嫮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下一秒,药丸入口—— 侯嫮站在原地,闭着眼。 喉间一滚,药已入肚。 吃了。 桌上还有未喝完的水,口里很苦,很苦很苦,苦到心里去了。 可是她不想喝水,不想喝。 侯嫮睁开了眼,里头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 步子有些踉跄,还好人就站在床边,侯嫮身子一软,半个人倒在了床上。 她突然觉得好冷,从肚子那里开始,有块冰块贴着她,不让她好过。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你不能出生的,对不起……” 侯嫮闭着眼,口中道着歉,眼角有一点晶莹,明明冷得很,额上却有汗。 “对不起,对不起……” 侯嫮不停的道着歉,好像这样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冷意渐渐消散了些,侯嫮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剧烈的疼痛传来,叫她一下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嗯……” 侯嫮咬着牙将痛呼憋回肚子里,上下牙关紧紧咬着,她闻到血腥味儿了。 是咬破了舌头吗? 不, 是…… 侯嫮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腿,裙子被血染红,还有更多的血往外涌。 原来落胎,会流这么多血啊…… 明明疼得很,侯嫮却突然轻笑了一声,她还是今天才知道呢。 这么多血……比月事多多了。 算不算是,把前两次的月事都来了? 侯嫮这样想着,脸上笑容越来越大,眼中的泪却再也止不住, “对不起……” “是……娘亲,”这两个字说出口,侯嫮自己也有半分怔愣,而后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 “是娘亲,对不起你。” “对不起……” 侯嫮闭上了眼,泪却没有停下,一点一点流了出来,落在地上,和那血混在一起。 侯嫮的呼吸越来越弱…… “对不起,对不起……” “娘亲对不……”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落胎本就是伤及身子根本的事,若非无法,这孩子是生了最好。 再不济,多喝些补药,落胎的时候千万旁边要有人看着,谁像侯嫮一样,什么都瞒着,谁也不告诉,甚至自己支开人,自己吃了……落胎药。 而这房间里,侯嫮一个人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整身衣裳都粘上了血,眼睛闭着。 若非胸口轻微的起伏,怕是要以为人……就这样没了。 ………… ………… 今日是太医署例行去民间行医的日子,佩玖想着自己也有好些时候没回府了,恰好今日侯嫮也不用上朝。 今天天气应该也还不错,不若出门逛逛! 佩玖这样想着,在太医署待了会儿,将手头最后一点东西写好,坐了马车回府。 马车有些慢,不知为何,佩玖觉得有些心慌,是不是天气太闷了? “快一点。” 佩玖犹豫了片刻,还是催着车夫快一些。 马车在侧门停下,佩玖一提裙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破有兴致地就往后院侯嫮的屋子里走去。 姐姐现在在干什么? 佩玖笑了一声,按照姐姐的习惯,想来现在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字。 反正不会闲着。 佩玖的步子不慢,到了侯嫮屋前,敲了敲门,“姐姐。” 第298章 被发现 没有等侯嫮回答就径直推开了门, “姐——”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红,侯嫮倒在其中不知生死。 “姐姐!”佩玖跑了过去蹲下身子,明明自己医术非凡,此刻却颤抖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佩玖慌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想要将侯嫮扶起来,却看着那满地的血,怕侯嫮身上有伤而不敢动她。 “姐姐……”佩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眼快速在侯嫮裸露在外头的肌肤扫了一眼,没有外伤。 轻轻的,却不慢,将侯嫮身上的外衣剥开一些,身上没有伤口。 佩玖稍稍放下一点心,将侯嫮整个人拖起来放到床上,做完这个动作,自己也是深深喘了一口气。 掰开侯嫮的嘴,嘴里没有血,看来也不是内伤,那这满地的血…… 佩玖突然愣住,下一秒走到门边将门关上,又插上插梢。 回头再去看侯嫮的时候,看见了一边小几上的小木盒。 里头还有两颗黑乎乎的药丸。 直觉告诉佩玖,侯嫮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它。 颤抖着手将药丸拿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佩玖一愣,手中药丸没拿好就掉在了地上,还滚了几圈。 沾上了血。 佩玖摇摇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床榻上躺着的侯嫮,唇抖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指并拢,缓慢的搭在了侯嫮的手腕上。 沉细脉,尺脉,弱不可闻。 佩玖眨了眨眼,手将侯嫮的裙子系带解开…… 呼吸就凝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样! 姐姐是什么时候怀孕的? 为什么她不知道! 佩玖呼吸急促,压着心底的苦涩,姐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去哪里开的药?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知道…… 只是再也万般不解,佩玖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从袖口掏出针包。 细长的银针扎入穴位,佩玖起身又去纸上写了个方子,下笔的时候顿了顿—— 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一个方子一分为二,各自为方,偏偏合在一起,就是保命的东西。 推开门,叫了个侍女来,“拿这两个方子去抓药,抓到的药一起煎了送过来。” 侍女有些不解,却也只是点点头转身出府。 佩玖重新将门关上,锁好。 侯嫮在床上躺着,身上有几根银针。 佩玖深呼吸一口气,拿了布巾将地上的血一点一点擦干净。 那一地的血里,有一块大拇指大小的肉团。 佩玖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有些颤抖,重新拿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将那块肉团包了起来。 血太多了,一条布巾不够,足足用了五条。 佩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这些动作的,只是手上捧着五条沾了血的布巾,最上头,是条手帕。 床榻上的侯嫮没有一点动静,连呼吸声都弱的可怕。 佩玖醒了醒鼻子,压下心底的苦涩,将布巾和手帕放到了屏风后面。 又将侯嫮身上的银针拔了。 屋内的血腥气真重啊……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佩玖呆愣愣地看着侯嫮出神。 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被叩响,“佩玖小姐,药来了。” 佩玖一下被惊醒,猛地站了起来,胸口起伏,“来了。” 门开了一条小缝,佩玖伸手接过药,“我来就好。”顿了顿,又想到了些什么,“今日晚膳送些粥就好,姐姐有些着凉,怕是吃不下别的。” 好端端的,叫人去熬药? 佩玖自然要做些解释。 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一旁还有那个小木盒,里头还剩着一颗药丸。 佩玖目光在那木盒上停住,下一秒,木盒被重重的关上,再也看不见那颗黑漆漆的药丸。 一手掐着侯嫮的嘴,另一手拿着调羹,汤药一勺一勺被送进去,不免流了些出来,沾湿了衣领。 药味有些苦,稍稍盖了点屋内的血腥味。 药喂完,佩玖又仔细的帮侯嫮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面也用布巾擦了擦。 这一番折腾完,天都快黑了。 佩玖的心,这才终于慢慢的放下来。 如果…… 如果今天她照例在太医署编纂医书,如果她没有回府,那是不是,是不是姐姐要在地上躺一天? 没有人发现。 想到这里,佩玖的心跳停了片刻,而后就是闷闷的疼。 眼眶红了些,佩玖一抬手将要落不落的泪擦去,用的力道有些重,搞得眼睛周围的皮肤都泛了红。 外头的侍女敲门送来了晚膳,佩玖却不敢让她进来,而是自己出去拿了又放到桌上。 一点青菜瘦肉粥,佩玖又用调羹压了压,捣得更碎一些,才慢慢的,一点一点喂给侯嫮吃。 自己却是一口没动。 她不饿,哪怕一天没吃,哪怕粥的味道很香。 可是佩玖一点也吃不下。 她只是看着床上的侯嫮。 印象里,侯嫮这样躺过很多次。 中毒的时候,受了风寒发热……很多很多次。 可是没有一次,让佩玖如此心悸。 她不敢让自己去看别的地方,不敢去看那放了落胎药的木盒,不敢去看那沾了血的布巾和帕子,她不敢…… 她不敢! 佩玖只是坐着,低着头看着侯嫮。 “姐姐……” 声音低沉喑哑,佩玖一勾嘴角勉强笑了声,“我的医术才是最好的,你要落胎……” “应该找我才对……” “你怎么不信我呢……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佩玖越说,声音就越低,到了最后,泣不成声。 “姐姐……你疼不疼?”话落,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听说落胎很疼的,很疼很疼的……” 可是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回应,也没有伸出手去帮她擦眼泪。 佩玖抽噎一声,抬手将眼泪抹去,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佩玖笑了笑,“我知道,你这样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姐姐……”佩玖握住了侯嫮的手,“你的手好凉啊……” 第299章 不可以叫 这一夜不知是如何过去的。 是佩玖说了一夜的话,握着侯嫮的手帮她暖了一夜,也是床上闭着眼的人,始终没有回应的一夜。 天亮了,阳光破开云雾,这几日的雪彻底停了,终于有了一点春日将近的模样。 佩玖一夜没有合眼,生怕侯嫮再大出血,好在平安无事。 窗杦被映出影子来,投到桌边,点点光斑。 侯嫮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肚子还是疼得厉害,却没有昨日那种冷的感觉…… 等等,昨日? 侯嫮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明明意识消失前,是记得自己摔倒在地上的。 有人进屋了! 瞬间恐慌席卷了全身,被子里的手一下攥紧,是谁进来了? 佩玖看着侯嫮睁开眼而后眼底闪过惊慌,有些不忍心的抓住了侯嫮的手,“姐姐。” 侯嫮愣住,身子一僵,头缓缓转过来看向佩玖。 唇嗫嚅一番,侯嫮却一个字也说出来。 安静的有些可怕。 佩玖眨了眨眼,咧开嘴笑了一声,“姐姐。”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别过头去,“你知道了。” 佩玖一愣,随即点点头,又发觉侯嫮看不见,声音有些低哑,“我帮姐姐换过衣裳了。” 侯嫮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好像要用沉默来逃避这一切。 “姐姐放心,”佩玖看着侯嫮有些单薄的身躯,“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的。” 背对着佩玖的侯嫮一下睁开了眼,眼底略微发红,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醒来以后,佩玖没有好奇没有疑问,而是告诉她…… 没有人看见。 “谢谢。”声音很低,往日清亮的声音此刻嘶哑的有些过分,叫佩玖一下红了眼眶。 “姐姐不用和我说谢,”佩玖伸手帮侯嫮掖了掖被角,“这是佩玖应该做的。” 应该无条件地信任你,帮助你。 姐姐,佩玖会做到的。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撑着手要直起身子,下面疼得厉害,撕裂感重,又带着冷痛。 佩玖连忙去扶她,又拿了枕头垫在她腰后。 侯嫮坐好了,看着佩玖却欲言又止。 眉眼微垂,佩玖抿着唇笑了一声,“姐姐不用告诉我的。” 仰起脸,一如既往明媚的笑容,“只要姐姐好好的,就可以了。” 侯嫮愣住,只觉得喉间堵了一团棉花,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眼睫疯狂颤着,最后却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要……告诉阿姥吗?”佩玖问出这句话,果不其然看见侯嫮脸色一僵, “阿姥去郡南了。” 我支开的。 话没有说完,佩玖却听懂了。 如果不是侯嫮有意为之,剑奴如何会离开她? 这句话落在耳里,佩玖竟然有些隐秘的欢喜。 这是不是代表,这个世上,只有她和姐姐知道这件事? 是……独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佩玖为自己竟生出这样卑劣的想法而感到愧疚。 侯嫮又闭上了眼,神色倦怠。 “姐姐再睡会儿。”佩玖探了探她的额头,“我去熬药。” “好。”侯嫮点点头算是应下。 佩玖走了,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勉强坐直了身子,一侧头就看见桌上的小木盒,侯嫮愣了愣,将那木盒拿了过来, 打开。 里头还有一颗药丸。 眉心稍蹙,那施保慧是给了三颗药丸,昨日她吃了一颗,这里还有一颗,那另一颗呢? 侯嫮心里暗道不好,怕这药丸被有心人捡了去当作文章,于是穿着鞋准备下床。 脚才落地,软的可怕,差点就摔了下去。 侯嫮蹙着眉,咬着牙,用手扶着小几,让自己站了起来。 即便是疼,即便浑身无力,即便冷的身子有些发抖…… 可是侯嫮的身姿依旧是挺拔的。 像雨后青竹,经历了风吹雨打过后,不仅没有屈服,反而更添一分颜色。 桌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东西,侯嫮扫了一眼将房内大致看了遍,没有发现那颗药丸的踪影。 只剩下屏风后面。 步子很慢,手还借着桌子的力,侯嫮走到屏风后,一下就看见了那沾了血的布巾。 很多条,堆在一起。 上面还有一条手帕。 是她昨日流的血…… 真的很多,很多呢。 侯嫮眼睫颤了颤,面上泛苦,手摸上了那些布巾。 上面的血早已经干涸,不会弄脏手。可血腥味却是止不住的,随着侯嫮的动作,一点一点越来越重。 侯嫮要找那颗药丸,就要摊开布巾去看看有没有包在那里面。 果然,才翻到第二条,就看见了里头一颗浸满了血的药丸。 黑色被血色裹着,看不太清原本模样。 药丸找到了,侯嫮轻轻松了一口气。目光却在那条手帕上停住。 是她常用的那几条手帕中的一条,很素净的颜色,帕子角落绣了梅花。 心突然跳的有些快,侯嫮颤抖着手,拿过那条帕子。 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 眼睫一颤,右手一点一点将其掀开…… 大拇指大小的肉团。 侯嫮一下愣住。 下一瞬,眼泪就落了下来,死死咬着牙,哭声尽数咽了回去。 外面有侍女,她不能哭出来声,不能让人发现。 压抑而悲痛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那块肉团上,侯嫮摇着头,鬓发半湿沾在额上。 他还这么小,这么小…… 比足月出生的孩子小了那么多。 他没有眼睛,看不到这个世界,没有嘴,连哭都不会…… 侯嫮手捧着帕子,死死看着那块肉团,看着…… 她的孩子。 是的了,那块肉团……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 侯嫮竟然笑出了声,笑声低低哑哑,泪水却依旧流着,身子一软摔了下去,侯嫮却不觉得疼。 许是心太疼了,这点皮肉的疼痛算什么呢? 左手拿着手帕,右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太疼了,太疼了,她怕自己叫出来。 不可以叫,要安静,要装作若无其事,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她是天越的太师,是候府的嫡女。 她是未出阁的闺秀,不该有孕。 最关键的是,她和宫铭,不能有半点关系! 第300章 无足轻重罢了 佩玖还未推开门,就听到了里面压抑着的哭声。 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过身背对着房门,闭上了眼。 汤药装在食盒里,短时间内不会凉。 可是里面的姐姐…… 佩玖知道,谁也帮不了她。 她能治好侯嫮身上的疼,却医不了她心上的伤。 侯嫮不需要别人的劝慰,也不需要莫须有的关怀。 她足够坚强足够冷静足够理智,她会自己疗好伤,再出现时,又是那个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天越太师。 里面的哭声渐渐小了,佩玖转过身面对着房门口,弯了弯唇,故作轻松的喊了一声,“姐姐。” 房内的侯嫮早已擦干了泪水,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只是头低着,看着左手拿着的那条手帕。 佩玖才一推开门,就发觉屋内的血腥味比她离开时要重上一些,心里咯噔一声,食盒放在桌上直接走到了侯嫮面前。 仔细上下打量着她。 衣物上没有血,倒是手里拿着一条沾了血的帕子。 佩玖定睛一看,随即愣住,那条帕子,里面…… 姐姐看到了…… 佩玖别过头不去看侯嫮,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一般,“汤药来了,姐姐什么时候喝?” 侯嫮收回看向手帕的目光,将其放在床边,眉目清浅,“现在就喝。” 佩玖点点头,将汤药端来。 黑乎乎的,倒是不苦,是酸甜口的,喝多了有些腻。 侯嫮一口喝完了。 才放下药碗,就看见佩玖伸来一只手,两根手指捏着一颗酸梅。 是她前几日常吃的酸梅。 “我不吃。” 莫名的,侯嫮的声音很冷,直接将佩玖的手推开,碗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佩玖捏着那颗酸梅,有些不知所措。 话落,侯嫮眼睫颤了颤,也反应过来是自己言语有些过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朝佩玖笑了笑,“我不喜欢吃酸梅。” 不喜欢……吗? 佩玖将手缩了回去,那颗酸梅被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确实挺酸的,不太好吃。 侯嫮看着佩玖的动作欲言又止,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早些回去休息,这几日编纂医书,会不会很累?” 佩玖摇摇头,“不累。” 又接着说道:“医书快编纂完成了,到时候我就不用出门了,姐姐有什么事情……” 佩玖看着侯嫮,“都可以找我。”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侯嫮抬起头,眼中还带着一点水光,笑意莹莹,“好。” 一扇门,隔开两个人。 里头那个坐在桌前磨着墨,外面那个捧着食盒神思不属。 佩玖走的很慢,她的房间离侯嫮的房间并不远,却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个孩子,那个被姐姐落了的孩子,是谁的? 佩玖停下脚步,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两月以前,姐姐在城外遇刺那次,她……和宫铭,在城外过了一夜。 呼吸一凝,佩玖的眼眶就悄悄红了。 那个孩子……会是宫铭的吗? ………… 桌前端坐的侯嫮手拿墨琔磨着墨,其实腰酸的很,坐直了就更难受,躺着才稍稍好些。 可即便是不舒服,侯嫮也没有躬着身。 墨磨完,侯嫮挑了一根粗细适宜的笔,沾了墨,悬腕成字。 写的无非是些时间还有不知所以云的名词,一个人名未提,可细细看去…… 那些时间连在一起,知者,自知其意。 贞丰一年,大雪。 次年,一屋红。 贞丰三年,疫起。 贞丰四年,巫山凤佩。 …… 贞丰七年,沉香木簪。 贞丰八年,山洞…… 停下,侯嫮换了个极粗的笔,一划比得上方才写的好几个字。 沾了墨,重重的,在方才写的那些字上,划了几道横。 最后纸上只剩下一行字: 次年,一屋红。 侯嫮看着那行字出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轻笑了声,“那日,确实红得很。” 那日她觉得满目红色不适,烧心,却只是感慨从不相识的两个人就此被绑在一起,周围人还皆是一副叫好声。 实在可悲。 那如今呢…… 其实红色……也挺喜庆的。 侯嫮眼睫颤了颤,抿着唇,脸上就扬起了一如以往的,温和的笑。 眼底是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有。 将那张写了字又被涂了墨的纸随意放在一边,侯嫮写起了别的东西。 赵王余孽尚在郡南,至今不知是否抓捕成功。 骁骥营内疑似有细作,也尚未揪出来。 去年案国退兵以后,两国外交始终剑拔弩张。 陛下今年十五,亲政能力依旧尚弱,有些事情狠不下心。 有这么多的事情,她哪来的时间,再去想“无足轻重”的事。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写下对策,也不单单只写了一个法子,更多是上中下三计,写的全。 海晏河清,不是单单嘴上说说而已,更要付出行动。 这段时间里,会很累。 不能在乎自己,也不能太在乎别人,更不能在乎那些虚妄的东西。 侯嫮自认,做的很好。 她不在乎自己,也不怎么在乎别人,偶然有错…… 不过当时迷茫。 许是被蛊惑了。 嘴角带笑,侯嫮眼帘垂着看着面前的纸,轻轻放下了笔。 夜早就深了,灯花都挑了两三次。 侯嫮自己挑的。 把灯罩拿起来,用针轻轻一拨,火光就会往上窜一下,瞬间变亮。 随手拿了件斗篷,随意披在身上,侯嫮推开了门。 外头很冷,冻的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 她的左手好像在死死拿着什么东西。 借着月色,一路走到后院那棵白梅树下—— 侯嫮蹲了下来。 暖黄的光照着,映着手帕上的梅花,风吹,帕子动,梅花也动。 玉白的右手拨开表面的落叶,露出被雪浸湿又冻干的泥。 侯嫮用石头一下一下挖着。 指甲里进了污渍,指尖被磨破了点,渗出一点血。 侯嫮,挖了一个小小的坑。 然后,珍重的,把那条手帕放了进去。 连带着手帕里的,那个只有两个月就被落了的,孩子。 第301章 回去上朝 风吹着,白梅树落了点花瓣,刚好掉在侯嫮头上。 不远处,佩玖提灯看着这一切。 却也只是远远看着。 她知道,侯嫮不希望有人看见,也不希望有人打扰。 没关系,她最识趣了,她只要远远的看着,知道姐姐没事就可以了。 手帕放进坑里,侯嫮用手捧着土,一点一点将其掩盖。 也将那些琐事中的自己,一同掩盖。 外头真的太冷了,硬生生把手冻红,把脸冻白。 侯嫮慢慢直起身,看着那被落叶重新掩盖的小坑,里头埋葬着她的孩子。 只是站着,没有说一句话。 许是风吹动了发,也吹动了睫羽,撩拨了心弦,又缓缓归于平静。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 ………… 侯嫮起的很早,撑着依旧有些酸疼的腹部和腰,穿上了朝服。 佩玖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副景象,快步走过去,接过侯嫮手上的玉带。 “姐姐今日就去上朝吗?” “嗯。”侯嫮应了一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从桌上拿了盒胭脂,沾了一点抹在唇上。 佩玖眨了眨眼,“要不姐姐还是休息几天……” “我没有理由休息。”侯嫮站起身,由着佩玖帮她整理衣服领口,“从前风寒只要不是下不了床,我从未休息过。” 言外之意便是,要休息需得寻一个借口,风寒这个借口,却是不能用的。 再说了,姬辛一向尊师重道,免不了叫个太医来看看她,若是被发现了…… 侯嫮转了个身,佩玖帮她系着腰带。 “别担心,没事的。”侯嫮抬高双手摸了摸佩玖的头,“下了朝我就回来,不去紫宸殿了。” 佩玖弯起唇笑了笑,“好。” 看着侯嫮用了早膳,又将她送上马车,佩玖叮嘱着车夫慢些驾车,这才对着侯嫮挥挥手。 马车过了拐角,再也看不见。 佩玖今日却不打算去太医署。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为何,又走到了侯嫮的房间门口。 门基本上是不会锁着的,屋内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侯嫮往常写的东西,写完了不是烧了,就是卷起来锁进柜子里。 鬼使神差的,佩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很干净,佩玖刚刚才在这里看着侯嫮穿完了朝服。 桌上有几张写了字的纸,佩玖脚下踌躇片刻,还是挪着步子到了跟前。 上面的东西,佩玖不是很看得懂。 有一张纸上被墨涂满了大半,只剩下一句话:次年,一屋红。 这是什么意思? 佩玖眯着眼,直觉告诉她这句话很重要,可是她偏偏看不懂。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上面被涂黑了下面也被涂黑了。 次年是哪一年? 一屋红又是什么意思? 是一屋子鲜血的意思吗? 困惑藏在心底,佩玖将其放了回去,又去看别的写了字的纸。 这回虽然还是看不太懂,可起码上面的字句连贯,有迹可循。 随意扫了几眼,佩玖坐在椅子上右手撑着头。 明明侯嫮才没走多久,她就已经开始思考,姐姐何时回来。 好像一刻也离不得她。 坐着坐着,佩玖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在太医署编纂医书自然是极累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回来就看到了侯嫮那般模样。 照顾了侯嫮一晚,白日也没歇着,又到了晚上,生怕她出事,一整晚没有睡着,时时刻刻听着动静。 这才看到了夜半时分,侯嫮在白梅树下的举动。 那边马车慢悠悠的停下。 侯嫮只觉得好笑。 前一阵子只要坐马车,就会觉得恶心,方才一进去下意识拿了手帕放在唇边,可临了到了皇宫门口,也无一点不适。 这孩子……果然是该落了。 掀开车帘踩着小凳走下来。 “太师。”林鸿也刚刚到,笑眯眯地看着侯嫮。 “林丞相。”侯嫮回了一礼,“林丞相今日到的早。” “老了老了,”林鸿笑着摆摆手,“比不得太师年轻身子好日日能早起。” “本太师看林丞相身子健硕,谈何老呢?”侯嫮向来会说些俏皮话,只是身为天子之师,多数时候要建立威信,便给人一种清贵之感, 林鸿闻言果然笑得更开心了,二人聊着天往太极殿走去。 腰还是有些疼。 侯嫮刻意舒展开来眉心,好不让他人生疑,只是眉眼带笑看着林鸿。 期间和其余的官员打打招呼。 太极殿金碧辉煌,不管看多少次,侯嫮还是会被晃了眼睛。 武将之首的位置,宫铭依旧不在。 姬辛一天一天长大,她这个太师还好说,监国只是顺带,主要职责不过是教导陛下四书五经。 可宫铭不一样。 他是摄政王,位袭父贤王宫忌,更是手握重兵。 不管他来不来上朝,只要他存在一日,兵权在他手里一天,姬辛就永远忌惮他。 上交兵权,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宫铭从来没有提起过,好像……也没有这个意愿。 侯嫮眯了眯眼,心底有些不安。 在小太监有些尖利的声音中,姬辛坐上了龙椅,群臣拱手行礼。 侯嫮觉得更难受了。 姬辛目光扫过下方一众人,在侯嫮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免礼。” 今日上朝也只是说了些琐碎的事情。 与案国关系紧张,鸿胪寺卿裴钧生提了几个意见,都还不错,只等着姬辛点头而后实施。 姬辛也不像从前那般,事事都第一眼去看侯嫮,而是慢慢学会自己整理思路分析清楚。 侯嫮身子不太舒服,眼帘微掀看向上首的姬辛,又侧过头去看群臣,心里点了点头。 连带着身体的不适也减轻了不少。 君臣讨论的热络,姬辛身子微微前倾,听着裴钧生的话,余光还时不时瞄一眼侯嫮。 见她面色好了些,心里也很是开心,对裴钧生的态度就更和气。 裴钧生话说完,姬辛也不急着下决定,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扶着扶手,笑眯眯地看向下方的群臣。 “诸位可还有话要说?” 事情就是要交给群臣解决嘛,不然每年的俸禄是干什么用的? 天越可不养闲人。 第302章 路遇不平 地下窸窸窣窣响起一点讨论声,最后又归于平静。 姬辛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然大家没有别的意见,那就……”视线又扫了一遍下方群臣,“按照裴大人的第一个法子来做。” “是,陛下。”裴钧生拱手行礼。 又说了些各地的事情,冬天虽说过去了大半,可有些地方难免雪大有灾,姬辛一律交给了户部去处理。 今时不同以往。 当日姬辛刚登基时,连郡南冰雹灾害需要赈灾国库也掏不出钱来,到如今百姓吃饱穿暖,国库充盈。 离不开姬辛的兢兢业业,更离不开侯嫮的循循善诱。 总算是熬到了下朝,侯嫮右手摸了摸自己腰,稍稍锤了两下,好没那么难受,理了理袖袍就出宫了。 姬辛回到紫宸殿后就认真批改着奏折,只是看完一本就要抬头看一眼外面。 小德子心下了然,叫了个小太监去看看太师走到哪儿了。 不多时,那小太监就回来了,“太师出宫了。” 小德子一愣,下意识看向坐着的姬辛,果不其然,少年帝王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眉眼间戾气颇重。 姬辛没有说一句话,可偏偏就是这样,叫小德子心里暗道不好。 面上堆起笑,“陛下,许是今日太师有些要紧事。” “太师能有什么要紧事?”姬辛嗤笑了一声,“朕看太师是被什么人绊住了脚才是。” 姬辛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可他自己却察觉不到,紫宸殿内的宫人自觉低下头关了耳朵,独剩下一个小德子将话听在耳朵里,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在太师心里谁最重要,陛下自己看不清,他这个外人还看不清吗? 也就是这一年来太师进宫的日子少了些,从前那么久,太师日日进宫,便是过年也不例外。 若是说太师不在乎陛下,才是真真的荒谬。 只是这些反驳姬辛的话,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陛下说笑了,哪儿有什么人啊。”小德子赔着笑。 姬辛一勾唇,狼毫在奏折上写下几个字又将其合上放到一边,“应当是没什么人的。” 其实姬辛也清楚得很,侯嫮将他看的很重,只是近日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受控制了。 摇摇头将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甩了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去给朕找份名单来,把上京适龄婚育的男儿都写上。” 小德子有些不解,陛下……要这个东西做甚? 难不成是起了要做月老的心思? 那也不该只要男子的啊。 适龄婚育……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难不成,是为了太师? 小德子突然有些看不透陛下,陛下对太师……难道真的只有师生之情吗? 呸! 他在想什么呢! 这种东西,不可说,不可想! 小德子没有看见的是,姬辛眼底的阴翳,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和偏执,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惊。 ………… ………… 侯嫮坐在马车上,用软枕垫着后腰,左手撑着头微阖着眼,整个人懒洋洋的。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着,突然外头有些吵闹。 侯嫮睁开了眼,掀了车帘往外看去, “世子宽宏大量,何必揪着一个孩子的错处不放!” 声音虽文弱却带着坚定,侯嫮听着觉得有些耳熟。 马车停了下来,前方堵了一堆人,马车是万万过不去的。 侯嫮本意并不想多管闲事,放下了车帘,并未看清争吵的是何人。 “绕路。” 外头的车夫应了一声,刚要调转车头离开—— “不准推我母妃!” 孩童的声音清脆,此刻却带着怒意。 “停下!” 侯嫮睁开了眼,袖袍下的手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掀开车帘探出大半个身子。 那个孩子似乎被推倒了,明明周围很嘈杂,侯嫮却还能听清那孩子忍着疼的低低的啜泣声。 “不许欺负我母妃!” 侯嫮扶着车夫下了马,那马车夫也识趣,护着侯嫮避开人群走到争吵发生的中心。 “神仙姐姐?” “太师?” 一个是清脆的童声,一个是柔和的女声。 面前带着孩子的女人,可不就是贤王妃,刘温雅。 那这个孩子……自然就是宫煜了。 侯嫮蹙了眉,避开刘温雅看过来的视线,“何事这般吵闹?” 刘温雅先是一愣,而后拉住了宫煜的手,“煜儿孩童心性,方才买了糖葫芦,不小心……”刘温雅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怒意,“撞到了安平侯世子身上,可他……” 刘温雅话没有说完,可身上衣物稍显凌乱,就连宫煜的衣角也带着灰。 侯嫮扭头看向那男子,所谓的安平侯世子,武学博。 “世子这是何意?”侯嫮心下不愉,面上神色就有些冷,“安平侯……是这般教导你的?” 这话不可谓不严重,往小了说,便是点小冲突,往大了说,安平侯教子无方,这侯爷的位置…… 怕是坐不稳呢! 武学博此刻也有些慌了,他平日为非作歹惯了,安平侯在家只告诉他,这上京虽大,可他贵为安平侯世子,多数人的面子也不用看,但也千万要小心踢到铁板。 这天越太师侯嫮,便是最大的铁板之一。 “太师说笑了,我就是,就是和小王子闹着玩——” “才不是,他推我,还想推母妃!”宫煜年纪小,话却说的很清楚。 “我都已经道过歉了,母妃要赔他衣服,可是他还想打我!” 话说完,侯嫮的眼神便彻底冷了下来,“想来本太师需要和陛下商讨一番,安平侯连世子也教导不好,又如何堪当侯爷呢?” 武学博这下是真慌了,转身对着刘温雅就是弯下腰,“求王妃见谅,今日是本世子犯了混,王妃大人有大量,可别太在乎我扰了自己的好心情。” 刘温雅低垂着眉眼,握着宫煜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 “母妃,疼。” 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宫铭被自己捏的有些发红的手,刘温雅蹲下身子轻轻吹着,“是母妃不好,煜儿还疼吗?” “不疼了。”宫煜摇摇头,还没五岁的孩子乖巧的让人心疼。 第303章 不知真心 侯嫮看着,眼眶莫名有些酸涩,别过头去不再看。 刘温雅重新站直身子,“世子说笑了。” “不不不,是本世子错了,明日定登门道歉,还望王妃海涵!”武学博倒算是个知趣的,知道今天这事有侯嫮在一旁看着,他必须拿出诚心来。 刘温雅点点头算是同意,又安抚地摸了摸宫煜的头,“下次不要跑的这么快了,糖葫芦脏了,母妃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宫煜点点头,又扬起脸看向侯嫮,“谢谢神仙姐姐。” 侯嫮愣住,唇边泛起一点笑,“不用谢。” 刘温雅对着侯嫮一颔首,“今日多谢太师了。” 侯嫮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刘温雅拉着宫煜离开了。 人群散开,侯嫮也重新上了马车,车帘被放下,目光看向车上小暖炉,侯嫮突然觉得有些不解。 那安平侯世子看方才模样,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怎么……在大街上就敢和刘温雅起了冲突? 他背后是他的父亲安平侯,可刘温雅身后是摄政王宫铭,他如何敢? 侯嫮这边不解,那边的刘温雅垂下眼睫,藏住其中一点无奈。 侯嫮一来,那安平侯世子便一改态度,像个见了猫儿的耗子。 是摄政王宫铭的名号不好用? 不,是她不受宠。 上京人尽皆知,她刘温雅不受宠,担了个贤王妃的名号,却连府中中馈也管不得。 她生下的嫡长子宫煜明明快要五岁,在府中并无其他孩子出生的前提下,宫铭也不愿为他请封世子。 整个上京,都将他们母子当做笑料去看。 刘温雅向来看得清,却也不愿意让宫煜受这样的委屈。 可是又能如何呢? 宫铭没有做错一件事,他只是……从来不去做一些事。 宫煜拉了拉刘温雅的手,“煜儿不吃糖葫芦了。” 刘温雅愣住,“怎么了?” “母妃不开心,煜儿不吃了,我们回府。”宫煜懂事得很,见刘温雅情绪有些低落,以为是方才的事情,便想着回府。 以后也不要出来了才好。 不出来,母妃就不会受委屈了。 刘温雅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子,拥住了宫煜,“煜儿会不会觉得……母妃很没用。” “如果是太师……你瞧瞧,”笑容苦涩,“谁也不敢说什么。” 宫煜摇了摇头,“神仙姐姐之前救过煜儿,煜儿很感激,刚才的事情,也要谢谢她。” 宫煜抿着嘴,看起来一副小大人模样,“可是是母妃一直照顾我,也是母妃生下我,母妃才是对煜儿最好的人。” 刘温雅先是一愣,而是笑出声来,捏了捏宫煜的鼻子,“你这嘴啊,还不知道以后要骗了多少小姑娘!” “煜儿才不会去骗小姑娘。”宫煜撅着嘴,惹得刘温雅又是几声笑,心头的阴翳散了些。 罢了罢了,世事弄人,看清当下就好。 想再多,也恐生变故。 ………… 马车停下的那一瞬间,侯嫮捧着手捂愣在了原地。 她是想了一路,就在方才,才突然想通,为何安平侯世子武学博敢那样对刘温雅说话。 因为宫铭不会为她撑腰。 只要不是太过分,宫铭,不会为了刘温雅和安平侯直接对上。 没有一点好处。 眼睫颤了颤,侯嫮呼吸凝了片刻,心下不知是个何等滋味。 她早知道宫铭凉薄,可刘温雅到底是他的王妃! 若是以前,她会明里暗里提醒一些,可是现在…… 侯嫮低下头,这般局面,是不是半数,是她的错? 深呼吸一口气,侯嫮捧着手捂踩着小凳下了马车,还未进侧门,就看见佩玖穿着一身惹眼的暖黄衣裙走过来。 “姐姐回来了。” 侯嫮笑着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佩玖也恰好走到她身侧,左手放在侯嫮身后,半揽住她的腰。 “这样会不会好一些?”佩玖眼底清澈,带着关怀。 侯嫮身子僵了片刻,又松懈下来,“还是你贴心。” 二人进了屋子,佩玖贴心的拿了两个热水袋,一个放在侯嫮肚子前,一个贴在腰后。 “可千万不能受凉了。” 侯嫮笑看着佩玖,点了点头。 二人气氛融洽得很,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侯嫮刚刚小产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一个人畏寒,另一个人贴心罢了。 ………… 刘温雅带着宫煜回了王府,刚好在门口撞见了宫铭。 “父王!”宫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松开了刘温雅的手就朝宫铭跑过去,又在离他两步的距离停下。 “父王。” 大眼睛里面全是孺慕之情,小孩儿的声音清脆。 宫铭只是皱了眉垂眼看向宫煜,轻轻应了一声,“嗯。” 态度谈不上多好。 方才才消失的梗塞感再度席卷而来,刘温雅袖袍下的手攥成了拳,指甲压着肉,印出几道痕迹。 抬起头笑了声,“煜儿,过来,父王有事要忙呢。” 刘温雅开口,宫铭听见声音才下意识看过去一眼,面上无一丝波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爱的对立面,是漠视。 刘温雅对着宫铭笑了笑,却也看不出几分真心来。 这两人,对彼此都没有一点爱意。 只是被一道圣旨捆绑,成了一体,又因为宫煜而有了联系,从此再也割舍不开。 宫铭一颔首,也不多去看二人,迈开大步进了府。 宫煜眨巴眨巴大眼睛,手拉着刘温雅的衣袖,“母妃,父王为什么不理我?” 刘温雅一愣,蹲下身子看着宫煜,笑了笑,“因为父王很忙啊。” “父王一直都很忙。”宫煜像是在强调这句话,一边说一边点头,“他都……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和煜儿一起吃过饭了。” 闻言,刘温雅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是摸摸宫煜的头,“可是煜儿是一个好孩子,不会去打扰父王的,对吗?” “对,煜儿是一个好孩子!”宫铭握着拳,信誓旦旦的说着。 刘温雅笑笑,牵着宫煜的手进了门。 门内门外好像是两个世界,外头很多人,平民百姓世家子弟都有。 门内,是不知真心的人。 第304章 再次出血 “陛下,这是名单。”小德子手捧着一本小册子走进来。 姬辛应了一声,没有抬头,小德子将小册子放在桌子的一角上,而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奏折全部批改完毕,姬辛伸了个懒腰,眼帘微垂看着桌上那份小册子,眸底颜色深深。 没有拿起来,而是站起身,“传膳。” 小德子点点头,走了出去。 留下姬辛站在桌前,其余宫人帮着他换衣裳,视线里似乎是空的,余光却时不时掠过那小册子一眼。 夜深了,姬辛躺在床上睁开了眼。 明黄色的帐帘一层一层落下,遮住了外头的余光。 坐起身子,没有拉响床边的铃铛,而是掀开帐帘穿了鞋,也没有多披一件衣服,走到了外殿桌前。 拿起了桌上那本小册子。 姬辛拿着那册子重新回了内殿,坐在软榻上,软榻边立着一盏灯,姬辛打开册子,能很清楚地看见里头的字。 上京不大也不小,这适龄婚育的男儿也是不多不少,当然,也只是写上了世家子弟及朝中官员的子嗣的名字。 别的人,譬如平民百姓富商子弟…… 姬辛唇边勾起一点弧度,他看不上,太师……也不会和他们有接触的。 里头每个人写的不太详细,只是粗略带了一笔。 比如一个名字,下方加一些描述,诸如样貌年岁几何,是谁家公子,出生到现在可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自然…… 也写了他们的缺点。 哪家公子花天酒地在外包了外室,谁家嫡孙不务正事喜欢斗鸡斗蛐蛐,还有好男风的。 这本册子若是被他人看见了,少不得惊起一阵波澜。 可在姬辛眼里,这些人越是品质有误越是劣质斑斑,他就越是开心。 因为……太师看不上这样的人! 前面几张姬辛面带笑意地看完,手刚翻过一页,脸就沉了下来。 上头用整整一面纸讲了钟招这个人。 说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说他年少有为如今已经入了陛下的眼,是太师面前的红人,说他得摄政王宫铭器重,在风渡口时被宫铭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落在纸上,便都是赞扬夸奖的话。 姬辛越看,眉眼间戾气便越重。 他哪里有这么好?姬辛不屑地一撇嘴,他看,也就那样罢了! 最底下用小字写了行缺点,姬辛正开心看过去,上面说的,却也不过是其出身清寒,比不得世家贵族罢了。 姬辛抿着唇,手一用力,将写了钟招的那面纸撕了下来。 后头刚好是写了刘思的那一面。 刘思那张纸,上头的华丽词藻比起钟招的也是不相上下,姬辛心里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因为他知道刘思和赵王余孽,牵扯颇多,太师也知道。 姬辛又往后翻了翻,一本小册子看完,里头威胁最大的,果然是钟招。 手里捏着钟招的那一张纸,剩下的被姬辛随手放在身侧的软榻上。 该让他好好想想,可不能让太师动了心思,至于钟招…… 谅他也不敢! 其实纸上除了钟招刘思,并非没有其他英年才俊。 比方说,贞丰三年的状元——萧承文。 其人气势凛冽,文采斐然,自贞丰三年入朝做了翰林院修撰,到如今,进了去了蔚川做知府,很是受当地百姓的推崇。 可是他再年少有为,姬辛却甚少听见侯嫮提起他,只偶尔一两次,还都是事出有因。 更何况,他根本不在上京。 比起他,很显然,钟招的威胁更大一些。 只是姬辛不知道的是,在侯嫮心里,起码是目前,萧承文此人,比钟招更堪当大任。 姬辛用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软榻边上的木头,脸色阴沉,被昏暗的灯光一照,更显得有种难言的可怖。 终于又看了一眼那张纸,姬辛轻笑了一声,笑声里不含一点感情,平白多了凉意。 将那张纸随意丢在了地上。 是他一叶障目,太师……其实是不喜钟招的? 想通了,姬辛也就回了床榻。 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姬辛今夜睡得很香。 可远在候府的侯嫮,此刻却是恶魇缠身。 梦里有凄厉的哭声,尖叫声,一声一声传来不停歇,像是要硬生生叫破她的耳朵。 还有无法抑制的窒息感迎面而来—— 侯嫮一下从床上坐起,额间冷汗凌凌,身后的寝衣也全湿了。 大口大口呼吸着,侯嫮眼帘微微抬起,在看到面前青色的帘帐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是梦…… 眼睫颤了颤,侯嫮去回忆那个梦,却……她忘了? 不应该啊…… 不应该忘的这么快的。 她是醒来后马上去回忆,怎么会忘的这么干净,就连一点也想不起来。 侯嫮的呼吸乱了片刻,强撑着镇定重新躺了下去。 眼睛却睁着。 帐帘垂着,将床榻独自封闭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侯嫮呼吸快了点,又刻意被放慢,小腹突然传来顿顿的闷痛感…… 还湿答答的。 直觉不对,侯嫮又重新坐直了身子。 疼痛更重了。 伸手掀开帐帘,侯嫮咬着牙,将身子往外挪了挪,右手往腿间一摸,伸出帐帘,借着月光,看清了…… 右手上全是血。 眉头蹙起,侯嫮看着那沾了血的右手,一时竟不知是来了月事,还是落胎的后遗症。 才落完胎的那几天,也会流些血,侯嫮也是问了佩玖,佩玖只说是正常的。 可是已经停了几日,今日又…… 侯嫮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撑着床边的小几站了起来,随手拿了件披风,粗粗套上就忍着疼推开了房门。 早已经是夜半了,这个时候的人睡得最沉,也不会有人知道侯嫮夜晚偷偷跑出来。 走到佩玖屋前,侯嫮敲了敲门。 没什么风,可依旧冷的吓人,侯嫮只觉得下腹坠感越来越重,拉着她一整个人都要往地上摔去。 佩玖正睡着,突然好似听到了敲门声,一下就睁开了眼。 安安静静的,许是风吹动了门? 佩玖一转身,正要接着睡去,就听见门外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佩玖……” “姐姐!”佩玖一下坐起身。 第305章 剑奴回来了 下一秒,急匆匆穿上鞋子打开房门,看见了门口脸色苍白的侯嫮。 侯嫮蹙着眉,额上的冷汗已经半干了,看到佩玖时抿着唇笑了笑,“出血了。” 佩玖先是一愣,而后半拥着侯嫮进了屋子,让其躺在自己的床上。 裤子褪下,果不其然,血流的太多了,连垫着的褥子都快被浸透。 里头还掺杂着一些血块。 佩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侯嫮笑了笑,“姐姐别慌,是正常的。” 说完,转身去拿针包。 银针入穴,血慢慢被止住,侯嫮微阖着眼,只觉得浑身无力。 佩玖拿了帕子帮侯嫮将额上的汗擦去,又去柜子里拿了件被子盖在侯嫮身上,“姐姐还冷不冷?” 侯嫮轻轻摇了摇头,闭着眼似睡非睡。 “姐姐睡。”佩玖帮侯嫮掖了掖被角,两额相接,佩玖笑了笑,声音温和带着软糯,“佩玖在呢。” 侯嫮睡过去了。 睡梦中似乎也不太舒服,眉心蹙着,脸上带着一丝苦闷。 佩玖伸出手,一点一点抚平侯嫮的眉,结束之后,手却没有马上收回来,而是顺着脸部轮廓,慢慢地,往下滑。 从眼睛,到鼻尖,然后是没什么血色的唇,最后在下颌角停住。 指尖颤了颤,缓缓收回。 视线却依旧停留在上面,鸦青色的睫羽缓慢的抖了抖,然后盖住眼底的深色。 佩玖就那样坐着,像一座石雕。 天亮了,佩玖侧身将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挡住,怕它扰了侯嫮的眠。 许是生物钟作祟,侯嫮并没有多睡很久,只一会儿就慢慢睁开了眼。 佩玖弯下腰,摸了摸侯嫮的额头,“姐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侯嫮用手撑着坐了起来,睡了一觉,身子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小腹始终有股子坠感,不太舒服。 外头有些吵闹,侯嫮扭头看向门房口。 佩玖先是一愣,而后笑笑,“我出去看看。” 才刚刚站起身,门就人从外面打开,来人一身风尘仆仆,隐约还带着一股血腥味。 “阿姥。”侯嫮被子下的手抓住了床单,眼神飘忽不自觉避开剑奴看过来的视线。 佩玖先是一慌,而后身子一转半挡住侯嫮,“阿姥回来了。” 剑奴点了点头,手上还拿着佩剑,往前走了几步。 “阿姥才回来,要不先去梳洗一番。”佩玖也往前走了几步挽住剑奴的手,笑嘻嘻的,力道有些大。 剑奴却没有看佩玖,视线径直往侯嫮的方向去,眼帘半掀之间,斜斜看过来。 侯嫮别开头。 剑奴回来的比她预料的时间要早,她也没想到,落个胎会这么久还处理不好。 “阿姥?”佩玖又唤了剑奴一声,“我们走。” 剑奴低下头,由着佩玖将她拉走,留下侯嫮一个人坐在床上。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下床穿了鞋子,拿起昨夜穿的披风套在身上回了自己的房间。 床榻上还有血,幸好侍女没有侯嫮的准许一般不会进来。 忍着难受将带了血的被子卷起来,放进柜子里,又拿了一床新的铺在床上。 才这般一点动作,侯嫮就喘着气坐在椅子上,眩晕感一阵阵传来,又觉得恶心,身上又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道缓了多久,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了侍女敲门的声音,“太师。” “进来。”侯嫮睁开眼,手撑着头,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端着热水的侍女走进来,帮着侯嫮洗漱完毕,又穿好衣裳梳好头发。 等到侍女退下以后,侯嫮拿了胭脂在唇上一抹,在双颊两侧也点了点。 整个人看起来就和方才有了天差地别。 铜镜昏黄,镜子里的抿着唇不见一点笑意。 侯嫮用手摸了摸脸,还让自己放松下来,嘴角稍扬,带起一抹温和的笑。 可是那笑,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像,又不像。 似乎是多了点苦涩。 起身走到了前厅,没有等太久,就看见佩玖和剑奴走了过来。 像是早早演练好了一般,侯嫮走上前去,轻笑着,“阿姥。” 剑奴的眼睛很犀利,侯嫮一直知道,只是剑奴从来没有用这双眼打量过她。 如今被她这样上下扫上一眼,侯嫮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暴露了,整个人无从遁形。 “阿姥?”脸上还带着笑,只是有些僵硬,“怎么了?” 剑奴摇摇头,“许久没有见小姐,小姐瘦了很多。” 侯嫮抬手摸了摸自己脸,“许是这阵子没什么胃口。” 剑奴没有接着问下去,侍女已经端了饭菜过来放在桌上。 三人落座,剑奴帮侯嫮盛了一碗汤。 侯嫮拿着调羹舀起一勺吹了吹,才喝下口,就听见—— “佩玖在刚好,前阵子小姐身子不太舒服,老是恶心呕吐,你帮她看看?”剑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是帮她看看,却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定。 二人手上动作都是一顿。 佩玖反应更快一些,“阿姥放心,我帮姐姐看过了,许是痰堵了胸气,已经开了药了。” 侯嫮跟着点点头,“嗯,已经喝了药了。” 剑奴一挑眉,“是吗?” 这一回倒是没有看侯嫮,而是看向身侧的佩玖,“倒是辛苦你了。” 佩玖笑着摇摇头,“阿姥说什么呢,姐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哪里有什么辛不辛苦的话。” 剑奴意味深长地看了佩玖一眼,只笑笑不说话。 侯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气氛一下沉了下来,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吃着饭,抹在唇上的胭脂不小心入了口,露出原本淡白的唇来。 剑奴偶然间瞥到,一筷子菜在半空中停住,拐了个弯放进了侯嫮碗里。 “小姐多吃点。” 佩玖一抬头,也看见了侯嫮无华的唇,眼睛眨了眨,却不知道该如何提醒,正想着,一块鱼肉被放在碗里。 “怎么了?” 耳边传来剑奴有些担心的问候声。 佩玖连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编纂医书的事情。” “佩玖这些时日忙,”剑奴笑了笑, 第306章 赵王余孽逃脱 “我去将府医叫来好了,也省得你日日跑回来累。” “不累的!”佩玖放下了筷子,斟酌着话语,“姐姐的身子还是我最了解,府医年纪也大了,又是外男,始终不方便的。” “也是。”剑奴笑了笑,夹了一口青菜放入口中,慢慢嚼着。 这顿饭可谓是吃的提心吊胆。 侍女正在收拾桌子的空挡,佩玖站起身拉住了侯嫮的手,“姐姐,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也不去管剑奴有些幽深的目光,径直拉着侯嫮离开。 这两人有事情瞒着她。 剑奴一眼就看出来了,心底,也有一些猜测。 明明是叫个人去查查就可以知道事情真相的简单事,可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侯嫮不想说就不想说。 都有意支开她了,她再去查,岂不是废了侯嫮的这番心思? 世界上没有比剑奴更宠侯嫮的人了。 宠到,即便我知道你在欺瞒我,我也选择置之不理。 ………… 佩玖拉着侯嫮进了屋子,将门关上,又耳朵贴着门听着外头的动静,确定外面没人了,才看向侯嫮, “阿姥肯定是怀疑了。” 侯嫮眼睫颤了颤,“她不会问的。” 剑奴了解侯嫮,侯嫮也了解剑奴。 这算不算是……恃宠而骄? 仗着剑奴宠她,料定了剑奴不会多问,就这般瞒着她。 “阿姥年纪大了,我不想她担心。”侯嫮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没喝,就被佩玖拿走了手中的茶杯。 “水凉,姐姐还是别喝了。”佩玖坐在侯嫮对面,关心的说道。 侯嫮笑了笑,“好。” 似乎这几日来,侯嫮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些,可佩玖知道,都是假的。 姐姐会在独处的时候发呆。 连墨滴在纸上晕开了也没有回神。 可是她没有办法,只能祈祷,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 ………… ………… “郡南来报,赵王余孽逃脱!” 加急信件送到了姬辛跟前,恰好侯嫮也在。 君臣二人脸色皆是一僵,姬辛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逃脱?怎么逃的?” 侯嫮眼帘微掀看向来人。 “回陛下,那赵王余孽是扮做妇人,趁着只有郡南当地兵马搜查的时候,偷偷出城的。” “扮做妇人,是连脸也换了?”侯嫮的声音轻飘飘的。 “回太师,刘侍郎说,不仅仅是脸,连身形都变了,要不是凭着脚印,恐怕还不知道那赵王余孽已经离开了。” “丹凤眼琼鼻朱唇,模样清秀,身形消瘦,你想想,赵王余孽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侯嫮闻言立马就想起了在蔚川时遇见的那个“假知府”。 那人确实是有改头换貌的好本领,可他……不是在蔚川时已经被宫铭杀了吗? 没死?是逃了? 禀告消息的人仔细回想着,“太师,似乎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可好像只出现过一次,看样子地位也不高。” 侯嫮眨了眨眼,看向上首的姬辛,“陛下,臣以为,那人应当是臣在蔚川时发现的擅易容的假知府。” “只是为何没死……”侯嫮顿了顿,“陛下,还需召见摄政王。” 姬辛敲了敲桌子,“既然赵王余孽已经逃离郡南,想要再抓捕就难了,让刘侍郎回来。” “是,陛下。”应下之后便离开了。 姬辛眯着眼,“太师说过,刘侍郎和那赵王余孽,有过一段孽缘。” “陛下觉得,是刘思手下留情了?”侯嫮双手交握,用手心包裹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好让它不那么凉。 明明已经是五月了,她还是怕冷得很。 “朕完全有理由怀疑。”姬辛的声音有些冷,“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旧情复发了呢?” 说完,还嗤笑一声,“也是好笑,朕将钟招调回来在骁骥营中探查细作,细作没找到,那边的赵王余孽也给跑了。” 侯嫮低垂着眼,面上平静无波,脑中越来越乱,难道真是刘思刻意放走了赵王余孽? 将钟招调回来……是错的? 侯嫮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而这个被忽略的点,只要找出来,朝中那个奸细,骁骥营中的那个,就都知晓了。 等等! 侯嫮一下睁大了眼,直愣愣地看向姬辛,她这大半年以来,都在思考骁骥营中的细作,可如果…… 一开始…… 她的猜测就是错的呢? 骁骥营中没有细作。 林鸿也不是赵王余党。 而是有人,在她和林鸿寒暄之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然后告知了自己的同伴。 心头寒意渐起,对上了,都对上了,朝中的奸细,她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刺…… 都对上了。 侯嫮眼睫颤着,看向一边的小德子。 小德子心领神会,对着二人一躬身,带着满殿的宫人退了出去。 “陛下可还记得,臣和您提起过的,朝中尚有赵王余党。” 姬辛身子微微前倾,“太师的意思是……” “臣遇刺,是那赵王余党听见了臣和林丞相的谈话,赵王余孽能逃脱,或许也是那奸细放了消息。”侯嫮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并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杀害自己。 “陛下,四年了。”侯嫮站起身,跪了下去,“赵王余孽逃脱四年,臣等却始终未将其捉拿,是臣等疏忽。” 姬辛先是一愣,而后急忙起身走到侯嫮身前去扶她,“太师这是做什么,太师一片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朕又不是昏君,哪里还能怪到你头上。” 侯嫮摇了摇头,“赵王余孽今非昔比,端看这次逃脱便足以见其心智,陛下,不能再拖下去了。” 姬辛强硬的将侯嫮拉起来,又让她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可若是举国搜查,怕是动摇民心,恐生更多变故。” 侯嫮眼睛一眨,“陛下以为,赵王余孽从郡南离开以后,会去哪里?” 姬辛沉思片刻,脑中灵光一闪,“蔚川!” 蔚川和郡南相邻,还有姬恪之前留下的痕迹,他再回去,若是那里还有残党,和回大本营有什么区别? 第307章 姬辛的小心思 姬辛抿着唇,突然有些烦躁。 “就怕他不去蔚川。”侯嫮突然笑了一声,“陛下,可还记得蔚川知府死后,新任知府是何人?” 姬辛闻言想了想,没想起来,于是摇了摇头。 “萧承文。”侯嫮勾起嘴角,“贞丰三年的状元萧承文。” “陛下,您有所不知,自萧承文入朝以来,臣一直在观察他,之所以到去年才将他外放,就是怕他有不臣之心。”侯嫮面上带笑,“此人行事沉稳,冷暖难辨,谋略不输任何人,在蔚川当知府的这些时日,臣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观察他。” “他是可用之材!” “赵王余孽去其他地方难说,若是去蔚川……怕是要脱一层皮。” 侯嫮面上带笑,身子微微后仰,是有些放松的姿态。 姬辛一下眯起了眼。 他先前找人做了个小册子,上头是适龄婚育的上京男子,他觉得钟招最有威胁,因此就算骁骥营中细作迟迟未找到,他也没有召回钟招。 为的就是隔开二人。 可如今…… 姬辛不免在心里耻笑一声,这萧承文倒是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姬辛自然知道侯嫮是在讲正事,可心底的酸水就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在太师心里,他应该最厉害才是。 姬辛抿着唇没有回话,侯嫮似乎是反应回来,有些疑惑,“陛下?” “太师很是看好那个萧承文?”姬辛话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可侯嫮也是个心大的,只当做是姬辛的不相信, “陛下,此人确实是良材。” 姬辛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酸涩,“那朕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陛下不会失望的。”侯嫮眉微扬,不自觉便是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她看人不说十拿九稳,可七八分也是有的。 这萧承文她观察的最久,自然不会叫姬辛失望。 一个国家的强盛,必然有忠君之臣。 仅此不够,要忠,但不愚。 一个也不够,越多越好。 文臣武将,缺一不可。 文臣这一块儿……侯嫮勾唇笑了笑,她找好几个人选了。 就是武将还缺了点。 侯嫮越是笑,面上越是放松,姬辛就越是觉得心里揪得慌。 终于没忍住—— “太师也二十了,可有心仪的男子?” 侯嫮唇边的笑顿住,袖袍下的手原本是手心包着手指好暖它,这会儿指甲却往肉里抠,留了几个印子。 眼睫颤了颤,侯嫮仰起脸看向姬辛,“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侯嫮没有直面回答,叫姬辛的心凉了大半。 “太师是天越重臣,朕自然要多关心关心。”姬辛咬着后槽牙,忍着快要出口的质问。 “自然没有。”侯嫮轻笑了声,明明是笑,却感觉整个人凉薄得很,“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为何以后没有?”姬辛的心里有种隐秘的快感,却又隐隐带着不安。 他今年十五,懂了些人事,他想,或许是因为,他想和太师有个未来…… 是的,他不想太师只是太师。 如果可以,他希望太师可以一直陪着他。 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每天都能看见太师。 光明正大地看。 皇后好不好? 姬辛有些恳切的看向侯嫮,目光里带着期待。 “臣在父亲坟前立誓,此生不会嫁人。”侯嫮说着,微微颔首“让陛下牵挂了。” 若说刚刚侯嫮还以为姬辛只是不信任萧承文,到现在看着那目光,便也什么都明白了。 是何时起,陛下竟也生了这种心思? 或许是她看错。 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侯嫮再赌不起了。 侯嫮的声音平静得很,却是直接打破了姬辛的幻想。 姬辛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等回过神来,才有些失落的坐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他还小,对,他还小。 他今年才十五,太师都二十了,觉得他还未及冠是个孩子,因此没想过这些。 不打紧的。 只要太师身边没有别人,他可以一直陪在太师身边,一直等。 等到有一天,太师突然看见了他,愿意怜悯他。 他等得起。 侯嫮并不知道姬辛内心的想法,只是眉心微蹙,想着该解决了这件事才对。 姬辛十五,正是开始知事的时候。 紫宸殿里近身伺候的都是小太监,宫女只管洒扫。 宫里的正经主子只有姬辛一个,上头没有太妃皇后,后宫也无妃嫔,也没有什么公主郡主的姐妹。 朝臣中倒是有几个女儿臣,可一个个让姬辛叫声娘都嫌了年纪太大,这般一算…… 姬辛接触最多的女子,不正是她? 少年心思刚起,分不清爱慕和尊崇,侯嫮很是理解。 只是想着,要不改天办个宫宴,让那些大臣带着自家的小闺女小孙女进来给姬辛瞧瞧? 侯嫮心底活络,姬辛可不知道,他看着侯嫮半天不说话,以为是他冒犯了太师,让侯嫮有些不开心了。 要是知道侯嫮心里是这样想着,还念着带别的姑娘来给他见,怕是翻了这紫宸殿的心思都有了。 “太师,朕——” “陛下——” 君臣二人同时开口,又都停了下来,侯嫮眉眼微弯,“陛下先说。” 姬辛轻咳了一声,“太师还年轻,想来昌平侯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幼女孤苦无依,太师还是要慎重。” 侯嫮闻言只有袖袍里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除此之外并无太多反应。 “太师想说什么?” “陛下在位七年有余,似乎还未大办过生辰。”侯嫮笑了笑,抬眼看向姬辛,“今年的已经过了,来年生辰,可要热闹热闹?” 姬辛摇摇头,“不用了,等到及冠的时候再说。” 姬辛知道,侯嫮这话,不是她刚刚想说的话。 他生辰还有那么久,都是明年的事情了,太师现在提起做什么? 怕不是话到了嘴边咽回去,而后随口找了个说辞。 姬辛想的不错,侯嫮要说的自然不是这个。 可是临了话快出口,侯嫮怕姬辛觉得抵触,于是才咽了回去。 侯嫮可没忘记,姬辛现在“叛逆”得很。 第308章 烦死了 稍稍说错话,怕是他又要生好几天的气。 见姬辛说不必大办,也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盘算着,今年是中秋还是重阳的时候,让官员带家眷来宫中一聚。 姬辛时不时偷看一眼侯嫮,见她面色如常,心底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憋闷。 太师比他大,应该比他更懂感情和男女之事才对,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呢? 眼眸暗了些,似乎泄愤一般地批改奏折。 呈上来的奏折有些内容是重复的,也不知道是当地官员傻了忘记写过又写了一遍,还是干脆就是一件事多写几遍好拿来充当“业绩”。 平日姬辛看了也就是写个阅字,今日不开心,几句训斥的话就写下去: 朕已经看过好多遍了! 你别再写了! 烦死了! 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 侯嫮视力不错,位置在桌子另一侧,头稍一歪就能看见姬辛写的那些话。 没忍住,笑出了声。 姬辛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太师?”在看到侯嫮看向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时,一下红了脸, “朕,朕不是故意这样写的……” 姬辛越说声音越低,头也垂了下去,太师希望他做一个明君,可他却在奏折上写这般儿戏的话,太师一定生气了。 越想,便越觉得愧疚。 侯嫮见此先是愣了一下,因为发笑而抬起挡住半张脸的袖袍放了下去, “臣看着那些一样的内容,也挺烦的。”侯嫮面上还带着笑意,眼眸微弯看向姬辛,“陛下是忍不了了?” 姬辛猛地看向侯嫮,下意识点了点头,“太师也不喜欢吗?” “奏折的内容一样,看了一遍又一遍,谁会喜欢呢?”拿过刚刚姬辛批改的那本奏折,“说不定陛下写了以后,那些大臣就知道,不该再写重复的内容了。” 姬辛心底的愧疚感慢慢褪去,脸上重新扬起笑容,眼睛一弯,“太师说得对!” 姬辛已经十五了,大是大非分的清,奏折本就多,还要花时间去看那些一样的,实在是浪费时间,发发脾气写几句话,侯嫮不会多说什么。 十五岁的帝王和八岁的帝王不一样。一个需要全心全意去教导,一个却只要看着,偶尔指点便可。 姬辛的瞳仁很黑,上下眼皮似有波痕荡漾,内眼角微微往里勾,外眼却是上扬着。 从前年少看不清,如今长开了,侯嫮再仔细去看,才发现是和姬恪一样的桃花眼。 也是,先帝和赵王是嫡亲的兄弟,说起来,姬辛还要叫姬恪一声堂兄才对。 平日总是赵王余孽赵王余孽的叫着,忘了他皇孙的身份,忘了他,也本该是一个受人跪拜的王爷。 侯嫮才想到姬恪这件事,就听见姬辛说:“明日朕打算召见摄政王,问问他蔚川假知府的事情,太师也来吗?” 侯嫮呼吸一滞,眼睫颤了颤,“臣明日有些事,许是来不了。” 自侯嫮去取落胎药那日以后,再没有见过宫铭。 不是见不到,只是刻意避开了。 除开上朝,宫铭不可能去候府,侯嫮也不会去贤王府,二人遇见的可能性,莫若冬雷滚滚。 上朝在太极殿,本该能见到,侯嫮都做好了准备,可一连五月,一百多个日夜,宫铭再也没有上过朝。 群臣险些都要忘了,朝中还有这样一个人。 眼睫颤了颤,垂了下去,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姬辛却觉得太师好似一下低落了下去。 姬辛眯着眼,桃花眼看着溢满了担忧,“太师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吗?” 侯嫮摇摇头,“府中无事,劳烦陛下牵挂了。” 侯嫮在撒谎。 姬辛心里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可也想不通侯嫮是哪里说了谎骗了他。 私心里,姬辛觉得侯嫮不会骗他。 侯嫮确实没有骗他,她只是瞒了些事情。 瞒着,藏在心底,任由它一点一点腐蚀着心脏,将内里掏空,也不给外人说一声。 最后剩下表面的空壳。 侯嫮不肯说,姬辛也无法,只是批改奏折的空隙时不时看一眼侯嫮,见她出了神,眉头皱的更紧。 太师从来不会在陪着他批改奏折的时候发呆。 姬辛从八岁认识了侯嫮,到如今十五,走过七年将至八年的时光,生命里一半是侯嫮陪着。 侯嫮了解他,他也了解侯嫮。 太师将江山社稷看的很重,万不会拿朝政开玩笑,可今日…… 是什么扰了她的心神? 姬辛抿着唇,太师刚刚还不是这般,怎么一下就…… 姬辛突然愣住,刚刚他提了摄政王宫铭。 捏着狼毫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泛了白,映着墨色的笔杆。 太师是担心摄政王宫铭有谋逆的心思?还是看他这么久没上朝,觉得不妥? 姬辛觉得这两个设想都太过苍白,无法解释侯嫮出神的缘由。 其实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才冒出一点尖就被姬辛掐了去。 怎么可能呢,宫铭可是有王妃的人! 太师不可能作贱到去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更不可能对别人卑躬屈膝。 这不是侯嫮。 将这几个念头一个一个排除,姬辛还是弄不清楚侯嫮到底是为什么出神。 “陛下在想什么?”侯嫮回过神来就看见姬辛拿着笔盯着她看,笔上的墨都快滴到纸上了。 “想太师为何走神!”身体反应总是比脑子更快一些,话出口,姬辛就有些懊恼的用脚轻踩了一下地面。 “臣在想,如果当初蔚川那假知府没死,那摄政王杀死的,是何人。”侯嫮的问答不紧不慢,看着似乎方才就是在想这些。 姬辛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听了侯嫮的话直接将方才的疑惑放下,继而开始思考。 这一点上,君臣二人相似的可怕,便是再有私事扰乱心绪,可永远是政事摆在首位。 姬辛眯着眼,一手狼毫,另一只手曲着手指不自觉敲打着桌面,“若是错杀,那个替死鬼为何不呼救?” “除非也是赵王余孽!” 侯嫮闻言点点头,随即立马又摇摇头,“不,还有哑巴。” 第309章 见面了 姬辛眯起了眼,“哑巴?” 也是,哑巴自然不会呼救,也无法说出自己并非罪人的话来。 侯嫮点点头,蔚川之行场景历历在目,她却始终觉得自己落了些什么东西。 仔细回想,也并非有什么不妥。 或许,等到明日姬辛问了宫铭以后,能有些新的线索。 袖袍下的手又是一紧,眼中眸光微闪,唇边缓缓泛起一抹笑,“明日陛下召见摄政王,可以多问问。” 姬辛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私心里,他也不希望侯嫮和宫铭有太多接触。 许是因为,一个是太师一个是摄政王,若是私交过密,那些迂腐的朝臣又要多说些什么了。 侯嫮又在紫宸殿内留了会儿,就出宫了。 她二十岁的生辰都过了,如今是五月末,天气热的很,偏偏她一身朝服,连汗也不出。 才出了宫门,眼睛还没看见候府的马车,耳朵就已经听到了软糯的声音, “姐姐!” 穿着鹅黄色襦裙的佩玖大步走过来,姿势不算太雅,可胜在长的娇俏,让人生不出责怪的心思。 在距离侯嫮一步的时候停下,额上细密的出了一层汗,佩玖用手指勾了勾侯嫮的衣袖,“姐姐。” 侯嫮抿着唇一笑,从袖中掏出手帕帮着佩玖擦拭着额上的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略一思索,有些不赞同的蹙了眉,“是在马车外站着等我?” 食指勾着侯嫮的衣袖,身子微微前倾,在感受到侯嫮身上的凉意时脸上笑容失了几分,“晒晒太阳,说不定还能再长高一点!” 侯嫮看着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佩玖,有些无奈,“你这样还要长高,岂不是在笑话我?” 说着,拉着佩玖的手往马车方向走去。 佩玖只是笑着没有回话,再高一点,力气大一点,才可以保护好姐姐。 侯嫮的脚步一顿,整个人停在了原地。 佩玖正看着侯嫮笑,见状一扭头,就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宫铭。 一身黑衣,也不怕长痱子! 佩玖上前一步挡住宫铭看过来的视线,脸上神色算不上友善,反手握住了侯嫮的手,“天太热了,姐姐,我们快些回府!” 宫铭耳力很好,将佩玖的话尽收耳底,也将侯嫮那一声“好”听了进去。 落寞一下席卷了全身。 五个月没见…… 她一点也不想他吗? 若说之前还有怒气,气着侯嫮的不知好歹,气着自己的卑微,可如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宫铭只愣了神的功夫,佩玖就拉着侯嫮急匆匆上了马车,步子有些快,进了马车以后,佩玖才松了口气。 一边的侯嫮侧眼看过来,面上带笑,“怎么走的这般急?” 佩玖一下怔住,反应过来后便是打着哈哈,“天气太热了嘛,早些回府的好。” 侯嫮笑着点点头,整个人有些倦怠的靠在马车壁上,神情里看不出些什么。 佩玖怕侯嫮看到宫铭会伤心难过,才会拉着她的手走的那般急。 可姐姐…… 她一点儿也不伤心,平静的像是对待别人一般,叫她快以为,自己的推测是错的。 多可怕啊。 佩玖心底隐隐泛凉,手却伸到桌子下拿了个装着艾叶的小炉子,递给了侯嫮。 “方才觉着姐姐的手有些凉,这东西捧着正好。” 艾叶炉子冒着一点烟,熏的整个马车内都是这个味道。 侯嫮伸手接过,“你有心了。” 马车往前行驶,佩玖的心才完全放了下去,看着身侧一脸好奇打量着小炉子的侯嫮,心头一跳。 那孩子真是宫铭的? 不怪佩玖怀疑,实在是侯嫮的反应,和先前一般无二,如果孩子真真是宫铭的,那到底是该说侯嫮演的好,还是该说她根本就没有心? 佩玖看着侯嫮的脸出了神,没注意到侯嫮握着小炉子的手越来越紧,又猛地松开来,炉子不小心掉了下去。 发出不小的闷响。 佩玖一下被惊醒,下意识弯腰捡起小炉子,盖子做了特殊处理,盖上以后勾了扣,不打开就不会将里头的艾叶洒出去。 “姐姐。”又重新将小炉子递还给侯嫮,而后注意到了隐隐泛着白的指节。 鸦青色的睫羽一抬,将侯嫮带着柔意的脸映入眼中,佩玖抿着唇,突然明白了。 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许是佩玖的目光太过直接,侯嫮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沾了东西?” 佩玖摇摇头,“没有,只是姐姐脸色不太好,想着是不是药吃的不对。” 侯嫮微微颔首,看着佩玖有些失落的模样,右手过去搭在她的手上, 侯嫮的手很凉,夏日摸着很舒服,可佩玖懂医,自是也明白,这凉,不是好事。 “没关系的,回府以后再看看不就好了?” 便是关乎自己的身子,侯嫮的语气依旧那般温和,叫佩玖鼻尖一酸,差点忍不住落泪。 似乎从她十三岁进了候府,只过了前几个月清闲日子,后面便是接踵而至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一刻也不让侯嫮舒心。 这天越太师,到底是做着干什么的! 马车内的气氛有些低迷,和车外依旧有些毒辣的日头分割开来,像是两个世界。 毒辣的日头下有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跟在马车后面。 用脚力追逐着前方的马车,一刻也不停歇。 在马车停下前,闪身躲在了拐角处,一片衣角也不露。 佩玖先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而后拿了小凳扶着侯嫮走下来。 