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暴食症女孩》 章二 初见 纪兰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手里拖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的全部都是些吃的。 塑料袋很沉重,阻碍她想躲在角落一个人默默把食物吃完的愿望。 她心里充满不安,祈求一定不要被人发现。 可是抬头,她突然发觉自己不在走廊上,而是缩小了变成玻璃球里可笑的小人,正处于众人的灼灼目光之下。 她被抓了个现行。纪兰桢猛地打了个哆嗦。 班上同学和老师……他们凝聚在她身上的目光,寒冷地让她害怕。 “她吃的好多啊,猪都没她能吃?” “她在我们面前多正经,现在就有多狼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老阴阳人了。” “除了学习她还会点什么?吃吗哈哈哈哈。” 她们的嘲笑化为利刃,句句戳她的脊梁骨。 “纪兰桢。你看看你的成绩。”班主任拿着一张零分的试卷: “你喜欢吃东西是?这颗鸭蛋赏给你!” 鲜红的叉叉迷晃在她眼睛里,纪兰桢痛苦地摇头。 面前的食物撒了一地,好像被捕上岸濒临死亡的鱼。 “我……”纪兰桢异常艰难地开口。 但随即而来是更激烈的讽刺: “原来你在偷吃哦。” “只有老鼠才会偷吃。” “好丑,好恶心。” “不合群的怪咖。” …… 天旋地转,她对上了一双像黑石一样幽透的眼睛。 “离我远点。” 那个身影的主人眉头里都锁满了厌恶。 “我……” 她想要好好解释,可是刚张嘴,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辩解。 她根本不能辩解。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头埋得像沙漠里的鸵鸟,可透明的玻璃球里仍旧照现出无数个她现在的丑陋模样。 “对不起……” “滴滴滴。” 纪兰桢按掉闹钟开关,缓缓从床铺上坐起来。 其他舍友都在深深的睡梦当中,对面床铺上的苗妙妙裹着被子还翻了个身。 刚才噩梦中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纪兰桢的后背冷汗涔涔,连手指都在颤栗。 还好,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切都只是做梦。 她的偷食行为还没有被发现,她外表下的自卑也没有人知道。 她还能像以往一样把它们藏起来。 纪兰桢换上衣服,去洗漱台洗漱,以最快速度出了宿舍,来到宿舍的后山上。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纪兰桢随便找石凳坐了,小声念着《滕王阁序》。 晨光并不刺眼,浓阴下的碎金一跳一跳,像水珠般滚落在纪兰桢周围,草丛里虫鸣高高低低的,错落有致,似乎在与她的读书声应和。 读完一篇又读一篇。 纪兰桢是文(2)班的尖子生,虽然纪兰桢不同意别人说的,学文背了往上默就行,但她的确相信,读书背书,勤学苦背,是学习的不二法门。 纪兰桢住校,学校早自习七点四十分开始,高三早自习提前二十分钟,她自己觉得不够,又把早读时间往前挪了四十分钟。早读地点定在后山,之前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光都一并省去。 咬着面包,吞下一口转而开始记诵英语单词。 “bureaucracy,官僚主义”,嘴里有点含糊不清的。 郑麒躺在树上,叹口气,有点无奈。 听下面的人背了古文,又背英语,嘟嘟囔囔,吃面包,喝水,背数学公式。他自己翻个身,没留神从树上掉了下去。 一记磕响,紧接着草丛里悉悉索索,纪兰桢也没做理会,继续闭眼冥想数学公式,张虎通昨天讲的椭圆双曲线在她脑子里温习。 正默着呢,她就觉得眼前什么东西在晃悠,有点挡住了光线。 睁眼,看到穿白t的男生,面容有点冷,语气有点不悦,说:“你别念了。” 纪兰桢很喜欢听他的声音,那是男孩子特有的声线,有掩饰不住的干净,即使是现在这音色透露不耐烦不友好。 这话跟梦里听到他说的那句“离我远点”一样,都是四个字。 纪兰桢现在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飞快闪过。 她起身,清理垃圾,把书本收拾整理好。 耳边传来一阵叽叽喳喳,还有畚箕触地的响动由远及近,不用看表也知道大概的时间,应该是七点十分左右。高一年级的值周生开始清扫后山,高三的早自习即将开始。 纪兰桢全程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又快又有序。 倒是郑麒,被语文英语强制唤醒的早晨并不太美妙,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糗样子。 他有点起床气,可是撞上纪兰桢这座哑炮,满肚子的恼火只能强忍着没法发作。 一直等到纪兰桢整理完,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山。 纪兰桢走在前面,郑麒慢腾腾跟在后边。 苍树老林,虬曲枝桠,夏季的酷热在早晨来得稍微迟缓,尚有鸟鸣啁啾,风也些许轻柔。 他的视线汇集在前面走着的女生身上: 宽大的校服、小小的个头,校服卷起的手腕细细白白,是安安静静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个乖学生。 梳着的马尾,抱着的书本,她稍一侧脸,露出不知世事般婴儿的圆眼睛,马尾末梢卷卷,停步,回望他: “那个。”她的语气停顿,似乎有话要说。 郑麒心里的不耐因为今天的好天气消解了一半。他不自觉地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们班主任好像已经来了。” 顺着她手指向的地方,不远处的确是理(11)班班主任胡文和,顶着全校唯一地中海的大脑袋,步履匆匆地正赶往教学楼。 “你是学生,学生应该有学生的样子,不迟到不早退遵守校规校纪,校规校纪不是给你们遵守才制定的吗?只有制定了并且遵守才是校规……”巴拉巴拉。 昨天被胡文和唠叨一下午的耳朵开始自动跳出他训话的语调,顺带着连脑袋都开始疼了。 今天还是不要撞到枪口上比较好。 郑麒想着,脚步不自觉加快。 和停在原地的纪兰桢擦肩而过时,他似乎看到对方唇角稍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很浅,也就一瞬。可是那个笑容他捕捉到了。 笑语如水,渐次覆盖过整个校园,铃声打响,正是九月伊始。? 章一 自白 我叫纪兰桢。 一中高三文科(2)班的学生。所谓“重点班里的佼佼者。” 我没有想到,重拾我记日记习惯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我承认我暴食,全名叫“神经性贪食症。” 这是我不能启齿的秘密。 (一) 我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暴食行为的,大概高二下就有苗头了。 只是我当时没有在意,再加上后来学业越来越重,我的饮食变得不规律,经常饥饱不分。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吃,有时候却饿得似乎能吃掉一座山。 这两种交替的感觉让我烦躁,好像我一直踩在悬空的钢丝绳上走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没有正常的时候。 我不正常。 我有严重的偷食行为。 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我大胃王的样子,我动过偷跑到厕所去吃东西的念头、只因为晚上的教室里没有人,我忍着黑暗大快朵颐直到天亮。 我吃过柠檬茶里的柠檬,细细嚼碎吞下去,从发酸到发苦渐至无味;我吃下过一整袋甜得发腻的红糖,我也干吃过奶粉、豆瓣酱,让食物堵塞到我的喉咙口,都没有办法坐下来。 我很痛苦,心里有很深的罪恶感。 我也是十八岁爱美的女生,我也受不了一日日逐渐臃肿的我的体重。 然后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另一项技能。 催吐。 我需要做的只是吃很多东西,然后找一个无人的厕所。 开始我需要东西作为辅助,比如牙刷。 后来越来越熟练,只需要用到手指就可以了。 每次催吐完,看着镜子里的我自己。 眼睛充血,因为过于用力导致脸上的毛细血管破裂,还有手上被咬出的深深牙印。 我真的很想问问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你在干什么? 你,到底在干什么? (二) 我很痛苦, 因为我,是被分裂成两半的 在父母眼里,我是学习自觉不给他们添烦恼的乖乖女儿 在老师和同学眼中,我是成绩优异天生聪颖的好学生 可我自己清楚,这些都只是我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没有人意识到,我只是在伪装而已。 我的好成绩不是天生得来的, 是我用别人不要的时间一点一点争取过来的; 是我用焦虑和无数次哭泣跟习题兑换的结果; 我攀援悬崖的掌心、被握紧的拳头 是斑驳伤痕和鲜血淋漓 但是这些,不可说 (三) 我不正常,可我时刻告诉自己,我很正常 我明明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哭的,我的偷食行为几乎沦落到要同老鼠为伍。可我偏偏还是要跟大家站在一起,站在阳光下。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大笑,而我,只会沉默。 我很少笑。 我身边的很多人说我不爱说话、清高、不管事,甚至冷冰冰。 我的确是这样的人,因为学习好被敬而远之,更因为沉默寡言不讨喜。 不说话或者不会说话的人是异类,不说话的尖子生——在别人看来就是那种鼻孔朝天、谁都看不起的,更让人觉得讨厌。 不会有人听我解释,到底是因为我不说话、还是因为我说不好话。 我就是罪恶。 我不说,不代表我没有平常人的喜怒哀乐。 我会开心会伤心,也会在高兴的时候有高分贝。 可是别人嫌弃我: “说得颠三倒四声音还特别大,她爸爸说话也像打雷一样。” 所以那样的我只存在于尚未完全懂事的初中,高中起我就不是这样了。 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爱说话。 不知不觉,我已经忘记倾诉是一件怎样的事了 (四) 我爸说,嘴笨是我们一家人的通病。我走上社会很容易会吃亏; 我的爸爸妈妈虽然都是工人,但不意味着生活的道理他们不懂。 他们工作很辛苦,就是那种汗水从额头滴落下来糊住眼睛、一天要换四套衣服的辛苦。 可就算是用繁重的劳动只换来一点微薄的薪水,他们都是体面的,也是爱我的。 他们把所有的艰辛都留在了家门之外,再脏再累,都坚持在下班之前洗个澡清清爽爽地回来,正如他们穿得干干净净走出家门。 在外受尽一天窝囊气的他们,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乐呵呵地问我: 在学校过得好不好? 虽然爸妈总说我是他们的骄傲,但我知道,在他们庇佑之下安然长大的那个人是我。 他们因为没有给我最好的生活而感到抱歉 可真正是我该说对不起 我并没能如愿成为一个活泼懂事的小孩儿 甚至连幼儿园好好吃饭的本领都丢得一干二净 他们的目光里满是殷切和疼爱,是祈愿和希望 而这样的我, 怎么能呢? (五) 我知道或许有人会很迷惑: 你为什么会暴食?知道不好干脆改掉不就好了? 但事情真的不是这样。 暴食是会上瘾的,催吐也是 尤其是当你无处释放自己的压力,你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你的发泄口只有疯狂的吃东西 这种方法最简单最直白最不需要得到别人的理解 你会依恋上靠吃食物分泌出的多巴胺 你的身体、大脑,只会因为吃食物和想到即将吃的食物而快乐 最终形成的身体记忆 就像寒冷的人自然亲近火、夜盲的人渴望见到光 纵使知道前方是万劫不复的火山 哪怕是下一秒崩坏,你都不会去管 ——可是我, 沉溺在随时要喷发的暴食火山的我, 无路可退没有东西可依附的我, 一身毛病处处不是的我, 虽然掉下万丈深渊而且还在不停地向下坠落, 可是我还是想要戒暴 也许这个原因, 跟我开始暴食一样不知源起 也许只是觉得十八岁的青春,如果今后回顾只能停留在这段记忆上,该有多讽刺 也许只是因为看见某个少女递给喜欢的少年一封情书,而我没有那份勇气 也许… 我也遇到了心目中的那个少年 纪兰桢于教室 2017年8月16日? 章三 暗涌 “我不喜欢说废话,但有些话必须要说。上学期学年成绩榜早就发到你们手上了。这成绩并不很理想。我们班一共五十八位同学,有二十九名在前五十,前十名有四个,而排进前三只有纪兰桢。” 虽然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是班主任都要做的事,但不一定所有班主任都是数学老师,所以也不一定会像张虎通一样喜欢用数据做总结: “你们可以看看,各学科拉分最厉害的还是数学,年级前三史林鹏、纪兰桢、安宁,数学成绩都在138分以上。特别是纪兰桢,虽然文综分数并不突出,但144分的数学,已经把很多人甩在了后面。现在把卷子拿出来,我们简单讲一下” 底下有人在窃窃私语: “又是纪兰桢。‘张老虎’这段话里‘纪兰桢’都已经提到三次了。” “张老虎”是同学暗地里给张虎通起的外号,与他不怒自威的气质相合。 “哪个老师不宠爱自己的课代表,行了你别说话,我听不见老师在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呀,肯定又是‘纪兰桢’” 果不其然,讲台上张虎通的声音传来: “纪兰桢,这道题你的思路是什么?” 坐在座位上的学生朝彼此挤眉弄眼,有的低下头意味不明地叹口气。 又是纪兰桢。 张虎通每次上课,必点她的名字,或是提她的成绩鞭策大家好好学习,或是让她起来回答一下解题思路。 文(2)班不缺优秀的学生,但没有哪一个学生的名字,能像“纪兰桢”一样,让他们听得耳朵起茧。 甚至下课了,张虎通还招手让纪兰桢到讲台边来: “刚刚上课讲的有两处就是你做错的地方。虽然你思路还是不错的,但我们课上讲的这种方法显然更好,你再仔细研究一下。” 这位外号叫“老虎”的班主任,在面对纪兰桢时,连语气都会放轻声。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 看着面对讲台站得挺直的那道背影。有同学酸得不行: “如果我们是‘老虎’家的孩子,纪兰桢肯定是亲生的,我们剩下绝对是被领养的。” “既然不被‘老虎’喜欢,那你去讨好她啊,去啊。” “我才不去呢。凭什么数学好就拽啊,我最讨厌她那副样子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说到了在座每一位学生的心坎上。 不说话,很少参加活动,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清高。 这是纪兰桢给绝大多数人留下的印象。 再加上张虎通的“盛宠”,让纪兰桢并没有多少人缘。 甚至有人如果要在文(2)班搞匿名投票活动,问: 在班里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那么五十六位同学,可能有五十五位会毫不犹豫地写上“纪兰桢”。 是那种不知来由却又非常明显的敌意。 虽然大家对纪兰桢的态度心照不宣,但纪兰桢知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们目前还不得而知。 这个女生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一个人在座位上默默做自己的事,很少主动招惹别人。 就像此刻。 就算是课间十分钟,纪兰桢还是奋笔疾书在刷文综选择题。 一包饼干推到了她面前。 纪兰桢抬头,原来是前桌的祝繁。 祝繁留着齐刘海,戴着副厚底眼镜。她的相貌并不突出,但脸上总是笑意融融的,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她很好相处的表现之一在于,祝繁也是班里唯一一个主动愿意同纪兰桢来往的人。 “兰桢,吃不吃?”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她招牌的笑容。眯成像月亮似的眼睛,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齿。 纪兰桢的视线被她的笑容吸引,可是目光却像被烫着了似的逃避了饼干盒。 “谢谢,我不要。” 她的话音刚落。纪兰桢的室友,也是纪兰桢后桌的苗妙妙挤在二人中间: “给我!我可以吃一块吗!” 在得到祝繁同意之后,她拿起饼干故意咬出“咔擦”的脆响: “好吃哎!” “兰桢,你要不要吃一块?” 纪兰桢迟疑了一秒,说: “谢谢,但我不怎么吃零食。” “是这样吗?我以前没发现。”祝繁有些不好意思:“那妙妙,你要不要再来点?” 苗妙妙欢呼一声,塞满饼干话说得含糊不清: “女孩子哪有不吃零食的。” 瞧着大快朵颐的苗妙妙和满脸笑意的祝繁,纪兰桢偷偷低下了头。 是,女孩子都爱吃零食。但只有她跟做贼一样。 她的课桌里,就有祝繁同款饼干的包装袋,而且不是一袋,是六袋。 那是她今天暴食的结果。 她回想起午休时间,六袋饼干被她风卷残云一般消灭干净,懊悔就占据了她的心脏。 她怎么又吃多了? 明明开始只是想吃一块的,明明买六包饼干只是想当作后面几天早饭的。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就想吃一块再吃一块,直到现在感觉有酸水流进食道,胃也难受极了。 要不然……有个想法慢慢爬进她的脑子里。 不可以。 她摇摇头,尽量让自己不要再去想。 虽然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但她下定决心,晚饭不能再吃了。 因为想躲开众人的视线,所以到了晚饭饭点,等众人离开差不多之后,纪兰桢也下了座位。 她不去食堂,晚饭时间后山多是男女幽会的地点,所以也不打算往那里走。 她决定去天台上待一会儿。 一中教学主楼呈u字形,因为近两年才翻修过,所以显得格外豪华气派。七层的教学楼,像马蹄形磁铁的正负极那样,将文、理班分划的泾渭分明。 而为给高三学生节省学习时间,就把一二层划给了高年级学生。 平时纪兰桢是不去天台的,但为避开熟人,她往楼上走去。 走到第三层楼梯拐角,有不少学生围堵在那附近,男女都有,很多人都带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在往前凑。 纪兰桢抬头,心下了然,前面不远就是厕所。正是校园“事故”的多发地带。 正欲上楼,却被一尖利的女音差点刺破耳朵: “你他妈才是biao? 子!” 纪兰桢止住了脚步。 这是同班同学吴秀言的声音。? 章四 受伤 让纪兰桢停住脚步的,不止是因为觉得耳熟,更在于她耳朵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吴秀言。 吴秀言是(2)班的文娱委员,属于家境富有长相甜美学习优异的那种,一等一的天之骄女,高三年级、甚至是整个一中,她都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她和纪兰桢自高一入学就分在了一个班,后来又一道被编入了(2)班。虽然纪兰桢和她不熟,但经过两年多的相处,纪兰桢也知道吴秀言的脾性。 她脾气极好,总是挽着淡淡的笑,生气时甚至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有看不惯的说她可能从生下来就戴着个笑脸面具。 据说是家教极严的缘故,家里是把吴秀言按照有涵养的大家闺秀这方向培养的。 纪兰桢摇摇头,肯定是自己听错了。说这种脏话的怎么可能会是吴秀言。 然而就在下一秒,两个撕扯在一起的女孩就出现在了人群最拥堵的中央。 “我妈不是biao 子,你妈才是!你爸是个x蛋,配你妈正好!” 纪兰桢站在四楼楼梯口居高临下,把发生的一切目睹得清清楚楚: 纪兰桢看不见她的脸,但身上校服配超短裤的打扮和周围人格格不入。 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凉鞋里露出大红艳艳的脚趾,好像也张着血盆大口帮主人骂架。 另外一个背对着的窈窕身影,拽着她的头发不肯放手,声音尖锐地几近破音: “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 凭着两年多来的接触,纪兰桢可以肯定,她就是吴秀言。 怪装女孩头发散乱着,脸上的亮片或是其他的什么经由阳光折射,微微晃进了纪兰桢的眼睛。 纪兰桢看见她嘴角泛着古怪的笑容: “嘴巴放干净点,这句话你要对你爸说。你都不知道他平时怎么聊骚” “啪!” 人群发出惊呼。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吴秀言会给她一个巴掌,吴秀言自己也向后趔趄了几步。 女孩撩开了被拽散的头发,露出脸。 她戴着夸张的大圆圈耳环,脸又宽又圆,却被妆彩画得不留一点白边,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激战,现在整个人狼狈不堪,黑眼睛紫眼圈猴屁股的面颊,根本就像个鬼一样。 “你他妈敢打我?!”“鬼”叫得凄厉极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吴秀言面前,扬起猩红色的指甲—— “住手。” 那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冷气。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郑麒!”,于是又是一阵不小的骚动。 原本十分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纪兰桢扶住把手,刚下意识下了两步阶梯,现在却在原地停住。她跟所有人一样,目视着郑麒走到密集的最中心。 他脸上笑容似有似无: “别打了,吵吵闹闹影响多不好。” 怪装女孩瞧瞧他,一声冷笑: “你家周童童呢?知道你来英雄救美,就她那脾气还不得爆炸。” 继而转头又对吴秀言嘲弄: “当三儿是你家祖传天赋?你妈勾搭上你爸,你爸又勾引有夫之妇。你也差不到哪里去嘛,在这对金童玉女里当三儿。也对,别人家的东西,连屁都是香的。” 从一旁疾步冲出来个胖子: “胡娜你说的什么话,吴秀言是童童朋友,你今天要敢动她,别怪爷爷对你不客气!” 或许是一路小跑的原因,他说这话时声音明显上下不接下气,额头上是密密的汗水。 胡娜听闻,笑的更肆意了: “吴定国你个没用的东西,周童童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整天围着女人算个什么事儿? ” “你他妈再说遍试试!” 吴定国头皮上的青筋暴起。 “我们的事回班里再说。”郑麒没给他动手的机会,制止了吴定国:“今天就到此为止。” 自郑麒和吴定国出现后就一直不语的吴秀言,默默把头抬起来。 纪兰桢看见她眼角泛红,不知是因为在众人眼皮底下受到如此难堪,还是因为被胡娜用难听的话辱骂心头起火。 她的手握成拳头攥得很紧,一个字一个字从嘴巴里蹦出来: “这事没完。” “这事当然没完,有种都给我等着” 胡娜在后头骂骂咧咧的,或许是因为看到对方有人护着,嚣张的气焰懈下去一半,她一手捂着被拽痛的后脑勺,一手蹲下去捡刚刚打斗中掉落的化妆包。 纪兰桢看得一清二楚,那个胡娜眼睛心虚地瞟了好几眼郑麒,看起来怕的不行。 “郑麒看起来好厉害啊,他是不是特别能打?” “还打架,小儿科,以前县二中里他的名号不要太响亮,现在人家早不屑玩这套了,一中学生都太乖了,靠着威名就能坐镇一方。” 有学生在私底下议论。 纪兰桢看着人群纷乱脸上的表情各异,而郑麒,她只能看到他立体的侧脸,还有挂在嘴角的淡淡一抹,因为过于浅淡,像在笑又像是嘲讽。 然而非常奇怪,就算是这样,都挡不住他是人群焦点的事实。大家都穿着清一色的校服,郑麒却能在蓝色的海洋里凸显出来。 “都散了散了啊,各回各班别看了。” 吴定国把人群哄散。 “我照片呢?我东西呢?” 胡娜把化妆包翻来覆去的,声音跟爆了炸似的。刚刚跟吴秀言互相扭打在一起都不见得这么焦躁和失控。 “什么什么照片啊?你别在这挑事儿!”吴定国有些不耐烦了。 胡娜却跟听不见似的,她脑子里全被丢失不见的照片占据了。 她拥有的唯一一张他的照片。 “吴秀言,我问你我照片呢?!” “撕了。” 吴秀言扯扯嘴角,是确确实实挑衅的笑。 “我艹你妈!” 胡娜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瞬,立马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就在同时,她从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直接朝吴秀言的方向扔过去。 她对准的方向是吴秀言,但目标未能瞄准,掷在了她对面的圆柱上,东西迸裂成几半,其中一块不偏不倚,正巧砸在纪兰桢头上。 纪兰桢蹲下身子捂住额角,她只觉额头发烫,有一股热流缓缓流出。 是血。 啪嗒,化妆镜的其余残块掉在地上,碎光折射,熠熠发亮。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叱喝: 纪兰桢只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在退开她,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慌乱的脚步,“咚咚咚”上楼下楼,他们在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后,一双白色运动鞋进入了她的视野。 指缝里的血还不断地往外渗透,她感觉到他轻轻地扶起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给我看看。” 宛如丝绒在摩挲那种稍微痒痒的质感,让纪兰桢耳朵兀地一跳。? 章五 你好,纪兰桢 “妈的,胡娜就是个泼妇,她不应该叫胡娜,应该叫胡闹。说不过就动手,惹了事就跑,真丢我理(11)的脸。同学你没事?” 吴定国也凑过来。 “纪兰桢?”吴秀言在看清对方后,微微有些吃惊。 “你们认识?”吴定国有些吃惊,就连郑麒都掀起眼皮看了吴秀言一眼。 “我们”吴秀言正要说话,从吴定国身上传来悦耳的手机铃声。 “喂。”吴定国接通,才吐出一个音节。那边就是气愤十足的女声: “好啊死胖子,你胆子肥了是不是?竟然敢挂我电话!” 吴定国立马愁眉苦脸起来,走到一边“嗯嗯”地应了几声: “没没没,这不是听到你指令就往这儿赶吗,放心事情都解决了,你的小姐妹没事。” 有事的是个局外人。 纪兰桢苦笑。 她被郑麒带到洗水池边上,手指被移开了。 洗水池前镶嵌着面镜子。稍稍偏脸,纪兰桢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笔直地站在原地。 而郑麒微微低头,浓密的睫羽投下一层光影,他在看新生的伤口。 侧脸,高挺的鼻梁,有棱角的脸庞。还有…像黑石一样深透的眼睛。 “没有玻璃渣,”他说:“我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郑麒瞥了眼镜子里的纪兰桢,没说话,反而转身告诉吴定国带吴秀言先回班级。 要带纪兰桢去医务室的意思很明显了。 纪兰桢被郑麒带到学校医务室,由阿姨洗了伤口,涂上止血膏包扎了一番,还被医务室的阿姨唠叨了半天: “还好创口不深,不然还要打抗伤风针,耽误时间学习不说,像你们小姑娘见到针头没准就要哭了。我给你开点擦的药水,记得天天抹啊,不然好不了。” 这种嗔怪的语气,纪兰桢几乎是一瞬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阿姨,麻烦您再拿两板健胃消食片。” 其实她从进医务室前就觉得肚子鼓鼓胀胀的很难受,到这一刻终于是忍受不了了,想等回班以后再吃几颗,总能缓一缓肚子的胀痛感。 至于郑麒,自进医务室以后他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纪兰桢也假装没在意对方。 上药完毕,医务室阿姨照例要登记来看病的学生信息。 纪兰桢如实地告诉: “高三文(2)班,纪兰桢,学号:。” 阿姨写字的手停了停: “没啦?” 纪兰桢不知所以。 “跟你一起来那个呢?你们不是一个班的?” 阿姨警觉起来,看向纪兰桢: “你们认识吗?” 纪兰桢下意识点头又摇摇头。 “郑麒,高三理(11),学号:。” 站在一旁抵着墙壁的郑麒慢条斯理地念出自己的信息。 阿姨的笔在记录完之后也没放下,目光在两人记录的“班级”栏上来回梭巡。 “小姑娘,该不会是动手的就是他?” 医务室阿姨怀疑地把郑麒来回打量,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纪兰桢哭笑不得。 走出医务室,纪兰桢松了一大口气。 她费了好大劲才让阿姨相信动手的那个不是郑麒,只是全程是她在费口舌,郑麒本人却没多加解释什么。 想到这里,纪兰桢眉眼一动,看向在自己左侧的郑麒。 “谢谢你。”纪兰桢有些不安地搓着手里残落的血痂。 他本来没有必要陪自己来医务室的,不来反而还好,来了却差点给别人背锅。 哪晓得对方却反问她一句: “你不是知道我是谁?还要假装不认识?” 她闻声愣了一下,被戳破秘密的小小慌张,正好落进他像黑曜石般乌亮的眼睛里。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认识他的? 郑麒轻轻笑出声来: “学校后山,你不是直接指出我们班主任了吗?” 纪兰桢的脸像火一般烧红起来,其实就只前面“学校后山”四个字,她就已经觉悟了。 如果不认识郑麒,怎么可能知道他是在哪个班的。 纪兰桢脑子在飞快运转,她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在想要怎么样去应付这样尴尬的场面。 郑麒看着身边的女孩,因为紧张,所以把大拇指藏进了屈起的其他指头里。那是小孩子才有的举动。 他轻笑一声:“(1)(2)班的学生不是很聪明吗?” 怎么你这么笨。 但郑麒对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想深究下去,也不甚在意,于是他继续说: “那就当今天真正认识。” 他低头,雾黄的灯光投射在他眼睑上的那一刹那,感觉像是微微的薄凉被什么暖化了。 纪兰桢的心在胸腔里不可控制地“砰砰”狂跳。 她听见他说: “纪兰桢,你好,我是郑麒。” 纪兰桢回到教室之后,整个人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祝繁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便关心道: “兰桢,你怎么怪怪的?” 纪兰桢摇摇头,刚才发生在医务室走廊的那一幕,郑麒稍稍低下头、却又无比认真地跟她做自我介绍的那一幕,在她脑中不停地回放。 就像是场美好无比的梦。 “你刚才说什么?”纪兰桢强迫自己定下心,聆听祝繁和苗妙妙的对话。 苗妙妙撇撇嘴。 “妙妙说,今天晚自习之前,吴秀言和高三理(11)班的胡娜在厕所吵架,还殃及了围观的人,闹得动静不小呢。” 祝繁好心把刚才的对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对,然后理(11)的郑麒,郑麒你们都知道?长得超级好看但是就性格有点冷的那个,还有他跟班,叫吴,跟吴秀言同姓的吴定国!都去拉架了!” 苗妙妙重燃了说话的热情,对着祝繁就是一通连珠炮似的输出。 “郑麒我当然知道。”祝繁点点头:“说以前县二中有名的混混,但好像上了一中后就不怎么惹事了。” “对啊!所以一反常态嘛!”苗妙妙压低声音:“所以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说不定吴秀言和郑麒已经在一起了呢!我听说,郑麒其实一直就有女朋友的,叫周童童,理科那边现在传的沸沸扬扬,说吴秀言是小三,怪不得吴秀言成绩退步了这么许多” 她话音没落,却截然停住了。 吴秀言。 从教室外头走进来的吴秀言就在三人的视线前方,距离她们五十米不到的距离。 因为她的出现,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响截然而止,一下子周围都静了。 然而吴秀言似乎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在四下游移,然后向纪兰桢这个方向投了过来。 已经没有往日可亲的笑容了,她的神色意味深长,像是对纪兰桢的一记警告。 苗妙妙背后冷汗涔涔,她以为是自己说话被吴秀言听了个正着,于是假意对着纪兰桢,放声: “哎呀兰桢!你额头怎么受伤了!怎么回事?” 她吵吵嚷嚷的,装作一副很关心的模样。 纪兰桢只说: “没事,不小心撞柱子上了。” 她心里涌上稍许无力感,这种无力,不知是因为苗妙妙夸张的演技,还是因为他们刚才的对话: 原来郑麒已经有女朋友了啊。 不过,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不过是那个没有姓名的被殃及的围观群众而已。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祝繁等人谁都没有在意纪兰桢的表情,而苗妙妙因为吴秀言不再盯着她们,又开始了喋喋不休: “我未来就打算做一名娱记,正好就从这件事入手,深入挖掘一下校园明星的花边新闻,我会持续关注随时向你们播报我掌握的第一手资料的!” 祝繁在一边给予苗妙妙微笑的鼓励,而纪兰桢却是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吴秀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她的身后是其他同学的指指点点。 那背影挺括纤薄,微微抬着的头,像一只骄傲无比的白天鹅。? 章六 秘密 “白天鹅”的头颅一直是昂着的。 今天的课程安排恰好都是文综。 吴秀言成绩下降了不少,但她的政史地三科成绩仍然不错,虽然说文综拉分不高,但如果次次都能保持在一个相当不错的水平,那也是一件难事。 继政治老师在课上表扬吴秀言回答的主观题跟参考答案上的知识点一个不落之后,历史老师也称赞了吴秀言。 讲台下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把头低下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就是了。 “表扬的话说完了,下面就说说那些不该犯错的地方。” 历史老师清清嗓子,开始解析考卷: “这道题目是基础啊,时间题;这道是考你们对《民法典》的内容掌握,也是最基本的不能丢分项,我们过……” 他讲得飞快,底下同学的笔跟着他的话也快速移动着。 纪兰桢也不例外。 她皱着眉头,在试卷上做标注。 选择题她错了四个,有一个基础题,两个提高题,还有一道知识拓展。 “要想文综拿高分啊,选择题最多错一道,错两个就很危险了。” 历史老师恰巧从纪兰桢身边过,他扫了眼她的卷子,然后说: “你们不要以为文科只要数学好就稳赢,高考可不只有数学,4分的选择题哪个不比数学算半小时来得轻松?” 班上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很多人都知道,数学学霸纪兰桢的三门副科其实不算好看。 她的文综成绩在班上只能排个中等,这还得看卷子的难度,有时候差的能到中等下去。 虽说大家文综之间的差距不大,但麻雀再小都是肉,她凭着数学辛辛苦苦挣到的分,却在这三门科目上轻易失去了,怎么不叫人有些幸灾乐祸。 纪兰桢自己也有些懊恼。 她不是不背,平常也不是不刷文综卷,可是真正到了要用的时候,脑子里的知识点还是散碎的,提取出来很费劲。 她不像吴秀言,曾在自习课上画了超级完整的历史时间轴,中国史外国史两相参照,所有事件无一遗漏地都标注在上面,细细密密犹如群蚁排衙,甚至在老师之间都传阅了一番。 纪兰桢做不到。 她只能跟在老师屁股后面听他评判试题的难度,然后把错题放到书中去找,再去巩固相应的知识点。 她用的是笨办法,而在浩如烟海的社会历史之中,这种方法收效甚微。 下课了,同学纷纷搁下笔甩甩酸痛的肌肉。 然而纪兰桢还在写。 祝繁探头往后看她,有些吃惊: 发到手里一张干净的卷子,被她用红笔和蓝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内容,甚至连选择题那些错误选项她都找出原因进行改正了。 整张卷子远远看起来就像大豆腐块套着小豆腐块似的。 苗妙妙也看到了,不禁有些咋舌: 不就是平常的小测验,至于嘛。 但纪兰桢没管,她继续在埋头修补她的“方块”。 “方块”越来越大,涉及到的内容越来越多,可是纪兰桢心里却越来越杂。 有那么一瞬间,她连“西周”“东周”“春秋战国”几个时间划分都搞不清楚了。 一种烦躁从她心里升起。 她不想看,但是不能不看。 她抬头环视,已经上晚自习了,教室里的同学都静悄悄地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发声。 可是她心里有团东西堵着,她想喊出来,想把平静打破。 她想……吃东西。 吃东西这个想法一旦从心里冒出来,她就不能抑制下去。 她今晚在订正历史卷子,肚子不饿晚饭也吃得很少,此刻不知怎么,忽然满脑子都只一个念头,就是吃。 她知道,如果按照自己以往的情况,接下去的举动一定是暴食。 不能再写了。 纪兰桢放下笔,深呼一口气。 她强迫脑子去想一点别的: 苗妙妙今天早上讲的笑话、昨天跟外婆打电话报平安了,外婆说还有些干笋要寄过来…… 吃的,她的思想下意识顿住了。 不要想,纪兰桢告诉自己,不要想。 不要去想吃的,不要因为一些不开心就去吃东西,不要。 她又想到被打开的牛奶、面包、巧克力、饼干,所有东西散落着,垃圾堆得跟小山一样,没吃完的食物黏在包装袋上奄奄一息。 她想起自己抱臂坐在冰凉的厨房地板上无助地哭。 她想起卫生间的腥臭、牙刷尖头上的血,她手上的红印、她眼睛充血脸上的红血丝… 胃不由自主地开始抽动起来。 纪兰桢捂着嘴,抓了几张纸低头疾步走出教室。 值班班委没有阻拦她,(2)班晚自习学生出去是不需要打报告的,何况是纪兰桢这样的好学生,宝贵的自习时光才不舍得浪费呢,多半是去上厕所了。 纪兰桢来到楼梯旁的女厕所,熟练地打开水龙头,身子半伏着。 虽然没有暴食,但是她现在联想到自己以前催吐的场景,开始生理性干呕。 时间没有持续很长,等到不适感过去了,她再用水洗了把脸。 纪兰桢抬头,镜子里的自己眼眶发红,看起来就像刚哭过一样。水流像羽毛,软软拨弄着她的掌心。 纪兰桢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吴秀言的样子,她略昂着头,如天鹅公主一样,自信、迷人,熠熠闪着光芒。 如果哪一天,是她遭到了别人的非议,也能做到如此从容吗?纪兰桢扪心自问。 不能。 她缺少这份勇气,也天生不是闪亮的天鹅公主。 不过也不必去想这些,现在的重点是,你战胜了自己一次。 她的脸上开始展露一点笑容,配合着那逐渐消退下去的面部肌肉的紧张感,恍然像是一次新生。 ——然而这笑容才刚刚初生就立马凝固在了嘴角。 她从镜子里看见了吴秀言。 吴秀言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她看见了什么? 纪兰桢心里一阵慌乱,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看起来还没有太糟糕,不至于会让人觉得恶心。 水龙头没有关上,水流从她手上游过,如一尾永不知疲倦的小鱼。 吴秀言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没有笑意,自从楼梯间事件发生后,她脸上标志性的笑容就消失了。在很多时候,她就这样冷冷的,看不出情绪的喜怒哀乐。 她伸手,递给纪兰桢一样东西。 健胃消食片。 纪兰桢瞳孔缩紧了。 “刚在门口捡到的。”她说。 “这不是我的东西。”纪兰桢下意识地否定,可是立马就有些后悔。然而说出去的话,她没有办法再更改。 “哦。”那个单音节拖得不短,听得纪兰桢心头一颤。 然后她看见她笑一笑,只微微弯在唇角: “纪兰桢,我算不算,也知道了你的秘密。”? 章七 变故 “纪兰桢,我算不算,也知道了你的秘密。” 纪兰桢满脑子都是昨晚吴秀言说的最后一句话。 耳边是朗朗读书声,面前是政治书本,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事物发展总的趋势是前进的,道路是曲折的。即事物的发展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 可是没办法记得下去。 纪兰桢呆呆地看着那些印刷体,一个个汉字仿佛跳脱出书本,在她眼前扭着舞着。 却组成了另一排字: 要是她真的知道了,该怎么办? 她还从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向别人倾诉。纪兰桢埋着头,脑袋里全是浆糊。 她不知道如果要告诉别人,应该要怎么说,甚至到底从何开始说。 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父母太忙,开始自己去做选择。大到是去哪一所小学,要不要补课;小到笔记本要买什么款式什么颜色。都是她自己在做决定。 即便是暴食。 从有暴食行为,到发现自己患了贪食症以及决心戒掉催吐,都是她内心里默默做出的选择。 她没有依赖过任何人,也从未有过想法去寻求别人的建议,何来去找一个人当自己的树洞。 而且,这样的暴食行为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纪兰桢很讨厌暴食的自己,她开始暴食的时候都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暴食的的确确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不会相信有人连吃饭都需要先去克服自己的心理,告诉自己不要吃太多也不要不吃。 所以这样的她,根本羞于向任何人启齿这个病症。 纪兰桢抿着唇,目光越过右排座位,转向了吴秀言那边。 吴秀言正神情专注地读书,背挺得很直。 如果有一天,她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纪兰桢这样想着,班长单语走到了她的座位。 “纪兰桢,张老师喊你下课去他办公室一趟。” 于是一大清早,纪兰桢就被张虎通叫进了高三年级组文科办公室。 平时被各种各样的学生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办公室现在人还很少,不少早到的老师多半去盯着学生上早自习了,只剩下一两个在位子上批改作业。 其中一位老教师,戴着斯文的金边眼镜,克制地在那里训斥被叫来的学生: “我知道你们理科班不重视语文,反正我也是代张老师教你们一阵子,但你不写语文也就算了,还在上面乱涂乱画。文人怎么能容你这番折辱!” 被训斥的女学生却是粲然一笑,金色的晨光洒下来,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上挑的眼线粉嫩嫩的腮红,却是真的美。 “你额头上的纱布是怎么回事?” 张虎通凌厉的语气把纪兰桢从感叹旁边女生的思想里拽出来。 她把昨天对苗妙妙她们说的话又对张虎通重复了一遍,才让班主任寒冰一样的脸色稍缓。 张虎通其实不是在朝纪兰桢发的怒火,他是清楚纪兰桢的,名副其实的乖学生,绝不会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搀和在一起,完全不需要老师操心。 但是好学生也会退步,有时候他们的退步甚至比那些万年吊车尾的学生更让老师费心。 他“哗哗”地翻着新鲜出炉的月考成绩汇总,第一张就吴秀言的,他用红笔在她排名那一栏画了个大大的向下的箭头。 张虎通的传统,红笔向下,箭头越大,表明学生成绩下滑越厉害。 张虎通斟酌了一下语句: “你和吴秀言相熟吗?” 纪兰桢原本低着的头一下抬起来,她甚至察觉到那个在受训的女生也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不太熟。” 纪兰桢如实回答。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开场白,她的回答也是。 然而张虎通却像是松了口气: “行,这次换座位我把你和吴秀言调在一块,她成绩还不错,但这次退的厉害了点,不过文综还算不错,你们坐在一起,学习上都督促一下对方。” 或许是纪兰桢没有异议温顺的点头,让张虎通的口气一下软和下来: “你们学习上多向对方讨教就行了,她个人的私事就不需要搀和太多。吴秀言她以前舞蹈美术什么的都有底子,要是走个艺术生家里也供得起,你只有这一条路,好好学习。” 这话不轻不重,却让纪兰桢的心尖向下沉闷地一坠。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明白。 她当然一直都明白,自己只有学习这一条路可以走,如果把她比作落水的人,学习就是那根唯一的稻草。没有人会对救命稻草有所挑剔。 ——只不过明白是一回事,把利害关系赤裸裸血淋淋地摆在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纪兰桢从办公室出来,没着急回教室,而是绕道去了趟厕所。 水管里的水流像条翕动灵活的小鱼,摇头摆尾扑腾起晶晶亮亮的水花。 她一遍一遍地洗脸,想把脑子里多余的想法给洗掉。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纪兰桢终于肯从冰冰凉的水里探出头。 厕所的墙皮有些许地方剥落了,四四方方的镜子上也有些蹭不掉的污点。而镜子里面的自己,面无表情。 纪兰桢的左手边,一个女孩在给自己微微挑的眼线粉嫩嫩的腮红补妆。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像极了纪兰桢以前想象《木兰诗》里“对镜贴花黄”的姿态。 “你想干什么?”纪兰桢拧紧了水龙头。 身边的女同学有些诧异,她看看左看看右,似乎不确定纪兰桢在跟她说话。 “从办公室出来就跟着我,你想干什么?”纪兰桢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并不友好。 刚才被老教师训斥的女生先她一步得到“释放”,然后自她出办公室门就跟在她身后,一路进了女厕所。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掩饰,是完全明目张胆的跟踪。再加上此刻纪兰桢并不明媚的心情,实在没办法装成不动声色的样子。 “啪嗒”。女生蓦地合起化妆镜镜盖,抬头,与纪兰桢真真实实打了个照面: 很漂亮,五官还有身材比例,算是照小说里富家女主那样长的。海藻般蜷曲的棕色长发,巴掌脸、挺俏的鼻头和小巧的五官,无一处地方不美、无一处地方不妥帖。 这是纪兰桢第二次近距离接触美妆达人,第一次就是那个撒泼的胡娜,纪兰桢从她那明白原来化妆真的可以放大一个人的缺点,而现在从这个女生身上却感受到,化妆的终极效果,就是你明明知道她化了妆,可是你又相信,她就是天生长的这般好看。 美的要让人自惭形秽的女生清清喉咙,说话了: “你高三文(2)班的,知道吴秀言是我罩着的吗?”? 章八 周童童 纪兰桢凝视她良久,说: “你是谁?” ??? 为什么是这个回答?这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周童童心里在咆哮,她暗戳戳准备了n个答案,但没一个能对上现在的局面。 “我是”她话说了半截,硬生生吞下了肚子。 她为什么要顺着她的话回答?这样不就是让对方占据主动权了吗?再说哪个校园大佬是自报家门的。 于是她临时转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听好了,吴秀言是我罩着的,你要敢欺负她,你就死定了。” 她尽量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地说出自己的要求。脑子里一直在提醒自己句子要短、气势要足、语气要够傲慢。 又是吴秀言,最近她被频频提起的原因,她胡思乱想的原因,都是和吴秀言有关。 “你找我,就是因为吴秀言?” 做的这么大张旗鼓,原来是为了给吴秀言摆架子。 “对!”周童童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听说她最近在班上过得不好,下面你们要成为同桌了,可不准你欺负她!” 纪兰桢扯了一下嘴角。 她忽然有点羡慕吴秀言有这样的朋友了。 哪晓得就是这样一个举动,让周童童一瞬变了表情,甚至连连后退: “你你你,你站在那里就可以了!” 不笑不怒,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的情绪流露,说话语气冷冷冰冰的,明明长得可爱十足却让人觉得阴晴不定。 这就是传说中属于学霸的气场吗! 果然最开始就应该先声夺人的! 纪兰桢: 她什么也没干啊。 这个一看就是被娇娇养长大的漂亮姑娘到底在害怕她什么。 纪兰桢虽然一头雾水,但她的心情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稍稍变得不那么压抑了。 这个漂亮的姑娘,行为举止还蛮有点喜感的。 预备铃声在她们头顶适时地响起来。 “走,要上课了。” 纪兰桢说完就出了厕所,才刚走了没两步,迎面却碰上了吴定国。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特色的话,那么“胖”就是为吴定国个人主打特色了。 胖胖的吴定国显然累得不行,汗水夸张地淌出一条细细的小溪,从湿润的头发梢往脸庞下滴。 他见到纪兰桢,顿了一下,向她打了声招呼: “纪同学,你头上的伤还好?” 就在这时,一阵小旋风从纪兰桢后面刮过来。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女生从后头追上来。 “童童?”吴定国一愣,随即快速地说起来: “你干嘛去了你?下节班头的课,你翘了就死定了。” “你小声点!”周童童对着吴定国一脸凶相,而后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我马甲都掉了!” “什么马甲?”吴定国嗓音浑厚,一度都没有降低。 “我让你小声点!”周童童就差上手掐吴定国耳朵了。 看着眼前俨然一对活宝的两人,在一旁的纪兰桢却突然笑了起来: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位应该就是周童童、郑麒传闻中的女朋友,可她的有趣程度却是纪兰桢没有想到的。 刚才的不悦因为两人的斗嘴现在一扫而光,周童童艳丽外表下的有趣灵魂也让她不自觉莞尔。 还有她身为吴秀言的朋友,对她毫不掩饰的偏袒,都很难让人不喜欢。 周童童倒是怔忪了片刻,纪兰桢一笑起来,刚才僵的像冰一样的氛围顷刻间就解冻了。 她搁下和吴定国的拌嘴,语气假装还是恶狠狠的: “喂,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 纪兰桢点点头,笑容收住了,但没有收尽,还残留了些许在她眼眸里,染得温暖极了: “知道,吴秀言是你罩着的。” 纪兰桢这句话倒让周童童猝不及防。 “啊对,你不能欺负她不能骂她不能打她知道吗?” 吴定国在一旁扯着周童童,低声: “你以为是你啊?人家是好学生,怎么可能那么对自己的同学。” 周童童不耐烦地对吴定国说: “好学生怎么啦?好学生说不定比坏学生手段更狠、心肠更坏呢。我说话你别打岔!” 吴定国:“是是是。” 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样子。 纪兰桢觉得两人真像一对欢喜冤家。 吴定国不吱声了,于是周童童转头继续对着纪兰桢: “你们好学生只顾着学习,不太会交朋友,我跟你说,你听着啊……” 吴定国再次出声: “你得长话短说。” “……” 眼看周童童的眼刀要把吴定国刺得体无完肤,那边上课铃正式打响。 得,长话短说都说不了了。 周童童只好对纪兰桢说: “下次我再教你。” 纪兰桢:“我会。” 她缺的不是交朋友的技巧,她只是没有朋友。 …… 被周童童这一折腾,纪兰桢到教室已经迟到了。 万幸,老师还没有到。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座位。 一张字条被人揉了丢到她的桌上: “老师有事耽误十五分钟,让我们先上自习。 ps: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要去找你啦。” 落款是祝繁。 祝繁正巧转身,朝她顽皮地眨眨眼睛。 纪兰桢笑一笑,把纸条折好放进文具袋子。 这算是她第一次收到纸条。 以前没有人上课传纸条给她,偶尔有折成豆腐状的纸片从她桌边经过,她会装成什么都没看见。 因为别人害怕她会给老师打报告,而她会担心会暴露自己的羡慕。 对,为这种小事她都会羡慕。 羡慕有可以交心的对象,羡慕有朋友。 有时候她看到别人在互传这些,她就会想上面讲了些什么悄悄话只准两个人知道。 但是现在她也有了。 她想到刚刚周童童护着吴秀言的样子,流露出来对朋友毫无保留的好。 视线里是在那全神贯注写作业的祝繁和苗妙妙,最近她们三人走得很近,有时候一些八卦闲事,她们也不避讳地普及给她听。 所以,她们慢慢地也在变成自己的朋友。? 章九 操场风波 张虎通的行动力果然很快,第二天吴秀言就和纪兰桢成为了同桌。 按理说,同桌关系会比同学关系更加亲密,可是除了必要的一些交流之外,她们两个基本都没跟彼此说过话。 纪兰桢其实心里是有些打鼓的。 她不知道吴秀言到底有没有从健胃消食片和自己的异常行为中看出自己暴食,也没搞明白对方说的“你的秘密”是不是指的这个。 她性格比同龄人更加沉稳,清楚如果这种关头谁要先忍不住露出破绽,谁就更容易被对方拿捏,所以也一直沉默。 时间一晃,周一就到了。 一中每周一有师生大会,用于总结播报校内事件,或表扬或批评,或奖励或惩罚。 师生大会是全校都必须参加的,所以到了这一天,各班都会按照人数在班内排好队伍再去操场,以免队形走散。 (2)班班队按照座位两列排开,现在吴秀言站在纪兰桢对面。 好巧不巧,他们一出门就遇到了胡娜。 或许是因为班主任没跟在一旁,他们的队伍松松散散,而且看起来也没多少人,与别班产生了相当大的差异。 吴秀言一出来,胡娜几个就注意到了。 她们走到吴秀言身边,假装朝众人说话。 “谁能借个姨妈巾吗?我姐妹流血了。”其中一个女生流里流气地说。 胡娜一众大笑起来。 (2)班没人说话。 领头的姑娘要走,被(11)班的人拦下来了。 “别急啊,借个姨妈巾就走。”胡娜咧开嘴巴,她今天抹着紫色的唇膏,看起来像吃了劣质的葡萄:“吴秀言,你有吗?” 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为吴秀言而来的了。 再加上前些日子两人的传闻,(2)人或多或少已经猜到这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主就是胡娜。 吴秀言冷冷地说:“没有。” 胡娜嘴巴开得更大了:“你不是女的啊?还没有姨妈巾?” 吴秀言重复了一次:“没有。” “那你就别走了。”胡娜拍了拍吴秀言的肩膀,看向清一色穿着整齐校服的(2)班众人:“你们说呢?” 没一个人说话。 操场列队的歌声越来越急促。 “你们快点,”(2)班群里不知从哪里冒出细弱的声音:“集体迟到是要扣分的。” 这话一出,队伍开始骚动了: “到底走不走啊。” “快点走啊。” 吴秀言嘴唇抿得很近,脸色发白。 胡娜笑笑,示意前面的姐妹让开个道。 还在教学楼的人不多了,(2)班和(11)班两队人马走了,整个地方就空了下来。 胡娜抬抬眉毛: “你不走?还蛮讲义气的哦。” 她问的是纪兰桢。 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女生,长相乖乖弱弱的,看起来跟其他(2)班学生没有区别。但现在能主动留下来,倒是挺让她惊讶的。 吴秀言也没想到,她看着纪兰桢,看着她靠近自己,身体轻轻超过她所在的位置,手臂挡在她身前。 纪兰桢她…好像在保护自己。 吴秀言心里一暖。 纪兰桢说:“我有卫生巾。” 胡娜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留下来的几个胡娜同伙也笑得东倒西歪。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哈哈哈哈。” 纪兰桢重复了一遍:“我有卫生巾。” 她一边说,一边轻抬眼睫看向远处。 那里有两个老师在边走边交谈,他们的步子迈得十分迅速,应该也是赶着去师生大会的。 纪兰桢希望他们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然而胡娜的同伙也不笨,其中一个黄衣服顺着纪兰桢的目光看到两个老师,赶紧提醒胡娜: “老师!” 胡娜立马反应过来,暗骂了一声,然后伸手就把纪兰桢的头按下去。 她的动作又狠又快。 紧接着,吴秀言也被其他人按着蹲下来。 从两个老师的角度上就只看到胡娜一帮人。 “哪个班的?快点去操场!” “马上!”胡娜扬起嗓子。 老师很快走了。 纪兰桢被胡娜从地上拉起: “你倒是挺聪明的哈,现在还有谁来帮你?” “胡娜。”吴秀言止住她:“你不想要照片了?” 胡娜没有被吴秀言绕进弯子,抓着纪兰桢的手还没有放开。 “照片你不是撕了吗?” “我怎么敢撕它?”吴秀言突然笑起来:“撕了你不就没把柄了?” 话音刚落,纪兰桢感觉胡娜手上的力道一松。 “你看,我家的秘密被你发现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你的秘密为什么不藏好呢?是秘密就不应该被人发现。”吴秀言说。 胡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照片呢?还我。” 吴秀言把纪兰桢拉到一边,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她指了指头顶: “听,广播。” 不知何时,列队的歌声已经消失,喇叭里传来字正腔圆的播报声: “我是高三(1)班史林鹏,下面由我来为大家宣布这次全国中学生‘我向青春’征文获奖名单,一等奖高二(1)班何单单、高三(5)班任家昊……” 胡娜脸色的红以纪兰桢肉眼可见的程度从脸颊两端散开,她的手从头顶高高举起—— “胡娜!” 周童童的声音在震天的广播声下回荡着。 “你在干什么?放开她们!” 今天(11)班的大部分男生被班主任叫去搬教辅资料,周童童帮他们对数所以也跟着去了。 她才从楼上下来,远远地就看到胡娜那帮人。 周童童想着肯定不是在干好事,然后,就从胡娜扬起手掌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艹,班头!” 有同伙推了推胡娜,示意她快走。 周童童身后跟着的是一堆累得满身臭汗的男生,最后面,还有她们的班主任,也是高三年级组主任胡文和。 “干什么呢?!” 胡娜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喊叫,脸色忽然煞白,她朝向吴秀言: “你回去查你家大人干的好事了?有没有恶心到你?有没有觉得天塌了?” 吴秀言脸色僵硬得厉害。 胡娜满意地勾勾唇:“要我是你,早巴不得转学立刻就走了。” 她话刚说完,几个女生你推我我推你就消失在她们面前。 眼看周童童他们近了。 “你们没事?” 她的后面跟着一群男生,嬉皮笑脸的。 “这两个妹妹长得真乖啊。” “你看看人家,不是我说啊童童,你们这对比就出来了。” 其中还有个很大胆,凑到纪兰桢跟前说: “好可爱啊小同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哪个班的?” 他刚说完,就感觉一只手攥紧了他的后脖颈。 那力气和力道,他立马乖乖求饶: “麒哥,哥、哥,我错了。” 纪兰桢没见过这架势,郑麒捏着那人的后脖子,因为比眼前的男生要高出足足半个头,她能越过他看见郑麒深透的眼仁。 男生自觉闪避到一边。郑麒走到纪兰桢面前。 “别听他们瞎说。”他说:“他们嘴贫惯了。” 他只一句话,但纪兰桢感觉自己好像脸在发烫。 好在这种场面只维持了稍微一小会儿,胡文和从后头绕过来,一巴掌糊在作乱的男生头上: “师生大会早开始了,你们在这吓唬女孩子干什么,赶紧过去!” 周童童也推着嚷着,让男生们赶紧走。 女生留在队伍的最后面。 周童童缠着吴秀言问东问西问长问短,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想要拢吴秀言的肩膀。 吴秀言毫不客气地把她爪子拍掉:“别碰我。” 但是在一旁的纪兰桢看得清楚,吴秀言眼神在慢慢的变化,刚才嘲弄的神色悉数收了下去,那种对任何人都设有的防备,却在见到周童童的那一刻起就自然地卸下了。 她们的感情真好啊。 纪兰桢垂下眼睫,心想。 冷不丁的,她肩头被人用力搭了一下。 周童童把她的魔爪伸过来了。 “左拥右抱,感觉不错。”她嘻嘻笑。 吴秀言提醒纪兰桢:“你小心她得寸进尺,等会就整个挂在你身上了。”? 章十 排挤 “你是我姐妹竟然揭我短?”周童童佯怒。 “就是因为自家姐妹……”吴秀言边说着边往纪兰桢方向躲。 周童童一下扑到纪兰桢身上。 三个女生顿时笑作一团。 可能是因为动静太大,惹得离她们最近的郑麒回头。 “动作轻点。” 他刚说完,走在中间的胡文和忽然回头,跟他后面的学生说起话来。 郑麒腿长,向前紧走两步,他人大个子高,刚好盖住这三个女孩子。 这下安全了。 周童童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不愧是我哥,贴心。” “你夸你哥倒是挺不吝赞美的。”吴秀言损她。 “那是,我得在女孩子面前多夸夸他,塑造一下他良好的形象让他能早点脱单。” 说罢,周童童就向纪兰桢挤挤眼。 纪兰桢闻言不由得愣住了:周童童难道不是郑麒的女朋友吗?难道之前传闻是假的? “就郑麒的长相,你还害怕没人追他?” “你都不知道,我哥就只有副好皮囊,实际上啧啧啧,可难掌控了,女孩子容易被吃的死死的,得要那种有点聪明又不太聪明的女孩,那样的啊,难找,可不得现在就物色嘛。” 吴秀言笑她瞎操心。 周童童毫不在意: “我现在广交女朋友,也就是为了以后能跟我嫂嫂打好关系,我这是深谋远虑,你不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乐不可支。 纪兰桢也听着,但脑子还是停留在“郑麒还没有女朋友的”喜悦之中。 她的目光看向郑麒的方向,他在跟周围的几个男生聊天,或许当中某个讲了个笑话,逗得大家都捧腹大笑。? 郑麒也不例外,唇角弧度微微上扬,整个人在太阳光线下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 虽然她和他的距离很远,但又好像意外地近。 纪兰桢心底被无名的开心占据了,好似水潭咕嘟咕嘟,冒出几个雀跃的泡泡来。 打闹过后,周童童收起嬉笑,用难得正经的语气: “下回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就来(11)班找我们,听到没有?” 她这句话不仅是对吴秀言、也是对纪兰桢说的。 刚才她都已经了解到了,吴秀言被胡娜责难的时候,只有纪兰桢留了下来。 她不知道吴秀言和纪兰桢之间曾发生过些什么,她只清楚患难才见真情,现在周童童已经在心里纪兰桢拉进自己的“小团伙”了。 周童童拍拍纪兰桢的肩膀:“以后都是朋友了。” 朋友。 一个经常被人说出口,却没有在纪兰桢生活里出现的词汇。 周童童笑嘻嘻地说出“朋友”,却不知道这对纪兰桢来说意味有多重。 所以周童童看到纪兰桢两颊忽然鼓起一个小窝,仿佛春日蜜蜂采下的蜜酒。她第一个反应就是: 原来纪兰桢笑起来有小酒窝呀。 第二个反应: 她不板着脸的时候还蛮可爱的嘛。 蛮可爱的纪兰桢只出现在她们去操场的路上,等到见了张虎通,她脸上就恢复成了原先的平静。 “你俩怎么回事?”张虎通大为火光。 点名早就结束了,他们班核对人数少了两个,被风纪委扣了05的操行分数。 05分能被(1)班甩得老远了,他们下次班集体活动经费又要比(1)班少很多。 而且令张虎通想不通的是,师生大会缺名里头的竟然有自己的爱徒。 好在是胡文和把她们领过去的,说话也护着她们: “老张,抱歉啊,这主要是我们班小孩的责任,他们真的太不懂事儿了。” 胡文和同张虎通同是交数学的,两个人平时私交不错。 张虎通剜了他一眼:“这就完了?” 那可是班级每人05分呢。 “那可不就完了嘛?我们班还主动为学校奉献去搬书了呢,每次班级分都倒数,你们(2)班总是数一数二的,经费通过别的方式赚回来还有的少吗?” 张虎通鼻子冷哼一声,扭头对纪兰桢两人说: “下回少跟这个班人接触啊,容易触霉头,回去。” 这就是消气了。 纪兰桢和吴秀言回到自己的位置,队伍一片悄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吴秀言前后同学空了一大截,也证明了一些什么。 纪兰桢所在的队列有祝繁和苗妙妙。 “你没事?” 祝繁问道,她的眼睛被厚重的眼睛片和刘海挡住了,但仍能看见她眼中的关切。 纪兰桢摇摇头:“让你担心了。” “嗨,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祝繁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纪兰桢心里暖暖的。 因为纪兰桢她们归队的时间很晚,师生大会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纪兰桢本来想去找吴秀言的,可是不知道何时她已经走了,而苗妙妙和祝繁,一左一右把纪兰桢围困在中间。 “刚才的后续是什么?”苗妙妙迫不及待地发问。 纪兰桢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苗妙妙满脸写着“失望”二字: “就这?吴秀言到底因为什么事惹上胡娜的呀?她没说?” 纪兰桢其实已经推测出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但那是吴秀言的秘密,将心比心,她在当事人未知情的时候去揭露对方隐私,无异于把对方的伤疤展示给众人看。 所以即便面对两人殷切的目光,纪兰桢也没说出关于吴秀言的半个字。 苗妙妙大失所望,后面祝繁和纪兰桢再说什么,她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三人一行来到教学楼前。 “那是谁啊?” 苗妙妙眼见,一眼就瞅见了守在教室门口徘徊的男生。 纪兰桢看出他就是刚才被郑麒一把提住后脖子的那个。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对两人说完。苗妙妙听得眼睛都亮了: “他是理(11)的?我去会会他。” 没等其他两个女生反应,她飞也似的跑上前。 纪兰桢和祝繁远远地就看到苗妙妙和男生在说些什么,还不时地指向纪兰桢这边。 不久,男生走了。 纪兰桢和祝繁回到(2)班,正对上一脸洋洋得意的苗妙妙: “搞定!” “什么?”祝繁问。 “我是说兰桢的小追求者搞定啊!”苗妙妙开心地大笑起来。 “你不会真的向他介绍了兰桢?”祝繁有点担心。 “我才不笨哪,”苗妙妙摇头晃脑:“你放心兰桢,我就真假掺着卖了他一点信息,他绝不会来烦你的,我保证!” 苗妙妙飞扬的笑容倒是感染了其他的两人。 纪兰桢点点头:“我相信你,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就是要互相信任的。 纪兰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吴秀言已经开始埋头干自己的事情了。 就在纪兰桢也准备预习接下来的课程时,吴秀言忽然发话: “你留下来,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 她其实之前就想问了,但因为周童童在她们身边太过闹腾,让吴秀言没有机会把这个问题直接挑明出口。 可是吴秀言心里早有一个答案。 一定是因为这样,就跟她知道了胡娜喜欢史林鹏的秘密一样,所以她再怎么瞧自己不顺眼,最后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纪兰桢摇头:“不是。” 吴秀言等她说原因。 “我带卫生巾了。”纪兰桢语气真诚极了。 “……” 苗妙妙经过她们这一桌,回头看了一边做自己的事情但也不妨碍交流的两人。 吴秀言接收到了她好奇的视线,语气淡淡的:“你最好别和她们走得太近。” 那个“她们”不言自明。 纪兰桢一愣。 苗妙妙在(2)班风评不是特别好,因为她喜欢传八卦说八卦,有一部分人不是很愿意和她接触。 可是纪兰桢却觉得苗妙妙并没有那么糟,尤其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虽然爱瞎扯闲聊,可心地是好的,不然刚才也不会自告奋勇去赶走那个男生。 群体的刻板印象很容易让一个人拥有过好或过坏的评价,纪兰桢自己就身处这样的风口浪尖,所以她更确定吴秀言讨厌苗妙妙的原因,只是不了解她。 但吴秀言是好意,也是在为她着想,纪兰桢知道并且心里默默地感谢她作出的提醒。 然而转日,关于吴秀言家的劲爆消息忽然传遍了(2)班: 有人说胡娜是有理的一方,吴秀言的爸爸作为大学教授,明面上文质彬彬暗中却勾引胡娜的妈妈。 而且他现在的妻子也就是吴秀言的妈妈当初也是有夫之妇,吴秀言其实是小三和渣男的女儿。 消息言之凿凿,还说理(11)班的人早就知道了,不信就去找他们求证。 吴秀言本来近期状态就不佳,这件事传遍班级之后,她的脸色愈加苍白。 纪兰桢是她同桌,吴秀言的状态她比其他人更加清楚。 她整张脸没有一点血色,被流言攻击过后的吴秀言,一直就咬着自己的嘴唇,坐在自己座位上一言不发。 吴秀言是这样的情况,让纪兰桢也很难受。 与此相反,苗妙妙却显得比往日活泼很多,叽叽喳喳的,就连课间十分钟休息都连说好些个笑话。 纪兰桢不是没想过流言和苗妙妙之间的关系。 可是一想开口那句“我们是朋友啊”一直在耳边盘旋,她们关心的眼神无拘束的打闹,不就是因为把自己当成朋友了吗? 更何况,苗妙妙飞扬的神采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只是帮自己劝走那个男生去了。自己怎么还能怀疑苗妙妙呢? 纪兰桢再也没办法想下去。 吴秀言的沉默不发没有换来流言的平息,反而大家对她的敌意愈演愈烈。? 章十一 黑板报 最后一堂是历史课,张虎通却在上课前过来简单说了几件事。临走前他看到教室后不知怎么被人擦去一角的黑板报,随口一说: “高三也不需要参加黑板报评比了,我们就换成高考倒计时。” 他低头在人群中找出人选: “吴秀言,你是文艺委员,看看怎么样显得美观大方一点。”顿了顿,他问:“谁能协助一下吴秀言,把一中校训写上?” 没有人举手。 班主任当然不知道现在吴秀言被全班排挤,只是有点纳闷怎么大家的参与感不强。 “老师,我可以。”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张虎通循着声音,满意地点点头: “那纪兰桢、吴秀言,你们来弄一下,简单点就行,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尽量这两天就结束。”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们今晚就把板报出好。”张虎通走后,纪兰桢对吴秀言说。 吴秀言闭上眼睛点点头,仿佛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说话了。 下午放学后,吴秀言还在理书包,纪兰桢就已经走了出去。 等她再悄悄地回来,手里拎着一桶满满的清水。 “水打好了,现在只需要把黑板擦了就行。”纪兰桢说。 吴秀言怔在原地。 “谢谢你。”吴秀言的声音很干涩。 原本绘着四季景色的美好图画变成齑粉,随着吴秀言的动作扑簌簌往下落着,在空中扬起一阵阵细小的尘灰。 纪兰桢看着她挺拔的背影出神。 不知什么时候,这只高不可攀的白天鹅悄悄垂下了她的头颅。 可能是胡娜总是背后搞小动作,假传老师的口令让吴秀言挨批;可能是做操时候,故意几个人经过她身边推推搡搡让她摔倒……也有可能,是同班同学的做法让她寒心。 纪兰桢想起那天她们回到师生大会的操场上,其他同学若无其事地同她们说话;而后等到吴秀言家里的事情被揭开,她们在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 学生时代的仇恨很简单,或许只是因为老师更加宠爱某个学生,或许是因为所有人在说她坏话。 学生时代的仇恨也很浓烈,只要被人用指头一点,所有的矛头都针对你一个人。 吴秀言现在就是这样的处境,没有人再去回忆她前不久还是春风得意的好好学生。 可是吴秀言做错了什么呢? 纪兰桢想着,她的秘密被当众揭穿,被众人放到台面去品评去批判,那种无助和惶惑,像是把你内心最柔软的东西放到别人脚下来回碾压。 谁都会痛的。 吴秀言擦黑板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纪兰桢用水把抹布浸湿,在她的基础上又抹了一遍。再等待黑板自然变干回到原来黑润的颜色,她们就开始动工了。 吴秀言画画,纪兰桢写字。 也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 “秀言!” 有个声音隔着窗户玻璃透过来,整个教室都震出嗡嗡的回声。 是周童童。 吴秀言把粉笔放下,对纪兰桢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她走到一楼旁边的拐角,周童童在那里等她。 还没等吴秀言开口,周童童就跟连珠炮似的说起来了: “我搞清楚了,是你们班一个叫苗妙妙的向我们班打听的,她找的那个人是胡娜死党,不知添油加醋说了多少,秀言,一些话你不要在意啊。” 周童童看着精神萎靡的吴秀言,内心里把这些好探听别人隐私的问候了八百来遍。 “没事。”在好友担忧的目光下,吴秀言勉强笑笑。 “还有个事儿。”周童童在心里犹豫,但是心一横,说出口了:“那个苗妙妙,听说跟纪兰桢走得很近,会不会……” 周童童说不下去了,可是她相信秀言一定猜到她的意思。 会不会是纪兰桢告诉的苗妙妙。 “不会。”吴秀言很果断地摇摇头。 吴秀言清楚,纪兰桢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且不论她一直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支持自己,纪兰桢的性格是带有点傲气的,背后嚼人舌根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于是她拍拍周童童:“你别多想了。回去。” 吴秀言回来的时候,纪兰桢已经写完了一中校训。 她仰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八个大字端端正正立于黑板中央。 都说字如其人,纪兰桢虽然看起来像是文弱的小女生,但写的字苍劲有力、气势开张舒朗,很有点颜柳的大家风范。让吴秀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纪兰桢坐在一边休息,像是等她回来。 可纪兰桢的脸明显有些红晕。 “你怎么了?”吴秀言问她。 “刚刚郑麒来过了。”纪兰桢仰头回答她。 纪兰桢一个人教室里出板报。 “汝”左半边刚写完,她觉得不太好看打算擦掉重写,一只板擦就这么伸到了她眼前。 因为吴秀言刚才出去了,所以知道不会是吴秀言。 那是谁呢? 纪兰桢顿了一下,目光只敢一寸一寸地向上移: 先是干净的指甲、再到男孩子细而均匀的骨节,因为瘦,手背上的血管如同叶片上的脉络根根分明,看起来张扬而有力。 “你不要吗?”郑麒看纪兰桢久久不接,便问。 “要。”纪兰桢低低地应了一句,接过板擦开始改起来。 她因为个子不够高,为了便于出板报,此刻正站在平时闲置不用的课桌上,处于高处就很显眼,所以纪兰桢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呆了多长时间?她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很怪异? 纪兰桢虽然背对着郑麒,但眼睛好像长在了后面,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郑麒没走远,就在离她可能不到半张桌子的距离。 不知是临近生理期还是心理作祟,肚子隐隐开始发痛了。 就这样想着,直直站着的她半蹲下来,身子一晃课桌紧跟着摇动了几下。 她感觉有只手有力地在她后背撑住了,透过薄薄的校服,甚至能感受到它传来的力量和温度。 纪兰桢定了定神,手上“啪嗒”一松,板擦咕噜噜滚到了课桌下。 纪兰桢: 她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不是故意的。 郑麒再也没能忍住,笑了一下: “你刚才也没这样啊。” 微微调侃的语气,让纪兰桢脸色稍微发红。 郑麒让纪兰桢蹲好不要动,他弯着身子弓背去捡掉落的板擦。 少年窄薄的肩膀和微敞开的领口,露出比身上的校服还要再白一度的一点肤色,黑色的发丝在脖颈处露出茬口。 纪兰桢抿嘴。 嗯,她刚才也没这样,跟丢了魂似的。 郑麒捡到了板擦,但没有第一时间交给纪兰桢,反倒是把它放到了一边,然后伸出了右手。 “抓好我,站起来。” 郑麒个子很高,面对垫着张课桌的纪兰桢,他也只需微微仰头。下颌线因为这一举动显得更加利落,像个锐利的折角。 纪兰桢迟疑了片刻,把手递过去。 她的手很冰,他的手很烫;她的手很小,他的手掌却很大。 内心的紧张窘迫,抽走了她浑身的最后一点力气,可是借着郑麒给她的力量,稳稳当当地站得很好。 就在这一瞬间,纪兰桢忽然有种奇特的感受。 他好像成了她所有力量和勇气的源泉。 “你怎么来了?”纪兰桢问。 “我来找周童童。”郑麒回答。 纪兰桢“哦”了一句,她大概猜到了这个回答。 低下头的纪兰桢,并没有捕捉到郑麒脸上稍纵即逝的笑容。 事情才不是这样。 他、周童童,还有等在外面打游戏的吴定国,三人其实是一道过来的。 周童童来找吴秀言他知道,因为郑麒是眼见着她和吴秀言拐到了旁边楼梯口。 他进教室的原因,不过是因为看到一个女孩在那不声不响地出黑板报,安安静静的模样,神情专注做自己的事情,连窗外有一个少年定定地看了她好久都不知道。 特别美好。 吴秀言看着她微赧的脸庞,因为过分紧张而稍弯曲的指节,还有嘴角克制地抿出的一条弧线。 “纪兰桢,你的心思很容易被人读出来……很容易被人利用的。”她说。? 章十二 心思 受别人影响,吴秀言从前总觉得纪兰桢是那种高高挂起不理他人的性格,可是当诋毁的声音铺天盖地席卷她,留在她身边的只有纪兰桢。 前几天她临时来例假肚子疼没有告诉任何人,纪兰桢注意到后主动帮她向体委请假,才没被老师算作旷课;她不在座位的时候,纪兰桢也会用便签纸记下老师交代的任务然后交给她…… 她不用这些事来邀功,而是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默默照顾到。 开始以为纪兰桢接近总有目的的想法被她自己一次次摧毁,时间相处越久,就发现越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纪兰桢很少说话,更多时候是在行动,所以别人总觉得她不喜欢说话似的;其实相处多了自然了,就会发现跟纪兰桢对话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另外,纪兰桢的心思不太能藏得住,是开心是紧张,都清楚地写在脸上。 吴秀言忽然觉得,有时候纪兰桢单纯的就像个小孩儿。 所以她忍不住提了个醒: “纪兰桢,你的心思很容易被人读出来……很容易被人利用的。” 吴秀言看见纪兰桢讶异的眼神,是被冷不防戳中心事的惊慌失措。 哪里是被老师夸赞的数学好苗子,还不是傻傻笨笨的。 “还好你遇上的人是我。”吴秀言清清嗓子: “但是心思和秘密就要放在肚子里藏好,不要表现出来,不要让人知道。不然,”她眼神暗了:“不然就像我,还有胡娜,被人抓住把柄,被人嘲笑和打压……” 有人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你做的很好了。” 吴秀言对上纪兰桢的视线。对方虽然有着娇娇小小的身躯,但眼神却是很坚毅,让人觉得可以信赖。 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跟她说过这句话。 看她笑话的人希望她摔倒,真心为她好的人鼓励她站起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能在流言和排挤中坚持到现在,有多么不容易。做到对任何人都冷冰冰,甚至学胡娜的那一套去威胁别人,到底对不对。 只有纪兰桢说,你做的很好。 吴秀言心念一动: “纪兰桢,如果现在被孤立的是你,你怎么办?” 纪兰桢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会去面对。” 就如她不想永远成为那个只能躲在黑暗里偷食的老鼠,所以选择直面暴食问题,下定决心好好戒暴。 吴秀言觉得嘴巴很干:“那如果我想当逃兵,这个想法会不会很蠢?” 然而纪兰桢出乎她意料地摇摇头: “不会,逃避也是一种方法,面对问题的时候,最害怕的不是去逃避,是人一直以同样的方式对待那个问题,陷入僵局才是最可怕的。” 她听纪兰桢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我们不处在一个境地,所以我没办法说到底哪种方式才是对的,但是……只要你做出改变。” 只要你做出改变,不论是对是错,跨出的每一步都有它的意义。 “我…想转学。” 吴秀言轻轻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她已经考虑了很久了。 她爸爸做的丑事被家里知道,父母现在吵得厉害,完全属于冷战状态;而另一方面,学校里胡娜一派欺负她、同学孤立她。 现在唯一有的是周童童和纪兰桢她们带来的少许安慰。 可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 “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 纪兰桢的眼睛很大很亮,在说这话的时候,让吴秀言能感觉到她心里的真诚。 仿佛在做出什么重大决策上得到了领导的肯定,吴秀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所以你振作起来,吴秀言,我一直觉得你像天鹅公主呢。” 吴秀言一听这话,忽然“噗嗤”一笑。 气氛霎时间就轻松下来。 “什么天鹅公主?” 纪兰桢有时候思维跳脱得厉害,她都跟不上。 纪兰桢自己也稍微感觉到这个比喻有些幼稚,她解释说: “就是很漂亮,天鹅公主气质很好,然后一直都很骄傲很自信的,我记得柴可夫斯基《天鹅湖》的白天鹅,就……” 纪兰桢不说话了,她一旦情绪变得激动,表达上就总会有些词不达意。 也是因为有这一部分的原因,所以她很少开口,有些话也会斟酌了再说。 吴秀言没有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甚至掉出了眼泪,眼睫毛上也沾了几颗水珠,笑声也一直不停。 “纪兰桢你好呆萌啊,童童就喜欢你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没有人说过你超有趣的。” 没有,他们都躲她不及,她都掩藏不及,怎么会有人接近她,说这样的她超有趣。 不过,纪兰桢笑了,自己能给别人带去开心也不错。 吴秀言笑声好久才停了:“纪兰桢,我忽然觉得不想转学了,真的。留在这里挺好。” 她看着纪兰桢起先茫然的眼神,估计是不懂她怎么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但是不解慢慢就消失了,然后变成一种喜悦。 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很久了,外面华灯初上,对面教室的灯次第亮起来。整个校园灯火通明。 光线柔和了纪兰桢的脸庞,生动了她的眉眼,她眼里的剔透干净深深感染着吴秀言。 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吴秀言有后半截话没说出口,有你在这里真的很好。 她们出的黑板报得到了张虎通的肯定。 江上小舟,远山近水,吴秀言寥寥几笔让画中诗意体现的淋漓尽致,再配合上纪兰桢带有点风骨的大字,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就上来了。 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张虎通觉得给“高考倒计时”留得位置有点小,似乎本末倒置了。 “这样,班长课后去买个倒计时牌挂在后面,每天翻一下,也省的每天写浪费时间。” 没两天,白底红字的倒计时牌就方方正正挂在了教室后头,每天由班长单语拨一下,那个数字就会不带感情地跳到新的日期。 “距离高考还有271天”“距离高考还有269天”“距离高考还有265天”,它们以逼近2018年6月6日为最终目标。 倒计时牌的“降临”,让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在与时间赛跑。 压抑和沉闷让他们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渴盼着假期,而距离假期最近的,莫属国庆了。 一提到国庆,大家都很兴奋。 虽然高三国庆只能放三天,但是三天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够奢侈一把,更何况,学校还会相应地举办一些节目给祖国贺生,高三也会参加的,所以大家总能换换脑子。 然而张虎通的一席话却让(2)班如意算盘落了空。 “今年‘十一’,我们班和(1)班打算参加学校广播站计划的诗歌朗诵节目,每班派一个人就行,就不搞集体节目了。” 张虎通的意思大家很清楚,搞集体节目费力费钱,还耽误大伙休息时间。在高三,这些不要的娱乐节目可以最大可能地被砍掉的。 这个唯一的名额自然而然落到了吴秀言头上。 大家虽然不服气,但也没话可说,吴秀言能唱歌气质好,在艺术方面有其他同学比不了的修养,又是班级文艺委员,她当之无愧。 高三文(1)派的代表是史林鹏。? 章十三 诗歌朗诵 史林鹏算是一中高三班的传奇人物了。 首先是他的成绩很好,自高一下开始崭露头角之后一直稳坐年级前十,后来文理分科,他文科第一的位子就从没让给过别人。 另外,史林鹏还担任学校广播站站长,负责管理和策划广播站节目。按理说到了高三是可以卸任站长职务的,但因为他做事踏实靠谱,而且学习上也一点没落下,所以成为了一中迄今为止高三还在课余活动上亲力亲为的第一人。 “我也参加会议没事吗?” 刚刚老师通知,吴秀言要去参加诗歌朗诵的第一次会议,吴秀言希望纪兰桢同她一道去,纪兰桢虽然同意了,但心里还有些不安。 “没事,就当参加旁听嘛。” “我还没怎么和他有过接触呢。”她们边爬楼边聊天。 广播室在主教楼正中央,也就是“u”性曲线最下端的底点,位置在七楼,爬上去要费些力气。 两人都是不经常运动的人,所以爬到一半就想歇息了。 “他人很好,说话板正的。噗,和他外表一样。” 吴秀言说起他的时候有点想笑,看样子两人以前关系不错。 纪兰桢联想到公告栏里史林鹏的照片,的确是眉宇轩昂,一看就是那种嫉恶如仇,带着正气的人。 “你和史林鹏原来认识呀?”她问。 “嗯,初中同学啦。”吴秀言含糊地说了一句,细细汗水黏在她发梢上:“以前还是同一个班。”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到两人耳边: “在说我么?” 纪兰桢回头一看,就是照片里公告栏里的样子。 高高大大,眉目周正,整个人看起来含蓄有礼。 是史林鹏。 吴秀言撇撇嘴:“没有。” 史林鹏也是去开会的,于是他们三人搭伴一块上楼。 “我都听到你说初中了,初中咱俩不是同一个班?” “你记错了。”吴秀言故意说:“我才不和你一个班,估计是哪个漂亮的女孩子。” 史林鹏笑笑:“漂亮的女孩子,班里好像只有你一个。” 虽然吴秀言拉着纪兰桢,但他们两个在说初中往事,纪兰桢插不上嘴,所以静静地听着。 “好像?” “说话讲究实事求是……” “啪嗒!” 从三人头顶上传来玻璃瓶摔碎的声音。 纪兰桢抬头望去,打扮得非主流的胡娜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三人,她的面目极其难看。 她的脚下,玻璃杯摔得面目全非,只能看得出它闪变的五彩。 吴秀言原本舒心的笑容也凝固了。 “怎么了?” 史林鹏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可以啊,吴秀言。”胡娜冷冷地说:“我倒是小瞧你了。” 她说完就走了。 吴秀言的脸色变得苍白而可怕,好不容易才浮现的笑意,此刻倾数都不见了。面对史林鹏的关切,她只摇摇头表示没事,却一直紧紧拉着纪兰桢的手。 纪兰桢只能感觉她的手很冰。 他们进了会议室,已经有几个人在里头等着了。 今天的会议是由史林鹏主持的,没有老师,所以氛围比较轻松。 史林鹏直奔主题: “没有演讲稿,我们需要自己写自己读诗,写诗的可以是我们自己,也可以另找外援。” 这次诗歌朗诵不只有高三会参加,三个年级各派四人,算是比较隆重的。 然后大家在会上讨论通过了以赞美祖国四季山河为主题,各年级先写,然后再选人当组稿组长。 纪兰桢在旁边静静听着,她上来时带了一本知识点手册,现在没事正好可以看看。 一杯水伸到她眼前。 纪兰桢抬起眼帘,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同班同学赵鸣,身上佩有红色胸章。原来他也是广播站成员。 “时间比较久,你先喝点水。” 纪兰桢道了谢。 赵鸣点点头,把滑落的眼镜往上推了推,去给会议桌上的人去倒水了。 朗诵的事情初步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需要练习再练习。 纪兰桢就陪过吴秀言去了第一次,后面怕打扰大家就没再去了。 转眼过了两三天,这天中午,大家吃过午饭在教室里休息。 大部分人都爬在课桌上闭目养神,只有少数几个还在专注地写着习题作业,纪兰桢也不例外。 前桌的祝繁也很认真,趁着这个空暇,还把几道不会的数学题拿出来跟纪兰桢讨论,当然,她们交谈的时候都用的最小声,怕把吴秀言吵醒。 “谢谢啦。兰桢你真好。” 在纪兰桢的解答下,看起来毫无头绪的题目一下顺手多了,祝繁心情轻松不已,对纪兰桢展颜一笑。 纪兰桢心里也有一丝丝甜,以前班里很人来找她问问题,虽然她数学好,可是他们却不愿意找她。 现在不一样了。 吴秀言动了动,没醒,可能是睡得不太舒服,头倒向了另一边。 纪兰桢伸手去扶了一下她桌上摇摇欲坠的课本,然后从自己摞得整整齐齐的书堆底下,抽出一本本子。 封皮是纯黑的,从外壳看,跟她那些记满密密麻麻知识点的笔记本没有任何差别。可是一打开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同。 除却开头两页写的一行行像诗,后面的,则更像是日记。 不,也不算日记,因为里头记录的东西极其规整,大概都是这样: “2016年5月10日,晴。 早:包子(1),豆浆(1),鸡蛋(1)。 中:饭(一拳),炒白菜,青椒豆干。 晚:紫米面包(4),牛奶(3),小鱼干(2),香肠(1),鱼豆腐(3),巧克力(2)。 告诉自己尽量不要t,但不t根本没办法专心写作业,感觉心里像是有个小人在不停地走来走去,很痛苦又很焦虑。跟自己熬了半个小时还是去了卫生间。 宿舍里大家都出去了,换的新牙刷刷毛很硬,手柄很尖,所以没用牙刷。用手抠喉咙真的特别难受,特别吃的四面包之类的食物,时间很长而且会沉,一直担心会不会有人中途回来,到最后肚子应该都没有净化干净。” 纪兰桢翻到这一页,把“会沉”两个字打叉。 有些术语是催吐里流行的,比如用“兔子”代指“催吐”,用“沉”表示难把食物吐出来。 纪兰桢刻意用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符号去表示难堪的一切,就好像在做坏事的时候,蒙上一层只是带给自己心理安慰的遮羞布。 不过,她已经有快要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催吐过了,算是一件很大的进步。 纪兰桢想到这里,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安慰。 她在最新的一页记录上自己的饮食。 “2017年9月22日,阴 早:豆浆(半杯) 中:饭(一拳),西红柿炒鸡蛋,西兰花 晚:包子(1) 真的很庆幸,我催吐的时间并不长,这种依赖性相比与其他人来说是比较弱的,所以也相对容易控制。一回想起之前t的过程,整个口腔里弥漫的都是苦味。这段时间并不是很想吃东西,有些厌食,但不管怎么样已经告诉自己可以再吃一点了。很棒。” 笔尖在此停顿,纪兰桢又加上了一段文字: “我的身边有了变化,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我在班级里有了和我经常在一起活动的人。她们都对我很好,很多事情都愿意分享给我,可是我自己,还有一个难以说出口的秘密…… 我看有人说,如果能有一个倾诉的出口,暴食症患者身处的境遇就会好很多。 所以我想迈出倾诉的那一步,不想再瞒着,想把真实的我展现给她们看。” 脑子里浮现出周童童和吴秀言勾肩搭背斗嘴的场面。她再一抬头,看到坐得端正的祝繁。 纪兰桢打开笔袋,里头的一个小夹层里有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她把它郑重其事地夹在了最新记录的书页上。 