紫色朝服上是绣了银线的,阳光下闪着光,反衬着那脸更生破碎感。 候府门口很冷清,没有百姓路过,也没有旁的人来拜访。 也正好,侯嫮喜静。 侯嫮换了衣裳用过膳,佩玖帮着又把了脉,重新开了个方子。 有吩咐侍女去熬药。 黑乎乎的药端上来,总是不苦,也厚腻的很,每日喝上两次,侯嫮却连个眉也没皱。 “姐姐早点休息。”佩玖没有多叨扰侯嫮,留了句话就走了。 第310章 我心悦你 侯嫮照例磨着墨,用笔沾着在纸上写些东西。 和以前一样。 就是今天磨墨的时间稍微长了点。 今日事情不算少,侯嫮写的时间便也长了些。 窗户是开着的,夏风斜斜吹进来一些,本是叫人觉得凉快的,侯嫮却觉得有些冷,不自觉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 想着等会儿睡觉前一定要把窗户关了。 外头有蝉鸣,还有猫儿的低声叫唤,还有点风声,听着热闹得很。 他们兴许在开大会! 只是侯嫮和这热闹无关。 眼睫没有颤动,手也没有抖,不动声色的写下宫铭两个字,后面跟着长长的一连串问题。 和写旁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越是这般在意他和别人有没有区别,便是越在意这个人。 落笔一颤,晕开了一个小团,在写的规规整整的一面字上看起来尤为突兀。 侯嫮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忍着不安将今日的事情写完,又卷起来而后用绳子绑好,放在一边的木桶里。 抬手将窗户关了,也顺手取了灯罩吹灭了灯。 留下床榻边小几侧的一小盏灯。 躺在床上,合着眼,不多时便睡着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是线? 密密麻麻缠上了侯嫮,将她绑起来,呼吸快了几分,猛地睁开眼—— 方才一切不过是梦中错觉。 只是再无法入睡了。 外头似乎有人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侯嫮坐起身蹙着眉又去听,声音又没了。 穿了鞋拿了件搭在屏风上的薄披风,侯嫮就推开房门往外走了几步。 夜里的候府很安静,推开门的瞬间,似乎连蝉也停了叫唤,只剩下月辉撒下,将满地染银。 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侯嫮摇摇头,暗道是自己多心了,转过身子就要回屋,却在转身之际愣住—— 黑衣和月色融合的很好,人站在廊下阴影处。 侯嫮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叫出声音来。 黑影一步一步朝侯嫮走来,在侯嫮跟前三步处停住,刚好是一个不会让她后退的距离。 捂着嘴的手缓缓放下,不知道是不是有风,还是夜晚太冷,或是来人身上寒意太重,侯嫮打了个寒颤。 “很冷?” 声音沙沙哑哑的,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还刻意压低了几分。 侯嫮没有说话。 “还是……怕我?”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悲哀。 “这么久了,你……”声音停住了,很久很久,久到侯嫮以为他不会再说,下意识要转身离开—— “有没有想我?” 侯嫮的身子一僵,下意识避开来人的目光,却又在下一秒重新仰起头,看向来人, “没有。” “侯嫮,你就是个骗子!” 这句话紧随在侯嫮否定的话后面,就像是早料到了一般。 侯嫮蹙了眉,不去和他争论什么骗不骗的问题,“王爷夜探候府,若是叫府中护卫看见,难免会当成飞贼。” 话落,眼中隐隐带着警告意味。 宫铭弯下一点腰轻笑了声,“是飞贼,那也是采花贼。” “我不为钱财而来。” 我……为你而来。 眸中情意太重,侯嫮无法视而不见,手指掐进掌心,肉有些疼, “王爷来的太晚,府中王妃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王妃是陛下赐婚,第二年便为王爷生下小王子,王爷自当敬她爱她。” 侯嫮的声音冷漠得很,这番话才落地,宫铭一下就变了脸色。 “昭琰,我心悦你。” 宫铭苦笑一声,脸色变了又变,还是全然当做没有听到刚才那些话。 “王爷贵为天越摄政王,该遵巡天越礼法,发妻无错不可废,嫡长子无错不可不教!” “昭琰,我心悦你。” 依旧是六个字砸下来,宫铭固执得很,眼睛直直看着面前人。 “王爷千金之躯,更深露重恐伤躯体,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昭琰,我心悦你。” 我只心悦你…… 我只是,心悦你…… 侯嫮有些恼了,眼睫颤了颤,“可我不想看见你。” “不,你想!” 宫铭终于换了个话,却仍是固执的叫侯嫮头疼。 这一番下来竟把她气笑了,“王爷不是孩子了,不可这般任性。” “我只是从心。” 宫铭往前走了一步,又往前走了一步,二人仅剩一步之遥。 侯嫮呼吸停了一瞬,下一秒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宫铭拉住了手腕。 手心带着薄茧,指节很是粗糙,力气更大,侯嫮挣不开,便有些羞恼,“王爷这是——” 宫铭拉着侯嫮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不是孩童心性,是从心而为。” 心告诉我,它想你了。 “太师,本王好想你……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便是夜色漆黑,侯嫮也看见了,面前人一下红了的眼眶,泛着水光,央求着她的垂怜。 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知道该义正言辞的拒绝,明明知道该挣扎怒骂,可此刻…… 竟也是喉间哽咽,不知说何。 似乎是过了很久,或许也只是一瞬,侯嫮收回了手,这次宫铭也放了力。 “王爷不该想。”侯嫮没有笑,鹤眼清凌凌的看过去,却不见温和。 不该想我,不该想和我有别的可能。 不该……痴心妄想。 她也不能想。 “如果本王偏要想呢?”宫铭身子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 “王爷,本太师不是好惹的。”侯嫮并没有被吓到,而是站直了身子,直视宫铭的目光。 “我,”宫铭一下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我不是要和你为敌,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侯嫮笑了声,往前走了一步,更近了,近到只要宫铭一低头,二人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只是动了休妻的念头,再想着将小王子养废……”嗤笑一声,“你想娶我?” “想和我白头偕老?想和我永远在一起?”侯嫮伸手拉住宫铭的衣领强迫他低下头。 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上,明明是暧昧极了的举动,宫铭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我告诉你,不可能!” 第311章 来的不晚 话语掷地有声,同时落下的还有侯嫮拉着宫铭衣领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这几步,似乎是不可逾越的天罡。 “太师说不可能,便不可能吗?”宫铭垂着眼看着被抓出褶皱的衣领,伸手慢慢抚平,“本王只信,人定胜天!” “那就看看,”侯嫮嘴角稍弯,“本太师也想知道,王爷能做到什么地步。”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人避开。 明明上曾有过最亲密关系的人,此刻看起来却剑拔弩张,似乎是彼此的仇人。 “我能做很多。”宫铭慢悠悠笑了一声,“本王有兵权,昭琰,你说,若是本王拿了兵权去换你,陛下会不会同意?” 声音低哑,绕在耳边,似乎是情人间的呢喃,缠在夜色里,密密麻麻像一张网…… “如果王爷喜欢的是深闺怨妇,喜欢的是被折了翅膀无法飞翔的鸟,大可一试。”侯嫮不慌不忙,只挑了他一眼,而后低下头,“若是陛下当真如此,天越便少了我这个太师,到时候……” “到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侯嫮低声自嘲,“只是江南顾氏,怕是不依了。” 宫铭愣住,而后手心一下攥紧,侯嫮可不是什么真孤女,当真以为她什么倚仗也没有? 江南顾氏,前朝盛族,今时名门,顾氏的女儿要嫁人,怎么能随便就嫁了? 一个是嫁出去的女儿,一个是天越的一品太师,只要顾氏不蠢,便知道要什么! 顾氏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侯嫮能做稳太师一位。 何况…… 侯嫮其父侯修,生前门生众多,平日不见人,却无论如何也是见不得先师幼女受了欺负了。 “顾氏确实棘手。”宫铭看着侯嫮,面上不见恼,“若是以兵马镇之呢?” “只怕天下动荡,王爷要背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侯嫮扬眉一笑,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宫铭。 明明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可这般生动的面前人又让宫铭的心一跳,不自觉唇边泛起一点弧度。 “本王不喜欢这个名头,会仔细考虑的。” 宫铭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安静了下来,夏风不大,却足以撩动衣袖,也将侯嫮身上的披风吹起一些,而后又慢慢落下。 侯嫮垂下眼,双手环抱身体,是戒备的姿势,也是护卫气好不那么冷的动作。 “王爷该走了。” 许久,侯嫮才轻声说道,没有抬头,眼睛看着脚尖。 宫铭看不见侯嫮的脸,那被藏在黑暗里,他只能看见和夜一样的发,“这么晚了,太师不留本王?” 侯嫮简直被宫铭的厚脸皮险些又给气笑,她倒是不知道,年少成名,手握重兵的摄政王,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以后,会这般像个市井无赖! “王爷来的时候也不早了,想来是不怕黑的,请。”侯嫮右手一抬,一副送客模样。 “来的不晚。”宫铭突然说了四个字。 侯嫮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宫铭叹了口气,“回去歇息,确实太晚了,今夜……” 眼眸微抬,看起来分外情深,“是我多有叨扰。” 我来的不晚,你下朝的时候,我便跟来了,一路在候府外等到天黑。 你房里的灯亮着,我这般吃不得亏的人,只是看着,却也觉得十分安心。 原想着灯灭了,要借着窗户去看看你,哪怕透过缝感受到你的气息也是好的。 你将窗户关了,不给我留一点机会,我想自己打开,你就醒了…… 昭琰,这是不是代表,你我今夜注定要见一面。 注定要再一次告诉我不可能,注定要再让我不服一次。 宫铭走了,倒不是真走,而是借着力翻了墙离开。 侯嫮却没有回房。 明明房门口就在不远处,她打了个寒颤,人却往后院走去。 不多时,又到白梅树下。 白梅树冬日最美,现如今是夏日,也不是不美,只是不是花开的季节。 到底少了几分合适。 侯嫮看着白梅树出了神,眸光有些空洞,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渐渐的,便有了雨滴落地的声音。 夏日的雨来势匆匆,大多数人是喜欢这雨的。 能减弱些炎气,好让自己也舒服点。 侯嫮回过神来,又抬头看了眼白梅树,还未转身,那雨似乎就停了。 不,没停。 只是有人在她身后,撑了伞。 侯嫮抿了抿唇,扭头回望—— 烟粉色的披风里是和她一般穿的雪白的中衣,鞋子上沾了点泥,头发软软的半垂着,一双眼睛很大。 是佩玖。 侯嫮松了一口气。 “姐姐身子未好,下了雨冷,小心着凉。”佩玖勾唇一笑,只是有些勉强。 侯嫮不知道佩玖是什么时候来的,是刚到,还是在她站在白梅树下时,亦或者更早,看到了夜探候府一身黑衣的宫铭。 侯嫮不问,佩玖也没说。 只是静静的站着,看雨越来越大,伞终归小了点,佩玖将伞往侯嫮方向递了递,自己的后背就落了雨。 侯嫮眨了眨眼,抬手握住伞柄,自己也往前走了一步,伞重新带着二人避开夏雨。 佩玖一歪脑袋,有些不解。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松了手,转过身看向那颗白梅树。 或许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看向白梅树下。 白梅树下,埋了手帕的地方。 “那个孩子……”声音轻飘飘的,侯嫮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在意,“是我和宫铭的孩子。” 便是早已经猜到,可是真正听到侯嫮说,佩玖还是一下捏紧了手中伞柄,目光落在侯嫮的肩上。 “那个孩子不能留,所以我借着去太医署探望你的由头,去医馆开了药。”侯嫮的声音很平淡,平淡的像是在说, 夏天的雨真是来得急啊。 只有身后的佩玖一下红了眼,心疼到无法呼吸。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怀着孩子,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更不能告诉任何人…… 一切的一切,都要自己去做…… “算算日子,那个孩子是在我腹中待了两月余,”侯嫮抿开唇,回头看向佩玖, 第312章 心思太重 竟脸上带笑,“所以,我应当和他没什么感情的。” “不至于难过,不至于悲伤。” 自欺欺人,不外如是。 侯嫮眼睫颤了颤,避开佩玖的目光,“没什么好遗憾的。” 佩玖只觉得喉间被塞了一团棉花,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敢否定侯嫮,怕戳破那层伪装让她更伤心,更不敢顺着她的话去讲,姐姐明明是那般重情义的人。 哪里是说的那样冷血? 风夹雨,即便撑着伞,也有雨被风一吹落在身上,浅浅打湿了外头的披风,连头发丝也沾上了水意。 夏日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佩玖还未开口劝侯嫮回去,雨先是小了,而后慢慢止住。 一如侯嫮内心的些许情感,猛地一下冲击而来,却又收的及时不留一点。 “这么晚了,姐姐回去休息。”佩玖勉强笑了笑,收了伞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拉了拉侯嫮的衣袖,“回去。” 侯嫮眼睫颤了颤,没有再看那白梅树,微微颔首,“好。” 佩玖陪着侯嫮回了房,又将房门轻轻掩上,一转身,就看见了剑奴。 “阿姥。”有些惊慌的别开眼,下意识看了一眼已经被关上的房门。 剑奴只那样看着佩玖,一句话也没说。 佩玖微垂着头,不知今日又该如何瞒混过关。 “我都看到了,你还打算替小姐瞒到什么时候?”剑奴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佩玖一下抬起了头。 屋内的侯嫮眼睫一颤,轻轻睁开了眼。 阿姥知道了…… 剑奴低着头,她自然知道房内的侯嫮没睡,也能听见……她说的话。 可侯嫮要装作她不知道剑奴知道了,剑奴也要装作,她不知道侯嫮知道她知道了。 互相瞒着,为了的是让对方安心。 “小姐身子如何了?”剑奴上前将手上的一件披风盖在佩玖身上,“也别仗着自己身子好,就穿的少,刚下了雨,也冷的很。” 暖意席卷了全身,将稍凉的风挡在外面,佩玖抬眼看向剑奴,“阿姥……” “你这丫头也叫了我七年阿姥,”剑奴轻轻叹了口气,“记得刚见你的时候,小丫头就这么大点……” 剑奴说着,比划了两下,“瘦瘦小小的,都看不出来是个女孩,这几年总算没白养,现如今,也算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 佩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阿姥……我……” “好了,没怪你。”剑奴拉着她的手往佩玖房间走去。 两人离侯嫮的屋子越来越远,屋内的人也再听不见外头的谈话。 双眼重新合上。 剑奴越是轻描淡写,侯嫮便越是心生酸涩。阿姥总是这样,不管她做什么,不管是对是错,她总给她最大的自由,从来不去否定她任何决定。 可她…… 被子下的手抓皱了床单,到底是她,还不够好。 要让剑奴担心。 那边剑奴佩玖二人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旁边点了一盏灯,不算光亮。 “小姐身子怎么样了?” “不算太好。”佩玖摇摇头,声音有些哑,“汤药日日喝着,却似乎没什么用,亏空的总是补不起来。” “是药材不够好?”剑奴轻蹙着眉,“若是要什么名贵药材,大可和我说。” “不是药材的问题,”佩玖垂着眼,也有些无奈,“姐姐心思太重,十分药下去至多也只有三分药效,我劝不了她。” 佩玖说着,眼眶就悄悄红了,“落胎那日,姐姐出了那么多血,我回来的时候,她躺在地上,那时候是正月啊!那么冷,那么冷……” “她谁也没告诉,她打算一个人落了那个孩子……”佩玖一抬手将眼中未落下的泪擦去,眼睛看着桌子,笑得很苦,“她不信我,也不信别人,如果没有被我发现,她是谁也不打算说的……” 剑奴没有说话,如果佩玖抬头,便能看见,向来眉眼锋利,那依稀能看见年轻时盛气凌然的脸,好像苍老了些。 是因为染上了无法抹去的忧色。 “小姐自小就有主意,别人劝不了她。”许久,剑奴才轻声说道,“先前觉得好,不至于被人骗受了欺负,如今……” 剑奴的话没说完,佩玖却已然懂得。 如今便是天大的事情也要自己担着。 哪里能是好事呢? 不会哭的孩子,没有人心疼的。 二人久久的沉默了下去,半晌,剑奴叹了口气,“今日的事,不必告诉她我知道了。” 佩玖先是一愣,而后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点点头。 剑奴伸手摸了摸佩玖的脑袋,“你医术好,多陪陪她,算是我求你了。” “阿姥说的哪里话,”佩玖用脑袋蹭了蹭剑奴的手,“能陪着姐姐,是我之幸。” 剑奴慢悠悠收回了手,走出屋子的脚步很慢。 侯嫮是剑奴心尖尖上的人,说她此生只在意这一个人也不为过。 师傅已经仙逝了,师兄去的更早。师兄的徒儿,那个叫侯修的孩子,也已经走了,留下个叫侯嫮的小姑娘。 她护着,从侯嫮出生护到现在。 小姑娘长大了,有主意,怕她担心不告诉她。 剑奴有些欣慰,却也觉得这份欣慰不要也罢! 哪里需要这么体贴的小姑娘,原是想着,和平常人家一样就好,撒撒娇,不太懂事,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子。 她武功好,谁对小姑娘不好,她就杀了谁。 可是如今,朝政她不懂,医术她不会,无法帮她在朝堂立足,也无法帮她避开阴谋。 剑奴又走到了侯嫮房门前,停了片刻,还是没有推开门,只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呼吸声。 侯嫮眠浅,她要是推门进去,免不了又要将她惊醒。 多睡点。 对身体好。 下过雨的天很透彻,明明不是十五,月亮也很亮,月光能直接透过纱窗将月辉洒进去。 床离窗户比较远,月辉到不了,照不到床榻上的那个人。 侯嫮又缓缓睁开了眼,呼吸快了些,却不知道屋外站着剑奴。 眼角似乎又有泪,却始终掉不下来。 眼泪,是值不值钱的。 第313章 质问 侯嫮又病了,似乎这几年来,总是疾病缠身连绵床榻。 右手端着药碗,左手捏着帕子,风寒的药不比滋补的药,苦了许多,一碗喝完,就不自觉蹙了眉。 佩玖拿了一颗蜜饯递过去,“偶尔吃一次,不碍事的。” 侯嫮看着那蜜饯,眼睫颤了颤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拿着蜜饯的手顿在半空中,缓缓收了回去,放回了纸包里。 侯嫮侧眼看向那纸包,“以后不必买了。” 佩玖猛地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我记得从前姐姐喝药的时候,都会吃上一颗的,还是那家店铺的,我没去别家买。” 侯嫮先是一愣,“近来……不喜欢了而已。”随之对着佩玖安抚一笑,“你不是也说了嘛,蜜饯吃多了不好。” 佩玖只能缓缓点头,收了药碗,临了推开门要离开时,又回头去看侯嫮。 她半躺半坐在床上,微阖着眼,夏日太阳烈得很,有窗户挡着也要倔强的爬进来,照在她脸上。 光影斑驳。 拿着药碗的手紧了紧,佩玖不忍心再看,转身出了屋子。 侯嫮慢悠悠睁开了眼,直视有些刺目的阳光,没有躲避。 赵王余孽,朝中细作,北漠边境,与案国的外交…… 四件事。 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她一件也没解决。 隐隐之中似乎有些预感,催促着她要快一些。 墨落于纸,成句成文。 最后,又添上了一行小字:为姬辛寻后。 后宫无主,无人替陛下拾掇这些,群臣若主动提起要姬辛选妃,定是带了私心。 她身为天子之师,正统的保皇党。天越国母如此重要的位置,姬辛今年十五,她慢慢相看两三年,也差不多了。 远在皇宫的姬辛并不知道侯嫮这般想法,要是知道了,怕是会大闹一场。 侯嫮的笔还没收起来,那边门被推开,剑奴走进来就看见侯嫮衣着单薄站在桌前。 “还在病中,怎么就起来了?”几个大步走过去,伸手去探侯嫮的额。 “还有些烫。” 侯嫮放下笔,由着剑奴拉着她让她半坐在床上,又帮她盖好被子,“小姐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左右喝苦药的不是老奴,老奴怕什么?” 侯嫮眨巴眨巴眼睛,拉了拉剑奴的衣袖,“阿姥别气。” 见状,便是再多不满,此刻也全化作了心疼,“朝政晚些处理会如何?怎么生着病也放不下?朝中只有你一个能人不成?” “有些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侯嫮抿着唇笑了笑,“阿姥放心,我已经看好了几个人选,再过一阵子,就交给他们。” “再过一阵子……”剑奴听着这话就来气,“再过一阵子就到了秋天,到时候秋试就到了,你能歇着?” “能的。”侯嫮点点头,眼睫颤了颤又想起些别的事情来,“阿姥觉得,中秋办个宫宴如何?” “办宫宴做什么?”剑奴帮侯嫮掖好了被角,就坐在了床边。 “陛下登基已久,还未曾见过群臣家属。从前还小,如今,年岁也到了。”侯嫮说的较为婉转,可剑奴同样心思玲珑,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中秋佳节,办宫宴想来也是合适的。”剑奴起身拿了个汤婆子塞在侯嫮手里,“还冷不冷?” 侯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阿姥,现如今是六月,哪里会冷呢?” 只是……六月这般热的天气,侯嫮盖着被子拿着汤婆子,竟也不觉得热罢了。 话落,显然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拿着汤婆子的手松了些,指尖隐隐泛着红。 剑奴眼见,一下就瞧见了那红,将侯嫮的手捧起来,“烫着了?” “没有。”侯嫮摇摇头收回了手,这回倒是没有直接拿着汤婆子,而是搁在床上,隔了点距离。 剑奴看了看侯嫮,将话咽了回去,侯嫮做的决定,任由别人说的再多,也不会变。 不知道该说固执,还是该说她坚定。 屋子里又只剩下侯嫮一个人,这回倒是没有起身了,只是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病了就该早些休息,晚膳用过以后洗漱一番,侯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许是白天睡得多了,她想。 窗杦发出一点小声响,侯嫮先是一愣,而后坐起身看向声源处—— 正巧见到了一身黑衣翻窗进来的宫铭。 头上还系着一根红发带,黑夜里很是显眼。 “放肆!”侯嫮的声音泛着冷,眼中寒意明显,却不敢太大声说话。 宫铭才站稳,身后的声音传开,他慢悠悠转过身,果不其然,侯嫮眯着眼一脸怒容。 夜探闺房,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平日的宫铭是绝对无法做出来这种事情的,可是今日…… “你病了。” 侯嫮眼睫一颤,“干卿何事?” “为什么病了?”宫铭站在原地,没有走过去,到底顾忌着男女大防,也害怕侯嫮太过紧张。 被子下的手紧了紧,攥成拳头,“受了风就病了。”抬眼看向宫铭,“问完了?那就请王爷离开!” “前一次也是因为受风?”宫铭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只能叫侯嫮听个大概。 “自然。”侯嫮蹙着眉,心下有些不耐。 宫铭是怎么回事?大晚上闯女儿家闺房都事情也能做出来! “正月时,你好几日没上朝,也是受了风寒?”宫铭并没有被侯嫮的冷脸吓到,而是接着问道。 “当——”侯嫮下意识要说当然,却一下愣住,正月时,她没有上朝,是因为…… “当然。”眼眸微垂,避开了宫铭探究的目光。 “年初三时,本王在街上看到你了,你去干什么?”宫铭接着问道,话语里隐隐带着探究。 年初三? 那日她去了医馆,知道自己确实怀了孩子,那日宫铭看见了? 侯嫮眼帘微掀,“王爷该知道太医署编纂医书的事情,本太师自然是去看望佩玖的。” 一句话说完,又皱了眉,语气不满,“这些事,王爷大可明日问,而不是现在……” “夜探女儿闺,于礼不合!” 第314章 对峙——受伤 “年初三是去太医署,年十八那天呢?”宫铭往前走了一步可仅仅也是只走了一步,他不敢多动。 “年十八那天,太师又走了那条路,却没有去太医署,太师去哪儿了?” 宫铭的话有些咄咄逼人。 侯嫮的手指掐着手心,冷笑一声,“本太师倒是不知道,本太师的行踪需要尽数向王爷禀告!王爷是在审犯人?” 又缓缓移开看向宫铭的视线,“便是审犯人,也没有大晚上审的。” 宫铭不羞不恼,也不气,只是声音放的更低了一些,“昭琰,你那天去做什么了?” “女儿家的小字向来矜贵,王爷还请慎重。”侯嫮冷着脸,似乎真是被宫铭气到。 “你怀了孩子,”宫铭又往前走了一步,床榻的帐帘是半掀开半垂落的,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人影,“是我和你的孩子,对不对?” 帐帘里的人似乎僵住了一瞬,而后是轻蔑的一声笑,“王爷怕是得了癔症。” 侯嫮掐着自己的手心,用的力道太大了点,印子被掐出一点血来。 她死死咬着牙关,眼底泛着一点红,面色一下白了下去。 “年初三,你去了太医署旁的一家医馆,医馆老先生说,你有孕了。”宫铭深呼吸一口气,压抑着心底的波涛汹涌,“年十八,你去拿了药……” 宫铭突然停了话,没有再说下去。 那药是什么药,二人心知肚明。 那药吃没吃,宫铭见过侯嫮,她身形消瘦,不似有孕…… 呼吸重了些许,宫铭低低笑出了声,“怎么,太师自认天衣无缝?本王手下有个人,叫苏牧,太师应该认得,那医馆老先生,是苏牧的二爷。” 侯嫮缓缓闭上眼,“太晚了,王爷该回府了。” 宫铭愣住,随即又往前走了一步,二人之间只隔着那半透明的帐帘,隐着,看的不真切,好像会随时消失一般。 “太师不打算给本王一个交代?”宫铭自嘲地笑了,“就打算这样揭过?” 侯嫮在被子下的手缓缓松开,稍稍转了身子手靠近了枕头,“王爷想要什么交代?” 宫铭冷笑一声,没有说话一把掀开了帐帘—— 侯嫮的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拔下刀鞘,刀尖正对宫铭—— 四眼相对,一个手掀了帐帘还停在半空中,一个手握匕首刀尖锋利。 宫铭愣住,手缓缓松开,帐帘却因为刚刚受了拉扯而慢悠悠落在地上。 二人之间再无阻隔。 不,还有一把匕首。 低低哑哑笑了出来,宫铭笑弯了腰,“昭琰,你的心真狠……” “本太师一个弱女子,自然要随身携带武器,以防宵小近身。”侯嫮面容冷淡,鹤眼明明是最温和的眸,此刻一点情意不带,让人看了,寒从心头起。 “宵小……”宫铭不自觉重复了一遍侯嫮的话,身子微微前倾,并不管那近在咫尺的刀尖。 “何谓宵小?本王吗?”刀尖抵在宫铭的胸口处,侯嫮瞳孔一缩,手有些颤抖, “本王只是要一个交代,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落了?”刀尖划破了衣裳,布帛被割破的声音在黑夜里异常明显,侯嫮眼睛一眨,猛地一下移开手,又被宫铭抓住手腕, “昭琰,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落了?” 侯嫮移开视线不去看宫铭,手腕被抓的生疼,“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落就落——” “那也是我的孩子!”宫铭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底满是红血丝,“你有没有问过我!” “为何要问!”侯嫮仰着头,直视宫铭的眼睛,“王爷有王妃,有小王子,我腹中胎儿算什么?” “私生子?见不光的身份!” 侯嫮勾起嘴角,嘲讽意味十足,“本太师是天越的太师,千金之躯,缘何要生个见不得光的孩子!” 宫铭愣住,“见不得光?”抓着侯嫮的手松了一些,却始终不曾放开,“本王那日知道的时候,很是期待……” “昭琰,那个孩子,我很喜欢的……”宫铭哽咽了一声,“煜儿怀上的时候,本王没什么感觉,可你的孩子……” 宫铭凑近了侯嫮,好让她能看清自己眼底的诚挚,“我很喜欢的,很喜欢,很喜欢的……” 却不料面前人笑了一声,脸上丝毫感动不见,还带着讥讽,“王爷是想说,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不喜欢,嫡长子不重视,偏偏喜欢偷腥?” “王爷真是怪癖好!” “侯嫮!”宫铭另一只手将她按倒在床上,下一瞬,声音又低了下去,“不要这样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侯嫮躺在床上,脊柱骨磕到了刀鞘上,有点疼,这个姿势其实也有好处的。 她的眼泪没那么容易落下来。 握着匕首的手用着力,手腕上青筋明显,“王爷还请自重。” “我不要。”宫铭的脸埋在了侯嫮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你口是心非,说的都是谎话。” “你向来理智大过感性,骗了我还想骗你自己,昭琰……”宫铭紧紧抱着侯嫮,“我没有怪你,可是那个孩子,我真的很喜欢……” “因为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宫铭的声音在侯嫮耳畔响起,一字一句,“昭琰,我心悦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侯嫮拿着匕首的手,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嘴里泛苦,眼睛缓缓闭上…… “昭琰,本王休妻好不好?煜儿你若是不喜欢,本王便让他离你远一些,等他成年了就另开府。”宫铭笑了笑,又蹭了蹭侯嫮,“孩子落了没关系,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贤王世子,贤王府郡主,昭琰——” 宫铭的话停住,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侯嫮慢悠悠睁开了眼,眼底冷漠一片,柔和的脸头一次带上了名为肃杀的颜色。 握着匕首的手一抬,寒光被血覆盖,多了几分阴冷。 宫铭整个人愣在原地。 侯嫮一个用力将身上人推开,眉眼冷冽,宫铭半躺在床榻之上,背后的伤口缓缓流出血来,湿了被褥。 第315章 “说完了?”侯嫮还拿着那把沾了血的匕首,手没抖,腿也没颤,整个人冷静地不像话。 “说完了就滚。”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侯嫮转身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外头的夏风吹进来,散开了屋内的闷热,也散去了本就不浓厚的血腥味儿。 宫铭呆愣愣的躺在床上,好半天,才慢慢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背后的伤…… 似乎不觉得疼,一下一下又一下,摸着,摸着,感受手指间湿漉漉的触感,还有些粘腻。 侯嫮站在门边垂着眼。 说来也奇怪,挺大的动静,候府内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侯嫮的指尖泛了凉,唇色面色皆是苍白,宫铭才慢悠悠直起了身子。 侯嫮刺的伤口并不深,许是女儿没什么力气,伤口流了会儿血就不再流了。 宫铭的手背在身后,将伤口又一次撕裂开来,血又滴答滴答往下落, “你落胎那日,有流这么多血吗?” “王爷,请回府。”侯嫮站在门边,月色照亮了脸,带去几分柔和,却无法为那双眼眸增色。 “落胎,有被刀刺疼吗?”宫铭轻笑了一声,接着问道。 “王爷,请回府。”侯嫮还是那般模样,看的人有些恼火。 宫铭慢悠悠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她身侧停了下来,“昭琰,你才是最冷血的那一个。” 宫铭说完,笑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苦涩,步子很慢,可终究还是出了这房门。 外头黑漆漆的,宫铭一身黑衣融了进去,直到头上那根红发带消失不见。 “王爷谬赞。” 声音很轻,侯嫮眼睫颤了颤,宫铭走了,听不见这四个字。 风吹散了说出口的话,月亮依旧高悬于天际,不因人间事而有片刻动摇。 侯嫮没有关上门,只是半倚靠着门框,眼帘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风对她来说有些凉,许是指尖冻住了,脚也冻住了,她没有离开。 有人缓步而来,在离侯嫮三步处停住, “这么晚了,回去歇息。” 眼睫颤了颤,侯嫮轻轻抬眼,看向来人,黑发里掺了白丝,被月光一照,有些明显。 剑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她在听到动静以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禁止任何人靠近侯嫮房间。 侯嫮站直身子,鼻尖突觉酸涩,明明刚刚那般镇定,此刻却一下红了眼,“阿姥……” 剑奴走上前去,轻轻将侯嫮抱住,慢慢拍着她的背,“老奴在。” “阿姥……”侯嫮将脸埋进剑奴的肩颈里,“他来问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所以,”侯嫮低哑着笑了一声,“我伤了他。” 剑奴依旧不紧不慢地拍着侯嫮的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我太冲动了。”侯嫮红着眼,眼中却并没有泪,“他若是恼羞成怒,陛下那里怕是不好收场。” 剑奴拍着侯嫮背的手一顿,眼中一点诧异闪过,手又慢慢落下。 “宫铭此人较为偏执,年少成名,除了父母早逝,怕是从来还没有过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侯嫮松开了环抱着剑奴的手,眼睛红着,里头却是寒冰冷意。 “我不该养虎为患。” “我不该明知他对我有欲,还纵容一次。”侯嫮深呼吸一口气,视线看向天上月。 “我不该以为,只一次,他就能知足。”侯嫮勾唇笑了笑,“人心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是我之前天真。” 以为一段露水姻缘,足以让宫铭知足,而后此生无关。 各走各路。 剑奴看着侯嫮,许是真的长大了,她也不知道,侯嫮如今说的,是自欺欺人的话,还是真心这般想。 侯嫮扭回头来看向剑奴,眉眼弯着,瞧着一副自信模样,“阿姥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不管用什么方式。 谁也不能,在她未曾功成身退时打乱她的计划,也不能,妄图威胁姬辛的帝位! 侯嫮回去睡了,帐帘歪歪扭扭倒在地上,表明着今夜的不平静。 被褥已经换了一套,沾了血的那些,许是拿去烧了。 剑奴关上了侯嫮的房门,往自己房间走去,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佩玖。 “姐姐可有受伤?”佩玖有些关心地问道,双手绞着,睫羽颤的厉害。 剑奴摇摇头,佩玖松了一口气。 “今夜受了风,怕是明天晨起头疼,我明儿个早点熬些药好给姐姐喝。”佩玖说着,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 剑奴点点头,“你也早点回去睡。” 又看着佩玖回了屋子,剑奴才慢悠悠回了自己的房间。 侯嫮越大,心思就越深,越难叫人猜测,连她这个从小陪着的老奴,也看不透。 她倒不是非要事事明了,也不是要控着侯嫮,只是…… 若是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无处诉说,压抑久了,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她看着侯嫮自入京以来,身子一日一日差下去,若非有个精通医术的佩玖时时刻刻看着,保不齐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剑奴突然有些感慨。 当日侯嫮带回来一个“小乞儿”,她只想着,若是家世清白,留在府里,不过多了一张嘴。 哪曾想,这份善缘,会有这般大用处。 那一头的侯嫮睁着眼,转了身子,就刚好看到那些被扯下的帐帘。 “本王只是要一个交代,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落了?” “昭琰,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落了?” “那也是我的孩子!” “本王那日知道的时候,很是期待……” “昭琰,那个孩子,我很喜欢的……” “昭琰,我心悦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孩子落了没关系,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贤王世子,贤王府郡主,昭琰——” ………… 宫铭说的话还在耳边,最后化成一句: “昭琰,你才是最冷血的那一个。” 侯嫮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些帐帘。 宫铭说得对,她才是最冷血的那一个。 她活了二十年,从未体验过,有人对她说出如此炙热的话。 第316章 心念百转的结果 可她是什么反应呢? 她刺了宫铭一刀,在后背腰窝偏上的位置。 她刺的很轻,因为重了会伤及脏腑,他是天越摄政王,带兵打仗的好手,不能因为这道伤而在日后行军打仗时影响发挥。 那个地方皮肉多,会有点疼,他会一下松懈下去,她才能推开他。 伤口不深,却足以表明她的态度,只要宫铭尚存一丝骄傲,他就无法在这里接着待下去。 瞧瞧,就连看似在气头上的一刺,都是她心念百转的结果。 她才是那个,最重利益的,冷血无情的人。 侯嫮闭着眼,脑袋一片空白,却也毫无睡意。 像是一下被老天爷抽走了休息的权力,要她一直累着,不得安生。 ………… 背后的伤口又结了痂,宫铭稍一用力,伤口破开,血又流了一点出来。 周围的黑衣早就被血浸透,只是黑色是最好的伪装色,夜色更妙,这般一来,谁也看不见。 他走路的步子有些摇晃,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也不知道停下来做什么。 没喝酒,也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这点伤,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王府离候府不近,宫铭走到王府大门时,天将将破晓,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 还能听见旁边人家养的鸡,有些高昂的叫声。 无视门口守卫惊讶担忧的表情,宫铭走到了后院,在房门口停下。 旁边屋子的门被推开,走出来两个小丫鬟,见状就跪了下去,“王爷。” 床榻上的刘温雅才睁开了眼,就听见了一声不大不小的“王爷”。 宫铭来了? 直接坐起身子,未曾叫侍女,而是自己披了件外衣,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没有开门。 宫铭低垂着眼看着那两个跪着的小丫头,好半天才移开视线,“起来。” 他在门口站着,却没有推开门。 那些侍女迫于威压,也没有人敢上前去问。 屋内的刘温雅掐着手,但也无一点开门的心思。 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隔着门,一个在思考要不要推门直说,一个在担忧宫铭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何事。 这比同床异梦更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大亮了,宫铭蹙着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终究是没有打开那扇门,就离开了。 刘温雅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慢慢变小,直至听不见,直挺着的腰一松,身躯弯了些。 外面又恢复了吵闹,房门被叩响,“王妃?” “进来。”刘温雅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去,铜镜昏黄,只能依稀辨认出人影来。 她凑近了点镜子,仔细端详着面容,就看见了眼角鱼纹。 佳佳走了进来,一下就看到了刘温雅如此模样,“王妃。” 嫁入贤王府六年,人都是会变的。 她从当初只知诗文的少女,到如今做了人妇,日日愁苦却不知为何愁苦。 她真怕,真怕自己撑不下去,也会变成从前自己最看不起的那般模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整日在府里与她人争风吃醋,自怨自艾。 她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 六年太久,以往见状定是要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的佳佳,此刻却也是静默着走到跟前帮刘温雅梳妆。 “我是不是老了?”刘温雅摸着自己脸,明明还是光滑的很,偏偏觉得老态必生。 许是因为一眼看到头了。 “王妃才花信之年,哪里能叫做老?”佳佳熟练的帮刘温雅将头发挽成髻,“叫府中厨娘怎么想?” 刘温雅低头笑了笑,从嫁进来开始,似乎所有人都在叫她王妃,时间一久,她差点都要忘记,自己原来姓甚名谁了。 “小王子刚刚见到了王爷,这会儿怕是二人正玩闹着呢。”佳佳有意宽慰刘温雅,特意挑了这句话来说。 岂不料刘温雅脸色一僵,又慢慢缓和了些,“王爷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煜儿孩童心性,也不怕他父王累着了。” 佳佳手上挑着珠钗,脑子活络得很,“王爷和小王子是父子,陪孩子玩哪里会累呢?是王妃多虑了。” 刘温雅将一只偏凤簪递给佳佳,脸上表情微妙。 她桎梏于后院中,宫铭不管她,是坏事也是好事。 坏处摆在明面上,王府的老人对她不甚尊敬,不过不碍事,面上过得去便可。 好处嘛,这后院里头都是刘温雅从刘府带来的自己人,上到身旁的佳佳,小到厨娘守门倒夜壶的小厮,用的舒心,也不怕有些人有阴谋要使。 大户人家嫁女儿都是这般,嫁妆哪里单只有那些死物,能生财的铺子田地,跟在身边忠厚的仆奴,才是娘家给的在夫家生活的倚仗。 自己人,关起门来,说话就也没那么多顾忌,民间的风言风语,上京的消息,尽数入了刘温雅的耳朵。 她心思玲珑,稍一细想,有些东西,便也知道了。 “去将煜儿接回来。”刘温雅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正了正发簪,“前些时日叫他背的弟子规,他说好今日要背给我听的。” 刘温雅藏了些私心,她想入仕,此生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 宫铭迟迟不立世子,虽然现如今只有宫煜一个孩子,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纳妾室? 他身份高,真要宠妾灭妻,扶了妾室孩子做世子,朝中几个人敢反驳? 她得早早为他们母子做打算才是。 佳佳应了一声,有旁的侍女走上前来伺候刘温雅穿衣,佳佳则是去找宫煜了。 宫铭离开刘温雅房前后就回了房间换衣裳,背后的伤还没上药,就听见了宫煜敲门的声音。 底下人也不敢拦,五岁的宫煜就跑了进来,“父王。” 小孩子个头窜的快,几乎是一段时间一个样,宫铭仔细看了看,才觉出,这确实是他的孩子。 “你母妃呢?”声音不太热络,宫铭自顾自将外袍穿上,宫煜在一边,他也不好上药。 更何况,他也没打算上药。 最好是让那道伤口留了疤,让那个冷血的女人看看,她的心究竟是有多狠! “母妃在房间里。”宫煜仰着头看着宫铭,大眼睛里面孺慕满满。 第317章 是我想你 “父王,我背了弟子规。”说着,大眼睛一眨一眨,有些期待地看着宫铭。 宫铭整了整领口,终于低下头来看向面前的宫煜,“是母妃让背的?” 宫煜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母妃有说让背,可是乳娘带我出去,听到先生说,也要背弟子规,以后可以辅佐陛下。” “先生?”宫铭颇感兴趣,停下了手中动作。 “回王爷,是慈安堂的教书先生。”一边的侍卫是负责小王子安全的,自宫煜出事那次以后,不论宫煜去哪儿,几乎是日日跟着,“三天前小王子出门,在街上偶遇了慈安堂的教书先生带着数个孩子出来玩。” 那侍卫顿了顿,随即目光中也带着钦佩,“途经一个卖草鞋的小摊子,那教书先生告诫身边的孩子,要好好诵读弟子规,将来辅佐陛下,让百姓不必日日编草鞋为生而熬坏了眼睛。” 宫铭闻言也是赞许的点点头,“那先生倒是好见识。” 宫煜感受到了宫铭的赞许,也发现此刻的父王心情较方才好了些,于是开口道:“父王,煜儿背了弟子规,父王可以陪煜儿玩吗?” 宫铭一愣,耐着性子低下了头,“煜儿想玩什么?” 神情却稍稍有些恍惚,他和侯嫮的孩子,如果没有落了,现在该是八个月了,不用过太久就能知道,到底是个长大了能保护侯嫮的男孩,还是个如侯嫮一般聪颖的小姑娘。 “煜儿想看父王练剑。”宫煜双眼放光,该说不说到底是继承了贤王一脉好武的习性,小小年纪就喜欢舞刀弄剑。 刘温雅总是怕他伤到自己,于是多有束缚。 可若是宫铭带着他,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谁说小孩子不懂事,宫煜是懂得很,知道父王开口了,府里就无人敢拦。 宫铭对宫煜提出的这个要求并没有太多诧异,紧了紧里衣袖口的绑带,外袍虽说宽松,可到底是舞剑不是杀人,倒也不算阻碍。 拿了放在架子上的剑,“走。” 宫煜眼睛亮起来,“耶!”完了兴致冲冲地跟在宫铭身后, “父王今日不用丈八蛇矛吗?” 剑出鞘,刃冒寒光,“学武者,百艺通,一艺精,缺一不可。”宫铭的眼神一下变得有些凌厉。 一边看着的宫煜却不觉得害怕,只打心里崇拜自己的父王。 叫天越战神给五岁稚子舞剑,实在大材小用,剑招优美却不让人小觑,行动处叶纷飞,片片从中间一分为二。 收剑,身姿傲然。 “父王真棒!”宫煜兴奋的直跳,宫铭不自觉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却又在下一瞬收了回去。 “小王子,听说今日要给王妃背诵弟子规,王妃很是期待。” 佳佳并不忍心打断父子二人的独处时光,原本打算再等一会儿,可宫铭一下变了脸色,怕生了什么变故,佳佳便快步走来说道。 宫煜脸上笑意少了点,思考着如果告诉母妃晚点再去,会不会让母妃伤心,正想着, “去。”宫铭将剑收回剑鞘,“本王还有些事,先走了。” 宫煜是他的亲生儿子,血脉骨肉,他看着就不自觉疼惜。 可他多看一眼,就会想起那个他还不知道就已经被侯嫮落了的孩子。 他自然知道宫煜无错,可是只要看着他,他就会想起那个孩子,心里悲愤之感,久久不消。 宫铭进了自己的书房,反手将门关上,大掌盖住了自己的眼。 他说的笃定,骂侯嫮是骗子,说她想他,说她口是心非,可究竟这是真是假,还是……相反的? 是他骗人,他觊觎候府那位已久,却自欺欺人,以为只是一时兴起。 是他想她,想到发疯,却不承认。 是他口是心非,他明明不会休妻,也不会真废了宫煜。 他只是在哄侯嫮。 哄着她,跟了他。 妄图以爱之名让她心甘情愿退居太师之位,从此做一个深闺妇人,做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女人。 宫铭很清楚,侯嫮一日是太师,便一日不属于他。 可他喜欢的究竟是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天越太师侯嫮,还是自己想象中那个百依百顺的贤妻良母? 宫铭突然自己也搞不明白了。 或者说,他想两者兼得。 世上哪来那么好的事情! 宫煜跟着佳佳去了刘温雅房间,一进去就看见香炉后头的母妃。 宫煜年纪小,礼数却周全,乖乖行了礼,才走过去,“母妃。” 刘温雅手上拿着香勺,正往香炉里头添香,手中动作也没有停,只是抽空颔首示意。 香摆好,点了火,盖上盖子,便有层层叠叠的烟飘出来。 宫煜吸了吸鼻子,“这个味道好闻。” 刘温雅抿嘴笑了笑,“人小鬼大的,这是什么香,你就说好闻?” 宫煜摸了摸脑袋,笑了笑,“母妃母妃,我背弟子规给你听。” 说完,就背了起来,“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宫煜被刘温雅教养的很好,任谁也挑不出一点错误。 有孩子有的天真烂漫,却不会胡闹惹事。文学四书五经不必多说,刘温雅管的很严,每日诵读是必须的,武艺方面虽怕他受伤,却也是正儿八经找了师傅来教的,只是宫煜年纪小,现在还只是扎扎马步。 佳佳看着宫煜背诵弟子规那流利模样,再过十几年,不,十年就好,也不知道要迷了上京多少未出阁的女儿。 这样的好相貌好学识好家室,配谁也是绰绰有余! “母妃,我背完了。”宫煜眨眨大眼睛,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宫煜做得好,刘温雅向来不会吝啬自己的欢喜,将宫煜半拥着,“煜儿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母妃以你为豪。” 宫煜也笑弯了眼,点点头,“煜儿很厉害!” 屋内气氛极好,母子二人说笑着,旁边的侍女也皆是面上带笑。 她们都是刘府陪嫁过来的丫鬟,正经主子自然只有刘温雅一个。 刘温雅为人宽厚,不与人为难,很是得这群小丫鬟们的忠心。 第318章 效仿其父 在这王府中,唯一不太顺心的,或许便是王爷王妃感情并不好。 可大家门户,几个真正做到了彼此相爱?有孩子,不纳妾,已经是难得了。 刘温雅看的通透,她只要宫煜好好的,别的东西,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 药碗被放下,里头的药已经喝完了。 佩玖上前探了探侯嫮的额,“姐姐可有觉得头疼?” “并无。”侯嫮摇摇头,明明一夜未睡,精神头却没差多少,甚至面色比以往还要好一些。 不过是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 这一生,就是交给天越了,旁的,不用太惦记。 不在乎,就什么事情也没有。 佩玖收回手,点了点头,“我改日给姐姐做个抹额,现如今快七月了,再过一阵子秋天到了就该起风了。” 侯嫮仰起脸,眼眸弯着,“还是你有心。” 佩玖笑笑,端了药碗出去不再接着打扰侯嫮。 昨夜未睡,侯嫮白日却不想着补眠,而是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开始耐心磨墨。 八月秋闱将至,倒不是秋闱重要,朝中官员众多,姬辛登基以来已有两次举行,是不用太担心。 是她要借秋闱,让一些人崭露头角,在她尚且在朝中说话还有分量时,为他们铺好路,也为姬辛,寻好有志之士忠君之臣。 这才重要。 墨磨好,狼毫轻沾,悬腕提笔就是两个名字落下。 萧承文,温熙翎。 眼睫轻颤,侯嫮写完名字却没有接着写下去,而是另起一行,写了旁的东西。 北漠最近又多了些小动静,江南两江总督白潜学近日上书,疑似抓捕到北漠细作。 这个消息,叫侯嫮心惊。 自赵王余孽逃离郡南后,推测往蔚川方向走,可若是去了蔚川,又顺着蔚川去了江南呢? 江南又发现了疑似北漠细作的人,赵王余孽姬恪是打算,效仿其父? 简直愚蠢!愚不可及! 侯嫮只觉得胸腔积愤,拿着笔的手用了力道,天越再乱,也轮不到其他国家来置喙!但凡北漠插一脚进来,就是明晃晃的宣战! 原先不敢全天越抓捕,是怕扰乱民心,恐生波折,因此只是一波一波派人去抓,可如今…… 赵王余孽再留不得! 大大的一个叉落下,侯嫮垂眸看了几眼,放下笔站起身,“本太师要进宫。” 外头的侍女闻言走了进来,行过礼后便帮着侯嫮将朝服换上,又将头发梳好。 马车早已备好,侯嫮走出房门, “小姐急匆匆进宫做什么?”剑奴提着食盒走过来,里头还装着放了药材去熬的鸡汤。 “有些事需要与陛下商议。”侯嫮停了脚步,看一眼剑奴手中食盒,“我回来再吃,阿姥别担心。” 说着,就往侧门走去。 踩了小凳上了马车,“走。” 马车夫一拉缰绳,马蹄踏开,就往皇宫而去。 侯嫮手上拿着卷起来的一张纸,这会儿摊开来,上面就是写着方才自己的那些推测。 虽是推测,可若是要等证实,时间一拖,怕是又要再一次经历先帝赵王之乱,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先做打算。 手指敲着马车壁,脑海中构思着如何将赵王余孽顺利抓捕,如果江南抓到的那些真是北漠奸细,不让他们出个大血,可对不起她的性子。 马车晃晃悠悠停下,“太师,到了。” 侯嫮应了一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六月的太阳最烈,这一会儿车夫就已经出了不少汗,偏偏侯嫮周身干爽得很。 进了宫门走到紫宸殿,这段距离不短,侯嫮走的快了,微微有些喘。 “陛下,太师来了。” 姬辛正在看书,闻言一下抬起了头,眼中很是惊喜,“快让太师进来。” 侯嫮理了理袖袍,确认衣着并无不妥后才走了进去。 “陛下,臣有一事禀告。”侯嫮一边行礼一边说着。 姬辛点点头,“太师请说。”又示意一边的宫人给侯嫮搬去凳子。 “陛下,江南两江总督白潜学白大人前些日子上书奏折,说是在江南发现了几个眉眼深邃五官似北漠之人。”侯嫮将手中的递给小德子,小德子结过后放在了姬辛桌前。 姬辛闻言点点头,将纸铺开。 由于是侯嫮惯来写给自己看的,里头时不时有些特殊符号,姬辛看不懂,可文字已经足够清晰,直叫人心底发寒。 “江南与郡南之间之隔蔚川,自赵王余孽逃脱郡南后,蔚川知府萧承文并未有丝毫消息传来。”侯嫮面色沉静,“萧承文此人绝非草包,没有消息,不是那赵王余孽藏的深,就是根本没去蔚川亦或是……” “只是路过!”侯嫮眉眼泛着冷,“借蔚川的地形多山好藏人,绕路去了江南!” 姬辛看完了侯嫮纸上所写的字,“太师是怕那赵王余孽和赵王一样,与北漠勾结?” “赵王之乱,大伤天越元气,再来一次,北漠案国虎视眈眈,怕是……”侯嫮敛了眉眼没有将话说完。 姬辛显然也是想到了这里,“为今之计,是要将赵王余孽抓捕。”食指叩着桌子,“全天越缉拿?” 姬辛抬头看向侯嫮,目光里带着询问。 侯嫮稍一怔,头一点,“是。” “民心动荡,恐多生是非。”姬辛并没有直接应下侯嫮的话,而是自己思考着说。 “民心动荡必不可免,端看陛下权衡。”姬辛没有点头,侯嫮反而心底开心,说明他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一昧去依赖她。 “是细水长流任凭赵王余党发展,冒着风险布长线,还是大肆展开抓捕一举定音,却会让百姓生活波折。”侯嫮双手交叠,手心出了点汗,“陛下,两难全之策,要交由您来做决定。” 他是天子,天越是他姬氏的天越,百姓是他姬辛的百姓,这般决定,自然该他来做。 谁也无法逾越。 姬辛眯着眼,看着那张纸出了神,侯嫮低着头,也不去打扰他,更没有给别的暗示。 她要看看,姬辛是会下什么决定。 第319章 轻世族 是和以往一般,还是改变策略。 姬辛想了很久,叩桌子的动作一停,侯嫮就抬头看向了他。 “朕倒是一有个折中的办法。”姬辛笑了笑,“太师听听?” “愿闻其详。”侯嫮微微颔首,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看起来也十分矜贵。 姬辛瞧着,觉得太师与前几日相见好像又变了些,似乎……更像是仙人了。 “郡南蔚川江南一带,以朝中重犯身份全民通缉。”放下手中拿着的纸,姬辛接着说道:“其余地方,皆给地方官员派发圣谕,留心赵王余党,有功者重赏。” 侯嫮闻言并没有马上给出回答,而是细细思考了可行性,而后才一点头,“陛下这做法较为缜密,既最大程度安抚了百姓,又不给赵王余孽逃脱的机会。” 姬辛听了侯嫮这话颇有些得意,却只是谦逊地说:“是太师教导有方。” 侯嫮摇摇头,但也没有揪着这话不放,“江南两江总督白潜学是户部尚书白德义白尚书的堂兄,若是要在江南地区广泛缉拿赵王余孽,陛下或许派白尚书的门生前往监督,效果更好。” 姬辛先是下意识一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太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太师母族是江南顾氏,相比白家,顾氏才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陛下是想让臣去?”侯嫮面上无波,看不出喜怒。 “自然不是!”姬辛连忙否定,本来就见不到太师人,他怎么会自作主张要太师去江南? 侯嫮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便是陛下要臣去,臣也不会去的。” 这回是轮到姬辛不解了,脑子一转,“太师在江南时,顾氏对你不好吗?”说着,便有些生气,“太师这般好的人,他们怎么敢!” “陛下多虑了。”侯嫮否认,面上有些无奈,“臣在江南时,跟在顾老太君身旁,怎么会被欺负?” 侯嫮先做了解释,见姬辛面色缓和了,才接着说道:“臣做太师做久了,陛下却也不能忘记,臣,也是世族出身。” “先帝在时,极力平衡世家与新贵权利关系,世家多是前朝便有,在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姬氏王朝到底年岁少,稍有不慎,便是如同前朝一般,受世家桎梏,最后覆灭。”这是侯嫮第一次在姬辛面前说起前朝问题。 “新贵多为在位帝王一手提拔,根基浅,赏罚全看陛下脸色,便是不忠心也必须忠心!”侯嫮笑了笑,稍显无奈,“陛下派臣去江南,无异于助长顾氏威风,这是臣不愿意看见的。” 姬辛一愣,眼神有些不解,“可顾氏养了太师,太师不……” 侯嫮眼帘微垂,“臣可以用旁的东西去报答,却不能用江山开玩笑。” 姬辛的唇嗫嚅一番,“可是派白尚书去,不也是一样的吗?” “不是派白尚书,是派其门生。”侯嫮眼帘一掀看向姬辛,笑了一声,笑声很浅,“白尚书门生众多,这个机会可不好得,单只有那么一两个人有机会而已,去了江南做了一番功绩,便可受封加赏,陛下,您说……” “这去了的门生,回来以后,是算白尚书的人?还是算江南两江总督白潜学的人?亦或是……陛下新提拔的清贵呢?” 话落,侯嫮嘴角轻扬,眼帘又微微垂了下去。 桌前的香炉往外一阵一阵冒着烟,烟雾缭绕中,模糊了侯嫮的脸。 姬辛有些庆幸地说道:“幸好太师不与朕为敌。” 侯嫮眼睫一颤,“陛下可以把臣当做假想敌,若是有朝一日站在对立面上,”仰起头,二人中间隔着烟雾,看不清彼此, “陛下不能手下留情。” 姬辛愣住,别过脸去,“朕怎么会与太师为敌。” 侯嫮笑笑,并不说话,眼底却有些思量,她有计划,现在却太早了。 “不说这个了。”姬辛摆摆手,面上有些不愉,“江南派白尚书的门生,那郡南和蔚川呢?太师可有人选?” 侯嫮眼中眸光一闪,或许……也不用等到秋闱。 “蔚川土地并不大,臣对萧承文有信心,他一人足矣。”侯嫮说着,又挥挥手将空气中过的烟雾打散,“他出身贫寒,陛下不用太担心。” “至于郡南,当初和刘思钟招等人一同前往的温熙翎,臣觉得很好。” 姬辛身子微微前倾,“太师似乎很喜欢这两个人?”又坐了回去,“那萧承文姑且不说,温熙翎朕可没忘记,她是郡南温氏的人。” “准确的来说,是郡南温氏长房嫡次女。”侯嫮眼一抬,“是女儿家,大概率就是要嫁人的,不是嫡长女就不用联姻,嫡次女,身份高贵,又可以自己做主……”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交握着的双手缓缓松开,“陛下可以为其赐婚。” 眉眼冷肃,“就像当初为摄政王赐婚一般,牵制,合作。” 姬辛一愣,面色泛苦,脸上似笑非笑,“朕突然不知,被太师喜欢,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侯嫮怔愣片刻,随即低头,“大概率不是件好事。” 姬辛仔细去看侯嫮,试图从她面上看到愧疚,亦或是看到不忍,可是全然没有。 太师对这些人,没有一丝一毫悲悯之心。 只怕是……侯嫮在下一盘棋。 他是侯嫮必须要保住的“将军”,而其余人,说是喜爱,也不过是因为,她喜欢“车”的战力高,能破对方防线,喜欢“炮”的指哪打哪,可攻击可牵制。 下棋人对棋子,怎么会有怜悯之心呢? 可是……从前太师并没有这般明显。姬辛抿着唇,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他刚认识太师的时候,太师会哄他,他年纪小但知道真心,那般行为绝对不是作伪。 便是意外中毒,太师对那个宫女,也只是一条死罪并没有让她遭了太多罪。 是什么时候,太师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他吗? 所以太师变了。 姬辛上下牙关咬着,呼吸有些沉重,脸色也有些僵硬,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320章 成长是很累的 侯嫮眨了眨眼,像是没看到姬辛的表情一般,“臣的提议,陛下以为呢?” “太师的建议自然是不错的。”姬辛咽下口中快要吐出的质问,他有什么资格质问侯嫮呢? 逼迫侯嫮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最大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吗? “只是朕在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姬辛垂下眼,神情有些低落,那温熙翎和宫铭到底有些不同。 宫铭是男子,娶了妻就是不喜欢,也能纳一房爱妾,他位高权重,谁敢说什么? 温熙翎不一样,她是个姑娘,出嫁便要看夫家脸色,在朝中发展再好,若是夫婿无能相看两相厌,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快乐。 侯嫮也想到了这一点,温熙翎是女儿,可刘温雅何尝不是呢? 心揪痛了一瞬,手还没抚上胸口,那痛意就消失了,快的像是错觉。 “有旁的法子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侯嫮顿了顿,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希望陛下不要妇人之仁。” 姬辛面上有片刻僵硬,随之点点头,“朕自然不会。” 又抬起头来笑了一声,“八月秋闱马上就到了,届时朕还需要太师帮朕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之才。” 侯嫮点头的动作还没做完,想到了什么又缓缓摇头,“今年的秋闱,臣就不去看了。” “若是臣去了,倒时候殿试再见面,怕是有些人会将臣当做恩师知己。”侯嫮笑看着姬辛,言语间轻描淡写,不见波澜。 “这又如何?”姬辛的背靠着龙椅,坐的并没有太端正,“太师是天子之师,自然也是天越所有读书人的师。” “陛下立科举,除了选拔人才以外,还是为了挑心腹。”侯嫮并不因为自己口吐帝王术而有半分拘谨,“那些人,他们应该感激陛下,应该对陛下忠心,而不是让臣得了这个好处。” 姬辛先是一愣,而后慢慢叹了口气,“太师总是这般为朕考虑。” 可曾想过自己? 侯嫮只垂下眼,“臣是陛下的臣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不可乱。臣既为陛下做事,理应为陛下考虑。” 姬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侯嫮端坐在椅子上,不论何时看过去,脊背总是直挺着的,头稍低着,不见卑微反而带出一点女儿家独有的娇柔来。 衣领处是绛红色的,衬得脖颈和脸的衔接处更白,无端有几分雪色乍现的美感。 姬辛在看她,侯嫮知道,却没有更多表示。 只是眉心稍蹙着,或许宫宴一事,也该提前。 早点告诉姬辛,他对她,或许有师长的仰慕之情,有自幼陪伴的姐弟情分,可这些都不是爱慕。 陛下还小分不清,可她懂。 姬辛移开了目光,眼神有些飘忽,故作掩饰地看向桌上的奏折,“这般部署下来,应当能抓到赵王余孽。” “朝中还有一个细作。”侯嫮眉心蹙得更紧,感觉放个红果子也能夹碎,“他藏的太深了。” 姬辛点点头表示应和着侯嫮的话,“朕每每上朝都观察着他们,有时觉得每个人都像细作,有时又觉得每个人皆是忠臣,实在难以判断。” 说着,站起身来,不自觉整个人就带上了几分焦躁,来回踱步,“朝中细作一日不除,朕下什么决定赵王余孽也会知晓,简直是——” 重重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 “陛下有没有想过,自欺欺人。”侯嫮端起放在一边的茶润了润喉,眼睫向下扫着,藏住眼底的思量。 “太师这是何意?”姬辛转过身来看向侯嫮,面露不解。 “陛下如果不知道朝中有细作,会如何做?现如今知道了,又会如何做?”侯嫮放下手中茶杯,“陛下,虽说敌在暗我在明,可是主动权在我们手里。” “陛下随口一句话,一个举动,都怕是那细作要猜测上好久呢。”侯嫮说着,眼眸中微光细闪,唇一扬又压了下去。 姬辛听了侯嫮的话,却没有立马反应过来,而是仔细想了会儿,才恍然大悟,“太师的意思是,朕大可以随便说话随便做事,让那细作费尽心力去猜,殊不知,朕真正要做的事,早就已经派发下去了!” “此计甚好!”姬辛一拍手,刚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可是又要如何知道,朕派去捉拿赵王余孽的人里面,没有细作呢?” “陛下只需要知道,白尚书不是,蔚川知府萧承文不是,要派去郡南的温熙翎也不是。”侯嫮面透冷意,“赵王余孽已经猖狂太久,若是派去的人里面有细作,定会前往通风报信,届时,不是给了我们机会?” “将不利的局面问题转为我方优势,陛下,这一点,您需得记得。”侯嫮说着,眼睫颤了颤,移开了看向姬辛的目光。 这是她得以在朝中生存的倚仗。 十三岁入朝,举目无亲,一介孤女妄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更要监国? 简直可笑。 可是侯嫮做到了。 便是用的这点。 年岁是她的弱势,也是她的优点,别人看她年纪小不防备,她就可以顺利去查那些官员的生平污点。 她举目无亲,最是惹那些年纪大一点的官员的怜惜,尤其是和昌平侯有故交的官员,这般一来,朝中站位流派不就清楚了? 她没有兵权,可她身为文臣之首,却对武将赞善有加,甚至亲入军营,军心……不也就得到了吗? 外人只奇怪,怎么短短几年,当初那个十三岁的幼女竟能成长到如今地步,真叫人觉得惊叹。 可是只有剑奴和佩玖知道,侯嫮会在书桌前花费多少时间,不写诗不作画,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和他们的一言一行。 研究人心可谓透彻,朝中每一个官员,家住哪里年岁几何,家中贤妻何氏,子孙几个现今多大。 她都知道。 太师一职不是说做就做的,是天子之师,要监天子,监朝臣,监天下! 侯嫮从来无愧于姬辛,无愧于天越。 第321章 宫宴前夕 姬辛有些呆滞地点点头,“朕知道了。”过了会儿,坐回了椅子上,手将笔拿起来要写些东西,却在半空中顿住,没有抬头, “太师所说的这一点,是太师常用的,对吗?” 侯嫮下意识看向姬辛,却只看到他低着头,乌黑的发。 “没错。”侯嫮没有否认,也没有丝毫别的表情。 听到准确的回答,姬辛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在过去七年里,太师究竟是如何一个人,咽下那些委屈,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这般局面。 姬辛想要开口安慰,可那些话不适合侯嫮。 太师的脊背永远那样直挺,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也不需要所谓的怜悯。 气氛就这样沉了下来。 一边的小德子低眉顺眼,只当做没听到这些话。 “朕明白了,太师苦心教诲,朕不会让太师失望的。”姬辛左手握成了拳,右手刻意放松不去用力抓着笔。 侯嫮眼一抬,又轻飘飘落了回去,“陛下有心就好。” 姬辛批改着奏折,没有再说话了。 侯嫮眼睫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袖袍下的手心出了汗,交握,又松开。 过了会儿,姬辛抬头看向一边坐着的侯嫮,抿了抿唇,“天色不早,太师早些回府,不用在这里陪朕的。” 侯嫮站起身,行了礼,也没有多做推脱,就离开了。 姬辛看着侯嫮的背影出了神,反应过来后笔尖的墨早滴在了奏折上,一蹙眉,又缓缓松开。 他要证明给太师看,他不是孩子,太师也可以……尝试依赖他。 ………… ………… 年岁越大,便越觉得日子过的快。 赵王余孽一点消息也无,江南两江总督白潜学抓了那些北漠人,却什么也审问不出来。 侯嫮日日蹙眉提心,送往蔚川郡南江南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可那赵王余孽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无迹可寻。 局面一下僵持住。 侯嫮隐隐觉得,该快些打破这般情况才好,可用尽办法,也找不到赵王余孽。 或许和他身边那个擅长易容的人有关。 今年秋闱听说有几个好苗子,国子监和礼部的人送了几份卷子来,侯嫮粗略看几眼,没给底下人暗示。 温熙翎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侯嫮也不会次次寻着好的就要,到底运气,也算实力的一部分。 可若是当真有实力有文采,也用不着她。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八,宫里会办一场宫宴,除了宴请朝臣以外,也可携带家属。 这事是礼部和宫里太监总管办的,拟好了方案送到姬辛面前,他倒觉得奇怪,不过听说是侯嫮的提议,也就默认了。 侯嫮将写满了字的纸卷成卷,拿了一边的绳子扎起来,放在地上广口瓶子里。 眼睫垂着,旁边的灯一照,就在玉雪般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门被推开,剑奴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熬了点玉米粥,天气太冷,小姐吃了好暖暖身子。” 侯嫮仰起头,笑了笑,“阿姥大晚上还熬粥,倒是我的不是了。”说着,站起身子走到桌前,看着剑奴将碗端出来。 黄澄澄一碗粥,看起来就暖和极了。 剑奴笑着将调羹递给侯嫮,“粥早做好了,就是一直温着,不麻烦。” 侯嫮舀了一勺,玉米粥很是香甜,吃了一些,才抬起头,“明日宫宴,阿姥和我一起去?” 剑奴笑着摇摇头,“老奴就不去了,宫里规矩多,不适合我这个老婆子。” “阿姥身体康健,哪里算是老婆子?”侯嫮又喝了口玉米粥,唇稍往里的地方泛着水色。 “小姐带佩玖去就好,你们年纪相仿,这回宫宴又不是什么正经的,正好说说话。”剑奴看着侯嫮一口一口吃着玉米粥,脸上始终带着笑。 玉米粥不多,只有小小一碗,也是怕侯嫮夜晚吃多了积食。 放下调羹,侯嫮抬头看着剑奴,“阿姥真不去?” “不去了。”剑奴笑着将碗勺收进食盒里,“小姐洗漱后也早些休息。” 提着食盒出了房间,又将门关上,剑奴脸上笑意少了些。 房门透出一点光,依稀能看见一个剪影,清瘦如竹。 不知道今晚,侯嫮又会何时安眠,她劝过,侯嫮应了,可到了晚上,又总是睡得晚。 剑奴拧着眉,寻思着是不是该让佩玖给侯嫮配一副药效更强的安眠药。 屋内的侯嫮拿水漱了口,脚步往床榻那边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重新回到书桌前拿笔又沾了墨,又在纸上写些东西。 最近日日烦着赵王余孽的行踪一事,倒是把明日的宫宴给落下了。 这宫宴,谁重要不重要,可要是说不重要,侯嫮也不会特意在礼部那边提起。 群臣皆知,过了年陛下就是十六岁,也是时候可以选秀纳妃了。 选个大点的教陛下人事,亦或是送几个比陛下小的,在宫里养几年培养培养感情,到时候再为皇室开枝散叶。 侯嫮已经可以预料到,明日会见到何等莺莺燕燕,百花争艳。 写完了,侯嫮放下笔,那里头的墨没洗,明日起来就会发现,墨在狼毫上结成块,这个笔,要拿水泡泡才能用。 外头寒风吹着,也不知春日几时能到。 春节固然喜庆,可对于百姓来说,冬日是最难熬的。 天冷少衣少食,一不留心,就活不到来年春日。 迷迷糊糊间,侯嫮还想着,或许明日也该和户部的人问问,今年收成如何,税收几分,各地可有什么灾害,人口如今又到了什么数量。 天蒙蒙亮的时候,侯嫮睁开了眼,外头看着还早,其实已经过了平日去上朝的时辰,冬天白日少,因此宫宴定在未时。 门被轻轻叩响,侯嫮坐起身,“进来。” 两个侍女走进来,手里端着装了热水的盆,一个服侍着侯嫮洗漱,另一个收拾屋子顺便将屋子里的暖炉点了新的痰,又把昨儿个侯嫮漱口的水拿出去倒。 侯嫮接过布巾,布巾在热水里过了一边,贴在脸上,便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第322章 孔雀蓝披风 “太师今日梳什么发髻?”侍女拿着梳子梳着侯嫮的头发问道。 铜镜昏黄,侯嫮歪着脸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今儿个宫宴的主角是那些小姑娘,她可不好争风头。 “倾髻。”侯嫮将额前的碎发往后别了别,“模样素静些就好。” 侍女手很巧,动作也快,不多时,倾髻就梳好,手拿了桌上的簪子就要插上头—— “等等。”侯嫮出言阻止,那簪子上头有一颗硕大的珍珠,温润清雅,实在夺人眼球。 侯嫮看着桌上的琳琅满目,花了她的眼,挑了挑,从里头捡起两朵绒花,又拿了几个小发钗,外加一个点翠烧蓝后压。 “用这些就好。” 发饰上头,配着倾髻,确实是雅致非凡,灵敏端秀。 可偏偏看不到闺阁女儿独有的娇羞生怯,也不显眼得很。 稍一用心就可以发现,侯嫮头上并无佩戴带有流苏的饰物。 连耳坠也是个简简单单的青玉玛瑙珠子。 步摇用来规范女儿家的姿态,不论是走路亦或坐下,虽不摇晃,可静静垂在鬓边,就是一道极好的风景。 这般极易令人心动的物件,侯嫮今日不宜佩戴。 头发刚梳好,那边门又被推开,身后帮侯嫮梳发的侍女才将手放下,弯腰行礼,“佩玖小姐。” 侯嫮正端着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听见动静只是眼睛稍斜,“佩玖来了。” 佩玖走到侯嫮身侧,“姐姐今日这般好看,可是要出门?” 侯嫮一愣,随即有些无奈,站起身抬起手点了点佩玖的鼻子,“忘了今日有宫宴?”说完,上下打量着佩玖,她只穿了平日常穿的妃色衣裙,头发也是简单随意扎起来。 “你这身可不行,”侯嫮说着将佩玖按在刚刚自己做的椅子上,“给佩玖小姐梳个头。” “是”侍女应下,端看了会儿佩玖,手中动作飞快,不一会儿,便是一个单螺。 佩玖倒是没有侯嫮那般需要顾忌的,只要避开明黄色衣裙,别戴些违了规制的首饰就好。 佩玖的头发梳完,侯嫮却没有看她,而是照着铜镜看着里头的自己。 等到佩玖走到她身侧,才放下手中的小铜镜,“是不是该去些发饰?” 佩玖方才来的时候,说了句她打扮的好看,侯嫮在想,是不是该再素静些。 佩玖一愣,而后摇摇头,“姐姐头上发饰本就不多,今日宫宴,难道要给群臣看到,天越太师私下里这般清贫?” 佩玖难得有些嘴贫,“不知道还以为陛下是个小气鬼呢。” 侯嫮捂着嘴笑出声来,“你呀,去想想等会儿进宫穿什么才好。” 说着,自顾自走到衣柜前,开始挑衣服。 选了许多,最后还是挑了件天青色的圆领大襟,下面是件青白渐变花鸟裙。 佩玖就站在一边,见状努了努鼻子,“今日宫宴,姐姐就穿的这般素净吗?”说着,将衣柜里头那件红斗篷揪出来一点点,“要不外面加个红色斗篷?” 那件斗篷红的刺目,侯嫮无数次想将它丢了,却没有机会,看见一次,便难受一次。 佩玖没有立马听到侯嫮的回话,看过来的眼神有些疑惑。 侯嫮眼睫颤了颤,没有去看那件红斗篷,“我不太喜欢红色的。” 纤细的指节在一件件衣物上划过,而后顿在一件孔雀蓝披风上,披风的底色是偏紫调的,上面是繁复的雀羽,整件看起来贵气逼人,在这衣柜里,有些格格不入。 “姐姐何时多了一件这样的披风?”佩玖帮着侯嫮将那件披风拿出来,仔细看了看。 “先前从江南带来的。”侯嫮语气很淡,却没有穿上身,而是拿了它放在一边的凳子上。 佩玖发髻梳的精巧,身上的衣服却随意极了,侯嫮看了眼,“去换身衣裳,等会儿吃点东西,便该走了。” 佩玖点点头,又看了眼被放在一边的那件孔雀蓝披风,就走了。 有侍女走过来,想要帮侯嫮将披风穿上—— “不必了,退下。”侯嫮挥挥手,等到侍女尽数离开,关了门,侯嫮手摸着那件披风,神情有些恍惚。 这披风是来京前,顾老太君给的,说是工艺精巧,颜色好,适合大场合穿。 侯嫮知道顾老太君的意思,她希望她可以穿着这件披风,不做高高在上的凤凰,而做独一无二的孔雀,永远骄傲,永远不低头。 不是皇室的凤,不做世家的笼中鸟,做自己,遵循本心。 侯嫮七岁离京,在江南顾氏住了六年。 如果顾氏存心要养废她,纵使七岁以前昌平侯给她讲了再多道理,侯嫮也不会成长成这般样子。 可她是顾老太君带大的。 顾老太君,年少成名,美名传到了北漠案国去,所有人都在说,若她是男儿身,许是这天下要易主。 她嫁人的那一天,不知多少青年才俊痛彻心扉。 顾老太爷走的早,老太君独自带大了二子一女,三个孩子各个有出息,底下子孙皆是明事理知学问,男儿文武双全,女儿容色倾城。 