刚做完这一切,下午第一节自习课铃响,单语却过来了。 “吴秀言,广播站的人找你,说在七楼开会。”? 章十四 被困 吴秀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去了。 纪兰桢心里不知怎地,隐隐有些不放心。 因为这次照顾高三的学习任务重,广播站练习几乎都挑的是午间或晚间自由活动的时候,从没耽误过大家的上课时间。 这次怎么了? 或许是处于女孩的直觉和敏感,她问单语: “是史林鹏找吴秀言吗?” 单语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 但她又加了一句:“广播站又不止史林鹏一个。” 史林鹏完全可以叫底下的人来喊吴秀言啊。她觉得很正常。 纪兰桢仍旧不依不饶地追问: “哪个人你认识吗?他有没有带胸章?” 单语有些烦躁,她本来对纪兰桢的印象就停留在她清高的程度,平时也不交流,现在对她印象更差了。 于是说话有些没好气: “胸章没看见,她说自己是广播站成员就是咯。” 你怎么事儿事儿的。她的抱怨憋在心里没处撒火。 纪兰桢听完却心里一沉,她联想到前两天遇见胡娜时她阴郁的眼神,感觉会有事情发生,于是她快步往七楼追了上去。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所以纪兰桢一路上都没碰到人。到处都是静谧无声的。 她来到第七层的教学楼。 第七层空荡荡静悄悄,连灯都只开了两三盏,照得绿植都发幽光。 纪兰桢对这里的印象不深,七楼主要是各社团的活动室,还有个学术报告厅。规模较大的报告厅在附楼一楼,这个就常年空着,几乎没怎么被使用过。 她最近一次来七楼,还是陪吴秀言上来开会。 兰桢在广播室门口停了下,门锁着、屋内也没亮灯,她转身往七楼里头的公用厕所走去。 走廊里回响的只有她鞋子踩在红毯软布发出的蒙磕,周围一片悄寂。 她忽然回忆起之前做过的梦。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拖着一袋子食物,像在运送一个沉重的死人。 心脏在她胸口“怦怦”跳个不停,她没法缓和自己内心紧张的情绪,只得埋头往女厕所里冲。 没人。 但摆的乱七八糟的扫帚拖把,地板上残留的水渍,以及洗手台镜子上留下鲜艳的口红印,又在无声地证明着什么。 “纪兰桢?” 女厕所一个里间传来吴秀言试探的声音。 “你没事?”纪兰桢循着声音来到吴秀言所在的厕所间。 门是在外头被反锁的,但没有钥匙,她推不开。 “我没事。”她提醒她:“你自己小心,她们可能还没走。” “我”纪兰桢刚想开口说话,就觉得背后有股推力,她被抵在冰冷的隔板上,双手很快被反绑起来。 外边乒乓乱作和忽然嘈杂的声响惊动了吴秀言,她大叫纪兰桢。 “用这个代替,找不到绳子了。” 绑了手接着就是罩上眼睛,她们的速度很快,纪兰桢只捕捉到几片衣角,有紫色的有黄色的,很鲜亮,还有她们锋利的指甲,剐蹭到她细嫩的脸颊隐约作疼。 “就这个。” 纪兰桢听出来了,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是胡娜。 她被丢到与吴秀言所在的厕所隔间。 “胡娜,你针对我就针对我,这事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吴秀言不知道是在用什么砸着隔板,尖锐的刮咂刺人耳膜。 外头洋洋几声笑。 “笑什么?” 外面噤若寒蝉。 “你他妈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什么闲心管其他人。” 胡娜粗粝的近乎男性的声音,像刀在磨刀石上划拉,又像有人给她灌了一把石灰,她是顶着冒烟的嗓子出声的: “你爸但凡能有你这一半的心,就不应该招惹我妈。吴秀言,真的,他毁了两个家!” 胡娜说到这里忽然把声音拔高,伸腿就踹在厕所门板上。 女生的力量说到底比不上男生,但胡娜发了狠,那连带的几脚让这一整片门都晃动不止。 纪兰桢被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她只感觉墙体上的尘灰哗啦啦而下洒了满脸。 纪兰桢甚至能想到胡娜近似撒泼的样子,要不是她们被锁在厕所间,这几脚很有可能会直接落在她身上。 胡娜可能稍稍冷静了一会儿。 “其实要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我妈什么脾性我知道,她就一泼子,这件事估计你们家的伤害比较大哈哈哈。” 吴秀言沉默了。 “但是你做的事就不太漂亮了,拿走了我照片,一脸骚样儿去勾引史林鹏。你爸抢了我妈不够,你还要抢我喜欢的人。怎么,你家非跟我家磕上了是吗?” 那端有人在起哄,唱着那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胡娜声音洋洋的:“吴秀言,你怕不是也喜欢史林鹏?” 场面静下来了。 纪兰桢能听到对面微微急促的呼吸。 “胡娜,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看你不顺眼。” 胡娜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估计你们家的事,史林鹏到现在还不知道呢,你说,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膈应得慌?他那么正直的一个人。” 狭小的空间,沉闷的气氛,管道水滴间隔几秒落下,像极了此刻她们被外面隔绝的这个运行缓慢的时空。 纪兰桢一直在摸索着周围,她被推进来的时候没能听到再次落锁的声音,所以猜门开不了的原因,应该是被外面什么东西给堵上了,她现在就摇晃着把手。 当时绑着纪兰桢的东西,她自己感觉类似于发带一类的东西,胡娜也没绑牢,所以手很快就挣脱了。 不过罩在眼睛上的东西就没那么容易解开了,纪兰桢尝试了好久,视野里仍旧漆黑一片。 “抱歉,把你连累了。”吴秀言轻轻开口。 纪兰桢摇头:“不是你的错。” 紧接着就是长长的沉默。 “纪兰桢,说真的,我的教训摆在这里,你把秘密藏好。” 吴秀言闭上眼睛。 “你在吃健胃消食片对,是不是有胃炎?吃饭不规律,但又怕被别人说你太拼了,所以才没敢告诉别人对不对?” 纪兰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吴秀言说出“健胃消食片”的时候,她以为吴秀言知道她暴食的事情了,可没想到对方只猜测她可能有肠胃炎。 好在两人都被蒙着眼睛,看不清楚对方脸的神色。 纪兰桢心里的大石头忽然落了地。可是紧接而来的,还有点失落。 她在某种意义上,是希望别人能发现自己的病症的,因为一个人承担得太久了。 吴秀言以为纪兰桢长时间不说话,是因为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所以又说: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噢,还有你喜欢郑麒这件事。” “你怎么知……” 纪兰桢心跳紧了一阵。那是被人揭穿秘密之后的措手不及。 吴秀言神色倒很镇定: “我就说你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了,你看他那眼神都在发光呢。” 她在心里暗暗想,像郑麒那种被无数女生暗恋过的,没准也早看出来了纪兰桢对他的一片心思。 但她怕纪兰桢多想,所以这话没说。 “我还是那句,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不要跟人说,埋在心底最保险。不然的话,你看我们暗恋谁喜欢谁,说不定最后都会成为伤害自己的一把刀子。” 吴秀言说这话时轻飘飘的,感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纪兰桢作为亲历者,知道她其实是故意装作云淡风轻。 胡娜最后那句狠话都还在她们耳边回响,她们都清楚,胡娜说得出就做得到。 “我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 吴秀言说到这里,甚至还笑了笑。 离交谈过去大概过去了三四分钟光景,门外忽然传来动静。? 章十五 解救 郑麒上七楼是为了散心的。 七楼有个很大的天台,只和走廊尽头的那间杂货间相通。 因为这地儿知道的人很少,所以郑麒经常一个人往天台上跑,为的就是图个清静。 这堂课是生物,老头儿知道享福,派个班委监督自习,自己窝在办公室说等学生来问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可不就是明目张胆地偷懒嘛,所以他们也偷懒了,打游戏的打游戏,化妆的化妆,聊天的聊天,吵得不行。 郑麒尤其烦吵,所以自个就躲了出来想上七楼天台吹个风。 路过厕所间的时候,他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原本地上红毯都是整整齐齐的,今天却是沾上了好些灰和泥,还有很杂乱的脚印。 他原本就是县二中那些混混里出来的,看着一地凌乱,多少就明白了该是怎么回事了。 女厕所隐隐传来有说话声,所以他走了进去。 厕所里的人比他想的还要警觉,一听到他的脚步,立马就噤声了。 “我知道有人。”他率先打破空气中刻意保持的宁静:“需要帮忙就说。” 纪兰桢听到是个男声,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正常哪个男孩子会进女厕所啊?这种人八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纪兰桢屏着气息,吴秀言也按照男生进门之前她们商量好的,也没开口。 或许是因为自己这边的门没有上锁,所以脚步最终落在了她这。 “我数到三,不回我就走了。” “一、二…” 门外的男生真的开始数数,纪兰桢抵着门把手,心里纠结极了。 对方是谁,她不知道;可留在广播室门口的字条到现在也没人看到,那她们到底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三。” 周围又陷入一片沉寂。 隔板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那是吴秀言给纪兰桢的暗号。 “等等。”纪兰桢硬着头皮:“同学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门外传来的一阵哗动。 纪兰桢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脸上有细微的空气流动。 门开了。 ……看来对方早就料定了自己会求助的。 空气忽然沉静了一秒。 接着,她头部上方幽幽传来一句: “是你啊。” 郑麒觉得还挺搞笑的。 当纪兰桢被蒙着眼睛,还不知所以地转着自己小脑袋的时候。 像个小马达。 特别是在他说完了“是你啊”之后,小马达转动的频率更快了。 郑麒低低笑了下,然后抽身去把绑着她眼睛的带子给解了。 纪兰桢只感觉眼睛处一松,她张开眼睛,但只能捕捉到晦暗的光线。 厕所里采光本身就差,她面前的男生高高大大的,又夺走了很大一部分光源,导致这个人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只是个子很高,脸部轮廓的线条分明又流畅。 她有点点熟悉。又好像不是一点点。 “别看了,再看下去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干净清冽的声线,带着少许的戏谑。 纪兰桢飞速地闭上眼睛。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死了。 郑麒险些失笑。 为避免尴尬,她转身往吴秀言那个厕所隔间去。 “里面还有一个人,秀言在里面。”她是跟郑麒说的,但全程没敢看郑麒一眼。 郑麒走上前,尝试着推动一下外面的门。 “是锁着的,要找个锤子。” 找不到钥匙,只能拿把锤子砸开锁头了。 可是哪有锤子呢? 郑麒回想了一下跟天台相通的杂物间,说了句“我出去下”,然后走出了厕所。 他才刚走出门口,迎面撞上了一拨人。 “妈呀!”是一个尖锐的女声。 留在里头的纪兰桢匆匆跑出去。 跟郑麒正面相撞的是赵鸣带着的一队人,大概四五个左右,毫无例外都佩了广播站的红色胸章。 刚才尖叫的是其中一个很瘦的女孩。 “这这这是女厕所。” 她本来指着郑麒,而后又把手指向了尾随出来的纪兰桢,说话都不利索了。 郑麒绕开了这个话题,向面面相觑的众人问道: “你们有锤子么?” 片刻后,几个男生拥在吴秀言被困的那道厕所门前,但他们不是干活的,只是围在那里看郑麒开锁。 “手法这么熟练,哥们你是在哪进修过的?” “我跟你说,用锤子啊,不能用蛮劲,得要巧劲。得……” 郑麒锤子递过去:“要不你试试?” 刚才逞口舌的男生窘迫地摆手:“不不,还是你来。” 当即就招来几声大笑。 另一边,纪兰桢在跟赵鸣说话。 “广播室下午四点半以后才有人,所以看到你留的纸条就迟了。” 赵鸣跟纪兰桢解释,然后说其实今天纪兰桢她们已经比较幸运了。 幸运的是今天下午是体育和实验课,班上同学看她们不在,以为是被张虎通叫去改考试卷。毕竟这也是常有的事。 “还比较幸运的是,你留的纸条只有我能看懂。” 赵鸣露出得意的表情,那张淡蓝色的便利贴此刻就在他手上。 。 纪兰桢只留了一串数字。 是s另一种比较隐晦的表达方式,对应的数字是字母表所在的序列位置。 纪兰桢点点头:“你挺聪明的。” “谢谢夸奖。”赵鸣一点都没有客气。 赵鸣并没有问纪兰桢她们为什么会被锁在七楼女厕所间。 这个问题,他稍微用点脑子推论一下就可以了。 吴秀言、女厕所、招惹和被招惹、传闻、胡娜。 毕竟,文科数学成绩前几位里,他也算是榜上有名。 “我已经把事情告诉站长了,他一会就来。” 赵鸣刚对纪兰桢说完了这句话,就听见那边传来欢呼: “门开啦!” “乒乓”几下,紧接着就是“啪嗒”闷响,门锁跌落在地。 吴秀言被带了出来。 纪兰桢替她先解下蒙眼睛的布条,然后再去解绑她的手。 吴秀言手上绑的也不是绳子,是用的那种很粗的发圈,纪兰桢给她取下的时候,发现她手腕被勒的一圈深痕,手部关节由于长期是一个姿势,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发颤。 “太过分了。”现场有女生轻轻说。 “我们站长被老师叫去开会了,他马上就到。”赵鸣就站在纪兰桢旁边:“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中。” “不要!”原本还很平静的吴秀言听了这话反而激动起来:“不用了,我现在就好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纪兰桢身上,是那种带着哀求的语气。 她不想见到史林鹏。 最起码现在不想,虽然胡娜她们没敢对她动手动脚,但就是现在这样的她也足够狼狈。 她狼狈的一面,怎么能让喜欢的人看到。她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少得可怜的自尊了。 纪兰桢懂她的意思,说好。 郑麒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纪兰桢帮吴秀言披上,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厕所间。 走廊上阳光大好,红色的地毯泛着流丽的金光。 “等等!”? 章十六 转变 三人顿足。 原来是刚才那个高瘦的女生,因为跑得太快整个人又有些气喘吁吁。 “可、可以加一个qq吗?”她的眼睛直直地投在郑麒身上。 吴秀言靠在纪兰桢身上,她能感觉到纪兰桢身体忽然僵硬起来。 “郑麒学长,我听你的名字很久了,一直很期待见到你。今天真的好巧啊,学长,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女生其实开始是有些羞涩的,但到后来她越说越流畅,大大方方地拿出手机,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好啊。”郑麒轻笑:“1366……” 女生真的低头开始输入数字。 “……我忘了。” 那个女生抬头,笑容有些尴尬:“那其他联系方式也可以。” “我都忘了。” 阳光灿烈,他脱下校服后只穿了件简单的白t,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是校园时代所有女生都喜欢的那种拽拽酷酷的样子。 女生的笑容已经凝固了,挂在嘴角不上不下: “……学长,你在开玩笑。我是真心想要你联系方式的。” “我就是开玩笑的。” 郑麒抬眼,淡淡地说:“回去,高中生不应该是真心对自己的作业么?” “学长,你就留个联系方式嘛,我平时不会随便打扰学长的。” 女生依旧不依不饶,差点就上前要去拉郑麒的衣角了。 郑麒皱眉。 “我以为我表达清楚了”,他再次开口,话语间吐露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冷淡:“是我拒绝的不够明显,还是你听不懂我的话?” 那女生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对不起,是我打扰学长了,学长再见。” 女生跟郑麒道歉立马就走了,全程没有理睬旁边的纪兰桢和吴秀言,就当她们不存在一样。 “我们走。” 郑麒回看她俩,语气波澜不惊。 这种“被表白——干脆拒绝”的场景应该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纪兰桢能看得出郑麒对这种桃花应付地得心应手,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隐隐还有些不开心。 是她的错觉吗? 这是纪兰桢第一次目睹别人的表白现场,心理活动稍微有些多,相比之下吴秀言则很淡定。 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附在纪兰桢耳边轻声说话: “喜欢郑麒的人挺多的,要想以后能在一起,第一就是你的抗打击能力要特别强。” 顿了顿,像是不放心地嘱托:“抗打击能力我看你不错,就是情商不高,你倒是也学学人家女孩子懂得勇敢追爱啊。” 或许是看了一段插曲心情变好了些,吴秀言一扫之前的萎靡,调侃起纪兰桢半点没嘴软。 纪兰桢脸上一红,也不管郑麒还在一旁,伸手就去掐吴秀言。 吴秀言咯咯笑,好半天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笑到最后,连郁结的眉心都完全舒展开了。 心情好多了。 就像是积压在心里的洪流找到了排出去的闸口。那些绵绵不绝的烦恼,有了它最终该流去的地方。 虽然,吴秀言心里很清楚,不管早晚该来的事情总会发生。 “这周三中午朗诵小组开会,站长说很重要,一定要来参加啊。” 赵鸣跟纪兰桢说完就走了。 可能是教室之外的两次相遇,让以前一直跟纪兰桢没有什么交集的赵鸣开始在她周围活跃起来。 甚至广播站的一些消息,赵鸣会通过纪兰桢转达给吴秀言。就算吴秀言其实就坐在边上。 “听到了吗?”纪兰桢问。 吴秀言浅浅回应了个“嗯”,然后去写作业了。 半晌,她的脑袋又从作业堆里探出来: “兰桢,你陪我去好不好?” 纪兰桢叹口气。 最近几次的朗诵排练,吴秀言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推掉了,为的就是避开史林鹏。 虽然她们都没提过史林鹏的半个字,但心里的想法心照不宣: 史林鹏,大概率已经知道了那些发生在吴秀言身上的事。 “你要不陪我我就不去,反正你之前也不是没去过。”这两天吴秀言的性格格外反常,撒娇大笑,甚至都有些夸张。 是真的开心么?纪兰桢想,应该是为了掩盖心里的慌乱和脆弱。 课间休息,纪兰桢走到赵鸣座位边上。 赵鸣正在埋头做数学题目,椭圆双曲线,每每遇上这种他就头疼。 纪兰桢的出现,让他眼睛一亮。 “课代表,这题你会吗?” 他说着就把作业本推到纪兰桢眼前。 纪兰桢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做出来有什么好处?” “啊?”赵鸣一愣。 “周三中午的会,可以让吴秀言多带两个人去么?” 赵鸣迟钝了一会儿:“可以是可以……” 他好歹是广播站“二把手”,史林鹏下来就属他资历最老了,这点事情还是能决定的。 纪兰桢已经低下头开始演算题目了。 清风拂进教室,赵鸣看得清清楚楚,一缕发丝在她白皙的脸颊边晃动,留下浅浅的光与影。 赵鸣竟然看怔了,他咳嗽了一声:“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纪兰桢头也不抬: “壮胆。” 于是周三中午七楼会议室,头次出现了旁听人数多于开会人数的盛况。 参加会议的学生都懵了,连史林鹏脸色都怪怪的,然而看到吴秀言从桌子下悄悄竖起的大拇指,纪兰桢还是放下了心。 虽然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纪兰桢本意是想叫周童童的,但吴定国跟着周童童,郑麒又在和吴定国打游戏,所以在连锁效应下,三人组一块也都来了。 周童童还凑到纪兰桢耳边悄声: “怎么样,我们够意思?” 纪兰桢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气氛实在有些诡异,排练的效果差强人意,尤其是在跟吴秀言互相配合的那名女生,好几次甚至犯了忘词的低级错误。 然而那个高二的女生倒不觉自己有什么错,反而回头批评吴秀言: “学姐,这里‘柔情脉脉的烟雨江南/扬起诗意的雨点和风帆’,上次史林鹏学长说要再柔和一点的,学姐你的声音太低了,应该要改一下。” 这已经不是女生第一次“指点”了,但是吴秀言还是说好,并在稿子上细心做上了标注。 “还有哪里吗?” 吴秀言把姿态放得很低,毕竟最近几次没来是事实。 “还有这里、这里。”末了,学妹又说道: “学姐,其实你声音跟我们不太配哎,这种低低的音调,一点热血和激情都没有。”? 章十七 最后一根弦 吴秀言正写写画画的笔停住了,躲在一边排练的其他人早就把目光转移到了这里,连郑麒都放下了手机不再玩游戏,会议室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周童童心里早就不舒服,事情发展到这是真看不下去了。 她起身:“你谁啊,在这里比比划划的,最起码我们秀言没犯读错行记串词的毛病。” 或许是她语气太冲,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周童童画的烟熏妆气势逼人。女生畏缩了一下,但是嘴上没服软: “学姐你这都和什么人交朋友啊,是我们一中的嘛,一点教养都没有,学姐你家里有问题也不要自甘堕落啊。” “啪嗒”一声,吴秀言手里的笔栽倒在地。 周童童听完人就炸了: “谁自甘堕落?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学妹其实也编排到了她,可是周童童一点都没为自己反驳,率先替吴秀言打抱不平。 可能是注意到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女生开始往史林鹏的方向躲: “学长…学长你还没告诉他们吗?现在全校都知道吴秀言学姐的事情了,教务处都有人去反映了……” “学妹。” 史林鹏脸色很难看。 其实史林鹏今天的状态就不是很好,眉头一直没揉开,像是有什么心事压着得不到纾解。 吴秀言一进门就注意到他的反常了,此刻却是恍然明白了他表情沉重的原因。 “史林鹏,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周童童走到会议桌前,目光转向史林鹏,作为吴秀言好友,她自然也认识他。 史林鹏没出声,倒是吴秀言拉了拉周童童。 她想让周童童别问了。 周童童没肯罢休,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她身后的吴定国也随之站起来。 吴定国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在这种场合之下,整个人就散发着“敢动老子的人试试”这种死亡感。 两人气场一压,整个会议室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唯有郑麒那边传来游戏提示音: “double kill(双杀)”“ trible kill (三杀)”“ultrakill (四杀)。” 纪兰桢记得刚才他一直都是很安静地玩游戏,难道是刚刚才打开的游戏音效吗?听着竟然没觉得吵吵,反而有种如临其中、战鼓烈烈厮杀并起的感觉。 “今天排练差不多就到这里,大家没事的话可以走了。”最后关头,还是史林鹏打破了沉默:“吴秀言,你留一下。” 其余几个人拖拖拉拉起身,似乎是想听史林鹏跟吴秀言的对话。然而周童童和吴定国一左一右,像两尊凶神恶煞的魔神。 “学长,这件事情跟我们也有关系。”惹事的学妹不甘心错过接下来的一场好戏,于是向史林鹏提议:“你看他们也都能留下……” 指的是纪兰桢一行人。 周童童冷笑: “我们没教养,你也没有么?” 女生怕了那带刺的眼神,灰溜溜和同伴一起走了。 他们一走,会议室更加安静了。 “童童,我可以坐下了?”吴定国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不停,那是别人组团的请求,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你坐你坐,打你的游戏,从现在开始不准出声。”周童童一脸不耐烦。 “好嘞。”吴定国如蒙大赦,退到一旁跟郑麒一同开打。 周童童拉着纪兰桢坐到了会议桌边,跟吴秀言紧挨。 吴秀言从其他人走后,就一直闷头看稿子,此刻她终于把头抬起来,向纪兰桢虚弱地笑笑。然后转头对史林鹏:“你说。” 史林鹏神色复杂,话语在他喉间滚了很久: “这次诗歌朗诵,你要不然退出。” 纪兰桢心沉了一沉。一旁的周童童差点没坐住,是她及时拉住了她。 “理由呢?” 吴秀言好像早就料到了他要说的内容,面上竟然一点波澜都没起。 史林鹏咬咬牙:“有同学反应你有品德问题,思想觉悟不够。” 他说完这话,发现会议室很久没有声音。 再抬头,看到纤细单薄的身影,坐得端端正正,被窗帘挡了一半的日光将她的面容照得无比温和。 像极了初中教室里,她翻着的画报上那个优雅得不得了的公主。 “好。” 她就一个字,轻轻柔柔地说好。 “希望你不要太执着这件事,诗歌朗诵占用的时间也很多,接下来你就可以好好学习了。” 吴秀言仍旧乖巧:“好。” 史林鹏顿了顿:“那就这样。” “……好。” 吴秀言起身去开门。 “吴秀言。” 史林鹏最终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吴秀言: “那些事……是真的吗?我不相信那是叔叔会做出来的事,如果你说那些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是凝重的。 “是真的。”吴秀言弯弯唇,对他笑了一下。 …… 其他人跟在吴秀言身后出了会议室。 刚刚关上门,还不等周童童说句“秀言”,吴秀言那边眼泪“刷——”就下来了。 “你别哭啊,秀言,你别哭啊……” 吴秀言头埋在纪兰桢怀里,周童童急得直打转。 纪兰桢手心上、胳膊上感觉热热的、又湿湿的。 吴秀言哭得停不下来。 她脑子里全都是史林鹏,他的问话,他的微笑和皱眉,他眉目堂堂,他说出“那些事”的时候不自然地把眉头打成结。 他是真的真的全部知道了。 胡娜真的很懂他,他一直都是个很正直的人。 可是,最后的宣判是让自己最喜欢的人亲口向她宣告的。没有人觉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吗? 吴秀言感觉她背后有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安慰着她。 不仅如此,还有周童童绷紧紧的声调: “……秀言别哭啊,吴定国你真的烦死了,你别说话!” “老子说什么了?!老子屁都没放一个!” “你放屁!” 那是她的好朋友们。 那是她还留在一中的唯一意义,她觉得有朋友的力量,会让她撑过这道难关。 可是直到史林鹏出现的那一刻,吴秀言才真正明白,原来她所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力量,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只是他一个怀疑的眼神,就足以摧毁她。 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到了现在是彻底断了。? 章十八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吴秀言要转学了。 纪兰桢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当张虎通突然宣布的时候,(2)班除了她,其余人都炸开了锅。 “这么突然?” “我就说她最近怎么谁都不理,原来就仗着马上要走给我们使脸色。” “你别这么说,好歹同学情分在这。但她什么时候走啊?” 张虎通站在讲台上,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 “明天,葛佳你就调到第三排跟纪兰桢一桌,五十七名同学,有一个就是单桌,孙放,你坐到前面靠讲台桌的右边,享受一下贵宾级待遇。” 全班哄堂大笑,都拿幸灾乐祸的眼神盯着孙放,没一个人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纪兰桢沉默不言,只有祝繁回头看了看她,用口型无声地问她: “你没事?” 纪兰桢笑着对她摇头,刚才莫名的难受被她关切的眼神冲淡了一些。 拿起书本的张虎通开始正式上课,纪兰桢也打开数学笔记拿起水笔,掀掉笔帽,她瞥了一眼同桌的位置。 空荡荡的,人还没来。 第二节下课,吴秀言才背着背包坐下。 她一边从书包里抽出书本,一边问: “班主任已经把事情说了?” “嗯。” “好,今天早上英语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啊?”吴秀言语气轻松。 纪兰桢忽然想反唇问她一句:你明天不是不来了么? 可是她说不出口,心里有什么堵住了,胀胀的很难受。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恰好是一周一次的体育课。 同学三三两两都走光了,教室里就剩下几个同学埋头在学习。 自上次纪兰桢和吴秀言明目张胆翘了一趟体育课后,留在教室的同学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已经默认体育课是变相的自习了,反正高考也不看体育成绩。 纪兰桢一桌毫无意外也留在教室里。 周围是“沙沙”的声音,就好像蚕啃叶子。纪兰桢甩甩酸麻的手臂,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 她习惯性去掏桌肚里的健胃消食片。 纪兰桢有段时间厌食的情绪很严重,不管有没有暴食,只要食物一进嘴就想把它吐掉,为了抑制这种想法出现,她有试过很多方法。 后来发现,吃泻药或者健胃消食片,对她很有效。 可是吃泻药总归对身体不好,而且去医务室阿姨不一定愿意给你开,但是健胃消食片就没有那么多麻烦。 所以纪兰桢开始从催吐这个习惯,慢慢走向了另一个习惯,吃消食片。 “老吃这个也没多大用?肠胃炎还是正常吃饭作息比较好。”吴秀言显然也注意到了纪兰桢的动作。 纪兰桢顿了一下,把消食片放回去了。 “我刚刚听你的肚子叫了,你是不是有点饿?” 纪兰桢抿唇:“有点。” “那我们去小卖部。” 她们俩一前一后起身。 两人并肩走着,下午的阳光落在她们肩头上,让无言的空气多了一点暖融融的味道。 纪兰桢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吴秀言说。 她想跟她说,肠胃炎吃消食片是没多大用的,自己呕吐其实不是肠胃炎的症状,是催吐带来的坏影响。 她还想说很多,她肚子叫不是因为饿了,那是肠鸣,因为催吐,她还会有食道反酸的情况,她牙齿也不太好,咽喉经常感觉肿痛。 她想说,她这个人慢热内向,不会说话,可是能感觉到别人的友好和善意,认定的朋友也不会轻易改变。 她想说,如果可以,希望她不要走。 可是,面对吴秀言,她想到她哭的那么难过,纪兰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秀言和纪兰桢两人买了吃的,坐在小花园的长凳上。 纪兰桢慢慢地撕开包装纸,一板黑巧克力,宣扬80%的纯度,她咬的很慢,入嘴吃起来却一点苦的感觉都没有。 吴秀言咬了一口大鸡腿。 天空晴朗,阳光热烈,下午的校园比上午又要活泼很多,不时有学生来往,很多或许也是在上体育课,脱了校服系在腰间,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眉宇间都是敞开的张扬气。 “纪兰桢,你逛过我们学校吗?”吴秀言突然问。 纪兰桢点头:“刚入学的时候有老师带领我们参观过。” 一中规模其实很大,据说这是以前某个大学校区的旧址,新生刚入学会有班主任专门带领着去认识一下校园。 纪兰桢来到这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历史悠久,后山有几间低矮的房屋据说是建校第一批宿舍,保留下来给后人瞻仰的,整个院落仿佛与世隔绝,花自开花自落,屋前覆满苍苔,树木也很有年岁。 “那都过去多久了,走走走,我带你去逛校园!” 吴秀言一下很有劲头。 两人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旅行。” “我虽然跟你同年入学,但我初中在一中附中,所以之前就来过这很多次了,比你熟悉这里。” 吴秀言笑嘻嘻地,指着教学主楼: “以前没建好的时候,学生都在附楼上课,就是现在开会用的小报告厅,那时候附楼就阴森森的,我和童童还进去捉过迷藏呢。” …… 她们一路走吴秀言一路解说,其中还穿插以前她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纪兰桢很认真地听着,发现了原来很多她忽略掉的细节: 比如正门大道的两排侧柏,其中有一棵是刺柏。再比如附楼二楼以上,看起来都是上锁不让人进去的,可那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那把锁只是挂在上面,根本没有锁住。 再再比如,学校的公告栏,他们文理科前十的排名榜上,大大的肖像下面配的小字,除了姓名班级,还会有学生在高中有过几次排名前十的记录。 “到现在四次学期排名,纪兰桢你有过两次,而且都在高二,真的很不错了。”吴秀言夸赞。 纪兰桢有些羞赧。 她高一成绩不算突出,副科尤其是理化很难看,在那些全面发展的人面前简直抬不起头来,直到高二文理开始分班,政史地拉分不大,她的数学优势才逐渐显现。 也不能算数学优势,都是题海战术练出来的。她脑子不算聪明,但只要付出时间比别人多,总会有收获。 吴秀言对纪兰桢说: “童童跟我提起过,理(11)班的卫生区域就在这一块,吴定国每次扫地都要来拜拜排名榜上的大神,他不光拜理科的,你,也在他所拜之列。” 纪兰桢吓了一跳。 “我最初看你就觉得你阴沉沉的不好说话,觉得有种特殊的气场,现在看你可爱了许多。看来之前不是因为气场问题,是没碰到像我们这样的亲人哪。” 吴秀言哈哈大笑。 她们最后走到的地方是操场。 “我们中考体育加试就在这里,我八百米可差了,老师特意给我放在跑步最厉害的那一组,我落在最后,史林鹏围着操场内跑道跟我跑了一路,老师根本赶不走……” 吴秀言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可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样的日子就没了。” 远处有个班级在排队跳沙坑,她们站在塑胶跑道的中间。 周围吵嚷,她们的四周很静。 吴秀言垂下眼睫: “纪兰桢,我根本不是天鹅公主,我不勇敢,遇到事情只想躲开,是个没用的逃兵。” 一中操场已经有些年头了,操场中间不少草籽已经发芽,探头探脑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有些草长得不算矮,远远望去,她们仿若置于一片温柔的云中。 “对不起,就让一切都结束。”她说。? 章十九 改变 2017年9月30日,纪兰桢记录如常: “早:包子(1),豆浆(1),鸡蛋(1)。 中:饭(一拳),西红柿鸡蛋,紫甘蓝。 晚:玉米(?) 我感觉事情在向好的地方发展,肚子饿但看见食物想反胃的情况还是老样子,但我在一直在告诉自己没关系,可以再吃一点。食物吃进肚子里以后,我总想让它快点消化完,所以经常吃健胃消食片。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依赖它了。毕竟接下去的秋冬季节,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然而翻面,她破天荒在本子上写了一篇长日记: 开头是:“吴秀言离开了……” 吴秀言离开了,在九月结束的最后一天。 放学以后,周童童、郑麒、吴定国都来送她。 周童童心情格外阴郁,从她穿着的是校服就能看出来,她已经无暇打扮,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姐妹要转学离开了。 吴秀言有点好笑: “我不就是转到隔壁去了嘛,又不是天南隔海北。” 周童童哭丧着一张脸: “可是你去的是私立啊,不能打电话不能回家,我一个月才能见你一次,根本难解相思之苦呜啊啊啊啊。” 吴秀言安慰:“你放心啦,我会写信回来的。” 然后她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纪兰桢:“也会给你写信。” 纪兰桢说好。 “写信好土啊,我只想要你……”周童童在一边抽抽搭搭。 “闭嘴,我现在有两句话要交代一下,你听不听?” “听听听。”周童童狂点头。 “那我们男孩子就避让一下。” 郑麒心领神会,拉着不明所以的吴定国到一边去了。 “咳咳,我想说的话,第一是周童童,我希望你能在一中快快乐乐的,有个好朋友,好到穿一条裤子能无限包容你的那种。” “这话扯不扯啊,赶紧说点别的。”周童童扭过头,眼圈却红了。 “第二,如果可以的话,再多花点时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了,记住我的话,你的那份我说完了。” 吴秀言挥挥手,转头对着纪兰桢: “兰桢,我也有两句话想告诉你。第一,肠胃炎就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健胃消食片就别吃了,那又不是糖。” 吴秀言顿了顿,对纪兰桢神秘一笑: “第二,你的咳咳咳,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希望你能保护住它,我还是那句话,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只有这样,你才是安全的。” 她指了指脸,然后眼神飘到了花坛的那一边。 纪兰桢立马懂了她的意思。 “我要走啦。” 花坛边上的那两位慢吞吞地过来。 悠扬的音乐后,学校广播站传来男生的播报,声音低沉而有力量: “十八岁,是青春绽放的时刻,十八岁,有别人不懂的伤心和喜乐。你或许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或许喜欢过某个人,或许因此而有了秘密,然而你找不到可以寄存你秘密的地方……” 他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混杂着电流“滋滋”作响。 “……青春期的迷茫那么深,问题那么多。我们广播站拟开展‘我是你的树洞’特别节目,你可以在这里倾诉你的烦恼,吐露你的心声。希望那个困顿的你不要单独作战,我们,都是你的回音。” 纪兰桢知道这是史林鹏的声音,她抬头看了吴秀言,对方正面向播放广播的喇叭,聚精会神地听着。 眉梢眼角全是温柔的笑容。 她们安静了很久,等到节目播报完毕,等到周围的学生纷纷走掉。 “这次真要走了。” 吴秀言笑笑,紧了紧身上的书包带,语调随意地好像现在不过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一早又能在学校见面。 然而除了她,其他人都站在原地。他们没互道再见。 吴秀言走得不远,辫子忽然甩过来,双手呈喇叭状: “纪兰桢!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郑麒,好好关照纪兰桢,她,是我吴秀言罩着的!” …… “辛苦。”赵鸣说着递给纪兰桢一杯矿泉水,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我也是刚到。”纪兰桢一边说,一边把本子放回书包里。 赵鸣瞥了本子一眼,黑色的外壳,质感很硬的样子,好像纪兰桢到哪都会带着,不知道里面是哪种学习秘籍。 “我刚看你在发呆,你在想什么?” 纪兰桢如实回答:“在想吴秀言。” 赵鸣嘴唇动了动:“纪兰桢,诗歌朗诵换成了我上,你……会怪我吗?” 他看得出来纪兰桢跟吴秀言的关系不一般。 纪兰桢摇头:“你的实力有目共睹,是大家选择的你,你没必要在意这个。” 赵鸣听到纪兰桢的答案,心里放松了很多,没再说话。 纪兰桢去整理桌上的宣传单。 “我是你的树洞”六个大字占据传单的一大半位置,配图是一个女孩在对着树洞说话。 她记得上次广播站发的宣传单,还是“迎国庆”那样鲜红又喜庆的版面。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吴秀言转学变成了一周以前的事,而大家期盼已久的国庆假期也“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所有人就又都回到了正轨上。 但是还有哪里改变了。 她这样想着,有两三个学生向他们的摊位靠近。 她们有礼貌地向两人打了招呼,看了看宣传牌,然后其中一个好奇道: “学长学姐是在为广播站节目做推广吗?” “是的,”纪兰桢向她介绍: “广播站接下来会开展‘我是你的树洞’特别节目,只要是一中的学生,就能以匿名的方式向我们投稿,你们可以写下自己的疑惑,然后由我们来向大家解答。” “什么疑惑都可以?” “无论什么内容都可以,问问题可以,提意见可以,只是发发牢骚也可以。现在是节目前期的征集阶段,我们后面会根据大家反映的内容专门整理出几个板块。” 女生听得心动了,纷纷向纪兰桢讨要信纸来写。 “后天会在这里回收大家的信件,如果错过了也可以去七楼广播室,交给当天的值班人员。” 纪兰桢叮嘱完了,才重新坐回凳子上。 赵鸣说:“我以为你只是为了加点学分,但对这件事,你挺上心的。” 广播站没搞过这么大的节目所以很缺乏人手,赵鸣当时脑子一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向纪兰桢抛出了邀请。 他以为自己会被拒绝的,因为(2)班人谁都知道纪兰桢鲜少参加活动,很不合群。 但出乎他的意料,纪兰桢答应得很干脆,本来高三学生也不需要来做这种前期筹备工作,但纪兰桢了解到人手不够,自己主动来了。 开始他以为只是为了额外加点操行学分,毕竟这个节目啥都缺,可是操行学分管够。一定量的操行学分在讲究全面发展的一中,在同样成绩下往往会更看重那个操行更出色的学生。 况且,还有吴秀言这样活生生的例子,被拿品德考察说事。 开始这两个理由在赵鸣心里深信不疑,但现而今一下课就赶来轮值的纪兰桢,很显然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觉得自己未免过于小人之心,可还是禁不住好奇: “纪兰桢,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参加我们这个活动的?”? 章二十 活动宣传 赵鸣问完了又觉得自己在搞笑: 不是你邀请的人家吗?你还问别人为什么? 纪兰桢不紧不慢地回答: “因为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 “有意义?”赵鸣一愣。 “嗯,很多人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因为内心受困说不出来的秘密,现在有一个树洞能聆听他们说的话,也能给迷茫的他们带去指导,我觉得很有意义。” 赵鸣倒是有些想笑: “什么指导啊,我们都不过一样大,很多问题收集了估计也解决不了。” “可是有些人,只要有人愿意听他们说话,那就很珍贵了。” 纪兰桢淡淡地回答,她垂下眼睛,赵鸣这才发现她的眼睫毛很长。 非常长,也很卷,有点儿像……他表妹经常手里抱着的那个洋娃娃。 可那个洋娃娃是陶瓷的,特别容易碎,而眼前的纪兰桢,他虽然觉得她很漂亮,但也不会像被轻易打破的样子。 为什么忽然有这么细腻的心理活动……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赵鸣抓抓头发。 “说起来,你是在给别人顶班的,他们不是就去吃顿饭吗?怎么磨磨蹭蹭到现在?”赵鸣眉头一皱。 十月的天气了,虽然不算冷,但到底气温在往下降,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坐上两个小时,即使是正中午,赵鸣也感觉到阳光里掺着丝丝的凉。 “你饭吃过了么?” 纪兰桢回了个“嗯”,翻了一页书。 “你吃了什么?” 赵鸣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终止于此,他经过这段相处后发现,纪兰桢不是真正的冷,她只是习惯用最简短的话表达自己的想法,然而你要是穷追不舍下去,她表达的内容会有意思很多。 “饭,还有菜。” 纪兰桢瞥了赵鸣一眼,又翻了一页书。 …… 好,挺有意思的。就是有点冷。 赵鸣缩缩脖子,终于学会闭嘴了。 然而他这边才闭嘴,那边一直安静的纪兰桢却如坐针毡起来。 赵鸣循着她视线望去,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女生,头发是海藻般的卷曲,贴合的衣服展露出她适宜的腰身。 是个很让人惊艳的女孩子。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猜想她和纪兰桢一定认识。 因为那个女生跟纪兰桢对视了之后,就把头低下去了,露出头顶闪着碎光的水晶发卡。 他再看纪兰桢,又低头在翻阅她的笔记。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好像不一样啊。 他眼睁睁看纪兰桢书页翻得一下比一下快,眼睁睁看着她手边的笔滚滚滚…… 赵鸣准备出声提醒她,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大颀长的影子淡淡向小棚压来。 “怎么总掉东西啊?” 他一面说,一面捡起滚在脚边的笔。 纪兰桢眼皮跳了一下。 郑麒的声线很凌冽,总能让纪兰桢联想到冬天“啪嗒”被折断的雪枝。 “收好了。” ——可是他说的话、他的语气,却没有冬天的隔绝感。 纪兰桢低低一声道谢,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毕竟……她和周童童吵架了,而她,也很久没看见过郑麒。 和周童童吵架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还是因为广播站。 赵鸣找到纪兰桢,问她要不要参加广播站推行的新活动。 纪兰桢答应下来。而周童童很不高兴。 原本由吴秀言作为代表参加的校园朗诵,因为莫须有的品德问题被顶替。顶替的人就是这个赵鸣。 她作为吴秀言的好友,自然是不愿意让纪兰桢帮这个忙。 纪兰桢的举动,毫无意外让直脾气的周童童大为火光: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的立场应该是站在我这边。” “可是吴秀言也说事情过去了就一笔勾销,而且这根本就是两件事。”纪兰桢竟然出乎意外地坚持。 “我不管,我姐妹受委屈就是我受委屈,我姐妹一点苦都不能受,我就是她正义的化身!” 纪兰桢:…… ……还挺像小学生吵架的。 可就是这样,两人冷战了。 纪兰桢无奈地笑笑。 郑麒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纪兰桢连忙否认:“不是,就是太意外了。” 虽然只是一个说大不大的一中,但有时候相遇的确是要机缘的。 “你的活动范围主要是教室,要是多多出来活动,见面就不算意外了。” 纪兰桢这才注意到他穿的短袖,应该是刚打完或者准备去打球,戴着黑白色的护腕,衬得指尖处也修长好看。 十月的风已经紧了,可他还是穿的很单薄,露出连带小臂一侧结实的肌肉纹理。 不冷么?她想。 正巧此刻一阵风吹过,纪兰桢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纪兰桢:…… 郑麒失笑:“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 说着,他眼光扫到了她手边拧开的矿泉水,补充了一句:“天冷就别喝凉的。” 被忽视在一旁很久的赵鸣心里已经不太舒服了: “同学你谁啊?” 由于郑麒一直侧向纪兰桢那一边,导致赵鸣只看得见来人穿着本校的校服。 在他发问以后,对方终于肯舍得把半个侧脸给他。 赵鸣终于看见了他的五官: 眉是浓眉,瞳仁里有化不开的深色,干净凌厉的下颌有点压人的气势。 长相太惹眼,赵鸣一个激灵立马想到对方是谁。 郑麒。 “你同学?” 他略略抬头,这话是问纪兰桢的。 等到纪兰桢介绍赵鸣,说是同班同学,也是广播站同组组员之后,郑麒不紧不慢: “同学你好。” 赵鸣气极。 这样傲慢的态度,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以为女厕所一见,已经算是两人正式会面了。 ——如果师生检讨大会上那次不算。 那次他是代表广播站领奖的尖子生,他是被师生大会批斗的差生。一个刚下场,另一个准备上场,他们远远地打过照面。 就那一眼,他就觉得对方不好惹。虽然没有传闻中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但他身上似乎带有一种天然的气场,会叫人畏惧。 内敛的含蓄的,但有种说不上来的危险。 他默默看着纪兰桢,她没感觉到吗? 紧接着脑袋里浮现出另一个问题: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怎么认识的? 在他想破脑袋也没把答案想明白的时候,纪兰桢和郑麒仍然在说话。 郑麒对他们的活动很感兴趣,纪兰桢在向他介绍。 凭良心说,虽然这个活动参与的人数不多,但加入进来的学生都很用心。他们印发传单,还让组员抽空做了宣传画板,再加上广播站的广播,真吸引了不少人来了解。 郑麒做了评价,觉得内容形式都挺好的。 他指着其中一个画板牌,上面画着穿白裙子的女生在对树洞说话: “不过你们的作用只是树洞吗?”? 章二十一 挑衅 “什么意思?”赵鸣听了有点不爽,觉得对方就是来找茬的。 但纪兰桢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是问我们是不是只做倾听者?开始广播站想的就是这样的。”纪兰桢停顿了一下,脑子在思索。 刚才赵鸣也问了个类似的问题,所以她现在觉得,其实这个树洞或许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如果节目做得好或许可以试试些别的?” “嗯,”郑麒点头:“可以尝试一下,人如果参与得多应该可以碰出很多思维火花。” 纪兰桢忽然有点兴奋: “就像我看到有同学建议错开三个年级的用餐时间,这种建议如果可行的话……” 郑麒接着她的话: “如果可行的话,应该能给大家带来很多方便。” 赵鸣坐在纪兰桢身边,听她和郑麒对话承上启下,而自己一点都插不上嘴,忽然觉得自己的位置有点烫屁股。 虽然他对这个所谓差生的印象有了改观,发现他脑子并不笨。 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对他没来由的敌意。 尤其是当看到纪兰桢面对着他的时候,神采奕奕,好像眼睛都在发亮。 纪兰桢的确眼睛在发亮。 虽然她知道,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第一步,但如果一步一步走得好,或许会产生巨大的、意想不到的力量。 可以让未来越变越好的力量。 郑麒忽然微微笑起来,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揉了揉纪兰桢的头发: “加油。” 纪兰桢一愣,紧接着脸上飞红,大拇指不自觉屈进了掌中。 赵鸣死死地盯着郑麒,心里只有不爽: 你这搞得跟你策划了这活动一样,还有手、手,你手往哪里放呢? 正想着,那边“咚咚咚”跑来个胖子。 短衣短裤,手上篮球。看来是和郑麒一伙。 “哥你再不走我可回去打游戏了。” 吴定国急得不行,就一个中午呢,刚打完篮球那就要趁着时间再打打游戏,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要挤才能有。 “就走。”郑麒说。 快走快走,你那汗臭都传我身上了,快走快走。 赵鸣在心底腹诽。 或许是他心底咆哮都从眼睛里喷发出来了,郑麒似有感应地朝他看来。 “同学,下回约个球呗。”他右手运球,手上的黑白护腕扎眼得不行。 “行啊,我……” 赵鸣话没说完,自己却乖乖住了嘴。 靠。 他从高二学文开始就没碰过任何球类项目了。 吴定国开始大笑,郑麒也心照不宣,眼皮眯着,眼角微微上扬。 那个眼神那个架势。 赵鸣的脸像火一样烧起来。 靠。以前觉得文科男被叫做“弱鸡”很丢人,他现在只想骂自己弱鸡。 在女孩子面前丢面子了算怎么回事,何况面前人还是纪兰桢。 他都没脸去看她一眼,虽然她大概率搞不懂为什么对方会笑自己会沉默。 这是属于男孩之间的,挑衅。 郑麒和吴定国终于走了,走前拿了一张活动的宣传单。 他们这一走,光和热都随之带去了,太阳光线一寸寸偏移,赵鸣则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心情很阴郁。 与此正相反,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孩脸颊染了淡淡的粉色,像微风中堪堪泛苞的樱花。她重新坐下来翻书本,还是安安静静的一副模样。 可是翻得“哗哗”响的书页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赵鸣刺啦啦的劲上来了: “哟课代表,挺用功啊,复习数学课本。你现在背的哪个公式啊?” 谁都知道,数学哪里需要背诵,数学公式都是练习生巧的。 哪晓得纪兰桢倒异常镇定,面不改色地指着书页: “我在复习三角函数。” s、s、tan……她说着就开始画图。 赵鸣:…… 他知道她数学好,好是他找茬了。 这边郑麒被吴定国半拖半拽,刚拐过花坛,就看见周童童揣着手机在那好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看见他们走来,紧张的神情立马松懈不少: “哥,你这去打声招呼时间也太长了,万一被她看到那我多没面子。” “就是说是。”吴定国跟着起哄。 周童童白了他一眼。 吴定国是被周童童撵过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郑麒早点回来。 “你们两个吵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郑麒一边问一边运球,他的速度很快,手腕翻飞。 “我说了那不是吵架,才不算吵架,那就是……交流感情。” 周童童不情不愿嘟囔了一声。然而她的视线被郑麒的动作吸引着。 啧啧啧,虽然这是她哥,但帅哥真的怎么都看不腻。 郑麒的皮肤很白,算是冷白的那种,像是火烬后出落的瓷。 一般男生肤色白的话,其实很容易感觉柔柔弱弱的,可或许郑麒总是一副眉目很淡的样子,又或许是因为长期干活,把他该锻炼的肌肉锻炼得很好了。 反正……没人会把他跟“柔弱”联系在一起。 但是,这不妨碍她把“郑麒”跟“美色”联系在一起啊。 周童童一边告诉自己“哥一定是要属于未来嫂子的”,眼睛就飘到了吴定国身上。 啧,本来就黑,暑假里打篮球打得疯脱就更黑了。 “胖子,你出去真要注意涂个防晒,你一黑就不容易变白,去年胳膊上那印子现在才退下去,这速度蛇都够蜕一整张皮了。” 周童童脱口而出。 “你这也忒损我了,”吴定国双手把手机高举,委屈大叫:“童童老子发现了啊,和纪学霸吵架的这几天你脾气暴涨啊。” “我都说了不是吵架。你们男生天生就凉薄,那天秀言走也没看你们有多伤心。” “我们伤心什么呀,她不就在隔壁嘛。虽说是私立,按你的性格天天溜进去也不是问题。” 吴定国驳得很快。 郑麒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吵吵闹闹,就边走边听他们说话。 “说是这样说,但我当时心情真的起伏很大……哎跟你们说也不懂。当时纪兰桢说她要参加广播站,我一下火冲天灵盖,你们也知道,我脾气不好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其实我后来想想,可能兰桢自己有些想法的,或许这个节目戳中了她心里的某一个点,或者有秘密想通过树洞说什么的,我也挺能理解的。” 周童童说着说着就没底气了: “但我也没想到,兰桢看起来娇娇小小的一个,那种情况下真就一点没向我服软的。” 周童童家里有钱,她自己长得好看,又有郑麒吴定国从小到大护着,所以养成了小公主的性格。总有人看不惯她,然而真正不给她面子的很少。 “……是‘不畏强权’这个意思,是哥?” 周童童看向郑麒。 郑麒淡淡地说: “人的性格又不是看个子,她认定了去做什么就不会轻易去改变的。” 周童童给了个意味深长的“噢”,语气有些促狭: “哥,我有时候感觉纪兰桢在你心里地位不一样,上次秀言去广播室开会,你平常一个不玩游戏的那天倒跟着胖子组队,我严重怀疑你居心不良。” 郑麒没马上回答,定定看了周童童一会儿,然后意味犹深地说: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和好?” “我第n次申明,这不是吵架……” 周童童略带脱力的语气,连带着微风从郑麒耳边吹过。 是什么时候呢? 他什么时候对纪兰桢这么熟悉了? 脑子里浮现出几个片段: 最初在后山见到时她唇边清浅的笑,被困女厕所时警惕的回话和转得跟小马达似的头,还有刚刚介绍活动眉目间的神采飞扬。 看见他的时候会脸红,会把大拇指屈进手中,维护朋友时神色会很坚毅,看书做事时会很专注。 然后很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 是因为她的心思很好懂吗?藏都藏不住的单纯。 所以他就这么了解了她? 觉得她像小孩子,所以这么关注她?? 章二十二 说?不说? “耽误你们时间了。” 赵鸣一边说着,一边把会议室的门开开。 纪兰桢、祝繁、苗妙妙,三人依次走进来。 “原来这就是你们广播站的会议室啊。” 苗妙妙不由得好奇地打量四周,低调大气的红地毯,正中间是棕红色的大圆桌,桌上放着几盆绿植。 整个房间竟然有种精英的味道。 如果不算桌上那堆得跟小山似的信件的话。 “浪费你们午休时间了,接班的两个组员没听清回收的要求,所以信件都乱放在了一起。”史林鹏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主要是这个活动赶得急,站长需要即刻把信件整理出来然后设计实行方案。 可是今天负责回收信件的两个组员都是新来的,没听清楚史林鹏要求,又好巧不巧,高一、二年级这两天上下忙着搞学年评估,时间抽不出空。 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他们高三身上。 史林鹏已经先把一部分信件整理过了,剩下的跟赵鸣和纪兰桢协商好,让他们来整理。 “谢谢你们主动要求帮忙啊,我后期一定争取帮你们加点操行学分 。” 赵鸣对祝繁和苗妙妙如是说。 “没关系。”祝繁忙摆手,反而笑嘻嘻地看着纪兰桢: “兰桢是我们朋友嘛,帮助朋友是应当的事,哪需要这么客气。” 纪兰桢心里暖暖的。 “谢谢。”她抿着嘴,脸颊两边各鼓出一点小漩。 “原来你们的感情这么好,”赵鸣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感情不就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嘛。” 祝繁推推眼镜,语气波澜不惊。 他们嘴上边说着,就已经开始着手把信件分门归类了。 面前有三个小箩筐,上面用彩纸写着:“情感类”“咨询类”和“实用类”。 因为赵鸣在来会议室的路上就把要求讲给了她们听,所以各自动作就很快。 小山堆眼看着一点点陷下去。 “他们写的东西都挺有意思的。” 苗妙妙随手拆开一封信件津津有味地读着。 纪兰桢就站在她旁边,也大略地看到了所写的内容。 里面大概是说,写信人有个无话不说的好友。 近期她和好友都在争取一个比赛入围的资格,写信人的综合实力比不上好友。可是这次比赛,写信人的妈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去找了老师通融,于是老师把参赛资格给她了。 还不知道事实的好友以为是自己比赛落选,为此很伤心。 信的最后是: “树洞,这本来应该是埋藏在我心里的秘密。但我真的想问问你,我应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呢?可我怕她不理解我,然而不说我心里又很难受。” 苗妙妙看完评价: “那应该告诉啊,这件事也不是她的错。而且既然是好朋友,肯定会把理解对方放在第一位。” 祝繁也赞同: “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成为朋友,如果你不敞开心扉,又怎么知道她不理解你呢?” 纪兰桢却很久没有说话。 因为,写这封信的女生在某种程度上,跟现今她的处境类似。 尤其是字里行间埋藏的不安、想把秘密向朋友吐露的那种心境,纪兰桢是明白的。 “兰桢?你怎么想?” 纪兰桢抬眼,看见的是笑容依旧的祝繁,厚厚的刘海也没遮住她脸上的灿烂。 纪兰桢心里一动: 刚才祝繁和苗妙妙的那番话,应该也能说明她们是赞成要敞开心扉的。 那么……她的暴食…… “搞完了搞完了,太好了,还有半个小时才上自习。” 不知不觉,桌上的信件全都被规整到了应有的箩筐中,桌子也展现了它原有的棕黑色纹面。 苗妙妙欢呼一声。 “嗯,你们辛苦了,我现在把这些统计一下,然后把数据告诉站长,你们就先回去休息。” 赵鸣对她们说完,就一头又扎进了信件之中。 于是她们跟赵鸣道别后,并肩走出了会议室。 “赵鸣真的做什么都挺拼的。”苗妙妙边走边说: “不像我,做什么都是半吊子,这段时间算运气好成绩不差,下面总复习就要看老天赏不赏脸了。” 祝繁笑:“你成绩不差,说明还是有实力的。” 苗妙妙上前就要去掐祝繁: “我就喜欢你这张嘴,喜欢说就多说点。——好饿啊,我们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祝繁赞成,然后转头问纪兰桢: “你是不是不吃零食,要不你先回去?” 然而纪兰桢却摇摇头:“我跟你们一块。” 她决定了,一定要把秘密,好好地说出来。 小卖部。 祝繁和苗妙妙扫荡了小卖部,买了薯片辣条香肠等等,然后坐在小花园的长凳上大快朵颐。 相比之下,纪兰桢慢吞吞啃着巧克力就显得格格不入。 “兰桢,这个鱼豆腐很好吃的,给。” “谢谢,不用了。” 纪兰桢客气地拒绝了祝繁递来的零食。 祝繁一笑,没勉强,手就放下了。 “纪兰桢你在减肥吗?你不胖。” 苗妙妙吃着东西,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纪兰桢虽然脸上带点婴儿肥,但她个子小骨架小,整个人反而看起来瘦瘦的,绝不在胖的行列里。 苗妙妙暗暗比了一下两人摞起衣袖的胳膊肘,她好像比纪兰桢要粗一圈呢。 “没有,只是我有点吃不下去。” 巧克力在纪兰桢唇间化开了,苦味不算很浓。 “没事,减肥就减肥叭,这个年纪爱美是正常的。”苗妙妙不以为意。 “那你怎么还吃这么多?”祝繁反问。 “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啊。”苗妙妙说得理直气壮,一点辣油糊在她嘴巴边上,红红的显眼极了。 纪兰桢看在眼里,忽然有些羡慕。 羡慕她那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羡慕她东西吃的很香甜,羡慕……她能吃就吃,一点没有心理负担。 而她,吃到嘴里的食物就像炸药,进肚的第一瞬间想的全都是“不要吐出来。” “我有时候也会吃的,”纪兰桢说得有些艰难:“吃很多。” 很多,只要摆在眼前,什么都能吃掉的旺盛食欲。 “什么是吃很多?”祝繁被这个话题挑起了兴趣。 “就是一直吃,吃到撑,暴饮……暴食。” “吃到撑?那不就是去吃自助餐?哈哈哈哈哈,我上次真的扶墙进扶墙出的。” “对。”纪兰桢点点头,就是这个感觉。 当食欲汹涌的时候,吃的东西埋在嗓子眼,人都不能低头,好像一低头就会把吃的全部吐出来。 我有这种暴食的习惯,很难受,但到最后还是一边哭一边吃,所以我是吃的,但是好像这样不对。我下回是不是应该改一改? 她在脑子里构想好了接下去的内容,告诉自己可以轻描淡写地把它们说出来。 只要说一点点就可以,她们只要回应一个“嗯”就可以。 她就可以坚定,这种情况不对,而她在往很好的方向改正。 可是—— “可是真的有人吃成这样,那不就是猪头吗?恶心死了。” 纪兰桢嘴巴张了张,没说话。 苗妙妙把纪兰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要真像你说的这样,纪兰桢你怎么还没变成猪?” 你怎么,还没变成猪。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却是一盆凉水浇了纪兰桢透心凉。 巧克力还一点残留在嘴巴里,她现在觉得嘴里像在咀嚼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胃缩在一起又猛然抽开,那感觉她熟悉不过,是想吐的前兆—— “我觉得人最重要的应该是自控力,吃饭应该是小孩就学会的事,能吃的就吃,吃饱了就停。” 苗妙妙也附和:“这种人要真存在的话,没理由得到别人同情。” “兰桢,你说是不是?” 纪兰桢没立马接下祝繁的话,过了一会,才哑然地点点头。 她们说的都是对的,自控力,进食是基本的自控力。她怎么能不会呢? 那种因为疯狂摄入食物一点没法控制的自卑感和自我厌恶猛然席卷了她。 而就在同时,无数次做好要向别人倾诉的准备,在这一刻顷然瓦解。 “我饱了,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她们仍旧很欢快。 面对着嘻嘻哈哈当个笑话听的伙伴,纪兰桢没有想怪罪的意思。 她知道,这个病症很奇怪,很难懂。 她们不理解很正常。 只是……是她自己的原因,是她一昧地希望让这个埋得太久、摧毁她太多次的秘密重见天日,是她一昧地想要把无谓的真相塞给不明白的别人。 是她坚持以为,当事情能说出口,就意味着已经放下了。 秘密就应该永远是秘密。 吴秀言那句警告突然她耳边响起。 那就……把这个秘密,再放一放。? 章二十三 留课 这次的月考卷子,老师改得格外慢。 按照以往,一般考试结束当天晚上,像数学或者英语就能改得七七八八。 再不济,前排考场学生的成绩就能出炉,让其他人好有个比照的参考。 然而这次好像不那么一样。 “卷子是放假前考的,算上我们放的三天国庆假,要是今天没出来,算差不多有一礼拜了?” 苗妙妙回头看了眼黑板后的倒计时牌: “这不应该是一中老师的改卷速度啊?” “全面复习马上就要开始了,估计老师在评估学生成绩呢,说不定还要做次考卷分析。” 祝繁回答。 纪兰桢心里想的也是这样。 十月是各科进行一轮总复习的阶段了,知识点不再是零碎杂乱的,老师会开始有目的地整合。 这次月考卷其实已经接近高考的题值分布,老师应该能从这次模拟中看出很多信息。 比如哪些地方普遍有问题,哪些地方可以略过不讲。 还有……哪些人或许会被大浪淘沙,排除他们考上重点大学的预期。 高三是很残酷的,没有人真的很容易就站在众生之巅。 就纪兰桢自己来说,这次考试也很重要。 因为……她曾担心过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九月份的月考是从张虎通的数学课开始讲的。 “就这次数学考卷子不难,大家的成绩普遍都不错。”张虎通进教室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难得放松:“我就不报名次了,大家传下去看。” 说着,自前排到后排都是一阵抖抖索索的声音。 “‘老虎’肯定是怕我们翘尾巴。”一个同学这样私语。 “——但别就只盯着这次成绩不放,文科数学还是拉分的,你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张虎通一边叮嘱,一边从讲台上走下来: “126分,稍微还是有点差啊。” “133,如果高考数学能考这成绩,211基本是稳了。” 他说着,然后走到纪兰桢身边。 卷子摊开在那里,是“139”的鲜红数字。 “不是最高,你看看错在哪里。”张虎通指尖在她桌上点了一点:“要是数学拉不开跟别人的差距,那你在其他科上很难有什么优势。” 他说话的语气是不同以往的柔和,但纪兰桢听到后心里的不安感却越发强烈。 ……晚上放学之前,所有成绩全都出炉了。 高三年级任何一个班都是热闹的,为着新鲜出炉的成绩和即将到来的排名。 虽然暂时还看不到年级大榜,但班里排名一算大概就有数了。 (2)班也做了初步的统计,感觉这次变动还挺大。 特别是……纪兰桢。 “好奇怪,纪兰桢这次班级排名第十四,别说前十,差点前十五都没进。” “嘘,人家就在你后面呢。”另一个推推说话的同学。 “怎么了?这不是大实话吗?考得不好还不让人说啦?”那女生声音不减反增。 受到那人的带动班上叽叽喳喳的声音大了起来,都是在交流这次月考情况的。 只有纪兰桢一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半分动静。 她对别人提到自己的名字置若罔闻,视线只牢牢钉在鲜红色的文综分数上。 193。 在几乎人均都是210分以上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的文综是个明显弱项,一旦数学变得轻松起来,语文英语两门勉强能自保,可文综却实实在在拖她的后腿。 但纪兰桢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文综的差距她靠数学都拉不回来。 特别是……她认真准备的前提下。 纪兰桢想了很久,轻轻戳了下祝繁的肩膀: “我能请教一下文综怎么学吗?” 祝繁的文综很厉害,之前跟吴秀言在这方面两人成绩不相上下,现在吴秀言转学,几乎没人能夺了她的风头。 这次月考,她靠文综251现在在(2)班总成绩第一。 祝繁笑了,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 “文综没什么秘诀,就是背。应该是你刚开始没适应,后面背多了就能追上了。” 纪兰桢觉得有些不对,但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讷讷的: “是吗……” “是啦兰桢,你别担心,这种数学超级简单的情况不会在高考时出现的,文综你后面多背背肯定没问题。对了,我这里有道数学题,想了很久还不会哎,你能帮我看看么?” 她说着就把习题卷放到了纪兰桢面前。 以往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题型和各种符号还有数字,纪兰桢都会感觉到一种隐隐的兴奋。 可是今天,握住笔端的手却有些无力。 “我…先看看,晚一点再跟你说。” 祝繁心满意足地回头看自己的书去了。 晚自习下课,纪兰桢一反常态留在了教室。 “你不跟我们一起吗?”祝繁看样子表情有些失落。 最近纪兰桢和祝繁还有苗妙妙,三人总是下晚自习后结伴回去。 虽然祝繁是走读生,但当某天祝繁和苗妙妙留下来等了纪兰桢一次,就变成了三人同行的契机。 “嗯,我考卷没订正好,还有你的那道题目我还没有解完。”纪兰桢回答她。 “那……” 祝繁张口准备还要说些什么,可是被苗妙妙拉住了: “那我们先走,好久没过我俩的‘二人时光’了。” 两人说笑声音散去,纪兰桢重新拿起笔在试卷上写写画画。 很多的知识点被她用笔工整地写进方框里,看起来被固定死了,可却在她脑子里如蜻蜓点水仅驻足了一刻。 她真的不擅长应付政史地。 它们各有各的“招数”刁难她。 政治答题,她总会答不到所谓的点子上;虽说数学很好,但地理的太阳高度角、回归线问题每做必错;至于历史就更别说了,时间线就要了她的半条老命。 都说学习跟练武一样一通百通,然而面对文综,她笨得像某处筋脉跟身体其他地方隔绝了一样。 可是不能不学、不能不背,纪兰桢叹口气。 晚自习后留在教室的同学越来越多了。 放眼望去,一中u形教学楼灯火通明,比白天看起来更像个磁铁,它们牢牢地把学生吸附在方寸大的座位中间。 因为加入广播站活动小组,她的时间被预支了一部分,相对留给学习的时间就比别人少了一点。 你不跑别人在跑。 所以她要用其他的时间来补。 祝繁和苗妙妙之后又发出了两次结伴回去的邀请,遭到婉拒后也就没再提过。 她们相处仍然融洽,不时地拿出数学问题来讨论,下课说点八卦转移下活泛下脑子。 不知不觉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周。? 章二十四 鬼使神差 又一个晚自习结束。 一阵震动吵醒了沉睡中的郑麒。他揉揉眼睛,发了一会儿愣,然后点开手机里的短信箱。 一条“明天带乐乐去上学”的新信息随即弹开。 他没回复,只是看看四周,眼睛因为突然进入的光线直泛泪花,他闭上了眼睛。 其他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还在教室里。 他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明明平时在跟个开水一样沸腾的教室连多待一秒都如坐针毡,现在竟然也能在这里有好眠。 是真的累了。 怪不得连小老板都看不下去,出声提醒他: “修理厂能学到什么东西啊,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开销哪里那么大?要真那么想赚钱就找点轻松的活,一边学一边赚也不是不行啊。” 所以就被客气地辞了。 郑麒自己倒没有太多心理波动。 被甩来甩去当成不要的东西,他从小就经历了太多。 计较这些,没意思,他也无所谓。 手臂枕着有点麻,他从抽屉里拿充电线时,一张小卡片掉了下来,发出类似蜜蜂的轻嗡。 银行卡。 在白炽灯造势的教室里,边缘角结着冷凝的光。 哪里需要哪么大的开销,不过就是为了还人情罢了。 一边学一边赚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看别人脸色过生活的日子会比他想象的更长。 郑麒起身,关灯,关门。 遥遥相望的教室,只有那么一两个还亮着,发出灼灼的光芒。 文(2)班也是为数不多亮灯的教室。 郑麒这两天走的时候也会留心下,基本上文(2)的灯就没熄过。 就好像黑夜一艘船总会有盏灯留在那里照路一样。 鬼使神差,脚尖调转了方向,他往教学楼的另一侧走去。 他平时没怎么朝这边走,再加上刚睡醒不久,一个个班级牌在他眼里看起来有些陌生。 也有班级光线熠熠的,学生各自安静地埋头做题。 郑麒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原来很大。 同样是在一中,同样差不多的年级,他们在这里忘我地学习为了高考为了博一个光明的以后。 而他的同学们,却在教室里忘我玩乐,把每一天都当做假期来过。 他想起吴定国最近一直被“我们不一样”洗脑,时不时哼哼这首歌。 现在放在这里竟然无比地贴切。 这他妈当然不一样。 就像他们有目标,而他没有。 所以他们有未来……而他没有。 他隔着窗玻璃,这些男男女女高矮胖瘦的背影,恍然一下变成了一个身影。 娇娇小小、背挺得很直,专注做自己事情的,纪兰桢。 虽然还没走到文(2)门口,但他能想象到她应该是认认真真做作业的。 肯定是这样,和他们一样。 郑麒磨磨蹭蹭地来到转角的倒数第二个教室后门,他脚步停下了。 教室里只有一个清隽的身影,在第三排。 嗯,他认出了是纪兰桢。 只不过,她不像是在写作业,怎么看起来像是在……吃东西? …… 纪兰桢最近留课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她很焦虑。 焦虑的不仅仅是她永远的对手文综,现在还有数学。 数学这种科目,难度本来就是靠老师调的。现在总复习的战火一打响,老师们纷纷把自己私藏多年的难题都像宝贝一样祭了出来。 更何况,他们班主任是数学老师,铁了心要变法子折磨他们。 这个难度和量本来就不小,然后纪兰桢隔三差五地,还要帮忙解决祝繁向她求助的问题。 她的手在卷子上飞快列下公式,旁边堆积的是一个晚自习下来的草稿纸,竟然有点厚度。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祝繁留给她的题目计算量好像越变越大了。 纪兰桢皱皱眉,一边想着下次就跟她商量这种量多的题目直接说思路,另一边又开始闷头死命算。 算不出来。 她停笔,冷静变成了少有的烦躁。 明明觉得思路是对的,但答案拼图始终缺失了那么一角。 这种感觉最让人觉得不舒服,像鱼刺哽在喉咙里,不轻不重那么一根,却让你没有任何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她很烦躁,然后伸手去摸抽屉,摸到了一个肉松面包。 是下午和祝繁她们去小卖部买的,原本的打算是做明天的早餐,这样就可以直接去后山早读了。 ——可是现在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纪兰桢的注意从习题转移到了肉松面包。 她最近食欲不错,对食物的厌恶感逐渐消失,甚至和祝繁她们一起去吃了两次午饭,小卖部有些零食她感兴趣的,也会买一点尝尝。 但是纪兰桢心里并没有很喜悦。 因为这可能会是她从一个深渊滑到另一个深渊的前兆。 另一个深渊叫做暴食。 如果厌食带来的后果是食欲不振、是必须用尽力气去鼓励自己吃东西。 那么暴食,它带来的后果纪兰桢根本不愿意去想。 暴食会吃多,吃无穷无尽地多,然后心里会陷入无限的懊悔,之后会萌生去催吐的念头。再之后就是厌食,如此反复。 暴食是灾难的源头,暴食就是灾难。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接下去的行为将不可控。 所以纪兰桢很少吃零食,或者几乎不买零食,就是因为害怕自己不知道忽然哪一刻就有这种强烈地想吃东西的欲望。 然而她现在手里有一只肉松面包。 这是纪兰桢站在货物架前,经过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博得的结果。 因为天气冷了,她的食欲开始慢慢恢复,胃口逐渐打开,她开始感觉到饿。 另外,让纪兰桢敢买它的原因,在于她对自己暴食控制似乎有些成效。 从八月中算起到现在,快要两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这是她坚持最久的一次。而且她跟其他暴食症患者不同之处在于,她在很多时候是对暴食和催吐行为上瘾,而不是食物本身。 更多时候,她是因为一些排解不了的压力才产生这种行为的。 所以纪兰桢觉得应该获得点奖励,买个肉松面包做明天的早餐。 但是她现在饿了。 很饿,肚子里像是肠子在搅动,不安地发出声音。 是肠鸣。 上次这样是想吐,可是现在是饿了。 原来饿极了想吃东西和想把吃的吐出来感觉竟然是一样的。 纪兰桢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飞快运转,那些思想左右着她。 竟然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手就已经撕开了包装带,嘴巴已经咬了第一口面包。 很干,她喝了一口水。 她一口一口小块地嚼着,好像不知疲倦,虽然眼睛一直注视的是祝繁留下的那道题目,但好像一个符号她都没看进去。 她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一定不要被别人看见,一定不要。” 然而下一秒,她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敲门声。? 章二十五 月夜闲聊 “纪兰桢。” 纪兰桢的背条件反射般绷得笔直,仿佛小学课堂偷吃被老师当场抓个没跑。 郑麒没控制住,第一次声音里带着点不可抑制的笑意: “你在干什么?” 那个僵在远处一点都不敢动的身形,像锈住了一样一寸一寸地挪移脑袋。 然后如郑麒所想,她嘴巴鼓鼓的,脸上有淡淡的红,耳朵两边的碎发弯曲出一个微微弧度,衬得脸蛋圆圆又可爱。 像个小松鼠。 小松鼠眼睛乌亮乌亮的,手里半个肉松面包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慌张。 纪兰桢真的吓坏了。 她的脑子在别人喊她名字的时候彻底短路,然后当她看见来人是郑麒的那一刻……她几乎想低下头去找地缝。 不是尴尬,是害怕。 试想一下跑到别人家里偷食的老鼠,它的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这就是纪兰桢现在的感觉。 她那一瞬几乎是觉得自己戴了好久的假面具被人贴着面皮抚摸,整个人毛发直立,害怕得连心跳都停了不止一个瞬间。 然后她呆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郑麒一步步向她走近。 她能感觉到脸色现在一点点地在变凉变白。 然后响起一阵特殊的摇铃声。 紧接着,灯灭了。 纪兰桢最近一直都学得很晚,所以她知道这摇铃声什么含义,是到了教学楼的闭灯时间。 但她不清楚郑麒是否了解。 纪兰桢没出声也没动作,准确地说,她没敢有任何举动。 教室里一片漆黑,窗玻璃上透着外面影绰绰的光,反射到教室后的黑板上。 吴秀言画的山水和纪兰桢写的大字都还在那,弱化了白日里的棱角,显得雾雾的。 纪兰桢现在终于明白吴秀言的那句话了。 她开始扪心自问:你的秘密是不是真的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 ——原来不是的。 如果真的已经有了这种觉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反应。 如果当时真的很想说出来,她就不会没有考虑过把它告诉周童童,或者郑麒。 因为她一直没有放下,所以不可能会对他们说。 周童童把她当成学霸,那种特别厉害的那种人,万一让她知道自己私底下是个不折不扣的暴食症患者,她想不到周童童会有多失望。 而郑麒…… 纪兰桢抬头看他,那个高高大大的影子,被月影拉得好长好柔和,像月神也无比爱护的少年。 不像自己,被黑暗笼罩得严严实实,甚至愿意连一个缝都不要被看到。 他们本来就远得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还很希望自己能在他眼中,能稍微不要那么太难堪。 郑麒全然不知道纪兰桢心里波动有多大,他等了一会儿,黑暗里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打开手机的电筒。 “再不出来,你今晚难道想睡在这里?”他说,然后用手电的光照出一条路。 纪兰桢怔怔的,像是听到了什么蛊惑般,连课桌都没来得及收拾。 她起身走得跌跌撞撞,门前那个身影,那个给她举了一路光的少年,是她所要奔赴的地方。 他们并行出了教学楼,纪兰桢打了一路腹稿: 说什么?我肚子饿了才吃的?吃的这个我本来要作为明天的早饭?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这个话题开启,然而郑麒却轻描淡写: “你喜欢吃这个?” 看她的手里还拎着那半袋的奶油面包呢。 那是童年记忆里的老式奶油面包,奶油足量,内陷甜得像调了蜜糖。 纪兰桢愣了愣,声音窘迫: “还行,小时候很喜欢。” 她买的原因是记得小时候吃它的味道。 对现在的她来说,那种真正尝出食物味道的记忆,就停留在很远以前了。 “嗯,我小时候也喜欢。考了一百分我妈问我要什么奖励,我就会选这个。” 郑麒其实不喜欢吃甜,但每回母亲问他想要什么奖励,他的第一选择就是奶油面包。 母亲负担得起,而且,味道足够甜。 没有人告诉他是因为生活太苦了,可是他从小就聪明,这个道理不需要教他自己就能领悟。 “那你现在还会吃么?” 郑麒把话题转移到了小时候,纪兰桢的心情稍稍有些放松,话比刚才多了些。 “很久没吃过了。” 黑夜里郑麒的嗓音发闷:“给奖励的那个人不在了。” 纪兰桢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对不起。” 一只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你想什么呢?” 纪兰桢发懵,对上郑麒的眼睛,眼眸眯起眼尾拉长,有些促狭: “我妈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是…不在我身边而已。” 纪兰桢吓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又是一个对不起。 郑麒真再没忍住,靠在旁边的大树上笑得不行。 真的……太可爱了。 纪兰桢侧脸去看他,郑麒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月光下的人看得也不是很清晰,虚勾了他的眉眼,让她也没办法看清郑麒笑的真正样子。 可是他笑了,她的唇角也忍不住要上扬了。 后面他们两人的氛围就轻松多了。 “童童脾气不好,有时候说话很直白,她那天如果说了什么很重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她嘴上和你闹掰了,其实心里还一直在把你当成朋友,就是一时抹不开面子罢了。”郑麒对她说。 周童童是独自一人来找纪兰桢的,郑麒和吴定国那天都不在现场,两人事后才知道她们的“吵架”。 郑麒以为她听到这番话多少情绪会有些波动,然而小姑娘说话仍旧温温柔柔: “我没觉得我们闹掰了,也没有心里不舒服。当时是我没考虑过她的感受,况且她那么生气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受了委屈,也不是为了自己。” 这是纪兰桢一直很羡慕吴秀言的地方,她有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朋友,无论做什么,周童童都会优先考虑吴秀言会不会受委屈。 谁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是这样的呢?她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去怪罪周童童? “而且,童童能把心里话告诉我,没有压着性格不告诉我,说明我也是她可以坦诚相对的那一个。” 她肆意率真、想表达什么就表达什么,比她强太多。 是她心里最喜欢的女孩子的样子了。 路灯昏黄,薄纱似的光轻笼,纪兰桢身边的光线像打着灯的萤火虫,柔柔的,在夜游。 她的回答在郑麒意料之外。 小姑娘真的很不一样。 “我本来已经做好做调解员的打算了,看来并不需要我咯?”郑麒半开玩笑半认真。 他本来还在考虑要怎么才能让两个人重归于好,现在看来,想这些都是多余。 虽然小姑娘有时候看起来迷迷糊糊,但脑子在关键时刻还是相当拎得清。 嗯,不愧是学霸。 “时间不早了,回去。” 纪兰桢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女生宿舍楼近在眼前。 “嗯,再见。” 她心里有一点点失落。 就在纪兰桢以为今天到此为止,准备刷校园卡进宿舍的时候,背后一句“纪兰桢”叫住了她。 回头,是郑麒稍稍上扬的唇角。 “做个好梦。” 他说。? 章二十六 聚餐 或许是郑麒说了“好梦”,纪兰桢当天晚上睡得很好。 就连没受控制吃了半个奶油面包的事情,她都没有特别重的心理负担。 于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祝繁回到座位看见纪兰桢还在埋头演算前一晚的数学题。 “抱歉,我昨晚还剩一点没有算完,等下我就能把结果告诉你了。” 纪兰桢这样说着,但是语气却让祝繁觉得有点轻快。 不应该啊。 按照纪兰桢的习惯,应该今日事今日毕,她绝不会把题目留一半在第二天的。 现在的她,要么已经开始跟她讨论昨天的题目,要么一声不吭把笔写得飞快才对。 看起来冷静非常,但实际上压着身上的烦躁,眉眼里带着焦急才对。 就像那天她说到自己吃很多的时候,面上装得波澜不惊,其实她们只要再多说一句没准就要崩溃了。 那才是她想看到的纪兰桢的样子。 祝繁眼里的冷淡深了一分,但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变: “没关系啦兰桢,这道题是b省的二模题,好像是高考题型的变式,肯定有点难度的,你慢慢做,我不着急。” “嗯,这个是有点难,我现在想的思路还是受你上次问我那道题的启发,我等会跟你说。” 纪兰桢头也没抬,草稿纸“唰唰”地写着,显然正是思路上涌的时候。 “好。” 祝繁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下课,苗妙妙找祝繁陪她一起上厕所。 “上次你叔叔给你的数学考卷,你还有么?”祝繁问。 班上除了祝繁,很少人知道苗妙妙的叔叔是一所私立高中的数学教师。 “有,多着呢。”苗妙妙回答:“但我叔叔说了,那些题目难度比较大,你数学挺好,其实没有必要为了跟纪兰桢争这个过多去钻研。” “我知道。”祝繁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点说不上来的躁郁:“我又不是傻子,这些问题我就大概看了眼参考答案,谁会傻到还要彻彻底底算一遍?” 她现在心情算不上多好。 虽然这次月考成绩排名下来了,年级第二,是迄今为止她拿过的最好名次,但她却并没有很高兴。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不是真的,她不应该得到这样的成绩。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牵制住挡在她面前的那些人,她私下费了多大的功夫。 吴秀言的流言是她授意苗妙妙说出去的,事情发展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得多,吴秀言转学了。 现在的目标是纪兰桢。 祝繁的想法很简单,她不是爱数学吗?那她就挑她喜欢的做,让纪兰桢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数学上,让她在其他科目上有所分心。 纪兰桢如期预料地在退步,可是她还是不满意。 或许是最近纪兰桢在广播站的活跃程度,或许是没有看到她为此露出来的难过面容。 她本来像个没有太多感情的布娃娃,现在好像变得有点人气儿了。 这是吴秀言不愿意看到的。 也许现在对纪兰桢来说,还是摔得不够狠。祝繁阴郁地想。 她也可以再努力一点的,只要成绩这样保持下去,她的王座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撼动,也不会被这些人扰乱了心思。 为此她不介意跟苗妙妙达成交易,甚至让她爬得更高一点。 “政治经济板块的笔记我等会给你,老师课上说的我精简了,这样比较方便记忆。” 苗妙妙欢天喜地的模样落入祝繁眼中。 她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一点都不害怕苗妙妙会反超她,因为祝繁知道,她永远不可能。 为此她放心地把自己的学习笔记给苗妙妙分享,然后换来她更加一倍的忠心。 忠心会表现在各个方面的。 果不其然,苗妙妙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往祝繁耳边凑过去: “我听王玲玲说,今晚广播站‘树洞’小组会搞一个聚餐,你去不去?” 祝繁别过头:“不去,又不是加分,我去凑什么热闹。” 她还有一堆作业没写呢。 “可是……去的话没准能碰到郑麒哦。” 苗妙妙笑得一脸神秘。 祝繁眼瞳紧缩起来。 “你不是喜欢郑麒吗?我打听过了,他们今晚聚餐的地方也是郑麒经常去的那家烧烤店,没准你们能来个偶遇。” 郑麒……这两个字早在刚入一中,就在祝繁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也行,反正今天周六。” 祝繁点点头,答应了。 …… 赵鸣来邀请纪兰桢参加聚餐,说是犒劳一下各位功臣。 就在昨天,“我是你的树洞”广播节目第一次试行,后台得到了很多同学的积极反馈。 说明效果不错。 赵鸣作为这个“树洞”小组的组长,心里特别高兴,所以组织了这次聚餐。 “不能拒绝啊纪兰桢,怎么说也是第一次大家完完整整聚在一起,一家人排面要给我摆出来。必须去,一定去,等会下课我们就走。” 赵鸣半是恳切半是威胁。 纪兰桢一想,觉得这件事挺好的,所以答应了。 赵鸣是活动负责人,跟纪兰桢两个先到了吃饭的地点。 其他人都还没到,赵鸣去点菜了,就留纪兰桢一个人在店里四处看看。 这家店位置在江边上,门前很宽阔,出门右拐就是江桥,小灯彩饰物那么一照,夜晚很漂亮。 纪兰桢左右环顾,显得有些好奇。 这里其实离一中不远,但主要因为她出来聚餐的机会很少,从没在这里吃过。 赵鸣点完菜出来了。 “这家店主要开的是烧烤摊,在那,支几个桌椅,到了晚上就很多人来吃,生意特别火爆。” 赵鸣向她解释,然后伸手虚指了江堤旁边的一个地方。 “我们今天到的女生多,天气凉了,就坐在里面吃,然后吃饭吃菜,烧烤哪能吃饱。” 赵鸣挠挠头。 拜上次郑麒所赐,他现在对“冷”“热”一类的词语有特别的反应。 只恨上次的不细心。 纪兰桢点头:“辛苦了,组长。” 纪兰桢虽然只算一个编外人员,但她跟其他人一样叫赵鸣“组长”。 赵鸣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那我们先进包厢。” 他在群里发了个定位还有包厢号,发完了,往女生那边一瞥。 穿着的还是那件校服,面容安静。 他都想好了,反正纪兰桢熟人就他一个,等会就让她挨着自己做。 正想得美滋滋的,结果就听到一声大嗓门: “兰桢!来得这么早!”? 章二十七 偶遇 纪兰桢循声望去,竟然是祝繁和苗妙妙。 “你们怎么来了?” 赵鸣呲牙咧嘴的,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我们不也帮忙了么?你们组里王玲玲就说今晚聚餐还邀请我们,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苗妙妙嘴巴快,张口就说: “赵鸣你真不够意思啊,说好的操行学分不一定能加上也就算了,庆功宴也不喊我们一声。” 赵鸣苦笑,苗妙妙的性格一个班的他哪能不懂。 “我忘记了嘛,现在你们来也不晚,我赔罪,想吃什么我来加。” 苗妙妙开心了,随着赵鸣一起进去看菜单。 大厅里只留下祝繁和纪兰桢两人。 今天的祝繁似乎有点跟平常不太一样。 她没穿校服,换上的是一套格子衬裙,虽然颜色并不鲜亮,但在压抑沉闷的高三,也足以成为一抹动人的色彩。 纪兰桢还注意到,她头发上别着一只亮亮的水晶发卡。 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会不会有点怪?” 祝繁注意到纪兰桢的视线,有点别扭地扯扯裙角,她以为有哪里不对。 “很好看。” 纪兰桢笑了,示意她低下头,把粘在她发上的纸片拿掉。 水晶发卡随着祝繁的动作,在亮堂堂的大厅里折射出千变万化的光线。 祝繁道了谢,两人又在大厅里随便说了些别的话。 纪兰桢注意到她的目光好像总是在扫视着周围。 “你有什么要等的人吗?”她问。 祝繁似乎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脸短暂地红了一瞬,然后说: “大家人到的好像都差不多了,那我们进去。” 两人手挽手走进包间,苗妙妙已经留了两个位置给她俩。 纪兰桢左边是祝繁,右边挨着赵鸣。 落座后不久,人眼看着都到齐了。 赵鸣用筷子敲击酒杯边缘口,然后发话: “这是我们‘树洞’小组第一次聚餐,虽然有些组员不属于我们广播站,但大家为这个节目做出的努力都是一样的。今晚吃好喝好,明天继续为咱们节目发光发热!” 被赵鸣这番话带动,大家纷纷举起酒杯,虽然里头装的是可乐雪碧或者橙汁,但碰杯和热情地呼喝,都特别有大人聚餐时候的感觉。 纪兰桢也倒了杯果汁,小口地抿着。 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身边除了祝繁她们,其余人也不熟悉,所以更多时候都是听的那一个。 不过倾听的角色也很符合她的性格,她看他们聊天玩游戏,也会露出相应的笑容,只是话仍旧不多。 一边的赵鸣注意到,有点担心纪兰桢会闷,所以不时找她说两句。 刚从组员那里开玩笑脱身,他又坐下来跟纪兰桢说话: “你怎么吃得这么慢?” 他记得刚才纪兰桢碗里就这么些菜,现在溜了一圈,好像她都没怎么动过。 纪兰桢边吃边解释,动作更慢了: “这个肉,它有点大。” 老板给菜都很良心,每一盘菜都给足量,肉也切得很厚。 她牙齿不是很好,这种硬菜要慢慢嚼。 赵鸣像是被呛了一下,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慢慢吃。” 他有点郁闷,其实想问是不是菜不合她口味,结果一张嘴就又开始嘴欠了。 靠近门边的组员忽然有了一阵异样的骚动: “哎,那是不是郑麒学长?” 这句不大不小的喊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们的包间正对着大厅,再加上门被人打开了,所以视野很好。 身着黑色短t,外面白衬衣只松松罩着,男生正在低头看着菜单,旁边是站着还能全身心投入游戏中的吴定国。 只是低头站着,下颌线条利落,说话的时候偶尔牵动唇角,向上微微勾出一个浅弧。 跟在学校的郑麒相比,收了些锋锐,眉眼放松,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干净的少年。 “真的是他,好好看啊,从没想过能这么近距离接触校园男神。” 纪兰桢听他们赞美郑麒,一言不发继续啃肉块。 周围闹哄哄的,席间突然有个声音: “王玲玲,我听说你上次向郑麒要联系方式被惨拒?” 那个名叫王玲玲的女生梗着脖子,有点难堪: “这是从哪里传的假话,你也信?” 纪兰桢慢吞吞把骨头上的肉都吃干净了,然后抬头看了眼说话人。 头发披散到肩,身材高瘦,化了点妆,脸上红晕不知道是因为脸红还是腮红。 她肯定这就是把郑麒堵在女厕所前的那个女孩子。 王玲玲还在说那个传言子虚乌有。 有人开始怂恿她:“你不是喜欢说喜欢郑麒学长很久了吗?去找他问联系方式呗,你敢不敢?” 王玲玲身体有些僵直,后槽牙有意无意地互相磨着。 起哄让她下不来台。 “这有什么不敢的?”她硬着头皮站起身。 不过没走两步,她就停在了原地。 众人看得清楚,点完菜的郑麒在和吴定国闲聊,此时他们身边又多了一位明眸善睐的长卷发女生。 不是周童童又是谁? “人家正牌女友在那呢,我现在去也太没面子了。” 王玲玲刚好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于是重新坐下。 “别啊,你当逗猫玩儿呢?”有人见状不满了。 “行了行了,我们中有人认识郑麒吗?你别去打了招呼人家不认识你,那才叫尴尬。”赵鸣打圆场。 包间里发出一两句“怎么会这样”的感叹,有说不上来的失落。 赵鸣心里却挺高兴的,他才不想跟郑麒面对面呢,上次他让自己在纪兰桢面前出的丑,到现在他都记在心里。 拔丝地瓜上来了。 这道菜要趁热吃,他赶紧夹了一筷子,放到纪兰桢碗里。 就在此刻,人群里有同学接着劲头一声呼喝: “郑麒学长!看这里!” 果不其然,三人组齐齐往包间看了过来。 包厢里有人夸张地乱嚷嚷。 郑麒只拿眼光一扫,仿佛蜻蜓点水,视线在包厢里没过多流连就垂下了目光。 纪兰桢在跟赵鸣客气地道谢,没来得及对上他的目光,就只见到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不知怎么,心里竟然有种没来由的失落。 郑麒一行人走了,王玲玲等人开始侃侃而谈。 “都说周童童是郑麒的女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好奇。 “你管它是不是真的,身边有这么漂亮一女的,估计找女朋友眼界不会低。” 小组成员的某个男生向空空如也的大堂投去艳羡的目光。 “你很懂哦?”有人嘲笑他。 “反正郑麒要找对象的标准也应该是周童童”,王玲玲也插嘴:“要我是个男的,长得好身材好,我反正会喜欢。” 得到肯定的男生嗷嗷叫:“还是王姐厉害,新上的拔丝地瓜,王姐你吃。” 王玲玲推开了要给她夹菜的那只说。 “我不吃了,减肥。这种高糖的最容易胖了。” 她话语里故作老成:“咱们虽然不能有人家那个相貌,但努力努力也还能有那个身材。” 又是大伙装模作样的起哄: “王姐是想成为郑麒的后备女朋友呢。”? 章二十八 挑唆 吃着拔丝地瓜的纪兰桢筷子停在了半空。 祝繁问她: “兰桢,你怎么不吃了?” 纪兰桢尴尬地一笑,话语有些讪讪的: “有点饱了。” 盛着骨头鱼刺的小碟子,不知不觉已经堆满了。 纪兰桢再看祝繁那边,干干净净,连碗筷上都没沾上多少油酱。 她忽然觉得有点丢人,为自己旺盛的食欲。 祝繁仿佛猜到了纪兰桢的所思所想,于是说: “我在减肥呢,我妈说我胖得快连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她们离得很近,说话的音量也放得很低,只有面对面的这两个人才能听到。 其余人毫无察觉。 祝繁继续在她耳边,说话声音低得近乎呓语: “我不敢再胖了,胖了都不敢喜欢别人,到时候连哭起来都比别人丑。” 还悬在半空的筷子倏然握紧。 不能多吃……吃多了会胖。 会……被人讨厌。 纪兰桢眼里露出一抹慌乱的神色,她为了转移注意,赶忙抓起一旁的酒杯。 但是果汁刚沾染上唇瓣就停了,纪兰桢只尝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含糖饮料,大敌。 脑中响起一级警报。 其实有关于食物热量的问题,纪兰桢比其他人知道的要多。 毕竟她是个暴食症患者,碳水蛋白质脂肪的概念,她所知道的这些不只来源于生物书本,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亲身实践。 厌食过程中,为了让自己吃得少又尽量营养能跟得上,她早早开始学会看配料表。哪些是热量炸弹,哪些算优质脂肪,哪些标榜着健康而实际钠含量超标。她都是知道的。 更别提暴食了,她要吃都会尽量选择饱腹感强还有稍微健康一点的食物。 这些是她身经百战后积攒的经验。 可饶是如此,吃多会变胖这个问题,以前她只是在脑子里隐约把它算过一个问题。 算是暴食带来的坏影响之一,她为此焦虑过,可是又不算特别在意。 然而这次,她却才第一次正视这个坏影响。 “美”是跟“瘦”紧密相连的。 如果没有“瘦”,那就毫无意外,不会有“美”。 包厢里王玲玲还在大侃特侃自己的瘦身经验。 “脸蛋圆了眼睛就小了,很丑的好吗?只有够瘦,你不然别人为什么觉得你好看?” “就每餐不吃饭,改成吃一个苹果……我过来人告诉你超级管用。” ……是啊,为了获得自己喜欢的人的多看一眼,谁不希望自己又美又瘦。 包厢旁边陈设的屏风是玻璃的,纪兰桢绰绰能看到自己的面影。 脸颊肉肉的,好在眼睛大。 纪兰桢只看了一眼就急忙把目光收了回去,感觉多看自己一眼都会被恶心到。 她…有什么理由暴饮暴食。在这个爱美的年纪。 纪兰桢把心一横,筷子放下了,酒杯也拿得远远的。 “不吃了?”祝繁看出一点端倪。 “饱了。”纪兰桢回答。 在纪兰桢没注意的空当,祝繁满意地勾勾唇角。 自上次纪兰桢说什么吃多了一类话之后,她就敏锐地觉察出一个信息: 纪兰桢对吃与不吃,吃多少这样的话题很敏感。 今天一测,果然是这样。 王玲玲拔高的语调回荡在包厢里让祝繁很不舒服。 还有就是她刚才跃跃欲试准备上前的时候。 虽然王玲玲目的没得逞,但祝繁就是不高兴。 她毁了她本应该和郑麒的偶遇,现在再去就已经很不像样子了。 那就,把怒火撒在纪兰桢身上。 …… 江边,郑麒三人坐在支起的小摊子上,面前码着的是各种炸串,上面撒着孜然粉和胡椒面儿香味扑鼻。 吴定国就着啤酒吃烧烤,兴致高的来几句哼哼。 周童童嫌弃地看他一眼,然后目光转向郑麒。 “哥,你真就不在乎啊?纪兰桢看起来就跟那男的关系不一般。” 郑麒没答话,启了一听啤酒,“噗噗”往上冒着雪沫子。 他看着啤酒瓶陷入沉思。 刚才包间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跟吃的在斗智斗勇的纪兰桢。 然后就是身边那男的夹了一筷子送她碗里的场景。 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夹个菜到别人碗里。 可是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是因为她笑着在道谢吗?是因为那个男生面色泛着酡红? 菜那么好吃?好吃到她连分心往外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真有一刻想问问她: 包间里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不看看我? 一种淡淡的烦躁在他胸腔里升腾。 然而面对着眼露八卦之光的周童童还有埋头苦吃的吴定国。他只轻描淡写: “这有什么。” 周童童好像还想说什么,被吴定国抢白了: “童童,你到底还是不了解咱哥,咱哥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无所谓~这种事情都无所谓~” 周童童被恼着了,在他后背结结实实拍了一掌: “你别告诉我这点程度就要发酒疯!” 吴定国被吼得安静下来,乖乖吃他的烧烤。 这下三人都不说话了。 周童童心里郁闷:她不知道她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原先她可以肯定,郑麒对纪兰桢的态度跟对别人有所不同,以她过来人的视角,大概率是好感没跑了。 可现在这个反应,又好像并非如此。 她抬头去看郑麒,表情再正常不过。 当郑麒面对他不在意的就是这样,不管到底跟他关系多大,只要他不在乎,那就不去做理会。 这就是吴定国所说的“无所谓”。周童童对他的评价更准确——“闷骚校霸”。 就算现在还没进化完全,反正也在往这条路上远走越远。 周童童到底是个女孩子,心思比男生要细腻很多。 她猜测以她哥这种面上不动声色的人来说,或许此刻内心惊涛骇浪都不一定。 反正她相信她哥对感情的敏锐程度比某些人强多了。 周童童正想着,恶狠狠瞪了转战砂锅粉丝的吴定国一眼。 “怎么了?我怎么了?”吴定国无辜地瞪大双眼。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是吃,哪个女生瞎了眼会看上你。” 吴定国摸摸鼻子有点委屈: “我长得还行,就是胖了点,要知道我还有个青梅竹马说长大以后要嫁我呢” 这话一说,周童童更加凶神恶煞了: “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你不是不吃香菜吗?你那碗粉丝我把香菜挑出来了。” 被周童童一激,吴定国声音也陡然大了一些,他赶忙把挑好香菜的那一碗给周大小姐端过去。 周童童看他恭恭敬敬垂手侍立的样子极其满意,休战了。 吴定国见此也笑嘻嘻: “现在多尝尝老板家的美食,下次等再来估计就是哥操工了,也不知道再有没有这个味儿。”? 章二十九 不速之客 “我哥脑子快,做什么都容易上手,你以为是你。” 周童童呛了他一下。 吴定国知道见好就收,没再顶嘴了。 于是周童童把目光重新放回郑麒身上,欲言又止: “不过…哥,你真要在这打工吗?” 修长的手指搭着啤酒瓶,郑麒的语气透露着一点漫不经心: “我又没骗你。” “其实修理厂那活没了挺好,你可以收收心放回学习上,现在毕竟都已经高三了,你两头顾,怎么都顾不过来。”周童童咕哝着,筷子搅动粉丝却没有要吃的样子。 周围忽然就安静了。 周童童这才意识到自己踩在了雷区上,她用手捅捅吴定国,吴定国刻意把粉丝吸溜得很大声。 然而依旧没有人说话。 过了好久,郑麒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痕很浅淡,眸子里映有江桥上浮动的霓虹灯火。若远若近,并不真切。 “顾不过来的,又不止学习。” 他的话说得有些隐晦,然而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郑麒能顺利读完高中就算不错了,肖英不会让他继续念大学的。 肖英是郑麒小姨。 周童童虽然跟郑麒混的时间挺长,但是和他的家人见得很少。 郑麒家庭特殊,他父母很早就不在他身边,监护人只有他的小姨。 可就算这样,周童童能记得的肖英只有两个特点。 说话尖酸,超级爱钱。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在家境富有的周童童看来并不是很难理解,因为她好歹见过肖英站在门口辱骂不绝,原因只在于她给儿子买的衣服破了个洞,她要多花一块布头去补。 而那件衣服,看起来就穿了很久。 肖英对儿子都能这样,对郑麒更是抠搜搜。 该交的学杂费肖英会拖到学校上门才缴纳,而除此之外的习题费、班费,她一点都不会掏。 郑麒也很傲,生活上的用钱他从没向她开口要过一次,都是出去做各种零工得来的。 但就算这样,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哥,虽说你比我们老一岁过了十八,但好歹高中也还是中学呢,谁也没说你还要为你上学还钱。” 还钱对象还是你小姨。 吴定国在心里腹诽。 他虽然也是县二中混迹出来的,但觉得肖英的做法实在不能理解。 一边因为郑麒母亲的叮嘱,让郑麒念上了高中; 但另一边,又不时催促郑麒去找个工作,想各种办法指使他做事,一副生怕他就此指着她生活的样子。 他哥自尊心又忒强,干脆就去打工,还想尽快把肖英给他付的学费统统都还上。 家人做到这种份上,还不如没有家人呢。 “你要真不给她钱,她只能骂两句。哥你那么聪明,不像我是学不下去,要不读真可惜了。” 吴定国搔搔脑袋,把心底的话终于抖露出来。 他考一中考的是父母拿扫帚赶他上这上那补习班的血泪成果,他哥不过是在家翻了翻课本。 现在也是,虽然是一中理科掉尾班,哥也时常课上睡觉,可真的难题他学学就上手。 这也是班主任胡文和老找郑麒茬的原因,觉得他还能救。 “学不学都没意思。”郑麒摇头。 他话就到这了,然后起身又去拎了一听啤酒。 没喝,就看着易拉罐被撬开“咕咚”冒泡。 这种泡沫很像他的人生。 只存在片刻,一会就散。 没有未来。 不过,他不在意。 …… 因为顾忌着宿舍门禁时间,所以即便第二天是周日,大家也不敢吃太晚。 等出饭店的时候,江边支起的各色小摊还有好些客人。 纪兰桢下意识朝烧烤摊那边望去,没人。 虽然只是猜测,但没看到郑麒他们,纪兰桢心里还有一些失望。 在一中校门口,人群分成了两拨: 住在附近或者父母陪读的就各回各家,像祝繁、赵鸣等一大帮都是这样,而纪兰桢她们则回学校。 “兰桢,明天见。” 跟笑眯眯的祝繁道了别,纪兰桢和苗妙妙走在了回宿舍的路上。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连空气都缄默不已。 此时此刻,苗妙妙心里怨念颇多: 之前祝繁还特意叮嘱她不要跟纪兰桢私下过多交流,担心她嘴巴不严,会无意间透露出她们针对她。 苗妙妙觉得祝繁根本杞人忧天,就这种沉闷无聊的性格,她一点倾诉欲都没有。 正当她觉得气氛压抑得不行时,却听到那边纪兰桢轻轻地说: “妙妙,你先回去,我去教学楼拿点东西。” “哦,那你去,我先走了。” 这句话让苗妙妙如蒙大赦,随随便便打声招呼就走了。 纪兰桢留在原地,看着苗妙妙离开,然后慢慢迈着步子往教室走去。 她其实没什么东西可拿的,只不过是觉得刚才的气氛有些尴尬而已。 特别在,吴秀言的事情发生之后。 虽然苗妙妙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才去跟理(11)的那个男生交涉,但紧接着,吴秀言家的传闻就闹得满天飞是事实。 她选择了相信苗妙妙的话,但也总对此有些介怀。 ……也许介怀并不是针对苗妙妙,而是害怕如果事情真是苗妙妙抖露出来的,那么她则间接地让苗妙妙有了获悉消息的渠道。 她,也会是造成吴秀言转学的背后推手。 莫名的疲累像影子一样淡淡地蒙在她心头。 纪兰桢到了教室,拧开灯,然后坐在座位上。 四周无人,桌上有空白的考卷,只要从笔盒里拿出一支笔就可以写。 但她忽然犯懒,不想动。 再过半小时教学楼就会熄灯,而她那天见到郑麒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 她忽然很想见他。 虽然也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超过三小时。 或许今晚也还能遇上?纪兰桢心里冒出这个想法。 可是她不能让郑麒看到她在这里是无所事事的,虽然她不够漂亮也不很聪明,但是努力点总会给人留下好印象。 纪兰桢这样想着,心里把疲惫和难过打散了,拿出笔开始做卷子。 如果真的冥冥天注定,她应该还是能遇到他的。 这次,她不会再那么狼狈。 郑麒告别了周童童和吴定国,没有直接回去。 他家住的地方离一中非常近。 不,不是他家,是肖英家。 他想在外面多消磨点时间,所以回一中到处逛逛。 不知不觉就又来到了文(2)班。 跟上次一样,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一个纤薄的背影。 纪兰桢在闷头写着什么,笔头离纸面很近,那样的握笔姿势跟乐乐很像。 但她写字很快,仿佛知识就存储在脑子里根本不需要思索。 这一次,郑麒没有上前去吵她。 他还记得她那晚慌张无措的眼神,她做什么都很专注,是他把休憩的鸟惊扰了。 他只会是林子里的不速之客。 郑麒脚步顿了顿,然后转身离开了教学楼。? 章三十 争吵 十月中下旬,学校里传来要秋游的消息。 “高三还要秋游,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班上有同学叽叽喳喳。 秋游算是一中的惯例了,这是为数不多高三学生也享受的待遇之一。 但就这也有学生不同意。 “别的学校巴不得课程往前赶超,我们学校倒好,又是这个又是那个活动的,好像我们很闲一样。” 吴秀言之后、纪兰桢的新同桌葛佳在发牢骚。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葛佳一个,这一小帮人撺掇起来,跑到办公室向张虎通反映。 “年级主任听了大家的建议,但认为秋游还是要搞,除了家里真有什么特殊情况,其他人一律不准请假。” 张虎通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有点别扭的神情。 他扶扶眼镜,继续说: “放松下身心也能更好地投入学习……而且高三学生今年就在本地,走一走山里的古道,当天往返,也不会很累。” 底下已经开始小声嘀咕了: “我们年级主任是谁来着?” “这你都忘记了,胡文和。” “是他啊。” 有人恍然大悟。 高三年级主任胡文和,全校唯一的地中海,现也是理(11)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属于数学老师中少有的唠叨型。 他有跟张虎通截然不同的教育理念: 张虎通信仰严师出高徒,胡文和奉行爱的教育;张虎通认为人的智商能分三六九,胡文和则坚持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张虎通搞高压政策,胡文和强调一张一弛。 是他就不奇怪了。 张虎通在讲台上咳嗽一声: “班长这两天人舒服请假了,外出费用就由各组长交给纪兰桢,到时候齐了就拿去给胡老师汇总。” 纪兰桢点点头。 虽然有不小的怨声,但同学交的外出费用很快也收齐了。 这天纪兰桢核查了无误之后,上楼去交钱。 因为胡文和是年级主任,除了一楼的理科年级组有位置,在三楼还有间个人的办公室。 纪兰桢透着玻璃,能看到胡文和坐在他办公椅上,桌边还站个女人,背着纪兰桢,看不清楚模样。 两人的对话随着她走近,陆陆续续传出来: “……学校里当然希望是大家统一去秋游,周五也是高三正常教学时间。” “既然是正常上课,干嘛还要另外交钱?” “来回大巴、必需物品,当然还是要算钱的。” “所以家长来说不让去了也不行?” 胡文和有点语塞,半晌才说: “也不是不行,有特殊情况当然可以考虑,但郑麒没有特殊情况。” 郑麒这个名字在纪兰桢的心谷回荡。 这个人,是郑麒的家长吗? “那他有事,秋游不去了。” 女的不依不饶: “我们家就靠我养,郑麒不赚钱,我还有个儿子也要花钱。我挣了不够自己花的,全交给学校了,你们是吸血鬼啊!” 胡文和面色尴尬,像是被气的一时也说不上话。 纪兰桢伸手敲了敲门。 胡文和让她进来,了解到纪兰桢是来交钱的,向她点点头,说: “放这。” 那个女人也不管纪兰桢在场,口气强硬: “你们学校不能强制学生参加活动,郑麒归我管,他去不去我说了才算。” 女人把脸转过来,纪兰桢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身材很瘦小,面色蜡黄,眼眶凹陷,看起来睡眠不足,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这也是高中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让郑麒多感受下集体氛围不好吗?” 胡文和觉得她实在胡搅蛮缠,不由自主地摇头,同时示意纪兰桢可以回去了。 纪兰桢礼貌地和老师道再见,迈开步子感觉腿上有重千钧。 走出去一段路,她还能还听到那个尖锐的嗓音,像是连环炮在猛烈开火: “感受什么集体氛围?说白了不就是去玩?郑麒三天两头不回家,不也是到处鬼混?哼,说得好听,你们不就是为了多诈点学生家长的钱吗?” …… “兰桢,你怎么了?恍恍惚惚的。”祝繁奇怪道:“你东西选好了么?” “嗯。”纪兰桢大致翻了下小提篮,确认秋游的食物都买齐了,便和她们一起去收银台结账。 大包小包拎出超市,苗妙妙满足地长叹一口气:“果然是出去玩最爽了!” 祝繁笑她: “出去玩就属你最积极。” 而后她又把目光聚焦到纪兰桢的食物袋里。 面包,矿泉水。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连一包零食都没有。 她嘴角弯起一个弧,眼底却是冷冰冰的没有弧度: “兰桢,东西都买齐了,古道那里好像没有卖吃的。” “嗯,都好了。” 纪兰桢没有察觉到异样,再一次检查物品无误之后,和她们一道往教室方向去。 “咱们要走的那条古道据说还没人开发呢,景色都是原生态。” 苗妙妙和祝繁在前面叽叽喳喳的,然而纪兰桢却没有心思加入她们的谈话。 她还在想胡文和办公室见到的那一幕,想那个刻薄的女人。 不知怎么,那个女人给她的印象很深。 或许是因为她咄咄逼人的架势。或许,是因为她可能是郑麒的家长。 她此前没想过郑麒是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 她觉得他外表冷漠,但实际上内心很温柔细腻。 自然而然,她以为郑麒最起码跟她一样有个普通的家庭。 可能家庭不算有钱,但父母恩爱,或者,父母都在。 纪兰桢联想到那次月夜下和郑麒的闲聊,他所回答的和今天她见到的,纪兰桢很容易能联想到一个事实: 郑麒的父母应该都不在身边,而今天见到的这个人,大概是他名义上的家长。 那样的家长…… 她无意识地加重手上拎塑料袋的力度。 纪兰桢她们是在下午放学买的食物,到了晚自习结束,纪兰桢如常留在教室里。 身边人三三两两走掉,耳边声音越来越近,教室越来越空,灯光越来越冷。 可是纪兰桢还是不肯走。 她在等。 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但只想留下来。 终于,在距离教学楼熄灯的前两分钟,纪兰桢如愿听到了窸窣的响动,那是塑料袋互相摩擦发出来的。 她把事先收拾好的书包拿出来,离座,开门,一气呵成。 刚好是郑麒拎着奶油面包,站在原地,眼神有微微藏不住的讶异和困惑。 纪兰桢听见自己喉咙吐出的音节,即使尽力控制也忍不住地发抖: “我们一起走。”? 章三十一 秋游(一) 郑麒其实有点没搞懂现在的情况。 不止现在,刚才看到(2)班门口的窗户上放着奶油面包的时候,他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纪兰桢给他的?给他这个干什么? 这样想着,然后后门被人拉开,女孩故作平静邀请他一起走。 但比平常发紧的声线出卖了她。 他不太理解纪兰桢到底想干什么,不过郑麒没有拒绝纪兰桢的邀请。 刚走出教学楼,背后的灯火就熄灭了。 还有点光的残影留在纪兰桢的眼眸里,顺带着露出一点藏得不太高明的紧张。 她摇摇自己手上拎着的东西: “我今天去买吃的了,为了秋游。”她说:“我看见还有奶油面包,所以顺便也买了一个。” 她在交代送给自己面包的原因。 有点拙劣的表达,但是又很真诚。 郑麒笑笑:“谢了。” 虽然他已经不是会因为有奶油面包而快乐的小孩子,但是见到这个,有点压抑的心情多少得到了纾解。 面包收下了,郑麒忽然想到些什么,他看她: “你今晚把面包放在窗台上,难道是为了逮我?” 类似于放条鱼去吸引生人勿近的猫咪? 纪兰桢大概知道郑麒说话的意思,她面上发红下意识就去反驳: “不是,我只想放在那里你可能会看到,我见你的机会不多……” 脸上的红比刚才明显了一点,在并不明晰的光线下,竟然有种桃花似的绮丽。 郑麒不自觉拍了拍她的脑袋,像给受惊的小兔子安抚似的: “很聪明。” 纪兰桢没说话,她只觉得脸好烫。 路过小超市,有学生提着沉甸甸的零食袋从里面兴高采烈地出来。 郑麒停步,校服随意敞开手插在兜里,等与他们错身而过,忽然对她说: “去看看。” 纪兰桢跟在他后头进去了。 学校超市不大,统共不过几排货架,走走就到头。 郑麒说: “明天秋游,你看还有什么要买的?” 纪兰桢乖巧地摇头: “都买过了。” 矿泉水,面包,她吃的只要这些,除此之外就不需要了。 “总会有什么想吃的。” 他坚持这句话,蓝白相间的校服里是黑色的衬衣,更加衬得他肤色的白。 纪兰桢逛了几圈挑了瓶牛奶,也是很老的牌子。 郑麒挑挑眉。 爱喝牛奶,怪不得感觉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小很多,像还没长大。 他付了钱,两人走出小超市。 路灯发出的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 时间有点晚了,气温开始降低,纪兰桢把牛奶揣在怀里更紧了一些: “郑麒,你明天……会去秋游吗?” 少年不甚在意地笑笑: “我有事,不去了。明天童童和胖子跟班级走。” “……好。”她鼻尖蹭着校服高高的领口。 郑麒不说,纪兰桢也不会问。 只是想到他可能有那样的家庭、那样的家人,他现在的神态自若就让她的难过多一分。 他明明……那么好。 手里的那瓶牛奶在她怀里,好像被捂热了。 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喝的牛奶,一拿到手就会开心。 她也希望郑麒拿到那个奶油面包,也会开心一点点。 都说小时候喜欢的食物,到了长大当你再看到它、吃到它的时候,因为联系着以前的记忆,心里仍然会有一点幸福的感觉。 她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他能多开心一点点就够了。 隔日。 纪兰桢他们在一中门口集合,乘坐学校包的大巴前往古道。 去的路上天还阴阴的,等到大伙下车,太阳却从云层当中跳出来,金光万丈,明媚得很。 正前方不远,有石碑写着遒劲的四个大字: “长望古道。” 各班在这里又清点了一遍人数,班主任们扯着嗓子来回说注意事宜: “这条古道最近才开发,有的地方不好走,女生一定要穿平底鞋,男生也要多照顾下同行的女生,上山下山注意有没有青苔,小心不要滑倒。” 其中数穿红衣戴红帽子的胡文和最为扎眼。 他拿着个上课用的小蜜蜂,来回对班上同学嗡嗡嗡: “带高三来爬山,就是为了锻炼你们的意志,万事准备妥当了才能出发,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更牢,也能走得更远……” 他面对着的理(11)班学生笑闹不已,水烧开锅似的热气腾腾。 纪兰桢往人群里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没看见郑麒。 倒是吴定国胖墩墩的身材很好锁定视线,然后就看到了白色棒球帽的周童童。 两个人似乎在吵架,但那似乎也是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 祝繁觉得好笑,附在纪兰桢耳边说: “那个理(11)的胡文和真的是教数学的么?他怎么这么能唠。” 纪兰桢没忍住,也笑了。 心里的那点郁闷也被冲得七七八八。 不一会儿,各班排成一队队进了古道。 这条长望古道在老山里,周围都是自然生长的高大植被,让平时处在市里的学生得到了不少新奇乐趣。 阳光滋润下的万物,蓬勃欲语。 沿路摧枯拉朽的木桩、被人声惊动的山鸟、弯弯曲曲的小沟渠,都是旅途中的亮点,引得学生们兴奋大叫。 开始大家走得还算整齐,但一个多小时下来,各班的人群就有点分散了。 纪兰桢体力不太好,一开始按照队伍在最前面的。但后来越走越慢,不知不觉竟落在了最末,苗妙妙都拉着祝繁跑前面去了。 现在和她并行的只有要看着学生的张虎通。 张虎通见她有点累,悠悠地开口: “你这体能不太行啊。” 纪兰桢腼腆地笑笑,汗水在额角织了细细一层。 她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旁边是三两学生打闹着掠过他们而去。 张虎通继续说: “爬山就好比学习,有些学生成绩不好,但他们后劲很足,等到前面的人没力气了,他们就瞅准时机向前赶超。” 纪兰桢的心略略向下一沉。 他有些意味深长: “你最近成绩不太稳定,后进的学生现在慢慢都要冒头了,你也不要落后啊。” 纪兰桢抿着嘴唇,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老师。” 张虎通知道他这个得意门生,性子沉稳,人也比较聪明,只要敲打敲打就行。 玉料还是玉料,跟石头怎么可能会一样。 话说到这,恰巧祝繁和苗妙妙回头来找她了。 于是张虎通也就没在学习上多聊。 师生四个就着别的话题开始漫无目的地聊天,周围山朗水清,一行人的气氛很是愉快。 古道山路崎岖,弯弯绕绕的很多。 走过一段连上着的弯道后,就看到好几个同学在块大石头边上围着,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章三十二 秋游(二) 张虎通皱皱眉,上前。 “都在这干什么呢?” 人群一哄而散。 面前一男一女,男生坐在石头上,掂着一只脚,龇牙咧嘴的;女生一身牛仔,头戴棒球帽,胯间一只精巧的小包,很休闲。 女生似乎很生气,嘴里朝着男生不停地开火: “……一路上就惦记着打游戏,游戏不玩会死啊?你不玩是少块肉还是少吃顿饭,现在好了,哥管不着你了就给我唱这一出是?等出了这山,你是你我是我,再别跟人说我认识你。” 男生没回,就哀哀地唤两声,像是在示弱。 纪兰桢心里一动,这熟悉的对话…… 不是周童童和吴定国,还能是谁? “怎么回事?” 张虎通看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稍微放了点心,但还是向他们问询了情况。 “他脚崴了。” 周童童此时看到了张虎通旁边的纪兰桢。 她表情有点尴尬,说话声音比刚才低了两度。 张虎通问让吴定国把鞋袜脱下来看看情况。 脚脖子那儿红肿一片,看样子没办法再走了。他联系胡文和,后者满头大汗从前头跑回来。 看起来赶得挺急的,红帽子不见了,就剩下若干头发丝迎风招展。 胡文和一到,张虎通就把他训了通。 “你这学生也不看着点,要万一没看到就搁这了怎么办?出发前都说了让学生注意自身安全,你到底有没有跟他们说清楚啊?” 胡文和又是弯腰又是弓背,一时间都不知道哪个才是年级主任。 周围一伙人捂着嘴都偷偷笑了。 胡文和走到吴定国身边也检查了他的伤势。 倒是没因为被张虎通训而心情不好,反而还很和声和气: “小胖别着急,我联系了校医,他们在山下赶过来要点时间,你就先在这歇一歇。” 吴定国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我不急,就是老师你有水吗?我口渴。” 胡文和默了半晌:“我没有,但是……” 他对着吴定国期待的目光,说出了下半句:“我也口渴。” 师生俩像说双簧似的,把周围人乐得够呛。 张虎通本来一张黑脸的,现在也缓和了不少。 纪兰桢听了,从背包里取出两瓶水,被张虎通拦住了。 “你带上来自己也要喝的,老胡那瓶就不用给他了,我这还有水。” 说罢,他把自己的瓶子递给了胡文和。 看来说归说,两人关系好的消息的确不假。 纪兰桢的那瓶水由周童童接过去,拧开瓶盖给了吴定国。 “谢谢哦纪同学。”吴定国笑得倒还灿烂,只不过额头上渗满密密的汗珠,稍微折损了他的气概。 “同学,你可要加强锻炼了啊。”张虎通半是玩笑半认真: “你看人家女生穿着高跟鞋走路都没伤成你这样,你平时太缺乏运动了。” 张虎通话里有话。 他刚才对胡文和的那通火其实有一部分是因为周童童。 秋游前各班再三强调女生要穿平底鞋子好走山路,可是眼前这个女生,却穿着正正经经的小高跟。 爬山还穿高跟,平时在校园里是什么样可见一斑。身为老师,对这种学生最是没有好感的。 另外见微知着,理(11)的混乱可以想象,他也有点为胡文和鸣不平。 周童童没吱声。 她平时里挨得批评多了,并不在乎这夹枪带棒的这一句。 倒是吴定国一拍脑袋,不好意思: “老师,这不我基数大嘛,其实我没摔着,我就是被自己体重压的。” 一席话救了场,张虎通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大家一起在原地等了十来分钟,校医迟迟不见来。 张虎通不想耽误大家的行程,于是让没事的同学继续向前,去规定的十里凉亭签到和休息。 两位班主任留下来陪吴定国等校医队。 周童童要一块等,吴定国不同意。 “我要看伤,你留下来干嘛?” 他一梗脖子,说:“你跟纪兰桢一起走不就行了吗?” 两个女生各望了对方一眼。 周童童脸色难得有了变化,她回头对吴定国恶狠狠: “你给我等着,回去看我不扫了你的零食库。” 吴定国嗷嗷叫,可把她推向纪兰桢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于是就出现了下面的场景: 周童童、纪兰桢、祝繁和苗妙妙四人一齐走着,但彼此之间都没有任何交流。 其实苗妙妙和祝繁一直在聊天的,但纪兰桢敏锐地察觉到,当周童童加入进来之后,她们也不说话了。 进入了森森山林,饶是接近正午,太阳倾倒的光辉也被繁树尽数遮挡,没有了阳光,空气中竟然有些阴冷。 “照这样走,中午怎么样也到不了十里凉亭。”苗妙妙眼睛落在队伍最后周童童的身上,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祝繁不说话,可是脸上薄薄的冷意又在无言地说明了什么。 纪兰桢主动开口: “祝繁,妙妙,你们先去十里凉亭,到时候麻烦帮我们先签个到。” 签到无所谓人到的前后顺序,只是为了确认学生已经经过了凉亭。 她们没有拒绝就答应了。 就剩下了她们两人。 周童童穿的小高跟,纪兰桢步子慢,二人速度倒是颇为一致。 只是仍旧没有交谈,唯有林间鸟鸣一声比一声叫得嘹亮。 不多会,面前横亘了一道小河。 小河看起来就不深,只是河面较宽,中间铺了两三块圆圆的大鹅卵石,看来人需要垫着过河。 纪兰桢回头: “你穿着的高跟鞋,我先过去……” 她话还没落,周童童已经二话没说开始脱鞋了。 纪兰桢叹口气,跟在她后边。 周童童手里拎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得挺轻快。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纪兰桢一颗心稍稍落下。 然后下一秒,周童童身子突然矮了半截。 随之而来的是物体入水的“扑通”声。 原来是周童童刚没留心脚下打滑,一脚踩进了水里,一只高跟鞋脱手飞了出去。 纪兰桢:…… 再看高跟鞋,水流湍急已经把鞋子卷到边角,还好被落叶什么的围在原地不动了。 周童童咧了咧嘴角。 她现在要怎么办啊,要先救自己还是先救鞋子。 人生十八年都没经历过这等尴尬事。? 章三十三 秋游(三) 周童童装作面不改色: “纪兰桢,你先走,别管我。” 纪兰桢没吱声,她稳稳走过了河面的石头,走上对岸,往树林方向去了。 一时静谧无声。 周童童扯了扯嘴角,空荡荡的林子她有点怕: “纪兰桢?喂?你真不管……” 那个“我”字还没长长脱口,纪兰桢白嫩的小脸从树林里一晃而过。 她掂着手里的树枝,脸上蹭着的灰让她跟只小花猫似的: “我在这儿。” “哦。” 周童童既有点被打脸又有点被感动,她讪讪地别过头。 纪兰桢没太注意她的心理变化。 她刚才去草丛里找树枝去了,想去勾周童童的鞋子。 掏了两三下,但找来的树枝还是不够长,她够不到。 纪兰桢索性脱鞋子卷裤腿,自己也下了水。 小河水沁凉沁凉的,水流像无数的小泥鳅,在纪兰桢小腿肚上蹿来蹿去。水下石头凹凸不平,惹得她一阵痒痒。 再用上刚才丢在岸上的树枝,成功了。 纪兰桢手里抓着那只不听话的鞋子,开始往周童童那里走。 周童童这个时候总明白了纪兰桢的意思,她也扶着石头迎过去。 衣角碰到了一起,两个女孩本能地抓紧对方的手。 都是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脸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水花。 她们看看彼此。 又狼狈又可爱。 阳光亲吻着粼粼的水光,消融掉了脚底的冰凉,激起了一大串笑声。 所谓一笑泯恩仇。 被落水一耽误,到达十里凉亭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不过对周童童和纪兰桢来说刚好,这里有大片的空余位置,阳光融融晒着,很舒服。 “我有薄荷片。”周童童摸遍了全身,就只搜罗出个映满英文字母的小铁盒子。 她随身带了个小包,里头除了一架相机和一只口红,一包纸巾,其余什么都没有。 可这附近没有午餐供应,而她们都饿了。 纪兰桢起初还是有点犹豫的,怕自己的午餐太简陋,可事到如今,也就把包里的食物拿出来了。 玉米和鸡蛋,还好她走之前怕吃不够多带了个鸡蛋,另外还有郑麒给的牛奶。 “你就吃这些?” 周童童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她身边的朋友带的都是鸭架薯片辣条什么的,再不济也有面包。 纪兰桢自己没办法解释,轻轻“嗯”了一下。 她要怎么说,明明和祝繁一起去买了面包,但看见食物配料表的第二外是白砂糖,伸出去的手又退缩了。 之前厌食暴食的时候没在意,现在才发现食物与食物之间热量的差距有这么大。 “你要什么?”纪兰桢让她先选。 周童童对这些养生食物没太大好感,但苦于腹中空空,勉强吃了小半根玉米。 纪兰桢一口一口慢慢吃完了。 她其实很容就能饱,但习惯食物有多少吃多少。 收拾身边垃圾的时候,看到周童童在那嚼着薄荷片。纪兰桢垂下眼睑,有些羡慕: 不喜欢吃就不吃,不一定非要把所有的食物吃完。 从不会因为吃多少或者吃什么而担忧的,是很大的幸福了。 她们吃饱喝足,在十里凉亭休息,两个人背靠着背晒太阳,想到什么聊什么。 “我去看了秀言一次,她现在在那边挺好的,还问你的情况,说过段时间给我们写信。” 周童童话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上次向她发火的事情道歉: “当时是我太冲动了,以后秀言是秀言,你是你……” 纪兰桢低下头,轻轻捏了下周童童的手指。 “你听,风声。” “啊?什么?” 周童童不明所以。 纪兰桢唇角一弯:“往事都随风啊,事情都过去了。” 周童童:…… 她知道纪兰桢在圆场,但是为什么觉得这个梗好冷啊啊啊啊啊。 正当两人嬉戏打闹的时候,一旁有个穿着红色制服的老师走近她们。 “你们哪个班的?签过到了吗?” 他的脸上两道浓眉,眼镜下射出探寻的光。 “签过了。” “报下你们名字。” 两人照做,然而老师却翻找着之前的签到本,眉头皱起来: “纪兰桢有名字,但没有周童童。” 说完,还把签到表给她们自己瞧。 纪兰桢翻了两页,果然找到了自己姓名,和祝繁她们并列,却唯独没有周童童。 “哦,那我补一个。” “这次算你走运,不填签到表就视作你没到这,到时候全年级就得进山找你一个人。” 老师还在唠叨: “就算找的同学代签,下回自己一定要检查下啊。” 周童童没当回事,而身边的纪兰桢却罕见地蹙起秀气的弯眉。 三人都是是祝繁签的,内敛含蓄,字如其人。 她忽然想起那天烧烤店祝繁带的发卡。 周童童戴过。 “你的发卡呢?”纪兰桢脱口而出。 “什么?你说哪一个?” 在得知是那个镶着亮钻的水晶发卡后,周童童语气稍带些遗憾: “丢了,有点可惜,那是和胖子吵架以后他为了哄我送的,哥也陪他一块去了,说是今年大热款,两个大男人去逛精品店,啧啧啧,这场景估计只有在我哥哄女朋友时才能再见到了。” 大热款。 纪兰桢心里只落进这三个字。 可能真的碰巧了。她暂且把种种疑惑搁置在一边。 两人休息充足继续上路。 鸟啼四溅,落在山间各处,如山谷里的回音,收来的却是人语欢笑。 向四周眺望,袅袅云烟雾着山头,如入仙境;深林围了一层又一层,只见小径绵延,偶尔有蓝色校服的一角展露出来,转瞬却隐没在林海之中。 “对了,我到现在还没照相呢!”周童童从小包里掏出相机来,往纪兰桢手上一塞,继而又“咚咚”跑远,去寻找最佳拍摄景点。 高跟鞋的脆步混合了泉水奔流的声音,少女的笑靥犹如粉色玫瑰,高雅自生却也伶俐俏皮。 纪兰桢没用过相机,接受周童童的指点就是一阵乱拍。 “这张不行,我笑歪了……这个好好看!……我要发给胖子让他眼馋!”周童童欢天喜地接过相机,对拍的照相逐一“点评。” “哎,纪兰桢,你也来照张相片嘛。” “不要不要。” 纪兰桢把头摇得像泼浪鼓,把用树枝做的花环戴在周童童头上。 “你手正巧,”她由衷地感叹:“胖子只会拿狗尾巴草绕啊绕,然后跟我说是手链。” 周童童说完,感受到纪兰桢向她投来的视线。 “你笑什么?”她有点不明所以。 这笑里好像带了点别的深意,她感觉毛毛的。 “童童,你提到吴定国的时候,人会变得不一样。”? 章三十四 秋游(四) 周童童没料到纪兰桢会说出这番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终是周童童败下阵来,咕哝了一句: “好,连你都发现了。” 连你都发现了,胖子怎么还不知道。 算了,男生多半都是后知后觉的。 周童童暗暗叹口气,然后拉着纪兰桢校服袖子: “要保密哦,一定要保密哦。” 纪兰桢点点头:“嗯。” 周童童继续说:“你放心,我们不是情敌,非但不是情敌,郑麒和胖子算异性兄弟,以后我们可能成为妯娌。” 纪兰桢:??? “……妯娌之间一定要同仇敌忾,为以后相亲相爱一家人打下基础。我相信你会保密,就像你相信我不会把你拍丑。” 说罢,她按下了相机上的快门。 纪兰桢:…… 她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被威胁了。 下山基本上就是周童童拍拍拍,纪兰桢拉拉拉。 还好最后紧赶慢赶,在全年级整队的大点名之前跟到了长望古道的最终目的点。 那是个望风坡,茵茵绿草,别有风景。 周童童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校车里翘首以盼的吴定国。 她想拉纪兰桢过去,但是纪兰桢一到望风坡就被张虎通叫走了。 周童童只身来到吴定国面前,晃着相机绳子,哼着小曲。 吴定国坐在位置不能动弹,身体圆润如熊猫一般显得憨态可掬 : “今天很开心?” “那是,照拍得美美的,人也处得好好的。” 周童童一昂头,语气骄傲:“没你我啥时候都开心。” “噢,那行。”吴定国低头,像受了委屈似的: “那你开心我就开心。” 周童童一愣,心跳开始在胸腔里猛烈跳动。 该死,兰桢说对了,一旦碰上跟吴定国有关的事,她就会不一样。 大大咧咧如她,都会能察觉出交谈里任何细小的情感起伏。 像现在她好像伤他心了,今天郊外游玩,胖子可是闷在车上哪都不能去。 “不是,胖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点语无伦次: “我不是故意丢下你去爬山的,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嗯,那我零食你抢不抢了?” “不抢了,我……” 周童童对上吴定国一脸贱兮兮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 她、被、他、耍、了! “吴定国!” 周童童眼睛喷火!她刚才可是真心实意觉得愧疚的! “艾玛你声音小点,我脚疼。”吴定国故意掂着脚在她面展示。 “你脚疼跟你耳朵有什么关系。” 周童童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哎哎哎姑奶奶,你轻点儿!” 周童童没体谅吴定国身上有伤,给他的“特殊关爱”一直延续到了登上大巴车。 