其中又以顾二老爷的幼女顾姝君,颜色最好。 也就是侯嫮的生母。 顾老太君最疼这个孙女,也最看重孙女婿侯修。 许是天妒红颜,顾姝君生侯嫮时难产,病榻上缠绵十余天,最终还是去了。 赵王之乱,昌平侯侯修受奸人所害,也走了。 好在侯嫮聪慧,自小就与别的孩子不同,顾老太君没教给她别的。 女工刺绣一样没学,琴棋书画只是稍有涉及,全部心思,都在教导她治国之策。 她似乎隐隐知道,这个她心疼的小太孙女,注定和旁的姑娘不一样,她会成长的很快,会带着顾氏的血脉,扶持姬氏王朝。 让世人铭记。 顾老太君有私心,她希望让顾氏再久一点,哪怕要靠一个外姓女儿。 手摸到了一块有些粗糙的地方,侯嫮回过神来眨了眨眼,那孔雀蓝披风,是真真用了孔雀羽往里绣的,阳光下会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晃人的眼睛。 第323章 门被推开,佩玖一身鹅黄色衣裙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杏色斗篷。 “姐姐还没收拾好?”目光落在那件孔雀蓝的披风上面,透着好奇。 侯嫮抬眼看向佩玖,笑着点点头,“晚些时候再穿,免得脏了。” 佩玖应了声,“也是。”走到侯嫮身侧,伸手帮她正了正后脑勺上的后压。 “今日的宫宴是做什么的?怎么还要带家属呢?”佩玖拉着侯嫮的手,二人慢悠悠往前厅走去。 侯嫮脚下的步子慢了些,“陛下登基以来,还未见过群臣家属,今日见见罢了。” 佩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心稍蹙着,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侯嫮。 单说是个普通宫宴的话,姐姐怎么会担心自己着装太过出彩? 佩玖鸦青色的睫羽颤了颤,掩下眼中的疑虑,不过还好,或许到了就知道了。 二人携手到了前厅,剑奴正带着几个侍女将饭菜摆好。 见到两人走过来招了招手,“今日做了鱼,来尝尝。” 许是知道等会儿要赴宴,剑奴准备的东西不容易饿且没什么汁水的。 用过午膳,便已经快到午时,正好坐了马车去宫里。 和剑奴打了招呼,二人就坐马车离开了。 候府的马车带着独有的标记,驶到宫门口,还没停下,周围就已经围了一圈人。 今日这个宫宴,为的是什么,群臣心知肚明,被瞒着的,估计也只有姬辛一人。 也没人想瞒着他,只是姬辛自个儿心里头只有侯嫮,又以为侯嫮要借这个宫宴做什么,哪里能想到是为了他日后选妃做打算? 侯嫮身为天子之师,在姬辛面前最有发言权的人,但凡有心思送女儿孙女进宫的臣子,哪个不想讨好她? 车帘被掀开,周围一圈人无不看过来,或是光明正大打算打招呼,亦或是偷偷瞄着。 鹅黄色的琵琶袖,只能看见一点粉色的指尖,裙摆也是鹅黄,佩玖掀开车帘,踩着车夫早已放好的小凳下了马车。 周围人有些失望,心却提的更高。 “姐姐?”佩玖下了马车后没有退开两步,而是把手往上伸,看样子是要扶马车里头的人。 玉白的手被藏在青绿色的袖袍里,侯嫮左手掀帘右手搭着佩玖的手,下了马车。 有脚快的几步就走上前来,“太师。” 侯嫮脚才落在实处,顺着声音看过去,微笑颔首,“李大人。” 第一个打招呼的是礼部侍郎李书义,他身旁跟着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妇人,还有一个身穿烟粉色罗裙的小姑娘。 侯嫮眼睫一颤,心下了然,面上稍带疑惑,“这二位是?” 李书义见侯嫮主动问起,脸上更是笑开了花,“这是内人,旁边是小女,闺名欣然。” 女儿家的闺名金贵,平常自然是不轻易告诉外人的,可李书义打了将女儿送进宫的念头,这名字早早告诉侯嫮,让侯嫮有个印象,可比什么都好。 侯嫮闻言轻笑着点点头,“李夫人,李小姐。” 李夫人拉着李欣然的手,二人给侯嫮行了礼。 这一番下来,旁边的人好似才反应过来,脚快的走过来和侯嫮打招呼,慢的就只能在一边看着。 侯嫮一边笑着一边回礼,睫羽轻颤掩下一丝无奈。 这般一耽搁,险些误了进殿的时辰。 不出侯嫮所料,这满殿的莺莺燕燕,着实让侯嫮花了眼。 身穿素衣气质出尘仿若仙人的有之,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梳着双丫髻的娇俏女儿也有,行动端庄面上笑意叫人挑不出错的大家闺秀也不少。 还有几个穿了张扬的颜色,看那模样,应当是会些身手。 侯嫮年岁渐长,自然和这些小姑娘没什么话头,可从前年纪小的时候,也没有一次性看过这么多同龄女儿。 以前在江南是养在顾老太君膝下,旁的闺秀宴会她基本不去,到了上京,单论身份地位,没人比得上她,也不会有谁家姑娘邀请她。 所以今日这般盛况,不说姬辛,就连侯嫮也是第一次见。 佩玖也没见过,倒是有人往候府递折子邀请她,可她不喜欢这些赏花品茶的宴会,无趣得很,侯嫮也说了不打紧,她就从没去过。 侯嫮拿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在宫门说了太多话,她早渴了。 侯嫮自在得很,一边的佩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也不太紧张。 可别的小姑娘就不一样了。 性子沉稳的只面上带着笑,胆小的手攥着手帕不停绕,成了个团。 无一例外的是,看向侯嫮的目光里都带着好奇的打量。 这位少女太师,她们早有耳闻,却一面也没有见过。 从前或多或少听爹爹说过,说她如何聪颖,足智多谋,陛下又是如何尊敬她。 虽知道侯嫮的年纪只比她们大了几岁,可心里却都当成了长辈看。 想出来的样子,也都是严厉的掌教姑姑亦或是会打人的女先生。 今日一见…… 一群小姑娘心里都泛起了嘀咕,这太师肤容胜雪,虽说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也是颜色难寻,怎么看…… 也不像是能做太师的人。 侯嫮感受到了对面或是旁边看过来的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多是好奇没什么恶意。 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侯嫮抬眼一个个看了过去,面上带笑。 被侯嫮看过去的姑娘多是一惊而后立马低下头,或是目光飘忽不敢与她对视。 倒是有一个…… 看着年纪不大,眼睛亮堂堂的,见侯嫮看过来不惊不慌,还对着她笑了笑。 生的也好,杏眼高鼻,偏粉嫩的唇,笑起来右边还有个小酒窝。 侯嫮对着她又笑了笑,这才收回目光,喝了口茶。 不说这群小姑娘,就是群臣也乖乖坐着,再如何也只是和身旁的同僚交谈一二,像侯嫮一样喝茶还喝的心安理得的,是一个人也没有。 一边的佩玖拉了拉侯嫮的衣袖,“姐姐。” 侯嫮眼帘一抬,看向身侧的人,“怎么了?” “今日宫宴,群臣都带了女儿?” 第324章 请封世子 佩玖问完,才觉得这话有些不妥,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就听到, “大多数带了,今日宫宴,是想让陛下看看闺阁女儿,好为日后选妃做准备。” 侯嫮说完,想再喝口茶,发现茶杯已经空了,却不打算再添。 佩玖只是随口一问,竟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不知为何,心底暗戳戳的还有些开心,那个小皇帝知不知道今日的宫宴是这个目的? 看样子该是不知道,不然早就恼了。 佩玖压下嘴角的笑意,乖乖坐在侯嫮身侧,接受着旁人的打量。 太师侯嫮有一个妹妹群臣是知道的,也知道就是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在疫症时和太医署众人一并研究了药方。 看完佩玖,大家又打量侯嫮,想到今日是给姬辛相看闺秀而举办的宴会时,看向那一桌的目光就更好奇了。 太师过了年就是21,这在天越,可是实打实的老女人了…… 不过依着太师这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 可那位侯嫮的妹妹……看着年岁不小了,怎么也没有一点要嫁人的风声? 心里疑惑颇多,可也没有人敢问,只想着家中有无适龄的好男儿,若是能和太师攀上一门姻亲,自然是极好的。 未时前一刻,大殿突然静了一瞬。 侯嫮抬头,就看见一身紫色朝服,左边是穿着同色衣裳的刘温雅,手里还牵着穿着红衣的宫煜。 看起来就是一家子。 茶杯已空,放在桌上,侯嫮突然伸手将它握在手里,视线轻扫发现里面没了茶水,眼睫轻颤,手这才缓缓松开。 一边的佩玖下意识看向侯嫮,将她一连串的动作尽收眼底,眉心就带上了一点戾气。 宫铭身份尊贵,自然是坐在最上首,也就是侯嫮的正对面。 宫煜被刘温雅带到座位上才坐好,就仰起头一下看到了对面的侯嫮, “神仙姐姐!” 刘温雅一愣,顺着宫煜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是侯嫮。 宫煜的声音不小,侯嫮没办法装作没听见,眼微抬看向对面的宫煜,笑着点了点头,又对着旁边的刘温雅颔首示意。 “煜儿是好孩子,我们等会儿才能找太师,现在乖乖坐着。”刘温雅摸了摸宫煜的头,余光看向宫铭。 宫铭呆愣愣的,似乎被抽了魂,刘温雅蹙了眉又松开,什么话也没说就别看了眼。 宫煜已经五岁,但凡有人和他好好说话,都是能听进去的,来之前刘温雅也和他说过,今日这个宴会很重要,是不可以大声吵闹随意奔跑的。 佩玖拿起一边的茶壶,给侯嫮的茶杯续上了茶,“姐姐?” 茶水温度正正好,捧在手里,能散些冬日的苦寒。 侯嫮低头喝了口,同时也避开了宫铭看过来的目光。 佩玖眼帘微掀,半个身子前倾,眼中警告意味明显。 宫铭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小丫头片子,哪来的胆子和她叫嚣?不过是仗着有个太师姐姐罢了。 佩玖自然知道自己的举动并不明智,可那又如何呢? 她贱命一条,本就是侯嫮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姐姐因为这个人,身子变差了那么多,日日忧思不解,她恨不得一碗毒药毒了他! 可他现在不能死,姐姐不让他死。 茶汤有些苦,苦到了心里去,侯嫮喝了一口,就再喝不下了。 脑海中是方才三人携手走来的模样,不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呼吸停滞了片刻,袖袍下的手微微收紧,又慢慢松开,而这一切,除了近在咫尺的佩玖,没有任何人看到。 佩玖只觉得心口酸酸涩涩的,看了眼一旁的侯嫮,突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而后站起身来, “草民见小王子生的实在玉雪可爱,实在觉得亲近,就是不知道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请封世子?” 话落,宫铭脸上一变,直接就黑了下去。 一旁的刘温雅也是愣住,随即半拥住宫煜,低下头。 宫煜眨巴眨巴大眼睛,扭头看向自己的父王。 侯嫮才放下茶杯,就听见佩玖的这番话,眉心稍蹙,藏在袖袍下的手拽了拽佩玖的衣角,摇了摇头。 一语惊起千层浪。 下方其他朝臣也看了过来。 侯嫮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舍妹心性纯稚,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说着,举起茶杯,“本太师以茶代酒,向王爷赔罪。” 宫铭看着侯嫮,没有说话。 大殿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佩玖蹙着眉,刚打算再开口—— “太师不必赔罪,本王原先就是打算今日向陛下请旨。”宫铭说着,摸了摸宫煜的脑袋,“原先是怕煜儿年纪尚小,心性不定,怕他做了世子焦躁,可王妃教育有方,这事也就提上日程了。” 刘温雅猛地看向宫铭,神情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缓缓垂下眼只看着宫煜。 宫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许是佩玖的话语太过挑衅,或是真的就是他话中所说,亦或是…… 面前人的无动于衷。 他明明说过,要娶她,要生孩子,男孩当贤王府世子,女儿就是郡主。 那本该是他和她孩子的位置,可是佩玖说出来,该给宫煜,这是不是也是她的意思? 那就给宫煜! 想来她堂堂天越太师,也看不上贤王府世子的位置! 侯嫮慢慢将茶杯放了回去,面上笑容不变,似乎还更真挚了些,“小王子——”话一顿,笑了笑摇摇头,“或许等会儿就该叫小世子了。” 侯嫮的目光很是柔和,看向宫煜的目光不带分毫敌对,偶然扫过刘温雅,也皆是善意。 刘温雅缓缓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恍惚。 初见时,这位天越太师比她矮了整整一个头,如今倒是和她差不多高了。 面容长开了些,五官更加舒展大气了。 她们的第一面,是结于一把伞。 年幼的少女太师给她留了两个字,不知道说的,是“守信”,还是“守心”。 刘温雅当初想不明白,到今日也没懂得。 第325章 献艺 可她隐隐觉得,或许太师做到了,不仅是“守信”,还是“守心”。 她依旧高高在上,依旧面色柔和目光清澈,却比以往更受人尊敬。 这是她应得的。 刘温雅心里生不出嫉恨之心,也没有分毫怨怼。 侯嫮没做错什么,可是……她也没做错什么啊…… 拥着宫煜的手紧了紧。 宫煜今日一封世子,她的后半生,才算是真正有了盼头。 宫铭说完这番话,就自顾自倒酒喝酒,也不去管旁的人什么反应。 侯嫮眼睫颤了颤,看向一边的佩玖,颇有些无奈,“你倒是误打误撞。” 佩玖也知道自己方才冲动,好在没给侯嫮惹了麻烦,小嘴一撅靠近了点侯嫮,“我就是好奇而已,王府只有一位王妃,难道还不能够说明王爷王妃伉俪情深吗?” 侯嫮先是一愣,瞳孔微微放大了些,眼眸转过去,其中便带了深意,佩玖明明知道她和宫铭的纠葛,却这样说…… 这话哪里是佩玖说的,分明是群臣借了佩玖的嘴,说给她听。 是啊,在外人眼中,贤王府夫妇可不就是相敬如宾,天定良缘。 侯嫮右手拿着茶杯,左手却还凉着,一冷一热,明明是同一个人的手,温度却相差甚大。 深呼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身侧的佩玖,还未说什么,就听见—— “陛下。” 姬辛今日一身黄色龙袍,因着还未加冠,头发只是高束着,而后戴上冕冠。 缓步走过来时,步态稳健,身形清越,有如松山。 “陛下。” 群臣皆是站起身,而后拱手行礼。 姬辛不急不满地走到龙椅前,坐下,这才抬起头来,“众卿有礼。” 目光扫过下方群臣及其家属,看到侯嫮时不自觉笑了笑。 佩玖悄悄抬了头,一眼就看见了刚好冲着侯嫮笑的姬辛,心里“咯噔”一声,转而看向侯嫮。 侯嫮只是低垂着头,面上无悲无喜。 佩玖的心这才悄悄放下了些。 姬辛落座于上首,可以将下方的一切看的很清楚,心里免不了有些想法。 户部上报的男女比例明明是差不多的,怎么朝臣家属,来的都是女儿? 他天越群臣难不成喜生女不喜生男?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这宫宴和半个新年宴也差不多了,姬辛挥挥手,又说了些话,无外乎是让大家别拘束,放开了玩才好。 天子这般说,底下人却不可能真这样做,更何况,他们今日来的,多数是抱了别的目的。 酒过三巡,大家的胆子也就大了点,礼部侍郎李书义左右看看,拿着酒杯站起身, “陛下,今日和乐,臣等看惯了这宫中舞乐,倒也想有点别的乐儿。” 姬辛看向李书义,“李侍郎可有什么提议?” 李书义笑了笑,“小女不才,会些舞,若是跳的好,臣也厚着脸皮一回,找陛下要个奖赏。” 姬辛一愣,随即点点头,“可。” 李书义旁边坐着一个烟粉色罗裙的小姑娘,闻言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正中央。 姬辛定睛一看,这姑娘许是年纪尚小,脸上还带了些婴儿肥,不说十分美丽,可七八分也是有的。 这还是未长开,只是个花骨朵,真叫人忍不住期待,全然开放时,又是何种模样。 烟粉色罗裙衬得李欣然面容更是娇嫩,长水袖一甩,舞便开始了。 侯嫮眨眨眼,将手中茶杯放下,目光却没看正在跳舞的李欣然,而是看向其父李书义。 依着侯嫮的想法,她是想挑个和姬辛年纪一般大的。 女子较男子更为早熟,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大多通了人事,也是能做娘亲的人,进了宫,陪在姬辛身边两三年,等到姬辛及冠了,二人再生下皇子。 这般如此是最好。 场中跳舞的小姑娘,是真的小姑娘,年纪约莫比姬辛还要小上两三岁,这般年纪稚气未脱,也免不了孩童心性,当个玩伴固然可以,嫁为人妇却是太小了。 平心而论,李欣然的舞挑的不错,曲目也是规规矩矩的《采薇》,叫人挑不出一丝错误。 只是…… 姬辛和侯嫮都是看过巧媚倾城一舞的人,那只《绿腰》过于惊艳,从此以后别的舞,都显得寡淡了些。 一舞完毕,林欣然的鼻尖额角细细出了一层汗,更像是一颗未熟透的水蜜桃。 姬辛移开了眼,“跳的不错,有赏。” 嘴上说着跳的不错,姬辛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似是敷衍,又似乎只是不太喜欢舞蹈而已。 侯嫮看在眼里,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殿中央的那个小姑娘确实年纪太小,干巴巴站着,有些可怜。 “臣记得有个桃心玲珑锁璎珞,倒是配李小姐。”侯嫮面带笑意,出言化解了李欣然的尴尬。 小姑娘眼睛很圆,扭过头看向侯嫮,眨了眨,抿开嘴笑了笑。 姬辛视线移开看向侯嫮,闻言点了点头,“那便将桃心玲珑锁璎珞赐你了。” 林欣然躬身行礼,直起身子以后却是看向侯嫮,又笑了笑,比方才还要甜些,而后才坐了回去。 姬辛感觉有些不对劲,看了看侯嫮,又看向李欣然,太师和她认识? 以前从未听太师提起过。 那边李欣然刚刚坐好,就站了个人起来,绯色上衣雪青色下裙,手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小女贺薄蔻,略懂琵琶。” 声音偏冷,贺薄蔻眼睫垂着,看起来温顺,声音却有些凉人。 是兵部尚书贺立源的嫡女,侯嫮倒是没想到,一个武将的女儿,能生的这般有气韵。 贺薄蔻今年十七,比姬辛要大上一岁多,侯嫮早早看上了这个姑娘,觉得有些满意。 年纪差不多,比姬辛大些也无妨,会照顾人挺好,性子也温顺。 姬辛微微点头,示意贺薄蔻表演。 小太监搬了凳子放在大殿中央,素手微调,琵琶声起,细细密密麻麻,错连成一片,其实似有金戈铁马之意,大漠孤烟长相—— 弹的是《将军令》! 侯嫮猛地抬起头,正了正神色,这贺薄蔻,倒是给了她点惊喜。 第326章 许是一见倾心 温顺只是表面,将门之后哪里真的会毫无血性? 只是平日里都藏着,只有到了时候,才会一并迸发出来。 殿中央的贺薄蔻视线没有落在实处,手指飞舞,曲至中半,如裂帛撕裂,而后雷霆乍响,一双眼一抬,其中坚毅,叫人觉得心惊。 心绪更是被这曲给带入了边关,金戈铁马烽火流烟,刀剑击撞之声,迎面而来的除了满天黄沙还有淋漓鲜血! 是敌军的血,亦有战友的血,或许……也有自己的。 侯嫮微微阖上双眼,在这琵琶曲中,竟是想起了风渡口一行。 死在边关的将士,是抱着何种心态以身殉国,又是如何,在国和家之间,割舍了家,选择了国…… 曲声渐弱,最后一声提波响起,又归于平静。 场中武将皆是怔愣,神态略有恍惚,文臣尚可,却也是纷纷被勾起回忆。 战乱刚结八年,才八年啊,赵王之乱的时候,哪里有什么文臣武将之分? 是我天越好男儿就该上战场,保家卫国! 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亦可从军! 侯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看向贺薄蔻时,眼中欣赏意味明显,不是看后宫妃子的眼神,而是在看一个内心坚毅的女子。 姬辛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曲子……奏得好!” 贺薄蔻怀抱琵琶站起身行礼,“谢陛下。” 弯着身子,却没有立马起身,而是接着说道:“方才李妹妹讨了个赏,不知臣女是否有幸得陛下赏赐。” 姬辛身子稍稍前倾,眼中兴趣颇多,“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女想得一句陛下许诺,”贺薄蔻抬起头,目光直视姬辛的双眼,“许臣女自由做主婚配。” 话落,殿内面色各有不同。 侯嫮眼睫颤了颤,右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的藏下嘴角笑意和眼中的了然。 其父贺立源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女儿家多是好奇打量,手中手帕转的更快,也有几个目光隐隐透着嫉妒。 侯嫮眼帘微掀,一个一个看了过去,暗自将那些人记在了心里。 贺薄蔻不愿意进宫,倒是可惜了。 如此心性,这般容貌才情,当个皇后也未必不可。 可这些到底是侯嫮一个人的设想,她不愿,就不愿。 姬辛看着下方的人,殿中央的女子身姿婷婷袅袅,怀抱琵琶别有一番滋味,乍一看是温顺的的大家闺秀,实则是内心坚毅的将门之后。 “朕同意了。”姬辛一颔首,就见下方的贺薄蔻一展笑颜,又屈了屈膝, “谢陛下。” 姬辛倒是有些不懂了,在他面前表演一番,就为了能婚配自由? 他寻思着他也没有干涉的意思啊! 姬辛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下面又有人毛遂自荐,摇摇头将脑袋中的东西晃出去,托着下巴接着看着贵女们的表演。 不得不说,宫内端庄肃穆的舞乐看多听多了,看看上京贵女们的表演,也很是有趣。 花样多,各不相同,连衣服颜色也极少有相撞的,各个拿出去都是美人,这番一齐聚,真叫人打心眼里开心。 倒不是好美色,贪欲,只是美人与美食美景相同,看到尝到,就是开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侯嫮桌上的茶已经喝了一壶,点心倒是没有动。 平日里侯嫮并不会喝这么多,只是对面隐隐看过来的视线,不经意却总是划过,茶杯能遮些面容,侯嫮就也一直拿着了。 佩玖眼眸弯着,却也总是在看向对面时冷了脸色,这般一来旁边离得相近的朝臣自然也看见了。 心里暗自想着这太师的妹妹是否和摄政王有什么误会,亦或是太师,不喜摄政王? 也是,太师日日勤勤恳恳辅佐陛下,实在担得起监国一职,反而看宫铭,乘了个摄政王的名头,却什么也没干。 太师心里有不满,是正常的。 侯嫮和宫铭都没想到,仅仅是因为佩玖这几眼不喜欢,上京就传出了太师摄政王不和的消息。 可若是侯嫮知道了,也怕是会对这个谣言,乐见其成。 宫宴将至尾声,姬辛右手捂嘴悄悄打了个哈欠,侯嫮适时抬头看见了,便也知道今天该是差不多了,可…… “听闻林丞相的孙女才貌双全,怎么不见出来给我们看看?”侯嫮微笑着看向自己下首坐着的林丞相府内众人。 林鸿身侧坐的是他的夫人,而后是孙子,后面才是侯嫮想要看的人。 林鸿有三子三女,长子在赵王之乱中不幸身死,三个女儿皆已嫁作人妇,二子三子外派地方郡县。 孙子是长子的遗孤,旁边的孙女则是二子的嫡女。 林鸿二子去的地方偏远,老人家心疼小姑娘,便带在了京中养。 林鸿的孙女林嘉月,只比姬辛小了两个月。 林鸿先是一愣,身侧的林老夫人有些慌乱,随后强装镇定,拍了拍林嘉月的手,让她别害怕。 “太师说笑了,老夫这孙女自小娇惯,学什么也不认真,比之其余同僚家的女儿,不论是舞还是曲,都是差了点。”林鸿摆摆手,笑得有些牵强。 侯嫮眼睫颤动,倒也是明白了林鸿的推脱之意,他是不愿意让自家姑娘进宫去趟这趟浑水的。 “嘉月自认画技尚可,若是太师不嫌弃,臣女愿意一试。”林嘉月站起身,面带微笑,落落大方。 林嘉月就是方才宫宴尚未开始时和侯嫮对视,却不显胆怯,反而微笑的小姑娘。 侯嫮一挑眉,倒是没想到,林鸿不愿意,可这林嘉月…… 侯嫮细细看了她一眼,林嘉月方才说完话,这话是对着侯嫮说的,余光……却是看向上首的人。 侯嫮将其表现尽收眼底,又扭头去看了上位的姬辛。 姬辛坐的并不算端正,只是行动处自带风流,天生贵气尽显,一言一行皆是天子之风。 见侯嫮看过来,还笑了笑,不说其他,单单皮相就好极了。 侯嫮了然一点头,这般模样,倒也不奇怪小女儿倾心。 第327章 有月皎皎 “可。” 林嘉月在原地一颔首,慢步走到殿中央,只这几步路,便叫侯嫮觉得眼前一亮。 这美人之所以是美人,定不单单只说是那一张巴掌大小的脸。 包括身形,姿态,还有内里的学识,周身的气度。 宫人搬了桌椅画笔和纸张来,林嘉月微微颔首,而后落笔作画。 作画不比跳舞和奏曲,围观者尽可做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不必时时刻刻盯着。 林鸿的脸色不算太好,旁边林老夫人的更不必说,桌下的手拉了拉林鸿的衣角,眼神示意问他该如何是好。 “皎皎她……”林鸿有些无奈,看了眼上首的姬辛,他只懒洋洋地坐着,便足够引人注目。 皎皎是林嘉月的小字。 林老夫人蹙了眉,陛下有个好相貌是不错,这般环境,上位者垂眸而视,唇边泛笑,叫姑娘家倾心,再正常不过。 可…… 那是陛下啊! 日后当有三宫六院的人,谁家真心疼女儿的,舍得将她送进宫去,日后再不得见,要她一个人面对无边孤寂,一生都去和旁的女人争一个男子的喜爱。 这不是作孽嘛! 林老夫人来之前便打定了之意,无论太师和陛下说什么,也不叫自家孙女去出风头。 可谁也没有想到,林嘉月会“自荐枕席”。 林鸿等人就坐在侯嫮身侧的座位上,一点小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目光在林嘉月身上顿了顿,右手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嘉月作画的速度并不慢,笔停下放在一边,一旁小太监拿起画作,从上而下铺开立在众人面前。 林嘉月谦虚了。 这是侯嫮心里第一个想法。 纸上笔墨不多,却传神得很,画的,是今日宴会。 上首的姬辛用墨最多,却也只是写神不写形。余下旁的人,乍一看各个相同,仔细一看却每个皆能认出来,奇怪得很,精妙得很! 姬辛也是渍渍称奇,一招手让下方的小太监将画作拿上来。 画作铺开放在腿上,姬辛低着头看着画,无人注意到林嘉月袖袍里的手握成了拳,里头有汗,垂下的眼中满是期待。 “这画确实画的好!”姬辛并不懂画作,不知道这副画是要学多久,是何种天赋能画出来。 只是看着精巧,图上的人不看脸,却依旧能分辨的一清二楚。 姬辛觉得画的好,那就是好,何况林嘉月这画本就技艺高超。 话落,下方的林嘉月稍稍抬头看向上首的人,唇一抿,带出一点弧度,“谢陛下。” 侯嫮放下了茶杯,杯子与桌子相碰,发出了不大不小的闷响声。 对面的宫铭眼一抬看了过来,心里嗤笑一声,又低下了头。 堂堂天越太师,净喜欢做些给人拉媒的事! 自降身价! 宫铭脸上的嘲讽意味太明显,旁的人不敢看他,刘温雅却没有这个顾虑,眼见宫铭心里生着闷气,她却毫无去宽慰他的心思。 夫妻情分,除了宫煜这个孩子,还有什么? 刘温雅只是低着头,她到现在才突然明白,原来今日这宫宴,是为了姬辛日后选妃做打算,只是…… 姬辛觉得今日气氛不错,也见到了不同于宫中的其余表演,热热闹闹的,总算有了点要过年的感觉。 “林小姐的画作实在妙极,就是不知道陛下喜不喜欢?”侯嫮这是明知故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姬辛还蛮喜欢这副画作的。 姬辛闻言点了点头,“朕挺喜欢的。” 这话一出,下方群臣脸色各异。 侯嫮抿唇一笑,面色高深莫测。 林嘉月先是一愣,螓首微低,只是眼中笑意如何也藏不住,脸上羞羞怯怯,方才还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这会儿带了点女儿家的娇态,更是动人。 林鸿夫妇对视一眼,这,这真是……也罢也罢,皎皎喜欢,这喜欢的还是天子,他们二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李欣然的圆眼滴溜溜转着,视线停留在林嘉月身上,小嘴一撅,看起来有些不服气。 倒是方才最为出类拔萃的贺薄蔻,只是低着头看着桌子,也不知道那桌子有什么好看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姬辛直觉下方气氛不太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说道: “画技高超,这作画的手自然也该好好养养,刺个清碧养肤膏。” 这清碧养肤膏,不算今日姬辛赏赐中最贵重的,甚至在宫里算是常见,只是却是独一份,姬辛依着下方表演人的需求,真真切切送出去的。 这份其中心意,才是最难得的。 林鸿难得松了一口气,若是陛下对皎皎也有意,也有些喜爱,他是天越丞相,看在他的面子上,姬辛也不会真去磋磨了皎皎。 姬辛并不知道,他只是寥寥数句话,下方的人心念百转已经想好了许多事情。 林嘉月过后,便再无贵女献艺了,最后是宫里的一曲舞作为尾声,宫宴就此结束。 姬辛刚刚离开,宫铭就站起身,也不去看身旁的刘温雅和姬辛,径直离开了。 宫铭离开的太突然,看起来急匆匆的,一边刚想上前搭话的众人一时愣在了原地。 “许是王爷军营中有事情。” “那也不能……”说话的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丢下王妃和小王子就走了啊!” 这话恰好被侯嫮听在耳朵里,要往紫宸殿走去的脚步一顿,转了个弯朝刘温雅走去。 “王妃。”又伸出手摸了摸宫煜的脑袋,“小王子。” “太师。”刘温雅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王爷是去找陛下求旨,为小王子请封世子一事。”侯嫮这话是说给旁边人听的,面上带笑,“许是要些时间,小王子还小,王妃先带他回府休息。” 刘温雅稍怔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侯嫮是在帮她解围,怕她被群臣说了闲话还被看低。 可为宫煜请封世子一事…… 刘温雅喉间有些堵塞,宫铭方才走的方向,分明是为了出宫。 第328章 蒲柳之质 “王爷宴前便说了这事,王妃放心。”侯嫮笑着,眼中却是清明一片。 她不需要宫铭亲自面见姬辛求旨,她只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宫铭的一句请封世子的话! 侯嫮的话带着一股莫名的信服力,刘温雅迟疑片刻点点头,刚想拉着宫煜离开,就见小人儿不知何时双手已经拉住了侯嫮的衣角,像是怕自己一不留神侯嫮就不见了。 “煜儿?”刘温雅有些奇怪,“你拉着太师的衣角做甚?” 宫煜仰起头看刘温雅,手却没松开,“神仙姐姐还没和我说话呢!” 宫煜说着,嘴一撅有些委屈,可怜巴巴的,实在让人心疼。 “是太师,不是神仙姐姐。”这话刘温雅说了好几遍,都是在府里教的,宫煜却怎么也改不过来。 侯嫮先是一愣,轻笑一声蹲下身来与宫煜平视,“煜儿——”顿了顿,接着说:“我知道你叫煜儿,你想和我说什么?” 宫煜扭过头看向侯嫮,大眼睛一眨一眨,往日挺活泼的孩子,这会儿半天也说出不一个字。 而在不远处,佩玖冷眼看着这一切,袖袍下的手握的很紧,眼睫时不时颤动,却强忍着冲动没有上前。 宫煜是刘温雅和宫铭的孩子,他长的很好,被教养的很好,可是姐姐的孩子…… 佩玖呼吸一滞,眼帘微垂,眼眶稍稍红了。 姐姐是抱着什么心态去和宫煜说话?是什么心情去替刘温雅解围? 佛祖也不过如此了! 宫煜没有马上回话,侯嫮却没有半分不耐烦,而是蹲着身子,不管渐渐发麻的脚,脸上始终带着笑。 刘温雅站在一边,看着侯嫮和宫煜二人。 太师这般平易近人,对孩童也从不敷衍,能有今日这般成就,是应该的。 宫煜盯着侯嫮的眼,两只手的手指打着对,好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神仙姐姐,等我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侯嫮一愣,心里突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宫铭说过,要娶她…… 现如今—— 摇摇头轻笑了一声,侯嫮抬手摸了摸宫煜的脑袋,“等你长大的时候,我都老了,老了就不好看了,也不能当新娘子了。” “才不是!”宫煜摇摇头,“只有别人的新娘子才不能嫁给别人,老了也可以当新娘子的!” 说完,还点点头,神情严肃,“神仙姐姐不要嫁给别人,等我长大好不好?” 原是孩童戏言,侯嫮应下也无妨,可她摇摇头,笑容清浅却带着坚定,“煜儿,我……不会嫁人的。” “不管是长大后的你,还是别人,都不会。” 站在一边的刘温雅愣住,缓慢的看向侯嫮的脸,她神色不似作假,刘温雅竟一时不知该说何。 宫煜也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脑海中,女子就是该嫁人,男子就是该娶亲,不论是书上还是先生的话,都是这般说的,可侯嫮却说,不嫁人。 “蒲柳之质,既许国,何以为家?”侯嫮站起身,轻轻掰开宫煜拉着自己衣角的手,“乖啦,和母妃回家。” 宫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边的刘温雅拉了过去,“太师心性宏伟,菀青佩服。” 侯嫮微微一笑,“王妃记得本太师今日所言就好。” 侯嫮的话似意有他指,刘温雅现在却没琢磨出来,只是笑笑,而后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宫煜离开。 等到刘温雅走后,佩玖才慢慢走至侯嫮身后,“姐姐不嫁人?” 侯嫮转过身子看向佩玖,突然想起来件事,佩玖说过,她要等她定下婚事以后才开始相看,可她…… “那时你还小,如今也最好不拖了,佩玖放心,”侯嫮笑着,语气里稍带了点调侃,“我一定会帮你找个好夫婿的!” “佩玖说到做到,”佩玖摇摇头,缓缓伸出手……握住了侯嫮的手。 “姐姐不嫁人,我也不嫁!”佩玖言语坚定,目光直视侯嫮的双眼,“我陪姐姐一辈子。” “你……”侯嫮想说些什么,还没说,面前人就已经垂了眼睛,好像她只要否定一点,那泪珠子就要往下落。 “我们不一样的。”侯嫮压低了声音,“找个好夫婿,生个可爱的孩子,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佩玖摇摇头,“我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我不要夫婿!” 佩玖的话不带一点犹豫。 她已经二十了,早不是当年的小女孩,这句话,侯嫮再也没有办法当做戏言。 沉默……在二人之间散开。 好半天,侯嫮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真不嫁人了?” “不嫁!”坚定而简短的回答。 “遇到喜欢的怎么办?”侯嫮接着问。 “不会有喜欢的。”佩玖目光很是清澈见底,其中满满都是真诚。 我喜欢……喜欢姐姐。 不会喜欢别人。 侯嫮伸手摸了摸佩玖的头,“我不替你相看。” 侯嫮没有说完的是,如果你有一天真遇到喜欢的,你是我侯嫮的妹妹,嫁了人也是,一辈子都是。今日的话我会当做没听见,你要风光大嫁,你要幸福,要快乐,要永远笑。 带着我的那一份。 二人达成了共识,侯嫮不会主动去替佩玖相看夫婿,佩玖大抵……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我去紫宸殿了。”侯嫮伸手替佩玖理了理衣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好。”佩玖乖乖点头,寻了个地方坐下,旁边是受了侯嫮叮嘱的小太监。 看着侯嫮一点一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佩玖笑了笑,她终于得到了侯嫮的承诺,有了陪在她身边一辈子的资格,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姐姐为什么不嫁人? 是因为…… 佩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深呼吸一口气,眼睛看着桌子上的纹理,用视线一点一点描绘,消磨时间,也转移注意。 侯嫮到紫宸殿的时候,姬辛还在内殿更衣。 宫人得了姬辛的指示,并没有将侯嫮拦在外头。 侯嫮随意站在一边,看着柱子上的龙纹,竟慢慢出了神。 “太师?”姬辛出来就看到的就是这般画面。 第329章 朕要立太师为后 侯嫮仰着头看着殿内的柱子,黑色的瞳仁泛着一点水光,内里空洞,什么也没有。 “太师?”姬辛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侯嫮身后,才发言唤她。 侯嫮眼睫一颤,转过身来看向姬辛,头一低,“陛下。” 姬辛感觉侯嫮心情似乎不太好,于是笑了笑,姿态轻松,“宫宴结束,太师不回府来找朕,是有什么事情?” “陛下来之前,摄政王说要找陛下,”侯嫮顿了顿,袖袍下的手指掐了掐掌心,才接着说道:“为了小王子宫煜请封世子一事。” 姬辛一愣,有些莫名,“可是王爷没来……” “所以臣来了。”侯嫮抿开唇,微微一笑,“请陛下全了王爷这份爱子之心。” 姬辛看着侯嫮,一时不知说何,想问原因,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别问,可要直接应下…… 又莫名的不甘心。 不知过了多久,姬辛才点了点头,“朕知道了,明日就会颁旨。” 侯嫮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方才有一瞬,她还以为,姬辛要问她,至于要问什么…… 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害怕姬辛问她。 有什么好怕的? 侯嫮垂了眼帘,遮住眼中神色,不叫外人窥探,又掀开时,里头已经什么不见。 “今日的宫宴……”侯嫮斟酌着用词,“倒是让臣见识到了不少上京贵女。”话落,笑了笑,右手抬起将鬓边散落的碎发往后别了别, “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盛况。” 侯嫮这话来的莫名其妙,姬辛来不及深思只能顺着说下去,“朕也是第一次见。” “那陛下觉得,哪位贵女的才艺最好?”侯嫮眼中带了点光,那光散着,叫人不自觉沉沦…… “朕不太懂舞蹈曲艺,若要说最合眼缘的,倒是林丞相家的看起来最端庄大气。”姬辛想了想说道,后头还补上一句,“有几分太师当年的模样。” 侯嫮笑笑,没有再说别的,“天色不早,臣就先退了。” 姬辛挥挥手,示意侯嫮离开。 等到侯嫮离开了,姬辛自己理理袖子,正准备回内殿,就听见外头守门的宫人说话的声音。 “今日宫宴可谓一绝,你没看见真是可惜了。” “好哥哥,你去看了?给我说说呗!” “上京贵女们各个才艺非凡,舞蹈曲艺都有,那些平日里高傲的大家小姐,一个个……啧。”那声音说着,还隐隐带着不屑。 “大家小姐怎么了?” “平日里不拿正眼看人,到了陛下面前,一个个倒是不装矜持,看着都要扑上去了!”这句话说的有些大声了,说完立马捂了自己的嘴。 那听的人也笑了,“也不知道陛下喜欢哪个,你倒是也别说了,指不定哪天她们就当了娘娘……” 当了娘娘…… 外头的宫人还在讨论。 姬辛满脑子却都是自己方才听到的最后那一句话,那样清晰,生不出一点听错的可能,脚步一下顿住,瞳孔微微放大,方才理完袖袍的手指不自觉颤着。 当了娘娘? 不知道陛下喜欢哪个? 那些贵女都要扑上来了? 姬辛呼吸有些急促,脑海中飞快闪过,侯嫮先前漫不经心提及举办宫宴的表情,礼部和宫内总管一副如临大敌兢兢业业布置大殿的模样,以及…… 刚刚才结束的宫宴,他还可笑群臣喜女不喜男,还感慨群臣教导有方,每个女儿皆是如此出众…… 原来,原来是这般回事! 原来……是为了给他选妃! 姬辛只觉得自己可笑,可笑被蒙在鼓里,到如今才知道这场宫宴根本就是为他而设! 什么登基许久,要见见群臣家属?什么新年将至,叫大家都来乐呵乐呵? 选妃就是选妃,他这个主人公,倒成了最晚知道的那个! 外头的声音早没了,姬辛却没有心思去追查是谁嚼舌头根子,也没有旁的想法。 什么想法? 去质问侯嫮? 质问太师为何举办这个宫宴,为何……要将他推给别人? 姬辛只觉得一桶凉水将自己从上到下浇了个遍,冬日寒凉,就更冷了。 拖着脚步回了内殿,小德子刚好走出来,“陛下——” “滚!”姬辛气得狠了,声音有些撕裂,袖袍狠狠一甩,眼中带着叫人觉得害怕的阴鸷。 小德子一愣,随即跪了下去,殿内其余宫人也齐刷刷跪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姬辛一声“滚”吼出来,怒火却无一点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喘着粗气,姬辛缓缓闭上了眼,“叫礼部的人来见朕……” 那一夜,无人知晓紫宸殿内发生了什么,有和礼部尚书肖志恩关系较好者,去问了,却也只得了一个不可说的答案。 天刚刚亮的时候,肖志恩才从紫宸殿出来。 神情恍惚,脚步踉跄,面色青黑,而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新年了。 “肖大人,朕想请教你,朕若是要立后,该做些什么准备?” 少年天子懒洋洋地半靠在软榻之上,半张脸被书挡住,只留出一个轮廓分明的下颌。 今日宫宴刚刚结束,陛下就问了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哪家贵女有此殊荣。 肖志恩脸上带笑,还不清楚自己等会儿会受到多大的惊吓。 “陛下娶后,自然是按照流程来,这些倒不必陛下担心,礼部会和其长辈沟通的。” 肖志恩笑眯眯的,等着姬辛说出一个名字。 少年天下缓缓拿下盖住脸的书籍,一双桃花眼多情得很,眸子里却藏着冰,七分柔情也全变成了无情。 “太师的长辈在江南,你怎么沟通?”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叫肖志恩愣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陛下是说……” “朕是说,朕要立太师为后!”姬辛坐直了身子,眼中坚毅,神情认真,“肖大人有什么办法吗?” “这,这……”肖志恩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全一句话,“陛下,这,这……” “这怎么了?”姬辛眉一挑,戾气隐隐藏于眉眼之中 “怕是于礼不合。” 第330章 他不敢 肖志恩躬着身子,还是说出了这四个字。 “男未婚女未嫁,哪里于礼不合?”姬辛脚落了地,一步一步走到肖志恩跟前,“你在骗朕?” “扑通”一声,肖志恩跪了下去,头贴着地面,“陛下,太师身份不同,若当真要立后,还请得了太师许可。” 姬辛眯了眼,慢慢弯下腰,脸在肖志恩头顶上方停住,“你在威胁朕?” “臣不敢。”冷汗布了额角,肖志恩的头紧紧贴着地面,呼吸有些急促。 姬辛低着头垂眼看了肖志恩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子,“你是不敢。” 肖志恩的心还未落下,又听见—— “太师敢。” 轻飘飘一句话,尾音带着冷笑,“所以说,朕这不是来请教肖大人了嘛!” 肖志恩慢慢仰头,视线却只落在姬辛穿了鞋的脚上,“臣愚昧,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若是朕直接颁旨,你觉得如何?”姬辛又坐回了软榻之上,拿起刚刚被扔下的书,拍了拍。 “陛下不可!”肖志恩急得直接看向姬辛,目光触及那冷淡无波的脸庞后又低下头,“太师身份尊贵,又是江南顾氏出身,陛下若是不顾太师意愿,只怕会弄巧成拙。” 姬辛眉一敛,眉心就聚了愁,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清瘦,带着独有的傲气和不羁,“太师还敢抗旨不成?” “太师自是不会抗旨。”肖志恩背后的汗已经濡湿了里衣,却还是强撑着镇定,“可是陛下,太师文人风骨,宁折不弯,若非她愿,只怕身从,心不从。” 姬辛愣在了原地,神情稍显恍惚,眼睛一眨,一眨,又一眨。 太师是如何的人,他自然清楚不过。 说要立她为后,可让姬辛当真直接颁旨…… 他不敢。 他怕太师难过,怕太师失望,更怕太师……恨他。 整个人似乎一下颓废了下去,连声音也带着浅浅的累,“那肖大人以为,该如何呢?” 姬辛的声音一下变了,也让低着头的肖志恩愣了片刻,心里无奈叹了口气,“陛下,太师心里是有陛下的。” 姬辛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又立马被沉重的悲哀所覆盖,“因为朕是她扶持的帝王,朕是她的学生,更近一步,太师也不过把朕当一个孩子看。” 原来帝王,也有求不得的东西。 莫名的,肖志恩心里划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得很。 所谓姬辛求不得的那个人,也只不过是将她看的太重要,不敢强求而已。 “陛下,为今之法,是让太师转变对您的看法。”肖志恩想了想,还是说道:“太师将陛下看做学生,自然不会对学生有所想法。” “陛下应该让太师觉得,自己和她一样,是一个可以拿来依靠的人。” “依靠?”姬辛不自觉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一勾,“你说的有点道理。” 肖志恩抬手用袖袍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道总算将姬辛的想法短暂压制了下来。 旁的……就要交给太师了。 今日宫宴,肖志恩自然也出席了。 太师侯嫮是一品朝臣,众多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却偏生打扮的十分素净。 可这般素净的模样,倒是将自身的风骨完全现了出来。 她不想出风头,可太师这一名号就是最大的风头,旁的贵女可以看也不看一眼,却没有哪个朝臣不想和太师打招呼。 肖志恩在紫宸殿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出了殿门,却没有回家,而是坐了马车往候府方向去。 姬辛轻揉额角,一夜未睡着实是有些不舒服,宫人早被他怒斥退下,这会儿殿内清清冷冷的,好不孤寂。 他在很多书上看到过,帝王孤寂,身边无一人可交付真心,姬辛始终觉得自己不同。 因为他有太师。 他想让这捧真心离自己更近一点,又怕自己举动会将这真心摔碎,于是左右为难,成了如今局面。 ………… 肖志恩坐着马车到了候府门口。 “外面的是谁?”门口耳房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和一个白了半边脑袋的老人。 “礼部尚书肖志恩,前来拜见太师。”肖志恩下了马车,站在门侧,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 那小孩探头看了一眼,“大人稍等,我去问问太师。” 说着,随意往身上披了件大棉袄就往府里头跑。 “路上冷,大人在马车里等着就好。”那老人将侧门开了一条缝说道。 “我在这里等就好。”肖志恩摇摇头拒绝了,外头天是冷,却能冻清醒他的脑袋,他该好好想想,如何不着痕迹地提醒太师。 肖志恩并没有等多久,那小孩跑过来时还喘着气,白茫茫一点水雾,“大人,太师让我带您去前厅等候。” 肖志恩点点头,跟着那个小孩进了候府往前厅内走去。 候府许是朝臣府邸中最清冷的一处,正经主子只有侯嫮一人,又天生喜静不习惯别人伺候,府中侍女小厮寥寥无几,多数还在厨房和后院。 肖志恩一路从侧门走到前厅,也只在快到前厅时才看见了两个侍女。 心中不免又多了些思量。 “肖大人。”侯嫮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佩玖。 肖志恩到底是外男,又无大事,自然是该避嫌,就算他的女儿都比侯嫮还要大上一些。 肖志恩看了看佩玖,又扭头看向侯嫮,“太师,老夫今日来,是有些事情。” 侯嫮眨了眨眼,落座于上首,又有侍女端了茶放到肖志恩身旁的桌子上。 “江南今年的新茶,肖大人尝尝。”侯嫮见肖志恩喝了一口,神色不似方才紧绷,这才问道:“肖大人是有何事?” “老夫,昨夜被传唤进宫中,直至今日早晨才出来。”肖志恩看了一边的佩玖一眼,挑了点不那么重要的话来讲。 侯嫮一挑眉,扭头看向身侧的佩玖,“阿姥今日做了糕点,你去看看,做好了没有?” 佩玖乖乖一点头,明白侯嫮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讲,就离开了。 前厅再无旁的人。 第331章 不喜欢太甜的 “宫宴的事情,太师没有告诉陛下吗?”肖志恩没有说昨夜发生了何事,而是先反问侯嫮一句。 眼睫一颤,侯嫮抬了眼,“陛下年岁尚浅,本太师怕现在直说会叫陛下害羞而有些抵触,因此并未明说。” 闻言,肖志恩了然一点头,刚要将昨夜的事情告知侯嫮,话堵在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 毕竟这件事……确实有违人伦。 侯嫮见肖志恩面露难色,倒也没有催促,而是自顾自喝了一口茶,今日的茶……火候过了。 肖志恩也喝了口茶,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里建设,“不知太师……老夫冒犯些,不知太师,是如何看待陛下的?” 侯嫮眨了眨眼,其中有些错愣,“陛下虽年岁尚小,可智敏上师,稍加培养,有朝一日,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肖志恩笑着点了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老夫,老夫是说……” 肖志恩话还没说完,侯嫮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将手中茶杯放到桌上, “肖大人昨日走的早,怕是没听见本太师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肖志恩下意识反问。 “本太师此生不会嫁人,”眼帘一抬,睫羽却往下垂,唇边泛起一点笑,“谁都一样。” 肖志恩愣在原地,他话明明未出口,太师却依旧猜到,还给了回答。 而这背后,就代表着昨日的宫宴,不是无心,而是有意为之。 她要……断了姬辛的这个心思。 肖志恩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该夸赞太师敏锐?还是说她不嫁人是正确的? 最重要的是,这对君臣师徒,还能像从前那般吗? “今日多谢肖大人了,”侯嫮站起身来,“肖大人在宫中待了一夜,还是早早回府休息。” 肖志恩也跟着站起来,看了眼侯嫮,还是没能忍住叮嘱道:“太师,陛下毕竟年少,有时冲动了些,您多多担待。” 侯嫮笑着摇摇头,“陛下是天子,他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她一手教出来的帝王,如果为了所谓情爱能做出叫她失望的事情,那谈何明君? 肖志恩走了,不多时,佩玖手里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姐姐。” 这一声唤,才将侯嫮从思绪里拉了出来,佩玖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头取出刚刚做好的梅花糖酥, “厨子新学的,姐姐尝尝?” 梅花糖酥许是用的红梅,颜色粉嫩嫩的,表面带着白霜,又精巧的印了花,看起来很是可口。 侯嫮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偏甜。” 侯嫮喜梅,这梅花做成的糖酥,却差了点。 佩玖闻言笑笑,“我晚点和做糕点的师傅说说,叫他少加点砂糖。” 这年头砂糖和蜂蜜都是稀罕物件,糕点多数人求的就是一个“甜味儿”。偏生出了侯嫮这样一个怪胎,可以吃甜,却不喜欢太甜的。 侯嫮应了声,眉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忧愁。 佩玖见状心里暗想,今夜的安眠药,许是要加重些份量。 明日是年三十,不必上朝,初一初二也皆是休沐。 年初二,马车从城内往城外驶去,在一片熟悉的竹林前停下。 侯嫮脚踩着雪,周身素衣,外披了件厚实的狐裘斗篷,手里拿着一卷纸。 要下马车时,剑奴想让侯嫮将手捂拿上,却被拒了。 离了马车内的暖炉,侯嫮的身子凉的很快,昨天夜里又下了点小雪今早刚刚停,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 “女儿有错。”侯嫮跪了下去,一边的剑奴远远看过来一眼,随即有些不忍地扭过头。 膝盖猝不及防接触到冰冷的雪,叫她浑身一颤,却依旧直挺挺地跪着。 “没有做好太师的职责,叫陛下生了不该生的念头。”额头与地面相碰,那凉意直直从眼睛里灌进去。 她该受。 “放纵一回,险些叫别人看出蹊跷,更是差点酿成大祸,该罚!”重重三叩首,声音大的一边的剑奴忍不住看过来,脚步微动又停在了原地。 “阿姥,我今日去祭拜爹爹,能不能,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止?” 这是侯嫮出候府之前和她说的话,她应了“好”。 头再抬起时,额头中央已经是一片红,雪里夹着点点碎沙,粘在额上。 “我不该和摄政王有太多牵扯,更不该一时意乱情迷,犯下罪过。”侯嫮的声音微微颤抖,许是冷的,面色也白得很,可即便如此,上半身依旧直挺。 “这是我的计划……”侯嫮突然压低了声音,余光看了眼不远处的剑奴,“爹爹放心,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话落,唇角稍弯,又是一叩首,这回就轻了许多。 将方才拿着的纸从身旁拿起,解了绳,点了火折子,一张一张烧了起来。 “陛下已经下旨全面缉拿赵王余孽,想来不出意外,今年就应当能结束。”话落,又顿了顿,眉心一蹙,“赵王余孽找到并不困难,只是要斩杀,怕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侯嫮料到捉拿姬恪必定要付出代价,却没有想到,那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竟怨恨起了如今的自己。 “江南抓了几个北漠人,不知是意外巧合,还是当真和那赵王余孽有什么关系。”侯嫮面色有些差,带着怒意,“只希望,那姬恪不要和他父亲赵王一般愚蠢!” 这些话说完,那些纸也烧的差不多了,地面铺着雪,倒是不用担心火燃了枯叶。 “爹爹,今年是第九个年头了,满打满算,也快有八年了……” 侯嫮说的是她上任太师一职以来的日子,也是昌平侯……仙逝的时间。 时间真快啊,今年生辰一到,她都二十一了。 侯嫮眨了眨眼,睫羽处凝了白霜,这般一动弹,就落了下来,刚好掉在鼻尖上。 很凉…… “如果人有轮回……”侯嫮顿了顿,笑容有些苦涩,“爹爹如今是不是该八岁了?” “如果没有轮回……”侯嫮呼吸一滞,“缘分是否在今生截止?” 第332章 孩童心性 “再无以后。” 简简单单四个字,似乎什么也没带,又似乎将所有情感倾注于其中。 纸彻底烧完了,侯嫮站起了身。 弯下腰拍了拍裙面上的雪,又仔仔细细的,将侯修的墓扫了一遍。 天越的昌平侯,多尊贵的一个身份,侯修死后却没有葬入什么豪华陵墓,而是很简单的一个小坟包,碑文也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东西。 立于竹林深处,有心人自然造访,无心者见之不懂。 剑奴在侯嫮起身时就走过来,帮着她一起将侯修墓碑上的积雪扫落,又将挡了名字的杂草除去,至于坟包上的,则是按照生前遗愿,并未动弹。 祭拜扫墓是个大工程,即便只是侯嫮这般简单清扫,完成以后也是到了下个半午。 “明日该去上朝了。”马车上,侯嫮半阖着眼靠在剑奴肩头,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 剑奴将侯嫮的两只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暖了许久总算有点热度,可一松开,它就又凉了。 “阿姥,我入朝为官已久,可什么事情也没做好,反而还添了几处不妥。”侯嫮眉心蹙着,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赵王余孽,北漠,就像两座大山一样,始终压在我心上。”侯嫮睁开了眼,将自己的手从剑奴手中抽走,掀开了车帘,“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赵王余党行刺于我。” “我不怕死,我只是在想,他们有机会刺杀我,是不是也有机会刺杀陛下。” 侯嫮垂着眼看着外面景象,马车此时正好驶入城门,门口的守卫瞧出来这是候府的马车,因此并未拦下检查。 “防范还是有些疏忽。”侯嫮将手收回,车帘被放下。 可在车帘放下的瞬间,马车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骑着马一身黑衣正打算去骁骥营的宫铭。 宫铭眼力好,一眼瞧见了候府的马车,再一想到今日是年初二,侯嫮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出城去祭拜其父。 那么马车里坐的是谁,不言而喻。 心尖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年二十九,除夕前日,一道圣旨下来封宫煜为贤王世子。 他没有请旨。 是谁去求了这道圣旨?除了侯嫮,他想不出别人。 好一份新年礼物,他倒是不知道,原来侯嫮竟这般大方! 他想给她的,她不要,反手还要给了别人。 心头怒火一起,手中缰绳一拉就到了马车面前,丈八蛇矛抬起就对着那驾马的车夫, “停下。” 城门口的守卫都看了过来,见是摄政王宫铭拦了太师侯嫮的马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拦,他们都是小人物,谁也拦不住。这不拦,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谁也推不了责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宫铭挑事,可你敢上前说? 你不敢。 马车被迫停下,马车夫是剑奴亲自挑的,算是个胆识大也有些功夫傍身的人,此刻喉间被宫铭用丈八蛇矛指着,虽有些怕,却还是装着镇定。 侯嫮袖袍下的手猛地攥紧,一边的剑奴左手偷偷摸上马车壁的暗格,只等着将里头的长剑抽出来。 “王爷是有事?”马车夫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离那矛尖远了些,这才开口。 宫铭却不看他,目光灼灼盯着那垂下的车帘,似乎是要透过那车帘看到里头的人。 侯嫮呼吸凝了片刻,脸上又惊又怒,最后化成四个字,“孩童心性!” 剑奴手已经摸上了剑柄,闻言扭过头来安抚着侯嫮,“小姐莫怕,他进不来。” 侯嫮却将手搭在了剑奴握着剑柄的手上,“阿姥,不可。” 外头的宫铭隐隐失了耐性,丈八蛇矛往前一寸,直逼那马车夫的咽喉。 “不知我候府的人犯了何错,惹得王爷如此动怒。”人未现,声先扬。 侯嫮的声音本来就不算软糯,偏向清亮,此刻压着怒意就听起来更冷,话落,马车帘被掀开一个角,露出里面端坐的侯嫮。 她没有下马车的打算。 宫铭并不买单,而是冷笑一声,“倒也不算什么,本王只是见他不喜罢了。” “既是不喜,日后本太师会让他避着王爷些,王爷何必出手就是要人性命。”侯嫮眼中平静无波,似乎真心是这般所想。 宫铭却气笑了,让马车夫避着点他,不就是让马车避着点他?侯嫮坐在马车里,是不是也要避着点他? 他什么还没说呢,她就这般着急要离他远远的? 明明…… 宫铭手缓缓将丈八蛇矛收了回去,马车夫看着自己性命无虞,也是重重松了一口气。 侯嫮眼睫颤了颤,似是没有想到宫铭会这般轻易退步,抿了抿唇,“多谢王爷。” 手抬起要将车帘放下,“我们走。” 那马车夫应了一声,手一拉缰绳,马蹄未动,那边丈八蛇矛就重重地插入地面,惊了马—— 马车一阵动荡,剑奴适时护住了侯嫮,“小姐。” 侯嫮即便被剑奴护着,突如起来的颠婆还是吓了她一跳。 慢慢平复着内心的惊惧,面上笑容却越来越大…… 宫铭这是算准了,她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了他的面子,她不敢放由百姓传出摄政王和太师不合的言论。 外忧内患,如果他们二人不和,便是给了赵王余孽和北漠机会,侯嫮不敢。 宫铭倒真是了解她。 侯嫮掀了车帘探了头出来,因着今日去祭拜侯修,头上一点发饰也无,唇色很浅,看起来分外娇弱。 宫铭愣了片刻,侯嫮面容苍白,看起来好像刚刚真的被吓到了。 他心里有些懊悔。 侯嫮身子原本就不太好,他怎么还这般对她。 可那愧疚的情绪并未占据心神太久,脑中是封世子的圣旨,她冷酷的言语,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他心疼的! 眼中的愧疚一点一点散去,而后是无尽的冷意,明知故问道:“怎么停下了?” 侯嫮眨了眨眼,却没有回答宫铭的话,掀开车帘,不等马车夫搬小凳,也不用人搀扶,手提裙子直接跳了下来。 落地的时候身子晃了晃,宫铭下意识要去扶。 第333章 过渡 宫铭的人离了有些距离,还没过来,侯嫮就已经自己站好,“马车坐久了难免身子不舒服,阿姥,我们走回去。” 剑奴刚刚站好,闻言有些不赞同,看了眼旁边的宫铭,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从城门口到候府,驾车也要小半个时辰,侯嫮要步行走回去?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宫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听见, “王爷不喜那马车夫,”侯嫮顿了顿,冲着宫铭微微一笑,话却是对着那马车夫说的,“你先回府,别碍了王爷的眼睛。” 马车夫看看侯嫮,又看了眼宫铭,复又看向侯嫮,见她面色认真,于是一拉缰绳,走了。 只留下侯嫮和剑奴站在原地,旁边是骑着马的宫铭。 马儿有些不安分地动着马蹄,左边踏踏右边走走,踩了雪,将地面踩出几个轮廓分明的脚印来。 侯嫮却没有再看宫铭。 地面有积雪,在日头下溶了些,此刻变成一层薄冰,不就是真真的“如履薄冰”? 地面很滑,稍不留心就会跌倒,侯嫮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手里还拉着剑奴的臂弯做支撑。 宫铭这回是真愣住了,回过神来以后侯嫮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距离,门口的守卫看过来的目光里都带着谴责。 怎么,还是他逼她走的不成? 宫铭摇摇头,只觉得一腔怒火发泄不出来,反而愈演愈烈,可对着前面不远处走路的侯嫮,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话。 气的一拉缰绳骑着马就往骁骥营去了。 宫铭的人影刚刚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一边的城门守卫就快步走了过来,“太师,我们这里还有个备用马车,您先用用。” 侯嫮停下脚步,却没有马上回话。 那守卫却以为侯嫮是嫌那马车内里狭小,也比不得候府的舒适,于是又急急忙忙开口,“那马车小是小了点,可到底是马车,太师您这走回去,实在要太久了。” 侯嫮笑笑,又摇摇头,出言解释,“我方才只是在想晚膳吃些什么,倒是多谢你了。” 侯嫮到底没有自己走回去,而是坐了城门守卫给的马车回了候府。 许是今日在外头吹了风又受了气,晚膳刚刚用完,侯嫮只觉头疼,从眉骨往上到太阳穴,皆是一阵闷痛。 佩玖拿着药油帮侯嫮捏着头,鸦青色的睫羽往下一扫,“可好些了?” 侯嫮微微颔首,眼眸闭着,并未看到佩玖脸上有些担忧的表情。 一边剑奴脚跨过了门槛刚刚走进来,佩玖的头很低,隐隐要碰上侯嫮的额,剑奴眸光一闪而过。 有什么隐隐在心底浮出。 见是剑奴走进来,佩玖眨了眨眼,手中给侯嫮推拿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还唤了一声,“阿姥。” 侯嫮睁开了眼,眼底蕴了点水,不知是闭眼久了,还是因为头疼难受。 “以后不可任性了。”剑奴看着侯嫮,面上有些怒意,“这时节本就天冷风大,兜帽也不戴就下了马车,回头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侯嫮抿开唇笑笑,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一夜便这样过去了。 许是心底压着事,又或者是这几日休息够了,年初三这日侯嫮起的很早,天还黑得很,她就坐直了身子。 也不打算穿衣服,也没有要洗漱的念头,更不打算再睡一会儿,只是呆愣愣地坐着。 许是人都需要这般寂静独处的时候,听着自己心跳声,一声一声,似乎能从里面听到自己忽略了的,刻意不去想的,真正的,本心。 侯嫮的眼睛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眨了一下,里头什么也没有。 外头已经有侍女起身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刻意压低了,衬着外头还黑着的天,显得异常孤寂。 伸手拉了拉床边的铃铛,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门随之被侍女打开。 开启的瞬间,寒风钻了点进来,散了点烧了一夜地龙的屋子里的的暖和闷。 “太师。”侍女服侍着侯嫮洗漱而后穿上朝服,又端了清粥小菜进来。 “阿姥呢?”侯嫮用勺子搅了搅粥,舀起一勺,吹凉了才放入口中。 “说是今日一早出门了,并不知道去做什么。”侍女站在侯嫮身侧回答道。 许是阿姥有事。 侯嫮并未多想,用了早膳便进宫了。 今日是今年第一次早朝,群臣皆是象征性说了些场面话,上头的姬辛也应景说了吉利的言论,一时之间太极殿内其乐融融,倒是难得的好气氛。 如果忽视姬辛时不时看过来略带深意却强装巧合的眼神,会更好。 肖志恩在年二十九给她的提醒还在耳边,虽未说全,表意也不清,可他在宫里待了一夜,如非事态严重,肖志恩不会连家也没回就直接拖着脏乱的衣服来候府。 侯嫮眼睫颤了颤,抬眸对上姬辛看过来的目光,不躲不避,唇边泛起一点弧度,看起来和以往一般无二。 姬辛却有些慌张,下意识躲开侯嫮看过来的视线,下一秒又强装镇定看了过来。 侯嫮却在这时低下了头。 确实该给姬辛选妃了,而且是越早定下越好。 侯嫮其实隐隐觉得有些早,天越男子其实二十才加冠,就算是天子,十六岁也太早了些。 更别说如今天下未定,赵王余孽未除,这时候谈情说爱开枝散叶其实并不合适。 可姬辛对她有别的心思,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好,因此,就算别的不做,至少后宫一定要有人! 想到这里,侯嫮心微微一定,再看向姬辛时,明明目光和先前一般,却隐隐也不太对了。 姬辛只想快些结束这早朝,然后乖乖坐在紫宸殿的椅子上等着侯嫮去看他。 他每次上朝,都在期待这件事。 腊月二十八晚间挑破了自己的心思以后,感情越发深重,姬辛一刻也不离开侯嫮。 可现如今不行,他还没有完美的理由,可以让太师时时刻刻陪着他。 姬辛是侯嫮带大的,他心里什么想法,侯嫮一眼就已经看破,于是免不了叹息一声。 第334章 帝王心 这早朝终于在姬辛的期待中结束。 回了紫宸殿后,就让宫人在殿外守着,只等侯嫮一来便得知。 侯嫮在太极殿外被绊住了脚步,有几个下臣在问她问题,又有人在旁边说起之前的礼部员外郎死的不是时候,礼部刚刚有提拔他的念头,他就抱疾死了。 礼部员外郎是个从五品的官员,搁在这朝堂里,是个将将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品级。 侯嫮对其了解并不多,如今听到了,也只是有些许感概。 离紫宸殿还有一条宫道时,殿外站着的小太监远远看见了来人,掀了衣袍就往外殿走。 “太师来了。” 小德子听了又往内殿里头走,到了姬辛身侧压低了声音,“陛下,太师快到了。” 姬辛眼一亮,唇就不自觉弯起来,又故意给它压平,咳嗽一声,“朕知道了。” 侯嫮到的时候,脚跨过了门槛,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姬辛的侧脸。 姬辛正面看着脸上还有些肉,显得稚嫩,侧脸却是利落得恰到好处。 下颌清晰,鼻梁高挺,眼睫不密却很长,唇偏薄,紧紧抿着。 侯嫮一时觉得面前人有些陌生,直到姬辛转过头来叫了她一声,“太师。” 侯嫮行了礼应下,人刚刚在椅子上做好,不给姬辛任何缓冲的机会, “陛下,年二十八的宫宴上,您可有心仪的贵女?” 姬辛一下愣住,似是没想到侯嫮会这样直白地挑开一切,一瞬间就慌了神,连话也支支吾吾的,“没,没有。” 侯嫮眼眸一弯,姬辛以前最喜欢看侯嫮笑,太师笑起来温温柔柔的,比三月春风吹在脸上还要妥帖,但此刻他的心却冷到了极点。 “臣那日看,贵女们皆是姿色非凡,才艺精湛,陛下看花了眼也理所应当。”侯嫮脸上依旧是那样柔和的笑,嘴里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更让姬辛觉得恐慌。 “只是挑选后妃,也定然不是只看样貌才情,品性也十分重要。”侯嫮顿了顿,无视姬辛一瞬间灰败的脸色, “臣前些时日倒是日日在打听,有几位,确实是优秀得很。”眼睫一颤,眼帘微掀看向姬辛,“若是陛下没有意见,臣便让礼部着手去办选秀的事情了。” 侯嫮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等到姬辛回过神来想要反驳,就听到了选秀这两个字。 “朕不选!” 姬辛的声音有些大,殿内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侯嫮却不慌不忙地笑了一声,“为何?” 姬辛想脱口而出,因为他喜欢太师,他心中后位只该给侯嫮一人。 可就是侯嫮的一双鹤眼那样清凌凌的看了过来,他就失了所有勇气。 他不敢赌。 他怕最后连君臣师徒也做不得。 “朕,朕……”姬辛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喉咙更是梗得慌,好半天,才捋顺了思绪, “朕还小,选妃一事实在不急,赵王余孽未除,朕不想花那么多心思在后宫里。” 闻言,侯嫮轻笑一声,“陛下多虑了,选秀只是为了充盈后宫,陛下年岁尚小自然不必多关注那些妃子。” 见姬辛面露不满还欲反对,又加了一句话,“赵王余孽未除,陛下更应该有后,若是出了……” 事情,臣也有下一任天子可以扶持。 这是侯嫮未说完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说出口的话。 当着天子的面说要扶他未出世的孩子登基,不就是说他会死? 哪个臣子如此大胆敢冒这般大不讳! 姬辛剧烈地喘息着,呼吸声很大,却没有人敢上前来问候。 “陛下若是没有意见,便这般——” “朕不同意!” 姬辛打断了侯嫮的话,突然冷笑一声,“太师一直劝朕选秀,是想做什么?太师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不成还想往朕的后宫里塞人,也尝尝吹枕头风的好处?” 姬辛是真的急了,也是真的恼了。人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便不怎么经过思考。 这话语里全然是对侯嫮的不信任,甚至要将她打做乱臣贼子。 侯嫮眉头一皱,姬辛猛然惊醒, “朕,朕刚刚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说的才是心里话,不是吗?”侯嫮皱着的眉松开,面上竟隐隐放松了起来,“陛下对臣有警惕之心,是好事。” 侯嫮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姬辛真正成为帝王不再需要她的那一天,她会没有一点留念的,将这所谓的太师一职卸下。 她在一日,姬辛便受牵制一日。 群臣会说,太师是陛下的好助手,也会说,陛下真听太师的话。 或许民间也会有谣言,说她妖言惑众,说她狐媚惑主。 人总是这样,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不是彼此不愿意做不到,只是世事难料,总有人见不得你好,也总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功成身退就好,不需要一辈子的荣誉。 姬辛这下是真慌了,侯嫮面色不变,不知道方才那话是真不在意还是在心里偷偷生气。 天越的帝王此刻竟也有些不知所措,纠结着要不要起身,纠结着要不要再解释几句,更纠结着,要不干脆应了侯嫮的话。 还没等姬辛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侯嫮站起身,“陛下若是这般想,那便是了,只是选秀一事不单单是陛下的家事,更是天越的国事,臣会吩咐礼部下去办的。” 说完,也不等姬辛做什么反应,就直接离开了。 姬辛一下愣住,回过神来后,满脸懊悔,是太师伤心难过了? 那选秀怎么办,拒绝还是应下? 越想越烦,那本在桌上摊开的奏折字迹倒是清秀,说的却是姬辛早早以前就已经看过的内容。 气不打一出来,手拿起那本奏折就扔了出去,“朕说了不许写一般无二的内容,还这般写!” 宫人的头低的更低,紫宸殿内的宫人虽说服侍姬辛有些时日,可多数只管自己的份内之事,无人敢揣测帝心。 只有小德子大概知道些。 陛下许是对太师有些不一般的想法,可是太师却不愿。 第335章 赵王余孽反了 甚至还提了选秀,就是为了让陛下死心。 小德子也是不知,该说陛下可怜,还是该说太师用心良苦。 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太监来发表言论。 ………… 选秀一事还是定下了,就在今年八月。 自那日以后,侯嫮再也没有只身前去紫宸殿,好像真是那日被姬辛伤了心。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又到了殿试的日子。 自姬辛登基以来这是第三次殿试,这一次,侯嫮没去。 高位上只坐着姬辛一人。 下方的贡生们一个个神情严肃,落笔严谨作答,姬辛却半点去看的心思也没有。 策问题也是国子监的人出完,姬辛看过以后加了一道,没有经过侯嫮的手。 太师好像是真的恼了。 姬辛出了神,明面上是眼睛看着下方的学子,实则思绪早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侯嫮只上着三日一次的早朝,退朝后也再没来过紫宸殿,平日里更是没有进宫。 姬辛觉得有些委屈,却又觉得是侯嫮不识好歹。 他是天子,配谁配不上! 为何太师就要这般…… 钟声响起,作答结束。 国子监并礼部尚书肖志恩收了答卷到一旁的桌子那儿去批阅,又是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得了十份答卷到了姬辛手里。 姬辛拿着手中十份答卷,一份一份看过去,这次殿试倒是和过去两次都有些区别。 没有特别惊才绝艳力压众人者,也没有让他情绪波动为之喜为之怒的人。 平平淡淡的,和最近这些日子一般。 姬辛点了三人,孟哲学,傅星,孙升云,分别赐了探花,榜眼,状元。 这边殿试结果出来以后,第二日侯嫮就收到了消息,肖志恩送来的信件上写的清楚,将前三甲的特点以及文章也一并送了过来,还多了几句写上姬辛的神态。 将三份答卷细细看了,侯嫮提笔将三人的名字写在了纸上,想着过几日该去打探打探三人的出身经历。 眉眼敛着,姿态分外清雅,落笔不急不缓,自有一番韵味。 房门被叩响。 侯嫮笔尖没有丝毫停顿,“进。” “太师,宫里传唤。”敲门的并不是候府的人,而是宫里的侍卫,还穿着一身皮甲,腰间带着佩剑,一边的剑奴谨慎地看着他。 将最后一个字写好,纸就那样铺在桌上,“本太师知晓了。” 侯嫮眼一抬,门口的剑奴笑笑将那侍卫带离,又关上了门,“大人稍等。” 快速换了身衣裳,侯嫮推开门,那侍卫还在外头等着,见侯嫮出来, “事态紧急,还请太师速速前往宫中。” 侯嫮眉一挑,面色有些严肃,一边往侧门走一边问:“出了何事?” “臣不知。” 侯嫮脚步顿了片刻,再往前走时,眼底忧色更重。 马车一路快速驶到宫门口,侯嫮脚步很快,走到紫宸殿时,微微有些气喘。 在殿门口,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姬辛,而是宫铭。 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般时候,什么儿女情长都是笑话。 侯嫮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姬辛同时召见她和宫铭。 侯嫮刚刚进了内殿,就看见坐在桌前神情肃穆的姬辛。 “太师,赵王余孽反了。”姬辛这时候反而冷静得很,早该料到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虽慌了那么一瞬,可依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侯嫮瞳孔微微放大,唇一抿,侧眼看向宫铭。 宫铭一点头,“赵王余孽于郡南打着清君侧除小人的旗号起兵,温熙翎和温氏虽是世族,可到底抵不过兵马齐全的姬恪。” 除小人除的是谁,不言而喻。 姬辛袖袍下的手紧紧捏着,“他简直放肆!” 侯嫮眯着眼,声音很冷,“先前是寻他踪迹,如今赵王余孽起兵,我们倒是有了名正言顺围剿的理由。” 话落,侯嫮和宫铭对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派兵围剿!” “派兵围剿!” 二人的话出乎意料地一致,姬辛眨了眨眼,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之又被赵王余孽占据了全部心神。 “陛下,臣愿自动请缨!”宫铭一拱手,“绞杀赵王余孽刻不容缓!” 姬辛一点头,“有摄政王出马,自是最好。” 侯嫮听着二人的话,默默加了一句,“带上兵部侍郎刘思。” 两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一双有些凌厉的瑞凤眼,一双分外多情的桃花眼。 皆是疑惑过后,成了了然。 只要能杀了赵王余孽姬恪,使些手段算什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兵者,诡道也。 宫铭食指敲了敲身旁的桌子,“臣想,”抬眼看向姬辛,“不知可否带上钟小将军?” 姬辛先是一愣,而后点点头,“围剿赵王余孽姬恪一事,朕全权交由你,若是需要调兵,尽管直言就是。” 宫铭一点头,“事不容缓,臣这就退下去做准备。” 等姬辛点了头,宫铭又对着侯嫮一示意,而后就离开了。 