大巴车上,同学们互相分享今天发生的趣事,个个神采飞扬。 祝繁和身边的同学聊得正高兴,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兰桢?你回来啦。” 她脸上一副惊喜的表情。 “嗯。”纪兰桢眉眼温和依旧。 “怎么了吗?” 祝繁察觉到纪兰桢好像有些变化……变化在哪里,她不太能说得上来。 纪兰桢张张嘴,目光停留在她别着的水晶发卡上。 她心里想不到能为祝繁辩解的理由。 水晶发卡大约是巧合,可不写周童童的名字不是。 她是故意的。 “祝繁。”纪兰桢感觉嘴巴发苦:“下回不要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了。” 这不像她。 祝繁一怔愣,她没想到纪兰桢会说起这个。 毕竟,按照纪兰桢的性格,她猜她就算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百分百的肯定,就不会把这种猜疑宣之于口。 可是纪兰桢竟然说了。 日暮黄昏,夕阳温柔,不知名的鸟儿长一声短一声。大巴车安稳前行,车厢里沸腾喧噪,没人注意到两人的对话。 祝繁笑起来,厚刘海下眯眯眼: “兰桢,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不是她所渴望的朋友吗?面前的不是想向朋友掏心掏肺、甚至连秘密都能毫无保留的纪兰桢吗? 纪兰桢直视她,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我们是朋友。可周童童也是我的朋友。” 从古道回来,老师特意给学生放了假,说今天的晚自习不作要求。 所以大家都乐疯了,好多人把今天当做过年,一群的,都在商量去哪里逛吃。 纪兰桢也受到了来自赵鸣的邀请。 可是纪兰桢婉拒了他。 一个原因是来自班主任对她的敲打,她性格内向也敏感,知道成绩对于一个学生的意义,所以想尽可能多挤点时间学习; 另一个原因,她要减肥。 有意识地,想要在喜欢的那个人面前展现最好的自己。 虽然……她有点想去吃的。 炸鸡、烤串、拔丝地瓜,甚至含糖饮料,在她没刻意禁食之前,她觉得它们的吸引力也不过如此。 可是现在,反而能分辨出它们和红薯、玉米的差别了。 不能吃…纪兰桢握紧自己手中的笔。 高三全体放假的日子里,能坚守在教室清心寡欲学习的少之又少。 所以这就让文(2)班那盏灯看起来异常惹眼。 郑麒从后门过,如愿地看到了纪兰桢。 他今天其实一整天都在店里,下了班直接回去就行没必要来学校。 可不知怎么就很想来看看。 还要一会儿才闭灯,郑麒倚在后门摆弄了会手机,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曲起指头叩叩门板。 纪兰桢丝毫没有惊讶,简单收拾就出去了。 刚出门口,整座楼的光芒就被吞吃了似的,唯身边的路灯一路照亮他们的前行。 “你和童童和好了?恭喜。” 虽然他的话是个疑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 纪兰桢大大方方地点头。她能猜到周童童第一时间就把这消息同步给了郑麒。 “吴定国脚伤还好吗?” “没什么事。” 那点小伤,吴定国都说了,就是不想爬山耍的小心机。 顿了顿,他又补充: “他已经陪童童去逛街了,不用担心。” 因为忽然想起来周童童的“男生凉薄”论。 纪兰桢脑补了一下他踮着脚三步两步跳的模样,笑没忍住。 郑麒头稍稍向她的方向偏移了一分,像是探究。 然而纪兰桢却恢复了正色:“你怎么没一起出去?” “你觉得哪个男的喜欢去逛街?” 郑麒似笑非笑,鸦羽般的睫毛在灯下形成好看的阴影,像栖息的蝴蝶。? 纪兰桢被他的好看惊了一瞬,犹犹豫豫: “那你喜欢什么?” 话音刚落,脸就爆红。 她这是什么问题啊? 然而郑麒却正正经经地回答她:“你听。” 纪兰桢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她在考虑是不是要接那句“往事都随风。” 或许是注意到纪兰桢面露迟疑。郑麒补充: “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 一中处于偏僻的郊外,校园清净,外边的任何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 纪兰桢心里一动:“火车?” 一中附近铺有铁轨,大概在离后山的不远处,此刻正巧有火车过境发出汽笛长鸣。 纪兰桢得到了郑麒的肯定,但却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喜欢火车。 郑麒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回答: “因为能跑。”? 她面露困惑,一双大眼睛被路灯罩得湿漉漉的又很有神。 郑麒在心里轻叹一声,耐心地解释: “它不是没有目的地开的,跑到每一处也总有等它的人。” 总有人毫不怀疑它会带他们去往一个崭新又充满希望的目的地。总有人会为它的到来充满期盼。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这样。 章三十五 怎么办 秋游一过,大家继续全身心投入紧张的学习当中。 毕竟,每月一次的例行考试就要到了。 虽然说全面总复习才开展了没多少时候,可所有课程都已学完,现在谁基础再牢固一点、学得再多一点,谁就有多得一分的可能。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赶超一千人。 这种紧绷到全身每个毛孔的气氛在高三年级非常常见,遑论尖子生扎堆的文(2)班。 文(1)就不必提了,有个回回年级第一的史林鹏;倒是上次成绩变动较大的文(2)班,现在学习势头很足。 所谓乱世出英雄,现在正是打破平衡的好时机。 “我看有人现在是中看不中用咯,成绩一掉哪那么容易上得来。” 有人在课间预估这次月考排名的时候故意放声。 纪兰桢置若罔闻,但笔杆摇动的幅度出卖了她此刻的心境。 她其实……心里没底。 真的没底,文综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老样子,现在数学还出现了问题。 可能最近竞赛题做多了,遇上些什么都往难的题上靠,反而思路没有以前开阔,导致一些其实很简单的题也没法做得出来。 虽然,她已经不做那些竞赛题有几天了。 纪兰桢把目光延长到前面弓背刷题的祝繁身上。 前几天,因为没办法平衡数学和文综之间的学习时间,她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告诉了祝繁。 “我们可以就这些难题多讨论讨论,但其实做多了反而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祝繁何其聪明,之后再也没那这些题目来找过她。 纪兰桢心里有些郁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 对不对,她和祝繁也就是这样了。 故意不给周童童签到那件事,成为了一颗地雷,深深埋在了两人心里。 “咕噜。” 肚子在连声叫唤,把纪兰桢从漫无目的的思想里扯了回来。 对了,她现在还有个问题急需解决。 饿。 不是没吃饭,事实上,她这几天的胃口好到出奇。 可是眼看自己记录的吃食一天比一天多,她又很焦急。 米饭别吃了,换成粗粮;藕是碳水,喜欢也不要多吃;面条不行,一碗下去就有五六百大卡…… 她小心翼翼地算着每日热量的摄取,就像克扣粮食的大爷大妈,恨不得把多或少一粒米都算上。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想着吃东西。 脑子里占据了要吃食物的念头,就好像每天是为了干饭而存在的。 她生活的重心在吃饭、文综、数学这三个方面游移,而这样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新的一周。 “没两天就是月底了,我们今晚做个数学测验。” 张虎通边说边把卷子传下去。 他最喜欢搞这种突然袭击,同学们起先还怨声载道,现在被打压习惯了,直接把手头写的考卷反压在桌面上就开始答题。 就像是鱼儿上岸换口气,就又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 纪兰桢手里的笔恰好没了墨水,她抽出一根新的笔芯换上,边换边扫了眼试卷。 她习惯是先翻过去扫遍大题,看看难度有多少,然后再估算要分给选择填空多少时间。 不算难。这是她的最初印象。 于是前面的速度她放得比较慢。 后面的大题最先打头阵的还是证明题,平面abc⊥平面acd,她做得很顺畅。 然后是求四棱锥体积。 中途绕了会儿,但总算没有过多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接下来是计算量比较大的方差问题。 她演算不行,仔仔细细算了小半张草稿纸,但得出来的结论她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好像做错了。她想改,可一时无从下手。 四顾周围,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做题,有旁若无人大喇喇翻弄试卷的,但没一个人在乎。 纪兰桢心里一缩,她看到有人已经在做最后一道题了。 一股没来由的心乱攫住了她,而更加糟糕的是她空空的胃。 因为突击考试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只感觉腹中像是火烧。 纪兰桢拼命告诉自己冷静,也不再纠结对错,把答案悉数填了上去,然后紧赶慢赶去写下一题。 …… “时间差不多,收。” 试卷收上去了。 其余人都小小地欢呼雀跃,一个个起身要去上厕所。 只有纪兰桢,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呆滞。 她一手按着肚子,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如果有人再注意到她一点,会发现她脸色惨白如纸,右手握笔太紧而产生了深深的勒痕。 完了。 纪兰桢心里只盘踞着这两个字。 其实一张试卷发挥好坏,学生自己是有所感觉的。虽然卷子才交上去,然而心里预估的分数大致已经出来了。 纪兰桢能想象到这次成绩大概才有多少,跟众人暂脱一场苦海的兴奋相比,她的茫然就更显得突兀。 张虎通一直强调近期她成绩不太稳定,可估计这种卷子一改出来,这种劝慰都要变成笑话了。 毕竟这张卷子那么基础。 茫然变成了难过,闹音哄躁、亮如白昼的教室里,只有纪兰桢一个人,默默地打开书本。 她压抑着让眉头不要皱在一起,一支笔轻触着字面。 笔走龙蛇,是故意写得东倒西歪的小字。 “好像考得不太好。”“要好好反思了。”“我到底在做什么。”…… 以及,“怎么办。” 怎么办,我的心血好像白费了。 纪兰桢怕冷似的把肩膀尽可能叠在一起,想躲在书堆里逃避众人的视线。 可是眼前的书本被人拿开。 祝繁红润的笑脸使整个人都显得富有亲和力: “下课啦,我们要走咯,你晚上记得走点回去,别学得太晚累坏自己。” 这是祝繁走之前一贯的招呼,纪兰桢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刺耳。 “嗯,拜拜。” 纪兰桢挤出身上所剩不多的力气对她笑笑,招手跟祝繁作别。 依旧留课,灯火通明。 纪兰桢这一晚学得并不安稳,抬头看了钟表好几次。 平时等安心待到熄灯前的,可是今天的心却蠢蠢欲动。 她并不是很想……待到那个时候。 她手按肚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晚饭没吃,那现在就去吃点东西。? 章三十六 失控 纪兰桢走得晃晃悠悠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超市。 头上的吊灯不同于教室,那是种和煦的暖黄光,把人照得可亲。 食物也看起来更加诱人。 大饭锅煲着的玉米和粽子,已经烤到爆裂的肉肠,还有撒着孜然面儿的炸串、深伏在汤料里的关东煮。 收银员在柜台后笑得动人。 “你好,需要点什么?” 过了饭点,纪兰桢其实也不算饿的,只是到了现在,食物的飘香钻到了她的鼻尖,她的食欲开始慢慢复苏了。 “麻烦给我一根玉米,还有鸡蛋。” 纪兰桢说道。 她眼睛飞快滑过收银台前不断滚动的香肠。 收银员不失时宜地问: “还需要点别的吗?晚上特价,买香肠的话可以优惠哦。” 纪兰桢心里有克制自己的念头,于是拒绝了收银员的提议,但结账前又多拿了两袋面包。 为了以防下次突击考试来不及吃饭的,她垂下眼睛想。 结了账,纪兰桢提着塑料袋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个点宿舍人基本上都躺下了,她窸窸窣窣吃东西会打扰她们的。而且,她们现在都知道了她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回教室……? 她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 其实要说吃东西,她不是没有地方可去。 纪兰桢拎着东西躲进了教学楼前的小花园。 往常吃东西,她主要的选择点有三个,后山、教室和小花园。 后山晚上这个时候或许有情侣来往,教室现在估计也还有人,只有这个小花园,闹中取静,不会有人来。 她不是没有经验。 可是跟往常不一样,纪兰桢告诉自己。 以前躲起来偷食,是因为她刻意想要靠暴食来摆脱心理焦虑;而现在是因为她饿了,要吃东西。 不一样的。 她轻轻啃咬着玉米,感觉停止供能的身体终于开始运作。 何况,她已经两个月没有复发了不是吗?她控制地很好。 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食物堆里抬起头,嘴边留着面包屑的渣滓。 她看着被咬得空空的玉米棒发呆,还有的就是已经撕开的面包袋。 她来不及思考,因为还在叫唤的胃、分泌的口水,让她根本没办法分心。 她忽然想到了柜台上亮得发光的烤肠,她是想吃它的。 只能感觉到饿。 纪兰桢从小花园里钻出来,直奔小超市。 收银员还站在那,脸上的笑容此刻被暖光一照竟然有种莫名的机械感。 她像是料定了纪兰桢会回来,开口就是: “要来根烤肠吗?多买多优惠哦。” 到这个时候,纪兰桢也再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仿佛是受了蛊一般,她点了点烤架上余下的烤肠,然后扫荡了一遍小超市。 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小花园的灯光暗到看长椅都只是稍微深一点的一团,可这并不能阻碍她看见眼前这槽透了的场景: 第一轮的玉米棒和鸡蛋壳已经被压在了最底下,现在是饼干袋和薯片袋占据了主场; 面包她刚刚又去买了一些散称的,里面的夹心一股塑料味道,她并不喜欢,却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还有牛奶,四个牛奶盒在不同方向四仰八叉。 她惊愕不已:这些都是她吃的? 她…她只是想出来吃个晚饭,没想到要吃这么多。纪兰桢扯着自己的头发,一时间难以置信。 虽然暴食行为她在之前发生过很多次,可是没一次像今天这样。 她只是真的单纯感觉到饿了才吃的。可能数学考试催压了她的信心,但她还没有太多的难受。 她并没有想这样的。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像一头出来猎食的餍兽,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什么控制住了自己,什么好不容易的两个月。 她自己多少清楚,这段时期不吃多半还是因为厌食,厌食延续到这么长,可能和天气太热还有新的学期开始了有关—— 可是没关系啊,如果骗自己有用,骗自己能成为正常人那就没关系啊。 只要不会再暴食,只要不会再想着催吐。 然而现在又算什么,她使劲捏着自己的脸颊,感觉刚才吃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她身上的肉。 她会胖的,会丑的,明天起来脸会变得很圆,可是她又不能催吐—— 不催吐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纪兰桢焦躁不安地在小花园里走来走去,捧着那个胀大了的肚子,不顾教学楼的灯何时灭了下去。 她从没像这样崩溃过,即使之前边哭边催吐的时候都没有。 任何东西都是重塑了之后会被摧毁地更深。 可是她不要。 纪兰桢的脑子里疯狂地运转着些念头: 她不能再吃了,明天都不可以再进食。 明天、对,今天浪费的时间,就从明天吃饭的时间里补偿。 她望望天空,黑夜凄冷,树木也黑黢黢,那些枝桠叶子一扫平日里的温柔恬静,如老妖怪的爪一般,撕裂了上空的一轮弯月。 而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明天快一点到来。 …… 六个小时以后的天明,是纪兰桢数着指头迎接过来的。 她这一夜整个人没办法睡觉,躲在被窝里,火车汽笛的长鸣就响在她耳边。 然后她就想到了郑麒。 纪兰桢闭上眼睛,心跳得毫无规律可言,根本睡不着。 凌晨六点她就出了宿舍,在后山开始了早读,“onster”“energy”“enertic”地一通乱念。 早习铃、早课铃、上课铃过了一遍,然后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进教室、放下课本、跟祝繁苗妙妙打招呼。 她微笑,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 记录饮食的本子,露出黑色硬面的一角封壳。纪兰桢看到了,但没有动它。 第一堂课就是数学。 张虎通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里夹着一叠试卷,青黑色的眼眶证明他昨晚熬夜批了大家的卷子。 他把教具放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用目光梭巡遍教室。 而这,恰恰证明了他的愠怒: “我说过,高三这个阶段非常重要。数学则是文科里的重中之重,任何人,不要仗着自己以前的成绩就有一点松懈。”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纪兰桢身上,神情严肃目光如冰。 纪兰桢心里一紧。 “我说的是任何人,纪兰桢,你也是其中的任何人。” 他已经不给她面子了。? 章三十七 想要美 张虎通近乎直白的批评在(2)班掀起了不算小的议论。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张虎通非常宠爱她这个课代表。 数学成绩优异,是老师的得意门生,性格沉稳又乖乖,除了文综差一点,几乎挑不出问题。 可是就这样一个被宠得明目张胆的纪兰桢,竟然因为一次简单的测验被老师点名批评。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班级众人有点惊叹,而且这卷子真的没什么难的啊。 看到班主任手里那份纪兰桢的考卷,110分比他们在坐绝大多数的都要低,好几个人都不敢相信地擦擦眼睛。 要知道,(2)班的课代表是轮换制的,要求一定是这门科目的成绩一定是大测时候的前三名,否则就会被换掉。 而数学,是所有科目中唯一一个从未换过课代表的。 纪兰桢的数学实力可以想见。 不过在震惊的同时,大伙还免不了幸灾乐祸: 反正成绩退步的又不是自己,排名在前的人乖乖让出宝座这谁不愿意? 这几天纪兰桢很难熬。 一方面,她能注意到大家看待她的异样眼光;另一方面,她频频走神导致学习状态很差。 她承认,走神是因为满脑子都在想食物。 脑子里思考的全都是要吃什么,以至于根本没办法沉下心去学习。 记录饮食的本子照常还写着,清一色的玉米、红薯、蔬菜和水果。有时候她会劝自己去吃点别的东西,可心里的难关她过不了。 仿佛心里有两个人在打架,做出的决定会在两个极端摇摆不定,就怕什么时候会被扯坏。 可能是她真的太压抑了,连祝繁都看出了不对劲: “兰桢,你这两天心情不好是因为数学吗?” 纪兰桢欲言又止,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在小卖部前跟她们的对话。 她们不会理解的,她也不会被理解。上次她鼓起的勇气如今早已消失殆尽。 “没有,只是这两天状态不是很好。” 纪兰桢扬扬唇瓣,淡粉色的一抹微笑,有点像风中娇弱的樱花。 祝繁暗地里把拳头攥紧了。 她真的很讨厌纪兰桢这种云淡风轻。 明明有些东西她摧毁了,眼看纪兰桢就要不行就要倒下去,可是过段时间再去看她,她还是顽强地屹立在那里。 像根屹立在墙角的尾巴草,明明就不能开花,却非想要去跟其他植物一起去迎接春天。 这样就只能让她更想要把她毁掉。 祝繁眉梢缓慢松开,露出的笑容温和无害。她从抽屉里掏出两板巧克力,把其中一份推到纪兰桢面前: “听说吃点甜的会开心哦,喏,给你。” 笑容凝固了,纪兰桢怔怔地看她,然后视线移动到了巧克力上目光放空。 仿佛四周的人物场景被都调了慢速。耳边只有祝繁热情的催促: “吃吃,你不是也常吃巧克力吗?” 吃?还是不吃?心里有把杆子在不断地敲打。 她感觉自己彻底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理智,一个本能。 她没能战胜自己,她服从了本能。 窸窸窣窣打开包装纸,小口抿着,明显的甜味在唇齿间融化。 祝繁心满意足地看着只顾埋头吃巧克力的纪兰桢,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兰桢,你是不是变胖了?” 似乎面前有座无形的墙阻滞了纪兰桢的行动。 “妙妙前两天还跟我说,我当时没太注意,现在感觉你脸变圆了呢。圆圆的,更可爱。” 她居高临下、带着怜悯把纪兰桢的慌张尽收眼底。 嘴里的巧克力变成了炸弹,崩裂了从嘴巴里一直延伸到食管处,火一样的灼烧感快速地要把她整个人剖开。 可是外表是镇静的,甚至是冷漠的。 纪兰桢弯唇,嘴角压出一朵花:“是。” 往往事与愿违,而她就是胖了。 晚自习后留课,她看书写作业。 可是心乱了,做什么都没办法专心。 同学一个个走掉,临近的教室灯被关了一排,她处在明暗交接的临界线。 桌上是考卷,是各色水笔;而她把卷子挪开,则是饼干碎屑、是蛋糕残渣。 她的理智战胜不了本能。 非但不能,她暴食的欲望永不满足,正在侵吞着她。 明明、明明上一秒吃到连坐都坐不下,下一秒却又开始不自觉想念食物的香气。 怎么办,天黑了。 而如此颓丧如此颓丧的她,怎么能去见自己喜欢的那一个人。 手上的动作比她脑子的想法行动得还要快,开关“啪嗒”被她按掉。 然而纪兰桢也没走,她就瑟缩在位子底下。 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她听见有由远而近的脚步,在(2)班门口稍稍停留,然后走开。 她一个人抱臂坐在黑暗里,很久。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当她厌食期过掉开始暴食的时候,她以吃东西作为生活里唯一的乐趣,那时候只是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同,会因为白天跟夜晚做出截然相反的事而难过。 现在不一样,她的暴食没有原因,只是身体遵从要吃的本能,而她却一点都没办法控制。 她失去了,自控的能力。 明明内心是有强烈的想法不要暴食的,她……她想减肥,她还想追求完美。 她最开始的想法只是变得稍微美一点点,或许有自卑心,还可能也混合了点攀比心。 她知道或许在学习最紧要的阶段,不应该产生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可是她在长大,她在恋慕,感情在自然地萌生。 为了想要让一个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秒,有了爱美心想要追求完美。 这样的……是她做错了吗? 还是自己,本来就不该奢望这些美能降临到自己身上?? 章三十八 吃饭邀请 “又耽误你时间了。” 赵鸣语气满怀歉意,手里却一刻不停把新到的信件摞在纪兰桢面前。 会议室里几个学生都一声不吭地各干各的事情,他们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堆叠如山。 “没关系,这段时间也没帮上什么忙。”纪兰桢客气道,因为不知拆了多少封信件的指尖有些微微胀痛。 赵鸣在她身边坐下,手指上下翻飞嘴里也没歇: “这不怪你,我们大考小考轮着来,所以站长也说尽量就不要麻烦高三了。不过这次帮忙你能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纪兰桢脸颊两边各自陷下个小旋:“你不用这么客气。” 赵鸣抓抓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就是最近看你好像心情不大好,是因为老班吗?” 最近张虎通上课不怎么再call纪兰桢了,换谁都能察觉出她正在被忽视。 纪兰桢没有否认。 赵鸣觉得自己找到了症因,于是松口气: “别在一件事上磕死,做些别的事情转换下注意,可能之后学习的效果还会好一点。” 纪兰桢知道赵鸣是在安慰她,也并没有再反驳,而是轻轻回答: “谢谢你,赵鸣。” 漆黑的头发,连发丝都柔软的,话语明明就很普通,却又让人觉得无比温柔。 赵鸣破天荒地脸上一红,跟着说话都变得不怎么利索。 “我、我去看看其他组员,这进展速度太慢了。” 纪兰桢目视着赵鸣离去的背影,一丝愧疚袭上心头。 他在安慰她,而她的动机却并不纯粹。 现在做这些事,不过是因为想要逃离班级压抑的气氛,找点别的事情做做而已。 这个念头让纪兰桢觉得自己跟房间里的人格格不入,于是更加专心地把心思放在信件上。 “我是你的树洞”节目进展得如火如荼,几周试运营下来,这个节目比其他广播得到的好评率更多。 所以史林鹏有意把它拓展开来,让各个板块独立运行。 比如纪兰桢被分到的这个“树叶传情”板块,简单来讲就是读信。 纪兰桢现在的工作是拆信,然后把跟这期主题有关的内容汇集、整理、筛选。 当然,她也只是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帮帮忙,很多具体事宜是交给学弟学妹们的。 不过拆信其实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跟花花绿绿的笺纸一样的是里头写的五花八门的事情,有分享今天遇到的糗事的,有抱怨食堂菜品涨价的…… 看着这些,再沉重的心情不知不觉都轻盈了许多。 眼看小山要空了,纪兰桢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集中在一封信件上。 那信封是粉白相间的颜色,上面撒有金粉,靠近了还有甜甜的香水味道。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上面用蓝色墨水笔写的四个字: “纪兰桢 收” 这是给她的。 她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纪兰桢在距离烧烤店门口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止步不前。 那封给她的信来自周童童,内容是个吃饭邀请,时间是今晚,地点就定在这家烧烤店。 她其实可以不来的,只要装作没看到,或者……如果老天不让她看到的话。 可是她偏偏就是亲手拆开了那封信。 脑袋一热,她就出了门,然而现在烧烤店近在眼前,她却萌生了退意,即使心里有相见三人组的念头。 后退了一步,她转身—— “兰桢!” 她连逃掉的机会都没有了。 周童童竟然从远处“蹬蹬蹬”赶来,迎面给她热情一抱: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说完,还给吴定国挑衅一眼。 吴定国咋舌:“姐妹默契可以啊,属于大海捞针了这是,童童你实话实说就真只投了一封?” 他们刚才还在赌纪兰桢估计看到信的可能性都很小呢。 周童童一手揽过纪兰桢的肩就往烧烤店去,颇有些黑老大带着自家女人的意思: “要不然呢?” 纪兰桢被周童童揽着肩膀,有些不太舒服地扭动身体: “怎么、还少一个人?” “我哥啊,我哥在……” “欢迎光临。” 烧烤店柜台后的人缓缓起身。 下颌如同裁剪的薄纸一样干净漂亮,眼睛如同黑曜石般深透。 不是郑麒又是谁? 纪兰桢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她有段时间没再见郑麒,他竟然剪了个寸头,整个人利落了很多,跟校园里相遇的少年隐隐又有些不一样了。 郑麒目光和微微怔愣的纪兰桢相碰。 他一弯唇,瑰丽大厅光线下竟然笑出点邪气: “本店消费满38打八五折,消费满58送啤酒饮料。你们看需要点什么?” “哥在这里打工,平时我们也会在这里聚餐什么的,这次就想把你叫过来一起啦,毕竟好久没聚过了。” 彩色的小灯装点着江堤,路边的摊点依次排开。远远望去,灯火通明,竟是纪兰桢不曾见过的晚景。 他们这次没在店里吃饭,而是坐在江边支起的小摊上。 “主要是我们真的很想你了。”周童童别有深意地把声音压低。 纪兰桢想到了什么,好气又好笑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郑麒和吴定国忙前忙后给老板做帮手,不一会儿沾了辣椒面、孜然粉的烤面筋、鱿鱼串、炸鸡柳等各色小吃就上来了,铺满了整个小桌。 “够吗?”郑麒问。 “够够够。”其他人点头如擂鼓。 “都上齐了那咱就不客气了。”吴定国说完就上手,左手鸡心右手鸡胸,眼睛还盯着啤酒,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再反观郑麒,倒是不紧不慢地摘下了身上的围裙。 纪兰桢这才注意到他下身穿的还是一中的蓝色校裤,只是上身穿着白色衬衫,袖子处松松挽到小臂,露出年轻饱满的线条。 原先的熟悉感回来了。郑麒还是那个郑麒。 纪兰桢心里原本的一点忐忑感消失了。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每种都有,喜欢吃就自己拿。”他跟她说。 他的声音依旧凌冽却不给人隔离感。 “不喜欢吃也不用勉强,不需要拘束。” 他看出了她的坐立不安。? 章三十九 酒酿小圆子 纪兰桢心里是感激的。郑麒不露声色的照顾,让她再次坚定他的好。 不显山露水,可依旧自有他的温度。 可是郑麒哪里知道,其实纪兰桢犹豫的原因不在于喜欢或者不喜欢。 她介意的是晚上吃这些,到底会不会胖。 但是她转念,这样和三人组一起聚餐的机会着实不多,如果再拘束就不好了。 既然好不容易有了躲不开的原因,不如就敞开肚皮吃。 她这么一想,手就开始向烤花菜伸去。 先吃菜再吃肉,垫了肚子就不会吃那么多。 结果伸出去的手半路就被截住了。 “吃这个,老板烤的脆皮五花是他家一绝。”周童童兴致勃勃地夹起一块递到她面前。 面前的五花肉烤得恰到好处,因为新鲜出炉所以上面还在滋滋冒油,皮肉颜色分明,一看就知道肥瘦相宜。 纪兰桢勉强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低头凑到碗边轻轻咬一口。 又脆又嫩,肥而不腻,是真的好吃。 “小妹妹,我手艺还可以噢。”系着围裙的老板也恰到时机出现了。 是个中年人,身材不胖不瘦,脸上有两撇小胡子。 虽说是做烧烤的,本以为全身会很油腻,然而上下行头却意外的干干净净。 “我家娘们非要送份酒酿上来,说这段时间郑麒搁我们这做了不少事,没什么别的能给的,自家做的酒酿让你们暖暖身体。” 他和自家老婆都很满意这个小孩,年纪虽然才一十九,做事却不是个莽撞性子,能吃苦不抱怨,而且长相也好,一站那就能召客。 正说着,有人提着个大保温桶上来。 老板上去就接。 “你身体不好这些力气活我们男人做就行了,衣服又穿得不多,赶紧回屋子里去。”老板唬着个脸,有些心疼。 不消说,面前这个穿着薄毛衣、把头发挽成发髻的女人就是老板娘了。 老板娘笑得温柔,对他们说: “这酒酿是自家做的,天气冷了江边风大,我给你们放保温瓶里,这样不容易凉。” 而后她又嗔怪地看自己老公一眼:“咱走,年轻人乐你在这凑什么热闹。” “那吃好喝好哈,有事喊我们。” 老板几道额头纹如同山川小道似的,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然而也比不了他看妻子眼神中透露的温柔。 两人相偕而去,老板娘搭在老板的肩头,老板搂着她的腰,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有时候会相视一笑。 这一场景被纪兰桢收入眼中,她忽然觉得很多人拼命求取美好的生活,可生活中最美好的事或许不过只简简单单一双人。 然后有一个平凡的小家,烟火长存。 周童童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浪漫的场景,她略有些羡慕:“真好啊。” 那边吴定国咂咂有声:“真好啊,有酒有肉有——游戏。”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游戏也点开了。 周童童柳眉倒竖:“你怎么除了喝酒就是打游戏,上课下课就鼓捣这两件事,这样下去你以后怎么办?” “哎嘿,这么高兴的时候说这么扫兴的话干嘛。”吴定国一揽易拉罐: “该吃吃该喝喝,酒酿不是酒啦,我们共饮三百杯——” 周童童伸手给他个暴栗,但又很坐回去取了两个杯子倒酒酿,其中一杯给了纪兰桢。 酒酿的温度由纸杯传导到纪兰桢手心里,她抿了一口: 味道很纯,是热腾腾又甜甜的酒味,里头还有小圆子,糯糯的很q弹。她一气喝完了。 郑麒见状干脆把保温桶放到她和周童童脚下。 气氛热络起来,几个人吃得很欢。 四个人里,数周童童和吴定国最活泼,你来我往拌嘴似的吵架,让气氛一直都活跃着; 郑麒话不很多,他留着心,记得各人爱吃的口味,期间还添了两次。其他人不怎么吃蔬菜,但因为纪兰桢拿得比较多,所以后来上的里面也必有蔬菜。 而纪兰桢呢,她喜欢听,拿根烤串吃得慢慢的,不过更多时候她都捧着酒酿小圆子。 一开始她听到好玩的就笑,等到后来她觉得什么都好玩,就一直笑。 郑麒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大家都没说话了,她还捧着纸杯在那里傻笑呢。 “纪兰桢?” “嗯。”这声“嗯”像是人感冒了以后发出来的鼻音。 就是这一声,让郑麒更确定她有事了。 “你怎么了?”周童童也凑上来。 哪知原本怀里抱着纸杯的纪兰桢把东西放下,然后歪头歪脑地看她: “童童,你写的那个字,好丑。” 周童童:…… “但是,也很好。”纪兰桢咕哝着没停:“因为你记得信件要写落款和时间,虽然开头没有空格。” 周童童扶额:“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嗯,不要难过”,纪兰桢眼睛眯蒙地向她伸开了双臂:“抱——” 啊?周童童迟钝了几秒。给个巴掌再给三颗甜枣? 可、可是,郑麒目光灼灼的,她感觉到自己面前好像顶着强光呢。 “不、不可以,非礼勿抱、我是正人君子。”周童童内心在流泪。 “你怎么了。”郑麒把纪兰桢反身拽过。 他微微皱眉,纪兰桢脸颊很红,难道是江边风大吹的么? 纪兰桢朦胧着眼睛,感觉有个身影离她很近,紧接着是冰冰凉凉的什么覆着她的额头。 好像在给滚烫的脸降温一样,有种特别、贴别舒服的感觉。 “你们倒别着急,我看她估计是她酒喝上头了。” 吴定国自斟自饮,他现在也是迷醉着眼睛。 “你以为是你啊——”周童童没好气。 郑麒倒是听者有心,因为她的额头不烫。于是他尝试着问纪兰桢:“你冷么?” “不——冷——啊。” 其实两人距离很近,但纪兰桢还是扯着嗓子说的。 郑麒继续好脾气:“以前喝过酒么?” “没——有——”声音依旧拉老长。 “酒酿呢?” “也——没” 她回答完就嘻嘻笑起来,脸上泛着桃花似的粉,一脸娇憨。 郑麒闭了闭眼睛:“你别喝了。” 他晃了晃保温桶,基本上里头空了。周童童说自己没喝多少,可想而知这些都进了谁的肚子。 他拿走了她手里的纸杯。 这个酒量,属实不行。 时间也不早了,吴定国也喝得有些醺醺然,他和周童童都不住校,于是郑麒让两人先回去。 他留下来等纪兰桢酒醒。 因为是酒酿而不是酒,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半醒半醉,多少有点现实意识。 “我们回去,他们都走了。”纪兰桢晃晃悠悠地起身。 郑麒刚要去扶她,那边又跌坐回座位上。 “等会……”她眼睛似开似闭。 郑麒:…… 纪兰桢解释道:“就是我、我现在站不起来,头晕乎乎的,转啊转,坐下来就没有……” 她声音低低软软的,有点委屈,感觉辩解很无力的样子。 郑麒喉头动了动,他蹲下身子,手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说着纪兰桢听不懂的话: “纪兰桢,原来你撒娇是这样。”? 章四十 梦境与现实 纪兰桢醉得厉害,但不妨碍她眼睛像婴儿一样晶晶亮眨啊眨地瞧着郑麒。 脸此刻因为酒意,整个都是红扑扑的。 “我们回去。” “休息好了?”郑麒问道。 坐在椅子上的小女孩乖巧不已,她点点头,然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哪有好不好?他现在心都快要化了。 郑麒走之前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从饭店出来,第一眼就是纪兰桢。 她站在人群的近处,旁边是热热闹闹的食客。众人头顶上都冒着股白气,升腾并接入光照不到的上空。 而她,安安静静的,有点婴儿肥的脸,还有鹿儿般纯净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饭店门口。看见他出来眼睛顿时亮了,像藏有无数的星星。 她只在等他。 江边有风,郑麒顾着她,一起慢慢走过江桥。 一轮明月皎洁,朗朗照在江面上。观景灯五颜六色,把桥洞也照得像个仙洞。 江水就更别提了,江声沉如裂帛,让人以为远处是浪打着浪,等它像个醉汉似的栽到跟前,结果发现还是如同褶皱的波痕,才能辨出它绿松石一样的颜色。 “好看。”纪兰桢说话还是有点钝重感。 江天云影里,霓虹灯下的少年个子显得更为颀长。他侧着脸嘴角噙着笑意,语气淡淡: “纪兰桢,你最近是在躲我吗?” 纪兰桢人僵了下,缩缩身子。 “没有啊——”然后她自言自语:“好冷。” 她拙劣的演技没有逃脱郑麒的火眼金睛,只是他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把自己的校服脱了,蒙头罩在纪兰桢身上。 铺天盖地的雪枝松香,暖意从各处而生。 “谢谢。” 她视野被衣服罩得一片晦暗,但并不妨碍她知道他在哪。 郑麒没接话。 酒醒了就不撒娇了,反倒还没刚才喝醉了坦诚。 他心里全是刚才她酒窝里盛满酒的甜甜笑意,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拦着她喝了。 纪兰桢被郑麒送回学校后,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次日清晨和往常一样的闹钟响了,她睡眼惺忪地摁掉闹钟,拿了牙刷牙杯去洗漱台洗脸。 一抬头人不禁怔住了。 那是自己吗? 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无神,脸很肿,下巴、额头还长了几颗红肿的痘痘。 是昨晚吃了烤串的缘故?还是见郑麒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是顶着这么一张好丑的脸去见的他们吗? 她冷汗涔涔,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规划。 ——几点了? 换衣,理书包,她手忙脚乱地出了宿舍,整个走得风风火火。 快七点十分了,今天本来想再背篇英语小作文的,时间来不及了。文综卷还有一套要订正的,得先回去做那个。 肚子怎么有点饿,算了,昨晚吃多了今天早饭就别吃了。 她从宿舍跑到教室,短短十分钟路竟然跑出了种短跑冲刺的感觉。 可人到了,她的心还是没能坐定。笔盒书卷“哐当哐当”,跟她一起合演了一场早已乱了节奏的滑稽喜剧。 一晃中午的饭点也过了,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吃什么?她有点馋,包子?面条?酸辣粉?上次祝繁带她去甜品店,两人都看中那家的肉松小贝和乳酸菌芝士,真想吃啊。 好饿。 这是暴食的前兆。 她尽力避免,但再次清醒面对的只有拆开的和没拆开的食物渣滓。 不敢被别人发现,她只有吃完一家再下一家,到后来舌尖早就没有感觉了,但大脑还在操控她进食。即使是奶茶店里掺了香精的饮料,在食物快要漫到嗓子眼的情况下还是喝掉了。 怎么办?她的头脑发涨发酸,这样怎么见人? 吐掉。 大脑变得迟缓,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脑袋里只有“嗡嗡”的鸣叫。 她走到宿舍拿起牙刷,把尖端抵住自己的喉咙,跟之前做的一样—— “不要!” 纪兰桢大喊一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宿舍窗帘被人掀开了,阳光和鸟鸣说明今天是个好天气。 纪兰桢头昏脑涨,手还抓着棉被一角,显然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个梦、太真实了,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去催吐了……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自己手,没有牙印。 那是她给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纪兰桢松了口气,看了看手机继而环顾四周。 八点十分,宿舍里没有一个人。 明天就是月考的日子。 …… 教室门口的考场安排表没有贴好,在愈演愈烈的寒风的威逼下,终于飘落在水泥地上,而纪兰桢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那粉红色一角。 这是她心神最不安定的一次考试。往常她从来不会注意到除了试卷以外的东西,可这次却状况频出: 考语文时男监考老师中途出去过,还窝在墙角和别人说话;考数学不知怎么有条狗从教室门前经过…… 她的脑子不能很好地集中在题目上,胡思乱想,身上又冷汗直冒。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卷子上的试题是从没有过的陌生,几乎每一道题她检索脑中的知识库,检索出来的都是“此题为空。” 她心乱如麻。 交卷铃声宣告着所有一切都结束了。交上考卷的前一秒,她扫一眼试卷,才发现英语完型第十一个空没有填。 这意味着后面的顺序全错了。 一瞬间几乎头晕目眩。 考试结束,同学们一群都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祝繁却见到纪兰桢趴在窗边,拳头握紧。 “怎么啦?”她笑吟吟,看起来考试答得不错:“一场恶战结束,纪兰桢勇士怎么不去补充一下能量?” “祝繁,”纪兰桢强撑着笑:“我好像考砸了。” “啊。”祝繁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诧,但马上就恢复了脸上的从容:“不会的,你放心。” 她像是在给纪兰桢加油鼓劲:“你这么努力这么用功,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要乱想啊。” 纪兰桢张口,却连一个音节都吐露不出来。 她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了。 为了不留在教室,她到食堂窗口看到陈列的包子、麻球、炸春卷,却是连一点食欲都无。 纪兰桢拎着书包一个人来到操场。 天气阴冷可怕,在露天操场逗留的学生也很寥寥。 纪兰桢没管,她一个人沿着跑道一圈圈地走,天色由昏到暗,她却一直没停。? 章四十一 她要变成怪物了 纪兰桢脑子现在无法思考,她只是想靠着身体来回走动,企图消灭心中的不安。 她实在不想回忆这糟糕的两天。 这两天她表面在考试,实际上放下笔走出考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 米饭、青菜、珍珠奶茶、牛奶饼干、糖果、椰蓉球、荞麦面包…… 她脑子里清楚地记录着一天的进食,竟然没有因为未曾有过片刻的休息而变得迟钝。 明明理智尚存的时候说要看书复习,迎接接下里的考试; 心里却叫嚣着延迟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直到下午开考的前一刻,她惶惶然拿起笔翻开考卷写下自己的名字。 以这样的情况去应考,怎么可能做到专心致志? 纪兰桢整个人焦躁不安,她的脚步越走越快,以至于在操场上跑起来。 她想让自己感冒,想生病,想把中午晚上,这几天吃的统统都吐出来。 她心里近乎疯狂,脑子里只被一个念头占据着: 她要变成怪物了。 她要变成怪物了。 …… 祝繁对这次新鲜出炉的月考排名,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她这次答题的时候手格外的顺,所以考到年级第二不算意外。 意料外的惊喜在于纪兰桢,她的成绩竟然比上一次还要难看。 班级排名都在二十开外,学年大榜的第一面都没有出现她的名字。看着纪兰桢被张虎通当堂拎出来训示的时候,她获得的快感比自己考好了还要多上许多。 “你书是怎么念的?公式都能写倒?” 张虎通今天的火气全都撒在纪兰桢一个人身上了,他干脆站到了纪兰桢桌子前。 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她卷子上出现的问题。 总得过程不过四五分钟,但她相信,纪兰桢应该过得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 张虎通离祝繁很近,她稍微抬抬手就能碰到。所以她能把他的表情尽收入眼底: 张虎通话说完以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 对着那个他曾经无比给予厚望的学生,眼底有说不上来的失望: “从今天开始,数学课代表就由祝繁来担任。” 祝繁意外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回了个“是。”再看纪兰桢,她身子动了动,垂着头没有说话。 但她能想象到那张面容的灰败。因为她夺走了她最引以为豪、最重要的东西。 ——但这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罢了。 五天前。 苗妙妙软磨硬泡才从王玲玲那里搞到消息,说郑麒在之前他们聚餐过的烧烤店打工。 她表面冷淡,然而心里兴奋极了。虽然临近月考,但她还是绕到烧烤店想要见一见郑麒。 这次行动就连苗妙妙她都没告诉,就她一个人偷偷去的。 她稍微打扮了一下,临走前特意戴了一枚水晶发卡。 她知道这是郑麒和另一个叫吴定国的男生一起买过送给周童童,既然他们选了这个,说明觉得这枚发卡不错。 