侯嫮依旧皱着眉,眼底担忧如何也除不去,“赵王余孽这般张扬的在郡南起兵……” “是真的,还是个幌子?” 姬辛先是怔愣片刻,而后摇摇头,“赵王余孽昨日起兵,就已经虏了温氏家主温尧年,消息方才才由专人送到,若是假的,未免也下了太多功夫。” 侯嫮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可要说姬恪谋逆是假,却也不对。 “太师在想什么?”侯嫮许久没有出声,姬辛抿了抿唇,没忍住问到。 “臣在想,赵王余孽如此张扬的告诉我嘛他在郡南起兵,是不是在刻意引我们过去。”侯嫮冷着脸,“这么多年过去,姬恪确实变了很多。” 姬辛皱着眉,“朕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无论真假,既然他引了我们去,那就必须要去。” 又补了句,“朕怕其他人中计,因此传唤摄政王进宫,有他出马,朕更安心些。” “宫铭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336章 围剿前夕 侯嫮言语很轻,眼睫只那样轻轻一扫,“虽说没有必胜的把握,可该也差不了多少。” 或许这三人,侯嫮,姬辛以及宫铭。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在真正的国家大事面前,不计前嫌,不论儿女情长,只一心朝着一致的目标去做。 姬辛点点头,忽而抬起头看向侯嫮,欲言又止。 “陛下想说什么?”侯嫮将姬辛的表情看在眼底,问道。 姬辛下意识摇了摇头,动作才做了一半,神情低落了下去,“赵王余孽在成长,朕,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办法压倒他。” “陛下是正统出身。”侯嫮没有安慰姬辛,也没有违心的说些别的东西。 在她看来,姬辛和姬恪年岁差了十岁整整,起码到目前为止,姬辛就是不如姬恪,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目前不如,不代表今后不如。 姬辛不如姬恪,只是受了年岁影响,因此心智武艺不如他,可这也不代表姬辛谋略不如姬恪。 更不代表,她,以及拥促姬辛的群臣,不如赵王余党。 可侯嫮不想安慰他,受了打击才好,才更应该明白自己身处何位,不要因为表面的平和而忘了头顶悬着的剑! “除了正统,”姬辛深呼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看向侯嫮,“朕还有什么优势?” 侯嫮弯唇轻笑,“正统就是最大的优势,赵王余孽一日不得天下,他就一日是乱臣贼子!” 是发动战争使百姓身处于水深火热的罪人,是要受唾弃之人! 姬辛先是一愣,眸光闪了闪,怔怔地看着侯嫮,突然一下,他好像懂得了些什么。 “陛下总是在想,先帝和赵王的恩怨,总是在想,赵王余孽是何种人,陛下不如先问问自己,是什么人。” 侯嫮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近在咫尺,叫人振聋发聩。 “一国之主,说到底不过一个百姓父母官,百姓要什么样的君主?陛下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陛下……若您能成为百姓想要的君主,那就坐稳这个位置,不要让给别人。” 姬辛心太软,侯嫮看在眼里,也是她疏忽,忘了给他养些血性出来。 平日小事发脾气发的快,可关键时刻却顾念所谓手足之情对赵王余孽多有不忍! 简直可笑! 姬辛突然闭了眼,“太师所言,朕记得了,也会……好好想想。” 姬辛似是一下颓废了下去,侯嫮深深看了他一眼,姬辛到底是战乱时年岁还小,先帝去的早并未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而宫人又将他护的太好。 他不像她,切身体会了父母子女分离的苦痛,亲眼看了一路的人间地狱,更是被顾老太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教导,什么叫做家仇,什么叫做国恨。 他也不是宫铭,看着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武器比人重的时候就上了战场厮杀,经历了鲜血的洗礼练就如今的一副铁石心肠。 侯嫮和宫铭,都做不了君主。 一个过于淡漠骨子里无欲无求,一个太过偏执得不到就要毁掉。 姬辛不是他们,是他们的中间部分,他适合做君主。 如果他愿意,他一定会成为一个盛世明君。 ………… 围剿赵王余孽刻不容缓,宫铭急调了上京周边的兵马,骁骥营全体,并上京部分驻守禁军。 人马整肃完毕,正在训话时,只是不经意往后看了一眼,就看见了一身青衣外披狐裘斗篷的侯嫮。 宫铭出口的话顿了顿,强迫自己回首接着看向面前的士兵。 “此次出兵,是为围剿赵王余孽,以振我天越威名!”宫铭的声音很是高昂,在这片空旷的大地上响起,莫名有点悲壮。 侯嫮看到了很多人。 左边人马最前方站着的,是骁骥营的主事韩冬,是当初姬恪还是司马恪时的直属上司。 那时姬恪和钟招并称骁骥营二绝,那时侯嫮还在为挑哪一个进宫教导陛下武艺而烦恼。 那时候韩冬忧心的事情,不过是骁骥营粮草短缺,将士们吃不饱。 而不是如今,宫铭带队,身边是副将钟招,再往下,是骁骥营众人,包括韩冬。 他们要去围剿赵王余孽,那个叫姬恪的人。 侯嫮移开了视线,又去看别的地方,看到了苏牧和其余王府亲兵,目光再移动,就看到了…… 刘思。 刘思的脸色很冷,眼眸中隐隐带着杀意,只那么一瞬间,侯嫮以为自己想错了,或许刘思和姬恪只是泛泛之交,而没有……太深的关系。 可同时她很冷静,知道刘思姬恪二人确实关系不浅,于是刘思眼中的那点杀意,便显得更令人心惊。 钟招比起从前变得心狠,刘思倒是一如既往地无情。 “踊跃杀敌者,论功行赏!”宫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活捉赵王余孽者,赏黄金百两!” 士兵并没有太多追求功名权势的心思,可钱财是真真能拿在手里的,宫铭这话刚说完,底下就沸腾开来。 一个个气势盛到了极点。 黄金百两,足够自己包括家里人一生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鸡血给众人打好,便该出发了。 宫铭却没有下令出发,舌尖扫过后牙槽,有些踌躇。 这犹豫的功夫,侯嫮就已经走了过来。 目光扫过前方将士,“本太师代陛下来看看诸位,赵王余孽绞杀之时,便是论功行赏之际!” “黄金白银,升职封爵,皆有可能。” 侯嫮站在这群人之间,显得格外不同。 她的肤色很白,不同于这些将士们的麦色或黝黑,自带一股温润之感,看着像一块易碎的美玉。 只是没有人敢小瞧了她。 “战神碑,留给诸位。” 战神碑,底下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上头有些名字,还是自己昔日的同伴。 听说有几个先生一个个抄了名单做成册子,每日教给学生,让学生记住。 这是多大的荣耀! 百年之后,除了自己的后人,还会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曾经是谁,因何而死。 第337章 报—— 就连宫铭也侧头看向了侯嫮。 侯嫮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没有转头,依旧看着下方的人,“愿诸君,平安归来。” 宫铭一甩手中马鞭,“出发!” 阵阵马蹄声中,众人出发了,宫铭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那抹不一样的色彩。 青色实在太过温润,在黄土黑墙的映衬下,夺目却不刺眼。 宫铭看到侯嫮的唇在动,她说了一句话,宫铭听不太清,合着唇语,应当是…… “我等你回来。” 好。 宫铭转回了头,脸上是压不下的笑意,侯嫮,你等我回来。 等我解决了赵王余孽一事以后,我们好好聊一聊,我们究竟算什么,我们可不可以,还能有以后…… 侯嫮看着众人离开,从马蹄踏起尘土看不清身影,到变成黑点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 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这一行前去,能有多少人平安归来,又有多少人,要永远留在那里。 侯嫮不会带兵打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上京,教导出一个盛世明君。 ………… ………… “报——郡南奉节战役,我方大胜!” “报——郡南金佛发现赵王余孽踪迹,钟小将军带队杀敌一千二百余人!” “急报——郡南青城失守!” …… 消息一条一条从郡南传至上京,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三日一次的早朝又改成了每日,侯嫮日日天不亮就进了宫,天色将黑时才回府。 今日传了消息,温氏家主温尧年,在与赵王余孽周旋时,不幸身死。 姬辛冷着一张脸,下方群臣面面相觑,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早朝依旧是在沉闷中结束,姬辛回了紫宸殿,面色始终阴沉着,没有半点笑意。 “拖的太久了。”姬辛声音很低,眼睛看着郡南传来的信件。 “赵王余党,比我们更想速战速决。”侯嫮摇摇头,“他们是被围剿的一方,兵力粮草有限,无太多后方支援。” 姬辛闻言点点头,“只是再拖下去,苦了郡南百姓。” 双方交战,不论谁输谁赢,遭殃的都是平民百姓,粮价上涨,征兵,税收增加…… 侯嫮蹙着眉,“王爷已经尽量将战场放在无人之处了。” 奉节,金佛,青城三场大战,皆是围山而战,在人迹罕见之处。 即便如此,依旧还是殃及了不少无辜百姓。 “再这样下去,围剿赵王余孽是否成功不说,怕是要先失了民心。”姬辛用指头点了点郡南来的信件,眉头紧缩。 “所以这时候,便要用到舆论。”侯嫮眼睫颤了颤,“温熙翎是为郡南温氏长房嫡次女,臣会亲书一封,让温氏带头引领百姓,告诉他们,今日苦难皆是由赵王余孽而起!” “有了百姓支持,自发抵触赵王余孽,他们可躲藏的地方就会大大减少。” 姬辛闻言点点头,脸上又有些困惑,“朕看这些信件……提及赵王余孽的甚少。” 侯嫮眼一眯,隐隐也察觉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可从郡南传来的信件几乎是一式两份,她也一封一封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姬恪是赵王余党谋逆的主心骨,自然不会轻易出现。”侯嫮给这问题寻了个合理的答案,唇死死抿着,视线移到桌案上, “青城失守……”侯嫮的手指在桌上的地图划过,“臣看他们下一个目标,大概是……” “西岭!” “西岭!” 同一时刻,在不同的地方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侯嫮清亮的女声,一个是宫铭略微低沉带着嘶哑的声音。 宫铭的手指落在西岭上,“西岭背靠西岭雪山,前方盆地,是为易守难攻,我们的人还不在那里,若是赵王余孽想要找个根据地,这里最合适不过!” 钟招刘思韩冬以及苏牧站在宫铭身侧,“但凭王爷吩咐!” “苏牧,你带王府亲兵提前从西面赶到西岭,告知当地知府做好对战准备!” “钟招,你带人从北面走,埋伏在赵王余孽要去西岭的必经之处!” “刘思和韩冬跟着本王,正面迎敌。”宫铭有条不紊地布好了计划,瑞凤眼一抬,“明白了?” “明白!” 四人领了任务以后离开,营帐内只剩下宫铭一人。 他看着桌上的地图,上方做了标记,还有涂了颜料的石子压着当做标记。 越看,就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先攻城,而后夺帝位?”宫铭喃喃出声,“若是这样,太保守了些。” 不是保守不好,只是换作宫铭来,他定然是要一路直指上京,先将上头帝王杀了才对! 许是那赵王余孽就是这般保守的性子。 宫铭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一皱眉,“去把刘思和韩冬叫来!” 刘思和姬恪交情匪浅,韩冬也差不多是看着姬恪长大,平心而论,这两人对姬恪最为了解。 宫铭将自己的疑惑说了,韩冬愣住,随即低下头开始思考。 一边的刘思眼眸深色一闪而过,“王爷,姬恪此人,向来不做把握低于八成的事。” 即便是有时候看起来鲁莽,可脑中一定是将所有可能的发生的事情产生的情况都过了一边,确认自己都能解决以后,才会做决定。 给外人看来,就是误打误撞的好运气。 韩冬仔细想了想从前的姬恪,这才斟酌着开口,“姬恪此人在骁骥营时,看起来有勇无谋,如今知道都是作假,可见心思极深,摆在明面上的,只可信一分。” 听了刘思和韩冬的话,宫铭心中疑虑不减反增。 按照这两人的话来说,姬恪先攻城而后夺帝位,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本就是保守稳重的人。 可就是这样,才叫宫铭越发觉得奇怪。 人真能这么多年不变? 还是说,攻城只是一个幌子,其实他另有目的? 宫铭越想,就越想不通,满脑子乱糟糟的。 姬恪身后绝对有人指点!宫铭只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旁的东西,依旧无法下定论。 越来越麻烦了…… 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谁能料是越拖越久。 第338章 西岭之战 “前方探子今天的消息传来了没?”宫铭拧着眉,眼睛看着桌上的地图。 “今日的消息要再晚一些才能到。”一边的士兵回了宫铭的话。 “王爷是觉得哪里不妥?”刘思站在旁边问道。 “本王总觉得有些蹊跷,那赵王余孽这般攻守有序,似是一步一步按节奏来。”宫铭用手指将涂了颜料的石子捡起,一颗放在西岭,一颗放在上京。 “就像是料到我们会这般做,所以他们才那样做。”宫铭的眼睛眯起,突然笑了声,“你和姬恪相识最久,你觉得呢?” 宫铭这话不曾指名道姓,可谁都知道,是在问刘思。 “下官和那赵王余孽相识时,他并不是这般会耍心眼的人。”刘思敛了眉眼,不见其中情绪,“不过分离已有五年,谁也不知道五年过后,又是如何光景。” 刘思这话说的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单除了一处,就是太过无情了些。 韩冬侧眼瞧了刘思一下,从前倒是听说这兵部侍郎和姬恪关系不错,至于不错成什么样子,倒是不太了解。 如今看王爷所言,他们二人从前应该是十分亲密。 这边宫铭不再说话,营帐内的其余人也安静了下去。 “王爷,今日急报,西岭雪山东侧发现赵王余党踪迹!” 有人一掀帐帘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件。 宫铭伸手接过信件,看完以后递给一边的韩冬刘思二人。 “果然是往西岭方向走。”宫铭眉一挑,眼神落回了地图上的西岭那处。 “叫底下人都准备好,等会儿就出发!” “是!” 刘思韩冬领了令退下。 宫铭伸手将桌上的地图卷起来,几颗石子随意装进了衣兜口袋里。 穿戴好盔甲,大步跨出了营帐。 与此同时,西岭雪山的东侧,一行人往前走着。 路至半途,姬恪停了脚步拿出手中罗盘,罗盘上头的指针晃了晃,箭头指南,箭尾指北。 一边一个模样稍显妖异者,丹凤眼琼鼻朱唇,男生女相身形纤瘦,身上背着有半人高的包裹,“大概就是这里了。” 姬恪一点头,“那就在这里。” 说着,一挥手,身后兵马自动一分为二,一般人直接跟着姬辛换了路,直往北上。 那人捂着嘴笑了笑,将背上的包裹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瓶瓶罐罐来,不多时,原地站了个“姬恪”。 这人就是擅长易容的燕合! 只见那“姬恪”站起身来,除了样貌,连身形也和真姬恪像了个十成十。 “走!”一开口,才发现连声音也是一般无二。 这是最高明的易容术。 “姬恪”带着一行人接着往西岭方向走,他们的目的就是去引天越兵马的注意,所谓攻打西岭,不过是顺便罢了。 这一头的宫铭带队也往西岭走,苏牧带队的王府亲兵各个身手矫健,因此从路途最坎坷却也是最快的西面走,务必要赶在赵王余党到达之前提前和西岭知府通气。 西岭确实易守难攻,可也是一处请君入瓮的绝妙之地! 佯装战败将赵王余党引入西岭城中,而后瓮中捉鳖! 宫铭这个法子其实很好,如果去西岭的真的是姬恪的话。 或许他就要葬身于此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姬恪带人一路北上,出了郡南以后方向直指上京。 路途中不断有新的兵马队伍汇入—— “放箭!”钟招冷着声音,看着前方出现的赵王余党,毫不留情地下令! 万箭齐发,从来不是句假话。 钟招带人埋伏在这里,为的就是这一刻。 赵王余党侥幸逃离以后,钟招才示意弓箭手放下,没有乘胜追击。 在这里要真正剿灭赵王余党,无异于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钟招只带了三百余的神射手,远程进攻自然有益处,可也只能打个头阵。 真正的战场,在西岭。 苏牧及王府亲兵并没有辜负宫铭的厚望,早早赶到了西岭,拿了宫铭信物与西岭知府成功达成共识。 西岭民风较为彪悍,几乎是全民皆兵。除却老弱女幼被安排着进了地窖,其余人就像是不知道一般该干什么干什么。 “姬恪”带着兵马到西岭城门口的时候就是这般,许诺了那知府一个爵位,没有废太多气力就进了城。 一切有些顺利地过了头,“姬恪”的眼睛眯着,手里死死攥着那杆红缨枪。 除了昨日在山间遇到的埋伏,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本世子今晚住哪里?”姬恪有些倨傲地仰着头,眼睛往下看人,高傲地让人有些气恼。 那西岭知府莫文泉讨好一笑,“世子放心,知府府还算宽敞,世子看看?” “姬恪”还骑着马,马蹄声阵阵,路上行人不少,见了姬恪一行人都是自觉避开。 “姬恪”觉得有些奇怪,这些百姓,看到官兵竟是完全不怕? 还不等他开口问那知府,人群中不知从何处射出了箭,而后就是面前原本纯朴的百姓竟是一个个或是拿着斧头或是拿着铁锹就冲了上来! “你——”姬恪扭头刚想问那知府是为何,脖子上就被架上了刀。 街道处源源不断的西岭驻守士兵涌现,城门打开,宫铭带着刘思韩冬骑马而来。 “姬恪”被十余人围着,除了架在脖颈上的刀,还有十数把兵器对着他。 刘思靠近了点就看到了这般景象。 五年没见,姬恪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以往看人分外多情的桃花眼此刻落了尘泥。 刘思没来由的呼吸一滞,强迫自己不能扭头,依旧直愣愣地看着,眼里一片空洞。 “姬恪”带队的那些兵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那些也被捆了绳子躬着腰趴跪在地上。 “赵王余孽,意图谋逆,你可知罪。”宫铭一拉缰绳,万里驮着他走到了距“姬恪”三米处。 那“姬恪”抬起头,脸上不见胆怯,却也没有旁的情绪,呆滞的…… 有些奇怪。 宫铭一眯眼,心下莫名,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叫他一下揪住了, “你是谁!” 第339章 危机! “王爷抓过我一次,让我逃了。”面前的“姬恪”笑了笑,那是姬恪脸上从不会出现的表情,“王爷猜猜,这次我还能不能活下来?” 宫铭一下愣住,这时钟招骑着马到了宫铭身侧,“王爷,不对劲。” 声音很低很低,“赵王余党远不止这些人,太少了。” 宫铭眉一拧,眸向下扫了眼被制服的赵王余党,确实太少了点。 “蔚川的假知府!”宫铭一拉缰绳更靠近了那“姬恪”一点,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后一伸手将他脸上的假面撕了下来—— 刘思眼一冷,那假面被撕下,里头是一张姣若好女的面容。 不是姬恪。 那燕合见事情败露,却丝毫不见慌乱,弯唇一笑,“王爷不问问我,那赵王世子去哪里了吗?” 宫铭看着燕合,面前的脸和几年前在蔚川看到的脸逐渐重合,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方才说,让我猜猜,你这次还能不能活下来。” 宫铭手里提着丈八蛇矛,眼帘微掀,“本王猜,你必死无疑!” 话落,丈八蛇矛重重的划过燕合的脖颈,一颗头颅滚落到地上,那没了头颅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也摔了下来。 “拿地图来!”宫铭的声音实在太冷,冷的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可明明过几日就是五月,军中将士早已经换上了单衣。 苏牧将地图递给宫铭,而后自己拿着武器站在一边。 宫铭目光落在地图上,这份地图是郡南的地势图,他们所处的位置西岭在郡南东侧靠北。 “换一份天越地图来!”宫铭有些心慌,却不知是在慌些什么。 苏牧从胸口又掏出几份地图,将其中一张递给了宫铭。 宫铭拿到地图的一瞬间动作就是一顿,手竟然隐隐泛着抖,眼眶赤红, “赵王余党……去上京了!” 是他疏忽,明明那日已经分别在西岭和上京放了石子标记,却没有看出来,这两地距离竟如此接近! 西岭雪山前还能看见姬恪,到了西岭以后变成了假姬恪,底下兵马也少了这么多! 姬恪去哪里了?那些消失的兵马去哪里了? 宫铭咬着牙,“回上京!” 他们从奉节到西岭花了有三天时间,如果这三天时间,姬恪早已经从西岭去了上京…… 宫铭呼吸一滞,简直不敢再想。 他出京时调走了上京周边的军队,带走了骁骥营全营,连驻守的宫内羽林军都跟着走了一些。 上京还剩下什么? 剩下一群文臣,手无搏击之力的百姓,还有…… 宫铭心尖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还有……等他回去的侯嫮。 底下人对视一眼,也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若是姬恪真的带兵往上京去了…… 一旦上京失守帝王身死,他们做再多都是无用功。 ………… 夜深了,今夜无月也无星。 房门突然被叩响,侯嫮猛地睁开了眼,直直坐起身掀开了天青色的帐帘, “何事?” “小姐,宫中传召。”剑奴推开了门走进来,“有人在外头等了。” 侯嫮的心跳的有些快,不知是因为夜半被吵醒,还是因为有些不安。 快递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出房门就要往侧门走, “事态紧急,太师可会骑马?”那侍卫跟在侯嫮身边,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 侯嫮心底不安更重,“会。” 说着,拐了个方向就往马窖那边走。 二人骑了马直直往皇宫而去。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侯嫮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 “太师,赵王余孽到上京城外了。” “什么!”侯嫮还未坐下,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瞳孔放大,唇微张, “摄政王带兵在郡南围剿赵王余党,他们是如何……”侯嫮话还没说完,眸光一闪,“他们是从西岭一路北上到的上京!” 姬辛坐在龙椅上,右手藏在袖袍里摸索着手下的扶手龙纹。 “现如今上京兵力不足,若是赵王余孽打算强攻……”姬辛眯了眯眼,“朕已经传信给摄政王,至少要再拖两天。” 侯嫮走到姬辛身侧,桌上大大的摊开一张地图,西岭和上京被圈了起来画了红。 侯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兵部尚书,羽林军大将军何在?” “回太师,兵部尚书贺立源还在路上,羽林军大将军楚子航已经在城门口准备抗敌。”一边站着的侍卫回道。 侯嫮稍微松了一口气,“此次是臣疏忽,”随即眯了眯眼,“但愿摄政王可以及时赶到。” 话刚刚落,门外跑进来一个侍卫,“陛下,赵王余孽攻城了!” 侯嫮和姬辛齐齐站了起来,“这么快!” 二人对视一眼,抬脚就要往殿外走,刚刚跨过门槛,侯嫮脚步一顿,看向一边的小德子,“护好陛下。” 又看向姬辛,“城门口危险,陛下在宫内就好。” 见姬辛一脸不虞想说些什么,冷下脸,“一国之君,万不可拿自己的安全当作玩笑!若是陛下出事,本太师唯你们是问!” 前一句话是对着姬辛说的,后一句话却是在威胁殿内所有宫人。 说着,脚下匆匆往外走。 姬辛还想跟上去却被一边的小德子拦住,“陛下千金之躯,还请慎重。” 姬辛撇他一眼并不多做理会,依旧想走出门,小德子又是小快步挡在姬辛身前,“陛下三思。” 姬辛冷哼一声,一脚直接朝小德子踹了过去,抬步就走。 小德子在地上滚了一圈。 姬辛到底从小习武,力气比同龄人要大上许多,这一脚没有半点留情。太监本来就伤了身体根本,这一脚下去,也不知道会折多少寿命。 小德子却依旧连爬带滚地挡在姬辛脚前,“请陛下慎重!” 姬辛刚想抬脚,殿内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尽数挡在姬辛身前,“陛下三思!” 姬辛眼一眯,唇明明是弯着,却无端带着一股戾气,不管不顾就要往前走,看那架势是打算直接踩过去。 “太师不会希望在城门口看见陛下!”就在姬辛要动脚时,小德子高喊出声。 第340章 禁暴正乱,以儆效尤! 姬辛的脚在半空中顿住,眼睫向下一扫看向小德子。 他躬着身跪在地上,哪怕刚刚被姬辛踹的生疼,姿态也叫人挑不出错,“太师自有用意,还请陛下三思!” 姬辛的脚慢慢落回了实处,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转身就往回走。 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 姬辛扭头快步走过来一脚踹向小德子,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直接将小德子踹开,背砸到了殿内的柱子时才停下来。 “滚!”满含怒气的一声吼,而后进了内殿。 殿内的宫人低着头退了出去,两个小太监驾着瘫在地上无法的动弹的小德子。 姬辛进了内殿,怒火被宣泄的差不多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刚刚被刻意压下的恐慌。 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似是要变成一个木头人,内殿的宫人早就退下了,也无人去劝他。 这头侯嫮出了皇宫翻身上马一路疾行到了城门口。 天微微发着亮,万家灯火乍现,本该是美好的场景,却因为屋子里的恐惧的哭泣以及喧嚣被硬生生破坏。 靠近城门口的百姓更是将门紧紧关着,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男子探头出来看看,见路上满是士兵又关上了门。 侯嫮到的时候,正有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 声音实在太大了,一时之间,耳边只有这如雷鸣的动静。 哭泣声不见了,吵闹声听不到了,侯嫮看见不远处的士兵张着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马儿受了惊,前蹄高高扬起要把侯嫮甩下来。 侯嫮右手紧紧拉着缰绳,才控制好自己的身形,眯了眯眼,利落地跳下马就往前方跑。 “来者——”前方驻守的士兵刚要动手拦人,话语一顿,侯嫮就已经从他身边跑过。 “太师怎么来了!”这边守门的几个侍卫刚好是宫中急调过来的禁军,自然是认得侯嫮的。 几人往侯嫮来的方向去看,除了那匹被扔在原地的马,再没有别的人影。 “太师是一个人来的?”几人面面相觑,那边又起了动静,没来得及思考就急匆匆跑了过去。 侯嫮跑的很快,一路上也没有人拦她,就这样跑到了城楼之上,才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羽林军大将军楚子航就快步走了过来, “太师。” 侯嫮大口大口喘着气,顾不上什么姿态仪容,因为跑得太狠,嗓子眼里隐隐有一股血腥气儿,“情况如何了?” 楚子航的眉始终皱着,还未开口那边就又是一声巨响, “赵王余党试图用绳索爬上来,意图强攻,我们正在用巨石投落他们。” 顿了顿,右手握成拳,发出一阵骨头摩擦的清脆声,“这样下去绝对拖不了两天。” 侯嫮眉一挑,稍稍平复了呼吸抬步就往前走—— “太师留步。”楚子航上前一步拦下侯嫮,“前面太危险了。” “危险?”侯嫮面上无喜无悲,语气坚韧,“你们能去的地方,本太师也能去!” 一双清凌凌的鹤眼看向楚子航,眼底透着一点红,“我们都是天越的子民。” 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没有谁该死谁该活。 楚子航一时愣住,见侯嫮又要往前走急忙出声,“下方赵王余党可能会放流箭,太师穿个皮甲也好!” 侯嫮脚步一顿,转身跟了一个士兵去穿戴盔甲。 三千青丝尽数被盘起来,斜斜插了两根簪子固定住,方才来的时候头上的其余发饰全被丢在了换盔甲的地方。 宽大的袖袍被系带捆在手上,裙摆被撕了一些更加方便行动,身上穿了轻便又坚韧的皮甲。 棕褐色的皮甲紧紧包裹住躯干,让整个人看起来利落不少。 侯嫮再出现在城墙之上时,没有人理她,也没有人过来说上半个字。 因为赵王余党的攻势实在是太猛烈了。 他们要拖时间等待援兵的到来,姬恪何尝不想速战速决一举将上京攻下。 侯嫮顺着城墙一路走到最中间,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下方战况。 姬恪这次应当是真下了狠心,赵王余党兵马尽数在此,只留了十分之一不到的数量去了西岭以及其他地方。 底下乌泱泱一片,巨石从城墙上滚落砸死了不少人。 后人踏着前人的尸体继续往前冲—— 楚子航说得对,赵王余党会放流箭,一支箭从侯嫮耳旁穿过落在地上。 侯嫮的瞳孔一瞬间缩小—— “攻城有功者,赏黄金赐官位!”姬恪的声音远远的从城墙外传过来。 下方攻城的趋势愈发猛,一个个不管不顾就要往前冲。 “赵王余孽姬恪!”侯嫮突然大喊出声,下方的姬恪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来,看到侯嫮时也是明显一愣。 “霍乱天越,谋为不轨!不顾百姓生死意图反叛!其心可诛!” “臣而不忠君,长而污孝悌,宵小尚知耻,卿不死何为!” “今我禁暴正乱,以儆效尤!” 为了让声音传到所有人耳朵里,侯嫮几乎是吼着将这几句话说出口,清亮的声音带着哑意,莫名悲壮。 侯嫮身边的士兵先是一愣,而后情绪一下高昂了起来,“禁暴正乱,以儆效尤。” “禁暴正乱,以儆效尤!” “禁暴正乱,以儆效尤!” 下方的赵王余党乱了阵脚,方才听了姬恪话语中的奖励而亢奋的情绪落了些下来,攻势也比先前轻了不少。 楚子航眼一亮,随即跟着大喊,“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上京百姓中难道就没有你们的亲人了吗!天越难道不是你们生长的地方吗!” “为了别人的宏图伟业,就甘心死在这里吗!” 这话一出,下方有更多人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是啊,为了追随所谓的赵王世子,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 家里人……父母,妻女,可还记得他们?可过的还好? 姬恪眼看着原先奋勇向前的士兵此刻一个个犹豫不全,忍不住怒骂, “别听他们瞎说!我父王赵王本该是天子,先帝不仁,夺位在前杀我父王在后!本世子是反乱拨正!”姬恪的眼底一片猩红,看着有些可怖。 第341章 “攻入上京,封官加爵,你们家里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姬恪这话落下,有些士兵一咬牙,反正已经离家多年,如今也回不去从前了,还不如就此拼一把! 有部分人比方才还要激烈地往前冲,有部分人却是左右相看一眼,不知该不该上前。 姬恪一咬牙,拉着缰绳骑着马到了中央,红缨枪一挑,将两个犹豫不前的士兵直接穿透挑到了半空中, “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其余人一见,不上前必定会死,冲上去说不定还能搏一个锦绣前程…… 一合计,冲! 侯嫮方才费尽心思才拉回来的一点小优势霎时间又消失不见。 下方攻势比侯嫮刚到时更猛,眼睫一颤,“巨石总有用完的时候,射火箭!” “火箭威力太大,若是把握不好风向……”怕是会弄巧成拙。 楚子航有些不赞同。 侯嫮也没解释什么,只是轻飘飘说了句,“等到巨石用完,楚大将军又打算如何守城?” 楚子航眼一眯,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巨石运到城楼之上本就不容易。 虽说威力大,可却也笨拙些,若是下方的人有心躲过去,那就等于做了无用功。 思虑片刻,叫了一旁的副将来,“准备火箭!” 下方的叛军用的是绳勾,扔起来勾到城墙上,然后顺着绳子爬上来。 侯嫮袖袍下的手心攥出了汗,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站的地方较为靠后,流箭无法射中,却也看不太清城脚下的景象。 浸了油的稻草绑在箭矢上,点了火而后射出去,就算没有命中对手,却也能迅速在空地上烧起来。 下方一瞬起了厚厚的黑烟,将所有的面容身形笼罩,再也看不清。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起,下方原本较为有节奏的攻城被打乱,喧闹中还能听见叫骂声。 突然来了一阵风, 侯嫮眼一眯,心就提了起来,下意识将手抬起来。 一旁的楚子航也是一愣,面上带了些警惕。 因着有城墙,火是不太可能会烧进来,最多将城墙烧烫,这样还更好,阻了底下叛军攀爬的道路。 可是除了火,还有黑烟。 浓重呛人的黑烟,若是受了风向影响吹过来…… 楚子航不敢再往下想。 侯嫮抬着手感受着风向,缓缓闭上了眼,不过片刻,唇角一勾, “南风。” 正是从城墙往外吹的风,将火和烟尽数吹到叛军的脸上。 黑烟更浓了,底下的叛军看不清前方的路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知所云继续往前走,稍一不小心被绊倒,就是一连串人摔在一起。 姬恪眯着眼,这烟实在太大了,想睁开眼去探究情况,却被眼熏的睁不开眼睛。 重重冷哼一声,“撤!” 随着姬恪的这一声“撤”,下方的叛军开始往后退。 等到浓烟散去时,城墙前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就退兵了? 侯嫮往前走几步靠近了城墙,垂眸看向下方,赵王叛军确实是走了。 明明姬恪退兵了,侯嫮心底却不安得很,心跳的比方才还要更快一些。 “多亏了太师的法子。”楚子航叫了人去清点兵马,自己则是走到侯嫮身前说道。 侯嫮摇摇头,目光放远,面上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来。 “要守至少两天。”侯嫮突然开口,“姬恪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离开。” 因着风有些大,侯嫮眯了眼,带出一点凛冽来,“上京除了南门,还有东门!” 话落,心头一跳,“东门守卫如何!” 楚子航先是一惊,而后想起来东门有兵部尚书贺立源亲自在守,又缓缓松了一口气,“东门有兵部的人在看,防守比这里还要更严密一些。” 侯嫮闻言心下稍松,“无论如何,要守住上京!” 侯嫮嘴上虽这样说,可到底能否守住,却也是没有把握的。 周边郡县的兵马大多被宫铭带走,更不必说上京内的士兵,如此情况下,要承受赵王余党的反叛,实在太难了些。 侯嫮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皇城真的守不住,那就先送姬辛走,等到宫铭回来以后斩杀姬恪,再将姬辛接回来。 只是这样做,与当年赵王之乱先帝带兵亲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到底史书上,姬辛会留下不好的一笔,百姓心里,也会多些失望。 城墙下因着方才放了火箭,本就不浓密的杂草被那样一烧更是光秃秃的,无端带出几分秋日的荒芜来。 侯嫮敛了眼看过去,只觉得压抑。 天早就大亮了,阳光照着,却暖不了侯嫮的手。 “本太师先回宫了,楚大将军保重。”侯嫮握了握拳,又松开,行了礼就离开了。 回宫的时候还是骑马,速度依旧不慢,却没有来时快。 到紫宸殿的时候,殿内十分安静,一个宫人也无,侯嫮跨过门槛,没有瞧见姬辛的身影。 眼睫颤了颤,接着往里头走。 刚刚踏过门柱到了里屋,脚下前方落了个花瓶,花瓶被砸到地上碎了,瓷片散开来,侯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侯嫮的脚步很轻,即便是受了惊吓退后一步也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陛下。” 姬辛的身子一僵,手中拿着要砸出去的花瓶动作一顿,缓缓将其放回了桌上,却没有转身。 侯嫮没有询问姬辛在干什么,又为何发了脾气砸东西,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赵王余党叛军来势汹汹,上京并无多少兵马可抵挡。如若出了意外……”侯嫮眉心拧着,默了片刻还是将自己原先做好的打算说了出来, “请陛下出宫避险。” 姬辛一愣,扭过头来看向侯嫮,眼里全然是不敢置信,“太师要朕抛下子民独自逃离?” “只是权宜之计。”侯嫮神色很淡,整个人理智到了极点,“姬恪定然知道我们会找援军,他一定会在援军到达之前试图攻破上京,今日天还未亮他就发起攻城,若非因为使了火箭,加上天公作美,他们不会暂退。” “接下来两天还不知会有多少次……” 第342章 死局 侯嫮眨了眨眼,好让眼里不那么酸涩,“臣算了算,叛军是否攻城成功……”抬了眼看向姬辛,“六四开。” “叛军攻入为六,我们等到援军为四。” 侯嫮这话并非杞人忧天,而是实打实推算出来的。 他们除了有一个坚固的城墙,再无其他优势。 姬辛一下沉默了下去,长长的睫羽遮住了半阖的眼,看不见里头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才出言, “要朕如何做?” “若是上京当真被攻破,兵部尚书贺立源会来接应陛下,届时陛下和他一起离开就好。”姬辛的表现有些不对劲,侯嫮猛地想起来他也不过才十六,先前并未遭遇过太大的挫折,于是放软了声音,“陛下放宽心,等到摄政王宫铭带兵归来,陛下就可以回宫了。” 姬辛却没有将侯嫮后头的话听进去,而是抬了头,一双桃花眼注视着侯嫮,“那太师呢?” “臣自然是替陛下守着皇城,静待摄政王的到来。”侯嫮一躬身,恰好错过了姬辛眼底一闪而过的悲痛。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太师总是将他当做孩子,为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太师都要挡在他面前! 明明他已经十六了,明明他比太师当初入宫为官时还大了三岁!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他总是无能为力只能听从太师的安排! 就因为他小了五岁? 侯嫮躬身低着头,没听见任何动静,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姬辛一脸不知何表情看着自己。 “太师太过看重天越,一门心思全投了进来,以后可没有哪个男儿愿意娶。”姬辛这话似是调侃,又像是试探,更多的,是隐隐带着期待。 姬辛在这一瞬突然想通了。 在赵王叛军时刻可能攻破上京的时候,紫宸殿内除了他们再无一人。 在他一次一次又一次接受来自侯嫮的庇护,躲在她的身后,在…… “臣此生,不会嫁作人妇。” 在侯嫮给了他承诺以后。 他突然觉得,他不该开口试探,不该试图用所谓的后位,将太师禁锢在这一方天地里,让她离了朝堂,也离了自由。 太师不会嫁人的,她会一辈子辅佐自己,只要他乖乖做一个明君,太师就会一直陪着他。 姬辛的心被狠狠一揪,竟不知是开心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 他只是在想,如果他能比太师年长,如果他和太师同龄,甚至是他只比太师小一两岁两三岁,那么这一切…… 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天越上下,和她最相配的,合该是他才对。 可是他又想,太师是来教导自己的,如果自己没有比太师小五岁,是不是太师就不会是太师,而是依旧待在江南当她的大家闺秀。 他们一辈子也见不到面。 姬辛突然笑出了声,原来啊,这是一局死棋。 怎么走,都是输。 侯嫮看着姬辛突然发笑,笑容却隐隐悲戚,以为他是在感叹自己身为帝王,却要被迫离宫。 “陛下莫要太过担心,赵王余党不过宵小之辈,成不了大事,离宫也只是避个风头罢了。”侯嫮往前走了一步,脚下是破碎的瓷片,在昏暗的屋内泛着柔和的光。 姬辛从榻上下来,站在地上,“朕向太师保证,”目光坚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意,“此事过后,朕还太师一个太平盛世。” 侯嫮眼睫一颤,眼底细碎的光芒闪着,看的出来心情极好,连因着叛军时刻会攻打进来而提着的心也不自觉放了些, “臣相信陛下。” 不管姬辛说什么,侯嫮总是温温和和地笑着,极少有动怒的时候,便是有,也是因为姬辛做了和她心目中明君不相符的事情。 譬如无缘无故责罚宫人,或是朝政拿不定主意没有分寸,再不然就是贪图享乐该做的事情没做。 姬辛知道,侯嫮只是下意识应下。在她心目中,自己会成为一个明君,是必然的结果。 不是对他自信,而是对自己有信心。 而且是会成为,而不是现在是。 侯嫮又离开了,她说她要去城门口看看情况,还再三保证了自己不会出事。 姬辛看着侯嫮离开,面上笑容消失殆尽,叫了宫人进来磨墨。 他不能亲自到城门口,不代表他不能派人去,更不代表他不能知道城门那如今是何状况。 身为天越的君主,他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忧心国事才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又黑了。 在这段时间里,叛军发动了三次进宫。 两次从南门,一次是东门。 侯嫮始终在南门守着,没有离开半步。 三次进攻皆是以惨烈的代价收场,叛军击退了,士兵也死了不少。 东门许是因为城墙更高,驻守的又是贺立源这个老牌大将,因此情况比南门要稍好一些。 侯嫮倚在墙上,身上的衣物沾了灰,又抬手擦了擦汗,于是就连脸上也有些脏乱。 天黑了,五月的风吹过,散去了白日的燥热,带来一丝凉,惹得人昏昏欲睡。 侯嫮却知道,今晚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 姬恪不会放弃这个大好的夺取姬辛帝位的机会。 “传信到东门,让兵部尚书贺立源进宫保护陛下。”侯嫮放下擦汗的手,并不去管身上的脏乱。 她心里有些止不住的慌乱,眼睫颤得厉害,黑白分明的眼看人时蒙上了一层雾。 士兵领了口信才走开,侯嫮就听见了一声“小姐”。 是剑奴带着佩玖走了过来。 二人皆是一身劲装,只是身上没有穿戴皮甲。 侯嫮蹙了眉,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城门口危险——” “若说危险,小姐该比老奴更危险些。”剑奴有一身好功夫能够自保,侯嫮却是半点武艺不会的。 侯嫮被堵了话,看着剑奴面色严肃,心知要劝她离开怕是天方夜谭,于是扭头看向了佩玖, “这里危险,佩玖还是先回府好。” 佩玖却也是摇摇头,接着弯唇一笑,“我一路走来,看到不少受伤的士兵。” 第343章 列阵 “佩玖既是医师,便该付出些微薄之力。” 侯嫮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眼眸一弯,“好。” 剑奴和佩玖留了下来,一个寸步不离跟着侯嫮,一个提了药箱去了城下。 子时,远处传来如雷鸣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全员戒备!” 楚子航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大家都一瞬瞪大了眼,手执兵器时刻准备出击。 侯嫮更是用力攥紧了手,直到看到身侧的剑奴,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才呼出来,地面就是一晃,侯嫮猛地被吓了一跳险些摔倒。 探出身子往下看,就看见几十人拿着一根圆木正在试图撞开城门。 眉一拧,就听见楚子航的大吼,“守住城门!” 不知多少人紧紧用身躯压住被撞击而不断摇晃的城门。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城墙正中央,天太黑了,月亮被乌云遮住,明日怕是会有一场大雨。 低头去看下方的叛军,不期而然和姬恪对上了眼。 姬恪的眼在黑夜的亮的可怕,和她对上也没有半分退缩,反而笑了笑,笑容里全是挑衅。 风越来越大了。 “阿姥,”侯嫮蹲下身子将自己藏在城墙里,“你的箭术,可以杀了姬恪吗?” 剑奴转头看了看判断了下距离,“约有七分把握。” 七分把握还是剑奴谦虚,若非今日风太大,又是夜晚,百发百中也不为过。 挽弓,搭箭,剑奴的双臂将弓拉成了近似满月的形状,一松手—— “咻——” 眼见箭尖直指姬恪面门,却看他突然拉了马缰绳往前一步,箭尖落了方向,射中了姬恪的肩膀。 下方的叛军见姬恪受了伤,攻势愈发猛烈。 侯嫮举了手判断着风向,依旧是南风,眼一眯,“放火箭!” 滔天的火光照亮了地面,照亮了叛军的脸,刀尖反光时带出凛冽,寒意逼人。 这风来的太是时候,夜间攻打本就耗费体力,这般下来眼前的叛军竟是慢慢变少了。 “开城门,迎战!”侯嫮手一挥,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开城门迎战是一个不太理智的决定。 若是叛军趁此攻入上京,侯嫮便是千古罪人。 可若是不开城门…… 下方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城门被撞开是迟早的事情。 天越的将士和叛军纠缠在了一起,隐隐落了下风。 侯嫮看着下方的战况,心里飞快的计算着。 守上京南门的多是宫中禁军,出身较高些,兵书什么的,基本上也都读过。 南门前地势开阔,最适合摆阵。 “楚大将军,羽林军可曾习练过《纪效新书》中的阵法部分?” 楚子航一边和其余人放着巨石打落要从城墙上攀爬上来的叛军,一边抽空回着侯嫮的话, “羽林军是为陛下宫中禁军,阵法是必习之课,寻常阵法,他们皆是了然于心。” 楚子航这话无疑是给了侯嫮莫大的惊喜,她眉一弯,叫了人去搬来一面鼓。 她声音太小,无法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就势必要借助外力。 “众军听令!”鼓槌在鼓面上重重一击,声音沉闷和心跳声一同响起。 “七人一组,七人依上三颗“玉冲”星,下三颗“璇玑”星次序,占据七个方位,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鼓声不断响起,随着侯嫮的声音一起传开,“列为天罡北斗阵!” 侯嫮冒了点小险。 依着目前局势,或许有两个阵法可用。 一个是天罡北斗阵,另一个则是九子连环阵。 所谓九子连环阵,就是按九宫排列,每格兵将穿插,逐渐如同一体,互相交穿,在实际战斗中,互相支援联手攻击。 确实适合当下情况,可也有一个缺点,它需要全员参与,人越多配合越默契,效果越好。 而天罡北斗阵为七人一组,便是被破了阵,也有下一个天罡北斗补上。 唯一的缺点在于,对同一组七人的考验非常高,若是没有达到,就是废阵! 阵法渐成,姬恪自然不会让侯嫮那么轻易完成,肩上的伤还在往外渗着血,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红缨枪所过之处皆是鲜血淋漓。 “斗柄向东,天下皆春!”鼓槌在鼓面上又是重重一击,下方的阵法随着侯嫮这句话变幻了方向,将要冲过来的赵王余党尽数斩杀在地。 “斗柄向南,天下皆夏!”鼓声沉闷,女声清亮,却融合的极为完美。 鼓槌尾端有一条红布巾,高高扬起又猛地落下,像一只飞跃速度极快的雀鸟。 “斗柄向西,天下皆秋!” 话音刚落,一根箭直直朝侯嫮而来,目标明确,在下一瞬,被侯嫮身边的剑奴拦下—— “斗柄向北,天下皆冬!”这一下敲击不知道用了多少力,侯嫮自己在旁边听得耳朵都有些疼。 “杀——” 下方的声音比侯嫮说的话不知大了多少, “杀!杀!杀!” 声音如雷贯耳,侯嫮捏着手中的鼓槌,连续敲击,一下一步,一下一变幻,一下一条命。 士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点,侯嫮拿着鼓槌的手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是激励天越将士的鼓点,也是催拿叛军性命的号角。 姬恪红了眼,红缨枪一抬,高声大喝,“射杀侯嫮者,封侯!” 姬恪的声音传到侯嫮耳里,她的动作没有半分受影响,一下一下依旧有力,鹤眼不复柔和。 许是敲鼓的原因,面颊泛了粉,唇也透着红,“赵王余孽姬恪,意图反叛,人人得而诛之!” “杀——” 空气中满是血气,连带着呼吸也变得厚重,一声闷鼓声响起,跟着在侯嫮耳边响起的,还有数根箭矢被打落的声音。 兵器交接声, 血肉被划开,被刺破的声音, 悲鸣声, 彼此激励的打气声。 历史总喜欢将这些一笔带过,最后留下来的不过寥寥数语, 贞丰九年五月初二晚,恪反,死千余。 姬恪退兵的时候,那满地的血,不知染了多深的泥。 一片荒芜早没了草,除了火炭的焦味,就是鲜血的腥味儿。 第344章 东兵南调 侯嫮从城墙上往下看,能看见受了轻伤的士兵用尽力气搀扶着受了重伤爬不起来的同伴。 能看见佩玖带着一队身穿麻袍的医师急急忙忙冲过去。 能看见一些人在清理战场,不仅仅是清理那些叛军,还要清点这一场战役,死伤何数。 侯嫮眼里不忍,却还是直直地看着。 看着,将这些场景记在心里,才知道和平可贵,生命难得,才知道自己日后要做的更好。 “太师。”楚子航走到侯嫮身侧,有些庆幸地说道:“若非太师指导禁军摆阵,怕是今晚上京不保。” 侯嫮抿开唇,想笑却笑不出来,“今晚叛军应当不会再来了。” “我们守住了一天。” 还差一天。 “末将去看看那些士兵,太师您……” “本太师回宫。”侯嫮眨了眨眼,让眼睛湿润些好不那么干涩,“今晚一战该像陛下报备才是。” 侯嫮对着楚子航点点头,下了城墙就看见佩玖正提着药箱蹲在地上在帮士兵包扎伤口。 裙摆蹭了地上的泥也全然不在乎。 佩玖没有看到侯嫮,她行医的时候很是专注,自有一份独特的气韵在。 侯嫮有些欣慰的笑笑,也没有去叫她,和剑奴两人骑了马向皇宫而去。 再过大半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本该漆黑一片的街道房屋里头有些微光。 也是,闹得阵仗这么大,百姓如何安眠? 紫宸殿内亮着灯,姬辛坐在正殿前的椅子上,下方坐着兵部尚书贺立源。 二人都没有休息。 见侯嫮走进来,就站了起来,“情况如何了?” “姬恪已经退兵,至少天大亮前应当不会再进攻。” 侯嫮话落,姬辛和贺立源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此战姬恪损失惨重,可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侯嫮眉头紧缩,“南门驻守的禁军经此一役,身心疲惫,受伤者数不胜数。” 贺立源闻言点点头,“东门城墙更高,巨石火箭也颇有剩余,臣看那赵王余孽主要进攻点放在南门,要不将东门的士兵调过去一些?” 贺立源这话说的有些道理,,姬辛点点头而后朝侯嫮看来。 “贺大人说的倒是没错。”侯嫮心里有些不安,可东门确实城墙颇高,城门也坚固,除非从内门打开,不然攻破至少要一天时间。 对姬恪来说,现如今时间最是紧迫,他不会在东门耗费太多时间。 敛了眉眼,细细思考一番,“便依贺大人所言。” 决定下了,姬辛就叫了门外守着的侍卫来,拿笔写了内容而后交给他。 “陛下一夜未睡?” 姬辛眼下的青黑有些明显,脸上也带着疲态。 “叛军就在城外,朕如何睡得下去。”姬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侧眼看向侯嫮, “太师也是奔波了一天,再回府又要折腾,不若先歇在宫内。” 没了要立侯嫮为后的心思,姬辛说起这话来便毫无压力。 侯嫮先是一愣,而后犹豫着点点头,再回府确实是麻烦了点,倒不如在宫内歇下,醒了后直接去南门。 侯嫮和贺立源都在宫内歇下了,紫宸殿内剩了姬辛一人。 半躺在床榻之上,手里还拿着南门传来的消息。 今晚一战,死者一千三百二十二人,轻伤者两千一百余人,重伤两百人。 上面写的很是仔细,姬恪是何时发动进攻,侯嫮和楚子航又是如何应对的。 在看到有箭矢意图射杀侯嫮时,姬辛的桃花眼一眯,再也不见多情,里头盛满的全是寒冰。 左手攥紧了那张纸,纸被抓的皱了,还被手汗沾湿了些。 姬辛深呼吸一口气,接着往下去看, 侯嫮指挥禁军摆了天罡北斗阵,成功击退叛军。 姬辛似乎能看见侯嫮是如何模样,手中鼓槌又是如何落到鼓面上,那一定是一幕,叫人见之难忘的画面。 唇边不自觉泛了笑,紧接着又被担忧压下。 他算了时间,传信给宫铭到宫铭成功抵达上京约莫最快也要两日。 那赵王余孽姬恪定然也知道这两天是他攻破上京的唯一机会。 已经过去了一天,那么还剩一天,就必然是激战。 姬辛缓缓吐出胸口憋闷着的浊气,将那写了今晚战役的纸轻飘飘放在一边。 揉了揉眉心,拉了帐帘睡了。 ………… 天大亮了,姬辛昨夜快天亮时才睡,也是因为赵王余孽在城外意图反叛,省了早朝一事。 “太师呢?”姬辛舀了一口粥,微微放凉了才吞下去。 快端午了,天气越发热起来,今日空气有些沉闷,应该是会下雨。 “太师一早就离开了。” 小德子那日被姬辛踢了两脚,至今还是无法起身服侍。 因此这两日服侍姬辛的都是旁的宫人。 好在姬辛也不大管这些琐碎之事,并未发觉。 姬辛一口粥还含在嘴里,突然就没了滋味,“这粥怎么没加糖?” 姬辛嗜甜,宫人多依着他。 第一口粥姬辛还以为是自己口淡,可第二口咽了下去,这粥除了自带的甜味以外,并没有加蜂蜜或是砂糖。 那宫人跪了下去,昨日姬辛踢踹小德子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怕的浑身发抖,强装着冷静说: “陛下,是太师说,糖吃多了不好,叫御膳房以后别再给陛下的膳食里头加糖。” 姬辛刚想发火,听了这话一下愣住,手拿着调羹搅了搅粥,觉得有些乏味,却不敢不吃。 今日没有甜粥也就算了,可是想想日后膳食里也不加糖,姬辛就有些不开心。 可让他为了这点小事去和太师说,甚至争吵。 姬辛觉得这是孩子做法,而他,早不是个孩子了。 一边的宫人以为姬辛会发火,甚至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可许久除了碗筷声旁的什么也没有。 一抬头就看见姬辛苦着一张脸喝粥,面前的小菜几乎是一筷子没动。 那宫人先是一愣,而后静悄悄站起来,看着姬辛将那碗粥用完, 便是甜粥,陛下也挑食得很,一碗粥往往要剩一点,好像要留些喂猫一样。 今日倒是吃的干净。 第345章 攻破东门 “城门情况怎么样了?”姬辛用完膳坐在桌前,手上拿着最新的战况情报。 “太师和羽林军大将军楚子航在南门,东门则是由车骑将军罗景文并兵部的人在守。” 姬辛放下手中的军报,右手食指轻叩桌面,发出不大不小的闷响声,“赵王叛军驻守在城外,经昨夜一战还剩多少?” 回禀的侍卫皱了眉,仔细想了想,“昨夜楚大将军派人去探查,火灶约有五百,想来应当还有五六千人马。” “五六千?”姬辛停下敲打桌子的手,“只余五六千就敢攻打上京?” “回陛下,此次赵王余孽起兵谋逆,是从西岭直指上京,还有些许兵马在郡南并未到达。” 按着这个说法,倒是可以解释通。 毕竟姬恪可不单单只是要攻下上京,他还需要守住上京,抵挡住宫铭带兵的反扑。 “朕知道了,回去。”姬辛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拿起方才放在桌上的军报又重新看了起来。 而那边的南门,侯嫮在城门下看着那些伤员,不免有些头疼。 上京兵力本来就没多少,受了伤战斗力就大打折扣。 若是姬恪再犯,她也没有万全之策。 佩玖从战斗结束就一直忙活到现在,还是有些轻伤的人伤口未包扎。 包扎什么的都好说,到底是当兵的多多少少会些,关键是缺药。 日头渐高,不仅热得很还闷的不像话,这种天气伤口最容易发炎溃烂,也最容易高热。 伤员尽数包扎完毕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叛军没有任何动静。 侯嫮早已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心里不安愈盛。 “午时了,日头烈,太师去下面歇歇凉。”楚子航走到侯嫮身侧,脸被晒得有些红。 侯嫮摇摇头,她脸上蒙着面纱身上穿着皮甲,整个人裹得算是严实,却不觉得热。 “叛军没来……”侯嫮的声音很轻,像是早喃喃自语,鹤眼里布了迷茫,“按照脚程,摄政王宫铭明日一早就应该到达上京,姬恪不可能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楚子航愣了愣,“许是昨夜伤亡太重——” 侯嫮眼帘微掀,摇摇头,“不可能!” “派去的探子回报火灶还有五百,叛军最少还有五千人,攻打上京绰绰有余……”侯嫮呼吸突然一凝,眉心蹙着,“难不成他们往东门去了?” 楚子航心猛地一跳,“东门的兵马大多调到了这里来……” 二人对视一眼,刚要说些什么,远处马蹄声响,侯嫮抬眼看过去,发觉是赵王叛军来袭时竟是松了一口气。 来了南门就好,倒也不必再多生别的是非。 “准备迎敌——” 楚子航的声音随着鼓声一同响起,巨石火箭蓄势待发,城墙上也站了一排手持弓箭的士兵。 地面尘土滚滚,藏了半个身子,面容也被遮了些。 “放箭!”楚子航的手重重落下,此时赵王叛军刚好进入了箭矢的射程内。 侯嫮眯着眼看着下方的战况,双手交握,面纱下的唇死死抿着。 因着叛军是一路跑来的,而先前冲突接连几次的火箭又将地上的植被都烧了,这尘土扬起来,黄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侯嫮心里“咯噔”一声,目光下意识去寻找姬恪的身影。 依稀能看清一个骑着马手执红缨枪被叛军护住着的身影。 侯嫮垫了脚仔细去看,又拍了拍身侧的楚子航,“能看见赵王余孽吗?” 楚子航顺着侯嫮的目光看过去,也看不清那马上人的面容,不过手执红缨枪又隐隐一副为尊模样,应当是他没错了。 流箭已经放了第二批,下方的叛军还是不管不顾往前冲,连带着扬起的尘泥也更多了些。 “阿姥,射杀姬恪!”侯嫮将一旁的弓箭递给剑奴。 剑奴一颔首,挽弓搭箭, “咻——” 剑奴的箭术自是没话说,那日射偏了也不过是姬恪运气好罢了。 箭尖直直射进了胸口,离得太远了些,只能看见那身影晃了晃,而后一软半瘫在马背上。 周围的叛军也乱了阵脚。 侯嫮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箭下去,姬恪不死也必然重伤,他要攻破上京就是一场天方夜谭。 楚子航唇一扬很是开心,显然也看到了。 “赵王余孽已亡,尔等速速归降!”楚子航高喊着,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城墙外的叛军慢慢停下了脚步,尘泥慢慢归于土地…… 侯嫮猛地睁大了眼,城外的叛军虽多,可至多不过千余! 探子来报的数量该有五千才对。 指甲直直抠进了掌心的嫩肉里,侯嫮呼吸一滞,心跳也似是停了半瞬, 只有千余在这里,那剩下四千就应该…… 在东门! 侯嫮的身子竟是颤抖了起来,强忍着看向那个刚刚中了剑奴一箭的人影。 他瘫软在马背上,黑发散落遮住了面容,侯嫮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不是姬恪! 真正的姬恪,带兵去了东门! “将赵王余孽姬恪扶起来!”侯嫮的声音向来清亮,许是昨日吼的多了,亦或是现在在害怕,隐隐带着嘶哑。 那身影旁的叛军踌躇了片刻,终是过去了两个人将马背上的人扶正。 那人一张国字脸,肤色黝黑,面相算是端正。 却不是姬恪。 楚子航一惊,看向侯嫮,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 “报——赵王余孽攻破东门了!” 侯嫮先是一愣,而后飞快的跑下城门,“楚大将军带一小队人马将南门叛军斩杀——” “一个不留!” “其余人随本太师入宫!” 这话几乎是被侯嫮吼出来一般。 南门距离上京比东门要更近一些,侯嫮只能祈祷自己带兵马赶过去还来得及。 侯嫮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焦急过,若是说南门东门守卫低弱,皇宫便是一处毫无危险的桃源之地。 快一点,再快一点。 侯嫮甩了三下马鞭,身下的马叫声凄厉,随之马蹄声阵阵,快的比得上风。 剑奴手握长剑紧紧跟在侯嫮身后,离得有些远了是从南门跑过去的驻守士兵以及宫内禁军。 第346章 朝中奸细是…… 侯嫮到宫门口的时候姬恪还未到,“赵王余孽攻破东门,速速离开!” 皇宫内的宫人皆不会武艺,留下他们也是白白送死,不如让他们提前知道找个地方躲好,剩下的便交由天命。 侯嫮没有下马,而是直接闯了进去,剑奴紧随其后。 正好在紫宸殿外和姬辛相遇。 “兵部尚书贺立源!”侯嫮骑着马,声音冷如冰。 “臣在!”贺立源重重跪下,声音大的人听着都觉得疼。 “保护陛下,万死不辞!”侯嫮扬起马鞭在青石板上甩开,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臣谨遵太师谕!”贺立源站起身,看向姬辛,“陛下,走。” 姬辛什么也没有说,脚步跟着贺立源离开,眼睛却死死看着侯嫮,似是要侯嫮的模样印在心底。 “臣不会有事。”侯嫮看着姬辛那死死看过来的眼,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侯嫮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她必须告诉姬辛,她不会出事。 “阿姥……”侯嫮低下了头,再仰起脸时,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剩孤注一掷的勇和傲。 “小姐莫怕。”剑奴没有多说些旁的话,简简单单四个字就让侯嫮定下了心。 二人骑着马往太极殿那边走过去。 许是得到消息及时,禁军和驻守的士兵都赶在了姬恪前到了皇宫。 “今日一战!”侯嫮看着下方的人,有平民出身,有世家子弟,有大字不识者,有熟读兵书者。 但是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死守皇城! “不可输!”侯嫮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必须胜!”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侯嫮抬眼望过去,乌泱泱一片人马,绝对不止五千。 那五百灶火,是姬恪故意做给她看的! 姬恪许是知道面前人已是强弩之末,也不着急进攻,而是一挑眉,桃花眼半眯着看向侯嫮,平白带出几分情意。 侯嫮知道,这个赵王余孽,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五年前那个会因为夸奖而羞涩的司马恪,早就死了。 现如今站在这里的,是狡诈多端的,不仅骗过了宫铭,还骗过了她的姬恪。 “赵王余孽姬恪!”侯嫮扬起手中马鞭,马鞭上的黑色系带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 “其父赵王谋逆,与北漠勾结危害我天越安乐!其贼心不改,意图残杀我天越帝王,当诛!” 话落,禁军激昂,时刻准备冲上前去。 将战场置于上京内,甚至在皇宫内,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可是侯嫮却无力更改。 她现如今只能将姬恪牢牢拖住,拖到宫铭到来,给姬辛足够的逃亡时间。 姬恪听了侯嫮这话,面上笑意不减,也没有像昨日那样怒气冲冲地反驳。 只看一眼,侯嫮便知道,先前那些姬恪都是做戏。 被打退许是真的,可就算他们没有用阵法,姬恪也会命人退兵。 因为他早就想好了,要从东门攻破。 而几次退兵,都是为了让他们将东门的兵马调到南门来,为他的攻城,减轻障碍。 侯嫮在一瞬间想通了所有,背后渗出了冷汗,姬恪心思之阴沉,较往前的表现,只让人觉得心惊。 兵刃开始交接的瞬间,剑奴带着侯嫮迅速往后退,“小姐不会武功,最好避着些。” 侯嫮也知道自己在战场上就是个移动的不会反抗的累赘,因此听了剑奴的话寻了个安全的地方站好。 只是心底依旧藏有一丝疑虑。 东门城墙高,城门坚硬,就算姬恪有这么多兵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 这一丝疑虑,在侯嫮看到一个身影时消失殆尽。 雪青色的衣袍和一品朝服颜色有些相像,就是浅了很多。 那张面容侯嫮还算熟悉, 云一梦! 礼部侍郎云一梦! 云一梦,就是朝中还未被揪出来的那个细作! 侯嫮瞪大了眼,袖袍下的手颤抖着。 她怀疑了很多人,却每每忽略了这个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出身贫寒的农家女! 云一梦的身份一明了,侯嫮不自觉冷笑了一声,从前发生种种,竟都有了解释。 贞丰三年,她喝下毒酒中毒,佩玖却说她中了两种毒,另一种,是香料散发出来的味道。 她和云一梦在宴会开始前交谈时不慎撞到了一个小宫女,那个小宫女身上佩着香囊,里头是含了毒的药物。 云一梦先发制人训斥那宫女,她便只能做了那个好人放过她。 现在想想,哪里是什么云一梦关心她,哪里是什么礼部侍郎认规矩,明明是她害怕侯嫮处罚了那宫女,从而叫她的计划落空! 侯嫮再想,就想到了去年派遣钟招刘思去郡南缉拿姬恪一事,因着温熙翎是郡南温氏长房嫡次女也叫她同去,还多了个也是出身郡南的云一梦。 缉拿途中叫那赵王余孽姬恪跑了,她和姬辛还寻思着莫不是刘思亦或是钟招心软? 现如今再看,是那云一梦做的! 侯嫮面容愈发的冷,那头的云一梦许是察觉到目光,也看了过来。 二人视线穿过重重焦灼着的天越士兵和叛军,在半空中交汇。 云一梦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弯唇一笑,像是平时上朝遇见了侯嫮打个招呼一般。 侯嫮眯起眼,深呼吸几口气,却始终笑不起来。 云一梦是赵王余孽姬恪的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她一开始就是赵王的余党,还是姬恪许了她什么好处? 侯嫮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有一把刀冲她面门而来,不远处的剑奴见状长剑一挑再一回旋刺入那人身体里。 “这里太危险了。”剑奴呼吸急促了些,显然是刚刚那幕吓到了她。 左右看了看,他们是在太极殿外混战,而太极殿内也不安全,唯一还算安全的地方…… 是旁边的小偏殿,用作帝王临时歇脚的地方。 “小姐莫怕,老奴送您去那里!”剑奴干净利落地在侯嫮周围杀出一个安全区来,指着那处偏殿对侯嫮说道。 侯嫮先是一愣,随即摇摇头,“我若是在那偏殿里,如何指挥……” 第347章 永远,很难的 “那个门是纱门,不影响看外面的战况,只需外头有一个士兵传话就好!”剑奴快速说道,而后拉着侯嫮就往那个偏殿赶。 剑奴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她也不在乎这个君主的位置是由谁来做。 可是侯嫮在乎,更不仅仅是在乎,若是姬恪赢,侯嫮就会死。 侯嫮的命,可以说是和姬辛的命绑在了一起。 剑奴所过之处,皆是鲜血淋漓,硬生生带着侯嫮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路来。 她一伸手就将侯嫮推进了偏殿里。 又揪了几个人过来,“护好太师!” 下一瞬,剑奴将门从外头锁了起来,用的是足铜的锁,钥匙放在了自己怀里。 门再脆弱,也是宫内的门,人要单凭蛮力撞开几乎是不可能是事情,就是用刀用剑砍,也需要时间。 而这段时间,足够剑奴赶到侯嫮身边。 剑奴尽了自己所能,为侯嫮打造出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侯嫮被关在偏殿里,先是惊愕了一瞬,而后大半个身子趴在门上,目光划过剑奴后看向纠缠在一起的天越士兵和叛军。 “保存体力,守为主,攻为辅!” 门外的士兵将侯嫮的话传了出去, “保存体力,守为主,攻为辅……” 侯嫮深知单单上京这些士兵要赢了姬恪是不可能的。 她更知道,这些人…… 大概率都是要死的。 包括看似安全的她。 她只能努力的撑到宫铭来,如果撑不到,也要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留给姬辛足够的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她没有和姬辛一起走的原因。 她必须留在这里,当一个诱饵。 当一个吸引力足够大的诱饵,引得姬恪留在这里,试图杀了她。 侯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外头的景象,看着宫中的禁军一个一个倒下,看着守城的士兵就是死了也要抓住一两个叛军的衣摆。 看着姬恪一杆红缨枪刺入她天越将士们的胸膛里,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却无动于衷。 看着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流失,包括天越士兵,包括赵王叛军。 而最开始,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天越的百姓。 侯嫮最恨内斗,此刻看着,却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她当然可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骂他们自相残杀,骂他们本为天越子民却对自己的手足兄弟下手…… 侯嫮有很多可以骂的话。 可是她却觉得,骂了如何呢?他们不会停下,姬恪不会放弃谋逆的想法,就连她,也不会不去追杀缉拿姬恪。 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也不会复生。 侯嫮微微阖了眼,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头渐起…… 一个很小声的闷哼声在侯嫮耳边响起,侯嫮有些错愣地抬起头。 偏殿距离那主战场不算近,她怎能能听见别人受伤的声音?还是那样小声的声音? 侯嫮仔细去看,每个人身上扫过去,觉得他们都不是那个声音的主人。 直到目光在剑奴身上停住—— 她的右肩胛骨,有一道见骨的伤,还在往外冒着血…… 侯嫮呼吸一凝,眼睫颤动得厉害,喉间一片干涩,“阿姥……” 她从来没见过剑奴受伤,这是第一次。 阿姥怎么会受伤呢? 她明明武艺高强…… 她怎么会受伤呢? 侯嫮红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阿姥——” 有一把刀对着剑奴袭来,剑奴才刚刚回身子险险避开,那边姬恪已经射出了箭—— 那箭直直,射进了剑奴的左肩。 “阿姥,阿姥!”侯嫮颤抖着双手拍打着门,“开门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门外的士兵先是一愣,“太师,钥匙不在我们身上,而且外面危险——” “我叫你开门!”侯嫮红着眼瞪着外头的士兵,“把门撞开!” 那士兵却摇摇头,“陛下走时有命,太师的安全最重要,恕属下难以从命。” 就这一小会儿功夫,剑奴身上又添了几道伤,而侯嫮清晰地看到,骑在马背上的姬恪,拉弯了弓,箭尖对准的方向…… 正是剑奴! “阿姥——”侯嫮尖叫出声,“快躲开!快躲开!有箭——” 侯嫮的话凝在了半空中,那箭准头太好了,直直射进了剑奴的胸口。 侯嫮只觉得脑瓜子“嗡”地一声,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外面一下子嘈杂了起来,从皇宫外好像又来了一队兵马,宫内禁军和驻守的士兵好像都有些开心,就连侯嫮门外那几个士兵也是面露喜色。 发生什么了…… 侯嫮眼眶赤红,神情呆滞,发生什么了…… 对了,阿姥,阿姥受伤了…… 侯嫮的唇抖着,手也抖着,整个人都抖着,她被锁着,被锁在这个偏殿里,她出不来…… 她怎么也出不来! 侯嫮发了疯一样用手砸着门,门上方的纱被揪落,外头的光透进来,可是侯嫮还是打不开门。 她转身去拿了殿内的凳子,一下一下朝门砸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椅子脚受到重击歪了,手被倒刺割开了不知道多少个伤口,发髻早就乱了,混着泪水汗水黏糊糊一团在脸上。 她的手臂早就酸了,身上磕碰到的地方也是青紫一片,放下这把凳子又去搬了一把新的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 侯嫮不知道砸了多久,外头的声音大了,大的过分,又渐渐小了下去…… 门终于被破开了。 外头守着门的那几个士兵早不见了。 侯嫮下意识往前走,却被砸到地上的门绊了一跤,腿上被划开一道口子。 血一股一股往外流。 “阿姥,阿姥……” 侯嫮接着往前走,却又摔了一跤,太疼了,腿疼,手疼,最疼的,还是胸口那个地方…… 太疼了,疼得她,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她站不起来,她走不过去…… 侯嫮狠狠锤了几下自己的腿,废物!没用!连路也走不好! 那就爬过去。 她不在乎旁边的士兵如何看她,她不在乎什么所谓的太师颜面,她不在乎她通通不在乎! 她要过去,她要到阿姥身边去,她要去找阿姥,她要去看看阿姥…… 侯嫮连爬带滚爬到了剑奴身边,她身上有两只箭,侯嫮连抱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抱…… 地上的血太多了,流了一地,把衣服都染红了。 阿姥那么爱干净,她肯定不太开心,她肯定是面上不说心里嫌弃得很。 “阿姥,阿姥……”侯嫮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却不敢去碰她。 剑奴喘的很厉害,每呼吸一口气就有一点泡沫样的血沫从嘴里涌出来。 “阿姥,阿姥……”侯嫮咧开嘴笑了笑,“你别怕,你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你别怕,我在呢……” 这是剑奴最常用来安慰侯嫮的话。 “小姐,你别怕。” “小姐莫怕,老奴在。” “老奴在,小姐别担心。” ………… “没事的,太医马上就来了,没事的……”侯嫮剧烈的抖着,往日的风轻云淡全然不见,她哽咽着,“没关系,阿姥你别怕,没事,会没事的……” 剑奴缓缓睁开了眼,她眼前是一片猩红,她其实看不清,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影子,可是侯嫮的声音她记得。 剑奴笑了笑,嘴里涌出来的血沫更多了,她的脸色白的可怕,唇偏偏全是血,有些妖异。 她想抬手去摸摸侯嫮,帮她把眼泪擦干净,之前侯嫮哭了的时候,她都是这样做的。 可是……她好累,她的手抬不起来,怕是……不能帮侯嫮擦眼泪了。 剑奴又笑了, “阿姥不笑了,我们不笑了……”侯嫮的声音更颤抖了,“我们乖乖等太医过来,先不笑了……” “小姐……不……哭……”剑奴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勉强说了四个字,血从口中疯狂涌出来。 侯嫮从来不知道人竟然有这么多血。 她不想,她不想看见这么多血…… “阿姥不说了,我们先不说了……”侯嫮摇着头,突然发现剑奴的胸口停止了起伏。 “阿姥……”侯嫮的话堵在喉间,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她的手抖着,缓慢的,移到了剑奴的鼻尖处。 那份喷洒而出的温热气息,消失了…… “阿姥……”侯嫮笑了笑,摇摇头,“阿姥,你别吓我。” “阿姥,阿姥你醒醒……”侯嫮终于慢慢握住了剑奴的手,然后轻轻晃了晃,“阿姥,你不可以吓我的。” 宫铭赶到的还算是及时,侯嫮听到的声音是宫铭带队及时赶到的声音。 他走了过来站在侯嫮身侧,神色有些悲伤,“太师节哀。” 侯嫮听不见这四个字。 她只是握着剑奴的手缓缓贴在了自己脸庞,没说一句话。 宫铭抿了抿唇,眼眶也有些酸涩,蹲下身子,“人死不能复生,太师节哀。” 侯嫮用脸蹭了蹭剑奴那冷的像冰的手,突然笑了, “阿姥,我想吃千层糕。” 旁边的人不知道侯嫮在说什么,宫铭也不知道。 剑奴知道。 千层糕啊,是侯嫮最喜欢的糕点,也是剑奴最擅长做的糕点。 千层糕千层样,爽口弹牙,沾点桂花蜜最好吃。 侯嫮最喜欢了…… 可是她再也吃不到了。 第348章 成王败寇 姬恪想要赶在宫铭回来之前攻下皇城称帝的梦破碎了。 皇宫被及时赶回来的士兵团团包围。 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巧合,姬恪身上也中了两箭,一箭也在左肩,另一箭却不在胸口,在侧腹部。 左肩那箭是宫铭射中的,腹部那处,是刘思挽的弓。 太极殿外有很多人。 大势已去被团团围住放下兵器不再抵抗的赵王叛军。 在这场战役里死去的人,躺在地上,受了重伤的半坐着,受了轻伤的勉强站着。 已经哭到失声,眼里早没了泪水呆滞的跪着的侯嫮。 蹲在侯嫮身侧想要安慰她的宫铭。 被几个人用兵器指着的受了重伤的姬恪。 雪青衣袍破损了许多,即便是被人按在地上跪着还是昂着头的云一梦。 骑在马上一身白衣沾了尘泥和血迹的钟招。 左手还拿着弓,身后背着箭篓的面色淡漠的刘思。 佛见众生相,不喜不悲。 侯嫮就那样跪着,双手握着剑奴的左手,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宫铭喉结上下滚了滚,伸出手想去摸侯嫮的头,又在她头上方顿住,收了回去。 瑞凤眼里盛满了怜惜,多看一眼,心就揪着疼。 宫铭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将赵王余孽姬恪关入死牢,其余人一并关押!” 姬恪本就是抬着头,听了宫铭这话面上却无一点波澜。 成王败寇,他早料到了。 唯一算错的,不过是宫铭比他想象中还要早到了半天。 