她希望尽可能地给他个好印象。 万事俱备,她如愿在江边小摊上见到了那个高瘦的影子。 他剪了个寸头,比之前看起来还要挺拔干净,而且很特别的,他在笑。 准确来说,他是对着一个人在笑。 不是吴定国,也不是她所嫉妒的周童童。 是——纪兰桢。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把手搭在纪兰桢的头上,像是在测试她的体温。 可是举动、言行都是温柔的,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温柔,偶尔摇摇头,还带着一丝宠溺的意味。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的他是这样的。 祝繁站在最角落,心里似乎有条毒蛇在啃咬它所在的每一个角落,逼她血气翻涌,逼她把她内心最深处的黑暗释放出来。 她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后悔自己对纪兰桢的心慈手软。 她早就不应该放任她的—— 祝繁闭了闭眼睛。回忆在这一刻结束。 这次竟然还没有等她出手做些什么,纪兰桢自己就受不住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会去做些什么。相反,顺水推舟会做得更加自然。 祝繁想着,暗暗调整好自己脸上的表情: “兰桢,这两天好冷哦。你晚上愿不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啊,那家蛋糕店肉松小贝又出了个新口味,据说特别好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捕捉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微微闪避的眼神,暗淡得像烛火。 她一吹,似乎就再也亮不起来了。 纪兰桢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有多少种滋味。 她知道祝繁应该是为了庆祝她的成绩才向自己发出的邀请,她并不知道她暴食,所以也不了解她现在落到这个处境的原因。 “祝繁抱歉。我这两天……人不太舒服,要不、下回我们再一起。”纪兰桢吐字艰难。 “好。”祝繁眼神有些委屈。 正说着话,那边苗妙妙率众把她们团团围住。 “祝繁你快说!到底是怎么考的?文综选择才错了一个!” 有人不住地惊叹:“祝繁,你这怕不是要上天!” 祝繁脸色微红:“你们说什么呢?” “咳咳咳,祝繁,我代表大家来向你请教一下啊,你的学习经验是什么呢?具体哪一方面,哦,每一科我们都要,越详细越好。” 苗妙妙手握成听筒状,把一端对准祝繁。 他们在肆无忌惮地打闹着,却只有祝繁注意到纪兰桢起身悄悄离开座位。 她嘴角一抹笑容越发灿烂了。 纪兰桢其实自己不知道要去哪,她只是想要离开教室而已。 祝繁笑语盈盈的模样还存在她脑海中。 身为朋友,她也为祝繁取得的长足进步而由衷地高兴。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做到一点都不难过,相反,两人现状的比对让她心里酸涩不已。 不知不觉中她走尽了u形走廊,来到了理科班的那面。 一抬头忽然发现周童童就站在大树下。 她没有看见她,只是倚靠着树干在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纪兰桢几乎是一刻就反应过来她应该在等人,在等谁…… 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已经拨开人群转身往回走了。 她只是想躲开他们。不是因为对方不好。 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而她却只能是个怪物。? 章四十二 真面目 文(2)班一直觉得纪兰桢是个怪胎。 可是近段时间以来,这个怪胎的处事行为更加怪异了。 “你们都说纪兰桢不吃零食是?但我有次看到她桌子里塞了好多包装袋,饼干的薯片的,还有吃了一半的那种。” 一群人靠在教学楼的一楼走廊上聊着闲天。纪兰桢同桌葛佳说得信誓旦旦。 “真的假的?”苗妙妙一脸狐疑。 “真的呀,不过我隔了一个课间再去看就又没有了。”葛佳咕哝,底气不是很足的样子。 “嗨,估计你看错座位了,她就不吃这种东西的,你可能不知道,赵鸣有次请广播站吃瓜子也分了她一包,她倒好,当面就把东西退回去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赵鸣留。” 苗妙妙这话说得洋洋得意,论小道消息没人比她掌握得多。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有人问。 “就他们广播站那个王玲玲学妹你知道,我和她熟着呢……” “你和王玲玲很熟?” 赵鸣的声音传来。 苗妙妙自动闭上了嘴。众人也不再喧哗了。 “身为广播站人员,在外人面前刻意挑拨组员之间的关系,我没组织好这是我的问题。但是苗妙妙,也请你管好自己的嘴。” 他一改往日的谦和,说出来的话连口气都很冲。 祝繁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对不起啊赵鸣,我们只是担心兰桢现在的状态,有的话可能就讲得过火了。你不要生气。” 赵鸣火气微微降了一点: “背地里去议论和猜疑别人本身就可耻,是你们忘记了吴秀言的事情,还是也想把她给逼走?” 没有人应声。 祝繁强笑:“赵鸣你说什么呢,我们和秀言也是同班同学,没有人希望她走的。兰桢也是,我们现在就只是很担心她。” “嗯。”赵鸣回答得很敷衍,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下午还有课呢。” 祝繁推推苗妙妙。 见一群人簇拥着祝繁走远了,赵鸣这才走了几步,打开与之相近的暗门。 这里原本是(2)班堆放清洁用具的地方,此刻却藏着个少女。 纪兰桢怀里捧着本知识点手册,微微仰起头,说了一声:“谢谢你。” “你还能出得来吗?” 赵鸣把手伸过去,没想到纪兰桢自己挣扎着走了出来。 他也没太介意,只快速地扫了一眼纪兰桢: 还好,不太像有哭的迹象。否则他根本束手无策。 虽然就现在这个场景他也束手无策。 现在整条走廊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个。 赵鸣想着要说些什么才能缓和点气氛,于是摸摸后脑勺硬哼了一句: “下回交朋友你还是擦亮眼睛。” 这是他特别想吐槽的,祝繁还行,就苗妙妙那样的,绝对是朋友掉进火坑了还要上前再补两脚那种。 不管是交朋友还是看帅哥,她眼光似乎一向不好。 他本以为经他一提,纪兰桢会如梦方醒跟他说声谢谢,结果她的回答却是: “不怪她们,是我没和大家说清楚。” 这是赵鸣意料外的语气,然后他仔细看了看纪兰桢的表情。 很淡,甚至淡的有些疏离。 他后知后觉,感觉纪兰桢的确有那么点不对劲。 具体不对劲在哪里他说不好,大概就是…… 眼神里没有光,视线不再是像之前一样会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注视对方以示尊重,而是……在躲闪。 仿佛很害怕别人会见到她的脸。 “你的脸有什么嘛?”他傻愣愣开口。 没想到纪兰桢似乎更慌张了,她今天少有地披着头发,此时甚至把头发分散到两边,刻意地把脸颊挡住。 “发下来的卷子我还没有订正,我先走了。” 纪兰桢随口找了个理由,飞也似的逃走了。 她走得很快,胸口起伏不定,心脏“砰砰”的好像就快要跳出来。 其实一开始没什么的,就是她没想到连赵鸣都会问她脸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暴食必然会导致第二天脸发肿,可竟然一下这么明显吗? 她呆在原地失魂落魄。 现在的她,不仅失去了跟人交往的信心,还失掉了站出来、为自己辩解的勇气。 可是祝繁。 她想到祝繁为她说话,想到只有她还温声细语地关心她,纪兰桢就觉得心里难过得厉害。 而她此前还介意祝繁获得的成绩而拒绝了她发出的邀请。 要不然,今晚就去买盒肉松小贝。 给祝繁,算是自己最近对她的冷遇做个道歉。 甜品店。 这家店算是一中附近做得蛮有名气的一家,窗明几净的落地玻璃,暖黄的灯光轻柔的音乐。因为考虑到来往的都多是学生,所以店里别出心裁做了几个隔断,连桌椅都兼有公共的和私人的。 祝繁和苗妙妙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看过去,挑了几样结账以后,两人就坐在小桌椅上边吃边聊。 “繁繁,心情不错呀。”苗妙妙叫得很亲昵。 祝繁眯起眼睛,没有否认。 “今天你事情做得不错,这些吃的我请客。” 苗妙妙嘴里直呼“繁繁大方”,然后又默默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处: “她家冰激凌新出的哎,我——” “去。” 苗妙妙忽地冲出去,不多会又兴冲冲跑回来,手里左右各拿着一支冰激凌,把其中一个递给祝繁。 祝繁盯了她一会儿,开口:“噢,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话倒把苗妙妙说得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这点容人度我还是有的。”祝繁自顾自说着,舀了一勺送入嘴中。 苗妙妙在祝繁脸上看不出有恼怒的痕迹,于是大起胆子: “那关于纪兰桢,我还要再推一把嘛。” “不用了。” “啊?就这样啊?”苗妙妙显然有些不满意。 “嗯,别推了。”祝繁语气里没有起伏:“我能看出来她也就要倒了。” “说得也是。”苗妙妙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笑了。 祝繁目光扫她一眼: “你也别去再说或者做什么了,做多了总会有痕迹。我们现在毕竟还当着她朋友的名号呢。接下去的事情交给我,你别管了。” 下面就是私人恩怨,让她慢慢盘算要怎么来。 说完她自己“噗嗤”笑起来: “说来也搞笑,她还以为我们拿她当朋友,看我们的样子就可怜兮兮的,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跟摇尾乞怜的狗有什么两样。” 跟摇尾乞怜的狗有什么两样。 纪兰桢坐在隔断的对面,手握成拳头。刺耳的话语和尖锐的笑声像是指甲剐蹭墙壁,让她感到异常的不舒服。? 章四十三 并行 对面的谈话一字不漏收入耳中。 纪兰桢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上的草稿纸被她揉皱了也没察觉。 她的面前放着一盒肉松小贝,这是她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说来搞笑,她买肉松小贝是为了给祝繁一个惊喜,因为想躲开众人,所以打算在这里找个僻静的角落自习。 结果好巧不巧就在这里,她知晓了祝繁的真面目。 原来她从没把自己当成朋友,祝繁的评价是什么? 哦,狗。 纪兰桢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所以她这一趟来得到底值不值? 耳边的谈话还在继续,不过她已经听不下去了。 纪兰桢强迫自己收整了心思,揉皱的纸团重新抚平,笔芯按两下,继续算题目。 她一点都没有打算站起来当场抓人的想法。她现在只想把这个题目算完。 等纪兰桢再从甜品店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来钟。 可纪兰桢不想回校。 她漫无目的走在街道上,地上有落叶,黄的黄红的红。颜色缤纷的很好看。 书包妥帖地在躺在她肩上,至于那盒肉松小贝,她留在了甜品店里。 就这样。 纪兰桢闭上眼睛,去掏口袋里的纸巾,却是接触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犹豫了良久,她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串数字。 郑麒觉得纪兰桢不太对劲。 他从肖英家出来,由街角穿过,正好看见纪兰桢在前面慢腾腾地走。 这个点她在校外逗留本身就有些奇怪,于是他存了点捉弄她的心思悄悄绕到她身后。 大概距离差不多两三米远的样子,却见她从校服衣兜里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原来她有手机。郑麒若有所思。 那边电话通了。 他听见她开口叫“爸爸。” 纪兰桢在原地停下,他也就倚靠着树干听她温声地说。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形容也乖巧,站在原地,脚也不会没规矩地乱动。 开始是说些家常的,根据她的回答,郑麒大概能猜到是问成绩怎么样、缺不缺钱之类的问题。 然后应该是在问到了有没有遇到问题的时候,她的语气才有些变化。 “……我最近挺好的。你们身体还好?” 她声音有说不上来的低落和消沉。 “没事,我没有生病,就是……可能有点情绪化了。” 对方不知道在那边讲了什么,纪兰桢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一样,转而说: “爸爸,要是我身体不舒服,你们能带我去看看吗?……没什么大事,是最近老是吃得很多。” “不是长身体那种,就是想要一直吃下去。”纪兰桢好像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我也说不清,就是很想吃东西。爸,我这个有点像百度找到的暴食症。” 这个措词,她小心翼翼的,“暴食症”一个字眼的吐出,音量要比其他词语低太多。 可是他还是捕捉到了。 郑麒看见纪兰桢仰头,阳光下,有什么东西像露珠一样划过脸庞。 “那不是什么病,网上总会说得夸张点,估计也是我想多了,应该也没什么事。嗯,我知道。” “你们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拜拜,爸爸。” 纪兰桢挂断了电话。 她伫在原地,仰头,然后不停地用手背抹过脸颊。 她在哭。 不停地仰头,不停地拭泪,脸转向里边的一侧。 他离她那么近,然而没有听见她哭的半点声音。 下午四点多的阳光竟然还是很好,开得跟朵花似的,来来往往的人也那么多。 可是郑麒从没如此迫切希望这一时刻天空能暗下来。 天空暗下来,世界听不到,让她不必连带哭泣都吞咽下去。 可能是觉得能控制得住情绪了,纪兰桢用纸巾把脸擦拭干净,然后走到旁边垃圾桶,扔掉。 她自始至终都很乖。 纪兰桢走得不紧不慢,偶尔肩头会不自主地耸动几下,她会用手指拭去泪珠。 但她始终在向前走,而且,从没回头。 郑麒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纸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在手上了。 可是他一直没想过要走上前去递给她,而是自始至终,一直紧攥。 她和他,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并行了很久。 他看她穿过阳光斑驳的林荫道,穿过公园边的碎石小路; 看她单薄的影子、挺直的后背,光影落在她的背影、发梢,晃动着如同照在水井里的一轮落日。 他注视着她走到上学的学生中间,像片树叶融进了广袤的森林。 很多年以后,郑麒无意间看到纪兰桢的空间日志,关于这一天这一刻,她记述为她青春里的一次酷刑,是没有人知晓的自己在舔舐伤痕。 她从不知道,这道酷刑,也有另一个人默默在为她承受。 当然,很多年以后,这都不重要了。 …… “兰桢,你吃。” 祝繁笑眯眯地把一整盒肉松小贝呈到纪兰桢面前。 纪兰桢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盯了着那盒小贝的外包装看了好久,久到祝繁心里都开始打鼓。 “怎么了?有问题吗?这是今天中午我出去买的,就剩下最后这一盒了呢。” 祝繁伸出一根手指,把声音压低了:“你快吃,我都没跟妙妙说,这个可难买啦。” 语气一如之前那般诚恳。 纪兰桢终于把视线移到了祝繁脸上,她厚底的眼镜下流露的目光那么真诚。跟在甜品店的那个祝繁简直判若两人。 纪兰桢莫名地想笑,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不了谢谢,我不太想吃。” 纪兰桢把食物退回到祝繁面前。 “啊……?”祝繁愣了一秒,但是表情转得很快:“兰桢兰桢,你就当是陪我嘛,不要不给面子。” 可能是由于纪兰桢一直不为所动,在一旁跟别人聊闲天的苗妙妙也忍不住凑上来: “繁繁买的这一盒她都没动全给你留了,你怎么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祝繁拉住了苗妙妙,低声:“别说了。” 纪兰桢手里握着笔姿势一动没动,冷眼看她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你不是说妙妙不知道么?” 她说话声音很轻,但却像抛出了个炸雷。 “什么我不知道?”苗妙妙急了,转头去问祝繁。 她这个人最喜欢把消息掌控在手的感觉,一向到祝繁有什么事是没跟她说的,她就有点急不可耐。 祝繁没说话,但显然没预料到这个情况,脸上不停变换着各种颜色。 “你们慢慢聊,我写作业了。” 纪兰桢没有继续跟她们纠缠下去的心思,闷头继续演算数学题。 直到二人的影子不再压着她的课桌,她才重新又抬起头。 刚才她装作面上毫无波澜,实际上心里什么情绪都有了。 最最让她茫然的是,她到底应该怎么再和她们相处下去? 带着伪善的假面具尽表面的朋友之情?她做不到。? 章四十四 败露 纪兰桢做不到能心平气和地面对祝繁,但这不代表祝繁就不来找她了。 恰恰相反,祝繁近来找她的频率比之前还要频繁。 但是纪兰桢依旧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祝繁也察觉到最近纪兰桢情绪上的变化,但是她不太能猜测这种变化是不是单单只针对自己。所以她当面就找纪兰桢说了: “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冷淡呀?我们不是朋友吗?如果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说出来,我会尽力去改正的。” 她特意把“朋友”两个字摆了出来,果然,纪兰桢只是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 祝繁心里拿捏着分寸,继续道: “我知道你可能现在心情不是很好,‘老虎’其实也很关心你,他前两天还找过我说要多多给你帮助,所以我现在老出现在你面前可能让你觉得很讨厌……” “祝繁。”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纪兰桢用笔头敲了敲桌面。 祝繁心里暗喜,她是了解纪兰桢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心里有多少怨气她总该都会有点心软。 没想到纪兰桢却说: “我的确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啊?”这个转变来得猝不及防,但是祝繁稳住了她的笑容:“什么呢?” 她眼瞧着纪兰桢从书的最底层抽出一套考卷,因为力气过猛带出了一个全身黑皮的本子。 她对那本黑漆似的本子产生了好奇,但是目光又不得不去看纪兰桢摊开的试卷。 “这道题我不太能理解,我想向你求助。” 祝繁心里有点得意纪兰桢问她数学题,但嘴上还是谦虚: “我看看,可能也做不出……” 话没说完,笑容就僵了。 那种题型酷似之前从苗妙妙叔叔那里套来的习题,而且这个她记得好像纪兰桢有次解过差不多的…… “你可以吗?”纪兰桢问她。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她如果说不可以,那不就意味着之前纪兰桢辛辛苦苦解出来的题目她根本就没看吗? 而且现在自己才是数学课代表,纪兰桢第一次问她题目自己就说不会,这也太没有面子了。 思料至此,祝繁勉强道: “我算算。” 她说完捧着卷子就回座位去了。 纪兰桢如释重负般轻轻舒了口气。 她的心理活动远没有祝繁想象的那么多,她只是单纯地不太想和祝繁交流而已。 纪兰桢其实属于不太会拒绝别人的那种类型,因为本来同她交流的人就不多;只要她不说话,几乎就是没人再接近。 纪兰桢觉得最近自己的态度应该很明显了才对。 现在很少再主动加入她们的聊天了,上下操也尽量不并行,她为了避开她们,甚至主动申请了几次额外的广播站活动…… 今天约好了要去给广播站帮忙的,她自己差点就忘了。 纪兰桢有些懊恼,匆匆理了书本就去。 她出教室门刚好撞见赵鸣,他刚从食堂吃完晚饭回来,见状立马拉住她的书包带: “你去广播室?我们一块走。” 一路上两人几乎无话,还是赵鸣先挑起了话头: “你吃饭了没?” 纪兰桢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她的确不饿,现在食欲来的汹涌走得也快,就最近这段时间来说,大概每隔两三天会有一次。 她也暂时有了自己的处理办法,那就是暴食起来有多狠,其余时间她嘴巴管控得就有多严。虽然这并非长久之计就是了。 赵鸣不懂她心里想法,只是皱眉:“你这样身体怎么能行?” 他说着就从包里抓了一大把那种小袋零食放她手心里。 纪兰桢一时错了神,因为她只有在暴食的时候手头才会有这么多花花绿绿的一堆。 这些食物出现的时机总是不太美好,所以她只向赵鸣道了谢,但还是放进了自己的书包并没有吃。 二人刚到广播室门口,就听到里头一片闹嚷嚷的。 “你们在干嘛呢?”赵鸣推开门,喧闹就止住了。 几个组员当时就不再闹腾,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去,而只有为首那个高瘦的女生还站在原地。 她满面的红光,手里还捏着个信封,看起来很是兴奋的模样。 “王玲玲,怎么又是你?”赵鸣有些不满。 “抱歉学长。”王玲玲嘴上表达歉意,但面色看起来一点都没歉疚:“我这就回去。” “你手上拿着什么?” 赵鸣喝住她。 “没有,是个校外的同学寄给广播站的信,我待会分到‘树叶传情’组里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 有个女生在旁边小声嘀咕: “王玲玲,你还是早点给纪学姐,这是别人给学姐的信件,你私自扣留也不是回事啊。” 王玲玲一僵,嘴里却不客气道:“你说什么呢。” 纪兰桢听到了自己名字感觉有点惊讶,她望向刚才发声的那个女孩: “我的?” 女生点头:“上面写着学姐的名字,寄件人叫‘吴秀言’。” 在听到“吴秀言”三个字后,纪兰桢无法保持脸上的淡定了。 她走到王玲玲面前,一字一顿: “把我的信还给我。” 她面沉如水,眼神也是直勾勾的,一扫往日那种看起来特别好拿捏的样子。 王玲玲臭着个脸把信封往地上一扔: “喏,谁稀罕。” 她看着纪兰桢蹲下去去捡信封,有些话脱口而出: “学姐,你和吴秀言是朋友哈?那你应该知道吴秀言以前我们一中的,她之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啧啧啧,好丢脸呀……” 她话没说完,那边纪兰桢“啪”地把信扣在她桌上。 王玲玲吓得一哆嗦:“你干嘛呀!” 纪兰桢看着她,一张脸上像是结满了冰霜,眼里满是冰利的刀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玲玲反应过来,语气颇有些洋洋得意: “是吼,这件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应该只有高三才知道,但我,我有特殊的来源渠道。” 王玲玲声音透露着股自得,在不大的会议室上方回响。 赵鸣清楚吴秀言算是纪兰桢心里的一个死结,而王玲玲却说得越来越难听。迟钝如他都知道不能让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了。 他脸色很难看:“王玲玲你住嘴。” 可是王玲玲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苗妙妙学姐你可能不认识,我的信息来源就是她,说起来这件事还有那个学姐功劳呢…… 纪兰桢怔愣了好一会儿,她的脑袋有一瞬间都是空的。 苗妙妙。 原来这件事还是跟她有关系。或者说,跟祝繁也有关系。 很多事情、忽然又能想得通了。 王玲玲那边被赵鸣强制打断了,全会议室现在安静如一潭死水。? 章四十五 对证 王玲玲话说到一半,但是纪兰桢前后联系便很多就都能想通了。 她捏着那薄薄的信封,整个人在发抖。 王玲玲可能看她那样子有些害怕,开口为自己辩解: “我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哈,我就是好奇心强了点。那个学姐你的信我也没打开,算是完璧归赵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看见纪兰桢的眼神向她压来。 她没来及低头,在半空中与纪兰桢的视线相撞,她清楚地看见纪兰桢那双茶色眼瞳里倒出自己的影子。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古怪,里头竟然还有一点……怜悯。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造谣,跟别人宣传错误的减肥方式,只有捕风捉影这一点倒是学得不错——” 纪兰桢感觉一身从头冷到脚,唯有抓在手里的那封信热得可怕。 王玲玲伸着脖子,纪兰桢根本没从她眼里看出半点的忏悔,甚至连现场被抓包的尴尬都没有。 “王玲玲,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你就隐瞒得很好。每个人都有点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你自己,好自为之。” 王玲玲目光里含着的惊愕根本没办法抑住。 “你在…学姐你在说什么呀?”王玲玲笑得很牵强。 纪兰桢半俯下身,在她耳边吐出两个字。然后毫不意外看到她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面色比石灰还要灰败。 “学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把它说出来” 王玲玲顾不上众人惊诧的眼光,她反抓着纪兰桢的手腕,完全没有了刚才自得的神情。 只有王玲玲自己知道刚才纪兰桢说了什么。 她说了郑麒。 仅仅两个字,却已经代表了一切。 …… 理(11)和其他班级迥然不同,即使临近上课教室里仍然一片闹哄哄,好多座位还空着,根本没有高三班的紧张氛围。 但是今天吵得也太闹腾了点。 郑麒坐在教室中间的最后一排,背倚靠后墙半阖着眼眸,偶尔漫不经心地翻弄一下桌上的书页。 虽然他只要说一句班级就会静下来,但他并没有起身要去管的意思。 “哇哇那是哪家的妹妹啊?看起来好乖哎。” 他身边有男生感叹,说着就下了座位。 理科班就是这样,乌泱泱几乎全是男生,只要看到陌生的女同学徘徊在门口,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郑麒稍稍偏身,下巴略微往上抬了个弧度。 只浅浅一眼,目光就钉在了被众男生包围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那个女生是……纪兰桢? 纪兰桢捏着衣角,掌心微微发汗,但脸上强撑着镇定: “你好,我找周童童。” “周童童啊——你等等我来看看啊。”有男生动作夸张地转了圈脑袋。 纪兰桢就期盼地在那等着回音,可是他们已经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 “妹妹,我好像见过你啊!不要害羞不要害羞,哥哥不是坏人不骗人的。” 或许是看出纪兰桢心里的紧张,越来越多的男生开始起哄。 信的一角被纪兰桢捏得已经翘了起来。 有人眼尖: “啊呀情书!妹妹你不是找周大小姐的?是找哪个男——” 纪兰桢知道被人误会了,但一下不知道怎么解释,正当她难堪不已地低下头时,耳根却突如其来变得安静了。 “怎么了?” 似幽泉的声音自纪兰桢头上响起。 她一下就对上了郑麒深透的双眸。纯乌色的没有杂质的黑石,对视久了就仿佛要被吸进去的漩涡感。 他眉头微皱着,看起来很不高兴被人打扰的样子。 “原来妹妹是郑哥的小迷妹啊。”有男生贱兮兮:“哥,又有小姑娘来给你送情书了。” 人群里有吹口哨的,有打趣的。 而郑麒睨了纪兰桢手里的信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去前面说。” 他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纪兰桢一下赶不上。 人群沸乱一下被落在后面老远。 纪兰桢跟在他后头不知走了多久,就懵懵懂懂地跟着,郑麒停下来她都不知道。 结果结结实实就撞上了他后背。 “倒也不这么着急投怀送抱?”他似笑非笑的。 走廊灯打得很亮,他眼里也仿佛有光。 纪兰桢刚被磕得眼里飚出了点泪花,她摸自己泛红的鼻尖,郑麒却越看越觉得像只委委屈屈的小兔子。 郑麒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不要去摸摸她的头。 他对着纪兰桢手里的信轻抬下巴:“说,怎么回事。” 纪兰桢刚经过门口那一遭,脑子现在才重新转动起来。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找周童童。” 她想找的是周童童,怎么无缘无故把郑麒找出来了。 郑麒没说话,居高临下地站着,眼睛盯着她。 纪兰桢看他面无表情,甚至眼睛里似乎还“嗖嗖”放着冷光。自己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 “哈,原来是这样。” 从纪兰桢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郑麒说的话里终于带了点人气儿。 “是,所以我过来找童童是想她可能不知道……” 不知道苗妙妙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不知道…… 可能,跟我有关系。 她已经做好了为此道歉的准备。 “你不用问了,她知道。”郑麒口气如常的平淡。 纪兰桢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的那个苗…是她从我们班同学那里了解了整个事件,传也是她传的。这个周童童知道,而且吴秀言也知道。” 当时周童童觉得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就是靠郑麒找出了整条线索,所以郑麒也知晓全过程。 “我当时跟妙妙走得很近,难道她们没有想过可能是我告的密么?” “懂你的人自然懂你,这些不需要你解释也知道不会是你做的。” “那我……” 纪兰桢感觉自己心脏被人攫住,一口气提不上来,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周童童和吴秀言对她表现出来的信任是她一直没想过的,可相较之下,她更不敢相信自己之前做了什么。 当吴秀言被留言包裹痛苦不堪的时候,她还在跟真正的幕后黑手言笑晏晏;她尽可能对苗妙妙和祝繁知无不言,甚至在吴秀言警告离她们远一点的时候还不以为意; 她怎么会那么傻,明明觉得不对却仍选择不去怀疑。 而且苗妙妙信息的来源,十之八九是那个来找自己的男生—— 郑麒把纪兰桢面上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纪兰桢,你该不会在自责?” 他靠着墙根,影子被拉得老长,光影如蝶,落在他肩膀上。 纪兰桢抬头看他,嘴角一抹苦涩的笑。她破天荒: “我不应该吗?” 如果我,没有那么笨就好了。 苗妙妙就不会知晓那些秘密,吴秀言也不会被流言逼得要转学。 郑麒收起一贯的无谓: “纪兰桢,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肩上。” 他眼神罕见地严肃: “别人想要作恶不是你能拦得住的,如果你在为给那些人提供了便利而自责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应该为我们班透露消息的同学负起责任,因为我没有看好他?” 章四十六 没事的 纪兰桢眼角通红,但是没有要哭的迹象。 她仰着头,听郑麒说话。 “没有必要。就算没有你,她最后还是会知道关于吴秀言的那些传闻,所有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改变。” 也许是因为纪兰桢表情真的太乖了,让郑麒看了心又莫名地软下来,语气也连带着变得温和: “所以,不要用别人做的错事去惩罚你自己,你的痛苦别人又体会不到,是不是?” 他的语气太温柔了,温柔得让纪兰桢直直地怔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是被循循善诱的幼儿园小孩。 她被他的眼神蛊惑,不由自主地开口: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心里难受” 语气里竟然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委屈。 郑麒挑挑眉。 这样的纪兰桢属实难得一见,不再是平时稳定自若的态度,而像个小孩赌气地把心情全呈露在了脸上,全然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嘴角直直撇着向下,鼻子和眼角又都是通红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泪珠滚落出眼眶。 “你别说要哭啊?嗯?” 那个“嗯”稍显沙哑,中和了他平日里的清冷。 纪兰桢眨巴了下眼睛。 她其实并不想哭,就是难受,胸腔里被塞了一团湿棉花似的难受。还有就是脑子里“嗡嗡”直响,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不能这样。 纪兰桢用力深呼吸一口,努力把脆弱收回一点。然后她跟郑麒告别: “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对了,麻烦帮我也跟童童说声谢谢,谢谢她和吴秀言一直信任我。” 纪兰桢感觉嘴巴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郑麒不甚认真地点头,然后问: “你回教室吗?” 纪兰桢支吾了句“嗯”。 两人的目光有瞬短暂的相接,但纪兰桢心虚地避开了。 夜色深重,操场上早已空空。纪兰桢看了一眼手机:七点十分。 平常上晚自习的时间,这个时候张虎通不会坐班,但可以想见所有的学生都在心无旁骛地苦学。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也不会有人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就像之前她离开教室躲出去暴食的无数次,从没有人问过她消失的那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纪兰桢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种幸运还是不幸,但是最起码此刻她很自由。 她在操场上就近找了个光源,站在路灯下,终于把攥在手上一晚上的信封拆开。 入眼是杏色的纸张和黑色的水笔,上面清秀的小字能让纪兰桢想起她柔和的眉目。 信的内容并不是很长。 吴秀言在信里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私立中学管得要比一中严很多,大家都只顾埋头自己学习,所以对这位高三才转入的新生没有表示太大的好奇心。 纪兰桢知道,这意味着在那里没有人传那些恶意的流言。 然后内容几乎就是关于纪兰桢的。 周童童看样子翻墙去了不少次隔壁私立,吴秀言的信息跟这边基本同步。她不仅知道纪兰桢加入了广播站,甚至还比周童童更先察觉到她近来的低迷: “童童给我带了套一中的月考卷,夹在里头的还有这次的考试排名,虽然只是文理科的前百名的名次单,但我感觉你最近似乎状态并不是很好。 ”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也没有向周童童问起过,但我相信你纪兰桢。我记得你那天说遇到困难会选择去面对的眼神,很坚定也很无畏,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别看你小小一只,却有那么大的勇气。 “我猜你或许那个时候就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是你一步步走得都很好。所以我一直不担心你会被问题打倒。毕竟你那么坚韧,而我也想成为跟你一样的人。” 黑色的小字力透纸背,仿佛在告诉纪兰桢,写下这封信的人到底怀着对她多大的信任。 她说相信她可以做到克服困难,她说想以她为榜样成为跟她一样的人。 像她这样的人,连饭都不能好好吃的人吗?纪兰桢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信纸轻飘飘掉落在地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了起来。 “操场是教室?” 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是那个高瘦的少年,他把信纸交还给纪兰桢。手腕一抬一翻之间,那点冷白尤为明显。 纪兰桢没说话,眼角红红的。 郑麒轻叹口气,他大概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就是不说话把难过往心里吞着咽着,以为别人看了就没事了,其实不知道别人心疼得紧。 纪兰桢不清楚郑麒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或许他根本没走,悄悄跟在自己身后也说不定。 但是这些她现在顾不及去猜测,她只是觉得心里憋得慌想要发泄。 操场的灯光黯淡昏黄,只隐约能照出白日里塑胶跑道的样子。 青绿色草皮和红白相间的跑道,一眼望去仿佛囊括了一个世界。 她上次来操场还是和吴秀言一起,她领着她逛遍一中的所有角落,尽可能回忆了吴秀言在这里生活和学习的所有细节。 现在她离开了,可依旧还在挂念自己鼓励自己。 ——在连自己都有动摇想要放弃的时候。 纪兰桢盯着那红白分明的跑圈线,走着走着就开始跑起来。 昼夜温差很大,天气很冷。 风灌满了她的校服,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本来就不太暖和的身体。寒冷像刀子割着她的脸蛋生疼、耳朵感觉碰一碰就能冻得掉下地。可她仍旧一直跑。 腿很痛,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肺部喘不过气,她张嘴呼吸难受得都想要咳嗽。 可是她没有停下脚步。 没事的,这点困难没事的,如果你感觉到累,没关系,这些都很正常。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 因为你在长大,你在长大而已。 就像毛毛虫要破茧,小野鸭要褪去那身绒毛。 你很好,你没有那么不堪; 而且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有那么多人信任你,他们那么好。 他们那么好,也相信你很好。 没事的。 章四十八 她不会倒 生活中总有些事情难以预料。 比如郑麒突然发出的吃饭邀约,再比如,张虎通突然对晚自习情况进行查岗。 一中管得比较自由,高三晚自习,老师也不经常盯着,就是轮派班委看管一下课堂纪律,记录下缺课或者不专心自习的同学姓名。 但是这些其实都只算种表面功夫,因为很多学生会在晚自习期间去找老师问题目,离开座位的现象很普遍。所以那个班委值班的记名册常常是不会有记录的,张虎通也只是在期中或期末翻一翻做做样子。 可是这天上午数学课的时候,趁着学生在台下算题,张虎通随手拿起讲桌上的值班册翻了起来。 前排的同学能明显看到他面色由青变黑,阴沉地要挤出水。他抬头,目光射向正中间第三排: “纪兰桢,站到外面去,我的课你不用听了。” 气氛紧的所有人都不敢动,很多人捂着嘴巴,目送纪兰桢一声不吭收拾了笔和书本出去。 没多一会儿下课铃打响,张虎通中途没有休息。 然而一楼来来去去的人也在不少,好多学生就着打水或者上厕所的功夫,间或往纪兰桢那儿瞄一眼。 搞错没有?文(2)班还有同学被老师罚站哪? 这种连高一老师都不会用的手段,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把老师气成了这个样子? 可惜他们看不到罚站的人是什么样,可能也是因为害臊所以才选择把书本竖起来。 纪兰桢一支笔在本子上“唰唰”写着,没有理会别人异样的眼光。 她开始的确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后来发现在哪里不是学习,干脆就拿左手当支架,右手照常写字。 只是这样头僵着难受,所以不停地变换姿势。最后是把习题册贴在墙面上写了。 她没觉得羞耻,教室里同学都在精神抖擞地学习,而她不愿意被其他人落下。 “下课。” 张虎通把手上的粉笔灰用毛巾擦去,又整了整手上的教案,然后迈开腿走下讲台。 然而全班同学没有一个敢动。 他们知道,张虎通现在暂时还不会离开,最起码要训纪兰桢一次。 虽然真的很想听听“老虎”会讲些什么,但是命总比好奇心要重要许多。 果不其然,同学目睹张虎通直直走到教室门口,然后硬是拐了道奇怪的弧线,生生隐没在了墙根处。 看着曾经做过自己一年多的课代表,张虎通觉得痛心疾首: “成绩下降我姑且算你能力问题,逃课可是你的态度问题。现在有什么事情有比你学习重要,你连逃课都学会了?” 张虎通觉得不可理喻。纪兰桢这个乖乖女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逃课的坏学生。 要不是被记在了本子上,他都没发现她有这种不良行为。 “你昨晚自习课干嘛去了?” 纪兰桢低着头没看张虎通,但是吐字清晰: “跑步。” “哈——”张虎通气得差点笑出来。他一万个不相信是这个理由。 眼神里有讽刺又有浓浓的失望。 “都说寒门出贵子寒门出贵子,我一直以为你乖巧懂得不给你父母添麻烦,倒是我任教这么多年算第一次看走眼了。” 张虎通拼命压着气,手里教材眼看被他卷成喇叭筒要向纪兰桢方向劈下,却又生生刹在了半空中。 他眼神凌厉地对着教室内: “要出来的抓紧时间出来!别耽误下节老师上课。——纪兰桢,你给我站到上课再回去。” 喇叭筒凭空挥了挥。 纪兰桢从他眼神里读出“你没救了”四个字。 张虎通前脚走后脚学生就像一窝马蜂似的冲出来。 他们也不在纪兰桢面前停留,离她那儿远远的,好像害怕走近一点就被划在被罚站的那一列当中。 纪兰桢就这样享受了特殊的注目礼,直到眼角的余光里走进一双浅绿色厚底鞋。 她抬头,面前是楚楚可怜的祝繁。 “兰桢真对不起,昨晚你一直没上自习,后来我去办公室也没看见你人,有人问了我才不得不写上去的。我不知道今天老师会看,我……是我害你罚站了。” 她说着说着几欲落泪,旁人看了估计都会以为在这罚站的是她。 祝繁懂得少就是多的道理,后面就只把头低着,也不再说话了。 可是纪兰桢也没有她预料那样把话茬接过去。 她的态度比她想象的冷很多。 “说完了吗?”纪兰桢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拿在手上。 祝繁一愣,欲泣的表情呼之欲出: “你还在怪我吗?” 纪兰桢摇头:“我没怪你,我逃的课后果我自己担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上课铃上正好打响,于是纪兰桢停了停: “但祝繁,你有本事就永远不要犯错。或者说,你最好祈祷你做的那些事永远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纪兰桢说完扭头进了教室。她落座以后祝繁才跟进来,期间还向她投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纪兰桢仿若未见。 黑色本子藏在书的最底层,纪兰桢自暴食情况开始就没再记过。 她抽出来翻到夹着祝繁纸条的那一页。 上面的字迹还是那么鲜艳,可是她对于她们友情的那种期待感已经荡然无存。 甚至有那么一刻,纪兰桢想把这张字条摔在她面前,把她在甜品店的所见所闻、王玲玲的话语全部复述给她们听,告诉她们别再装了。 可是涌入喉咙的血腥感在刺激她,那种感觉跟昨晚跑步时一模一样。 她不得不告诉自己要冷静。 在这个以成绩论输赢的年纪、在这个班级,她什么都不是。 她的能力不够,她的话语权那么弱。 自己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和祝繁吵起来,而是要沉下心好好做自己的事情。 祝繁不是说她要倒了吗? 那她就一直立在这里,她要让她看看,究竟谁才能真正笑到最后。 纪兰桢把那张便签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哥没事?” 周童童用胳膊肘碰了碰吴定国,后者飞快地扫了眼郑麒,嘟囔了句“没事”就又准备打游戏。 但是周童童没打算给吴定国继续下去的机会,她摁住手机坐到他身边: “你跟我说说你们去文(2)了没?”? 章四十九 照片 吴定国是个好脾气的,或者说他永远对周童童有好脾气。 即便是游戏打到紧张环节被熄屏,他也只能在肚子里消化自己的怒火。 他能做的就是叹口长长的气,然后说: “去了。” “做了什么没?”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周童童难以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你们就去(2)班门口围观纪兰桢罚站?” “嗯啊。” “那哥有说了什么没?” “屁都没有,他都快阴郁一早上了。有时候连男人都不懂男……哥。”吴定国一张一开的两片嘴唇不动了。 周童童顺着他的视线上移,然后讪讪地把自己屁股下的位子挪回给郑麒。 郑麒没说话,气场肃冷,坐下以后就开始翻弄物理课本。 他课本都是崭新的,此刻在他无情地一扯一放之间,书页露出浅浅的褶皱。 课间有同学说昨晚来班里的那个小姑娘在罚站,他听了二话不说就往文科那边去。 本来都快到门口了,结果一看见她硬生生给刹住了脚步。 她蹲在那里,显然是腿站麻了,可是手里的笔一秒都没停下。 非常专注,就连有人不小心踢了个纸团到她脚边都没察觉。 一下子郑麒不知道心里到底翻涌出了多少心思,不仅仅是怒气,也不只有心疼。 在纪兰桢之前,他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坚韧的女孩。 