他输了,他该死。 姬恪突然重重松了一口气,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 一双有力的手扣押住他的肩,那触感太过熟悉,即便五年没碰,即便早被他埋在记忆深处,也是一下就被轻易唤醒。 刘思穿着一身藏蓝衣袍,比起五年前的浅蓝色显得他更成熟了些。 “你箭法进步了许多。”姬恪被刘思束缚着往前走,神情话语却不见一点阶下囚的模样,而是像和友人叙旧一般。 刘思没有回话。 姬恪笑了笑,带了点苦涩,还有些隐秘的欢喜,“也是,我现在是阶下囚,刘大人自然不愿和我沾上半点关系。” 这样很好。 姬恪和叛军被带走了。 受了伤的士兵也交由医师去照料了。 死去的那些人,不管是宫内禁军还是赵王叛军,尸体都被拖走了。 太极殿外的每个青石板上都染了血,还有跪在剑奴身侧的侯嫮。 没人敢去动剑奴的尸体,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劝慰侯嫮。 她们好像单独成了一个天地,谁也不会来打扰。 佩玖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场景。 孤零零的一片空地上,看过去都是红,红里面有两个人影,一个跪着一个躺着。 佩玖脑中空白了一瞬,脚步有些僵硬,却还是一点一点走过去。 “姐姐……” 她的声音很轻,侯嫮大概没听见。 “姐姐……”佩玖抬手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泪,声音大了些。 侯嫮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姐姐……”佩玖没有半分恼意,眼里带着泪花,“我们带阿姥回去。” 第349章 等一不归人 侯嫮许是听到了,也可能没听到,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依旧呆愣愣的。 佩玖眼睛一眨,一滴泪没止住落了下来,她慢慢伸出手,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侯嫮的手背上。 侯嫮的手握着剑奴的手。 “姐姐,我们回去。”佩玖的音色本是软糯的,此刻却异常坚定,好像当初那个被侯嫮捡回去的“小乞儿”,如今也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 侯嫮还是无动于衷,她眼睫颤了颤,握着剑奴的手用了些力。 佩玖不知道在这里陪了侯嫮多久,久到天黑了,夜风也凉的很,终于,下起了雨。 今日一大早就猜到今天会下雨了,拖了一个白昼,到了晚上这雨还是下了。 剑奴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尸臭来,被侯嫮握着的手也长出了尸斑。 雨下的不小,毫不犹豫地冲刷这青石板上的鲜血,血和雨水混合,颜色浅了些,却更多了。 剑奴身上也落了雨,雨水打在三人的脸上,侯嫮睁不太开眼。 眼睛缓慢而呆滞地眨了一下,侯嫮的视线从剑奴的脸转到那双手上。 “明日是我的生辰,阿姥该早起给我做长寿面才对。”许是太久没有说话,侯嫮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佩玖一双眼要哭不哭看着侯嫮,心头酸涩不已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侯嫮的呼吸放缓了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阿姥……” 我不舒服…… 侯嫮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只是一双手始终紧紧握着剑奴的手。 佩玖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泪水一连串落下,和落在脸上的雨水重叠,叫人分不出来。 几乎是侯嫮晕过去的同时,旁边的宫铭伴着几个宫人就快步走了过来。 几人合力将侯嫮和剑奴送上马车,期间撑了伞没再让她们三人淋雨。 太极殿门外还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固执地要站在雨中,惹得一边的宫人高高抬着手帮他撑伞。 姬辛在宫铭归京的时候得了消息,便回了皇宫,刚回来就看见太师跪在那里不知作何。 他从宫人嘴里知晓了一切,却不敢过去。 他的心提着,始终落不下去。 惶恐,不安。 他第一次看到太师那般落魄,失了镇静变得不像她,他不敢过去。 他怕太师恨他。 恨他这个天子无能,叛军攻城却自己跑了,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还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看到侯嫮晕过去时,姬辛脚步才刚动,就看见宫铭带着人跑过去,他又默默收回了脚步。 看着侯嫮剑奴被抬上马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姬辛缓缓闭上眼,心底一阵又一阵的闷痛。 他这个帝王,向来做的失败。 ………… 侯嫮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许是早起习惯了,便是昨日那般伤心那样一番折腾,今日也还是照着往常晨起的时辰醒了。 侯嫮却又闭回了眼。 头疼,喉咙也疼,浑身上下到处都不舒服。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送了点风进来,将天青色的帐帘吹动。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空气好的不像话,露水清晨,还能听见鸟雀的声音。 不噪杂喑哑,是恰到好处的清脆悦耳。 早晨醒来看见这一切,应该会很开心才对。 侯嫮面容淡漠,看不出情绪。 她在等。 今日是五月初三,按道理,剑奴等会儿就该过来,叫她起身梳妆打扮,然后说上一些吉利话。 什么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之类的。 五月初三是她的生辰。 过了今日,她就二十有一了,放在天越,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姑娘。 同龄人家的女子,怕是孩子都会习字了。 侯嫮闭着眼,直到外头的太阳渐渐高升,晨露都被晒干了,鸟雀也热的不叫了,外头送来的风也沾了燥意。 她还是没有听到那些吉利话。 阿姥今日也起晚了。 侯嫮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累极,手心脚心凉的很,偏偏身上热,把被子半掀开来,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把生辰这一天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嘴里苦的不像话,房里也都是浓烈的药味。 午时睡过去后侯嫮就发了高热,整个人烧成了红虾子,要不是佩玖不放心过来看一眼,还不知道会烧成什么样子。 门被推开,是佩玖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里头放着一碗药。 “姐姐,你醒了。” “阿姥煮的长寿面呢?”侯嫮背靠着枕头,小糯米般瓷白的牙咬着唇,长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剑奴许是有事情,或者是在厨房忙着,可该给她的长寿面怎么能忘了? 别的人都不说,她就自己问好了。 佩玖端着药碗的手一顿,“姐姐先将药喝了。” 侯嫮就着佩玖的手一口气将药喝光,佩玖手上捏了个甜蜜饯要递到侯嫮嘴边,又被她躲开。 “我不吃这个。”侯嫮摇摇头,目光看向佩玖,“阿姥煮的长寿面呢?” 佩玖闻言手中动作凝滞了片刻,而后一弯唇将蜜饯放回了纸包里。 犹豫了片刻,佩玖伸手探了探侯嫮的额头,确认热度消退了,才轻声说道: “阿姥的灵柩在前厅放着,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姐姐……要去看看吗?” 佩玖明明是疑问,却不敢抬头去看侯嫮的表情。 她怕看见侯嫮哭,怕看到侯嫮想不开,怕侯嫮发疯,怕侯嫮不承认剑奴的逝去…… 她怕很多。 可一切她预想中的场景都没有出现。 安静的有些可怕。 佩玖有些担忧地抬起头看向侯嫮,侯嫮正透过帐帘往外看去。 帐帘不薄,能看见什么? “我的孝服在哪里?”侯嫮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平淡好像就是在问今天穿什么一样。 佩玖的左手抖了抖,后手紧紧捏着药碗,脸上强装微笑, “姐姐的衣服就在屋子内。” 侯嫮点点头,作势就要起身去拿。 “等等!”佩玖出言制止了侯嫮,将侯嫮又凉了下去的脚挪进被子里,“晚点再去。” 侯嫮闻言停了动作,脚也往被子里拱了拱。 第350章 在乎什么 佩玖以为侯嫮听进去了,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 “我想吃千层糕。” 佩玖身子顿住,背对着侯嫮的脸浮上无法抑制的悲苦,深呼吸一口气刚想转过身来, “算了,不吃了。” 佩玖的身子终究还是没有转过来,拿着碗的右手在颤抖,“姐姐好好休息。” 门被关上,侯嫮看着面前天青色的帐帘,一层一层又一层…… 突然觉得它很是厚重,不适合夏日。 不知道在床上坐了多久,大概有小半个时辰。 侯嫮动了动手脚,还有些无力,只穿了一身中衣下了床,慢步走到桌前。 桌上砚台里的墨干涸了,墨琔在一旁放着,侯嫮眼睫颤了颤,手伸出去握住了墨琔。 左手拿起一边的小水壶往里头加了点,而后又握着墨琔画起圈来, 一圈,两圈,三四圈…… 五圈,六圈,七八圈…… 九圈,十圈,百千圈…… 圈圈圆圆,最后墨磨好的时候,墨淡了点。 似是没看到这淡了的墨,侯嫮拿了一边的狼毫沾了墨开始在纸上写字。 手有些无力,开头几个字写的有些歪扭,不过后头的字倒是和往常一样了,只是因为墨淡了这字远远去看的时候,便不太清晰。 写了前两日姬恪攻打上京的场景,写了自己对姬恪内心想法的推测,写了姬恪一连串的阴谋诡计,写了云一梦的叛变和之前的迹象,写了每场她所在的战役是何种情况。 侯嫮写了很多。 一张又一张的纸,上面的墨都有些淡。 收笔。 侯嫮弯下腰轻轻吹了一口气,将未干的墨痕吹干,才直起身子。 拿了梳妆台前的一只素簪随意将头发一挽,孝服被佩玖放在柜子里,侯嫮将这身粗麻做成的衣服穿好, 孝帽宽大,将侯嫮的发尽数藏在里头。 推开了门,外面日头不小。 侯嫮一身孝衣从房间直直走到前厅,路上没有碰见别人。 前厅停着剑奴的灵枢,还没进门就能听见些哀哀戚戚的哭声。 里头跪着几个侍女。 侯嫮自有记忆以来,剑奴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是如今仔细去回想,才发现,除了她,她竟不知道剑奴还有何亲属。 府中侍女或多或少受过剑奴的照拂亦或是好意,便自发跪在外头哭丧。 侯嫮跨过门槛,身子晃了晃,却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正中间,面对着剑奴的尸首。 跪了下去。 前厅内的哭声小了些,她们压抑着,怕自己的哭声又勾起侯嫮的难过。 难过吗? 侯嫮不知道。 剑奴刚去的时候,她很难过,可是现在…… 侯嫮缓缓闭上了眼。 她不难过。 不难过。 阿姥不希望她难过,阿姥说过,要她不哭。 她听话,她不哭。 侯嫮像是一尊雕像,背脊挺得很直,这样的跪法最累,她却一动也不动。 期间有人过来轻声劝慰,侯嫮一言不发,旁人扰的烦了,她还闭上了眼。 佩玖也拿她无法。 “姐姐高热才刚退,跪着身子如何吃得消?”佩玖蹲在侯嫮身侧,声音隐隐带了哭腔,“身子原先就不好,再跪下去怕是要遭了大罪了。” 侯嫮闭着眼,像是没有听见。 “阿姥也不会想看到姐姐跪着的。”佩玖实在无法,只能拿了剑奴说事,却不想侯嫮还是无所作为。 佩玖在侯嫮身边也跪了下去,眼里含着泪,“那我陪姐姐。” 外头突然有些喧闹,侯嫮依旧闭着眼。 佩玖扭头去看,就见一身玄色盔甲,上面寒光凛凛的宫铭走了进来。 进了前厅,倒没直接说话,而是先单膝跪下对着剑奴的灵枢行了一礼,而后站起身来看向侯嫮。 “太师。” 侯嫮面容平静无波,不带一丝动容。 宫铭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看装着剑奴的棺木,又看了看一旁跪着却时时刻刻关注着侯嫮的佩玖,最后视线停在侯嫮脸上。 他昨日来过一次,才进了门就听见候府的侍女说她发了高热,他担忧万分,却无法探见她一眼。 今日再来,就见她跪在这里,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了。 脸色差的可怕,玉白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青黑,眼睛闭着,唇色快赶上身上的麻布了。 “本王知道太师悲痛,可就是如此,太师不该去看看那凶手吗?”宫铭深知劝慰无用,一狠心用了激将法。 侯嫮眼睫颤了颤,眼睑下有些波动,眼睛却还是没有睁开。 宫铭唇嗫嚅一番,他怕这话说出口会叫侯嫮太难过,却不想她连眼睛也不睁。 她不在乎这个? 她在乎什么? 宫铭看不透侯嫮,那日她握着剑奴的手,直到晕厥也不曾松开,还是他用了巧劲才掰开二人。 剑奴对她很重要,毋庸置疑。 可为什么去见凶手为剑奴讨一个公道,侯嫮却不愿去了? 宫铭沉默了下去,一边的佩玖见这话也无法让侯嫮起身,哽咽了一声,手抬起将要落的泪狠狠擦去。 前厅重新变回了宫铭未来时的样子。 有侍女压抑着的哭泣声,佩玖时不时抬手拭泪的声音,和若是闭上眼,便感受不到存在,一点声音也不发出的侯嫮。 宫铭看着放了剑奴的棺木出了神。 脑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闪而过,叫他抓住了一点,于是下意识开口, “赵王余孽被抓捕关押在牢中,云一梦亦是,二人处决,以及其余叛军的处置方案,还需太师进宫与陛下商议。” 宫铭这话放在这时候说,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剑奴尸骨未寒,守灵的日子都还没过去,侯嫮昨日发了高热今天身子才刚刚好了些,又跪了这么久…… 前厅内其余人皆是抬起头看向宫铭,目光中带着敌意,佩玖更是恼怒,恨不得站起身来把宫铭赶出去。 “好。” 原是清如玉石撞击现如今却是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 佩玖一下扭头看向侯嫮。 宫铭眼睛一眯,不知心里是作何感受。 睫羽颤了颤,侯嫮睁开了眼,鹤眼里面红血丝很重,眼下微微有些青黑。 唇纹很重,许是昨日高热的缘故。 第351章 杀人要诛心 颤颤巍巍地站直身子,躲开佩玖要来搀扶的手,喉咙一说话便刺疼,可侯嫮还是忍着开了口, “还请王爷稍等片刻,容本太师梳洗一番。” 宫铭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往后退了回去,“本王不急。” 侯嫮避开佩玖要来扶她的手,缓慢却又坚定地一步步走到门边,跨过门槛,出了前厅。 佩玖始终跟在一旁。 前厅内的哭声又细细碎碎响了起来,听多了叫人觉得有些心烦。 宫铭在前厅等了会儿,侯嫮再来的时候,已经换下了身上的孝衣,一身较为素净的若草色衣裙,臂弯别了一条白布条,头上没什么发饰,只插了根梨花木簪。 脸上涂了脂粉,唇也抹了口脂,气色好了些,眼下青黑却没有遮完全。 “王爷请。”侯嫮头微低着,睫羽向下扫着,并没有抬眼看他。 宫铭浅浅叹了口气,走到侯嫮身侧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去皇宫的路上,侯嫮坐在马车内,宫铭则是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一旁。 二人是第一次这般和谐。 没有针锋相对的话语计较,也没有别有用心的言论动作。 宫铭只是静静骑着马,陪着侯嫮身边。 宫铭幻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幻想过他和侯嫮年老的时候,会相伴着往前走,看天越百姓,看天下山河。 宫铭提前感受到了,却没有开心。 马车内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从说完那句“王爷请”以后就没有再开口过。 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的。 宫铭不知道她有多难过,可想来也一定是很难过的。 可是侯嫮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也不需要别人帮她做什么,宫铭除了安静,什么也做不了。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侯嫮踩着小凳下了马车,脚下一软就要往前摔去。 一旁的宫铭及时扶住侯嫮,待到她站稳后才松开了手。 前些日子心力交瘁并未好好进食,昨日高热今早才退了下去,又是在剑奴跟前跪了几个时辰。 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 宫铭略一思索,将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而后自己拿着剑鞘的尾端,将剑柄递到侯嫮跟前。 “太师若是不嫌弃,就扶着剑柄。”宫铭压低了声音,仔细去看侯嫮的面容,生怕她有半点不悦。 侯嫮眼睫颤了颤,缓缓伸出手搭上了剑柄。 剑柄微凉,却比她的手要热上一些。 二人一路就这样走到了紫宸殿。 宫人远远瞧见了二人,“陛下,太师和摄政王来了。” 姬辛手一抖,墨色在奏折上划过一道痕,刺眼得很。 姬辛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汗水浸湿了笔杆,“让他们进来。” 跨过门槛的瞬间,侯嫮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宫铭只怔愣了一瞬,而后将佩剑重新别回腰间。 “陛下。”侯嫮敛着眉眼行了礼,头仰着,眼睛却是往下看。 宫铭一拱手也行了一礼,“陛下。” 太师又瘦了。 姬辛心底酸涩,只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挥挥手示意二人起身,又使了眼色让宫人去搬了凳子过来。 二人落座以后,侯嫮却没有开口。 姬辛看着侯嫮,欲言又止。 殿内气氛微妙,宫铭清了清嗓子,“赵王余孽已经关押在牢中三日,不知陛下打算何日问斩?” 是的,是何日问斩? 姬恪必死无疑,没有旁的选择,只是早死晚死,有些区别罢了。 姬辛眼一眯,刚想开口,又顿住,看了一眼下方的侯嫮,心念一起,“四日后午时三刻问斩!” 四日后,是剑奴的出殡日。 姬辛从旁人嘴里知道了一切,知道剑奴是受了姬恪的两箭才死,也知道那一日究竟有多么凶险。 若是没有剑奴,他今日见不到太师。 他做不了旁的,让姬恪在剑奴的出殡日那天问斩,算是一点慰籍。 “算算日子,赵王余孽正好用来慰问我天越英灵,善。”侯嫮突然开口,里头的内容却让二人愣住。 她刻意避开剑奴,好像世界上没有这个人。 所谓姬辛的小心思,也被她说成家国大义。 宫铭心被狠狠一揪,猛地看向侯嫮,想要过去拥住她,却没有理由。 姬辛眼睛眨了眨,缓慢的点点头,“太师说的是。” 侯嫮眼睫颤了颤,袖袍下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手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问斩赵王余孽,自然该有监斩官。”侯嫮突然抬起头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形状恰似弯月,瞳仁里却是一片冰冷。 “往常皆是由大理寺卿亦或是吏部的官员担任,可自赵王叛军攻打上京以来,大理寺和吏部官员皆是上了前线,受了伤。”侯嫮顿了顿,又低回了头, “陛下体恤臣子,不该让他们多加操劳。”侯嫮长睫下被遮住的眸光一闪,指甲狠狠抠进了掌心的嫩肉里。 侯嫮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姬辛并不是太理解,却还是顺着说了下去,“太师以为该如何?” “那监斩官一职,也并非难事,不如找个有闲工夫的官员代为。”侯嫮仰起脸冲着姬辛一笑,“臣看,兵部侍郎刘思,就很不错。” 姬辛瞪大了眼。 一旁沉默的宫铭瑞凤眼微眯,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刘思和姬恪曾经是什么关系,殿内的三人心知肚明。 赵王余孽姬恪问斩,而非用了绞刑,是姬辛给他的最后的颜面。 起码是姬氏的血脉,死也该体体面面地死。 可是让刘思监斩…… 姬辛看着下方笑得一脸灿烂的侯嫮,没来由觉得心惊。 别人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渊源,觉得这监斩官要谁来做都好,可侯嫮知道,却依旧说出了这话。 杀人不过头点地。 诛心,才是真“杀人”。 姬辛看着侯嫮,缓缓一点头,“好。” 侯嫮看着姬辛望过来的目光,不躲不避,坦然地如同不知世事的稚儿。 姬辛一下泄了气,那姬恪杀了太师最重要的人,太师报仇,是理所应当。 他本就是必死无疑,侯嫮无法对他用刑,只能这般。 第352章 战神碑另外的用处 姬辛这样想着,就觉得侯嫮这做法无一处错误。 一边的宫铭的觉得这做法无可厚非,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摇摇头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丢了,宫铭说道:“前礼部侍郎云一梦,又该如何?” 姬辛闻言思考了片刻,“和那赵王余孽姬恪一般,四日后问斩。” 宫铭点了点,没有异议。 “这二人倒是好办,余下那些赵王叛军……”姬辛有些头疼,右手抬起揉了揉眉心,“若是招降,恐生二心,可如果是全杀了……” 姬辛摆摆手,“怕是朕要落下一个暴君的名号。” 侯嫮听了这话也是陷入了沉思,一边的宫铭同样深感困扰。 过了有一会儿,才听见侯嫮开口说话。 “新兵入军时,王爷是如何训兵的?”侯嫮抬眼看向宫铭。 宫铭触到那清凌凌的目光,身子一颤刻意坐直了身子,“新兵入军。先是编排进各自队伍,由各直系上属带队,并不归本王所直接管辖。” 侯嫮闻言点点头,“此次赵王叛军,多是前司马震的手下。” 说到这里,侯嫮有片刻恍惚,似是想起了那个因为“为人臣,尽君事”而死的司马震。 “那司马震的手下,同样是我天越士兵,因何会成了叛军?” 宫铭一愣,也是想到这点。 上首的姬辛目光灼灼,隐隐摸到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正是因着天越士兵的管理方式,他们进军以来就是归上属所管,小到每顿饭睡的帐篷,大到升迁,功名乃至性命,都交于了那个所谓的上属。” 侯嫮食指叩了叩桌面,鹤眼直直看向姬辛,“自然而然,就是上属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司马震叛变,他底下兵马就也叛变,因为他们是司马震的士兵,而不是天越的士兵。”侯嫮闭上眼摇了摇头。 “司马震的士兵是如此,其余人的士兵何尝不是?” 宫铭眼里惊诧一闪而过,而后便是了然,最后是浓浓的惊喜。 “太师的意思是,士兵应该是天越的士兵,而不是什么司马震,王震之余的士兵。” 宫铭一边点头一边说,“原是我们先前都用错了法子,连士兵真正的归属感该放在哪里也不知道。” “士兵该是保家卫国的士兵,应该是受百姓爱戴的士兵,而不是参与挑起战争使国家动荡让百姓流离失所的罪人。”侯嫮轻笑着,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陛下,叛军同样是天越子民,是曾经的天越百姓,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间接让家人苦痛甚至失去了生命,他们会如何呢?”侯嫮的话轻飘飘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其中还掺杂着几声咳嗽。 姬辛面露沉思,“他们会后悔。” “是啊,会后悔。”侯嫮这五个字说的很慢,是在说赵王叛军,又似是意有所指。 “保家卫国的士兵姓名被镌刻在战神碑上,永远受万人敬仰被历史铭记,而那些叛军……”侯嫮眉尾微扬,平白透着一股子奇异的感觉,“他们被唾弃,没有姓名,只有一个统称,谁也不喜欢他们……” 宫铭心里“咯噔”一声,战神碑对他的意义太特殊,他如今才知道,原来战神碑不仅仅用来镌刻英灵。 “增强士兵对天越的归属感,让士兵为了荣誉而奉献。”侯嫮扭头看向一边看着她的宫铭,“同样是战神碑至关重要的作用。” 宫铭终于回过神来,直视侯嫮的目光,“所以我们应当先让赵王叛军产生愧疚,而后告诉他们如何弥补,最后潜移默化他们的国家归属感。” 侯嫮一点头,又回身看向上首的姬辛,“陛下以为呢?” 姬辛一点头,“太师此法甚好。” 多情的桃花眼半开半阖,向下看人的时候眼尾翘着,眼帘往下压,睫羽嵌在里头,一颤一颤。 侯嫮眨眨眼,收回目光,整个人又变成了刚刚进殿时的模样。 太师没有怪他,也没有半点埋怨。 姬辛抿了抿唇,若非宫铭也在,他该是要走下来和侯嫮面对面,或许是道歉又或许是做些承诺。 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像是他不知道,也像是当做不知道。 侯嫮那日的模样还在他脑海中。 姬辛想,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了。 那日侯嫮骑马一甩马鞭命人送他离开,是他们二人见过的最后一面。 当初的侯嫮死在那天宫变里。 现如今紫宸殿里的,是她。 也不是她。 姬恪云一梦以及赵王余党叛军的去路处理好,侯嫮站起身和姬辛示意过后,就要离开。 宫铭不慌不忙起了身也告退。 才将将出了紫宸殿,宫铭就解开腰间佩剑,和来之前一样,将剑柄递到了侯嫮跟前。 侯嫮却没有像先前一样握住。 脚步很慢,身子却很稳,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管腿脚有多么无力,也不管从这里到宫门口有多远。 侯嫮始终走得很坚定。 没有后退,也没有转身。 剑奴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为了天越,她失去了太多。 因为侯修有事独自在府中生产的娘亲顾姝君大出血而亡,受赵王奸人所害中毒而死的侯修,为了保住她被姬恪一箭穿胸的剑奴…… 她的倚仗,她可以依靠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了她。 到如今,只剩下她自己。 宫铭只安静地陪在侯嫮身侧,见她停了脚步又急忙将剑柄递过去,声音很是轻柔, “太师身子未好完全,不必逞强。” 又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怕侯嫮觉得自己看不起她,接着补了一句, “太师的妹妹性子比较急,若是太师出了事,怕是要来责怪本王。” 侯嫮怔愣住,眼睫颤了颤,头稍扭看向一旁的宫铭,以及放在她身前的剑柄。 那剑柄对于宫铭来说刚刚好,侯嫮一只手环握却是比较吃力的。 上面纹案精致,薄薄上了一层漆,打了油,反着别样的光芒。 宫铭轻扬着唇,眸里藏着关心和担忧。 第353章 杀害侯修的凶手 侯嫮慢慢抬起了手,握住了剑柄。 宫铭松了一口气。 二人又继续往前走。 宫铭脸上的喜悦如何也藏不住,时不时是笑着看一眼侯嫮,明明已经是二十七岁的人了,却像个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少年。 侯嫮脸上也带着浅浅笑。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宫铭不会是她的倚仗。 他是摄政王,是贤王,是天越的战神,是贤王妃刘温雅的夫君,是贤王世子宫煜的父亲。 是……她的同僚。 仅此而已。 出了宫,侯嫮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监牢。 大理寺卿聂钦海要将侯嫮引到关押姬恪的地方,去被她制止, “本太师来见前礼部侍郎云一梦。” 聂钦海先是一愣,而后脚下步子转了方向朝另一边走,“那奸细关在另一处,太师随下官来。” 二人在一道铁栅栏门前停了下来,底下人识趣地点亮了烛火,让侯嫮看清了里头的人。 云一梦靠着墙坐着,发型凌乱,雪青色的衣袍沾了尘泥和地上的稻草,听见了声音就斜斜看了过来。 一身若草色衣裙的侯嫮,面容有些憔悴,昏暗的灯光一照,带出阴影的黄。 “太师,别来无恙。” 那聂钦海蹙了眉刚要说些什么,侯嫮扭头看向他,“聂大人,本太师有些话要问她,可否给个方便?” 聂钦海迟疑了片刻,点点头走了出去,却也没有走太远。 侯嫮看向云一梦,脚下往前几步,离她更近了一些。 “云大人,好久不见。” 云一梦笑了笑,“太师看着有些憔悴,最近没睡好?” “这几日时常在梦中被惊醒,那些枉死的士兵跪在本太师面前,求本太师给他们一个公道。”侯嫮声音很轻,说着这样的内容,配着监牢内阴凉的气氛,叫人心底发寒。 “那太师可想出法子了?”云一梦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更舒服些。 “赵王余孽姬恪,前礼部侍郎云一梦,四日后午时三刻问斩。”侯嫮看着云一梦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到惊慌。 可是没有。 云一梦依旧笑得淡然。 侯嫮对云一梦这个人,感觉有些复杂。 她贫民出身,还是女儿家,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艰辛才走到礼部侍郎这个位置。 她在朝中风评不错,待人接物挑不出错,更是难得的心思细腻。 侯嫮身居高位,虽说与旁的臣子关系也不错,但她到底也是个小姑娘,对同样是女子的云一梦,明面上不说,可总有点惺惺相惜之意。 “是该问斩。”云一梦说着,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畏惧感。 侯嫮蹲下身子,直视云一梦的脸,“云大人叫本太师觉得好生奇特。” “云大人出身贫寒,当初是如何找到金沙兰下毒于本太师?” 听到中毒这两个字,云一梦眼神略微有些波动,而后仰头低低笑了声,“早年走运得了两株罢了。” 侯嫮眨了眨眼,“一株用在本太师身上,另一株……” 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按压着心底的苦涩,“是用在了昌平侯身上。” 云一梦先是一愣,而后轻笑出声,“太师推算的,倒是精准。” 侯嫮却一下站直了身子。 真的是她,那个下毒害了爹爹的奸人,就是云一梦! 对的上,是对的上的。 明明那时候赵王余党已经逃离,明明北漠退军有些时日,究竟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爹爹下毒? 礼部侍郎云一梦,掌典礼事务,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也管与外邦交际。 爹爹要看顾陛下,又要和北漠人谈判,与礼部的人,是接触最多。 云一梦低下头,声音有些悲凉,“下官这辈子没做过什么错事,毒害昌平侯与太师您,算是两件。” 云一梦话是这样说,却不见半点懊悔愧疚,只略微有些难言的遗憾。 “昌平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若非挡了赵王的路,我是不会杀他的。” 侯嫮又气又怒,悲从心来,面上反倒是愈发平静,只是声音有些颤抖,“赵王已死,云大人当日毒害昌平侯,又有何意义?” “赵王世子还在。” 不知为何,那云一梦说到姬恪时,眼睛亮了一瞬,又消失不见,似乎只是侯嫮的错觉。 “他会和他父王一样。” 侯嫮别过脸不再去看云一梦,再看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杀了她。 “可惜了,云大人您和那赵王世子一样,四日后就该上路了。” 侯嫮说完,也不再管云一梦是何反应就走了出去。 经过聂钦海时脚步一顿,朝他点了点头,又接着往外走。 聂钦海急急跟在侯嫮身后也往外走。 侯嫮一离开,那块地方的烛火再次被熄灭。 明明暗暗的地界重新被黑暗笼罩。 云一梦靠回了墙,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大到了一个极点后,又慢慢成了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划过脸,落到地上。 侯嫮听不见云一梦的笑声。 她只是在想,她找到了毒害爹爹的凶手,那个凶手四日后问斩。 算不算是,八年了,她终于做成了一件事。 心针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疼,侯嫮面上却无一点疼,眼眸甚至弯着,和聂钦海道了别,又叮嘱他一定要看顾好姬恪和云一梦。 走在路上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最后坐进了马车内,脸上依旧带着笑。 回到候府的时候,就觉得头疼得很。 直到佩玖惊呼一声跑过来,她才知道,原是自己又发了高热。 难怪,头疼,身子也疼,心里更疼。 这次高热来的比昨日的要更猛一些,侯嫮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嘴里一直是苦的,鼻尖的药味也是挥之不去。 身子热得很想要踢了被子,却总有一双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侯嫮急得狠了,热的慌低低的哼着,好半天才消了折腾。 这一闹,就闹到了姬恪问斩那一天。 侯嫮意识终于清醒,剑奴……也该出殡了。 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孝服,面上无妆头上无一发饰。 更显得侯嫮愈发清瘦孤苦。 第354章 姬恪之死 棺木出府,侯嫮陪在剑奴灵枢的旁侧,旁边是佩玖,再往后,是候府的下人。 人太少了些,看起来约莫有些凄凉。 五月初九,晴空万里。 泥土被翻起来,底下的凉意散开,棺木被放了进去,又重新被土壤覆盖。 剑奴是白身,无法拥有盛大的葬礼,也没有光鲜亮丽的陵墓。 只有一座小坟包。 日头渐渐偏移,快到日中了。 侯嫮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素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阿姥,”侯嫮闭上了眼,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会儿,才又缓缓睁开,“再会。” 送葬的队伍来的时候人丁稀薄,回的时候更散,侯嫮从城外直接去了刑场。 她来的正是时候,姬恪和云一梦正被囚车拉着到达刑场。 被旁边的士兵压着肩膀强迫着跪在了地上,姬恪仰着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眨了眨眼,适应了些,视线慢慢移向坐着监斩官那处的位置。 墨蓝色朝服,头戴项帽,坐姿很板正。 姬恪先是愣了片刻,呆呆看着那身影出了神,好半天才低低笑出了声。 他还以为,那日就是见刘思的最后一面了。 原来今日,是他送自己上路啊…… 云一梦也看到了上首的刘思,眸光一闪,有些担忧地看向一旁的姬恪。 姬恪低着头,没有接收到云一梦的目光,也没去管下方百姓对他的辱骂。 他想过很多,成王败寇,他输了,他认了。 他技不如人,棋差一子,他谋逆失败,姬辛不留他,是对的。 只是…… 辩之,你扪心自问,我姬恪可曾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姬恪仰着脸去看刘思,二人相隔太远,他却从未如此怨恨过自己有这样一双好眼睛。 他看见刘思面色无波无澜,他看见刘思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看见刘思眼底全然是冷漠。 就好像,就好像是…… 底下那个即将被问斩的人,和他从未有过交集。 姬恪瞪大了眼,试图去看到刘思的不忍,去看到他的悲伤,哪怕只是一点情意不舍也好。 可是都没有。 所以那么多年的情爱都是虚妄,所以这五年来只有他一个人傻乎乎地记着一切,只有他还在想,若是,有一朝真的登帝,他该如何抗住压力去立一个男后…… 只有他,自作多情。 许是悲伤到了极致,姬恪没有哭,他是赵王世子,是姬氏血脉,他再是阶下囚,他再输,也不能当着敌人的面,当着百姓的面哭! 姬恪仰着脸,桃花眼中泛着笑意,就那样直白地盯着刘思,不移动分毫。 离午时三刻还有一柱香的时间。 刘思点了一柱香。 烟直直往上飘,今日无风。 侯嫮站在百姓中央,孝帽遮了半张脸,却没有太违和。 底下百姓不少人的儿子,孙子,或是丈夫,父亲在这场宫变中丢了性命。 她们和侯嫮一样,皆是穿孝服戴孝帽。 那柱烟烧着,越烧越短…… “白玉堂前初见,” 姬恪的声音突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延屋坐下曾逢。” 侯嫮抬眼去看姬恪,唇抿着。 “蓝袍星目过清风。劲身眉利剑,语笑石击鸣。” 刘思袖袍下的手一抖,又立马握成了拳,控制着面上的表情。 “落叶便随风吹,飞鸟渐走无源。梦醉泪雨如霖铃。不究来时路,同道殊途终!” 侯嫮眨了眨眼,心里默默将姬恪的话又念了一遍。 白玉堂前初见,延屋坐下曾逢。蓝袍星目过清风。劲身眉利剑,语笑石击鸣。 落叶便随风吹,飞鸟渐走无源。梦醉泪雨如霖铃。不究来时路,同道殊途终。 姬恪做了一首词,侯嫮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心思去对了格律,而后发现这词的词牌名该是临江仙。 刘思的手颤抖得更是厉害,就连握着拳也抑制不住,眼眶悄悄红了些许,他咬着牙关,避开姬恪的目光转而看向桌上快要烧完的香。 香快要烧完了。 “他不值得你如此。”云一梦的声音很轻,只有一旁的姬恪听到了。 他无所谓般一勾唇笑了笑,“那又如何呢?喜欢……” “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从侯嫮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二人唇微动,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午时三刻已到——” 香燃尽,一旁的声音响起。 刘思毫不迟疑地拿起桌上的令箭,扔到了地上,“行刑!”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将侯嫮的孝帽吹开,与此同时,一口烈酒从口中喷出洒遍了那要用来砍人头颅的刀。 空间的错乱感,隐隐扭曲,侯嫮眯着眼,目光看着将死的两个人。 姬恪,云一梦。 鬓边一缕发垂下刚好横在眼中间,将眼前光景分割成两个部分。 云一梦的唇,鼻子,乃至脸型,都和姬恪很是相像。 侯嫮猛地瞪大了眼,脚下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 两颗头颅滚落在地上,伴着喷洒而出的鲜血…… 刘思瞳孔微微放大,不知道是将眼前这一切看得更清楚了,还是下意识忽略了。 侯嫮停下脚步。 心底竟有个荒缪到了极致的想法。 或许,是姬恪的唇,鼻,乃至脸型去像了云一梦。 或许…… 侯嫮眼睫颤着,脑中闪过云一梦的生平。 她考中举人时二十有七,是个极好的年纪。听说她从小过的不好,嫁了个夫君也早早去了…… 无伴,亦无后。 是一直以来无伴亦无后,还是到了今日,才是真正无后。 无人能给侯嫮解疑。 这个问题,许是要一辈子埋在心底了。 底下百姓一片叫好声。 刘思刚刚扔令箭用的是右手,而现在,他的右手被藏在袖袍里,动不了,也没了知觉…… 他废了一只手。 侯嫮突然觉得无趣,拉了拉一旁佩玖的袖子,就离开了。 满地的鲜血渗进了刑场下的石板缝隙里,,缝隙里倔强地长着几株野草,此刻也被鲜血染红。 刘思也走了。 云一梦和姬恪的尸首也被人收起来了,不知道是随意扔到了乱葬岗还是如何。 贞丰九年五月初九,赵王余孽姬恪,诛。 第355章 风波未定 离姬恪云一梦问斩已经有半月的时间。 许多事情一一浮出了水面。 例如云一梦当日明明和刘思等人一同去了郡南,又为何会知道上京中的消息。 因为在郡南的根本不是她。 姬恪身旁那个善于易容的人士燕合易容成了云一梦的模样,而云一梦……则是借了旁人的身份留在上京。 这个身份,侯嫮曾听闻朝中官员提起过,礼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第333章提过) 侯嫮手上还拿着茶盏,刚刚倒了热水去冲泡那上好的云尖,热意透了瓷,将她的指尖染上红。 黄绿的茶汤倾泄在茶杯中。 “王爷请。” 侯嫮正对面坐着宫铭,他身子并不太板正,稍有歪扭,却未给人浪荡之感,只觉得是不羁风流。 那上好的茶散着独有的香,宫铭却不急着喝,视线停在侯嫮稍红的指尖上,眉心微蹙。 冲茶倒水会烫到自己,本是常事,耐得住这灼人的热,才能倒出幽香的茶。 宫铭却看不了侯嫮指尖的红。 “下次泡茶,太师不若还是让侍女来。”宫铭手拿茶杯,先是闻上一闻,而后才浅浅啜了一口。 侯嫮唇稍勾,没有立马回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后,放下茶盏,“若是事事由他人代办,未免无趣了些。” “赵王余孽已除,太师心下应当安了些。”宫铭抬眼去看侯嫮,视线从眉一点一点描绘,最后落在了那沾了半点茶水的唇上。 宫铭的目光实在称不上君子,侯嫮却无半点恼意。 “赵王余孽已除,确实是卸下本太师心头巨石,只是还有一处未解。”侯嫮手执茶杯微微侧身,宽大的袖袍遮住了自己的脸,也挡住了宫铭的视线。 宫铭见侯嫮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也没什么反应,而是接着问道:“是何?” “北漠看似安分,实则养精蓄锐。”侯嫮放下茶杯,碧色茶汤已无,瓷白的杯温润,“不出三年,势必卷土重来。” 宫铭闻言了然一笑,“太师想要本王驻守边关。” 虽是疑问,宫铭却是用的笃定口吻。 侯嫮眼帘微掀,也没有半点慌张或是想要解释的神色,轻轻一颔首,“本太师确实是这个意思。” 宫铭把玩着手中茶杯,那茶杯本来就小,在宫铭手里更像是个玩乐的器具。 “边关苦闷,可比不得上京逍遥。” 宫铭突然身子前倾,双眼直直盯着侯嫮,“太师要本王去,总得给本王一些好处。” “钱,贤王封邑万户,自是不缺;权,本王是天越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也不需要。”宫铭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太师能给本王什么好处?” 似乎是疑问,又似乎……是蛊惑。 蛊惑着侯嫮说出他想要听见的回答。 侯嫮眼睫轻颤,直直对上宫铭的目光,面色无波无澜,眼底也不见半点东西,空洞的,像是深水。 “八月,帝选妃。” 简简单单五个字,叫宫铭一下愣住。 侯嫮没有再说别的。 宫铭何等聪慧,只是思索片刻,就已经知道侯嫮的言外之意。 身子慢慢坐了回去,也不再看她,目光只盯着手上那轻巧瓷白的茶杯。 侯嫮不会给他任何许诺,看似无情实则是给彼此留了后路。 她贵为天越太师,诸事身不由己,就是宫铭自己细细想来,理智也在告诉他,他们二人想在一起,谈何容易? 可是如果侯嫮不嫁给他人…… 是不是也算是,他们相伴到老? 侯嫮只一眼看过去,便知宫铭心里在想什么。 无非是替她找借口,觉得她是太师,牵制太多无法随心所欲。 情爱当真是害人不浅的东西,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摄政王竟也会考虑起他人的感想来,竟也会站在那人的角度去看问题,而后自己受着苦。 侯嫮只扫了宫铭一眼就又低回了头,她可是……什么承诺也未许。 鹤眼清润,却偏偏透着一股子凉薄意味,半开半阖间,有些撩人,又有些冻人。 宫铭低着头想了很久,就到茶盏凉透,里头的茶叶失了最好的冲泡时间。 “这于本王来说,并不算好处。”宫铭斟酌着用词,忽而一笑,“不过本王到底是天越人,若是北漠来犯,本王必不饶他们!” 宫铭说完了这句话,也没有等侯嫮说什么,就站起身子往外走,脚刚刚跨过门槛,又留了句, “茶不错,下次还是让侍女来。” 侯嫮低垂着眼,半响,轻笑一声。 情爱害人,可总有人保持冷静。 宫铭不拒情爱,却也断不会让情爱支配了自己,做出什么错事来。 侯嫮没给他许诺,所以他也不会答应侯嫮的要求。 保卫天越是本职,他做。 可去边关又是另外的价格,价格没到,宫铭就不会妥协。 到底还是她小看了宫铭。 侯嫮摇摇头,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早凉了,五月末的天喝进去,有些舒服。 可紧接着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不适,恶心,腹痛,身冒冷汗。 就像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行要了,就会万劫不复。 侯嫮又病了。 倒不比前阵子的高热那般轰轰烈烈,只是低热,身子总不舒服,吃了东西便吐,几天下来又是瘦了许多。 助眠的药物加重了些,侯嫮夜晚却依旧被惊醒,而后便是睁眼到天明。 姬辛坐在紫宸殿里批阅着奏折,眉头紧缩始终不曾松开。 期间有宫人送了冰镇的加了糖蜜的绿豆汤来,姬辛一口就能喝完。 身子里的燥意随着闷热一并退了去。 “赏。” 顺手合上一本奏折,就听见, “谢陛下。” 这声音姬辛很是耳熟,歇了手中动作闻声去寻,就看见了小德子。 他躬着腰垂着眼。 姬辛眨了眨眼,又接着去看奏折,“伤好了?” 他问的自然是小德子劝他那日而受了他的两脚。 他没发话,便没有人敢去为小德子看病,更何况,一个太监罢了,哪来的脸面见太医? 这不知道是如何休养的,现如今就已经能干活了。 第356章 选妃前夕 “幸得陛下关心,伤已经好了。”小德子躬着身,那日被踢踹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姬辛落笔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自有一番节奏,也没接小德子的话。 手上那本奏折看过以后,姬辛换了一本,几乎是才刚刚打开,脸色就黑了。 上头分明清晰地写着,八月为帝选妃一事,上头细细列了些注意事项形式流程,最重要的是,还有许多名字。 姬辛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忍下怒意,这本奏折也不合上一直放在一边,重新打开一本。 上面的内容与方才那本奏折上的有些不同,可说的是同一件事。 明晃晃五个大字,要他八月选妃。 “选妃一事,朕何时同意了?”姬辛放下手中狼毫,闭上了眼,眉头蹙得紧紧的。 紫宸殿内的宫人面面相觑,却不明白姬辛是什么意思。 小德子眸光闪了闪,腰腹处还有些疼,却—— “陛下,年初三时太师和您在紫宸殿内谈过选妃一事,是当时定下的。” 姬辛闻言睁开了眼,呼吸重了些,他自然知道年初三太师说了要替他选妃。 可半年来一连串事情发生,先是殿试而后赵王余孽起兵叛变,这些充斥了姬辛的全部心绪,烦闷至极也有些隐秘的欢喜,若是太师也在这些烦心事里面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太师说要选妃,礼部的人就这么急着去办?”姬辛冷笑一声,重新拿过刚刚放在边上的打开着的奏折,将里头那些名字一个一个扫过去。 “朕倒是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官家贵女想要入宫,又有那么多世家妄图往朕的后院里头塞人!”那本奏折被重重扔在桌上。 那些个名字姬辛一个也不曾听过,又或许是听过的,却从来没记住过。 姬辛不会怨侯嫮,也不好骂得了侯嫮吩咐去做事的礼部,于是就只能去瞧不起那些眼巴巴赶着将自家女儿送进宫的官员。 他年岁尚小的时候先帝就去了,因此并未真正见过后宫勾心斗角的样子,可单单多读史书,就知后宫绝非女儿家的好去处。 不是好去处却送自家女儿进来,为的,自然是别的好处。 姬辛看透了奏折上的内容,因此显得愈发无力。 如今六月,还有两个月便是选秀,就是他全程不参与,怕也没有几日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 ………… 十几日汤药喝下去,侯嫮的身子总算是好了些,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消去了的肉却始终长不回来。 “太师身子可好些了?”姬辛微微探身去看侯嫮,目光满含担忧。 “朕叫宫人送了些补品过去,若是对身子有益处,太师可要吃了。” 侯嫮一颔首算是应下,再抬眼看向姬辛时眼中却无笑意,“臣听闻礼部的人前来询问选妃诸事,陛下却以朝政繁忙为由拒之不理?” 姬辛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又被压下,“近日事情确实较多,朕一时分不开心,觉得这选妃的事情有礼部把关就好,左右朕也不懂。” 侯嫮似乎是将姬辛的这般说辞听了进去,“选妃不急一时,朝政自然是最重要的。” 还不等姬辛笑着一同点点头,又听见,“朝政繁忙,是近日又出了何事?陛下不若给臣说说?” 姬辛的笑容还未绽放开来就僵在了脸上,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不是姬辛不会胡编乱造不会转移话题,只是他不想蒙骗太师。 姬辛说不出话来,侯嫮也没有半分恼意,只是站起身子走到姬辛身侧,弯腰去看桌上的奏折, “陛下能否告诉臣,为何这般排斥选妃?” 姬辛一愣,眼中悲哀,袖袍下的手无力地松开,长睫盖住了眼,“太师,那些预选家人子朕一个也不认识,宫内突然多了一群陌生人,太师难道会开心吗?” 宫内是否多了一群陌生人,对侯嫮来说并无差别。 可她仔细想了想,如果是候府多了些不认识的人,她定然是有些不悦的。 或许姬辛是这个心态。 姬辛确实这样想过,却远远达不到抵触的地步,皇宫那么大,前朝后院更是天罡,多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同。 他一直不肯松口的原因是因为,他总觉得,如果真的选妃了,他和太师…… 就真的回不去从前了。 从前姬辛想长大,长大后才有能力去保护自己保护侯嫮。 后来姬辛还是想长大,因为不想被侯嫮当做孩子,他也想堂堂正正做个男子汉,做太师的依靠。 可是现在…… 姬辛想长大,又想回到小时候。 小时候太师会摸他的头,牵他的手,会坐在他身侧一字一句将晦涩难懂的诗文教给他。 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也会在他做错事时拿板子打几下他的手心。 那时候,他和太师很亲密。 可是他又不想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是太师一个人抗,他眼睁睁看着太师受了群臣的欺辱,直面北漠使臣的试探,甚至中了奸细下的毒。 那种无力,是他幼年的噩梦。 如今梦醒了,姬辛不愿意回去。 “陛下,”侯嫮的声音刻意放柔了一些,“选妃结束后,陛下也不是非要每个家人子都见面的。” 看着姬辛有些不解的目光,侯嫮笑了笑,“那些家人子入了宫,就都是陛下的人,陛下想见谁,不想见谁,都是由着自己。” 姬辛直视着侯嫮,“太师错了,家人子中若是有丞相尚书之女,朕定然要宠幸一二以表圣心。” “他们送女儿入宫是为了家族荣耀更上一层楼,可朕也需要用她们来平衡朝中流派,乃至世家清贵。” “宫内不会有真心。”姬辛的笑容有些苦涩,“太师,朕只是想做一会儿自己。” 姬辛这话说的太可怜,侯嫮心下微动,险些就信了。 半真半假的话最是动人,三分情意五分事实外加两分杜撰,任谁听来也会觉得不忍。 可笑至极就是底下人去心疼了至高无上的那位。 第357章 到底生疏 “便是有了后宫妃子,陛下依旧可以做自己。”侯嫮勾唇轻笑,“陛下只需顺心而为,其余的,该是他人去揣测。” 这世上还没有天子讨好他人的道理。 姬辛仰起头看着侯嫮,太师的话太诱人,引得他差点就同意了。 做自己,多大的诱惑。 真要做自己,他不想日日批阅奏折,不想上朝面对朝臣,也不想做这个所谓的帝王。 他想日日有甜食吃,能一觉睡到自然醒,可以在不顺心的时候大肆发脾气,最好,要常伴在太师身侧。 可他必须收着性子,在外人面前不能大笑也不能哭,也不能特别表现出对什么的喜好,不喜欢的苦瓜也得咽下去。 要做一个太师心目中的明君。 在侯嫮的目光和期许里活了太久,姬辛有些累,可这是侯嫮陪在他身边的条件。 姬辛清楚得很。 若是他这个帝王无能,侯嫮会迅速挑个孩子过继给他,而后扶持那个孩子登基。 他们是君臣,是师生,也是彼此的利益既得者。 “太师的话,朕会记住的。”姬辛仰起脸对着侯嫮笑了笑,却没多说些什么。 侯嫮眼底暗了些,眉心稍蹙,转身又坐回了方才的凳子上。 也不做旁的,就是看着姬辛批阅奏折,而后在那些姬辛批阅完毕的奏折挑了几本来看。 其中一本大抵是礼部尚书肖志恩呈上来的,内容有些多,不外乎的选秀流程之类的东西。 侯嫮目光一路扫下去,最后在预选名单上停住。 倒是看见了几个分外眼熟的名字。 便是如此,侯嫮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眸光浅浅划过,手合上奏折放回了桌上,又换了本奏折。 姬辛的心沉下来,待到手头上这本奏折批改完毕时,抬头看了一眼侯嫮。 侯嫮是习惯性弯唇笑着,面容温和,却丝毫感受不到她心底的愉悦。 那面上的笑,不过做戏。 视线下移,紫色朝服在左胳膊侧边前小小别了一朵打成花结的绿蓝布条。 姬辛的心一抽,立马移开了视线,胸口闷闷地疼。 侯嫮是在为剑奴守孝。 可笑的是,前几日上朝的时候竟还有人拿这件事作妖,说是太师死了亲眷,按理该退朝三年回去守孝。 姬辛当下就驳了回去。 用的话,自然是死的只是一个仆奴,不算什么长辈亲眷。 这话即便是为了侯嫮开脱,说的也过分了些。 姬辛小心翼翼去看侯嫮,却看到她脸上带笑,只是笑不达眼底,心里也丝毫不将刚才的纷争放在心里。 她还生着病,面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偏生唇白的可怕。 姬辛觉得有些无力。 当日朝堂的画面和如今的渐渐重叠,那笑时深时浅,只是始终如镜花水月,皆是虚像。 “太师可是累了?” 见侯嫮闭了闭眼,姬辛赶忙问道。 侯嫮眼帘微掀看向上首的人,“许是昨日没睡好,劳陛下担忧了。” 姬辛不好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侯嫮也没有要听的意思又低下了头。 第358章 刘思急病 太师这是……恼他了? 姬辛后知后觉心底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 剑奴刚死的时候,他害怕太师伤心将错处怪在他身上,可太师不哭不闹理智过了头。 这些时日过去姬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今一细想,自那日以后,太师再也没有和他交过心。 姬辛一抿唇,心里也有些许委屈,又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诸多情绪掺杂在一起,手中的奏折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食指在桌上一叩,发出不大却足以惊醒姬辛的声响。 “陛下出神了。” 侯嫮没问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因为他出身也要给他什么惩罚,甚至一句重话也没说。 姬辛低下头有些羞愧,又猛地抬起头看向侯嫮,“太师最近不开心。” 姬辛本是打算开门见山,让二人之间在今日消了隔阂。 谁料侯嫮并未藏掖,而是顺势一点头,“府中亲眷刚刚远归,如何能开心?” 姬辛愣住,还未说什么话补救,就又听见, “臣今日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姬辛没有出言挽留。 紫色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姬辛慢慢闭上了眼,身子往后一靠,他知道二人之间有什么问题,也知道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可是…… 解决了,然后呢?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也不会回到从前。 到底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侯嫮的马车在回候府时偶遇了贤王府的车驾。 前方轰轰烈烈的一群人,侯嫮也不是爱计较的性子,让车夫将马车往边上驶,让对面的人先过去。 “那是贤王府的车驾?”侯嫮一手撑头,眼睛半眯着,马车点的香直直往上飘着。 “回太师,应当是贤王妃从刘府回王府的车驾。”候府的马车夫一职较为清闲,平日也就三日一次送侯嫮去上朝而后回府,并没有别的事,因此闲暇之余也会和其他人聊聊上京的八卦。 “前阵子兵部的刘大人不知为何病了,贤王妃是刘大人的胞妹,不放心回去看一眼也是正常的。”那车夫一边驾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若是换个人他还不一定敢,可马车里坐的是脾气顶好的侯嫮,太师性子好,寻常下人在她面前说些话并不拘着。 “刘大人病了?”侯嫮没有睁眼,声音轻飘飘的和那烟一同从里头钻出来入了车夫的耳朵。 “是啊,听说是急症,来势汹汹,一下就昏迷不醒了,太医院尹正也来看过,扎了好几针灌了汤药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外头的车夫似乎来了兴致,说到激动处还摆了摆手。 马车内的侯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心里却无什么波澜。 外头的车夫说了一大堆话,终于意识到侯嫮除了最开始两句并没有说什么,于是沉默了下去。 过了半天,又试探着开口,“刘大人这急症也有几日了,似乎是从五月初九开始的?” 车夫这话说的没什么依据,只是单纯从旁人嘴巴里得了消息。 侯嫮知道,这该是真的。 第359章 荷花酥 其中缘由,上京没几个人知道,她算一个。 “刘大人到底是朝中官员,你们谈论也该收着些。”侯嫮又有些倦怠地闭回了眼,声音偏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驾车的马夫止了声音,“太师说的是。” 马车晃晃悠悠往候府驶去,往日觉得有些漫长的路变得短了些,不一会儿就到了。 侯嫮踩着小凳下了马车,下意识要往前厅走,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转了方向直接回了后院房间。 房门死死关着。 佩玖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手抬起要叩门,又缓缓放下,往后退了几步故意将步子走出声音来, “姐姐。” 房内的侯嫮停下手中动作,“进来。” 佩玖手里提着食盒,脸上带着笑,“晚膳还需些时候,怕姐姐饿了,我拿了点糕点过来。” 侯嫮闻言笑笑,“厨房的娘子这会儿正忙,不说你?” 佩玖一撅嘴,“我怎么着也是府里的小主子,她们哪里敢?” 装着点心的碟子被取出来,一碟一碟放在了桌上。 侯嫮正看着方才写的东西,“你放着,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就吃。” 佩玖笑着点点头,糕点在桌上摆好,还放了碗温热的银耳汤。 侯嫮边看边执笔往上面添些东西,第一遍写难免有遗漏或是偏见处,再看一遍补上些就会好很多。 等到收了笔,眼睛斜斜往前方的桌子上一看,目光就顿住了。 糕点数量不多,每个都做的精巧。 正是六月,荷花开的最好,这糕点里便也有个荷花酥。 粉嫩嫩俏生生的颜色,放在青碧色的碟子里,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消暑的绿豆糕也放了两个,还有块糖糕,并着一块红豆饼。 自然不是要让侯嫮都吃了的,只是种类多些,也好有的选。 视线一一扫过去,最后在棕褐色那儿停住。 是千层糕,旁边还放了点砂糖。 侯嫮眼睫颤了颤,起身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来,盯着那块千层糕看了很久,手慢慢伸过去…… 拿起了旁边的荷花酥。 荷花酥自带着荷叶的清香,表面酥皮巧脆,里头是糯感的粳米。 侯嫮又拿着调羹喝了口银耳汤,目光却始终盯着那块千层糕。 荷花酥一块用完,侯嫮拿帕子擦了擦手,重新坐回了书桌前,而后再也没有看那些糕点一眼。 ………… ………… 八月。 侯嫮今日照例下朝以后要往紫宸殿走,路程行至半途,不远处的宫道那儿有些声响。 倒不是有人在说话,只是脚步声层层叠叠听起来有些杂乱。 侯嫮脚步未停接着往前走。 “太师。”最前方的宫人看到侯嫮便停住行礼,这些宫人身后站了好些个姑娘家,皆是低眉顺眼。 侯嫮眼帘一抬看向面前人,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就接着往前走。 那宫人弯着腰,等到侯嫮走远了才直起身子,“方才那位就是天越的太师,陛下的亲师。” 接着又是笑了笑,“太师性子好,各位见着了行礼就是。” 第360章 第三百五十九:番麦 话到中间停了停,再开口时隐隐带了些警告, “奴知道,各位从前在家里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只是宫里规矩多,还是需得注意些。” 宫人面上带笑看起来和蔼好说话极了,那群姑娘们点点头,又有几个回头去看侯嫮,却只能看见个背影。 一群人便又接着往目的地走了。 这边到达紫宸殿的侯嫮一只脚跨过门槛,就发现了这个点应当坐在桌上批阅奏折的姬辛没了身影。 “陛下呢?” 小德子小碎步走到侯嫮身前,“太师,陛下在内室换衣裳。” 侯嫮一颔首表示了然,几乎是头才点了,姬辛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明黄的衣袍衬得人神采飞扬,头发用玉簪束着,面上带着笑,端着一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陛下今日心情很好。”侯嫮面上也带着笑,随着姬辛一同走至桌前。 姬辛点点头做到椅子上,“江南传了消息来,有人从番邦带了种作物,说是叫番麦(玉米)。” “苗叶如蜀秫而肥短,末有穗如稻而非实。实如塔,如桐子大,生节间,花炊红绒在塔末,长五、六寸,三月种,八月收。”姬辛将那描述番麦的词句说给侯嫮听,“前几日这番麦刚刚成熟,江南送了些过来,说是可以替代稻菽,朕已经吩咐人下去煮了,太师等会儿也可尝尝。” 侯嫮闻言一点头,也明白了姬辛为何会如此开心。 直白些,粮食多,养活的百姓就多,百姓多了劳作力就多,后面生的孩子也多,人口越来越多,这个国家才算真正兴旺。 “若是那番麦真能饱腹,也好种植,是我天越之幸。”侯嫮笑着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此番江南府是立了大功了。” 姬辛也跟着点头,又看向侯嫮,“太师怕是还不知道,这作物就是顾家人从番邦带来的。” 想了想,又从桌上拿了江南送来的信件,看了看,“那人叫做顾舒淮,太师可认识?” “顾舒淮是顾大老爷的嫡次子,于臣母亲是堂兄妹,臣该叫他一声堂舅。”侯嫮面上带笑,“臣自小便听老太君说这个堂舅是个爱出游的性子,想是去了番邦,机缘巧合下得了番麦这一作物。” 私人前往番邦还带了东西回来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一顶叛国的帽子扣下来,就是灭族的死罪。 姬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将那信件递给侯嫮,“那番麦若是真能当主食,那顾舒淮便是立了大功。” 姬辛都已经这样说了,就是不追究顾舒淮责任的意思。 侯嫮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看手上那份信件。 信件里写的十分全面,从如何得到这一作物开始写到了是如何种植,又该如何蒸煮。 侯嫮信件刚刚看完,那边的番麦就已经煮了端了上来。 金灿灿的颜色和姬辛身上的龙袍有些相似,一粒粒整齐排列着,侯嫮看着倒觉得十分像人嘴里的牙。 番麦个头不小,侯嫮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第361章 …… 一边的小德子走上前来,用银针试过毒以后,拿着刀将上面的黄粒切下来,露出里面颜色稍浅的番麦杆。 “陛下,太师。” 姬辛拿了筷子夹了一粒,先是闻了闻,而后才放进嘴里。 旁侧的侯嫮也夹了一粒放进嘴里。 “口感比之稻菽偏硬些,不过裹腹不在话下。”侯嫮将这一粒番麦粒咽下去,放下手中筷子看向姬辛。 姬辛点点头,“这番麦倒是比朕想象中裹腹感强些,不过……” 看着桌上盘子里那浅黄色的番麦杆,“就是这不能吃的余料,多了些。” 侯嫮看着那浅黄色的番麦杆,灵光一闪,“它和稻杆比之如何?若是能当做柴火烧,便不叫浪费了。” 当柴火烧…… 姬辛一拍手,“太师这个想法好,朕这就叫人去试试!” 一边的小德子一点头,端了盘子退下。 姬辛走到桌前坐下,手上随意拿起一本奏折,“番麦一事,朕打算先从江南开始种植,若是效果好,届时再推广至其余郡县。” 侯嫮闻言微微颔首,坐在姬辛下方的一把小凳上,“江南民风较为开放,土壤也相对肥沃,想来很快就能有个结果。” 姬辛一边点头一边翻开了手上拿着的奏折,里头几个字映入眼帘,脸就一下子僵了。 “陛下?”侯嫮身子微微前倾,有些担忧地问道。 姬辛回神后就看向侯嫮,笑了笑,握着奏折的手隐隐用着力,又刻意去放松好别把奏折捏出印子来。 “朕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姬辛笑容干巴巴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就真像是生病了一般。 侯嫮朝一边的宫人挥挥手,“把太医叫来。” 吩咐了宫人以后,还是有些不放心,“陛下是受寒了?” “许是方才沐浴吹了风。”姬辛半低下头,不让侯嫮瞧见自己眼底的悲哀。 他知道家人子进宫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这一天真的来了…… 姬辛呼吸一滞,压住心底的悲苦,仰起脸对着侯嫮笑了笑,“朕身子好得很,太师莫要担心。” 侯嫮蹙着的眉松开了些,“陛下,身子最重要,朝政可交于大臣处理。” 姬辛点点头没有接话,眨了眨眼低下头,“方才太师来的时候,可有遇见什么人?” 姬辛这话问的有些奇怪,侯嫮仔细想了想,“半途中倒是见着了一群姑娘。” 由宫人带着,看着不像宫里的舞姬乐女,也不是宫女。 那么,大概是家人子了。 奏折挡住了姬辛的半张脸,侯嫮只能瞧见他露在外面的那双桃花眼,那眼还往下看,细长的睫羽遮了眼瞳,什么也看不清。 “多了些家人子,宫内开销便多了。”姬辛有些心不在焉的开口。 “陛下登基以来,后宫冷肃,宫内开支尚不足先帝在时的十分之一。”侯嫮有些无奈,又带了些好笑。 许是刚登基的时候天天有人在姬辛面前哭穷将他哭怕了。 近几年作物收成好,国库也充盈了不少,不比从前了。 第362章 利益最大化 可姬辛这节俭的性子像是已经定了型,历朝历代,谁家皇帝膳食就用四个菜? “钱花在后宫,是最不明智的做法。”姬辛摇摇头,将手中奏折放下,“前些日子工部刚刚拿了几份图纸给朕瞧,有几个物件若是成功,定能造福百姓,只是前期花费会多些。” 侯嫮闻言眼帘往下垂了垂,带着睫羽一颤一颤的,“工部的那些图纸臣也见过。” 这话还没说完,侯嫮倒是想起来件好笑的事情,眉眼一弯,“那日户部尚书白德义白大人拐弯抹角地找臣哭穷,明里暗里说是工部宋大人欺负人。” 侯嫮素手轻抬,宽大的朝服袖子遮住半张脸,却没挡住低笑,“白大人说,户部也没多少闲钱,可宋大人不依不饶,天天堵着他,还去到他府上蹭饭去了,赶也赶不走呢。” 姬辛眼仁大了些,有些惊奇,“白宋二人年纪加起来都已过百,还会这般……” 孩童心性? “二位大人做了快有三十年的同僚,关系自然是非比寻常。”侯嫮半遮着脸的袖袍已经放下,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陛下的担忧情有可原,只是……” 侯嫮拉长了声音,里头隐隐带着揶揄,“后宫有些钱,花的也值当。” 陛下的妃嫔自然该吃好喝好,若是日后有了孩子,也应当尽心教导。 想到这里,侯嫮不免有些恍惚。 当日她见到姬辛的第一面,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里叫人好不心疼,她都怕自己声音大了些会吓到他。 如今…… 姬辛都已经选妃,即将有个孩子了。 姬辛一眼便知道侯嫮在想什么,心口的疼蔓延开来,从胸口一路行至肩背,连带着胳膊和下腹,都是密密麻麻的疼和酸。 被额巾半掩的前额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死死压抑着,不让侯嫮看出自己的不妥。 太师没有这个心思,所以他理应也不该有。 可他卑劣地生出了这个念头。 他想要太师做他的皇后。 可是…… 姬辛看着侯嫮,看她眸色温和清浅,其中隐隐泛着细碎的光,看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风骨天成,看她心有一番抱负,此生不论情爱。 他是侯嫮教出来的。 知道如何将利益最大化。 知道自己一旦挑破窗户口君臣二人必生间隙,知道若是侯嫮辞官天越定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动荡。 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把这份心思藏好。 带进棺材里。 侯嫮一歪头笑着看向姬辛,“陛下?” 姬辛笑着应了声,心里却是更疼。 可是以太师心智,看不出他所想,他不信。 她明明知道所有,却假做什么也不知道,看他被痛苦淹没还要装成无事,看他一步一步按照她拟好的话本去走。 侯嫮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她甚至知道,即便他知道她知道他知道,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侯嫮是他的太师,她太了解他了。 君臣二人不尽相同却有类似之处。 永远不会为了情爱,而抛弃江山不顾。 第363章 图纸 选妃是所谓的侯嫮用来打消他念头的举措,却也是拿捏朝臣,肃清朝中势力最好的方法。 “浇灌的水车,还有工兵二部一同做的新式武器,这些都需要花钱。”姬辛将其中几本奏折抽出来递给侯嫮, “国库不比先前充盈,朕倒是想了个法子。”说着,眼一弯笑起来,明明是一副明媚模样,偏生透着几分精明的算计。 “什么法子?”侯嫮是真有些好奇。 “送进宫的家人子,以世家女居多。”姬辛慵懒的半靠在椅背上,“郡南江氏,江南白氏,廉氏都是天越出了名有钱有势的望族。” “他们家的女儿要进宫,自然要花钱打点,带进宫里的钱财,也必然少不了。” 姬辛话还没说完,侯嫮脸色就落了下去,眼里满是不悦。 “陛下打算从后妃手里拿钱?”侯嫮深呼吸一口气,忍着性子问道。 姬辛一愣,坐直了身子一脸讶然,“太师怎么能这样想?朕再不济也是个男的,怎么会朝后妃要钱!” 侯嫮眼睛一眨,唇抿着,“那陛下是何意思?” “朕就是在想,这些世家一个个把女儿养成了这般精贵的模样,一点苦也吃不得。”姬辛又恢复了靠在椅背上的懒散模样。 “可她们再精贵,那规格还能越了朕去?就是有钱也没处花。” 眼睫颤了颤,侯嫮眸光一闪,“陛下的意思是,要那些世家女找家里哭诉。” “嗯哼。”姬辛一点头,笑眯眯地,“朕要他们来上供,到时候随意寻个日子朝拜什么的,不就行了?” “没道理他们一个个生活的滋润,朕天天为钱财烦忧!”姬辛嘟囔着,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却还是全进了侯嫮的耳朵。 便是哑然失笑。 明明是到了选后妃的年纪,怎么还是如此心性。 “那些家人子,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过去看看?”侯嫮拿着姬辛方才递过来的奏折,上面是个武器的模型图,殿内有些安静,于是随意找了个话头。 姬辛面色一僵,下意识咳嗽一声,见侯嫮看那图纸出了神,才轻飘飘来上一句,“最近朝政繁忙,等宫人将那些家人子安排好,朕得了空闲再去看看。” 短短一句话,姬辛便是加了三个条件上去。 一个是朝政不繁忙, 一个是后院清闲无斗争, 一个是自己得闲心情好。 少了一个,姬辛都有理由不去见那些家人子。 侯嫮没有马上回话,等到将那张图纸上的东西看完,才慢慢悠悠抬起头,“家人子一事倒是不急,” 手将这张图纸从奏折里抽出来,“这份图纸是谁上奏的?” “是兵部侍郎刘思。”姬辛看着侯嫮一脸凝重的模样,不自觉也严肃了些,“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张图纸没问题。”侯嫮将图纸放了回去,“臣并不太懂武器,具体锻造要看工部诸位,威力预估也该交由他人,只是奏折上的内容若是真的,刘思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东西?” 第364章 图纸的由来 “他最近消沉颓废成那般模样,要说这是他在府中研究出来的……”侯嫮冷笑一声,并不接着往下说了。 这东西绝对不是刘思自己想出来的,那是谁给他的? 侯嫮袖袍下的手紧了紧,难道…… 姬恪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他生了二心? 姬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刚刚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帝王威严尽显, “来人,把兵部侍郎刘大人叫过来!”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又转瞬即逝,刘思一身藏蓝朝服走进来,而后拱手行礼, “陛下,太师。” “刘大人前些日子递上来的奏折,朕看了看,那图纸不错。”姬辛手上捏着那份图纸晃了晃。 刘思低着头,“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 “只是有些东西朕不太明白。”姬辛面上带着笑,眼底却藏着思量,“这所谓的箭弩,上头的数据刘大人是如何算出来的?” 刘思终是抬起了头,只是眼帘微垂着并未看上首的姬辛,“这箭弩臣数年前便已经开始研究,近日才得了结果。” “这箭弩威力巨大,且校准方便,刘大人费心了。”侯嫮轻声说道,眼睫一颤就看向刘思,“就是不知道刘大人有没有实验过。” 侯嫮问的轻巧,却见站着的刘思脸色一变,而后又刻意将面上的波澜死死压下去,唇有些僵硬地往上抬。 “赵王余孽叛变那天,他腰腹部那处的伤,便是由这箭弩所为。” 侯嫮一下愣住。 宽大朝服下的腿下意识颤了颤,许是坐的太久了,有些发麻。 听了这话,姬辛将手中图纸重新拿到眼前又细细去看,“为何那之后没有献上来?” “那日臣使了弩箭是想射杀赵王余孽,却是准头略有偏移只射中了腰腹部。”刘思的回答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完美地解释了这弩箭的由来,又因为其沾染了赵王余孽姬恪的鲜血而拥有了更加让人信服的理由。 侯嫮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刘思,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声。 清脆的笑声乍然在安静的紫宸殿内响起,姬辛和刘思皆是有些讶然。 “想到了件趣事,陛下不必在意。” 钟招变了些许,没了从前的犹豫不决和妇人心肠,在围剿赵王余孽叛军时表现优异,俨然已经从钟小将军变成了钟将军。 姬恪变得更多,当日那般重情重义的人能面对往日战友毫不留情,谋略更是不知长了多少。 刘思嘛…… 侯嫮的目光在刘思身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去。 还是一如既往,没变。 从前她最看好的三个武将小生,到如今死了一个,剩下两个。 从前最不被她看好的钟招,如今反而是成了上京最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 侯嫮有些倦怠地眯了眯眼,这盘棋下下去,棋子的命运一半在她手上,另一半,自己下的有好有坏。 她看着姬辛将话里的试探收起来,进而认真问些箭弩的问题,譬如射程多远,比如拉力又要多大。 第365章 爱吃甜 一问就问到了晚上。 姬辛留了侯嫮在宫内用晚膳。 姬辛素来喜食甜食,虽说明面上对每道菜是雨露均沾并未多吃一口,可背地里御膳房的厨子还是学会了如何巧妙的在各种菜里加糖。 桌上有一道蜜渍枣,大枣泡了蜜,黄澄澄里头泛一点红,看起来就分外甜蜜。 姬辛拿了一颗放嘴里,还不忘问侯嫮一句,“太师试试?” 侯嫮的目光从蜜渍枣上移开,看向桌上加了糖的银耳羹,还有糖醋里脊,连带着酸甜萝卜。 最后落在姬辛脸上。 “多谢陛下,臣不太喜欢甜食。”声音清清淡淡的,像寡淡的白水。 姬辛点点头,嘴里又塞了块甜糕。 侯嫮眉心稍蹙,却到底没说什么。 若是在从前,她许是要让姬辛少吃点甜食亦或是吩咐御膳房注意着点,可如今…… 姬辛十六了。 不是孩童。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侯嫮出宫的路上,看到了几个行色匆匆的宫人,脚下步子太快,险些撞到了她。 “太师。”几个太监跪着,面上还有些焦急。 “急着做什么?”侯嫮原不打算理会,不知为何还是下意识开口问了句。 “新进宫的家人子落了河,奴准备去叫太医。”有一个人回答道。 侯嫮眉尾微扬,心里悄悄划过些思量。 这才是第一天。 顾老太君教授她治国之道,却也没有忘记告诉她什么叫做前朝后宫的肮脏。 后宫自古以来便是女人斗争最厉害的地方,争宠,固宠,家族的兴旺衰败,未来的皇位…… 这群女人身上肩负了太多东西。 侯嫮不在乎她们争成什么样,也不在乎这个过程了谁受了伤谁丢了命。 可她在乎世家和清贵势力是否平衡,更在乎姬辛百年以后继承皇位的人,能不能接着当个明君。 “掉入河里的是哪位家人子?”侯嫮垂眸看着跪着的宫人,随意指了一个,“你带本太师去看看,旁的人去找太医。” 小太监们站了起来,被侯嫮指到的那位跟在侯嫮身侧后方往前走,其余宫人则是行了礼去找太医。 “回太师,掉进河里的是江南廉氏的姑娘。” “江南廉氏?”侯嫮脚步微顿,面色沉了些,今日在紫宸殿她和姬辛二人才聊起本次家人子中有郡南江氏,江南白氏,廉氏三个有钱有权的望族,怎么这会儿就出了事? “是怎么掉下去的?”侯嫮的声音清亮,平日里听着就稍显凉薄,此刻带了些怒,便更叫人觉得心底生汗。 “奴不知。”小太监低着头说。 拐过宫墙,走了一刻钟二人才到了家人子居住的地方。 自然是比不得皇帝寝宫华美的,可也不算太差了。 红墙青石板,屋角飞扬,院内种着许多侯嫮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 几乎是侯嫮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屋子里外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一片,“太师。” 那些家人子们并没有见过侯嫮,皆是一惊而后慌忙也跪了下去。 第366章 落水事宜 “起来。”侯嫮从众人之中走过,在正厅最前方停下,目光扫过下方一众家人子。 “本太师听说,有人落水了?”侯嫮顺势坐在了主座上。 她是天越的一品太师。 便是在皇后面前,二人也是平级,更不用说这群毫无名分的家人子。 底下人面面相觑,而后低下头,竟是无一人愿意开口。 侯嫮眉心一蹙,她最不喜处理旁人的纠纷,这本该是大理寺的活儿,要她干像什么话? 手抬起正准备叫几个人回答,就听见下方有个甜糯的声音响起, “回太师,廉家姐姐掉河里是被人推的!” 侯嫮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一个穿了烟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头发扎成双环,上面还系着两根粉发带。 “推的?谁推的?”侯嫮眉依旧皱着,问话时余光瞧着其余人的反应。 这个穿烟粉色裙子的小姑娘她有些印象,年前宫宴上跳《采薇》的,礼部侍郎李书义的女儿,叫…… 侯嫮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叫什么。 “不知。”李欣然摇了摇头,“当时大家正从河边走过,前面路太黑有人被绊了一跤,而后大家便成了一团,接着廉家姐姐就掉进河里了。” “天黑,人多,说不准她是自己踩空掉进河里的,你怎么知道是别人推的?”侯嫮并未直直听信了这话,而是抓了几个词。 林欣然一愣,眼珠子睁的圆滚滚的,她原先年纪在这些家人子里头就算小,这会儿这般模样看起来更是童稚。 她咬着唇,纠结了会儿,“廉家姐姐性子沉稳,走过河边的时候就在我前方,我看她明明走得稳,怎么会突然掉下去?” 侯嫮身子往后一靠,右胳膊倚在扶手上,“等太医来。” 侯嫮这人做事条理分明,一件事没有八九成的把握断然不会开口,更不会单凭推测下了定论,还叫别人也知道,闹成现在这般模样。 本是一群人该干嘛干嘛去,太医将那廉家姑娘治好了,再来说这件事。 现如今变成一群人在这前厅里等着,侯嫮一眼看过去,还能见着些家人子的裙摆上沾着泥。 之前都是名门贵女,再不济也是家里娇养大的,怎么进了宫一个个这般不知趣。 “今日大家也受了惊,”侯嫮看向下方的宫人,“带她们去房里歇会儿,等太医来了再说。” 几个家人子稍低了头看到裙摆上的泥,脸一下就红了,立马就跟着宫人离开。 她们也知道,侯嫮说是让她们去歇会儿,其实是要她们去整理仪容的意思,只不过姑娘脸皮薄,侯嫮说的委婉了些。 太医一进来看到上首的侯嫮就弯腰要行礼—— “先去看看人。”侯嫮挥挥手,示意太医不必多礼。 太医走进去了会儿又出来, “太师,里头那位就是受了些惊吓,夏日的水还是有些凉,不免冷着了。” 侯嫮闻言点点头,话音一转,前厅除了她和太医只有几个宫人, “可影响生育?” 第367章 廉诗青 太医一愣,下意识摇摇头,“只是落了水,喝些药就好了。” 侯嫮点点头,站起身,“辛苦大人大晚上还走一趟。” 后宫里头,每个女子都可能为姬辛生儿育女,身体自然重要。 太医躬身,“这是下官该做的。” 侯嫮摆摆手示意一旁的宫人带太医离开,自己则是往内殿走去。 靠近床的地方两个侍女一见侯嫮便弯了腰,“太师。” 侯嫮没有走到跟前,而是在桌边就停了脚步,“现下如何了?” 侍女还未回答,那边的床传了一点动静过来,而后是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正在掀开床帘。 墨绿的床帘被如葱段般细长的指头稍稍挑开,露出里面一张美人面。 一双丹凤眼微垂,眼眸藏泪,墨色的睫落了小片阴影,朱唇半启,里头是白玉贝齿。 鼻头精致小巧,许是方才落了水,这会儿还不自觉抽了抽,又多添一份娇憨。 床帘被完全掀开了,那美人也不知是如何巧妙一滑,脚便穿好了鞋,身上是素白的中衣,婷婷袅袅走到侯嫮跟前,便端端行了礼, “廉氏诗青见过太师。” 侯嫮这才收回了看她的视线,“身子可还有不适?” “劳烦太师牵挂,民女并无哪里不适。”廉诗青蹲着身子,偏生眼睛往上瞧侯嫮,见侯嫮看过来眼睫一颤又垂了回去。 这般模样,实在动人。 侯嫮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如此好的相貌,真是入宫第一天就被人推了落水,倒也不算奇怪。 嫉妒,是件可怕的事情。 “今天也晚了,早些休息。”侯嫮留了句话,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 廉诗青一愣,丹凤眼里诧异一闪而后,身子缓缓直起,朱唇抿着,将玉白藏在里头。 看着侯嫮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廉诗青脑中便想起堂兄廉士灵寄回家的信件。 他们兄妹二人从小关系就好,许多事情廉士灵不敢和父母说,却会告诉这个生的和他一样绝艳的堂妹。 廉诗青知道廉士灵从小做梦,梦里总有一个神女,那日他来了信,里头说他见到了他的神女,是天越的太师。 只不过神女比梦里性子要冷一些,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并不太看重他。 廉诗青一直对堂兄梦里的神女好奇,在江南也时不时能听到这位少女太师的消息。 今日得见…… 不知是不愿意牵扯进后宫纠纷,还是单纯性子冷了些,侯嫮对她落水一事,毫无表态。 她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侍女走过来,“小姐还是穿件衣裳,才落了水,免得着凉了。” 廉诗青闻言点点头,几乎是才换好衣服,外头又传了声音来, “廉家姐姐!” 声音甜糯,廉诗青一下就听出来是李欣然。 二人不过今日刚刚相识,可这小姑娘年纪小,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最后更是直接挽上她的胳膊要和她姐妹相称。 问及原因,便更是好笑,说是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姐姐,所以要和她做姐妹。 第368章 后宫阴私乍现 林欣然走了进来,自觉就挽上了廉诗青的胳膊,“姐姐可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刚刚来看过了,可有说什么?” 廉诗青笑着摇摇头,“并无,太医说就是受了点惊吓,连药也不必喝。” 闻言李欣然悄悄松了一口气,“当时真是太吓人了,姐姐你突然就掉进河里了,幸好姐姐会水侍女也下去的及时。” 李欣然拍打着胸口,看起来心有余悸。 廉诗青倒是有些不在意地笑笑,眸里也是一片深思,那么…… 是谁推了她? 趁着黑夜,在家人子入宫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下手。 这边二人正聊着,家人子居住的这一片宫殿也始终热热闹闹的。 那边侯嫮出了宫坐着马车刚到候府。 马车进了侧门,在后院入口停下,佩玖听了动静拿着件薄面外衫快步走了过来,待到侯嫮一下马车,这外衫就披在了她的肩头。 再一伸手摸了摸侯嫮的手,果然是凉的。 “八月天气已经转凉了,姐姐马车里备一件衣裳,冷了就穿上。”佩玖拉着侯嫮的手,试图将其捂热, “姐姐回来得晚,想必是在宫里用过晚膳了,这会儿再吃也怕积食,厨房做了汤,等会儿喝上小半碗就好。” 佩玖絮絮叨叨地说着。 侯嫮眼睛眨了眨,眼前这幕有些熟悉。 只不过操心她吃食的,会在马车前等着给她加衣的,是剑奴。 佩玖从前不是不上心,只是剑奴顶在前面,她就还是候府另一个小姐,乖乖的不惹事就好。 佩玖说着说着也不见侯嫮回话,脚步停下来回身看向侯嫮,“姐姐觉得呢?” “都可。”侯嫮弯唇笑了笑,“你不是要看医书?操心这么多,还有时间学习?” “医书自然要看,可姐姐也不能忽略了。”佩玖撅着嘴说的有理有据的,“我忙起来还记得一日三餐呢,姐姐忙起来连到了睡觉的时辰都忘了,我当然得记着。” 侯嫮笑笑没有反驳,只是被佩玖握住的手也悄悄收紧,二人掌心更贴了一些。 汤是厨房一早煲好的,一直用文火煨着,一掀开盖子就是满面的浓香。 佩玖还往里头加了些党参还有大枣。 小半碗汤喝完,佩玖收了东西离开,便又是侯嫮一个人待在房里。 坐了会儿,而后起身走到桌前,一如以往的每一个晚上铺开纸,而后开始磨墨。 墨磨好,狼毫沾了墨开始在纸上成字。 今日事情稍多,尤其是那几个图纸。 侯嫮凭着记忆一一将其画了出来,又仔细回想着图纸上的数据写了下去。 完成以后,和那图纸上无一点偏差。 侯嫮的记忆力向来很好,尤其是当她有心记一些东西的时候。 除了图纸上的图案和数据,侯嫮甚至还在一旁写了工部人员在奏折上写的这几样东西的评估。 言语有些偏差,可意思却是都到了。 将自己刚刚写完的东西再看一遍,侯嫮便紧接着写下了自己的看法。 多数是一些推测,还有若是真的可行日后该如何使用。 第369章 你哪里得了好处 这些东西整理完毕,侯嫮便开始着手写那番麦的事情。 密密麻麻写了一整张纸。 番麦滋事重大,比之那几张图纸要来的更重要一些,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百姓苦,天越就苦。 侯嫮写着写着,想了想,又从旁边重新拿了几张信纸,信纸上先是问了顾老太君安,而后才开始过问番麦一事。 顾老太君年已耄耋,按理来说侯嫮不该叨扰她,只是番麦一事太过重要,只单单写信给顾舒淮,多少拿捏不准。 侯嫮并不希望顾氏因着番麦而掌握住了天越的命脉。 即便顾氏是她的母族。 几张信纸写满,塞进了信封里,而后火漆封口,等着明日送出去。 侯嫮又开始准备日后推广番麦的事宜。 烛火亮到了子时。 窗杦半开半掩着,八月夜晚的风透着浅浅的凉,将白日里的热意尽数散去,侯嫮眼睫颤了颤,拢了拢衣服领口。 许是这几年日日熬的这般晚,侯嫮的眼睛坏了些,鹤眼依旧清亮,只是人影映进眼底时,有些模糊。 “王爷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侯嫮手上还执着笔,面色冷得很,眼帘那样一抬,便叫宫铭欲要开窗的动作停住。 宫铭穿的是一身黛紫的衣服,黛紫色深,和黑夜倒也融合的不错,只是头上带着的白玉冠实在亮眼,暴露了他。 “是欺我候府无武功高强的护卫坐镇,就敢名正言顺地闯进来吗?” 侯嫮的声音镇定得很,可落在宫铭耳里,却成了逞强。 他想起来那日剑奴身死,面前的人哭到昏厥,再一听这话,只觉心里酸涩更多。 “本王,有些事情。”宫铭手紧了紧,唇扬起来,试图用笑容让侯嫮放松些。 “有事可以明日拜帖商谈,夜探深闺……”侯嫮没有再看宫铭,笔下将最后几个字写完,放回笔架上,“实非君子所为。” “王爷请回。” 侯嫮目光落在纸上,任凭一窗之隔的宫铭深呼吸了几口气,突然笑了起来, “本王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宫铭也不等侯嫮接话,自顾自说了下去,“太师总是在有求于本王时和颜悦色,好说话得很,还喜欢给些小甜头……” 宫铭抬手将窗杦掀开,二人之间除了半腰的墙,可以说是两步之遥。 “可用完了就扔,就冷面相对,也不是所谓文人风骨?” 侯嫮唇角稍勾,笑意不达眼底,仰脸对上宫铭的目光,面上带着一丝讥诮, “本太师何时给了王爷好处?” 见宫铭一时语塞,她声音更冷,“自陛下登基以来至今九年,王爷还是王爷,无再受封,也无土地属部赏赐,连俸禄也一两银子未涨,王爷……” 侯嫮轻笑一声,“得了什么好处了?” 宫铭愣住,依着侯嫮的话,他确实是一分好处未得。 那他怎么就心甘情愿做了这么多? “因为王爷是天越的王爷。”侯嫮似乎知晓宫铭心里的想法,“在其位,谋其职,王爷做的很好,不是吗?” 第370章 宫铭久久没有回话,侯嫮也不去管他在做什么,自顾自将纸上未干的墨晾了,一张一张卷起来。 “要说在其位谋其职,本王比不上太师。” 宫铭的话飘过来,“这么多年太师兢兢业业,陛下看重群臣仰慕,百姓也是赞赏有加,就连军营里也是一片叫好,太师做的,也未免太完美了些。” “可太师终究是太师,不觉得……做的太多了吗?”宫铭的声音猛地压低,逼迫感随之而来。 侯嫮手中动作顿了顿,又开始卷纸,“旁人的言论,本太师管不着。” “本王可是前些日子刚刚听说,太师手长得很,连陛下的后宫里都插了人。”宫铭半倚在窗台,笑眯眯,看着不像个快要三十岁的人,反而少年气十足。 “昭琰,你求我一声,我就告诉你是谁在嚼舌头根子。” 侯嫮终于停了手中动作,宫铭笑得有些张扬,似乎等着侯嫮走过来问他。 侯嫮眨了眨眼去看宫铭,这人笑得未免也太坏了些。 干脆几步走过去,在宫铭一脸得逞的笑意里,猛地一下关上了窗,还拉紧了插梢。 “夜深了,王妃难免担心,王爷早些回去。” 没去管窗外脸色一下便阴沉了的宫铭,侯嫮关上窗以后又坐回了桌前。 她不在乎宫铭今晚夜探候府,也不想知道他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可不得不说,他今晚说的那句话…… 太师终究是太师。 她知道定会有人对她有意见。 她做的不好,会说她枉对太师一职,辜负先帝遗愿昌平侯期许。她做的好,会说她居心不轨,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侯嫮胸口起伏着,心口处有刺痛一闪而过,快得很,叫她险些以为是错觉。 可她接下了太师一职,从此功过皆在身,任由世人评论。 窗外的宫铭随手揪了一根草,细长的草被食指和拇指捏着,转着圈,打着摆,他看着那根草出了神。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哪里知道还能熬过寒冬,来年春日依旧绿意盎然,就是摘下来也能做个草编。 宫铭站直了身子,伸手两根指头并叩敲了敲窗, “消息不是朝中官员传出来的,太师要留意北漠。” 侯嫮将这句话听了进去,不知在椅子上又坐了多久,灯芯发出小小的爆破声,屋子里暗了下去。 侯嫮推开了窗—— 今日是八月十三,月将圆不满,亮堂堂挂在空中,撒下一片清辉。 窗外无人。 侯嫮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如玉石落盘清脆,宫铭说得对,她又该给他些甜头了。 北漠又有小动静了。 侯嫮重新合上窗,摸索着走到床边,帐帘放下,一夜无梦。 ………… ………… 第二日一早,被火漆封了口的信件就从候府送往江南,清晨叶子上还带着点点珠露,侯嫮没忍住伸手点了点。 珠露从叶子滚到侯嫮手上,而后碎开。 接了好几颗,都是同样的结局。 侯嫮收回手,拿帕子将手上的水擦干,秋寒不重,落在侯嫮手里还是凉。 第371章 “太师,工部宋大人的拜帖。” 侯嫮擦着手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厮走过来,双手将拜帖递给她。 侯嫮将手帕收回去,接过拜帖翻开看了看,是宋悦谦打算明日来候府与她商议那些图纸的事。 “去回了宋大人府上,就说本太师备了山间小种,静候宋大人。”侯嫮留了句话,拜帖被合上,目光又在那几颗叶子上的珠露停住。 秋日珠露用来泡茶别有一番味道,可这一滴滴收集,也太耗费人力了些。 就如同百姓秋收,一把镰刀一片地,弓着身子便是一天劳作。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不外如是。 百姓苦苦劳作,从不懈怠,可收成却不仅仅由他们决定。 种子好不好,作物多不多,今年雨水如何,用的是什么工具,又是什么土壤。 每一个都至关重要。 “未进候府前,家里是做什么的?”侯嫮突然开口问道身旁的小厮。 小厮先是愣了愣,而后低下头赶忙回答,“从前家里就是种小麦的,偶尔也会留一块种些豆子。” “冬小麦?”侯嫮接着问道。 “是,上京这地界,也就冬小麦种的多,不比江南那处能种些水稻作物。”那小厮说着说着,眼底就湿了, “也是从前家里穷,前几年揭不开锅了,想着卖给大户人家,挣点钱也不再花家里钱了。” 侯嫮闻言点点头,前几年战乱刚结姬辛才登基,百废俱兴,那时候的税收最重,又因为贞丰二年的瘟疫死了不少人,连那年冬天雪也下的少,导致第二年的收成更差。 不少百姓没熬过去那一年。 多的是像她身旁这个小厮一样,为了活命把自己卖入奴籍的人。 侯嫮停下脚步,目光放柔了些,“去年收成怎么样?” “去年雨水还算好,听家里说小麦长得还算不错。”那小厮脸上还算有些笑意,看了眼侯嫮面上很是感激, “去年的税收也少,留下自家的口粮和交上去的税,剩下的还能卖点钱买块布做衣裳。” 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依着这些话,对平头百姓而言,庄稼交了税够吃,甚至还有一点剩余买旁的的东西,就是件好事。 好事尚且如此,不如意的时候又该过的有多苦? 接着就又想到昨日的番麦,与其等顾氏在江南开辟农田种植,不如先在上京试试! 侯嫮这个想法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那番麦送过来,一同来的还有种植方法。 顾舒淮尝试时是每种土壤都试了些,而后发现番麦对土壤适应良好,顶多是种出来的味道差些,水多水少只要不是干旱亦或是涝灾,也几乎没什么影响。 最关键的是…… 江南是春季种,初夏发芽。 那上京改成春末种,盛夏发芽如何? 侯嫮越想越觉得可行,挥挥手示意那小厮过来,“你去一趟户部,去问大司农要些番麦种子来,就说是本太师有用。” 那小厮听了话点点头,不多问什么就离开了。 第372章 珠露落泥 种植庄稼到底不是侯嫮擅长的事情,许是要府中的下人帮帮忙。 如果真的可行…… 侯嫮弯唇笑了笑,给了当初卖身的钱,就放他们回家。 人生在世,谁甘为奴,谁又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家生子? 一阵微风吹过,叶上的珠露滚了滚,多数落在了地上,渗进泥地里,而后消失不见。 只是一瞬的时间。 侯嫮的呼吸凝了一瞬,而后松开,脸上有些呆怔,早些时候不采珠露,现如今也都没了。 肩头被覆上一件披风,“姐姐?” 佩玖歪着脑袋有些不解的看着侯嫮,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本医书。 “不是说最近要研究药方?”侯嫮笑看着佩玖,伸手将披风拢紧,“已经有结果了?” 佩玖点点头,“有些头绪,但到底是不是还需要再验证一番。” 侯嫮弯唇笑了笑,“真不去太医署?” 佩玖摇摇头,“进了太医署,每日都要去讲学坐诊,我可吃不得那苦。” 佩玖并不是吃不得那个苦,只是日日去太医署,她就无法时刻看顾着侯嫮的身子。 再一想到她和太医署众人一同编纂医书的那段时光,她忽略了侯嫮,就连她有了身孕也没察觉出来。 除了愧疚,更多的是难以隐藏的害怕。 她当日再晚回来半个时辰,后果就是她承担不起的。 垂着眼,姐姐觉得她娇惯那便娇惯,连自己身旁人也治不好,她这一身医术是学来做什么的? 侯嫮的手动了,佩玖比她高了半张脸,侯嫮的手抬着才能摸到她的头。 “佩玖是个很厉害的姑娘,我只是在想,这样厉害的人,应该让别人都知道才对。”侯嫮这话没有半点夸张。 佩玖的医学天分高的可怕,医书经典是看一遍就能记住,病症的融会贯通也十分不错。 佩玖的脸红了红,伸手挽住了侯嫮的胳膊,“姐姐是天越的太师,我要是能把姐姐的身子养好了,在上京也会有一个好名声的!” “调皮!”侯嫮揉了揉佩玖的脑袋,用的力道很轻,也注意着不把发髻弄乱。 可她隐隐有些预感,不是太好。 二人说说笑笑,将那些无趣的伤春悲秋散了,用了午膳又相伴着出门逛了逛街买了些东西,一晃就到了晚膳。 晚膳是在外面的酒楼用的。 说是酒楼,其实也不过是个两层房子,里头的饭菜价格合适味道不错,尤其一道清蒸鲈鱼,甚是鲜美。 侯嫮夹了块鱼肉,将里头的刺挑出来而后放进佩玖碗里,“你最近医书看的太多,吃些鱼好。” 几乎是话落的瞬间,佩玖脸上的笑才刚刚扬起,旁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太师。” 侯嫮慢悠悠的将筷子放好,而后才抬头看向来人。 黛紫衣袍白玉冠,宫铭打扮的和昨晚一样。 也或许根本是因为还没有换过衣裳。 见侯嫮面带不愉,宫铭也没有半分尴尬,而是接着说道: “是太师昨夜说的,若是有事,明日相商。” 第373章 侯嫮眼睫一颤,眸光冷了下去。 一旁的佩玖脸上笑意消失殆尽,忽而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王爷。” 她听到了宫铭那句话里最重要的两个字——昨夜。 宫铭面上带笑看着侯嫮,似乎那两个字只是一时没过脑子说了出来,而不是有意。 侯嫮理了理袖袍,眉眼微弯,“既是有事相商,正值饭点,不如王爷也坐下来尝尝?” 宫铭微微一颔首并未拒绝就坐了下来,刚好坐在侯嫮的另一侧。 佩玖的呼吸重了些,又刻意放缓,也跟着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筷子给侯嫮夹了一口青菜, “什么事情不事情的,姐姐先吃饭,可别等会儿闹心吃不下伤了胃。” 佩玖的话似意有所指,可她笑嘻嘻的,只看着侯嫮,手中夹菜的动作也娴熟得很。 宫铭一直知道这个被侯嫮带回府中养着的小丫头对自己有些敌意,却不想时间越久,这份敌意越深。 可如今并不是拘泥于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是真的有事。 宫铭拿了旁边的筷子夹了一块肉,没吃,而是放在碗里。 又伸筷子夹了一片淮山,连带着碧绿的葱花。 依旧没吃放在了碗里。 “肉食美味,是人都想来尝一口。”宫铭端详着碗里那不过两指宽半指长的肉,嘴角勾着几分嘲讽的弧度, “早分好的食物,再争抢也没什么用,反而惹怒了有肉的人,以后连肉汤都没了。” 宫铭斯条慢理地将那块肉放进自己的嘴里,嚼了嚼而后咽下去。 碗里雪白的淮山融在瓷碗里,看不分明,碧色的葱花倒是醒目。 侯嫮将佩玖夹给她的一口青菜咽下,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水草丰茂的地方肉多,可黄沙一片寸草不生,稻米就是罕见的东西。” “所以有人动了歪心思,想抢。”那块淮山宫铭没动,虽是应了侯嫮一同用晚膳的话,却也只吃了一小块肉。 “又起冲突了?”侯嫮接过佩玖帮她打的一碗汤,调羹在碗里转了转,吹了几下才喝上一口。 “鸿胪寺那边没有交涉?”侯嫮喝了几口汤手从袖袍里掏出来一条帕子,仔细擦了擦嘴,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吃了。 “若是能达成交易是最好。”侯嫮私心里并不想再有战争。 每一次,或大或小,都要见一地的血。 那些人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家里是否还有一个嗷嗷待哺刚学会叫爹爹的孩子? 椅子有靠背,宫铭半倚在上面,懒洋洋的,像刚刚吃饱喝足, “如果能够交涉,就不会走到如今局面。”宫铭摇摇头,对侯嫮的话感到好笑, “如果单单是因为冬日无粮,边境居民自发为盗为贼,尚可商议。”桌上有泡好的茶,宫铭自顾自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又放下。 这茶比起侯嫮泡的,味道差的太多。 水不好,茶叶也不好。 泡茶的人的技术,更不好。 “可最近的事情发生的蹊跷,不像偶尔,而像是有意为之。” 第374章 唉 “如今过去九年,想要动些歪心思,也确实是时候。”侯嫮端了茶碗漱了口,佩玖重新拿了条帕子递到侯嫮嘴边,擦拭过后, “这里不宜商议,王爷可否同本太师移步候府?” 宫铭一颔首,三人离开酒楼。 索性这晚膳本也就点了三个菜,小小的一碟没几口,倒是算不上浪费。 侯嫮和佩玖上了候府的马车,宫铭则是骑着马跟在一旁,远远看过去,莫名和谐。 刘温雅牵着宫煜从书斋走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丫鬟并七八个王府护卫,暗处还有些人。 离刘温雅最近的那个嬷嬷凑近了她,放低了声音,“那可是王爷?” 刘温雅眨了眨眼,满不在意一笑,“嬷嬷眼神好,那确实是王爷,旁边是候府的马车,想来是要商议些大事。” 那嬷嬷闻言蹙了眉,她是刘温雅从刘府带过去的人,自然是希望自家姑娘和姑爷和和美美的,王爷一个有王妃的人天天找旁的姑娘家说话算什么? 这样想着,嘴上没门便也说出了口。 刘温雅冷了面色,“嬷嬷慎言!” 她捏了捏宫煜的手,小孩的手骨头软得很,肉也多,捏起来十分舒服。 “太师清正,如何能与这般污言秽语相对!”刘温雅板着脸,言语间是对侯嫮的维护, “自本王妃入府以来,王爷从未做过对我不起的事情,就是纳妾也无!太师更是清风霁月一般的人物,他们二人聚在一起,定是要说些朝廷大事。” 那嬷嬷听了刘温雅这话,先是一愣而后低头赔笑,“是奴多嘴,多嘴。” 宫煜睁着一双大眼睛,“母妃?” “更何况……”刘温雅垂头看了一眼宫煜,她可没有忘记,宫煜的世子之位是如何来的? 而她……又是如何进的王府。 刘温雅话没说完,那嬷嬷也不是愚笨的人,一下便听懂了刘温雅话中的意味深长。 便是宫铭和侯嫮真有事又何如? 王妃是她。 世子是宫煜。 太师向她许诺,此生……不许人家。 再说了,他们二人本无情分。 刘温雅心思细腻,她看得出来,或许宫铭对侯嫮有情,且情意不浅,但侯嫮…… 刘温雅看不透侯嫮,但凭着直觉,她选择相信侯嫮无心。 这个天越的太师明明温和,明明喜笑,可心是冷的。 她心里装的不是只单单一个人,她可以对你好,却不可能只对你好。 只要你是天越百姓,便受她喜爱。 刘温雅晃了晃宫煜的手,蹲下身子,“怎么了?” “母妃刚刚在看什么?”宫煜身量小,看不见骑在马上的宫铭。 刘温雅顿了顿,抿嘴一笑,“在看一场痴心错付。” 宫煜还小,听不懂四个字的词,嘴巴撅了撅,想着回府后拿去问教书先生。 刘温雅直起身子,这般看来,是她可怜,还是宫铭可怜,尚未可见呢。 宫铭骑着马在候府的马车外,心情莫名的好,腿一夹马肚让马儿离马车更近了一些。 第375章 马车并着马儿一同到了候府侧门,门口的守卫看见开了门将马车迎进去。 宫铭一翻身下了马。 那一头的佩玖脚刚刚落到实处,正伸着手要去搀扶侯嫮。 宫铭眨眨眼,一瞬不瞬地盯着。 侯嫮搭着佩玖的手踩着小凳下了马车, “王爷,请。” 谈话的地点选在前厅,门大敞着,却不让寻常侍女小厮靠近,只留了佩玖一人。 侯嫮也不多拐弯抹角,“近日可是北漠在边关又有动静了?” 宫铭点点头,“是些小打小闹,前些年也有,原不该上心,只是这一回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侯嫮看了宫铭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佩玖倒杯茶。 “寻常挑事,应当是为了粮食,亦或是衣物等必需品,规模不大,北漠的游牧百姓往往都是抢了东西就走,可这一回,不仅抢了东西,还杀了人。”宫铭的声音带着冷意,“若说不是试探,本王可觉得好笑。” 侯嫮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今九月还是秋季,并未到寒冬,抢东西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抢。” 三只指头捏着茶杯,将指腹烫红了些,“边关驻守的,本太师记得是常山常将军。” “常将军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往往力不从心,边关面积不大,却是狭长一片,难免顾此失彼。”宫铭喝了口茶, “这些事情,本王理应和陛下做商讨,只是常将军情况特殊,所以先与太师说一声。”宫铭眉眼带着淡淡的悲哀,似有不忍。 侯嫮先是一愣,而后想起来宫铭为何说这话。 常山常将军,听着风光,却是在姬辛那里判了死刑的一位。 原因无他,当日常山是追随赵王的有力将领,跟着赵王不知杀了多少自己的同僚。 后来赵王身死,他被昌平侯招降,天下太平后,就被赶到边关做了戍边将军。 侯嫮先前也是不解,这样的人,如何能看守至关重要的边关? 后来了解到常山最疼爱的小女儿曾被北漠皇室活活凌辱至死,他追随赵王,却对北漠恨之入骨。 战乱刚结,文官死的多,武将更是所剩无几,要论对北漠了解能打仗的,又刚好年龄足的。 竟是只剩下常山一人。 姬辛登基九年,却从未提起边关将士,就连侯嫮也不曾问过那些在严寒之地驻守的将士们,衣物吃食可够。 侯嫮轻叹了口气,“陛下如今正是有主意的时候,王爷若是去说,怕是要弄巧成拙。” “因此本王来找太师。”宫铭将茶杯放在说上,正色道。 “是要本太师劝劝陛下?” “不。”宫铭摇摇头,“这件事,还是由本王去与陛下说,只是常将军一人无法守卫边关,朝中应当再派一人。” 侯嫮垂了眼帘,食指摩挲这茶杯壁,“王爷有人选?” “没有。”宫铭摇摇头,却忽而一笑,“常将军老矣,却不是一年两年也等不得,只是边关一事不能拖,怕拖下去,就成了大祸。” “所以……”侯嫮抬头歪着脑袋看着宫铭,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所以本王打算亲自去,打灭北漠的小心思,再振我天越雄风!” 侯嫮愣住,随即眼睫一颤,轻声笑了声,“王爷好志气。” “归来后,可打算好了要什么好处?” 侯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朱唇沾了点茶水,亮晶晶的叫宫铭移不开眼。 “护卫天越,原是本王的职责。”宫铭弯唇笑了笑,“只是本王也是人,也有些私心。” 侯嫮的眼睫颤了颤,眼帘微垂藏住眼底眸色。 “太师还欠本王一个条件。” 侯嫮抿唇,点点头。 当日让宫铭去追寻赵王余孽姬恪的下落时,侯嫮许了宫铭一个条件。 两年前风渡口与案国冲突一事结束后,侯嫮问过宫铭,他却说他没想好。 如今……是要提了? “太师身份尊贵,许旁人的一个条件也再贵重不过。”宫铭低头垂眼看着侯嫮,“只是本王想再得一个太师的条件。” “就用本王此次前往边关为由。” 侯嫮怔愣片刻,而后轻轻颔首,“若无害天越,有何不可?” 闻言,宫铭轻轻松了一口气,也不管旁边还站着佩玖,他将自己的手缓缓放在桌上,与侯嫮的手近在咫尺,却始终不敢相碰。 “这两个条件……”宫铭深吸一口气,眼底泛着期待, “昭琰,换作给我的一次机会,好不好?” 侯嫮手一颤,茶杯一倒里头的茶水浇到了手上。 佩玖惊呼一声,怀中手帕还未掏出就见宫铭握住了侯嫮的手, “本王别无所求。” “昭琰,你不能如此狠心。” 宫铭的声音低低哑哑,恍惚之间,竟与那一夜重合—— “昭琰,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落了?” “那也是我的孩子!” “本王那日知道的时候,很是期待……” “昭琰,那个孩子,我很喜欢的……” “昭琰,我心悦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着不同的内容,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响起,让她想要想什么也不能。 面色愈发苍白,唇轻颤着,目光涣散…… 佩玖看到侯嫮这般模样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推开宫铭,帕子包住侯嫮沾了茶水的手, “姐姐,姐姐?”叫了几声,侯嫮始终呆呆的,不曾回话,眼眶却是悄悄红了,眼底泛着点点水光,泪快落下时—— 耳边又是一句, “小姐……不……哭……” 眼泪被收了回去。 侯嫮仰起头,被佩玖握住的手拍了拍佩玖,示意自己无事。 一边的宫铭站着,却不敢上前,生怕刺激了她。 好半天,侯嫮弯唇微笑,重新看向宫铭,眼底好像藏着千万情意,又似乎什么也无, “本太师等王爷的好消息。” 这话落在宫铭耳朵里,便是应下的意思。 他激动地朝侯嫮走了几步,却见侯嫮下意识后退,于是停了步子, “是本王唐突。” 侯嫮笑着摇摇头,笑容一如既往清浅温和,“王爷心切罢了。” 第376章 凡事有得有失 侯嫮收回搭在佩玖身上的手,“你送王爷出府。” 佩玖担忧地看着侯嫮,确定她没了大碍才扭头看向宫铭,面色一下冷了下去, “王爷,请。” 宫铭看着侯嫮,唇嗫嚅一番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微微一笑对着侯嫮行了礼,而后跟在佩玖身后离开。 “姐姐身子不好,作为医者,是希望她能少些情绪波动。”佩玖的声音带着冷意,如同冬日里被冻实了的甜糕。 平日里滋味好,这个时候却是连下口都难。 宫铭点点头,也不太在乎佩玖这番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大不敬的语气。 佩玖是侯嫮的妹妹,他不会与她计较。 “姐姐方才那话许是随口一说,王爷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什么机会? 什么叫做用两个条件换一个机会! 他宫铭是天越的摄政王,这些事理应去做,凭什么做本分的事情还需要别人给好处? 姐姐日日辛劳为了天越,每月的俸禄连喝药的钱都不够!她又何曾说过一次委屈! 宫铭脚步顿住,随即又接着往前走,只是原本温和的态度淬了冰, “佩玖姑娘说话还是要慎重些,若是旁人以为是太师的意思,就不太好了。” 佩玖手中帕子捂了嘴低笑一声,“对于寻常人,他们不逼迫姐姐,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二人同时停下,目光相触—— 前方带路的侍女低眉顺眼,好似没看见这一幕。 宫铭从小进了军营,刀山火海里练出来一身血气,瑞凤眼稍稍那么一眯便是杀意凌然。 可让他觉得惊奇的,是面前的佩玖,竟也仰着头与他对视,不见半点胆怯。 这个所谓的被侯嫮捡回来的小姑娘…… 可不简单。 宫铭率先收回了目光,心里想着也该找人去查一查这个佩玖,嘴上也没有停顿, “你自以为对太师好,可她真的想要什么,你能给?”宫铭冷笑一声。 侯嫮想要天越盛世太平,想要百姓安康和乐,想要要君主圣明,从此天下海晏河清。 佩玖不过一个小小医女,她做不到。 宫铭也做不到。 可他进能开疆拓土,退能护一方安平。 侯嫮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与他翻脸。 北漠一日不除,她一日有求于他。 佩玖跟在宫铭身后接着往前走,“姐姐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声音低低的,似乎也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伤心, “可我至少能保她的命。” “但凡王爷有半点真心,还请多为他人考虑一番。” 谈话间二人到了侧门,“王爷,慢走不送。” 佩玖笑着,眉眼间倒有几分侯嫮的影子,说给外人听是姐妹,也不算全然的空穴来风。 日日相伴这些年,还是会有相似之处的。 宫铭深深地看了一眼佩玖,留了句话,“本王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只是想要的东西? 佩玖歪了歪脑袋,真是想要东西,那早该得到了。 身子?还是那颗独一份的心? 佩玖深呼吸一口气,抿嘴笑了笑,想着近日秋燥,或许吩咐厨房明日熬些梨汤也好。 在前厅一个人独自坐着的侯嫮,在佩玖和宫铭都离开以后,轻轻叹了口气。 拇指和中指揉捏着眉心,画出一小道竖着的浅浅的红。 这么久了,宫铭依旧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有那么一瞬间,侯嫮甚至希望宫铭永远留在边关,再也别回来了…… 将这个有些荒缪的想法摒弃,侯嫮的左手拂过右手刚刚被茶汤烫到地方,只是浅浅泛了一层红,这会儿摸上去,疼都不疼了。 眉心拿道浅色的红痕在玉白的脸上有些醒目,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随手画了个地图。 正是天越和北漠的交接地图。 侯嫮细细思索着边关究竟需要多少兵马才足够威慑北漠,没什么血色的唇抿着。 北漠这段时间不是正值老狼主身体衰败,怎么还有闲心扰乱天越边关? 天已经半黑了,前厅里没有燃起烛火,半点子光透进来,只亮了侯嫮半张脸庞,剩下半面掩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门口有些小动静, “太师。” 走进来一个小厮。 “何时?”侯嫮出声问道,三指揉着头侧,许是方才出门吹了风,又有些头疼。 “太师吩咐的要奴从户部大司农那儿拿的番麦种子拿来了。”那小厮答到。 侯嫮睁开了眼,挥挥手,“拿过来。” 番麦种子到了侯嫮的手里,“去点个灯。” 烛火亮起,先是跳了几下,而后被灯罩笼住,就是昏黄温暖的光。 侯嫮借着这一点微薄的光亮细细看着,倒是不知秋季种下这番麦,可不可行。 怕是不行。 上京冬日冷,现如今已有几分寒意,看着顾舒淮的信,番麦该是喜温才对。 侯嫮的眉又蹙了起来,怪她一时心切,有了个想法就找人去要种子,户部那边若是误会了怕是又生是非。 侯嫮站起身,“将灯灭了。” 拖着有些疲倦的身子回了房,先是将昨日画的那些图纸拿出来摆好,又重新写了点东西,而后又将明日需要与工部尚书宋悦谦商议的事情一条一条列好。 这件事做完,侯嫮才开始思索今日所闻。 墨笔落下有片刻迟疑,眸光微闪,而后还是写下了宫铭的名字。 宫铭始终是个不稳定的人。 侯嫮能牵制住他一日,却没有牵制住他一世的自信。 今日是她又偷了话中漏洞,哄的宫铭一时开心,却没有真正应下承诺。 越写,便越觉得胸中憋闷,落笔动作愈发地缓,最后是一团墨在纸上晕开。 如果真的应下了,会如何呢…… 侯嫮竟真的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是不是真的该应下? 如果应下了,她还能日日操心国事,还能三日一朝,时不时去趟宫里? 怕是不能了。 自古以来,世人对女子便多有苛责,连教书先生也要多叫一个女字而后成了女先生。 她不怕流言蜚语,却不敢赌在这样日日夜夜的无端的中伤中,陛下是否还能听见去她的话。 第377章 老生病 她怕有别有用心之人的挑唆,更怕自己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代价太大,她承受不起。 侯嫮缓缓闭上眼,手中还拿着笔,背靠在椅背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睁开眼。 以后再说。 侯嫮这样告诉自己。 她向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却在这件事上拖了太久,也犹豫了太久。 墨色重新落于纸上,这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利锐感。 接下来,则是北漠一事。 宫铭所言不假,他有身为武将的敏锐,也更了解边关战事,他说怕有危险,那就是八九成的笃定。 只是…… 侯嫮的笔再一次停住。 北漠老狼主不是近日身子坏了,正在四处寻医,消息都传到了天越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天越边关还被北漠有心人骚扰,那就不是老狼主的示意。 笔杆敲了敲笔架,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北漠狼主有七个儿子,让她想想,是哪一位坐不住了,想弄些动静出来? 侯嫮对北漠狼主一脉了解的并不多,或许过几日还要找鸿胪寺卿裴钧生聊聊天。 在狼主身体衰败即将传位的情况下,北漠天越边关有了冲突,谁能解决好这件事,谁就等取代狼主。 当然,保不齐是一招祸水他引。 写完所有东西,侯嫮将纸拿起轻轻吹了一口气,好将未干的墨吹干。 窗户没关严,透进来一点冷风,外头下雨了。 起身将窗户关了,今夜无月,无法直接判断时辰,侯嫮眼帘半垂着,慢慢想了会儿,大概又是到子时了。 一夜无眠。 第二日侯嫮醒来的时候,便觉身体困重,头也疼得很,勉强坐直身子,就觉得晕晕乎乎眼前泛黑。 又病了。 这副不争气的身子着实让她有些无奈。 侯嫮只气着,却忘了自己从前是如何模样。 十二岁在江南,她夏末跳进池子里摘莲子被顾老太君骂了一通,湿淋淋的衣物穿着站了小半刻钟,第二日依旧是生龙活虎的。 更别提八九岁时骑马跑遍了大半个江南,府中退下来的士兵也比不过她的骑术。 房门被叩响,而后被轻轻推开,两个侍女走进来,“太师可醒了?” 侯嫮一点头就觉得更晕,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其中一个侍女拿着布巾浸了热水,刚想拿过去帮侯嫮洁面,就见着侯嫮苍白得过了分的面色。 “太师可是哪来不舒服?” 话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就扔下手中布巾急匆匆去找佩玖。 侯嫮单手撑着头,想要出言唤那个侍女,却无力开口。 不一会儿佩玖就来了。 “姐姐!” 侯嫮眯着眼,将头别向里头,整个人模样很是抗拒。 佩玖坐在床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侯嫮的额。 没有发热。 轻轻松了口气,“姐姐哪里不舒服,可是又头疼了?” 侯嫮下意识摇摇头,这一晃脑袋就晕得不行,坐也坐不好,晃晃悠悠要摔回被子里。 佩玖及时扶住了她,“我给姐姐把把脉,等会儿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侯嫮抿着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脑中清明了一瞬想起今日工部尚书宋悦谦会前来拜访,于是将自己的手腕放在了佩玖手心里。 佩玖势时将三指搭了上去,把了脉又用了侯嫮房里的笔墨写了方子, “抓了药煎完马上端过来。” 佩玖写完方子转身去看侯嫮,见就她整个人半靠着床,眼睛半眯着,眉蹙着。 “等会儿喝了药就好了。”佩玖的声音软的不像话,贴在侯嫮身侧,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 侯嫮缓了半天总算缓过一些劲来,“今日工部尚书宋大人会来府中拜访。” “我替姐姐回绝了?”佩玖问道,见侯嫮蹙了眉又添了句,“那我替姐姐见?” “我喝了药亲自去。”侯嫮的声音虽轻,却不容他人反驳。 佩玖有些不赞同,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叫侯嫮好生休养不见外人的话。 若是小事,朝中官员又怎会特意到一趟候府? 定是些重要的事情。 药端来了,小半碗,黑漆漆的,老远就闻见了苦味。 侯嫮接过来一瞬也不停就喝了下去。 侯嫮喝完将碗递给她时佩玖才猛地反应过来,手在袖袍里摩挲,而后掏出半鼓着的一条手帕。 手帕里面是两层油纸,油纸里面包着蜜饯。 “姐姐——” 侯嫮睁开眼推开佩玖的手,“日后不必替我备着这些蜜饯了。” “药不苦,没必要。” 佩玖愣住。 这药确实不苦,只是也不好喝。 佩玖从前听说女儿家不喜喝药,府中都会早早备好蜜饯,医书上更是费心写了几味甜药,譬如甘草饴糖。 侯嫮喝药喝的干净利落,怎么连蜜饯也不吃了? 可她从前还是吃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吃了? 佩玖呼吸一滞,脑中一片猩红闪过,似乎是姐姐落了胎以后,她就再也不吃蜜饯了。 侯嫮已经站起身子,一旁的侍女见状走过来帮着侯嫮更衣洗漱。 佩玖呆呆傻傻地坐在床上,手中端着药碗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而抬起头看向侯嫮,她已经洗漱完毕,此刻侍女正帮着梳头,桂花油香气馥郁,落了满屋,冲散了屋内残留的药味。 佩玖站起身将药碗放在桌上,慢慢走到侯嫮身侧, “那宋大人还未来,姐姐再歇会儿也无事。” 不知是药见效快,还是缓过了劲,侯嫮现下除了一点头疼别的地方倒是没有难受的了。 “先收拾好,要商议的事情较多,早些说完得好。”侯嫮说着,将手中的一只点翠钗子递给身后的侍女。 佩玖只得笑笑,就站在侯嫮身侧看着她梳妆打扮,唇上点了口脂面上涂了胭脂,薄薄一层粉,多了许多好气色。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侯嫮这上了胭脂的面容,倒不像是生了病。 最后一件衣服也穿好,侯嫮伸手挥了挥示意佩玖过来,笑了笑, “今日厨房早膳做了什么?” “我让下人熬了梨汤,姐姐最近粥喝多了也改改口,还做了条鱼。”佩玖回答道。 侯嫮闻言点点头,“鱼是发物,我就不吃了,你等会儿多吃点。” 第378章 图纸的商议 佩玖点点头应下,等到侯嫮全部梳妆完毕,底下人端了早膳直接送到外室来。 鱼是清蒸的,看着鲜美可惜侯嫮吃不了。 梨汤一大早就炖好了,放了点蜜,甜而不腻,这会儿喝刚刚好。 早膳才刚刚用完,外头的侍女就走了进来, “太师,宋大人到了。” “带宋大人去前厅候着,备好茶水。”侯嫮接过一边侍女递来的温热的手帕擦了擦手,又漱了口看向佩玖, “我先去了,你也看看医。”又回房里拿了昨夜写的东西和前日画的图纸。 佩玖闻言点点头,等侯嫮出了房门又招招手示意一旁的侍女过来,“你去前厅看着姐姐,若是她有哪里不舒服你就赶紧来找我。” 侍女应下离开。 “宋大人。”侯嫮跨过门槛,青绿色的裙摆划过,珠钗半摇。 宋悦谦站起身对着侯嫮行了一礼,“太师,今日多有叨扰。” 侯嫮笑着摇摇头坐在上首,“宋大人今日来,可是为了图纸一事?” 说着,将手中几卷图纸交由一旁的侍女,再又侍女到了宋悦谦手上。 宋悦谦点点头,也没有急着说话,接过那几卷图纸看了起来,图案和标注的数字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这些东西他这几日梦里都是,不可能记错倒不算重要。 他要看的,是侯嫮在纸上的批注。 “太师的意思,是觉得那水车最应该加快进程?”宋悦谦细细看过那几卷图纸,而后才开口问道。 侯嫮微微颔首,“上好的山间小种,宋大人尝尝?” 宋悦谦喝了一口,心中诸事太多,没品出什么滋味来。 “水车可利农事,自然是重要,可是依臣看来,那弩箭数据清晰且有兵部刘大人曾经试过,应该是最好做的。” 侯嫮没有反驳宋悦谦的话,而是一边听一边点头,在他说完以后才道: “弩箭的图纸,本太师也看过,做确实是好做,只除了一处精细的部位,若是想要做一把不难,可各个郡县的军营配备上,没有一两年根本不可能。”侯嫮一手拿着茶杯,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宋悦谦, “宋大人,这水车乍一看繁琐巨大,可没什么巧妙的设计,一做做十来个也是使得的。”侯嫮并没有半点不耐,“尤其冬季将至,南方尚可,上京冬日下了雪河流结冰,若是有了这个水车,不说农田灌溉,百姓方便饮水也是好的。” 天越并不是没有水车,这是那水车小,且需要些风的助力,冬日更是直接被冻住用不了。 如今这份图纸里面有个新水车,大,一次可引流众多,而且只要手一推放在水里就能转动,就是冬日结了冰不好转,人还可以站到旁边的脚踏板上去踩一踩。 这份图纸,是真真废了心思的。 “民生之于天越,远比所谓战争更重要。”侯嫮又轻轻啜了一口茶,山间小种在半山腰泉眼旁处长成,普通的水泡出来也带着泉水的甘。 百姓兴,天越兴。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太师的话有道理。”宋悦谦摸了摸自己的一小把山羊胡子,只是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几份图纸先做哪个这点小事。 宋悦谦抬头看向侯嫮,又看向一旁站着的侍女,“还请太师屏退闲杂人等。” 侯嫮眉一挑,微笑的看向一旁的侍女,那侍女一点头而后退下。 “宋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那宋悦谦犹豫片刻,而后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站起来递给侯嫮。 “太师请看。” 侯嫮打开纸后面色一下僵住,而后又缓缓松开,“是那弩箭先前的草图?” 看了片刻,侯嫮蹙了眉心,“看着字迹,不像刘思刘大人所写。” 宋悦谦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这是从赵王余孽身上搜出来的。” 侯嫮眼睫一颤,拿着纸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又慢慢放松。 “吏部的人送来的,说是图纸,放在工部里有一段时间了,那日刘大人送了弩箭的图纸来,下臣越看越眼熟,这不……”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侯嫮将纸叠好,问道。 “此事重大,而图纸也是机密,因此只有臣知晓。”宋悦谦的手心冒出了一层薄汗。 侯嫮敛了眉眼,屋内安静了下去, 过了会儿,侯嫮轻轻浅浅的声音才在屋内响起,“刘大人,曾经与赵王余孽姬恪交好,这不是秘密。” 宋悦谦点点头。 “许是年少时一起研究的武器,如今物是人非罢了。”侯嫮手中的纸泛着黄,她刚刚打开时也是小心翼翼,这纸看着,就是有些年头了。 宋悦谦也是明显怔住,而后想起这两人早已阴阳相隔,就是有什么,也都是过往的事情了。 “宋大人不必太在意。”侯嫮宽慰着宋悦谦,见他欲言又止于是补了一句, “赵王余孽行刑的时候,监斩官可是刘大人,便是有情分也早断了。”侯嫮随手将那泛黄的纸放在桌上,又喝了一口茶,茶水见底。 宋悦谦笑了笑,也跟着喝了一口茶。 这一回心中没有压着的事情,总算能静心品茗,茶汤黄中带绿,入口顺滑,余味苦中稍甜。 好茶! 宋悦谦眼睛亮了亮,“太师这茶是哪里寻的?” “宋大人喜欢?”侯嫮微微笑着,拍了拍手叫了外头的侍女进来,“去拿些山间小种过来。” “这茶宋大人想买,可是买不到。”侯嫮故作玄虚地摇摇脑袋,一旁的侍女将侯嫮手中的茶杯倒了个半满, 见钓足了宋悦谦的胃口,侯嫮才轻笑一声说道:“这茶是江南送来的,” 顿了顿,又笑一声,“是顾氏养在山上的茶树,顾老太君当年种下的,每年的产量,” 侯嫮用手指比了比,“也就那么一点儿。” 宋悦谦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顾老太君亲自种的茶树,自然是贵重,每年那一点茶叶自家人分分也就没了。 侍女动作快,一会儿就将茶叶拿了过来,只一小荷包的份量。 宋悦谦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第379章 又到新年 “这,真是谢过太师了。”宋悦谦面带笑意站起来接过荷包,眼角都笑出了纹路。 若是旁的东西他许是会推脱一番,这花钱也买不到的茶叶,若是假意不要侯嫮当真了可如何是好。 侯嫮拿着茶杯喝了一口,掩住嘴角的笑意。 那宋悦谦拿了茶叶也不忘将茶杯里的茶喝完,惹得站在一旁的侍女也差点没忍住笑声。 今日图纸一事算是商议完毕。 宋悦谦走了。 侯嫮放下手中的空杯子,目光不自觉放空…… 顾老太君夸她茶泡的好,所以这山间小种在顾氏子弟里,她得了最多的那一份。 “收了。”侯嫮眼睫一颤,将手藏回袖袍里,起身回房。 留下的侍女将前厅的茶具收拾好。 ………… ………… 一转眼又到了新年。 在这三个多月里,水车造了两批,先是放在了上京的几条百姓常去打水的河边,又运了一些去上京以北的关中。 弩箭寻了人开始逐步锻造其中最精细的部分,也拿过几样未成品带到姬辛侯嫮面前。 侯嫮还在等再过四五个月到了仲夏,届时好种植番麦。 边关和北漠的冲突时起时消,而宫铭…… 在十月的一个白日,拜别侯嫮以后带兵马去了边关。 天越北漠以贺兰山为边界,地跨襄州,禹城,往下途经渭水,泾水。 地势崎岖,作物难以成活。 那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宫铭身穿金甲摔杯为证,此去北漠不平,臣子不归! 城墙下站了许多官员,姬辛也赫然穿了便服在其中。 少年帝王眉间初见锐利,也突然来了兴致大口喝了一碗酒, “朕等着我天越好男儿归来!” 前面是带着期望的朝中官员天越君主,身后是蓄势待发的万千将士,宫铭的眼底落了个青色身影。 不是没有别的人和事,只是那抹青色尤为显眼。 女儿之身站在姬辛身后,着实显得她过分消瘦了些,黑白分明的鹤眼望过来,似乎也带了点担忧。 “臣……定不负使命!” 二人只是目光交汇,没有说一个字,连唇的微动也无。 …… “砰——” 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将黑夜划破一个洞,也照亮了侯嫮的脸庞。 佩玖的手捂住了侯嫮的耳朵。 “姐姐没被吓到!”佩玖的声音很大,尽管如此也是才能让侯嫮勉强听清。 这是陛下纳妃的头一年,宫中免了宫宴,朝臣都在家自己过节。 这也是侯嫮第一次在除夕夜和佩玖来到街上。 满街的红灯笼,街上却没什么人。 大家都在屋子里,或是围着火炉取暖,或是三三两两说着闲话,也有不懂事的小孩除夕夜还被家里人嘛,骂声也不比烟花声小。 不繁华,却也很繁华。 这是侯嫮最想看到的模样。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地放,不知道是那个能工巧匠,今年的烟花样式比去年多了一种,是一个红黄色的,炸成圆,最后散开,散开的也是朵朵圆花。 好看得紧。 侯嫮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一边的佩玖看一眼侯嫮笑了笑,又伸出手拉住侯嫮的手。 终于在子时钟声敲响的时候,一朵巨大的烟花同时在空中炸开—— “新年快乐!” 佩玖笑的眉眼弯弯,两只手捂着侯嫮的两个耳朵,二人凑的有些近,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侯嫮抿开唇也笑了, “新年快乐。” 年初二, 侯嫮照例去城外竹林祭拜侯修。 只不过往日里马车坐的都是侯嫮和剑奴,今年变成了侯嫮和佩玖。 昨日上京热闹得很,只是这样的热闹却好像没传到候府里头。 这偌大的候府只有两个正经主子,新年侯嫮几乎让所有能回家的侍女小厮都回了家,府里就更冷清了。 马车内,佩玖有些担忧地握紧了侯嫮的手,“姐姐。” 侯嫮眨眨眼,另一只手摸了摸佩玖的头,“怎么了?” 侯嫮面上没什么难过样子,佩玖却知道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将难过都藏在心里,“没什么。” 侯嫮装作不难过,是怕佩玖担心。 佩玖装作不知道,也是怕侯嫮担心。 马车到了竹林停下,侯嫮下了马车往前走。 布满了岁月痕迹的坟墓旁边,是一做连杂草都只长了一丁点的新墓。 侯嫮跪了下去。 佩玖在旁边看着。 袖袍中掏出几卷纸,侯嫮照例拿了火折子烧了。 “陛下长大了,今年八月家人子进宫,想来,或许很快宫里就会多些小皇子小公主。”侯嫮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新进宫的家人子女儿见过一面,都是些好样貌,出身也好。” 话音一转,若说刚刚只是平淡的描述,这会儿话里的情绪险些要溢出来。 “赵王余孽死了!”侯嫮将烧着的纸用树枝拨了拨,“天越最大的隐患已经被拔除,爹爹,女儿厉不厉害?” 侯嫮朝着那坟墓讨着好,眼眶却红了,“可是我太笨了点,阿姥去找你了,爹爹有没有见到她?” “阿姥是不是向你告状了?”侯嫮低头笑了一声,“爹爹可不能骂我,要怪就怪阿姥把我宠坏了。” “爹爹,阿姥爱干净,我先去帮她扫扫,好不好?” 侯嫮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眼睛依旧红着,那滴泪却无论如何也掉不下来。 一旁的佩玖适时拿了两把小铲子过来,递给了侯嫮一把。 两个人拿着铲子,一点一点将剑奴坟上的杂草除干净,又将旁边那一圈扫好。 “好了,干净了。”侯嫮弯唇一笑,倒是没有跪着,而是半坐在剑奴的墓碑旁,“阿姥,我干活你放心,肯定打扫干净了!” “不信……你问问佩玖。” 佩玖跪着,闻言笑了笑,“是干净了。” 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句,“阿姥放心,佩玖说到做到。” “你会守好小姐的,对吗?” “佩玖会,至死不渝!” 这段对话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细细算来,也不过六年多的光景。 那时侯嫮中了毒,剑奴去鬼方山寻找金沙兰,临走前,将侯嫮托付给了佩玖。 第380章 未来的皇后 六年多的时间太久,久到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佩玖还应着剑奴的话,那个会笑着给侯嫮坐千层糕的人,却永远长眠地下。 侯嫮一下一下抚着剑奴的墓碑,就像以前剑奴还在的时候会拍拍侯嫮的背一样,动作如出一辙。 佩玖只跪着,不劝,也不动。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侯嫮就又跪在了侯修墓前。 杂草重生,偏偏又似乎能看些规律出来。 “十月十七,摄政王宫铭前往贺兰山,到的时候寄了信过来。”侯嫮轻轻叹了口气, “许是常山不得陛下喜欢,连带着手下的将士也吃了苦。这么多年过去,女儿想着,常将军的罪,不知道先帝原谅了他没有。” “我瞒着陛下让户部往边关发了些粮食装备。”侯嫮的眉轻皱着,“情况有些复杂,北漠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鸿胪寺那边一点消息没有,宫铭也并未传消息来。” 侯嫮自顾自说着,竹林里偶有风吹过竹叶的声音,呼呼作响。 冬日树叶都落光了,这竹林倒是稀奇,还能留些叶子在上面。 无人作答。 侯嫮最后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 素色的裙摆沾了泥,头发也微微凌乱,索性这里无人,等会儿马车也是直接驶到候府内。 年初三,上早朝。 群臣说了些应景的吉祥话,姬辛笑呵呵应下。 因着是新年第一次早朝,大家都默契地没提什么大事,退了朝以后,侯嫮照例去了紫宸殿。 姬辛十七了。 侯嫮坐在姬辛下首,看着面前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有些忍不住感慨。 却没有发现姬辛的耳朵悄悄红了。 忍着侯嫮看过来的目光,姬辛板着身子端着手,还要保证手下的字字迹工整,没一会儿背后就薄薄出了一层汗。 侯嫮边看还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惹得姬辛手下一抖,一笔划出去了些。 “太师。”终于是没憋住,姬辛抬起头看向侯嫮,迎着那有些灼热的目光,期期艾艾的开口:“可是有何事?” 侯嫮一愣,下意识摇摇头,正欲说什么,外头走进来一个小太监, “陛下,太师,江宝林求见。” 姬辛下意识就慌了,目光看向侯嫮,握着笔的右手捏紧,“太师。” 谁料侯嫮根本没看他,而是看向那个小太监,“江宝林?” “太师,江宝林说是怕陛下批改奏折劳累,带了一盅汤来。” 侯嫮闻言点点头,笑着看向上首的姬辛,“陛下?” 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就像是长辈在看长大了娶妻生子的后辈一样。 姬辛的胸中闷闷的,弯了弯嘴角,“让她进来。” 那小太监得了令退下,不一会儿就带了个人进来。 那边脚才迈过门槛,这边侯嫮听见动静就看了过去。 福象相依织金黛紫色马面,上面是件桃粉立领衫,外头还穿了件缎锦镶灰鼠毛的比甲。 额间用朱笔描了朵花钿。 婷婷袅袅走过来,旁边的侍女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陛下。” 姬辛蹙了眉,冷着声音,“怎么,江宝林是看不见坐在一旁的太师?” 那江宝林也是明显一愣,而后连忙转身对着侯嫮行了一个大礼,“太师。” 侯嫮撇了一眼上首的姬辛,觉得他实在有些不解风情,“江宝林不必多礼。” 江宝林名唤江唯,听了侯嫮的话站起身子,却依旧低着头。 “陛下,妾给您带了一盅乳鸽汤。” 一旁的侍女适时将食盒递给旁边的皇帝近侍。 食盒里的汤被端出来,打开,先是用银针试了毒,又有人来舀了一小碗拿到一旁姬辛看不见的地方吃了。 过了会儿小德子才走过来,“陛下,无事。” 这期间安安静静的,谁也不说一个字。 姬辛娇矜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要喝汤的意思。 而是看向下面站着的江唯,“还有事?” 江唯摇摇头,“无事。” 声音似乎也带着一点抖,“陛下,妾先退了。” “嗯。”姬辛听到这里才觉得面前人还算有些优点,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而这期间,江唯从未抬起头。 侯嫮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个江宝林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是郡南江氏?”等到江唯离开,侯嫮才问道。 姬辛点点头,“天越世族都送了人进宫,不是女儿就是孙女,就是主支嫡系没有适龄的,也要从旁系过继一个来。” 姬辛回答完侯嫮的疑问,重新拿起笔准备接着批改奏折,“把汤撤下去。” 侯嫮面色无波,并不对姬辛命人将汤撤下去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 后宫妃嫔众多,若是每个人来都送一盅汤,都要姬辛喝了,他的肚子还要不要了? 你嫁给旁人可以是主母,是正妻,入了宫,皇帝的妃子再好听,说到底不过是个妾。 侯嫮没那个心思为难她们,也没有为难她们的想法,更没有要与她们作对的必要。 可要侯嫮劝姬辛对她们好…… 却也是不可能的。 姬辛是她看着长大亲手教导的陛下,那些女子算什么? “那江宝林……”侯嫮斟酌着用词,“看起来有些胆怯。” 可不是胆怯? 进了殿头也不抬,干巴巴一句给陛下送汤,不说汤味道多好也不说自己担心陛下身子。 就连紫宸殿内还有一个侯嫮都没发现。 姬辛抬起头,似乎是想了想,而后跟着一点头,“太师说的是,那江宝林……似乎是江夫人从旁系过继来的。” 侯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郡南江氏的名号虽无郡南温氏来的响亮,却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世族,正正经经养出来的嫡女,确实不该是这副样子。” 侯嫮在心里默默将江唯画了个叉。 她确实不在乎姬辛后宫有多少人,这些人又是什么名字什么样貌什么脾气。 可她必须在乎一个人,那就是姬辛未来的皇后。 天越的皇后,未来太子的嫡母,必须德才兼备,温良贤淑。 这个女子要陪姬辛走过一生,甚至要看着下一任天越君主登上帝位,开创下一次盛世太平。 第381章 计划 姬辛看着侯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眼底酸涩一闪而过,面上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摄政王不是去了边关?最近也没什么消息传来。” 侯嫮闻言点点头,“王爷倒是给臣传了信,北漠那边,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姬辛停了手中的笔,“什么复杂的情况?十月份去到如今过了两个多月,什么消息都没有。” 姬辛的话听着不像是责怪,却也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似乎不是对这件事生气,而是单纯不满宫铭这个人。 “或许,与下一任狼主花落谁家,有些关系。”这只是侯嫮的猜测而已。 但若是这个猜测是真的,天越能不能像当初北漠干扰天越内政一般,也去他们那里扶持一个顺从天越的狼主? 侯嫮垂下眼帘,袖袍下的手拇指和中指摩挲着,竟觉得这个计划十分可行。 如果找不到一个愿意顺从天越的人登上狼主之位,那就找一个暴戾,不得民心,亦或是根本没有君主才能的人当狼主! 北漠经此狼主,势必大伤。 届时…… 侯嫮看的透彻,天越和北漠根本无法真正共存,北漠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们必定会在农收不利的时候妄图从天越掠夺粮食。 而北漠的骑兵又是出了名的凶悍。 这样一个邻居放着,没有君主会安心。 北漠和天越,终有一日,只取其一。 “朕记得狼主有七个儿子,”姬辛眯了眯眼,“太师是想看他们斗争,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侯嫮浅浅一笑,“是也不是。” “他们要怎么斗,说到底也和天越没什么关系。陛下,”侯嫮仰着脸直视姬辛的双眼,“您想不想要北漠成为天越的附属国?” 姬辛的瞳孔在侯嫮的话语中微微放大,下一瞬又眯成了一条直线,仿若暗处准备捉鼠的猫, “太师有办法?” “或许能直接成功。”侯嫮的声音很轻,却直直砸在姬辛的心上。 “又或许,要等到以后。” 等到她死去,等到姬辛也天逝,期间是从未懈怠的励精图治,或许在下一任帝王身上,可以实现。 实现世上再无北漠。 姬辛将手中的笔放在笔架上,而后整个人有些慵懒的靠在了椅背上,桃花眼半睁着, “太师想怎么做?” “趁这个机会,扶持一位对天越有益的狼主。”侯嫮眨了眨眼,唇边泛起一抹有些轻蔑的笑, “当初北漠不是就这样做了?只可惜失败了。” 侯嫮的话在姬辛耳边响起,他又再一次低头去看坐在下首的太师。 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姬辛的手随意搭在龙椅扶手上,紫宸殿内的宫人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没有听见。 “书信一封去边关,就按太师的想法来。” 姬辛下了定论。 侯嫮笑着颔首,眼底平静无波,像一潭死水。 ………… ………… 正月十一的时候,贺兰山收到了一封来自上京的信。 贺兰山的这头是天越,那头是北漠,山脚下是密密麻麻的房子,住的不是百姓,而是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士。 那封信从信使的手中递到士兵手上,最后进了宫铭所居住的屋子里。 屋子里不单单只有他一个人,苏牧也在,还有常山和他的另外两个副将。 “王爷,上京来信。” 宫铭打开信件,映入眼帘的是一手清秀的小楷,收尾处干净利落,硬生生带出几分锐气。 第一句话便是: 王爷,问您安。 宫铭的手在这五个字上划过,嘴角就勾了起来,是挡也挡不住的好心情。 苏牧有些了然的一点头,明白了这封信是从何而来。 旁边的常山等人却是第一次是宫铭看信的时候在旁边,见状就是没什么八卦心思的人,此刻心中也不免活络起来。 这些时日北漠龟缩着,偶有发生几起小冲突等到他们赶到时只剩下了满地的狼狈。 守着边境等着北漠人来犯,抓到的惹事者却也只是北漠的普通百姓。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与北漠上层谈话声讨,亦或是有名义反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三个月,任谁的心情也好不了。 原先宫铭就是素日冷着一张脸,这些时日过去心情一日比一日差,如今乍一笑,可不是把他们都惊了惊。 莫不是上京传了什么好消息来? 宫铭这封信看的很慢,不仅是因为这每个字都是侯嫮所写,更重要的是信里的内容。 她要借这次机会,为日后攻破北漠做准备。 宫铭将那些字看在眼底,记在心里,而后把信折了几折放进自己胸口衣襟里。 “王爷,信上说了什么?”常山见宫铭把信收起来也没有要给他们看的意思,赶忙问道。 宫铭眯着眼没有马上回答,手一伸旁边的苏牧适时将天越北漠的边境图递了过去。 “只是问为何这些时日北漠没什么动静罢了。”宫铭手拿着地图回答道。 常山蹙了眉头,真是这样? 哪有什么好笑的。 他还以为是上京批了粮草过来呢! 虽说宫铭来了以后确实是到了一批军粮过来,被褥衣物也有,比起往年今年这个冬日是不算难熬了些。 可贺兰山本就地势高,也在更北边,衣物多了,暖了些,却也不是真的就不需要了。 可是常山也明白,明白为什么粮草衣物短缺。 因为他。 因为他曾经犯下的错。 可是就因为他的错,难道就让那些士兵挨饿受冻吗! 那些士兵也是天越的士兵,他们也是天越的百姓!凭什么其他士兵好好的,他的兵就该受这种待遇! 常山越想越气,呼吸声便粗壮了些。 宫铭听了声音看过来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一批粮草过几天会到,常将军可要找人做好准备。” 常山先是一愣,而后看向自己身旁的两个副将,确定没有听错以后笑咧咧地应下, “好好好,王爷您放心。” 粮草从上京一路运到贺兰山,在前一段路不会出事,快到时却要谨防北漠的劫持。 第382章 再遇阮灵均 而这批粮草,宫铭想也不用想,定然不是陛下批过来了,怕是侯嫮不知怎么和户部商议,然后送过来的。 吩咐完常山,宫铭接着去看手中的地图,脑中是侯嫮写在信上的字。 要他攻破北漠防线,也要他杀了北漠下一任狼主的几个热门人选。 侯嫮没有说理由,宫铭想了想,却自己想明白了。 北漠就是再差,也是一个长在马背上骁勇善战的国家,单凭武力瓦解太难了,如果让其内部发生矛盾,从高层开始腐烂,这会是最好的结果。 食指时不时叩着桌面,发出一声一声有规律的闷响,宫铭思索着如何才能做到这些事。 “苏牧,这几日,让收边界的人撤了。” 苏牧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却没有反驳,应了一声而后退下。 常山却出言道:“边境百姓本就受北漠人干扰,王爷这样做不是合了他人心意?” 常山话语里满满的都是不赞同,旁边两名副将点点头,想法和常山一致。 侯嫮信中的计划太过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宫铭不能直说,于是笑了笑, “常将军可听过一个计策,叫做请君入瓮?” 常山脸色一正,细细思索了会儿,能被昌平侯派到边关驻守的自然不可能是无能之辈,他脑子一转便也明白了宫铭的意思。 “既然这般,末将去布置防线。” 请君入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宫铭需要抓些北漠百姓来打探消息,再然后,放了他们。 至于这个他们里面,自然会早早安排上几个自己人。 这边宫铭的计划进行着,上京也发生了些事情。 正是二月初的时候,恰逢赶集,辰时,百姓都聚在大街上买东西。 西市这条街上几乎什么都有,小孩吵吵闹闹要着糖人吃,妇人腰间挎着菜篮子另一只手还要死死拉住自家孩子免得他跑了。 还有三三两两的女儿家聚在一起,身上带着一两吊钱,寻着卖珠花的摊子。 很是平和的一副场景。 如果没有突然闯进来的惊马,以及一声又一声的,“滚开,快滚开!” “给本世子让开!” 许多百姓急急忙忙跑开,慌乱之中乱了脚步跌倒,旁的人没看清直接踩了过去,一时间哀嚎遍起。 那马失了控,任凭武学博如何拖拽也停不下脚步,眼看着就要往旁边的小摊那边冲过去—— “吁——”马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突然一根长鞭出现缠住了马的一只前蹄,而后重重往下一拉—— 马狠狠摔在地上,连带着骑着马的武学博,前些时日下的雪已经融了被百姓铲开,现如今地面冰凉带着一点泥水,摔下去实在是不舒服。 那马儿也不动弹了。 鞭子松开了马蹄,一晃回到了主人手中。 那人一身红衣,墨发挽成一个随云髻,随意别了点不显眼的发钗,一朵红色绒花便是乌鬓上最鲜明的色彩。 面若桃李,端的是一副艳丽逼人的长相,眉宇之间英气尽显。 周遭的百姓们皆是一惊,而后默契的退后几步,赶忙拉着孩子离开。 骑的起马,定是非富即贵,面前这个手持长鞭的姑娘,看着也不像普通人家。 他们吵起来或是打起来不碍事,平白害了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这算谁的? 能离远点就离远点! 武学博好不容易爬起来,而后就发现自己的马瘫在地上不动了,虽还出着气,可看着也不太好了。 “你——”武学博站起身子就要骂,那边的红衣女子见到他看过来,高高将手中折叠好的长鞭抛起来,又落回她的掌心里。 “闹市纵马,天越应当没有这样的规矩。”声音脆生生的,和她这副有些狠厉的模样不近相似。 阮灵均因着族里长辈要她嫁人,嫁什么人?她根本不喜欢! 于是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路北上,今日才是到上京的第二日,就见到了这样的情况。 看来所谓的天越君主,治国也不怎么样嘛。难怪族里的长辈们都不喜欢他。 武学博一愣,反而笑起来,也不怕拿着长鞭的阮灵均,这人一看就是外地人,上京谁人不知他安平侯世子武学博? “天越是没有闹市纵马的规矩,坏了的东西本世子自然会赔偿。”武学博说着冷冷一笑,见面前的阮灵均不见担忧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接着说道: “本世子弄坏的东西本世子赔偿,你摔坏了本世子的马,又该怎么算?” 阮灵均愣住,而后眼一眨,觉得也有些道理,唇一抿,“不就是一匹马,本姑娘赔你就是!” “不就是一匹马?”武学博见状笑得更大声,这会儿二人周围已经没了百姓,形成一处有些空旷的场地, “本世子这马,虽不是什么汗血宝马能够日行千里,却也是难得的良驹,算你走运,赔个七百两就好!” “七百两!”阮灵均瞪大了双眼,七百两她可拿不出来,反正周围没人,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杀了! 武学博被阮灵均看着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心下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却强撑着, “像你这种贫贱人家出来的泼妇,怕是一辈子也没见过七百两,今儿个本世子心情好,不若你蹲下让本世子当马骑骑?”武学博越说越开心,边笑边拍手,“我看着法子好得很,被当马骑就有七百两,可是太划算了。” “世子觉得划算,不如我给你七百两,你给我当马骑骑,如何?” 一道男声响起,白色衣角划过,正是钟招。 是他? 阮灵均眼一眯,三年前在林子里见过的那个人。 她自幼生在越南,极少见过外人,钟招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又生的那样好相貌,她自然不会忘记。 钟招自然也认出来了面前的阮灵均。 前往风渡口的路上,密林,死熊,红衣唇咬寒刀的女子,如今再想起来,依旧鲜活的要命。 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娇滴滴的萦绕在耳边的,“小郎君……” 钟招的耳尖红了些。 第383章 分开 “钟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学博原先也没有一定要刁难阮灵均的意思,毕竟这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马儿伤了也是无可奈何。 可他钟招凭什么在这里当老好人! 还说了那般辱人的话! “不是世子说了这是个占便宜的事?”钟招的手放在腰间软剑上,时刻准备抽出, “占便宜的事,自然要世子先来。” 武学博冷笑一声,“到底还是得看年少有成的钟将军,这般会为他人打算。” “世子纵马的地方位处西市,若是没有记错,世子的嫡姐该是嫁给了西市少主,这边一闹腾,世子的嫡姐知道了没关系,”钟招面上带笑, “就怕太师府中的下人来采买时听见什么,回府一说,安平侯在朝中不好做人。” 上京有几个武学博如何都得罪不起的人,其中以候府太师侯嫮为尊。 只见他嘴角抽搐几分,狠狠一甩袖子看向阮灵均,“算你今日走运!” 也不去管趴在地上的马就走了。 钟招等到武学博离开以后走到那马儿旁边,伸出手探了探鼻息,感受到手心里的热意,缓缓松了一口气,想着该用什么法子把这匹马带去治疗。 “需要帮忙吗?”甜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钟招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阮灵均, 她虽是自愿上来问,却一副是你求我我才来的表情,傲得很,唇抿了抿, “我的力气还算大,或许能有些用。” 许久,见钟招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有些恼,“喂,你不会是把我忘了?我叫阮灵均,想起来了吗?” 钟招又低下头去看马,仔细看了看马儿身上除了前蹄还有没有旁的伤口,声音很小声, “没忘记。” 阮灵均拨弄着手里的长鞭,耐性将要消失时就听见了这三个字,眸子微微瞪大,嘴角不自觉一勾, “算你有些好记性。”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叫你。”阮灵均双手背在身后,“你是上京人?你当初去越南是做什么……” 阮灵均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钟招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他倒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武力值高的过分的姑娘,竟然还是个话痨。 正好这是有个拉着平板车的老汉经过,钟招站起身拦住他, “大爷,拉着匹马去兽医那儿多少钱?” 那老汉停了动作,放下手中的板车看了看那马,估量了些许,“没个八百文,我可不接。这马重,最近的兽医都在南市,远的很呢!” 八百文还不到一两银子,可钟招一个月俸禄也就十四两银子。 寻常百姓一家一年开支不过二两银子,这老汉明显是看二人衣着华丽,外加养得起马,所以涨了些价格。 正常撑死不过四百文。 可惜这两个人,一个不会讲价,另一个更是连行情都不知道。 “那就八百文。”说话的是阮灵均,“这马是因我伤的,便我来付好了。” 价格谈妥,三人使了力气总算把马放到平板上,等到板车拉到了南市兽医那时,早就过了午膳的点。 到了付治马钱的时候,阮灵均本想掏口袋付钱,却听钟招要将这匹马带走,治马的钱可不少,足足要二两银子。 这马依着武学博的话能卖七百两,二两银子让钟招出了也无妨。 马且暂时放在兽医这里。 “那什么,我饿了。”阮灵均在族里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到了外头也一点不改, “你是上京人,你说说哪里的饭菜好吃?” 钟招眉心微蹙,“阮姑娘,在下还有些事,怕是要先回府。” “回府?”阮灵均眼珠子咕噜一转,笑得更明媚了些,“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万万不可!”钟招没想到面前人胆子竟然这般大,要与一个不过见了两次面的人回家?也不怕出了事。 “怎么就不可了?上京我就认识你一个人,这里的酒楼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过夜价格高得很,我刚刚才付了八百文……”阮灵均撅着嘴,手里不断玩着长鞭,拔一拔长鞭上的绦穗,又转一转绕在指头上。 “既然没钱,为何刚刚又要争着付钱?”钟招看着阮灵均,风渡口一面以后到如今已是三年,面前人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虚长她七八岁,只觉得这是哪家孩子,如此不让长辈放心。 阮灵均眼神飘忽就是不看钟招,“那那马毕竟是我伤的,我就该负责嘛!” 钟招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 那马是她伤的不错,却也是武学博乱入闹市她为救人,只是她显然有些转不过筋来,只一心觉得这是自己的错。 “负了责,将银钱给出去后,你住哪里?”钟招问着问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是一个人来的上京!家里长辈没跟着?从越南来的?” 阮灵均也不知道钟招怎么突然就提高了音量,默默点了三下头。 “所以我是真的没有钱了,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回家!” 想了想,又觉得叫人平白无故给自己吃住实在不好,“我可以帮你打扫屋子,我还会武功,你想打谁都可以,吩咐一声我绝对办到!” 见钟招依旧冷着一张脸,阮灵均撅了撅嘴,小步挪到他身旁,伸手拉了拉钟招的衣袖, “小郎君,你就答——” 话还没说完,钟招一下狠狠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胡闹!” 刚才红了的耳朵尖热意还未消散,此刻又接着红了下去,连带着脖颈也透出粉,若不是衣领挡着,怕是下方也是一片明显的红。 阮灵均也来了脾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让就不让呗,本姑娘是非得赖着你吗!”说着,一跺脚,怒气冲冲地走了。 钟招也没有想到阮灵均一个招呼不打就离开,她步子快,一会儿就没了踪影,钟招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去寻她。 他确实有事在身。 下午兵部会来人商讨过一阵子的习演,摄政王宫铭离去前特意将这件事交给他,就是对他的期望。 第384章 相较之下,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阮灵均,确实不那么重要。 阮灵均拿着手中的长鞭一晃一晃的,这几日住酒楼还是住得起的,那过几日呢?过几日怎么办? 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姑娘头一回有了危机感。 之前在越南她倒是在户外林子里睡过,可那也就偶尔一两次,哪有夜夜住的道理? 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早知道就多带点银子了。 阮灵均没出过远门,只知道能住的地方叫酒楼,却不知晓若是要在一个地方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倒是可以花几百文去农户家借住,还是包早晚膳。 南市不比西市热闹,这里多数是有钱有势人家的住宅,安安静静的,门口都有两个大石狮子,还有看守的门卫。 走着走着,前面远远来了一顶轿子。 阮灵均挪挪脚步离那轿子远了点,她可不傻,坐的起轿子的可不是普通人,还是在上京这样的地界,万一出了事又讹她些银子可怎么办? 那轿子里坐的是侯嫮,才下了早朝准备回府。 马车内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侯嫮正一手执着白子思考该下哪里。 有阵浅浅的风吹过,掀开车帘一角,阮灵均恰好好奇地抬头去看轿子,这一眼便看见了个紫色的人影。 车帘落了回去,阮灵均除了一团紫什么也没看见。 果真是上京,随意走走就能看见些达官贵人。 阮灵均对上京的官员制度什么的并不了解,她却知道紫色并不是好染成的颜色,这样纯正的紫做成的衣裳,更是贵重。 她此番来往上京一是因为家族长辈催婚不厌其烦,二则是因为…… 她想知道为何家中长辈对如今的皇族姬氏抱有怨恨,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出世,甚至在外不与外人说姓阮。 她也不会傻到到了上京就到处找人问这是为什么?要是能和个上京人做朋友就最好了。 想到这里,阮灵均又有些生气,今日说了那么多,那人却连个名字也不告诉她! “臭男人!上京人果然是不是好东西!” 阮灵均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骂道,那石子滚了滚,在一双脚面前停下。 那是双黑色的皂靴,视线往上走是白色的衣角,而后……就看到了钟招的脸。 阮灵均愣住。 也是突然来了气性,嘴一撅头一仰,“怎么,路过呢?” 钟招微微平复了下呼吸,方才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本想直接回府,谁料满脑子都是“我刚刚才付了八百文……” 小姑娘一个人从越南跑到上京来,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没什么银两了,又傻的很,武学博几句话就能把她倒进沟里去''…… 钟招越想越觉得不放心,思虑片刻,就按着阮灵均刚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 钟招也是不知自己怎么了,看着面前人明明开心得很偏偏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竟觉得可爱得紧。 “不是路过。” “不是路过?”阮灵均眼睛亮了亮,抿了抿唇,手揪着长鞭上的绦穗,“你不会是来找本姑娘的?” “是。”钟招点点头。 阮灵均似乎没有想到他承认的这般快,嘴角不自觉勾起来,“嗯哼。” “我叫钟招。”钟招又回答了先前阮灵均问他的问题,“我府上,比较小,近日事情多,来往的人也多,阮姑娘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等钟招说完,阮灵均就接下了话,脸上带笑几步走到钟招身侧,“钟招,你真是个好人,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刚刚还在骂上京没一个好东西的阮灵均。 二人就这样相伴着去了钟招府上。 那头行驶着的马车, “太师,方才我好像看见了钟将军。”驾马的车夫突然说道。 侯嫮刚刚落下一子黑子,“哦?钟将军?出身骁骥营的钟小将军?” “是,看他行色匆匆,好像急着做什么。”车夫答道。 侯嫮眼睫颤了颤,目光并未从棋局上离开,这几日城外军营会进行演练,许是和这有关。 白子又落下,隐隐有将黑子团团包围的趋势,细长白嫩的手指捏着墨玉制成的黑色棋子,看了半天也没有落下。 难道这局白子就这样赢了? 马车从侧门进了候府,侯嫮掀开车帘踩了小凳下了马车,立马就有侍女走过来将侯嫮身上的斗篷接过。 “佩玖呢?” “回太师,佩玖小姐今早去太医署了。” 佩玖去了太医署,她一个人在府内未免无聊了些,回房换了件衣裳,想着这几日军营习练去看看也好。 马车又从候府内驶出来往城外走去。 阮灵均跟着钟招回了府。 钟招的府邸不大,只比寻常百姓家大了一点,府中也只有两个清扫的仆奴外加一个厨娘。 阮灵均东看看西看看,好奇得很。 “我还有些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待在府里,除了我的院子想睡哪里都可以。” 不知为何,钟招对阮灵均的耐性出了奇的高。 阮灵均点点头,眼睛却没看钟招,“知道了知道了。” 钟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她将话听见去了没有。 就是没听进去也无妨。 只要不出府,在府里随她闹腾也无事,他没什么贵重物件,军务也向来是放在骁骥营的营帐内。 等到钟招离开以后,阮灵均眼睛眨了眨,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仅有两面的人,竟然还是个官员! 天越的官员,若是被她阿妈阿爸知道了,怕不是要打断她的腿! 阮灵均努努嘴,也不知道这个钟招的官位高不高,知不知道为什么阮氏讨厌陛下的原因。 不过看这个屋子这么小,内里打扮更是平平无奇,怕是个小官。 哪有大官就住这么个小房子的? 钟招确实官位不高,可也要看他的年纪和出身,无父荫庇护,在二十多的年纪能做到如今这般,已经是大不容易了。 钟招一路骑着马有些赶,习演是明日才正式开始,今日是一众将领到骁骥营商议作战形式。 钟招并不想落于他人之后。 第385章 习演前夕 钟招到骁骥营的时候,多数明日负责习演的将领都已经到了,除了掌管羽林军的大将军楚子航。 羽林军性质特殊,虽参与习演,却并不与别的军队一般,而是属于陛下直命,不看虎符只认帝王玉玺。 这边才商议了些内容,刚刚做好签子定了明日是如何比试, “太师到——” 钟招一愣,旁边的韩冬看了一眼钟招,车骑将军罗景文面上带笑就准备在门口迎人。 兵部尚书贺立源拍了拍正垂着眼帘好似在想什么的刘思的肩膀示意他回神。 大理寺卿聂钦海则是将营帐内众人的反应皆收于眼底,单手握拳咳嗽了一声。 帐帘被掀开,侯嫮一身青衣走了进来。 袖口裤脚都用红绳系住,看起来干净利落。 “众位将军好。” “太师。” 不论心底是如何想法,起码此时都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侯嫮是文臣,本没有来看习演的必要,就是来看,也只是单单替陛下看看,根本没有权力参与到习演的谋筹中。 可是……谁让这间屋子里都是“她的人”呢? 钟招不必多说,他是侯嫮一手从骁骥营提拔上来的,先是安排在陛下身边教导陛下武艺,又多次外派他执行军务,如今更是摘了钟小将军的小字。 韩冬与侯嫮不过两面之缘,可他是骁骥营的负责人,当初骁骥营的粮草不足可是托了侯嫮的福才得以解决。 罗景文不必多说,郡南一行以后便对侯嫮赞叹有加。 兵部与侯嫮并无太多关联,贺立源尚且不说,刘思想要如何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背后是身为贤王妃的刘温雅。 至于大理寺卿聂钦海…… 侯嫮勾着唇角看了他一眼,心下自有思量。 马车从候府到了骁骥营,可她棋局上的那子黑子始终没有落下。 有些棋子,一开始便落错了。 贞丰三年科举榜眼张季谦,从翰林院中出来以后去了大理寺做一名主簿。 侯嫮本对他寄予厚望,却不料张季谦在赵王余孽反逆一战中于东门身死。 可惜的同时,侯嫮也不免有些恼意。 有些人平日不做事,装着拿乔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妄图动摇天越根本,那便别怪她不客气! “众位将军不必多礼。”侯嫮嘴上这般说,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了上首,而后理直气壮地坐了下去。 这个位置是空着的,本该由摄政王宫铭坐。 “钟将军,你来说说明日习演的安排。” 钟招拱手一步上前,“太师,明日的习演将会以羽林军,上京驻守军,骁骥营以及大理寺下隅兵四队,分别以单兵,阵法,沙盘模拟进行习演。” 侯嫮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在聂钦海身上多停留了几瞬, “羽林军楚大人不在?” “羽林军明日才至。” 纤细白皙的指头叩着扶手,侯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方几人对视一眼,只除了刘思。 他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摄政王宫铭前往贺兰山,此去一行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因此他离开时找了本太师,说是军营中一些事要本太师多多上心些。”侯嫮面上带着笑,只是说出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却无人知晓。 今日来骁骥营看习演,算心血来潮,也算蓄谋已久。 宫铭离开上京除了带走的兵马其余将士皆在京中。 而他离开时又说了那样的话,侯嫮不得不防。 “刘大人近日可见过王妃?代我问一声好。” 刘思闻言抬头,袖袍下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劳太师牵挂,想来王妃很是欣喜。” 侯嫮在提醒他。 刘思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她在提醒他,刘温雅是她送进王府的,相较于摄政王宫铭,他们刘家更应该听从于她侯嫮。 到了如今,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了。 所谓刘家风骨,葬了他嫡妹的一辈子,好像也蒙住了他的眼,他无法从心,他只能按照世俗的规则去做那些既定的事。 侯嫮抿唇一笑,目光停在聂钦海身上,“聂大人,明日习演,现如今可觉得紧张?” 这话出口,有些沉闷的气氛好似一下被打破,也从正正经经的商议习演变成了略带调侃的小聚会。 “太师说笑了,羽林军驻守军,更别说骁骥营,可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聂钦海说着摇摇头,面上适时出现一丝忧愁, “只希望明日不要输的太惨啊!” 众人笑着,可是几个人的笑意到了眼底? 趁着宫铭不在,侯嫮要拉拢住所有将领的心,等到他归来之时,如果她无法兑现那个承诺,如果宫铭恼羞成怒,如果他们二人翻脸…… 她必须保证,上京的多数兵力是站在她身后,与姬辛共进退! 她没有犯错的资本! 侯嫮只是来粗略看一眼,并没有干涉他们想法的意思,等到侯嫮离开以后,几个将领相视一笑,该接着商量的接着商量,该准备明日排兵布阵的准备明日排兵布阵。 只是心里都多了些小九九。 钟招抿着唇,侯嫮今日来是为了做什么,难不成真只是来看一眼? 刘思摆放着沙盘中的棋子,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一边的贺立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你今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刘思捏着手中的棋子,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上位者心思莫测,终究不是我能猜到的。” 贺立源闻言也是明显一愣,他是一路倚仗着军功走到如今地位的,朝中的弯弯绕绕多他知晓,也了解些,却总觉得没那么复杂。 如今一想…… 穿着朝服的侯嫮,穿着便服的侯嫮,不论何时都面上带笑的侯嫮,事事亲力亲为的侯嫮…… 当真有那么单纯? 当真只是为了天越? 贺立源没来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看向刘思的目光中也带了一丝探究, 刘思本可以不说这句话。 可他说了,他又是想做什么? 第385章 习演前夕 钟招到骁骥营的时候,多数明日负责习演的将领都已经到了,除了掌管羽林军的大将军楚子航。 羽林军性质特殊,虽参与习演,却并不与别的军队一般,而是属于陛下直命,不看虎符只认帝王玉玺。 这边才商议了些内容,刚刚做好签子定了明日是如何比试, “太师到——” 钟招一愣,旁边的韩冬看了一眼钟招,车骑将军罗景文面上带笑就准备在门口迎人。 兵部尚书贺立源拍了拍正垂着眼帘好似在想什么的刘思的肩膀示意他回神。 大理寺卿聂钦海则是将营帐内众人的反应皆收于眼底,单手握拳咳嗽了一声。 帐帘被掀开,侯嫮一身青衣走了进来。 袖口裤脚都用红绳系住,看起来干净利落。 “众位将军好。” “太师。” 不论心底是如何想法,起码此时都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侯嫮是文臣,本没有来看习演的必要,就是来看,也只是单单替陛下看看,根本没有权力参与到习演的谋筹中。 可是……谁让这间屋子里都是“她的人”呢? 钟招不必多说,他是侯嫮一手从骁骥营提拔上来的,先是安排在陛下身边教导陛下武艺,又多次外派他执行军务,如今更是摘了钟小将军的小字。 韩冬与侯嫮不过两面之缘,可他是骁骥营的负责人,当初骁骥营的粮草不足可是托了侯嫮的福才得以解决。 罗景文不必多说,郡南一行以后便对侯嫮赞叹有加。 兵部与侯嫮并无太多关联,贺立源尚且不说,刘思想要如何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背后是身为贤王妃的刘温雅。 至于大理寺卿聂钦海…… 侯嫮勾着唇角看了他一眼,心下自有思量。 马车从候府到了骁骥营,可她棋局上的那子黑子始终没有落下。 有些棋子,一开始便落错了。 贞丰三年科举榜眼张季谦,从翰林院中出来以后去了大理寺做一名主簿。 侯嫮本对他寄予厚望,却不料张季谦在赵王余孽反逆一战中于东门身死。 可惜的同时,侯嫮也不免有些恼意。 有些人平日不做事,装着拿乔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妄图动摇天越根本,那便别怪她不客气! “众位将军不必多礼。”侯嫮嘴上这般说,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了上首,而后理直气壮地坐了下去。 这个位置是空着的,本该由摄政王宫铭坐。 “钟将军,你来说说明日习演的安排。” 钟招拱手一步上前,“太师,明日的习演将会以羽林军,上京驻守军,骁骥营以及大理寺下隅兵四队,分别以单兵,阵法,沙盘模拟进行习演。” 侯嫮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在聂钦海身上多停留了几瞬, “羽林军楚大人不在?” “羽林军明日才至。” 纤细白皙的指头叩着扶手,侯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方几人对视一眼,只除了刘思。 他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摄政王宫铭前往贺兰山,此去一行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因此他离开时找了本太师,说是军营中一些事要本太师多多上心些。”侯嫮面上带着笑,只是说出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却无人知晓。 今日来骁骥营看习演,算心血来潮,也算蓄谋已久。 宫铭离开上京除了带走的兵马其余将士皆在京中。 而他离开时又说了那样的话,侯嫮不得不防。 “刘大人近日可见过王妃?代我问一声好。” 刘思闻言抬头,袖袍下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劳太师牵挂,想来王妃很是欣喜。” 侯嫮在提醒他。 刘思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她在提醒他,刘温雅是她送进王府的,相较于摄政王宫铭,他们刘家更应该听从于她侯嫮。 到了如今,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了。 所谓刘家风骨,葬了他嫡妹的一辈子,好像也蒙住了他的眼,他无法从心,他只能按照世俗的规则去做那些既定的事。 侯嫮抿唇一笑,目光停在聂钦海身上,“聂大人,明日习演,现如今可觉得紧张?” 这话出口,有些沉闷的气氛好似一下被打破,也从正正经经的商议习演变成了略带调侃的小聚会。 “太师说笑了,羽林军驻守军,更别说骁骥营,可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聂钦海说着摇摇头,面上适时出现一丝忧愁, “只希望明日不要输的太惨啊!” 众人笑着,可是几个人的笑意到了眼底? 趁着宫铭不在,侯嫮要拉拢住所有将领的心,等到他归来之时,如果她无法兑现那个承诺,如果宫铭恼羞成怒,如果他们二人翻脸…… 她必须保证,上京的多数兵力是站在她身后,与姬辛共进退! 她没有犯错的资本! 侯嫮只是来粗略看一眼,并没有干涉他们想法的意思,等到侯嫮离开以后,几个将领相视一笑,该接着商量的接着商量,该准备明日排兵布阵的准备明日排兵布阵。 只是心里都多了些小九九。 钟招抿着唇,侯嫮今日来是为了做什么,难不成真只是来看一眼? 刘思摆放着沙盘中的棋子,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一边的贺立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你今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刘思捏着手中的棋子,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上位者心思莫测,终究不是我能猜到的。” 贺立源闻言也是明显一愣,他是一路倚仗着军功走到如今地位的,朝中的弯弯绕绕多他知晓,也了解些,却总觉得没那么复杂。 如今一想…… 穿着朝服的侯嫮,穿着便服的侯嫮,不论何时都面上带笑的侯嫮,事事亲力亲为的侯嫮…… 当真有那么单纯? 当真只是为了天越? 贺立源没来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看向刘思的目光中也带了一丝探究, 刘思本可以不说这句话。 可他说了,他又是想做什么? 第386章 心思莫测 刘思并不知道因着他一句话而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的贺立源对他也起了疑心,依旧摆弄着手中的棋子,看起来专心致志。 贺立源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他老糊涂了,真单纯的又如何稳坐官位? 怕不是一入朝就被吞吃了。 侯嫮掀开帐帘走出来后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骁骥营内逛了起来。 演武场上众士兵正在锻炼,见侯嫮来了动作更加卖力。 骁骥营内谁人不知当年事? 侯嫮看上了两个人,一个钟招一个姬恪,若非姬恪是赵王余孽,如今怕也要被叫一声司马将军。 侯嫮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期间有些许停顿,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而后又自顾自逛了会儿,就坐马车离开了。 营帐内的众位将军也刚刚商议完毕,这会儿该回府的回府,该去军营的去军营。 “钟招啊。”韩冬叫住了钟招。 “韩将军。”钟招回身对着韩冬一拱手。 “不怪我多心,”韩冬带着钟招二人来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只是……” 韩冬蹙着眉,思虑再三还是将话说出了口,“太师对你究竟是何看法?是扶持还是漠不关心?我是真看不透了。” 钟招一愣,而后低下头,好半天才抬头笑了笑,“韩将军,我是从您这儿走出来的,今日我也不瞒着您,” “太师对我并不满意。” “不满意?”韩冬这下是真不懂了。 “太师将我带入皇宫教授陛下武艺时,是看好我的,之后追寻赵王余孽深受重伤时,也对我多有照拂。”钟招的脸很白,与其他武将出身的人都不一样,看起来有些文弱,像个书生。 更别提他总爱穿一身白衣。 “这不是很好?”韩冬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反问道。 “可我到底没达到太师的要求,太师觉得我……过于优柔寡断。”钟招苦笑着回答,“若非风渡口陛下亲命,加上摄政王一路带着我,怕是太师早舍了我。” 韩冬面色僵了僵,钟招的性子他也了解,若是对上赵王余孽,确实可能会因着在骁骥营的情分而心生不忍,而这,或许恰好是太师所不喜的。 “可是如今赵王余孽已死,”说到姬恪,韩冬不免也有些唏嘘,“再派你上战场,你难道还会优柔寡断?” “不会!”钟招摇头,早在风渡口回来以后,他就明白了,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就是对底下士兵最大的不负责! 韩冬拍了拍钟招的肩膀,“钟招,我韩冬看着你长大,你说不会我就信你不会,我且问问你,你想不想,建功立业?” 钟招怔愣片刻,点头。 “那就想办法去边关。”韩冬收了手,踱步在钟招身周,“去边关,抵御北漠,得到摄政王宫铭的信任,去做一番事业!” “去边关?”钟招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脑中快速分析,而后, “这时候去边关,确实是好机会。” 摄政王宫铭不可能永远留在边关,他一定会归京,而原先驻守贺兰山的常山年事已高且不得陛下器重,他如今去边关,不管以后会不会留在那里,至少他去了,陛下就必须给他兵权,给他与之匹配的官位。 韩冬微微颔首,忽而叹了一口气,“我近来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总觉得……” 韩冬压低了声音,“太师会和摄政王闹翻。” 钟招睁大了眼,袖袍下的手一紧,背后无端一阵寒意,“是吗……” “好了好了,你也别当真,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韩冬拍了拍钟招的肩膀,“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明日还得早起习演呢!” 钟招走了,心绪却在骁骥营内和韩冬刚刚那一番话上。 钟招不笨,相反他聪明得很,若是不聪明,若是没有过人之处,又如何会得了昌平侯的举荐进了骁骥营? 他越想,便越觉得韩冬刚刚的话……像极了预示。 侯嫮平白无故,还特意挑到习演前夕来到骁骥营。 更是说了摄政王宫铭要她代看军队这样有些逾越的话。 侯嫮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会引多少人注意。 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故意的。 也是在试探,在她和宫铭二人之间,他们会做如何选择。 脑中乱成了一锅粥,钟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里的,刚刚跨过门槛,面前便是一阵风吹过, 他下意识拔出腰间软剑指向来人,寒光乍现,下一瞬剑身被长鞭缠住,用力一扯—— 钟招右手握着软剑,左手就是出掌,阮灵均眉一挑,嘴角噙上笑意,握着长鞭的手猛地松开,侧身躲开钟招的出掌,又似不敌一般往后退了几步…… 左手却从腰间摸出几把刀片直直朝钟招飞去,压根没有半点怕他受伤的模样。 钟招反应也是极快,转身躲开。 二人对立着看向彼此。 阮灵均拍了拍手,“看不出来,你武功不错。” 钟招眯着眼,软剑没收起来而是指向阮灵均,“你究竟是何人?” 阮灵均拍手的动作一顿,而后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喂,我说你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我只是走过来,你就拔剑一副要砍人的样子,我是逼不得已才和你过了几招好不好!” 一番话说完,钟招却依旧执着软剑,不见半点松懈。 阮灵均这下可是被气笑了,“你们上京人就是疑心病重,怎么,觉得我武功好不像普通人?” 阮灵均笑嘻嘻地走到钟招面前,两指夹住软剑移向一旁,“你是第一次见?我记得我那日刚打了一头熊,你应该看到了才对。” 钟招缓缓放下了剑,“你的武功太好,远超乎我的想象,绝不是普通百姓出身,也不是什么走镖的身份。越南云南也没什么阮氏大族,你说,我该不该怀疑你?” “怀疑不怀疑的……”阮灵均拍了拍钟招的肩膀,“我都住到你府上了,你要是不放心,日日看着我不就行了?” 第386章 心思莫测 刘思并不知道因着他一句话而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的贺立源对他也起了疑心,依旧摆弄着手中的棋子,看起来专心致志。 贺立源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他老糊涂了,真单纯的又如何稳坐官位? 怕不是一入朝就被吞吃了。 侯嫮掀开帐帘走出来后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骁骥营内逛了起来。 演武场上众士兵正在锻炼,见侯嫮来了动作更加卖力。 骁骥营内谁人不知当年事? 侯嫮看上了两个人,一个钟招一个姬恪,若非姬恪是赵王余孽,如今怕也要被叫一声司马将军。 侯嫮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期间有些许停顿,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而后又自顾自逛了会儿,就坐马车离开了。 营帐内的众位将军也刚刚商议完毕,这会儿该回府的回府,该去军营的去军营。 “钟招啊。”韩冬叫住了钟招。 “韩将军。”钟招回身对着韩冬一拱手。 “不怪我多心,”韩冬带着钟招二人来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只是……” 韩冬蹙着眉,思虑再三还是将话说出了口,“太师对你究竟是何看法?是扶持还是漠不关心?我是真看不透了。” 钟招一愣,而后低下头,好半天才抬头笑了笑,“韩将军,我是从您这儿走出来的,今日我也不瞒着您,” “太师对我并不满意。” “不满意?”韩冬这下是真不懂了。 “太师将我带入皇宫教授陛下武艺时,是看好我的,之后追寻赵王余孽深受重伤时,也对我多有照拂。”钟招的脸很白,与其他武将出身的人都不一样,看起来有些文弱,像个书生。 更别提他总爱穿一身白衣。 “这不是很好?”韩冬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反问道。 “可我到底没达到太师的要求,太师觉得我……过于优柔寡断。”钟招苦笑着回答,“若非风渡口陛下亲命,加上摄政王一路带着我,怕是太师早舍了我。” 韩冬面色僵了僵,钟招的性子他也了解,若是对上赵王余孽,确实可能会因着在骁骥营的情分而心生不忍,而这,或许恰好是太师所不喜的。 “可是如今赵王余孽已死,”说到姬恪,韩冬不免也有些唏嘘,“再派你上战场,你难道还会优柔寡断?” “不会!”钟招摇头,早在风渡口回来以后,他就明白了,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就是对底下士兵最大的不负责! 韩冬拍了拍钟招的肩膀,“钟招,我韩冬看着你长大,你说不会我就信你不会,我且问问你,你想不想,建功立业?” 钟招怔愣片刻,点头。 “那就想办法去边关。”韩冬收了手,踱步在钟招身周,“去边关,抵御北漠,得到摄政王宫铭的信任,去做一番事业!” “去边关?”钟招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脑中快速分析,而后, “这时候去边关,确实是好机会。” 摄政王宫铭不可能永远留在边关,他一定会归京,而原先驻守贺兰山的常山年事已高且不得陛下器重,他如今去边关,不管以后会不会留在那里,至少他去了,陛下就必须给他兵权,给他与之匹配的官位。 韩冬微微颔首,忽而叹了一口气,“我近来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总觉得……” 韩冬压低了声音,“太师会和摄政王闹翻。” 钟招睁大了眼,袖袍下的手一紧,背后无端一阵寒意,“是吗……” “好了好了,你也别当真,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韩冬拍了拍钟招的肩膀,“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明日还得早起习演呢!” 钟招走了,心绪却在骁骥营内和韩冬刚刚那一番话上。 钟招不笨,相反他聪明得很,若是不聪明,若是没有过人之处,又如何会得了昌平侯的举荐进了骁骥营? 他越想,便越觉得韩冬刚刚的话……像极了预示。 侯嫮平白无故,还特意挑到习演前夕来到骁骥营。 更是说了摄政王宫铭要她代看军队这样有些逾越的话。 侯嫮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会引多少人注意。 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故意的。 也是在试探,在她和宫铭二人之间,他们会做如何选择。 脑中乱成了一锅粥,钟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里的,刚刚跨过门槛,面前便是一阵风吹过, 他下意识拔出腰间软剑指向来人,寒光乍现,下一瞬剑身被长鞭缠住,用力一扯—— 钟招右手握着软剑,左手就是出掌,阮灵均眉一挑,嘴角噙上笑意,握着长鞭的手猛地松开,侧身躲开钟招的出掌,又似不敌一般往后退了几步…… 左手却从腰间摸出几把刀片直直朝钟招飞去,压根没有半点怕他受伤的模样。 钟招反应也是极快,转身躲开。 二人对立着看向彼此。 阮灵均拍了拍手,“看不出来,你武功不错。” 钟招眯着眼,软剑没收起来而是指向阮灵均,“你究竟是何人?” 阮灵均拍手的动作一顿,而后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喂,我说你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我只是走过来,你就拔剑一副要砍人的样子,我是逼不得已才和你过了几招好不好!” 一番话说完,钟招却依旧执着软剑,不见半点松懈。 阮灵均这下可是被气笑了,“你们上京人就是疑心病重,怎么,觉得我武功好不像普通人?” 阮灵均笑嘻嘻地走到钟招面前,两指夹住软剑移向一旁,“你是第一次见?我记得我那日刚打了一头熊,你应该看到了才对。” 钟招缓缓放下了剑,“你的武功太好,远超乎我的想象,绝不是普通百姓出身,也不是什么走镖的身份。越南云南也没什么阮氏大族,你说,我该不该怀疑你?” “怀疑不怀疑的……”阮灵均拍了拍钟招的肩膀,“我都住到你府上了,你要是不放心,日日看着我不就行了?” 第387章 偶遇 “我就是想找个住的地方,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阮灵均瘫着手转了一圈,“天地良心啊,我就是个普通小姑娘,我是会卖国还是会通敌啊?你犯不着对我恶意这么大!” 钟招将软剑收回腰间,“你来上京做什么?” “家中长辈催我嫁人,我不厌其烦离家出走了。”阮灵均撅着嘴,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钟招愣住,有些无奈,“你简直是在胡闹。” 阮灵均迈着小碎步凑近了钟招,面上带着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可是你不知道,被催着嫁人真的可难受了!” “每天一睁眼就被念叨,还要天天见一些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谁受得了嘛!”阮灵均拉着钟招的衣角拽了拽,“喂,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府里一个人都没有?” 钟招一个用力将衣角从阮灵均手中拉出来,“我父母不管我,业立家成,早晚的事情。” “你父母不管你!”阮灵均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好……了…………” 最后一句话在钟招有些落寞的神情里渐渐低了声音, “那个,对不起啊。”阮灵均对着手指,有些忐忑,眼神瞄着钟招,低垂着头忍不住给刚刚的自己一个嘴巴子。 不被父母管怎么会是好事呢! 那从小到大,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呢! 钟招见阮灵均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弯了些, “没事的。” 阮灵均闻言抬起头,也笑了起来。 她本就生的一副较为艳丽的模样,又是一身张扬的红衣,这会儿笑起来,只觉得春花烂漫不及眼前笑靥。 钟招移开了眼,“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等到钟招离开以后,阮灵均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好她反应及时,没让钟招起疑心。 阮氏之秘,在没有摸清天越上位者的态度时,阮灵均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不聪明,却也明白,绝不能拿家族存亡来开玩笑。 第二日一早钟招便早早离开了,等到阮灵均醒来时,这不大的院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用完了早膳,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听说上京的官员多数住在南市,要不…… 她去打探打探?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来,阮灵均就晃晃脑袋,胡闹胡闹,直接去南市打探消息还不叫人以为是细作然后被抓起来! 她才不要! 那怎么办呢…… 想了一个上午阮灵均也没能想出个法子来,单单是为了躲避家族长辈催婚她何至于跑到上京这么远的地方来? 一路走来多艰难不说,过一关便要一关的文书,可把她累坏了。 来了上京,她就是要弄明白为什么阿爷谈起姬氏时总是咬牙切齿,为什么阮氏那么大的世族却在天越无人知晓,为什么她从小就要被拘在家里,不能见外人,更不能告诉外人自己的名字。 那么多疑问,阮灵均什么也不知道。 过了午时,钟招还没回来,阮灵均一合计,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别的什么,她总要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有些别的收获呢! 果不其然,真叫她有些收获。 阮灵均去的还是西市,西市人多嘴杂,说不准能听到些她想要的东西也说不定。 刚刚踏入西市没几步,就见身边驶过一辆马车,而那辆马车…… 是她昨日在南市见到过的! 阮灵均脚步微动,跟在了那马车后面,得亏这会儿人多,马车也不快刚好能叫她跟上。 马车晃晃悠悠在一家店门口停下,阮灵均抬头看了眼,是家墨斋。 马车夫停好马车以后,搬了把小凳挡放在地上,又掀开了车帘。 这时候,马车内坐着的人才缓缓出现在阮灵均眼前。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青碧色绒缎立领,底下是件绣工精美的花鸟裙,只一走动那鸟儿便是栩栩如生,更稀奇的是这裙子还会随着走动由白变粉后又透出一股鹅黄色来。 腰间坠着一块墨玉,底下结了同色的绦子,许是怕冷,还外披了一件雀蓝斗篷。 乌发并未全部挽起,还留了些垂在脸侧,发饰看着不显眼,仔细一瞧: 菩提子做串的步摇,琥珀雕刻的玉鬓,连着小珠钗上头镶嵌的也是贝珠。 阮灵均将面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这打扮,想来是哪位高官家的受万千宠爱的嫡女。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侯嫮,才站稳,便察觉到了一股暗暗的打量,没什么恶意,却将她上上下下看得明白。 侯嫮眼睫颤了颤,仿佛不知道一般进墨斋,脚踏入门槛,脸稍侧了侧看向刚刚看自己的那个方向…… 是个小姑娘。 侯嫮收回了目光,袖袍下的手摸了摸手腕的玉镯子。 墨斋的主事一看到侯嫮便迎了过来,“大人,前日刚进了一批徽墨,可要看看?” 侯嫮轻轻颔首,“可。” 阮灵均犹豫片刻,就也跟着走了进去,刚好能看见一个人一脸殷勤地将侯嫮往里头迎,下意识便也想跟过去。 “诶,这位客人。”墨斋内的小二走过来拦住了阮灵均,“是想要些什么呢?” “我……”阮灵均目光有些飘忽,在面前一堆笔墨纸砚上扫过,讪讪笑了几声,“我,我就随便看看。” 那店小二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任凭阮灵均心不在焉地看着,只是始终跟在她身侧。 “那个,刚刚那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姑娘,”阮灵均犹豫片刻,“你可知道她头上的步摇是哪里买的?” 想了半天,阮灵均想出来这么个有些瞥脚的理由。 就是这般无厘头的话,店小二却没有半点怀疑,而是乐呵呵笑了一声,“这位客人,刚刚那姑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那可不是一般人用的起的!” 没有用买这个字,是因为有些东西,也不是能买到的。 阮灵均干巴巴笑了一声,怎么就说那姑娘呢?她哪里是想知道首饰,她是想知道刚刚那人是什么身份! 第387章 偶遇 “我就是想找个住的地方,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阮灵均瘫着手转了一圈,“天地良心啊,我就是个普通小姑娘,我是会卖国还是会通敌啊?你犯不着对我恶意这么大!” 钟招将软剑收回腰间,“你来上京做什么?” “家中长辈催我嫁人,我不厌其烦离家出走了。”阮灵均撅着嘴,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钟招愣住,有些无奈,“你简直是在胡闹。” 阮灵均迈着小碎步凑近了钟招,面上带着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可是你不知道,被催着嫁人真的可难受了!” “每天一睁眼就被念叨,还要天天见一些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谁受得了嘛!”阮灵均拉着钟招的衣角拽了拽,“喂,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府里一个人都没有?” 钟招一个用力将衣角从阮灵均手中拉出来,“我父母不管我,业立家成,早晚的事情。” “你父母不管你!”阮灵均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好……了…………” 最后一句话在钟招有些落寞的神情里渐渐低了声音, “那个,对不起啊。”阮灵均对着手指,有些忐忑,眼神瞄着钟招,低垂着头忍不住给刚刚的自己一个嘴巴子。 不被父母管怎么会是好事呢! 那从小到大,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呢! 钟招见阮灵均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弯了些, “没事的。” 阮灵均闻言抬起头,也笑了起来。 她本就生的一副较为艳丽的模样,又是一身张扬的红衣,这会儿笑起来,只觉得春花烂漫不及眼前笑靥。 钟招移开了眼,“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等到钟招离开以后,阮灵均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好她反应及时,没让钟招起疑心。 阮氏之秘,在没有摸清天越上位者的态度时,阮灵均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不聪明,却也明白,绝不能拿家族存亡来开玩笑。 第二日一早钟招便早早离开了,等到阮灵均醒来时,这不大的院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用完了早膳,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听说上京的官员多数住在南市,要不…… 她去打探打探?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来,阮灵均就晃晃脑袋,胡闹胡闹,直接去南市打探消息还不叫人以为是细作然后被抓起来! 她才不要! 那怎么办呢…… 想了一个上午阮灵均也没能想出个法子来,单单是为了躲避家族长辈催婚她何至于跑到上京这么远的地方来? 一路走来多艰难不说,过一关便要一关的文书,可把她累坏了。 来了上京,她就是要弄明白为什么阿爷谈起姬氏时总是咬牙切齿,为什么阮氏那么大的世族却在天越无人知晓,为什么她从小就要被拘在家里,不能见外人,更不能告诉外人自己的名字。 那么多疑问,阮灵均什么也不知道。 过了午时,钟招还没回来,阮灵均一合计,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别的什么,她总要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有些别的收获呢! 果不其然,真叫她有些收获。 阮灵均去的还是西市,西市人多嘴杂,说不准能听到些她想要的东西也说不定。 刚刚踏入西市没几步,就见身边驶过一辆马车,而那辆马车…… 是她昨日在南市见到过的! 阮灵均脚步微动,跟在了那马车后面,得亏这会儿人多,马车也不快刚好能叫她跟上。 马车晃晃悠悠在一家店门口停下,阮灵均抬头看了眼,是家墨斋。 马车夫停好马车以后,搬了把小凳挡放在地上,又掀开了车帘。 这时候,马车内坐着的人才缓缓出现在阮灵均眼前。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青碧色绒缎立领,底下是件绣工精美的花鸟裙,只一走动那鸟儿便是栩栩如生,更稀奇的是这裙子还会随着走动由白变粉后又透出一股鹅黄色来。 腰间坠着一块墨玉,底下结了同色的绦子,许是怕冷,还外披了一件雀蓝斗篷。 乌发并未全部挽起,还留了些垂在脸侧,发饰看着不显眼,仔细一瞧: 菩提子做串的步摇,琥珀雕刻的玉鬓,连着小珠钗上头镶嵌的也是贝珠。 阮灵均将面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这打扮,想来是哪位高官家的受万千宠爱的嫡女。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侯嫮,才站稳,便察觉到了一股暗暗的打量,没什么恶意,却将她上上下下看得明白。 侯嫮眼睫颤了颤,仿佛不知道一般进墨斋,脚踏入门槛,脸稍侧了侧看向刚刚看自己的那个方向…… 是个小姑娘。 侯嫮收回了目光,袖袍下的手摸了摸手腕的玉镯子。 墨斋的主事一看到侯嫮便迎了过来,“大人,前日刚进了一批徽墨,可要看看?” 侯嫮轻轻颔首,“可。” 阮灵均犹豫片刻,就也跟着走了进去,刚好能看见一个人一脸殷勤地将侯嫮往里头迎,下意识便也想跟过去。 “诶,这位客人。”墨斋内的小二走过来拦住了阮灵均,“是想要些什么呢?” “我……”阮灵均目光有些飘忽,在面前一堆笔墨纸砚上扫过,讪讪笑了几声,“我,我就随便看看。” 那店小二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任凭阮灵均心不在焉地看着,只是始终跟在她身侧。 “那个,刚刚那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姑娘,”阮灵均犹豫片刻,“你可知道她头上的步摇是哪里买的?” 想了半天,阮灵均想出来这么个有些瞥脚的理由。 就是这般无厘头的话,店小二却没有半点怀疑,而是乐呵呵笑了一声,“这位客人,刚刚那姑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那可不是一般人用的起的!” 没有用买这个字,是因为有些东西,也不是能买到的。 阮灵均干巴巴笑了一声,怎么就说那姑娘呢?她哪里是想知道首饰,她是想知道刚刚那人是什么身份! 第388章 见面 可是再问下去难免让人生疑,阮灵均又看了几眼那些墨宝就离开了。 也不是真的离开,她走到了马车的旁侧,而后就在那里停了下来,或许买完东西刚刚那个姑娘就该回府了? 她跟着她一路回府,应该就能知道她是谁了! 阮灵均在外头也没等多久,一会儿便看见白色的裙角从门槛处划过,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是那位姑娘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行驶,阮灵均跟在后头,保持着一个不会被发现却也不至于跟丢的距离。 马车中途又停了两次,一次是停在了一家卖点心的店门口,而另一次…… 阮灵均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想,看着那位衣着华贵的姑娘走进了慈安堂。 慈安堂,她知道,是上京里收留孩童和流浪汉以及无处可去的妇女的地方。 她来这里做什么? 阮灵均身子贴着墙壁,悄悄去看向马车,那马车外表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来,只除了马车顶稍下方的位置用墨写了个侯字。 侯? 那位姑娘是姓侯?还是什么候府的人? 这一次等的时间便久了,小半个时辰过去,阮灵均捏了捏自己的站的太久有些发涨的腿,又耐着性子再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侯嫮从慈安堂走出来。 她身旁还跟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弯着腰嘴里不断说些什么,一双手想要拉住她,却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 那位姑娘不晓得是心思细腻还是恰好,主动拉住了其中一个妇人的手,断断续续又说了些这才坐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西市以后,没有乱糟糟挡路的人群,行驶地快了起来,阮灵均一路快步走跟着,生怕跟丢了。 即便是如此,在马车拐过一个弯以后,阮灵均的视线里还是失去了那辆马车。 “诶!”阮灵均瞪大了眼,几个快步往前走,前面是两个拐口,阮灵均左右看了看,都没有那马车的影子。 “唉,跟丢了!”阮灵均的右手一拍自己脑袋,脚步就往回走,心里还想着该如何找人打听谁家马车顶上写了个侯字。 “你在找我。” 清亮的声音的身前响起,疑问的话却是用笃定的口吻说出来。 阮灵均猛地抬起头,就看见面前是她跟踪的那个姑娘。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鹤眼,唇弯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过来时让人觉得亲近非常。 “我,我,我……”阮灵均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说了个我字,只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了,跟人跟丢了不说,还被发现了! 侯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红衣,许是紧张连脸颊上也蒙了一层薄红。 侯嫮眼微抬看向阮灵均身后的马车夫,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应该是意外,不是要刺杀她的人。 阮灵均半天说不好一句话,又害怕面前的姑娘离开,一闭眼一狠心, “我见你头上的步摇好看这才跟着你的!” 侯嫮愣住,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阮灵均本是闭着眼,听见了笑声稍稍睁开了眼睛,就看见面前人乐得不可开支,也明白自己说了蠢话,以往拿着长鞭的手这会儿不自觉勾在一起。 太尴尬了尴尬死了! 她会不会觉得我脑子不太好? 侯嫮笑够了,见面前人低着头整个人像是要钻进地里去,止了笑声,拔了头上的步摇,而后拉起阮灵均的手放在了她手心里。 阮灵均愣住,而后睁大了眼抬头看向侯嫮。 “这步摇是多年前在江南买的,现在许是买不到了,见你喜欢便给你好了。” 侯嫮收回了手,面上还带着笑。 阮灵均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捧着手心里的步摇像捧了块热铁,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呢!这步摇看着就贵重,买不到也没关系的。” 侯嫮摇头笑了笑,“姑娘面若桃李,想来与这步摇也是配得很。” 说完,也不再看阮灵均,回身走了几步就准备上马车。 阮灵均的手握住步摇,看着侯嫮渐渐走远,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 “我叫灵均,姑娘叫什么名字?” 侯嫮脚步一顿,鹤眼清凌凌的望过来,“侯嫮。” “侯嫮……”阮灵均口中呢喃着,面前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若非手中这只步摇,只怕要以为这是她跟丢了人以后做的一场梦。 手中的步摇菩提子做穗,主体是通透无暇的白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嵌了几颗玛瑙在上头,华贵异常,偏偏刚刚在那人头上,却不显分毫。 想来是她通身气派,硬生生叫人忽视了这般华贵的步摇。 “是侯户?还是侯护?”阮灵均脑子里想了半天总觉得这几个名字都不与那位姑娘相配, “难不成是一斛珍珠的斛?” 想来想去,阮灵均也不知道侯嫮的嫮字究竟是哪个字,似乎哪个字都不够美,配不上刚刚那样的相遇。 若是阮灵均知晓是嫮,怕也是要一拍手,这便是她心里的嫮。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 侯嫮才上了马车,就听见外头的车夫说道: “太师,方才那人是?” “一个小姑娘罢了。”侯嫮摇摇头轻笑几声,目光又落在棋盘之上。 一个……看起来天真单纯,没经历过世事的小姑娘。 让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白子落于棋局中,“你可知道,上京有什么姓灵的人家?” “小的从未听说过有人姓灵。” “但自世重文藻,词宗丽淫,於是沮诵失路,灵均当轴。”侯嫮手里捏着墨玉黑子,眼睫轻颤,“灵均,可不像普通人家能取出来的名字。” 那又如何呢? 墨玉棋子落盘,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侯嫮收了手,视线轻轻一扫,今日这棋局有意思得很。 灵均这个人不叫她感兴趣,背后是谁家姑娘,倒是让她想知道。 这般纯稚可爱的姑娘家不好好拘在家里,跑到路上跟踪别人的马车,败露了还扯出那样可笑的理由来。 她还是头一次见。 第388章 见面 可是再问下去难免让人生疑,阮灵均又看了几眼那些墨宝就离开了。 也不是真的离开,她走到了马车的旁侧,而后就在那里停了下来,或许买完东西刚刚那个姑娘就该回府了? 她跟着她一路回府,应该就能知道她是谁了! 阮灵均在外头也没等多久,一会儿便看见白色的裙角从门槛处划过,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是那位姑娘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行驶,阮灵均跟在后头,保持着一个不会被发现却也不至于跟丢的距离。 马车中途又停了两次,一次是停在了一家卖点心的店门口,而另一次…… 阮灵均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想,看着那位衣着华贵的姑娘走进了慈安堂。 慈安堂,她知道,是上京里收留孩童和流浪汉以及无处可去的妇女的地方。 她来这里做什么? 阮灵均身子贴着墙壁,悄悄去看向马车,那马车外表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来,只除了马车顶稍下方的位置用墨写了个侯字。 侯? 那位姑娘是姓侯?还是什么候府的人? 这一次等的时间便久了,小半个时辰过去,阮灵均捏了捏自己的站的太久有些发涨的腿,又耐着性子再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侯嫮从慈安堂走出来。 她身旁还跟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弯着腰嘴里不断说些什么,一双手想要拉住她,却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 那位姑娘不晓得是心思细腻还是恰好,主动拉住了其中一个妇人的手,断断续续又说了些这才坐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西市以后,没有乱糟糟挡路的人群,行驶地快了起来,阮灵均一路快步走跟着,生怕跟丢了。 即便是如此,在马车拐过一个弯以后,阮灵均的视线里还是失去了那辆马车。 “诶!”阮灵均瞪大了眼,几个快步往前走,前面是两个拐口,阮灵均左右看了看,都没有那马车的影子。 “唉,跟丢了!”阮灵均的右手一拍自己脑袋,脚步就往回走,心里还想着该如何找人打听谁家马车顶上写了个侯字。 “你在找我。” 清亮的声音的身前响起,疑问的话却是用笃定的口吻说出来。 阮灵均猛地抬起头,就看见面前是她跟踪的那个姑娘。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鹤眼,唇弯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过来时让人觉得亲近非常。 “我,我,我……”阮灵均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说了个我字,只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了,跟人跟丢了不说,还被发现了! 侯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红衣,许是紧张连脸颊上也蒙了一层薄红。 侯嫮眼微抬看向阮灵均身后的马车夫,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应该是意外,不是要刺杀她的人。 阮灵均半天说不好一句话,又害怕面前的姑娘离开,一闭眼一狠心, “我见你头上的步摇好看这才跟着你的!” 侯嫮愣住,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阮灵均本是闭着眼,听见了笑声稍稍睁开了眼睛,就看见面前人乐得不可开支,也明白自己说了蠢话,以往拿着长鞭的手这会儿不自觉勾在一起。 太尴尬了尴尬死了! 她会不会觉得我脑子不太好? 侯嫮笑够了,见面前人低着头整个人像是要钻进地里去,止了笑声,拔了头上的步摇,而后拉起阮灵均的手放在了她手心里。 阮灵均愣住,而后睁大了眼抬头看向侯嫮。 “这步摇是多年前在江南买的,现在许是买不到了,见你喜欢便给你好了。” 侯嫮收回了手,面上还带着笑。 阮灵均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捧着手心里的步摇像捧了块热铁,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呢!这步摇看着就贵重,买不到也没关系的。” 侯嫮摇头笑了笑,“姑娘面若桃李,想来与这步摇也是配得很。” 说完,也不再看阮灵均,回身走了几步就准备上马车。 阮灵均的手握住步摇,看着侯嫮渐渐走远,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 “我叫灵均,姑娘叫什么名字?” 侯嫮脚步一顿,鹤眼清凌凌的望过来,“侯嫮。” “侯嫮……”阮灵均口中呢喃着,面前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若非手中这只步摇,只怕要以为这是她跟丢了人以后做的一场梦。 手中的步摇菩提子做穗,主体是通透无暇的白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嵌了几颗玛瑙在上头,华贵异常,偏偏刚刚在那人头上,却不显分毫。 想来是她通身气派,硬生生叫人忽视了这般华贵的步摇。 “是侯户?还是侯护?”阮灵均脑子里想了半天总觉得这几个名字都不与那位姑娘相配, “难不成是一斛珍珠的斛?” 想来想去,阮灵均也不知道侯嫮的嫮字究竟是哪个字,似乎哪个字都不够美,配不上刚刚那样的相遇。 若是阮灵均知晓是嫮,怕也是要一拍手,这便是她心里的嫮。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 侯嫮才上了马车,就听见外头的车夫说道: “太师,方才那人是?” “一个小姑娘罢了。”侯嫮摇摇头轻笑几声,目光又落在棋盘之上。 一个……看起来天真单纯,没经历过世事的小姑娘。 让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白子落于棋局中,“你可知道,上京有什么姓灵的人家?” “小的从未听说过有人姓灵。” “但自世重文藻,词宗丽淫,於是沮诵失路,灵均当轴。”侯嫮手里捏着墨玉黑子,眼睫轻颤,“灵均,可不像普通人家能取出来的名字。” 那又如何呢? 墨玉棋子落盘,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侯嫮收了手,视线轻轻一扫,今日这棋局有意思得很。 灵均这个人不叫她感兴趣,背后是谁家姑娘,倒是让她想知道。 这般纯稚可爱的姑娘家不好好拘在家里,跑到路上跟踪别人的马车,败露了还扯出那样可笑的理由来。 她还是头一次见。 第389章 回信 阮灵均捧着手中的步摇,呆呆站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将步摇装进荷包里,而后一蹦一跳地了回钟招府上。 这边侯嫮踩着小凳下了马车,双手将披风拢了拢,“刚刚路上遇见的那个姑娘,去查查她住哪里。” 车夫应下,而后离开。 侯嫮呼了一口气,二月的天还凉着,白雾在面前散开,也不知道今日习演如何了。 或许…… 明日下朝以后将钟招叫过来问问也好。 侯嫮这样想着,走了几步不见佩玖身影,招招手唤了一旁的侍女过来, “佩玖小姐今日是又去太医署了?” 那侍女点点头。 太医署最近说是接待了几个有奇症的病人,太医署提点张乙坤也和她说过,这几日怕是要留下佩玖。 进了房间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随意披在屏风上,侯嫮坐在桌前准备开始磨墨。 墨琔才画了一个圈,房门就被叩响,“太师,江南来信。” 侍女将信送进来,而后退下。 侯嫮停了手中磨墨的动作,拿着刀将火漆挑开,拿出里面的信。 是先前因为番麦一事她送信前往江南,顾老太君的回信到了今日才到。 “念安,小囡。老太君身子康健,得你记挂实在欣颜……” 侯嫮将回信一字一句看下去,顾老太君对她比对族中平辈要严厉得多,可疼爱也是真心,前几个字看下去,侯嫮便觉眼中酸涩渐起。 “……番麦滋事重大,顾氏不可一力承担,望与户部工部多劳,造福天越百姓。小囡独在京,切守身康,不必记怀。” 侯嫮将最后一个字收入眼底,眼睫颤了颤,将信折了几折,整整齐齐地放回了信封里。 火漆子被打开,信封是半敞着的状态,侯嫮拿了桌上的一块镇纸去压住了它。 顾老太君深谋远虑,她要的不是一时富贵,也不是一世荣华,她要顾氏长治久安,生生不息。 番麦会带给顾氏无上的荣耀,可是这无上的荣耀也必然会蒙蔽了他们的心智,百年过后,顾氏子弟还沉浸在番麦之恩中,固步自守,却忘了帝王更迭,上位者心思莫测,这迟早…… 是要顾氏一族败落! 侯嫮明白顾老太君的意思。 右手握着墨琔,接着刚刚未完成的动作接着磨墨,墨磨好,方才还有些乱的心彻底静了下去。 说她凉薄也好,说她无情也罢,顾氏兴盛,与她身后无关,她不会费尽心思去谋顾氏的未来。 可她要天越长久的兴盛下去。 顾老太君的来信,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将番麦,当做朝廷的恩典,去谋百姓的感激。 顾氏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她,是为了增加百姓心中对天越的归属感。 狼毫沾墨落于纸上,不多时便布满了一整张纸。 侯嫮写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写完了瘫在一旁晾干,有些卷起来拿红绳绑了放在一旁的长颈花瓶里,有些整理好压在一旁的桌子上,再有一两张折了几折准备明日带进宫中。 再过三个月,就可以开始播种番麦,按照工部造水车的速度,在今年十月份也该完成多数郡县需要的量,而后就可以将心思放在弩箭制造上。 提起弩箭,侯嫮又翻了翻旁边桌上厚厚的一塔纸,将那张画了弩箭的图纸翻出来,细细看着上面的数据,指头在弩箭末端标着弓力的位置停下。 这弩箭对弓手的要求比寻常弓箭要高了些,侯嫮食指点了点图纸,如果能改成寻常人也能拉得动的弩箭就好了。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侯嫮拿着图纸在屋里转了一圈,半天也没想出来该如何改。 想不出来才是正常的,侯嫮不懂武艺,对兵器的了解更是少,要她对着一张图纸想出来改造方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或许明日也该去工部看看? 侯嫮打定了主意,随手将弩箭图纸放在桌上,房门被叩响, “姐姐。” 佩玖推门走了进来。 “回来了。”侯嫮眉眼带着温和的笑,“今日太医署忙不忙?还过来看我做什么?早点回去歇着就好。” 佩玖抿着唇笑得有些羞怯,脚下步子不停走到侯嫮身侧,双手搭在侯嫮肩上,不答反问,“姐姐忙完了?” 侯嫮摇摇头,手摸着佩玖的手背,温温热热的,想来没有受寒。 可她自己的手是冰的。 佩玖垂着眼笑了笑,搭在侯嫮肩上的手不敢用力,也不敢抽出来,装作不经意般端详着侯嫮的脸,见其面色尚可,说话中气不虚,才悄悄放了心。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她怕和之前一样,因为她日日去太医署而忽略了侯嫮,叫她一个人怀孕一个人落胎,从此落下病根,就连在屋子里待着,内里烧着地龙,手却还是冰冰凉凉的。 侯嫮并不知道佩玖心里的想法,拍了拍她的手背, “太医署提点张乙坤和我说过你,说你是个百年难遇的医学奇才。”侯嫮笑得很是自豪,“只不过,他以为我拘着你不让你出门,话里话外,可是对我有些责怪。” 侯嫮打趣道:“我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误会。” 佩玖笑了笑,搭在侯嫮肩上的手动了起来帮侯嫮捏着肩,“那姐姐有没有告诉他,如果要我去太医署,需得讨好你,你开心了,我才能出门。” 佩玖笑着将侯嫮的话顺了下去,故作姿态地埋怨着侯嫮。 “你呀。”侯嫮闭上眼,身子因为被佩玖捏着肩而有些小幅度的晃动,“说的和真的一样,若是以后我的名声坏了,说不准全怨你!” 佩玖笑嘻嘻地将下巴倚在侯嫮肩上,“那就不做这个太师了,佩玖行医养活姐姐,姐姐想去哪里都可以。” 笑容愈发灿烂,侯嫮闭着眼,看不见佩玖眼底的认真,和听不出她的话外之意。 “好了好了,你一天天够累了,不必还顾着我的身子。”侯嫮拉下佩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早点回去睡。” 佩玖点点头,“姐姐也早点歇息。” 等到佩玖离开,侯嫮笑着摇摇头,心情轻松了些许,接着写东西。 第390章 计划 再一次落笔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二月的夜晚,连蝉鸣声也听不到,寂静的有些可怕。 侯嫮倚在窗台边,却毫无睡意。 明月弯弯,照着她的脸,也照着旁人的脸。 苏牧走在前头,后头是几个被麻绳绑的结结实实的人,踉跄着摔倒在宫铭面前。 “王爷,边界抓到的北漠人。” 那些人嘴里说着苏牧听不太懂的话,叽里咕噜一大推,说到激动处还直起身子想要冲过来,又被苏牧一脚踹回了地上。 宫铭站着垂眼看向这些人,稍稍一点头,“关好了。” 既然北漠始终无错让他们寻不到反攻的理由,那便由他来打破这个僵局。 反正……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管它那么多做什么? 苏牧压着那群人退下,声音过于大了些,旁边营帐内的常山也被吵醒,披了件大氅就急匆匆跑过来, “这是怎么了?” “抓到了几个不安分的老鼠。”宫铭一声瑞凤眼眯着,面上平静无波,嘴角还有一丝微妙的弧度,“常将军回去睡,这里本王会处理好的。” 常山愣了片刻,方才睡梦中听见的噪杂声已经消失,这会儿夜风一吹,凉飕飕的,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王爷想做什么?” 宫铭低头藏下眼中的狠厉,抬手拍了拍常山的肩,“常将军,这是朝廷的意思。” 宫铭的脸侧着,常山扭头去看他,却只能看见薄唇中吐出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是个准备时间需要很久的上策。” 常山的手握成了拳头,缓缓松开,又重新握紧,重复几次以后他才笑了一声,“英雄出少年,我老了。” 宫铭笑着,没有宽慰他也没有反驳他。 常山心里有些不舒服。 站在这里吹了一会儿冷风,也没见宫铭再说什么,鼻子动了动就回自己的营帐里去了。 宫铭看着常山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手缓缓抬起放到了胸口处,胸口处平整,可是摸下去就能摸到一块有些不同于布料触感的地方。 那里放着一封信,前几日侯嫮寄来的信。 信上的内容,除了要他想办法弄垮北漠皇室,还写了常山。 常山此人心气高,受不得忽视,被派到边关多年性子不知变了没有,且年事已高。 侯嫮还要他找一个能守边关的人,代替常山驻守贺兰山。 宫铭摇摇头也回了自己的营帐,不多时帐帘被掀开,外头的冷风灌进来,帐帘放下,那些寒意便也被挡在了外头。 是苏牧。 “怎么样?”宫铭将手中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到苏牧手里。 苏牧拿着汤婆子笑了笑,外头确实是冷,他明白这是宫铭怕他冻着了。 “那些人全部关起来了,骂的挺难听,看样子应该都是北漠的牧民。” “也不一定。”宫铭摇摇头,不怕那些人都是牧民,也不怕那些牧民里面夹杂了几个北漠士兵,宫铭也不怕抓漏了几个放他们回去报信。 怕的就是北漠无动于衷。 宫铭坐在桌前招招手示意苏牧过来,“你看这里。” 宫铭手指着距离他们约有五十里的地方,“这里刚好是渭河泾河的交汇处,往下走,” 指头顺着往下一滑, “这一块是少见的平原,周边有小山坡挡着,如果精心照料还能活些作物,这些作物就是驻守边关士兵额外加餐的好东西。” 宫铭收了手,“这个地方离北漠看起来远,但如果翻过贺兰山夏日坐船顺流而下,最多半天就可到达。” 苏牧边看边点头,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王爷的意思是,把这里当做诱饵?可是那里毕竟种了作物……” “那是因为之前我们未至,贺兰山驻守军条件艰苦,吃都吃不饱自然是能多一点是一点。”宫铭说到这里也是皱了眉,关于贺兰山驻守军日日受风吹黄沙刮面却还粮草短缺的是,他会再写一封信上书交于陛下面前。 到底都是天越士兵,如此厚此薄彼当然不行。 “现在粮草足,这点东西若是能引了北漠人来,倒也不算吃亏,再说了……”宫铭轻笑了一声,“我们提前把作物收走不就行了?” 苏牧闻言也是笑了起来,若是用毫无作物只剩下杂草的一片平原去引了北漠派兵过来,那可真是太好笑了。 宫铭轻咳几声止了笑意,“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北漠狼主近日深有恶疾,正在广招天下名医,似乎也传了信件去上京,不过鸿胪寺那边还未收到消息。”苏牧换了只手将汤婆子一整个抱在怀里, “狼主身下七子,前些日唐生乔装去北漠探了消息,底下斗争厉害,其中以第一子金述,第三子金汉平,第四子金谋,第六子金坤敏为主,这四人不是狼主心爱女子所生,便是母家势大,再不就是深受北漠官员拥戴。” 唐生是王府亲兵的一员,母亲是北漠被卖入天越的奴隶,因此说的一口好北漠话。 “金汉平?”宫铭巧妙地抓到三个字眼,唇一勾,笑得有些讽刺。 天越向来有汉地之称,汉平这个名字何意,谁听不出来? 苏牧显然也是有些气愤,“那金汉平母族是北漠的大姓,他的生母乌洛兰氏深得狼主宠爱,听说这个名字,是狼主亲赐。” 宫铭食指叩了叩桌子,营帐内安安静静的,外头冷风“呜呜”得吹, “那他就不能留。” 越是得北漠人心,越是得狼主器重,便越是于天越有害。 “这四个人,最好一个不留!”瑞凤眼里杀戮一闪而过,掩进黑墨的瞳仁里,映着跳跃着的烛光, “剩下三个……” “剩下三人中,或许有一人王爷是知道的。”苏牧进了营帐已经有些时候,汤婆子再抱在怀里就觉得有些热,随手放在了桌上, “北漠二王子金骁。他曾经出使来过上京。” 宫铭抿着唇一想,脑子第一瞬浮现出来的却不是金骁的名字或是模样,也不是那一日发生了何事又有什么意义。 第390章 计划 再一次落笔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二月的夜晚,连蝉鸣声也听不到,寂静的有些可怕。 侯嫮倚在窗台边,却毫无睡意。 明月弯弯,照着她的脸,也照着旁人的脸。 苏牧走在前头,后头是几个被麻绳绑的结结实实的人,踉跄着摔倒在宫铭面前。 “王爷,边界抓到的北漠人。” 那些人嘴里说着苏牧听不太懂的话,叽里咕噜一大推,说到激动处还直起身子想要冲过来,又被苏牧一脚踹回了地上。 宫铭站着垂眼看向这些人,稍稍一点头,“关好了。” 既然北漠始终无错让他们寻不到反攻的理由,那便由他来打破这个僵局。 反正……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管它那么多做什么? 苏牧压着那群人退下,声音过于大了些,旁边营帐内的常山也被吵醒,披了件大氅就急匆匆跑过来, “这是怎么了?” “抓到了几个不安分的老鼠。”宫铭一声瑞凤眼眯着,面上平静无波,嘴角还有一丝微妙的弧度,“常将军回去睡,这里本王会处理好的。” 常山愣了片刻,方才睡梦中听见的噪杂声已经消失,这会儿夜风一吹,凉飕飕的,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王爷想做什么?” 宫铭低头藏下眼中的狠厉,抬手拍了拍常山的肩,“常将军,这是朝廷的意思。” 宫铭的脸侧着,常山扭头去看他,却只能看见薄唇中吐出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是个准备时间需要很久的上策。” 常山的手握成了拳头,缓缓松开,又重新握紧,重复几次以后他才笑了一声,“英雄出少年,我老了。” 宫铭笑着,没有宽慰他也没有反驳他。 常山心里有些不舒服。 站在这里吹了一会儿冷风,也没见宫铭再说什么,鼻子动了动就回自己的营帐里去了。 宫铭看着常山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手缓缓抬起放到了胸口处,胸口处平整,可是摸下去就能摸到一块有些不同于布料触感的地方。 那里放着一封信,前几日侯嫮寄来的信。 信上的内容,除了要他想办法弄垮北漠皇室,还写了常山。 常山此人心气高,受不得忽视,被派到边关多年性子不知变了没有,且年事已高。 侯嫮还要他找一个能守边关的人,代替常山驻守贺兰山。 宫铭摇摇头也回了自己的营帐,不多时帐帘被掀开,外头的冷风灌进来,帐帘放下,那些寒意便也被挡在了外头。 是苏牧。 “怎么样?”宫铭将手中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到苏牧手里。 苏牧拿着汤婆子笑了笑,外头确实是冷,他明白这是宫铭怕他冻着了。 “那些人全部关起来了,骂的挺难听,看样子应该都是北漠的牧民。” “也不一定。”宫铭摇摇头,不怕那些人都是牧民,也不怕那些牧民里面夹杂了几个北漠士兵,宫铭也不怕抓漏了几个放他们回去报信。 怕的就是北漠无动于衷。 宫铭坐在桌前招招手示意苏牧过来,“你看这里。” 宫铭手指着距离他们约有五十里的地方,“这里刚好是渭河泾河的交汇处,往下走,” 指头顺着往下一滑, “这一块是少见的平原,周边有小山坡挡着,如果精心照料还能活些作物,这些作物就是驻守边关士兵额外加餐的好东西。” 宫铭收了手,“这个地方离北漠看起来远,但如果翻过贺兰山夏日坐船顺流而下,最多半天就可到达。” 苏牧边看边点头,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王爷的意思是,把这里当做诱饵?可是那里毕竟种了作物……” “那是因为之前我们未至,贺兰山驻守军条件艰苦,吃都吃不饱自然是能多一点是一点。”宫铭说到这里也是皱了眉,关于贺兰山驻守军日日受风吹黄沙刮面却还粮草短缺的是,他会再写一封信上书交于陛下面前。 到底都是天越士兵,如此厚此薄彼当然不行。 “现在粮草足,这点东西若是能引了北漠人来,倒也不算吃亏,再说了……”宫铭轻笑了一声,“我们提前把作物收走不就行了?” 苏牧闻言也是笑了起来,若是用毫无作物只剩下杂草的一片平原去引了北漠派兵过来,那可真是太好笑了。 宫铭轻咳几声止了笑意,“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北漠狼主近日深有恶疾,正在广招天下名医,似乎也传了信件去上京,不过鸿胪寺那边还未收到消息。”苏牧换了只手将汤婆子一整个抱在怀里, “狼主身下七子,前些日唐生乔装去北漠探了消息,底下斗争厉害,其中以第一子金述,第三子金汉平,第四子金谋,第六子金坤敏为主,这四人不是狼主心爱女子所生,便是母家势大,再不就是深受北漠官员拥戴。” 唐生是王府亲兵的一员,母亲是北漠被卖入天越的奴隶,因此说的一口好北漠话。 “金汉平?”宫铭巧妙地抓到三个字眼,唇一勾,笑得有些讽刺。 天越向来有汉地之称,汉平这个名字何意,谁听不出来? 苏牧显然也是有些气愤,“那金汉平母族是北漠的大姓,他的生母乌洛兰氏深得狼主宠爱,听说这个名字,是狼主亲赐。” 宫铭食指叩了叩桌子,营帐内安安静静的,外头冷风“呜呜”得吹, “那他就不能留。” 越是得北漠人心,越是得狼主器重,便越是于天越有害。 “这四个人,最好一个不留!”瑞凤眼里杀戮一闪而过,掩进黑墨的瞳仁里,映着跳跃着的烛光, “剩下三个……” “剩下三人中,或许有一人王爷是知道的。”苏牧进了营帐已经有些时候,汤婆子再抱在怀里就觉得有些热,随手放在了桌上, “北漠二王子金骁。他曾经出使来过上京。” 宫铭抿着唇一想,脑子第一瞬浮现出来的却不是金骁的名字或是模样,也不是那一日发生了何事又有什么意义。 第391章 苏牧知晓 而是满殿朝臣,有一人手拿博箸,赢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彻底打了北漠使臣的脸。 笑起来的时候,也很是好看。 宫铭低笑了一声,一旁的苏牧一脸莫名,好端端的,笑什么? 难不成是那金骁有什么过人之处? 苏牧心里是这样想的,营帐内不比外头严寒,一个不留神就说出了口。 宫铭从思绪中抽离,嘴角的笑意渐渐散了,摇摇头,也没有解释自己刚才是因何发笑,“当日金骁与太师比试六博,本王也在场,他生的一副手无搏击之力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个北漠人。” 苏牧跟着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或许留下他也不错。” “可到底过去了七年,变数太大,还是需得谨慎。”宫铭说到这里眉一挑,“唐生回来了?” “没有。”苏牧摇摇头,“唐生是将情报通过飞鸽传来的,上面有专属印记,还有一根头发,应当没有被劫持过。” 宫铭手下的这支队伍有其特有的传递信息的方法,印记是为了保证信息的真实性,而头发则是为了如果信鸽中途被劫能叫收信的人知晓,从而换掉原定的计划。 宫铭将地图卷了起来放在一边,随即铺开纸,苏牧随即站到一旁快速磨起墨来。 信写好,宫铭轻飘飘吹了一口气,“这封信送到唐生那里。” 苏牧一点头拿着信就要离开,却被宫铭叫住, “等等。” “王爷还有事?”苏牧回头看宫铭。 宫铭又在桌上铺开一张纸,笔沾了墨又是几字落下。 “本王有些事,要上书一封前往上京。”宫铭顿了顿,抬头看了苏牧一眼,眉头紧缩,“是关于贺兰山驻守军的待遇。” 苏牧先是一愣,而后侧眼,没听到外头有人经过的声音才开口, “王爷何必冒这个风险?陛下对……”停顿了片刻,“那人的态度您又不是不知道,粮草不是充足吗?” “粮草充足,不是因为本王在这里,更不是因为贺兰山的将士本该得到这些。”宫铭写字很快,半张纸上布满了墨色,“而是因为上京有人瞒着陛下偷偷往贺兰山运送粮草。” “送的了一时,送不了一世,她都敢偷偷送,本王如何不敢去叫醒陛下?” 宫铭收了笔,重重将笔放在架子上,“吃都吃不饱,要他们如何守边关!” 苏牧接过宫铭写好又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的信,“没想到,户部有人如此为边关将士考虑。” 却不料宫铭耻笑一声,“户部那群人,一个个精得很,哪里敢瞒着陛下做出这样的事?” “那是——” “是太师。”短短三个字,却叫宫铭的眼眸一下变得柔和,盈盈泛着一点烛光透进去的亮,他轻声笑着,“她啊,倒是胆子大得很。” 苏牧拿着信封的手一紧,当初在风渡口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当时王爷和太师并无太多接触,更别说是私下见面,他便觉得是自己多心。 可如今。 苏牧拿着信封的手隐隐用力,指节泛着白,王爷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如果他没有王妃,如果王妃没有生下小世子,或许太师和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可是…… 襄王有正妻,神女未知有心,太师的身份,如何能接受有人比她先一步尝了果子? 苏牧不知自己该不该劝,他只是低头笑着,看着手中信件,“王爷,我先退下了。” 帐帘被掀开,寒风一下将苏牧的额发吹开,衣袍呼呼作响,心凉了半边,他又回头去看那营帐,似乎要透过幕布就去看到里面宫铭的表情。 王爷该是有分寸的。 苏牧这样想着,他并不知道宫铭来之前与侯嫮的约定,若是他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两位皆是身份尊贵,决定容不得他人置喙,他们二人的事情,也只有他们二人能解决。 宫铭重新摊开地图,视线渐渐放空,这个时辰,侯嫮该睡了? 子时已过三刻,侯嫮却依旧站在窗前。 没有点灯,也没有找个椅子坐下。 窗外黑漆漆一片,依稀能看见树影,低头能看到几簇花,旁的就都看不见了。 忽而伸出手去碰了碰窗杦,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点凉意。 外头下雨了。 二月初春,雨下得确实多了点,雪倒是没了。 侯嫮伸手关了窗户,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要在这里站着,就像…… 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或许只是无聊。 ………… ………… 侯嫮一夜未睡,阖着眼却始终无法入眠,第二日晨起时眼下青黑明显。 侍女拿了珍珠粉在侯嫮眼下浅浅敷了一层,盖住了一点,显得没那么憔悴了些。 随意用了早膳,侯嫮换好朝服,将昨日顾老太君的信收入胸口处,画了弩箭的图纸则是塞进袖口,而后坐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许是一夜未眠,侯嫮上朝的时候明显有些倦怠,整个人懒洋洋的,身姿虽一如既往的板正,眼帘却垂着,睫羽好半天才缓缓颤一下。 上首的姬辛听着户部侍郎曹一丁说着去年天越各郡县的收成情况以及人口增长,目光却时不时往侯嫮那里瞟一眼。 林鸿就站在侯嫮身侧后方,身子稍稍往前挪了一点,压低了声音, “太师可是身子不适。” 侯嫮眼睫一颤,笑着轻轻小幅度摇了摇头,“许是昨夜没睡好。” 林鸿点点头,又挪回自己的位置上。 姬辛只能看见林鸿凑到侯嫮耳边说了句什么,侯嫮又回了他一句…… 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蜷缩着,被珠帘遮住的脸庞眼底闪过一丝不满,不过倒也没说什么。 今日早朝上的时间久了些,有些年纪较大的臣子稍稍挪着脚步偷偷放松着腰,这一站站一两个时辰,可是不好受。 姬辛自小注意到了侯嫮的身子也轻微晃了晃,很短,只有一瞬,姬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手稍稍抬起挥了挥,一边的内侍一点头,等到曹一丁一句话说完,立马开口: 第391章 苏牧知晓 而是满殿朝臣,有一人手拿博箸,赢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彻底打了北漠使臣的脸。 笑起来的时候,也很是好看。 宫铭低笑了一声,一旁的苏牧一脸莫名,好端端的,笑什么? 难不成是那金骁有什么过人之处? 苏牧心里是这样想的,营帐内不比外头严寒,一个不留神就说出了口。 宫铭从思绪中抽离,嘴角的笑意渐渐散了,摇摇头,也没有解释自己刚才是因何发笑,“当日金骁与太师比试六博,本王也在场,他生的一副手无搏击之力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个北漠人。” 苏牧跟着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或许留下他也不错。” “可到底过去了七年,变数太大,还是需得谨慎。”宫铭说到这里眉一挑,“唐生回来了?” “没有。”苏牧摇摇头,“唐生是将情报通过飞鸽传来的,上面有专属印记,还有一根头发,应当没有被劫持过。” 宫铭手下的这支队伍有其特有的传递信息的方法,印记是为了保证信息的真实性,而头发则是为了如果信鸽中途被劫能叫收信的人知晓,从而换掉原定的计划。 宫铭将地图卷了起来放在一边,随即铺开纸,苏牧随即站到一旁快速磨起墨来。 信写好,宫铭轻飘飘吹了一口气,“这封信送到唐生那里。” 苏牧一点头拿着信就要离开,却被宫铭叫住, “等等。” “王爷还有事?”苏牧回头看宫铭。 宫铭又在桌上铺开一张纸,笔沾了墨又是几字落下。 “本王有些事,要上书一封前往上京。”宫铭顿了顿,抬头看了苏牧一眼,眉头紧缩,“是关于贺兰山驻守军的待遇。” 苏牧先是一愣,而后侧眼,没听到外头有人经过的声音才开口, “王爷何必冒这个风险?陛下对……”停顿了片刻,“那人的态度您又不是不知道,粮草不是充足吗?” “粮草充足,不是因为本王在这里,更不是因为贺兰山的将士本该得到这些。”宫铭写字很快,半张纸上布满了墨色,“而是因为上京有人瞒着陛下偷偷往贺兰山运送粮草。” “送的了一时,送不了一世,她都敢偷偷送,本王如何不敢去叫醒陛下?” 宫铭收了笔,重重将笔放在架子上,“吃都吃不饱,要他们如何守边关!” 苏牧接过宫铭写好又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的信,“没想到,户部有人如此为边关将士考虑。” 却不料宫铭耻笑一声,“户部那群人,一个个精得很,哪里敢瞒着陛下做出这样的事?” “那是——” “是太师。”短短三个字,却叫宫铭的眼眸一下变得柔和,盈盈泛着一点烛光透进去的亮,他轻声笑着,“她啊,倒是胆子大得很。” 苏牧拿着信封的手一紧,当初在风渡口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当时王爷和太师并无太多接触,更别说是私下见面,他便觉得是自己多心。 可如今。 苏牧拿着信封的手隐隐用力,指节泛着白,王爷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如果他没有王妃,如果王妃没有生下小世子,或许太师和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可是…… 襄王有正妻,神女未知有心,太师的身份,如何能接受有人比她先一步尝了果子? 苏牧不知自己该不该劝,他只是低头笑着,看着手中信件,“王爷,我先退下了。” 帐帘被掀开,寒风一下将苏牧的额发吹开,衣袍呼呼作响,心凉了半边,他又回头去看那营帐,似乎要透过幕布就去看到里面宫铭的表情。 王爷该是有分寸的。 苏牧这样想着,他并不知道宫铭来之前与侯嫮的约定,若是他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两位皆是身份尊贵,决定容不得他人置喙,他们二人的事情,也只有他们二人能解决。 宫铭重新摊开地图,视线渐渐放空,这个时辰,侯嫮该睡了? 子时已过三刻,侯嫮却依旧站在窗前。 没有点灯,也没有找个椅子坐下。 窗外黑漆漆一片,依稀能看见树影,低头能看到几簇花,旁的就都看不见了。 忽而伸出手去碰了碰窗杦,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点凉意。 外头下雨了。 二月初春,雨下得确实多了点,雪倒是没了。 侯嫮伸手关了窗户,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要在这里站着,就像…… 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或许只是无聊。 ………… ………… 侯嫮一夜未睡,阖着眼却始终无法入眠,第二日晨起时眼下青黑明显。 侍女拿了珍珠粉在侯嫮眼下浅浅敷了一层,盖住了一点,显得没那么憔悴了些。 随意用了早膳,侯嫮换好朝服,将昨日顾老太君的信收入胸口处,画了弩箭的图纸则是塞进袖口,而后坐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许是一夜未眠,侯嫮上朝的时候明显有些倦怠,整个人懒洋洋的,身姿虽一如既往的板正,眼帘却垂着,睫羽好半天才缓缓颤一下。 上首的姬辛听着户部侍郎曹一丁说着去年天越各郡县的收成情况以及人口增长,目光却时不时往侯嫮那里瞟一眼。 林鸿就站在侯嫮身侧后方,身子稍稍往前挪了一点,压低了声音, “太师可是身子不适。” 侯嫮眼睫一颤,笑着轻轻小幅度摇了摇头,“许是昨夜没睡好。” 林鸿点点头,又挪回自己的位置上。 姬辛只能看见林鸿凑到侯嫮耳边说了句什么,侯嫮又回了他一句…… 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蜷缩着,被珠帘遮住的脸庞眼底闪过一丝不满,不过倒也没说什么。 今日早朝上的时间久了些,有些年纪较大的臣子稍稍挪着脚步偷偷放松着腰,这一站站一两个时辰,可是不好受。 姬辛自小注意到了侯嫮的身子也轻微晃了晃,很短,只有一瞬,姬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手稍稍抬起挥了挥,一边的内侍一点头,等到曹一丁一句话说完,立马开口: 第392章 好大一朵白莲花 “散朝——” 曹一丁的一句话被憋回了嘴里,面上是显而易见的茫然,这他都还没说完呢,怎么就退朝了? 险些站不稳的几个老臣松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背,脚也麻了,慢慢挪着。 户部尚书白德义岁数也大了,“曹大人,许是今日早朝内容多了些,陛下体恤臣子所以散了朝。” 曹一丁闻言一愣,他今年快要四十,身子骨还算健壮,又正说到兴头上,倒是不觉得累。 这会儿听了白德义的话,放眼过去满朝臣子大多是面上劳累,一下明白了过来,脸上有些愧疚, “倒是我忘了时间。” “曹大人心系百姓实在难得,就是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啊,”白德义刚好站在林鸿身侧,二人相视一笑, “站不了太久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出了太极殿。 侯嫮抬手探了探自己的额,确认没有发热才轻松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一边和群臣打着招呼一边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自从后宫里多了一群后妃以后,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了起来,只这一小段路侯嫮就见着了许多生面孔。 多数是远远看见她就躬下身子行礼,等到她走过以后才又起身。 侯嫮袖袍的两指互相摩挲着,目视前方身如青竹,忽而停了下来。 前方拐角处有些吵闹。 侯嫮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面前是七八个人,有两个宫女跪着,面前一片狼藉,剩下的人似乎在骂些什么话,声音里又带着难掩的恐惧。 侯嫮站着看了会儿,直到那七人渐渐感觉气氛有些奇异,跪着的那两个宫女一抬头看见了侯嫮,下一秒又连忙低下头,身子不自觉颤抖着,看起来比刚刚还要害怕。 站着的五人觉得奇怪,其中一人一回头看见了侯嫮,“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这声音像是什么提示一样,下一秒剩下站着的四人也都跪了下去。 侯嫮本不打算管这事,不管是无意打碎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人故意惹些幺蛾子,都该归皇宫后院总管来管,轮不到她头上。 可这条路是去紫宸殿的必经之路。 侯嫮眨了眨眼,去看向那摔了满地的东西,看起来是个琉璃瓶子,一个琉璃瓶子需要这么多宫人护送? 脚微抬侯嫮往前走了几步,将那满地的狼藉看的更清楚了些,确实只是个琉璃瓶子。 她怎么觉得,这一切太巧了些? 在她一定会经过的路上闹出一番动静来,是为了让她记住谁? 这些宫人? 不对,应该是个有些身份的人。 “怎么东西还没送过来?” 人未至声先到,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下一瞬惊呼出声, “怎么碎了?” 脚步匆匆,一身浅粉色宫装衬得人清秀可爱,几步走到那狼藉前面,“人没受伤?” “奴没事,只是这琉璃瓶子……” “人没事就好,”来的正是郡南江氏江唯,只见她伸手将跪着的人扶起来,“这琉璃瓶子到底是死物,碎了便碎了,岁岁平安嘛!” “可这是白才人要的东西……” 江唯一愣,笑容淡了些,面上也浮现了一点胆怯,“白姐姐那里,我去说便好,想来她不会责怪的。” 侯嫮看着面前主仆情深的画面,江唯刚刚走过来没看见她也就算了,那些宫人不是看见了?还跪她呢。 怎的不提醒主子? 脚下微动发出一些声响来,就见江唯和宫人齐刷刷看过来,江唯愣了愣,眼睛看到侯嫮身上的紫色朝服时立马弯了腰, “大人。” 大人? 侯嫮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字,觉得有些好笑,天越穿紫色一品朝服的官员总的也没有几人,女子更是唯她一个,能自由出入皇宫的也只有她一人,她是谁,不言而喻。 面前人却叫她大人。 实在有趣得很。 “这是怎么了?”侯嫮的声音冷冷淡淡的,不多带感情。 江唯一下红了眼,娇娇怯怯的,螓首半抬,端的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回大人,许是不小心碎了个瓶子,不碍事的。” 侯嫮看着面前乱糟糟的一片,心下有些不耐,昨夜未睡的结果便是遇见了一点小事都觉得烦躁, “打扫干净。” 侯嫮留了四个字,也不去看江唯是什么反应,抬步就走,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江唯愣住,眼更红了些,那几个宫人见状连忙开口, “江宝林莫要担忧,太师向来如此,绝不会轻易责罚宫人。” 江唯抬手挡住了嘴,口中惊呼,“刚刚那位就是太师!” 轻轻放下了手,江唯看着侯嫮离去的方向轻声赞叹,“她就是那个少女太师啊,真是太厉害了……” 说着说着,神情便有些低落,“要是我也能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旁边宫人闻言连忙开口,“江宝林,如太师这般女子,天越至今也只一人,您心地善良,懂得也多,奴看来,您也好得很呢!” 侯嫮并没有走远,江唯和宫人的话尽数落了她的耳朵,她闭了闭眼,心里无悲无喜,刚刚还觉得有些好笑,这会儿便是全然的漠视。 江唯并不知道自己苦心研究了多天的计谋叫侯嫮一瞬间识破。 她出身低微,与旁的贵女自然是不能比,同是世家的白香和,廉诗青一入宫便是才人,只她得了个七品宝林的身份。 她咽不下这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陛下年岁尚小从不踏进后宫一步,她自然可以送些吃食汤水过去,可她也知道,那些东西最后都进了内侍的肚子里。 一次两次还好,多了怕不是也要惹陛下厌烦? 她身上没什么银钱,也没有打点宫人的资本,好在那些贵女向来眼高于顶不将宫人放在眼里,她便找了几个心性纯良的宫人故意和他们打做一片。 果不其然给了她些想法。 陛下少年天子,矜贵非凡,自视甚高,旁人的话他都可以不理会,但对自己的恩师,天越太师侯嫮,却是十分尊敬。 太师说的话,陛下就是不喜也会放在心上。 第392章 好大一朵白莲花 “散朝——” 曹一丁的一句话被憋回了嘴里,面上是显而易见的茫然,这他都还没说完呢,怎么就退朝了? 险些站不稳的几个老臣松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背,脚也麻了,慢慢挪着。 户部尚书白德义岁数也大了,“曹大人,许是今日早朝内容多了些,陛下体恤臣子所以散了朝。” 曹一丁闻言一愣,他今年快要四十,身子骨还算健壮,又正说到兴头上,倒是不觉得累。 这会儿听了白德义的话,放眼过去满朝臣子大多是面上劳累,一下明白了过来,脸上有些愧疚, “倒是我忘了时间。” “曹大人心系百姓实在难得,就是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啊,”白德义刚好站在林鸿身侧,二人相视一笑, “站不了太久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出了太极殿。 侯嫮抬手探了探自己的额,确认没有发热才轻松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一边和群臣打着招呼一边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自从后宫里多了一群后妃以后,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了起来,只这一小段路侯嫮就见着了许多生面孔。 多数是远远看见她就躬下身子行礼,等到她走过以后才又起身。 侯嫮袖袍的两指互相摩挲着,目视前方身如青竹,忽而停了下来。 前方拐角处有些吵闹。 侯嫮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面前是七八个人,有两个宫女跪着,面前一片狼藉,剩下的人似乎在骂些什么话,声音里又带着难掩的恐惧。 侯嫮站着看了会儿,直到那七人渐渐感觉气氛有些奇异,跪着的那两个宫女一抬头看见了侯嫮,下一秒又连忙低下头,身子不自觉颤抖着,看起来比刚刚还要害怕。 站着的五人觉得奇怪,其中一人一回头看见了侯嫮,“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这声音像是什么提示一样,下一秒剩下站着的四人也都跪了下去。 侯嫮本不打算管这事,不管是无意打碎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人故意惹些幺蛾子,都该归皇宫后院总管来管,轮不到她头上。 可这条路是去紫宸殿的必经之路。 侯嫮眨了眨眼,去看向那摔了满地的东西,看起来是个琉璃瓶子,一个琉璃瓶子需要这么多宫人护送? 脚微抬侯嫮往前走了几步,将那满地的狼藉看的更清楚了些,确实只是个琉璃瓶子。 她怎么觉得,这一切太巧了些? 在她一定会经过的路上闹出一番动静来,是为了让她记住谁? 这些宫人? 不对,应该是个有些身份的人。 “怎么东西还没送过来?” 人未至声先到,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下一瞬惊呼出声, “怎么碎了?” 脚步匆匆,一身浅粉色宫装衬得人清秀可爱,几步走到那狼藉前面,“人没受伤?” “奴没事,只是这琉璃瓶子……” “人没事就好,”来的正是郡南江氏江唯,只见她伸手将跪着的人扶起来,“这琉璃瓶子到底是死物,碎了便碎了,岁岁平安嘛!” “可这是白才人要的东西……” 江唯一愣,笑容淡了些,面上也浮现了一点胆怯,“白姐姐那里,我去说便好,想来她不会责怪的。” 侯嫮看着面前主仆情深的画面,江唯刚刚走过来没看见她也就算了,那些宫人不是看见了?还跪她呢。 怎的不提醒主子? 脚下微动发出一些声响来,就见江唯和宫人齐刷刷看过来,江唯愣了愣,眼睛看到侯嫮身上的紫色朝服时立马弯了腰, “大人。” 大人? 侯嫮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字,觉得有些好笑,天越穿紫色一品朝服的官员总的也没有几人,女子更是唯她一个,能自由出入皇宫的也只有她一人,她是谁,不言而喻。 面前人却叫她大人。 实在有趣得很。 “这是怎么了?”侯嫮的声音冷冷淡淡的,不多带感情。 江唯一下红了眼,娇娇怯怯的,螓首半抬,端的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回大人,许是不小心碎了个瓶子,不碍事的。” 侯嫮看着面前乱糟糟的一片,心下有些不耐,昨夜未睡的结果便是遇见了一点小事都觉得烦躁, “打扫干净。” 侯嫮留了四个字,也不去看江唯是什么反应,抬步就走,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江唯愣住,眼更红了些,那几个宫人见状连忙开口, “江宝林莫要担忧,太师向来如此,绝不会轻易责罚宫人。” 江唯抬手挡住了嘴,口中惊呼,“刚刚那位就是太师!” 轻轻放下了手,江唯看着侯嫮离去的方向轻声赞叹,“她就是那个少女太师啊,真是太厉害了……” 说着说着,神情便有些低落,“要是我也能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旁边宫人闻言连忙开口,“江宝林,如太师这般女子,天越至今也只一人,您心地善良,懂得也多,奴看来,您也好得很呢!” 侯嫮并没有走远,江唯和宫人的话尽数落了她的耳朵,她闭了闭眼,心里无悲无喜,刚刚还觉得有些好笑,这会儿便是全然的漠视。 江唯并不知道自己苦心研究了多天的计谋叫侯嫮一瞬间识破。 她出身低微,与旁的贵女自然是不能比,同是世家的白香和,廉诗青一入宫便是才人,只她得了个七品宝林的身份。 她咽不下这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陛下年岁尚小从不踏进后宫一步,她自然可以送些吃食汤水过去,可她也知道,那些东西最后都进了内侍的肚子里。 一次两次还好,多了怕不是也要惹陛下厌烦? 她身上没什么银钱,也没有打点宫人的资本,好在那些贵女向来眼高于顶不将宫人放在眼里,她便找了几个心性纯良的宫人故意和他们打做一片。 果不其然给了她些想法。 陛下少年天子,矜贵非凡,自视甚高,旁人的话他都可以不理会,但对自己的恩师,天越太师侯嫮,却是十分尊敬。 太师说的话,陛下就是不喜也会放在心上。 第393章 姬辛生气 她想了好半天想出来这个法子,又叫人打探下了朝去往太极殿的必经之路,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出。 引了太师的注意,最好让太师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惜身份低微在宫中常受欺辱。 只要她在陛下那里提上一嘴,她就再也不用过如今这种日子,这种贵女看不起,宫人鄙夷的日子! 常人都会对弱者带有同情,何况是在宫人中口碑不错的侯嫮? 可侯嫮只留了“打扫干净”这四个字就离开了,江唯甚至不能肯定她是否记住了自己的脸。 叫她觉得自己机关算尽却被他人一眼识破,这般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牵了牵嘴角,“好了,打扫干净我们就离开,别再冲撞了旁的贵人。” 皇宫规矩森严,无人敢胡乱走动,能算得上贵人的,除了侯嫮便只有姬辛。 江唯不过是失了分寸随口胡诌,也亏的这几个宫人都是没什么心眼的,信了她的话。 侯嫮走到紫宸殿的时候,殿外的宫人乌泱泱跪了一片,为首的小德子看到她,愣了愣又低下头。 侯嫮有些无奈的蹙了眉,刚刚才消散的不耐此刻又浮现上来。 走过跪着的宫人,径直进了屋内,走过屏风就看见姬辛披着半干的头发坐着,神色不好。 “陛下。” 姬辛眼睫颤了颤,心里还记挂着侯嫮方才早朝时似乎身子有些不适,于是开了口,“太师来了,坐下。” 侯嫮闻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陛下,正是二月的天气,小心着凉。” 姬辛干巴巴点点头,明显是在神游天外,没怎么听进去侯嫮的话。 若是以往侯嫮一来就早有宫人看茶,这会儿宫人都跪着,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侯嫮手边空荡荡的,下意识要去拿茶杯却摸了个空。 姬辛抬眼时刚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里怒气更甚,“太师来了也不知道看茶!你们眼睛是都瞎了吗!” 靠近内殿的几个宫人头低的更下去了些,其中两个抖了抖身子,躬着腰站起来离开,不多时便端了茶放在侯嫮手边,而后又回到原处跪下。 茶热着,上面飘着白茫茫的水汽,侯嫮透过水汽去看姬辛,似乎能看清面容,又感觉眉眼被模糊不甚清晰。 “陛下,气伤肝。”侯嫮浅浅说了五个字,抬手拿了茶杯轻啜一口,“就是不知道宫人们是哪里惹了陛下。” 姬辛一愣,别过脸不让侯嫮看自己,“没什么。” 侯嫮眨眨眼,没有追着问,而是抿唇笑了笑,“陛下,臣有要事,外头那些宫人……” 姬辛一口气提着,咽不下去也呼不出来,胸口起伏了几下,“退下!” 侯嫮没有替那些宫人求情,最多不过问了句他们那里惹了姬辛,听起来就是他们万般不是,可却用要事为由,让姬辛屏退了他们。 也就免了他们的跪。 见外头没了人,侯嫮才从袖口中掏出纸来,自然不是顾老太君写给她的信,而是侯嫮依着顾老太君的意思,加之自己的想法写成的一纸论。 “陛下,关于番麦一事,江南已经来信。” 屋内没有伺候的宫人,姬辛自己接过了纸,发尾还带着水珠,将明黄的衣衫染深了些许。 姬辛将纸上内容看完,“顾氏的意思,也是太师的意思?” “陛下,番麦滋事重大,自然该用朝廷的名义分发下去。”说到这里,侯嫮笑了笑,“实不相瞒,待到四五月之时,臣会让府中家奴先行尝试,若是番麦在上京也可存活,那就是大福了。” 姬辛闻言点点头,“若是能成,太师记得告诉朕。” 番麦一事算是这般敲定,本是极为复杂的事情,却因为姬辛对侯嫮十足的信任而解决的异常的快。 姬辛这会儿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抬手揉揉眉心,就看见侯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适。 “太师是不舒服?” 侯嫮笑着摇摇头,“许是昨夜未歇好罢了。” “既是如此,太师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府再睡会儿好。”姬辛说到这里顿了顿,唤了宫人过来,“去把太医署送来的安神香拿过来。” “这安神香睡前一刻钟点上,能睡得好些。”姬辛看着那盒安神香被宫人放到侯嫮手里,“太师可要多保重身子,朕还需要太师扶持呢。” 侯嫮一愣,哑然失笑,“陛下说笑了。” 姬辛如今十七,听起来年岁小,却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历代帝王也不是没有在这个年纪登基的,需要帮助或许是真,扶持却是万万谈不上了。 侯嫮带着一盒安神香出了殿门,脚步微动往旁边偏殿走去,绕过了那颗红梅树,廊下站着几个小太监。 “陛下今日为何发怒?” 那几个小太监愣了愣,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个准话。 侯嫮蹙了眉,正想再问一句,就见小德子快步走了过来,身子正巧挡在那几个小太监前头,让侯嫮再看不见他们。 侯嫮一挑眉,“德治,你底下的人便是这样说话?” “他们年岁尚小,刚刚进宫没多久,还望太师海涵,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小德子脸上带着笑讨好道,手里却摆着动作让那几个小太监快些离开。 侯嫮摇摇头,看着那些人离开,才低低笑了一声,“你知道本太师不会轻易责罚于宫人,却着急赶他们离开……” 侯嫮往前走了几步,过了廊角,再叫别人看不见她, “陛下今日动怒的原因是什么?” 见小德子僵了脸,侯嫮眼睫颤了颤,“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亦或是怕说了,陛下怪罪?” 小德子抬头又低头,不知纠结了多久,这才一下狠心,“太师,陛下今日下了早朝回殿的时候,不知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侯嫮一愣,“什么脏东西?” 小德子压低了声音,身子稍稍凑近了侯嫮,“就是些肮脏下作的药物。” 侯嫮呆在原地,眼睛眨了眨,面上罕见地布满迷茫,显然是还没懂小德子的意思。 第393章 姬辛生气 她想了好半天想出来这个法子,又叫人打探下了朝去往太极殿的必经之路,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出。 引了太师的注意,最好让太师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惜身份低微在宫中常受欺辱。 只要她在陛下那里提上一嘴,她就再也不用过如今这种日子,这种贵女看不起,宫人鄙夷的日子! 常人都会对弱者带有同情,何况是在宫人中口碑不错的侯嫮? 可侯嫮只留了“打扫干净”这四个字就离开了,江唯甚至不能肯定她是否记住了自己的脸。 叫她觉得自己机关算尽却被他人一眼识破,这般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牵了牵嘴角,“好了,打扫干净我们就离开,别再冲撞了旁的贵人。” 皇宫规矩森严,无人敢胡乱走动,能算得上贵人的,除了侯嫮便只有姬辛。 江唯不过是失了分寸随口胡诌,也亏的这几个宫人都是没什么心眼的,信了她的话。 侯嫮走到紫宸殿的时候,殿外的宫人乌泱泱跪了一片,为首的小德子看到她,愣了愣又低下头。 侯嫮有些无奈的蹙了眉,刚刚才消散的不耐此刻又浮现上来。 走过跪着的宫人,径直进了屋内,走过屏风就看见姬辛披着半干的头发坐着,神色不好。 “陛下。” 姬辛眼睫颤了颤,心里还记挂着侯嫮方才早朝时似乎身子有些不适,于是开了口,“太师来了,坐下。” 侯嫮闻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陛下,正是二月的天气,小心着凉。” 姬辛干巴巴点点头,明显是在神游天外,没怎么听进去侯嫮的话。 若是以往侯嫮一来就早有宫人看茶,这会儿宫人都跪着,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侯嫮手边空荡荡的,下意识要去拿茶杯却摸了个空。 姬辛抬眼时刚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里怒气更甚,“太师来了也不知道看茶!你们眼睛是都瞎了吗!” 靠近内殿的几个宫人头低的更下去了些,其中两个抖了抖身子,躬着腰站起来离开,不多时便端了茶放在侯嫮手边,而后又回到原处跪下。 茶热着,上面飘着白茫茫的水汽,侯嫮透过水汽去看姬辛,似乎能看清面容,又感觉眉眼被模糊不甚清晰。 “陛下,气伤肝。”侯嫮浅浅说了五个字,抬手拿了茶杯轻啜一口,“就是不知道宫人们是哪里惹了陛下。” 姬辛一愣,别过脸不让侯嫮看自己,“没什么。” 侯嫮眨眨眼,没有追着问,而是抿唇笑了笑,“陛下,臣有要事,外头那些宫人……” 姬辛一口气提着,咽不下去也呼不出来,胸口起伏了几下,“退下!” 侯嫮没有替那些宫人求情,最多不过问了句他们那里惹了姬辛,听起来就是他们万般不是,可却用要事为由,让姬辛屏退了他们。 也就免了他们的跪。 见外头没了人,侯嫮才从袖口中掏出纸来,自然不是顾老太君写给她的信,而是侯嫮依着顾老太君的意思,加之自己的想法写成的一纸论。 “陛下,关于番麦一事,江南已经来信。” 屋内没有伺候的宫人,姬辛自己接过了纸,发尾还带着水珠,将明黄的衣衫染深了些许。 姬辛将纸上内容看完,“顾氏的意思,也是太师的意思?” “陛下,番麦滋事重大,自然该用朝廷的名义分发下去。”说到这里,侯嫮笑了笑,“实不相瞒,待到四五月之时,臣会让府中家奴先行尝试,若是番麦在上京也可存活,那就是大福了。” 姬辛闻言点点头,“若是能成,太师记得告诉朕。” 番麦一事算是这般敲定,本是极为复杂的事情,却因为姬辛对侯嫮十足的信任而解决的异常的快。 姬辛这会儿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抬手揉揉眉心,就看见侯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适。 “太师是不舒服?” 侯嫮笑着摇摇头,“许是昨夜未歇好罢了。” “既是如此,太师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府再睡会儿好。”姬辛说到这里顿了顿,唤了宫人过来,“去把太医署送来的安神香拿过来。” “这安神香睡前一刻钟点上,能睡得好些。”姬辛看着那盒安神香被宫人放到侯嫮手里,“太师可要多保重身子,朕还需要太师扶持呢。” 侯嫮一愣,哑然失笑,“陛下说笑了。” 姬辛如今十七,听起来年岁小,却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历代帝王也不是没有在这个年纪登基的,需要帮助或许是真,扶持却是万万谈不上了。 侯嫮带着一盒安神香出了殿门,脚步微动往旁边偏殿走去,绕过了那颗红梅树,廊下站着几个小太监。 “陛下今日为何发怒?” 那几个小太监愣了愣,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个准话。 侯嫮蹙了眉,正想再问一句,就见小德子快步走了过来,身子正巧挡在那几个小太监前头,让侯嫮再看不见他们。 侯嫮一挑眉,“德治,你底下的人便是这样说话?” “他们年岁尚小,刚刚进宫没多久,还望太师海涵,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小德子脸上带着笑讨好道,手里却摆着动作让那几个小太监快些离开。 侯嫮摇摇头,看着那些人离开,才低低笑了一声,“你知道本太师不会轻易责罚于宫人,却着急赶他们离开……” 侯嫮往前走了几步,过了廊角,再叫别人看不见她, “陛下今日动怒的原因是什么?” 见小德子僵了脸,侯嫮眼睫颤了颤,“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亦或是怕说了,陛下怪罪?” 小德子抬头又低头,不知纠结了多久,这才一下狠心,“太师,陛下今日下了早朝回殿的时候,不知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侯嫮一愣,“什么脏东西?” 小德子压低了声音,身子稍稍凑近了侯嫮,“就是些肮脏下作的药物。” 侯嫮呆在原地,眼睛眨了眨,面上罕见地布满迷茫,显然是还没懂小德子的意思。 第394章 弩箭改良计划 小德子一跺脚,“就是男人不行吃的药物!” 侯嫮瞳仁微微放大,难怪她来的时候,姬辛一副刚刚沐浴过的模样。 袖袍下的手紧了又松,“怎么回事?” “陛下下了早朝时经过一小段路,乌泱泱一群后妃走过来,当时没在意,才到紫宸殿陛下就喊热,二月的天气怎么会热?”小德子面上也是不忿,“寻了太医来,便说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洗个澡就好了。” 侯嫮抬眼将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以后才开口,“可对身子有害?” 小德子摇摇头,“太医开了药,服下就无大碍了。” 侯嫮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可知道是谁伤了龙体?” 侯嫮的声音浅浅淡淡,听起来就是平常说话的语气,可小德子却知道,这事是无法善了了。 给一国之君下这种肮脏的东西,往小了说是情意乐趣,往大了便是危害龙体,意有不轨。 显然,太师并不打算放过幕后人。 “叫羽林军查一查。”侯嫮留下这句话,却没动脚,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又添了一句,“这件事,不必告诉陛下本太师知晓。” 侯嫮想,姬辛既然不说,那便是不愿意让她知道。 小德子送侯嫮离开了紫宸殿,吩咐了几个宫人一些事情,脚下踌躇片刻,还是觉得自己去寻羽林军。 侯嫮出了宫,坐上马车,手就遮了自己的眼,今日这些事情乱糟糟的,先是早朝上得久,而后又遇见个不知是谁在路上搞了一通,姬辛又出了那样的事。 侯嫮深呼吸几口气好将眉头松了,吩咐外头的车夫,“去工部。” 她袖口里还放着弩箭的图纸,昨晚便想好要去工部一趟,自然也不能因为这些事而耽搁了。 标有候府记号的马车在工部大门前晃晃悠悠停下,门口的侍卫走出来看了一眼,就急匆匆往里头跑。 侯嫮端坐在马车里,也不着急下去,等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这才掀了帘子走下来。 工部侍中庄奕贤刚从侧门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三个人。 侯嫮的眼在庄奕贤脸上顿了顿,而后移开,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她与工部交流并不多,便是有也是和工部尚书宋悦谦直接说了,对于宋悦谦的直系下属,她曾有一个还算熟悉的朝臣——赵孝彬。 可赵孝彬在从郡南回京的途中遇害了。 侯嫮记得很是清楚,可距离赵孝彬殉职,也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庄奕贤几步走上前来,“太师。” 行了礼过后,就将侯嫮从侧门往内里迎。 “宋大人不在?” “后院几位大工在谈些事情,宋大人实在抽不开身,还望太师见谅。” 短短一句话,侯嫮就知晓了,这接了工部侍中一职的庄奕贤,比之当初的赵孝彬要圆滑上不少。 侯嫮点点头,脚下步子没停,虽不知道去路的方向,意思却是要去找宋悦谦的。 庄奕贤也没对说什么,走到侯嫮身侧后退一步的地方引着路。 到了一个廊门前停下, “太师,宋大人在里头商议的是机密,还恕下官无法陪同。” 连工部的侍中也不能知晓的机密?侯嫮来了点兴趣,自己走了进去。 庄奕贤乖乖站在廊门旁,头低着不说话。 走过廊门,面前是堆了满院子的木头,还有些铁棍铁片小钉子什么的,杂乱中带着自有的秩序。 侯嫮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宋大人,是本太师。” 屋内的声音一停,过了几瞬房门被打开,宋悦谦的脸出现在侯嫮面前,而他身后则是几个上了年岁的老先生,个个脸红脖子粗的,想来刚才是在争执些什么。 瞧见了门外站着的侯嫮时,立马将脸拉了下去,全然就是一个意思,这里不欢迎你。 宋悦谦笑笑,却没有要引侯嫮进来的意思,“不知太师来此,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无礼。” 侯嫮笑着摇摇头,目光略过屋里那几个人,也不生气他们的冷面不待见以及宋悦谦明摆着的隐藏。 “本太师来,是想问宋大人一件事情。”侯嫮退后一步,离那屋子远了点,屋内的人见状也收回了目光,压着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何事?太师不妨直言。”宋悦谦见侯嫮后退一步,面上带了些愧意,却也没说什么。 “是关于弩箭一事。” 话落,不仅是宋悦谦愣住,就连屋内的几人也看过来,宋悦谦连忙将门关了, “不知太师的意思是?” “弩箭威力巨大,宋大人那天送来的本太师和陛下都看过了,只是不知宋大人,能否将弩箭再改良一番。” 宋悦谦脸上的笑容一收,“这改良……” “改成寻常人亦可用,不需大力气拉弓。”侯嫮一言下了定论,就见面前的宋悦谦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见侯嫮疑惑,宋悦谦连忙说道:“太师来的巧了,下官与几位大工正巧在讨论此事,因此闭门不让外人打搅。” 闻言,侯嫮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倒是宋大人想的远,就是不知进展如何了?” 宋悦谦叹了一口气,“这不,刚刚还吵着呢,下官与那些大工分了两派,到现在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侯嫮闻言点点头,想了想开口,“若是争执不下,可以两种法子都试试。” 在宋悦谦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侯嫮面色温和,加了一句,“材料人力不是问题,本太师替你们要。” 这话刚说完,那边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阵顿响,好不容易声音停了,就是彼此起伏的叫骂声,吵着吵着房门被推开,几个上了年岁的小老头滚成一团。 侯嫮这下是真被吓住了,视线在那几人身上划过,“宋大人,这是……” 宋悦谦打着哈哈,他怎么说? 难不成要说他们工部穷得很,越是有能力的大工越是家里一贫如洗,这会儿听了侯嫮的保证太激动了才搞成这般模样? 这实话宋悦谦敢说,侯嫮却不一定信。 第394章 弩箭改良计划 小德子一跺脚,“就是男人不行吃的药物!” 侯嫮瞳仁微微放大,难怪她来的时候,姬辛一副刚刚沐浴过的模样。 袖袍下的手紧了又松,“怎么回事?” “陛下下了早朝时经过一小段路,乌泱泱一群后妃走过来,当时没在意,才到紫宸殿陛下就喊热,二月的天气怎么会热?”小德子面上也是不忿,“寻了太医来,便说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洗个澡就好了。” 侯嫮抬眼将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以后才开口,“可对身子有害?” 小德子摇摇头,“太医开了药,服下就无大碍了。” 侯嫮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可知道是谁伤了龙体?” 侯嫮的声音浅浅淡淡,听起来就是平常说话的语气,可小德子却知道,这事是无法善了了。 给一国之君下这种肮脏的东西,往小了说是情意乐趣,往大了便是危害龙体,意有不轨。 显然,太师并不打算放过幕后人。 “叫羽林军查一查。”侯嫮留下这句话,却没动脚,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又添了一句,“这件事,不必告诉陛下本太师知晓。” 侯嫮想,姬辛既然不说,那便是不愿意让她知道。 小德子送侯嫮离开了紫宸殿,吩咐了几个宫人一些事情,脚下踌躇片刻,还是觉得自己去寻羽林军。 侯嫮出了宫,坐上马车,手就遮了自己的眼,今日这些事情乱糟糟的,先是早朝上得久,而后又遇见个不知是谁在路上搞了一通,姬辛又出了那样的事。 侯嫮深呼吸几口气好将眉头松了,吩咐外头的车夫,“去工部。” 她袖口里还放着弩箭的图纸,昨晚便想好要去工部一趟,自然也不能因为这些事而耽搁了。 标有候府记号的马车在工部大门前晃晃悠悠停下,门口的侍卫走出来看了一眼,就急匆匆往里头跑。 侯嫮端坐在马车里,也不着急下去,等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这才掀了帘子走下来。 工部侍中庄奕贤刚从侧门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三个人。 侯嫮的眼在庄奕贤脸上顿了顿,而后移开,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她与工部交流并不多,便是有也是和工部尚书宋悦谦直接说了,对于宋悦谦的直系下属,她曾有一个还算熟悉的朝臣——赵孝彬。 可赵孝彬在从郡南回京的途中遇害了。 侯嫮记得很是清楚,可距离赵孝彬殉职,也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庄奕贤几步走上前来,“太师。” 行了礼过后,就将侯嫮从侧门往内里迎。 “宋大人不在?” “后院几位大工在谈些事情,宋大人实在抽不开身,还望太师见谅。” 短短一句话,侯嫮就知晓了,这接了工部侍中一职的庄奕贤,比之当初的赵孝彬要圆滑上不少。 侯嫮点点头,脚下步子没停,虽不知道去路的方向,意思却是要去找宋悦谦的。 庄奕贤也没对说什么,走到侯嫮身侧后退一步的地方引着路。 到了一个廊门前停下, “太师,宋大人在里头商议的是机密,还恕下官无法陪同。” 连工部的侍中也不能知晓的机密?侯嫮来了点兴趣,自己走了进去。 庄奕贤乖乖站在廊门旁,头低着不说话。 走过廊门,面前是堆了满院子的木头,还有些铁棍铁片小钉子什么的,杂乱中带着自有的秩序。 侯嫮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宋大人,是本太师。” 屋内的声音一停,过了几瞬房门被打开,宋悦谦的脸出现在侯嫮面前,而他身后则是几个上了年岁的老先生,个个脸红脖子粗的,想来刚才是在争执些什么。 瞧见了门外站着的侯嫮时,立马将脸拉了下去,全然就是一个意思,这里不欢迎你。 宋悦谦笑笑,却没有要引侯嫮进来的意思,“不知太师来此,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无礼。” 侯嫮笑着摇摇头,目光略过屋里那几个人,也不生气他们的冷面不待见以及宋悦谦明摆着的隐藏。 “本太师来,是想问宋大人一件事情。”侯嫮退后一步,离那屋子远了点,屋内的人见状也收回了目光,压着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何事?太师不妨直言。”宋悦谦见侯嫮后退一步,面上带了些愧意,却也没说什么。 “是关于弩箭一事。” 话落,不仅是宋悦谦愣住,就连屋内的几人也看过来,宋悦谦连忙将门关了, “不知太师的意思是?” “弩箭威力巨大,宋大人那天送来的本太师和陛下都看过了,只是不知宋大人,能否将弩箭再改良一番。” 宋悦谦脸上的笑容一收,“这改良……” “改成寻常人亦可用,不需大力气拉弓。”侯嫮一言下了定论,就见面前的宋悦谦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见侯嫮疑惑,宋悦谦连忙说道:“太师来的巧了,下官与几位大工正巧在讨论此事,因此闭门不让外人打搅。” 闻言,侯嫮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倒是宋大人想的远,就是不知进展如何了?” 宋悦谦叹了一口气,“这不,刚刚还吵着呢,下官与那些大工分了两派,到现在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侯嫮闻言点点头,想了想开口,“若是争执不下,可以两种法子都试试。” 在宋悦谦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侯嫮面色温和,加了一句,“材料人力不是问题,本太师替你们要。” 这话刚说完,那边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阵顿响,好不容易声音停了,就是彼此起伏的叫骂声,吵着吵着房门被推开,几个上了年岁的小老头滚成一团。 侯嫮这下是真被吓住了,视线在那几人身上划过,“宋大人,这是……” 宋悦谦打着哈哈,他怎么说? 难不成要说他们工部穷得很,越是有能力的大工越是家里一贫如洗,这会儿听了侯嫮的保证太激动了才搞成这般模样? 这实话宋悦谦敢说,侯嫮却不一定信。 第395章 过渡 大工,那就是工艺精湛到了极点的能工巧匠。 偌大的天越也不过能寻出来几十人,再往下细分成擅长造桥的,造路的,搞木头的…… 这对兵器了解的大工也就那么四五人。 这不,全在这里了。 怎么会是这般……没钱的模样? 宋悦谦打着哈哈,“许是屋里的椅子坏了,不小心摔倒了。” 侯嫮眼睛眨了眨,看向那几个匆匆忙忙站起身子的大工,又看向面前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宋悦谦,眼眸弯了弯, “本太师相信,宋大人自然是会完善好弩箭的。” 对着那几个大工点点头,侯嫮全当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宋大人,本太师还有些事情,便先走了。” 宋悦谦点点头,“下官送太师。” 侯嫮摇摇头,“不了,庄大人方才还在廊门那儿候着,本太师自己出去就好了。” 宋悦谦和那个几个大工看着侯嫮离开,待到确认人走了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时,其中一个大工手就拍上了宋悦谦的头, “你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了个这么大方的顶头上司!” 宋悦谦摸着自己的头,这几个大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顽劣。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刚刚那位是天越太师,她发话,户部那边自然好拨款项。” 那几个大工相视一眼,“我看那小丫头好得很,不像你,回回找我们做事也就管个饭!我老李的脸都要丢尽了!” 若是有外人在这里,定然是要对宋悦谦和那个几位大工的关系感到奇怪。 宋悦谦出身普通人家,家中还算略有薄产,只是他是嫡次子,上头有哥哥还有弟弟,他爹也不知发了什么病让他去学木工。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这几个脾气怪异的老头。 至于说什么请那些大工来让他们丢脸? 不管是弩箭还是先前的水车,制造工艺皆是秘密,零件是分批制成,数据只有他们几人知道,为了安全性,对外只说是工部制造,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那几个大工姓名泄露。 平白被关着做事,除了管饭一分钱不给,那几个大工本就脾气怪异,会发火就更是正常了。 院子里,宋悦谦好说歹说才将几位大工安置好,这一头侯嫮刚走出廊门,看到前方不远处等着的庄奕贤。 “庄大人。” “太师这是和宋大人将事情商议完毕了?”庄奕贤自觉走到侯嫮身侧后一步。 侯嫮微微颔首,面色温和。 庄奕贤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侯嫮走出工部的大门,坐上了马车,马车刚刚行驶,她便伸手掀了车帘,庄奕贤已经回去了。 作为工部的侍中,庄奕贤和宋悦谦的关系却没有之前赵孝彬与之的关系好。 赵孝彬是宋悦谦的学生,二人是互为师生也是上下属,更是好友,关系自然亲密些。 庄奕贤半路出家,宋悦谦信不过他不好将重要事情交给他,庄奕贤自然也能察觉到,一来二去,不免生疏。 侯嫮放了车帘,眼睫垂着,她有心改变,却无能插手。 个人自有个人造化,关系好坏也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好在二人心性都不坏,或许多磨几年就好了。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不大,隔着马车还能听见外头的叫卖声和孩童喊声,乱成一团,有些吵。 本想着今日去看看习演的结果,侯嫮揉了揉眉心,今日确实是乏了,左右耽搁这一天也不算什么, “回府。” 右手撑着头,手肘抵在马车壁上,左手则是懒洋洋搭在棋盘上,黑白子早被收起来,棋盘是用黑檀木做的,衬得本就雪白的手更是白了一分。 回了府,侯嫮连晚膳也没用,稍稍洗漱后就躺到了床上,连佩玖是何时回府的也不知晓。 许是睡得太早了,亦或是每日都要完成的事情没做,侯嫮半夜又睁开了眼。 夜风将窗户吹响,屋内没有烛火,侯嫮的心没来由一悸,一股淡淡的难过浮了上来。 呆呆坐着,既不点灯也不穿衣,双手拥着被子,明明一双手发凉,却没有要钻进被子里面的想法。 侯嫮的目光罕见地带了迷茫,可惜夜深人静无人知晓,也无人宽慰她。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只是心里布着密密麻麻的疼,没有很疼,却无法忽视,短短的,绵绵的,一下又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她很久前看过的一副场景,一个女子拿着珠花语笑嫣然,一旁是眼底全然是她的男子。 是武晴和西子逑。 侯嫮眨了眨眼,抿开唇笑了笑,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这副场景,明明都过去很久了,她和他们也从不相识。 侯嫮下了床,拿过旁边屏风上的披风穿好,点了灯而后坐在桌前,细细写起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早朝户部侍郎曹一丁所说各郡县农收都比去年要增长一些,只不过人口也多了些,百姓能不能吃饱后还有余粮,需得再进一步探查。 而后便是姬辛今日中了肮脏药物的事情,听闻家人子入宫以来姬辛从未踏足过后宫一步,想来是有些人坐不住了便想出这么个蠢办法来。 再接着,侯嫮将宋悦谦和那几个大工写了下去,还特意批注上一句和要去和户部打招呼,让他们多拨点钱过去。 侯嫮停了笔,目光从上往下将自己写的字一一扫过,想了想,又添了几句。 今日下朝遇一后妃,心术不正,不知作何计谋,然无所大碍,不理之。 这才算是真正写完。 侯嫮将笔放到笔架上,摊开的布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也不去管他,就放在这儿晾着。 事情完成了,所以呢?接下来该干什么? 侯嫮看着桌上的东西出了神。 笔架,砚台,墨琔,厚厚一层纸,一副小棋盘,垒的有些高的几本书,旁边是被拿出信的信封。 然后呢,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侯嫮再往屋内其他地方去看,去看有什么。 第395章 过渡 大工,那就是工艺精湛到了极点的能工巧匠。 偌大的天越也不过能寻出来几十人,再往下细分成擅长造桥的,造路的,搞木头的…… 这对兵器了解的大工也就那么四五人。 这不,全在这里了。 怎么会是这般……没钱的模样? 宋悦谦打着哈哈,“许是屋里的椅子坏了,不小心摔倒了。” 侯嫮眼睛眨了眨,看向那几个匆匆忙忙站起身子的大工,又看向面前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宋悦谦,眼眸弯了弯, “本太师相信,宋大人自然是会完善好弩箭的。” 对着那几个大工点点头,侯嫮全当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宋大人,本太师还有些事情,便先走了。” 宋悦谦点点头,“下官送太师。” 侯嫮摇摇头,“不了,庄大人方才还在廊门那儿候着,本太师自己出去就好了。” 宋悦谦和那个几个大工看着侯嫮离开,待到确认人走了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时,其中一个大工手就拍上了宋悦谦的头, “你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了个这么大方的顶头上司!” 宋悦谦摸着自己的头,这几个大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顽劣。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刚刚那位是天越太师,她发话,户部那边自然好拨款项。” 那几个大工相视一眼,“我看那小丫头好得很,不像你,回回找我们做事也就管个饭!我老李的脸都要丢尽了!” 若是有外人在这里,定然是要对宋悦谦和那个几位大工的关系感到奇怪。 宋悦谦出身普通人家,家中还算略有薄产,只是他是嫡次子,上头有哥哥还有弟弟,他爹也不知发了什么病让他去学木工。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这几个脾气怪异的老头。 至于说什么请那些大工来让他们丢脸? 不管是弩箭还是先前的水车,制造工艺皆是秘密,零件是分批制成,数据只有他们几人知道,为了安全性,对外只说是工部制造,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那几个大工姓名泄露。 平白被关着做事,除了管饭一分钱不给,那几个大工本就脾气怪异,会发火就更是正常了。 院子里,宋悦谦好说歹说才将几位大工安置好,这一头侯嫮刚走出廊门,看到前方不远处等着的庄奕贤。 “庄大人。” “太师这是和宋大人将事情商议完毕了?”庄奕贤自觉走到侯嫮身侧后一步。 侯嫮微微颔首,面色温和。 庄奕贤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侯嫮走出工部的大门,坐上了马车,马车刚刚行驶,她便伸手掀了车帘,庄奕贤已经回去了。 作为工部的侍中,庄奕贤和宋悦谦的关系却没有之前赵孝彬与之的关系好。 赵孝彬是宋悦谦的学生,二人是互为师生也是上下属,更是好友,关系自然亲密些。 庄奕贤半路出家,宋悦谦信不过他不好将重要事情交给他,庄奕贤自然也能察觉到,一来二去,不免生疏。 侯嫮放了车帘,眼睫垂着,她有心改变,却无能插手。 个人自有个人造化,关系好坏也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好在二人心性都不坏,或许多磨几年就好了。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不大,隔着马车还能听见外头的叫卖声和孩童喊声,乱成一团,有些吵。 本想着今日去看看习演的结果,侯嫮揉了揉眉心,今日确实是乏了,左右耽搁这一天也不算什么, “回府。” 右手撑着头,手肘抵在马车壁上,左手则是懒洋洋搭在棋盘上,黑白子早被收起来,棋盘是用黑檀木做的,衬得本就雪白的手更是白了一分。 回了府,侯嫮连晚膳也没用,稍稍洗漱后就躺到了床上,连佩玖是何时回府的也不知晓。 许是睡得太早了,亦或是每日都要完成的事情没做,侯嫮半夜又睁开了眼。 夜风将窗户吹响,屋内没有烛火,侯嫮的心没来由一悸,一股淡淡的难过浮了上来。 呆呆坐着,既不点灯也不穿衣,双手拥着被子,明明一双手发凉,却没有要钻进被子里面的想法。 侯嫮的目光罕见地带了迷茫,可惜夜深人静无人知晓,也无人宽慰她。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只是心里布着密密麻麻的疼,没有很疼,却无法忽视,短短的,绵绵的,一下又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她很久前看过的一副场景,一个女子拿着珠花语笑嫣然,一旁是眼底全然是她的男子。 是武晴和西子逑。 侯嫮眨了眨眼,抿开唇笑了笑,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这副场景,明明都过去很久了,她和他们也从不相识。 侯嫮下了床,拿过旁边屏风上的披风穿好,点了灯而后坐在桌前,细细写起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早朝户部侍郎曹一丁所说各郡县农收都比去年要增长一些,只不过人口也多了些,百姓能不能吃饱后还有余粮,需得再进一步探查。 而后便是姬辛今日中了肮脏药物的事情,听闻家人子入宫以来姬辛从未踏足过后宫一步,想来是有些人坐不住了便想出这么个蠢办法来。 再接着,侯嫮将宋悦谦和那几个大工写了下去,还特意批注上一句和要去和户部打招呼,让他们多拨点钱过去。 侯嫮停了笔,目光从上往下将自己写的字一一扫过,想了想,又添了几句。 今日下朝遇一后妃,心术不正,不知作何计谋,然无所大碍,不理之。 这才算是真正写完。 侯嫮将笔放到笔架上,摊开的布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也不去管他,就放在这儿晾着。 事情完成了,所以呢?接下来该干什么? 侯嫮看着桌上的东西出了神。 笔架,砚台,墨琔,厚厚一层纸,一副小棋盘,垒的有些高的几本书,旁边是被拿出信的信封。 然后呢,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侯嫮再往屋内其他地方去看,去看有什么。 第396章 破局的白子 拔步床,衣柜,屏风,桌椅,梳妆台…… 好像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很普通的女儿家闺房,如果去了面前这张桌子。 侯嫮垂着眼,呆呆坐在椅子上,就这么坐了一整个后半夜。 直到天破晓,屋外传来了侍女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睫羽颤了颤,檀口轻启吐出一口气来。 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眼下的青黑比之昨日更重,唇失了颜色泛着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异常。 累得很,不单单是身上,更是从心底透出一股子疲惫来,像一块巨石紧紧压着她,让她无法喘息,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应该是病了。 她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侯嫮不得不承认,九年了,她真的累了。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侍女一抬眼看到侯嫮坐在桌前吓了一跳, “太师。” 侯嫮微阖着眼,轻轻应了一声,没起身。 侍女小心翼翼走进来,用热水将布巾打湿递给侯嫮,热乎乎的布巾敷上脸,侯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放下手中的布巾,脸上也重新布满了一如以往的温和笑意。 就像刚刚侍女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稍稍洗漱一番,侯嫮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口中问着旁边的侍女, “佩玖小姐这么早就出门了?” “佩玖小姐说这几日太医署的病人情况有些怪异,需得多加上心些。” 侯嫮将手上的珠钗递给身后的侍女,“备好马车,本太师早膳后要出门。” 早膳是一小碗白粥,几样清淡小菜,并着一盘花里胡哨的糕点。 侯嫮把粥喝了,菜吃了几口,糕点却一点没碰。 旁边的侍女欲言又止,想要劝侯嫮再用一些却不知如何开口。 侯嫮没看到身后人一脸纠结的表情,就是看到了,她也不会多吃些。 偌大的候府,以前是剑奴,现在是佩玖,除了这两人,谁都劝不了侯嫮。 马车早早在侧门那儿候着,侯嫮踩着小凳上了马车,马蹄前踏出了侧门, “太师,今日是要去哪儿?” “去钟将军府邸。” 侯嫮答道,从候府到钟招府上时间不短,她索性打开车壁的柜子将黑白棋子拿出来,又翻了翻放在膝盖上的残局棋谱。 黑白棋子接二连三落在棋盘上,残局布好,侯嫮两指并着墨色的棋子,目光在棋盘上扫过,思索片刻落子。 玉石和木头相碰的声音在静谧的马车里响起,侯嫮一手拖着下巴一手下着棋。 马车将外头的风尽数挡住,不泄进来一丝一毫。 这是独一方的天地,只有侯嫮一人,和她全心思看着的棋局。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 “太师,到了。” 侯嫮手里还拈着棋子,闻言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还在棋盘上,手中棋子要落不落,始终得不出个好位置来。 “阮姑娘,你能否走的慢些!” 一道声音准确的从有些嘈杂的环境中脱颖而出,钻进马车入了侯嫮的耳朵。 侯嫮眯了眯眼,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不太好,手也滑了些,棋子脱了手落在棋盘上。 侯嫮看着那颗棋子愣住。 这个位置…… 侯嫮瞳仁稍稍放大,头往下低了点,撑着头的手也放了下来,神情肃穆。 白子放在这里,刚好能破局。 侯嫮收了手,终于抬眼隔着马车帘看向车外, 外头的声音适时响起, “钟将军。”这是车夫的声音。 接着响起的声音的有些迟疑,“嗯,这是……” 似乎是看到了车顶上的标志,钟招回过神来,“太师在里面?” 钟招话落的瞬间,车帘被掀开,如玉的脸庞出现,侯嫮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钟将军。” 走的有些远的阮灵均突然没听见了钟招的声音,停了脚步回身看去,就见钟招不知何时站在了一辆马车前,脸上带笑不知道在说什么。 阮灵均愣住,她从未见过钟招笑成这样。 他总是告诉她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叫她好好待在府里不要惹事,就连她住在他府上也是因为她卖了可怜。 阮灵均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嘴巴撅着,心里没来由有些酸涩。 双手背在身后,踌躇了片刻,一点一点挪着步子往钟招那个方向走。 也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钟招怎么能笑得那样开心,阮灵均心里的念头是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的酸意。 也是,他年纪轻轻就当了官,府中连个姬妾也没有,长的嘛…… 阮灵均撅着嘴,还是没有昧着良心说话,钟招长的是极好的,面若冠玉不过如此。 上京许是有很多官家小姐喜欢他。 想到这里,心里酸意更多,一股一股往外冒,惹得眼眶都稍稍红了些。 一步一步挪着,阮灵均终于还是挪到了钟招身侧,可钟招似乎没看见一般,依旧说着什么她听不太懂的话。 侯嫮眨了眨眼,看着钟招身侧那个穿了一身蓝色衣裙的女子,觉得有些熟悉。 阮灵均伸手戳了戳钟招。 钟招声音一顿,有些歉意的朝侯嫮笑笑。 “钟将军,这是令妹?” 女声如碎玉落盘,阮灵均抬起头去看声源处,而后眨了眨眼, “侯……侯姑娘?” 面前人鹤眼清凌,嘴角带笑,眉眼都写着柔和两个字,不就是那日送了她一根步摇的侯嫮? 侯嫮也没有想到会在钟招身侧看见她,微微颔首脸上笑意更甚,“灵均姑娘。” 钟招先是一愣,而后看向阮灵均,疑问明显,阮灵均却“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他。 侯嫮眼睫颤了颤,眼底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令妹……颇有巫女之姿。” 钟招扭过头来看向侯嫮,“太师误会了,她……不是下官的妹妹。” 阮灵均正生着气,因此并没有将钟招的话听进去,因此也就错过了最关键的两个字——太师。 阮灵均满脑子乱糟糟的,什么东西都有,她一边心里不顺意,可一边想起前日见到的侯嫮。 那样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更别说那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饰品还有坐的马车。 第396章 破局的白子 拔步床,衣柜,屏风,桌椅,梳妆台…… 好像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很普通的女儿家闺房,如果去了面前这张桌子。 侯嫮垂着眼,呆呆坐在椅子上,就这么坐了一整个后半夜。 直到天破晓,屋外传来了侍女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睫羽颤了颤,檀口轻启吐出一口气来。 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眼下的青黑比之昨日更重,唇失了颜色泛着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异常。 累得很,不单单是身上,更是从心底透出一股子疲惫来,像一块巨石紧紧压着她,让她无法喘息,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应该是病了。 她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侯嫮不得不承认,九年了,她真的累了。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侍女一抬眼看到侯嫮坐在桌前吓了一跳, “太师。” 侯嫮微阖着眼,轻轻应了一声,没起身。 侍女小心翼翼走进来,用热水将布巾打湿递给侯嫮,热乎乎的布巾敷上脸,侯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放下手中的布巾,脸上也重新布满了一如以往的温和笑意。 就像刚刚侍女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稍稍洗漱一番,侯嫮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口中问着旁边的侍女, “佩玖小姐这么早就出门了?” “佩玖小姐说这几日太医署的病人情况有些怪异,需得多加上心些。” 侯嫮将手上的珠钗递给身后的侍女,“备好马车,本太师早膳后要出门。” 早膳是一小碗白粥,几样清淡小菜,并着一盘花里胡哨的糕点。 侯嫮把粥喝了,菜吃了几口,糕点却一点没碰。 旁边的侍女欲言又止,想要劝侯嫮再用一些却不知如何开口。 侯嫮没看到身后人一脸纠结的表情,就是看到了,她也不会多吃些。 偌大的候府,以前是剑奴,现在是佩玖,除了这两人,谁都劝不了侯嫮。 马车早早在侧门那儿候着,侯嫮踩着小凳上了马车,马蹄前踏出了侧门, “太师,今日是要去哪儿?” “去钟将军府邸。” 侯嫮答道,从候府到钟招府上时间不短,她索性打开车壁的柜子将黑白棋子拿出来,又翻了翻放在膝盖上的残局棋谱。 黑白棋子接二连三落在棋盘上,残局布好,侯嫮两指并着墨色的棋子,目光在棋盘上扫过,思索片刻落子。 玉石和木头相碰的声音在静谧的马车里响起,侯嫮一手拖着下巴一手下着棋。 马车将外头的风尽数挡住,不泄进来一丝一毫。 这是独一方的天地,只有侯嫮一人,和她全心思看着的棋局。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 “太师,到了。” 侯嫮手里还拈着棋子,闻言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还在棋盘上,手中棋子要落不落,始终得不出个好位置来。 “阮姑娘,你能否走的慢些!” 一道声音准确的从有些嘈杂的环境中脱颖而出,钻进马车入了侯嫮的耳朵。 侯嫮眯了眯眼,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不太好,手也滑了些,棋子脱了手落在棋盘上。 侯嫮看着那颗棋子愣住。 这个位置…… 侯嫮瞳仁稍稍放大,头往下低了点,撑着头的手也放了下来,神情肃穆。 白子放在这里,刚好能破局。 侯嫮收了手,终于抬眼隔着马车帘看向车外, 外头的声音适时响起, “钟将军。”这是车夫的声音。 接着响起的声音的有些迟疑,“嗯,这是……” 似乎是看到了车顶上的标志,钟招回过神来,“太师在里面?” 钟招话落的瞬间,车帘被掀开,如玉的脸庞出现,侯嫮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钟将军。” 走的有些远的阮灵均突然没听见了钟招的声音,停了脚步回身看去,就见钟招不知何时站在了一辆马车前,脸上带笑不知道在说什么。 阮灵均愣住,她从未见过钟招笑成这样。 他总是告诉她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叫她好好待在府里不要惹事,就连她住在他府上也是因为她卖了可怜。 阮灵均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嘴巴撅着,心里没来由有些酸涩。 双手背在身后,踌躇了片刻,一点一点挪着步子往钟招那个方向走。 也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钟招怎么能笑得那样开心,阮灵均心里的念头是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的酸意。 也是,他年纪轻轻就当了官,府中连个姬妾也没有,长的嘛…… 阮灵均撅着嘴,还是没有昧着良心说话,钟招长的是极好的,面若冠玉不过如此。 上京许是有很多官家小姐喜欢他。 想到这里,心里酸意更多,一股一股往外冒,惹得眼眶都稍稍红了些。 一步一步挪着,阮灵均终于还是挪到了钟招身侧,可钟招似乎没看见一般,依旧说着什么她听不太懂的话。 侯嫮眨了眨眼,看着钟招身侧那个穿了一身蓝色衣裙的女子,觉得有些熟悉。 阮灵均伸手戳了戳钟招。 钟招声音一顿,有些歉意的朝侯嫮笑笑。 “钟将军,这是令妹?” 女声如碎玉落盘,阮灵均抬起头去看声源处,而后眨了眨眼, “侯……侯姑娘?” 面前人鹤眼清凌,嘴角带笑,眉眼都写着柔和两个字,不就是那日送了她一根步摇的侯嫮? 侯嫮也没有想到会在钟招身侧看见她,微微颔首脸上笑意更甚,“灵均姑娘。” 钟招先是一愣,而后看向阮灵均,疑问明显,阮灵均却“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他。 侯嫮眼睫颤了颤,眼底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令妹……颇有巫女之姿。” 钟招扭过头来看向侯嫮,“太师误会了,她……不是下官的妹妹。” 阮灵均正生着气,因此并没有将钟招的话听进去,因此也就错过了最关键的两个字——太师。 阮灵均满脑子乱糟糟的,什么东西都有,她一边心里不顺意,可一边想起前日见到的侯嫮。 那样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更别说那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饰品还有坐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