她从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 她对某些事情执拗得可怕。 这是跟郑麒截然相反的性格。 郑麒不怎么喜欢去争取什么,得到了或者失去了,他顶多失落一阵,后来人生观念变得越来越无所谓,他连失落感都没有了。 肖英说他堕落,那他就堕落;她说他以后不过是个工人的命,那他现在就去打工还钱。 他觉得很多事情既然崩坏到一定地步那就算了,就算心底并不认同,表面上他还是表露出无所谓的。 可是纪兰桢从头到脚、从表到里,她做的跟想的都是一样。 现实放在她面前,别人说她完了,她还是会咬着嘴唇,眼里的光比谁都倔强。 “哥,这是上次秋游洗出来的照片,你看看。” 周童童说着就把一摞相片放到他们跟前。 相片宽度足有半个指头那么厚,周童童兴致盎然地挑挑选选,对每一张都评头论足一番。 “怎么没有我的,”吴定国翻了半天,见没有自己心里泛酸:“这些花草又不摆pose,你干嘛拍这么多。” 周童童毫不客气地回怼: “你脚不是伤了吗?怎么让我拍呀。” 她边说着就挑了几张拍得好看的,狗腿地送到郑麒跟前。 郑麒还没来得及接。 那边吴定国又冒着高风险夺过照片,一张张过眼了不说,还咂嘴评论“这张跟没牙似的”“这张你腿短一截啊”“这张……啧,‘花比人娇’”。 周童童气绝。 吴定国突然想到: “哎,这样做不够意思啊,全是你自己,你怎么不给纪兰桢照照相?” “她说不照嘛。”周童童没好气,转而露出狡黠的神色:“但我还是拍了。” 她从一堆照片里找出几张来,放在桌子上。 吴定国好奇地凑过去,但一会就失了兴趣。纪兰桢没一张露了脸,照片里清一色都只是她的背影。 蓝色校服,马尾辫,卷起衣袖露一截手腕。要是周童童不做说明,光凭这些,能从一中找出一大把来。 吴定国嘲笑周童童拍照技术渣,就这还能拍出重影。 倒是郑麒,一张一张看得颇认真。 上山的,下坡的,花丛里流连的,到小河边舀水的。都是一个人的背影,却又有些大不一样。 光影是流动在画纸上的色彩,纪兰桢则是他心里一遍遍摹写的那个人。他能确切感受到她的一颦一笑,皱眉嬉闹。 古道花色那么娇艳,而她又那么安静。她哭的时候,也就那么安静。 可是他不想她连哭的时候都压抑着自己,明明她也可以跟所有人一起在阳光下活泼地笑。 他想为纪兰桢做点什么。 这样想着,怀里的手机“嗡嗡”开始震动。 郑麒掏出来一看,肖英发来的,依旧是简短的讯息: “接乐乐放学。” 周童童瞅了眼:“又去接你弟弟啊?” 郑麒“唔”了一声。 “哥,不是我说你,就因为你小姨说啥你都听,她才把你当成软柿子好捏。你就别去了,今天下午还有课呢。” “乐乐不一样。” 郑麒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 吴定国瞅着那背影直叹气: “你说哥本来就咋的不容易了,还非得拖家带口的,这日子不难过才怪。” “拖家带口也比某人强。” 周童童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挑照片。 她对那天自己化的妆面非常满意,粉粉嫩嫩的又很自然,好几张照片都让她觉得爱不释手。 吴定国在一旁直憋屈: “你干脆报我身份证号码得了呗?我就这么让你看不上?” “看、不、上。”周童童故意气他。 “行,你说的。” 吴定国咬咬牙,点开游戏界面就开始飙脏话: “靠,你是用脚打的?你个菜鸡哦,这种货色都搞不定?” 周童童推他一把。 “干嘛。”吴定国倾斜了下身子,不耐烦回了一句。 “喏,随身带。” 周童童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校服领子里。 “什么啊?”吴定国不耐烦地掏出来。 原来是一张相片,里头的女孩一脸笑靥,光斑投在她的面影上,竟然像是蝴蝶在亲吻花朵。 吴定国一愣,相片里的那个女孩此时此刻就在对着他笑: “这张质感高级?以后你就带在身上,准保是会有好运的。” “哪有好运跟橡皮糖似的粘着你。” 吴定国嘟囔着,但还是乖乖把照片揣回了怀中。 周童童满意了,拾掇拾掇相片就走,中途忽然又折回来。 她把另一垛照片往郑麒书里夹。 吴定国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把拍兰桢的全夹到哥书里去,给他制造点小惊喜。” 她边说边哗啦啦推倒了郑麒平时用来遮挡胡文和视线的一座书山。 吴定国:…… 罢了罢了,相比于郑麒他还是更怕周童童。? 章五十 松动 中午下课铃声打响,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赵鸣却坐在座位上没动,视线一直紧跟着教室中间的第三排。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他屁股不安地扭动了几下,然后下定决心走到纪兰桢身边: “要……一起吃午饭吗?” 纪兰桢困惑的眼神让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跟你聊聊王玲玲。” 纪兰桢的眉头释然了,她说了一句“稍等”,然后把桌面上的东西理好归类,特别是黑色皮壳的本子压在了最底下,才和赵鸣一同走出教室。 “你想和我说什么?”她问。 赵鸣咳了一声: “那个王玲玲,她的确做得有不对的地方,之前你帮忙顶班的人是她——也不是说针对你,她份内的事情经常不做,我们也很头疼。但是……” “嗯。”纪兰桢回答,等他说“但是”。 铺垫太多的“虽然”都不会影响的“但是。” 赵鸣挠头,面露难色:“但是她是老师塞进来的学生,说以后走的就是艺考方向,所以留在广播站对她来说很重要。关键是她成绩也很好,有希望去北京……” “你不用跟我解释。” 纪兰桢开口打断了他:“这些我都知道。” 赵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吞吞吐吐就一句: “你不会怪我?”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不会觉得我没用? 十一月的风还算惬意,几丝阳光开在云头投在纪兰桢漆黑的发上,照映出类似金线的光泽感。 纪兰桢摇头。 老师偏爱那些优等生,王玲玲背后就是老师在给她撑腰,而他们只是普普通通要求公平的学生。 两者差距太大,他们无法与之抗衡。 “她在广播站的去留跟我没关系,我也没想要她怎么样。”纪兰桢轻声说:“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食堂。 赵鸣心踏实下来。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所以食堂的人并不多,他们很轻松就找到了位置坐下。 赵鸣走读,很多时候都是回去吃饭,来食堂的次数并不很多。因此今天趁着来吃午饭,把几样看着新鲜的菜都打了。 什么红烧小排、辣炒鱿鱼、黑木耳烧鸡蛋……反正食堂里的菜价格都不算太贵。 相比之下,纪兰桢菜盘里的菜就显得寡淡很多。 “你就吃这两个菜?” 白菜豆腐和冬瓜排骨,尤其那排骨也就两块,看起来就一水的清淡。 “嗯。我喜欢吃。”纪兰桢给自己找了个有点蹩脚的理由。 她先打开水杯喝了两口,然后开始吃菜。 她吃得很慢、非常慢,赵鸣总觉得她一口能嚼个十几二十下,两相对比,自个儿就像个野人一样。 于是他的动作也不由得放慢了。 食堂人来来往往略显嘈杂,置身这样的背景下,让赵鸣心有不安。 得说个什么才行。 他绞尽脑汁,想到了: “就老班昨天讲的那道数学题,我觉得他说繁了,你听听我这个思路是不是更简单?” 他一边讲一边就开始笔划。 纪兰桢安静地听他说自己的想法,不时地点头,偶尔也会插两句嘴表达下自己的观点。 嘴巴在说了就很少吃,赵鸣一道题讲解下来饭都凉了,纪兰桢已经放下筷子看样子是吃好了。 他赶紧扒拉了几口,眼光瞄到对面不禁惊讶: “你这饭吃的也太少了?” 她碗里的饭几乎原封不动,连堆出来的形状似乎都是食堂阿姨打的那样。 纪兰桢面色一僵,用低头喝汤的举动盖过了眼神中的小小慌乱。 她其实很在意别人说她食量小的问题,她做贼心虚,总害怕会有人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她的秘密。 可是赵鸣还在口若悬河: “你们女生吃的可真不多,个个都是小鸟胃,下回你也可以让食堂阿姨别打那么多饭,咱们这‘节约粮食’的标语就在这贴着呢……” 纪兰桢头垂得越来越低。 “砰”地一下,有什么东西磕在桌子上砸出一串嗡鸣。 “吃这么少还不是因为你吃饭讲学习,坏了兴致么?” 有凌冽声音自纪兰桢头顶上方响起。 坐着的两人闻声抬头,竟然是郑麒。 他板着张脸,从头到脚写满了不高兴。 赵鸣见是他,表情也冷淡下来:“怎么又是你?” “怎么又是你?”郑麒也反问回了他一句。 那种张扬,表明了他就是来找茬的,就是看赵鸣不爽。 这种场面赵鸣就没有经历过,他被噎了一下没出声。 “吃好了吗?”郑麒用手叩叩桌子,目光移到纪兰桢身上,“吃好了的话就走。” 纪兰桢隐隐觉得要是现在不走将会变成一个修罗场,于是她开始整理餐盘。 这下轮到赵鸣不爽,转而去跟郑麒说话:“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是我们班的吗?” “不是。”郑麒抱臂在等纪兰桢。 “那你插什么话?” “主要是你太败兴致了。”郑麒清淡淡扫他一眼。 “什么?”这两个字是从赵鸣牙缝里蹦出来的,嘈杂的食堂就像是一锅沸水,赵鸣此刻的心情似乎正赶上沸水的沸点。 “不说点什么,你以为别人就不知道你是书呆子吗。”郑麒对赵鸣挑衅般地笑了一下。 纪兰桢走前跟赵鸣道了歉,然后以拉拽的方式让郑麒出了食堂。 别说赵鸣了,郑麒这副模样是相处了这么久,连纪兰桢都不曾见过的。 她感觉他情绪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郑麒在前头走,头一次都没回,显然余怒未消。 纪兰桢跟在后头,没敢说让他等一下,只顾让自己走快点。 “咚——” 阳光下两道影子撞在了一起。 纪兰桢鼻子糟了殃,撞在他宽阔的后背上,震得只想流泪。 “你怎么不说让我等等?”两道浓眉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时候。 纪兰桢颇有点委屈:“我说了你会等我吗?” “那我说一起吃饭你答应了吗?” 这句话的含义不言自明,郑麒自己都愣了。他扭过头,没再吱声。 他校服拉链拉开的,和他的头发一起在风里猎猎张扬。 人来人往的校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别扭的间隔一米远的距离,可是脚下的影子却相靠在一起。 “郑麒。”纪兰桢上前,拽拽他的校服一角:“你不一样。” 你不一样。 我不好的样子,不想被你看到。 我被别人说成是个怪人,可我不想让你都觉得我很古怪。 我想亲近你的愿望比对其他人都更强烈,你可能都不知道,你在我面前才出现了五分钟不到,可我做了好几天的选择就又开始动摇了。 她面前的那个少年眸色纯黑,阳光像碎钻在他眼里闪烁。 “我们下回一起吃饭,那你等等我,好不好?” 她拗不住自己心底真正的渴望。 即使为此付出的代价或许是惨重的,那她也认了。? 章五十一 甜头 “啪嗒。” 郑麒手里的笔一抖落,直接下了地。 他捡起来,然后随手把课本往后翻了几页。 这堂课是自习,但(11)班的自习不能由班委看管,不然就是人间游乐场,所以班主任胡文和只得亲自监督课堂。 但就是算如此,也总会有人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事请假不来,或者,干脆不来。 前者有周童童,后者郑麒就是个典型。 胡文和倚靠在讲台边,手里盘着周童童的请假条,心里却有那么点纳闷: 是他错觉还是怎么的,最近郑麒这小子好像待在教室的时间变长了。现在竟然连自习都愿意上了? 可能是自己爱的教育,胡文和不禁对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对郑麒上自习看语文课本的那点小芥蒂都没有了。 他这样想着,下课铃声磨磨蹭蹭地响起。 当即就有学生抖抖衣裳站起来,也不管班主任还在教室里头,就开始吆五喝六商量去哪里玩。 胡文和没出声,他屁股继续和椅子亲密接触,心里有意想看看郑麒还会在教室有什么动作。 两分钟后,教室里走掉了一大半人;五分钟后,吴定国挪步往外走;七分钟后,教室里就剩下了寥寥几个。 只有郑麒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其他人都是在打游戏。 胡文和心里那个美。 他悄悄走下台,悄悄踱到郑麒身边,然后悄悄地开口: “你看什么呢?” 郑麒本来是半伏着的,见他过来身子稍稍坐正,教室后墙愈发有些狭小和逼仄了。 他没说话,煞有介事地捉着书角翻了两页。 “有什么心得体会?或者不懂的问我也行,有吗?”胡文和不愿放弃这个宝贵机会,想要一鼓作气激起他的学习兴趣。 郑麒抬头看他一眼,就这么不小心触及到了他热切的眼光。 他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目光在课本上随便扫视,他静默了足足五秒后开口:“有。” “说说。”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后面是什么?” 胡文和:…… 他掏出手机:“你等等,我查查。” 郑麒:…… 他现在手就指在这一行呢。 可胡文和硬是没看到,他一字一句敲入浏览器,结果弹出来以后又一字一句对着他念: “后面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是王勃《滕王阁序》的内容,说的意思很好懂嘛,虽然贫穷就更要奋起自追,不要失掉自己的凌云之志。哎呀,这个寓意好……” 他把手不自觉搭在郑麒肩头。 巴拉巴拉念完一堆后,他问他:“你记住了吗?” 胡文和的目光很热切,比头顶的白炽灯都亮眼。 郑麒忽然哑住了,半晌以后: “嗯。” “有什么感悟,说说?”胡文和没打算就此轻易放过他。 郑麒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老师,我吃饭去了。” “去去,先填饱你的肚子去,这个学习劲头要保持啊,很好的。” 胡文和大手一挥,大度地放他走了。 郑麒的背影比他要高大许多,跟他浑圆的身体比起来也要瘦许多。他校服敞开在那,十一月中的天气了却穿得还是很少。 虽然剃了寸头后比之前清爽多了,但很多人一看依然会觉得不是认真学习的那一挂。 可是胡文和却从没这样想过。 他一直觉得郑麒是有救的,这个小孩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 有时候上课,他看到他闭眼,但胡文和却直觉他在听。也许是因为偶尔走到他座位上,会看到几张算数的草稿纸。 他叹口气,去把郑麒临走前还摊开的书合上。 就冲他书保存得干干净净,桌面理得整整齐齐的,他又怎么能说他不是个好孩子? 再说了,哪有小孩一生下来就是坏的?又有哪一个从头坏到脚呢? …… 六点,广播里开始冒出电流滋滋声响。纪兰桢合上书本走出教室。 楼梯拐角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等很久了?” “没有,也是刚来。” 他们俩在哄闹的校园里并行,穿过沸腾的人群。 “你们刚才在上什么?”纪兰桢问他。 郑麒不假思索:“语文。” “现在是不是金老师在给你们班代语文课?” 纪兰桢忽然想起来了记忆里有些久远的一幕,金老师痛斥周童童在本上乱写乱画,而周童童则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而那也是她们的初见。 郑麒回答说是。 “金老师可较真了,他高一教过我,我们语文课本上的内容被他指着一个个出来背,现在不知道对你们是不是也这样?” 郑麒看了她一眼,淡淡笑起来: “原先也是,后来管不动我们就算了。他还说,亏他现在年纪大了,不然是他年轻的时候有我们苦头吃。” 这话的确是金老师常常挂在耳边的,纪兰桢听了觉得又耳熟又亲切,脸上不由得凹进了两个小漩。 嗯。就是因为一直吃苦头,所以周童童在语文书里夹的纪兰桢照片要多很多。 估计是为了给他点甜头。 他注视着她脸颊的酒窝。 就是这样的……甜头。 来到食堂,两人分别去买吃的。一会儿后,他们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 纪兰桢低头在喝豆浆,没注意到郑麒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这才是他们一起吃的第二顿晚饭,但是郑麒已经发现纪兰桢饭量非常少。 因为早上和中午两人时间不怎么能配得上,所以他们约定一起吃晚饭。别人的晚饭是名副其实的晚饭,可是纪兰桢这里,基本上是一碗豆浆,一个包子就算解决了。 他不是那种多生是非的人,更不想通过用赵鸣的方式来惹起纪兰桢的不安。 没错,他看出纪兰桢那天面对赵鸣那番无心的质问举动却是不安的。 “学校里最近新出了几款粥,你有想试试的吗?”郑麒搜肠刮肚却又尽量装作平常地说这一句。 纪兰桢迟疑了一会儿:“有,牛奶燕麦粥。” 牛奶是高蛋白,燕麦是粗粮。在她眼里,足够营养健康。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食物,只要是健康的她就会去喜欢。 “那你现在想喝么?”他问。 面对这个问题,纪兰桢犹豫了。 因为和郑麒约饭,所以她这两天没再敢有暴食的举动了。可是心里总有爪子在搔她,让她本能地还是想要摄取更多食物。 谁都知道一杯豆浆和一个包子,作为一顿晚饭怎么能吃得饱。 何况她面前的包子只是露出个秀气的豁口。 昨晚吃完以后去算了下卡路里,纪兰桢才知道原来包子的热量也很高。所以今天虽然也点了,但是她过不去心里那关,始终不敢再吃。 “好。”纪兰桢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 她只希望燕麦够少,牛奶应该会掺水,只是但愿不要额外加糖。 “你坐在这里,我去买。” 郑麒起身,他来到窗口向食堂阿姨说自己要什么。 阿姨搅搅牛奶粥,然后一勺沉底。 郑麒想起什么:“麻烦牛奶多一点,谢谢。” 她喜欢喝牛奶。 阿姨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郑麒,然后勺子重新沉入,尽量舀取了表面的牛奶倾入杯子里。 郑麒正要接过,校服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了几下。 “乐乐怎么还没回来?” 一条新讯息,来自肖英。 章四十七 操场 郑麒在路灯下看着她绕着操场跑了一遍又一遍。 平心而论她的速度很慢,跟自己平时走路的速度差不了太多。但他并不打算阻止她发疯。 嗯,姑且就认为是发疯。 郑麒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纪兰桢,他看她按着肚子在跑步,看她用袖子很快地擦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假装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期间她眼眶里滚动的晶亮。 她把自己搞得挺狼狈,让他不止一次动过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可是她坚韧如小草。每一次,每当他想要伸出手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自己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了。 不过总还是会露出点马脚而已,小孩子哪里做得到很完美的伪装。 操场上的风很大,郑麒眯起眼睛看那棵小草随风摆动,但又始终没有停下。 …… 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圈,纪兰桢终于停在了跑道的起跑线上。 “结束了?” 郑麒长腿两步迈到她身边,悠悠开口。 纪兰桢没顾得上说话,只是边喘气边点头。 十一月的天气里,她一个就像长在座位上的蘑菇竟然在操场上没停歇地跑了一个小时。 跑的时候没感觉哪里疼,现在腿连迈出去一步都颤巍巍的,让纪兰桢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副拐杖。 郑麒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退后两步,脸上是戏谑的表情: “教室在南边,看准了别跪错方向。” 纪兰桢:…… 但是郑麒嘴上一套身体却是另外一套,这说完就给摇摇欲坠的纪兰桢扶了一把。 “别坐下来,先走一走。” 纪兰桢摆摆手,想告诉郑麒自己真不行了。但她根本说不了话,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嘴巴里完全是血沫。 郑麒盯着她的样子好玩又好笑,可还是强制地要她走走。 最后扶都没用,她一整个人的重心都依靠到了郑麒身上。 两人距离太近,以至于她身体的温度传到郑麒身上紧接着又被导回来,竟然还是那么滚烫。 纪兰桢勉强朝后看了一眼,她自己都被郑麒的影子覆住了,光柱下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这个姿势如果从后面看去,真的很像…… 情侣。 她的心脏为这一想法剧烈跳动起来,她张开嘴巴正要说话,就因为突然涌入的空气呛咳不已。 郑麒无比自然地拍拍她的肩。等她平息下来以后问她: “你想说什么?” 纪兰桢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有什么歪想,就随便扯了个话题: “我就想说,郑麒,你挺会照顾人的。” 她说完就想打开自己的头盖骨看看里头进了多少水。 纪兰桢现在一整个借的都是郑麒的力,所以她动一动就很像要挣脱他的怀抱。 郑麒眉头向眉心靠拢: “别动”。 噢。纪兰桢乖乖的继续跟着他往前走。 “我是挺会照顾人的。”他搀着她,冷不丁忽然冒出这一句:“但只限于小孩子。” 纪兰桢脑袋上冒出个问号。 “你也是小孩子。”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眸如点漆,亮的仿佛远处灯火人家一并在他的眼眸里苏醒,亮的纪兰桢分明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自己。 “咳咳咳,你怎么会照顾小孩子的?” 纪兰桢把头别过去。 “以后就会知道了。你现在站好。”他淡淡地说。然后他放开了扶着她的双手。 落在两侧的热度消失了,纪兰桢再一次感到风和寒冷的力量。 她有些怅然若失地停在原地。 不过她怅然若失没有多久,肚子发出一阵拖沓的“咕噜”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郑麒唇角不禁勾了勾,说:“饿了?” “没有。”纪兰桢大窘。 明眼人都知道她在说谎,可是郑麒却没有戳穿她。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向着发愣的纪兰桢: “还不过来么?” 纪兰桢这才反应过来紧跟他几步,郑麒也刻意放缓了步子。他们重新走到了一条水平线上。 她瞥了右侧的郑麒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虽然不比刚才,然而在灯光下却依然算作肩膀挨着肩膀。 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来到小超市,郑麒进去买了瓶水和面包出来。 “给我的?”纪兰桢有些惊讶。 她以前总觉得郑麒似乎并不爱管闲事,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刷新了对郑麒的认知。 “吃。”郑麒看她有把面包放回书包里的架势,补充了一句: “在这里,现在就吃。” 纪兰桢:…… 她也才认识到,原来郑麒还会有这样好的耐心。 在郑麒面前纪兰桢很怂,她心里是抗拒进食的,可手上却已经慢慢地撕开了包装纸。 当松软的面包体在唇齿间化开的那一刻,纪兰桢不得不承认她是真饿了。 她一直没吃的原因不过是在坚持暴食一次节食三天的那个原则,让节食代替催吐成为她暴食不会增重手段而已。 天知道她在跑步的时候,最困难的不是呼吸,而是肠胃绞在一起的痛楚。 郑麒就那样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克制地抿完那个面包,才把水递给她。 纪兰桢看了看水,却犹豫了一瞬: “我去买杯牛奶。” 反正她吃都吃了。 没想到郑麒却摁住了她,迎着纪兰桢不解的目光,他不慌不忙地开口: “我是故意没买牛奶的,牛奶晚上喝不好消化。” 他之前查过了,牛奶空腹饮用会造成腹痛,虽然刚才纪兰桢吃了个面包,可是大晚上她又才跑过步,难保她喝了牛奶之后不会难受。 果不其然,纪兰桢刚吃完面包就开始嗳气。 郑麒一副“你看我刚怎么说”的表情。 纪兰桢只能呵呵一笑,本来想说“没想到你对这方面也有研究”借此来打消些许尴尬的气氛,结果话一出口变成了: “原来你喜欢养生学啊?” 空气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纪兰桢羞愤地满脑子想得都是赶紧找条地缝。 夜风挂过,树叶婆娑起舞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剪影。 郑麒终于开口了: “是啊,所以以后,要不要一起吃饭?” 纪兰桢呆了呆,矿泉水瓶在地上滚落出一圈水渍,足足像衣裙上飞扬的花边。 他起的话头那么不经意,可是她看他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同棒槌敲击鼓面,一下下都奔着惊天地泣鬼神的节奏去的。 在这短短一分钟里,纪兰桢心里转过无数个弯。最后她身体瑟缩了一下,然后悄然向旁边挪移了几分。 “谢谢,但是不用了。”她听见自己微不可察的低音。?? 章五十二 乐乐 郑麒回来的时候,手上果然拿着一杯牛奶燕麦粥。 纪兰桢道谢然后接过。 牛奶烫烫的,她手很凉,握在手里头却特别妥帖和舒服。 入口,牛奶果然掺了水,但细品还有一点奶呼呼的味道。但是尤其令纪兰桢欣喜的是,牛奶里没有额外加糖。 她情愿牛奶没有牛奶的味道,她也不希望喝到的是甜腻的糖味,让自己身体和心理带来双重负担。 初次体验成功,她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纪兰桢,等会我直接送你回去。”郑麒眉宇间隐隐露出不安。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问。 郑麒犹豫了一下:“我现在要去接一个人。” “好。”纪兰桢乖乖站起身,把碗筷收拾好放在回收处,然后看到郑麒少有地在门前来回。 他们经过小花园。花丛阴影,灯光打得暗暗的。纪兰桢眼瞧着前面那个身影把手伸进口袋,回看她的时候眉头一下也没有松开。 光线晦暗,她连低头都看不出自己向那片影子伸出了手。 郑麒感觉到有什么扯住了他的衣角。 低头,是纪兰桢纯真无害的眼神:“需要我帮忙吗?” 他本来是要让她回去的,结果不知怎么就把纪兰桢带出来了。 郑麒有点懊恼,虽然现在并不是很晚,可总归还是耽误她看书的时间。 然而纪兰桢却是安安静静的,揣着那杯牛奶燕麦,一口不离地抿着,感觉很喜欢的样子。 乐乐所在的地方离一中不远,也就大概分钟的路程。因为还没到晚自习时间,郑麒领着纪兰桢轻轻松松走过后门。 他轻车熟路带她绕过胡同小巷,印象里有污水或垃圾的地方就回头提醒她小心。但大多时候他都走得很快。 纪兰桢一寸不离地跟着那个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她回忆起小时候追逐天上风筝的场景。 郑麒忽然变成了小时候的那只风筝。 郑麒脚步顿住,纪兰桢循着他的目光抬头望,面前是座老房子,被蓝的白的红的颜料刷过墙面,“幸福幼儿园”的牌子掉了漆,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但还是顽强屹立在面前房子的正上方。 幼儿园? 纪兰桢万没想到会郑麒要来的地方在这里。 他来接的人是在这幼儿园上学的某个小孩吗?可是面前的老房子黑灯瞎火,幼儿园应该早就放学了才对。 “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 郑麒嘱咐了她一句,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像是并不放心: “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出来。” 他说完就钻进了那个半掩着的小铁门里。 纪兰桢留在原地,这附近很暗,路灯半亮不亮幽幽灭灭。她身上有些冷,于是往墙角靠过去,去看那些墙上的涂鸦。 兔子、山羊、狐狸,这些动物睁着杏仁般大小的眼睛,全部都聚焦到了纪兰桢身上。 这些在白天看或许会觉得趣味,但现在是晚上,反而透露出一种阴森的味道。 更何况,这个幼儿园很老。 墙根是污渍,墙皮有剥落,而且它所在的位置也不算好,估计之前是在某一处开阔的平地上,后来因为房屋扩建街道窄小,大门口连一辆汽车都没办法停靠。 郑麒一直都没有出来,路上安静得可怕。 冷风一吹,属于寒夜的冷意渗进身体,哪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和猫婴儿般的哭啼。 纪兰桢有点害怕:这附近家家户户大门都关死死的,要是哪家开个门也不至于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啊。 这么一想,对面一户人家亮灯了,然后紧接着就是门“吱呀——” 纪兰桢:…… 灯影下有个黑浓浓的影子,后背好像长着龟壳,走得也慢腾腾的。 不会是什么…变异人种?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她都能想象到人背着龟壳在地上四脚爬行的样子了。 眼看那道影子越缩越小,高度远远矮于正常人,正一步步向她的方向逼近。 纪兰桢手上早已空了的杯子被她握地皱成一团,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然后撞上了个坚实的胸膛—— “怎么了?” 纪兰桢一个激灵差点没腿软跪在地上。 是郑麒的声音。 他从阴影里出来,灯光下他的头发、眼睛特别乌亮,甚至整个人身上都蒙着一层淡淡的雾。 纪兰桢抓着他,手颤颤地指向前方:“有…有……” 郑麒皱皱眉,他虽搞不懂状况,但能感觉出纪兰桢在害怕,于是把她往身后藏了藏,自己挡在了她前面。 萦绕在周身的寒夜的冷顷刻不复存在,纪兰桢甚至在耳边听到了雪花扑簌簌往下落的声音。 面前那个“乌龟人”开口说话了,竟然是清脆的孩童音: “哥哥?” 紧跟着,灯光破开一道口子,映照在扯着自个儿小围巾、看样子也很紧张的小男孩身上。 “你怎么在这里?”郑麒松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纪兰桢在郑麒背后,听到他们两个不相干的问和答也放下心。 原来郑麒要找的是这个小孩子啊。 乐乐扑到郑麒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解释:“今天爷爷说他要喝酒,我、我就出来了。张叔叔看我在门口,就让我进他家里等,我等了好久。” “爷爷”指的是幼儿园门卫,“张叔叔”是门口小卖部的老板。 郑麒懂他说的话,用手摸摸他细软的头发,轻声: “是我不好。” 虽然今天应该是肖英接乐乐,她估计也是想装作记错日子躲一次懒。但他在心里还是有点不能原谅自己。 尤其当他踏进那个黑暗的幼儿园里。 虽然进幼儿园找他之前他希望乐乐哪都没去,但他也不愿意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门卫室,托腮一遍遍数挂钟上的数字的模样。 乐乐的每一步都在跟自己的童年相重合,而这是他最不能接受也最不想看到的。 郑麒手掌合拢手心攥紧。 “这是哪家姐姐?” 乐乐突然发现了一直在郑麒身后的纪兰桢,他指着她向郑麒发问。 这个语气有点像个大人,然而抵不住他身上自来的童真。两相一抵,甚至可爱占据了大多数。 郑麒把他放下,原本是半蹲着的他直起身子: “这是哥哥的同学。” “……哦。” 肖乐小朋友从没见过自己哥哥如此温柔地介绍一个人。 但值得哥哥这么温柔地介绍,应该是好人。 于是肖乐主动走上前,摇了摇纪兰桢的右手。 “姐姐你好,我是郑麒的弟弟,我叫肖乐。” 在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不是动个不停就是被父母宠得没边,像这样的小朋友纪兰桢从没见过,他已经尽力在显示出自己跟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了。 纪兰桢蹲下去,回牵了下他的小手。 “你好,我是郑麒的同学,我姓纪。” 第一次就蹲下去用平视的眼光看他的真没有几个,肖乐感受到了来自大人对他的尊重,于是立马就喜欢上了纪兰桢。 他转头就去拉郑麒:“哥哥,纪姐姐好好看啊。” 纪兰桢:…… 章五十三 家 郑麒禁不住噗嗤笑起来,取下他肩上的书包:“我们回家。” 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纪兰桢足以红了下脸。 以前从没人这么直白地表扬过她,没想到第一次表扬自己“好看”的会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 纪兰桢看他湿漉漉的眼睛,大大的眼睛在灯光下扑闪扑闪。 虽然跟郑麒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但是纪兰桢分明从他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不得不承认,某个人是她自己。 再结合郑麒之前说的“我只会照顾小孩子”以及“你也是小孩子”。好,她全明白了。 三个人走在小巷子里,来已经比去有了活泼的生机。 这个生机就是肖乐。 他左手被郑麒牵着,嘴巴说个不停:“哥哥,我们为什么不从那里走回家啊?那条道比这个要快,好多好多喔。” 郑麒瞧了他一眼:“我们先把姐姐送回去。” “喔。” 然后他又把头转向纪兰桢,语气都是软乎乎的: “姐姐,哥哥平时在班里听话吗?” 什么?这个问题倒是把纪兰桢难倒了。她抬头跟郑麒对上视线,对方也有点哭笑不得。 她想了想,垂下眸子,声音轻轻柔柔:“你哥哥平时上课很乖的。” 郑麒的眼神在她微笑的那一秒定格,耳廓边的小碎发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侧面阴影线延伸到她圆圆的眼角附近。 她说“很乖”的时候,连耳边呼啸的风都温柔了。 乐乐晃动了下胳膊:“哥哥,你很乖喔。以后你乖乖上学,纪姐姐会多表扬你的。” 郑麒一愣。 纪兰桢也完全没想到乐乐会说出这话,大概是因为郑麒逃课太多,他想通过这种方式鼓励他上学。 纪兰桢打量了下肖乐。 他穿的很干净,但也只是干净。 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书包一看就是用了好几年的那种,他牵着郑麒的那只手,衣袖里漏出来的是洗发白的毛线衫。 一般来说小孩子肯定是家里的众星捧月,然而肖乐穿得也并不是很好。那么郑麒的情况……纪兰桢由此可想。 “你们住的不远,为什么不让乐乐走回去?”纪兰桢轻声问郑麒。 这样的话,既不会让乐乐独自在幼儿园等太久,也会给大人省去一些功夫。 郑麒回答:“是我要求接送的。他太小,我不放心。” 他不能让乐乐有一丝一毫可能的意外发生。即使累的是他自己。 纪兰桢不再说什么,她能感觉到郑麒对肖乐的爱护。 那是哥哥对弟弟发自内心的好。 眼前就是一中。? “我到了。”纪兰桢说。 “好。”郑麒看表,他们来回赶得挺快,还有五分钟到晚自习上课时间。 肖乐面上有些依依不舍。小孩子对一个陌生人的亲近程度从来不是看相处的时间,而是他们是否投缘。而对于肖乐来说,这个姐姐特别合他的胃口。 再说了,这是哥哥除了周童童姐姐之外,第一次带女孩子在他面前。这个女孩对于哥哥来说,一定也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这样想着,肖乐举起小手在半空中挥动两下:“姐姐再见。下次再见。” “嗯。再见。” 纪兰桢说完就消失在了栅栏之后,郑麒和肖乐目送她离开。 她融入的地方是灯火通明安静空旷的校园,而他们即将汇入身后那片晦暗夜色之中。 “我们也回去。”郑麒望了望肖乐。 “好。”肖乐答得乖巧,握着郑麒的一根手指随他转身往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走去。 一中后头的小巷没规划好,不在同时造的建筑有新有旧,像是孩童田字格里写得七扭八歪的字一样,总有多出来或者少一部分。再加上卫生管理不到位,整体看起来就很不协调。 这样的地方,要是对这里不熟悉的人很容易会被迷晕了路,更何况现在是夜晚。 可是一大一小两个小人丝毫没受到这些阻碍,他们在小巷里穿行如同鱼穿梭在海洋里。、 ”哥哥,我喜欢纪姐姐。“ ”嗯,看出来了。“ “你肯定没有洗姐姐的电话号码。”小小的孩童语气却是极为笃定。 郑麒脚步一顿:”为什么怎么说?“ 路灯下抓着背包的右手搭在肩上,手指骨节的白近似透明。 肖乐得意非凡:”因为你不敢。“ 哥哥看姐姐的样子就跟别人不一样,他一定是很重视、很重视这个姐姐。 因为重视,所以不敢。这个道理他懂,就像他特别喜欢吃肉,每次都会把肉藏到底下去,等到饭全部都吃完了才万分珍惜地吃它。 郑麒自然不知道小小年纪的肖乐已经开始思考人生了,他在纠正他的发音: ”是纪,纪姐姐。“ ”噢,纪姐姐。“肖乐吐吐舌头。 两个人在半掩的门口站定。 这座房子在小巷的最深处,虽然面积不小,但是处在阴面终年都见不到阳光。 这是肖英和前夫离婚后,前夫分给她的唯一一样还能保值的财产。虽说房子是重新装修过的,但里头的设计的确没什么值得夸耀;再加上保养不当,整个房子比它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老上个十岁。 夜晚相当于给这座房子涂了一层保护色,在白天的时候你还能看到它剥落的墙皮,因为长霉发黑的墙角,潮湿处垢着粘腻的青苔,小院里则堆放了各种破烂的玩意儿。 现在从这所房子里还传出来男女的调笑,还没到门口就能闻到熬了至少几个钟头才有的劣质香烟味道。 郑麒脸色不好看。 肖英今天轮休,所以按照规定应该是她去接乐乐。郑麒收到那条底气十足的短信时,想她大概率是忘记了、或说是偷懒了,但没料到原来她是集结了一帮狐朋狗友在家里享乐搓麻将。 乐乐的手在他手心安躺。他跟他一起在冷风里吹着,没有半点催促要进家的意思。 乐乐一直都很懂事。 郑麒拎着他小小的书包,心里说不上来的复杂。 ”你想去李叔叔那里吗?“ 李叔叔,是他打工那家烧烤店老板的名字。 肖乐乖巧地点点头。 他们就只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乐乐年纪小,但他有些道理却说得没错。 他的确没有纪兰桢的电话号码。也的确是因为没有勇气去询问。 他不敢。 不敢的原因跟他宁愿绕远路避开这个家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有千疮百孔的生活,他有触目惊心的过往; 别人普普通通的日子、顺遂平安的家庭,于他而言却是种奢望。 他像是个戴着面具的人,揭开面具,底下是长短纵横的疤痕和被现实击垮的心。 这样的他,怎么愿意被纪兰桢看到?他这么糟糕。 而她,那么好。 章五十四 反复 所有的高三注定没有自由。一张课桌桌子上、桌肚里、桌椅下,全都是书,课本、参考书、习题集、套卷、打印的复习资料。 它们堆砌起来,像一堵堵有形的无形的高墙,牵制着学生们,不准他们的身心飞到外面去。书本和瓶底似的眼镜隔住了彼此渴望交流的目光,“沙沙”的书写则是无言的宣泄。 黑板前挂着倒计时牌,有“离考试还有213天”几个猩红的大字。 “好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有学生欠身伸着大大的懒腰。 大家对这句话产生了共鸣,教室开始起了微微骚动。 然而没有一个人下座位。 大家口头抱怨归抱怨,然而一个个身体却很诚实,没人敢在宝贵的休息时间挪动脚步,即使是去上个厕所或是打个水,都是步履匆匆的来和去。 到了十一月底,连结伴上厕所的现象都少了很多。 纪兰桢也是,她现在连水都很少喝,就是为了图省事。 不过她必要的时候还是会稍作休息让脑子活动一会儿,最起码让大脑有个从be able to过渡到秦始皇的准备。 就在她从闭眼的那一瞬间,她鼻尖下有飘过类似辣条的油香。 眼睛闭上了,其他感官就变得尤其灵敏。纪兰桢现在能通过油香的远近来判断吃的人是谁,能听到类似于咀嚼的声音,清晰的她可以数出对方嚼了多少下。 她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 想吃东西,很想吃。 虽然这只是下午第一堂课,虽然她中午也吃了。 吃了什么呢,让她想想,米饭吃了两小口,打的清炒西兰花和尖椒炒肉吃完了。哦,还有一碗汤。 可就是这样,她现在极其想吃东西。 像指甲来回剐蹭墙面,像有人照着她最脆弱的神经给了一拳又一拳,她脑子里嗡鸣声一片,都是叫嚣着想要吃的。 辣条、薯片、甜甜圈、油条、千层蛋糕,每一个在她脑袋里被勾勒出来被具象化,每一个都变得无比可口楚楚动人。 纪兰桢清楚这个预兆。 这是暴食来临前的预兆。 可是不能吃,她睁开眼睛翻箱倒柜去找本子,动作大的让同桌葛佳都侧目,可是纪兰桢不在乎。 她翻开册子,翻到中间隔了一面空白的地方,那是她重新开始记录的标志。 而这页空白往后,还没能写掉完完整整的一面。 这是她和郑麒约饭的第三天。 纪兰桢告诉自己,还有至多四个小时就会见到郑麒了,然后他们会去吃饭。 想一想,你希望见到郑麒的时候是捧着像孕妇一样的大肚子去见他吗?或者,是带着虎口的新伤、粗哑的声腔去见他? 不行。 这个答案从她开始预设场景之后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不吃东西心慌的感觉让她如百爪挠心,郑麒是她残存的理智,可是这种理智她好害怕会在某一时刻会断掉。 那如果、如果今天能不暴的话,晚上她可以允许自己多吃一点点,算是奖励。 纪兰桢在心里给自己安慰。 暴食的念头就好像易拉罐里的汽水立马要爆开,而她凭借着最后这点坚持,生生把它给压了下去。 还好今天下午是地理课,老师连堂进行一次小测验。 在晚上见到郑麒的第一秒,纪兰桢打心里感谢地理老师赏的这次临时测验。虽然难度大大的有。 “我先过去。”郑麒打好饭说完就去取餐具了,留下纪兰桢在那里纠结晚上到底吃什么。 虽然她下午给自己了一个许诺,说如果不暴食的话就可以多吃一点东西,但当面对琳琅满目的食物,她却犯了难。 晚上她不吃饭菜,包子热量太高改成了蒸糕再配一碗豆浆,摄入的热量是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 可是如果再吃点什么,她就不敢保证了。 放眼望去,炸糕、烤串、包子、糍粑、荷包蛋她都不敢吃,虽然下午有觊觎过油条,可是现在她看见那通体金黄的色泽,就会联想到那是从热油里炸出来面粉团,这种想法都足以让她望而却步。 那就别额外加餐了,反正现在自己已经不怎么饿了。 纪兰桢目光留恋着那些餐点,心里却告诉自己算是锻炼自控力。 她端着盘子到座位上,郑麒把准备好的筷子、勺子递给她,然后两人一起吃饭。 吃着吃着,郑麒忽然想到了什么: “昨天乐乐提醒了我一件事,纪兰桢,我们留个电话,以后联系起来也方便。” 纪兰桢正在小口地咬着蒸糕,听了这句话嘴把忘记咀嚼了。 郑麒有点好笑:“你没手机?” “不是不是。”纪兰桢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她是没想过有一天郑麒会主动给她联系方式。 纪兰桢报了自己的那串号码,郑麒手指一点,片刻后,一个陌生的来电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你存好了,以后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纪兰桢打字还不甚熟练,打出他的名字,然后看着界面自动跳转到通讯录最后。 “郑麒”,z字母,排在通讯录的最末,却也是z姓联系人的唯一一个。 晚自习被英语老师占用考试,长达两个小时的卷子做下来,只剩下一个半小时给同学们争分夺秒。 当所有人都在赶今天的学习进度、无暇顾及其他时,纪兰桢悄悄拿出手机,滑到通讯录的“z”姓联系人。 只显示:郑麒。 她又点开那个框,把那11位数字默念了一遍。 她现在是不是离郑麒又近了一点点。 自问还没有自答,肚子却以“咕咕”叫唤提醒了她另一个现实。 她饿了。 应该是饿了,她好想吃东西。? 什么都行。 她想起今天食堂推出的菜有糖醋小排,酸甜口的,现在特别能激起她的食欲。 她的心里现在有天使和魔鬼在互相争抗,天使让她忍住,恶魔叫她去吃。 不可以。 滴答滴答的秒针分针你追我赶,纪兰桢的脸贴近表盘,听得一清二楚。 她内心焦躁不安,大脑在叫嚣传达“饿”的信号,可是与此同时,肚子里是空空荡荡的。饿让她心慌。 章五十五 我想喝牛奶 她用笔尖去戳碰书页,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太晚了,时间太晚了,明天中午,午饭的时候去吃小排,热量高也不怕,那就不吃饭了。 她满心满眼都怀揣着这个念头,整个人过得极其亢奋,甚至连起床都因为有了这个盼头而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然后就到了中午,她兴冲冲朝窗口而去,却发现没有糖醋小排。 那一刻失望攫住了她,虽然看到卖的炸鸡块也很诱人,但纪兰桢斟酌了一下还是没吃。 热量太高了,她对此只能望而却步。 于是她打了两个平时吃的素菜,还额外奖励多吃几口饭,可最后还是兴意阑珊。 真正可怕的事情在午饭后发生的。 四周同学都在闭目休息,整个教室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而纪兰桢就是在这个时候又开始清楚地意识到那种饿意翻涌上来的感受了。 吃高碳水的想法久久盘旋在脑海里,使她不停地回味吃到它们时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的愉悦。 这种回忆都如同带着七彩的泡泡,纵然知道异常脆弱,可还是忍不住要触碰它。 她有预感的暴食终于要来临。 为了不要后悔现在的选择,纪兰桢在内心里不断清楚地跟自己说:我就让自己放肆一次,把最近想吃的全都吃了。为了说服自己,她甚至在记录本上写道:“我要暴食”。 然后她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偷偷下了座位,省掉午休在上课前以最快的速度干掉第一轮。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后面这两次,是她向老师谎称肚子疼躲在花坛荒废的厕所后进行的。 她似乎全程清醒,吃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吃东西,就是上课稍微思想不集中;然而等到最后一节课,她又开始自责起来:马上就吃晚饭了,等会吃还是不吃? 犹豫了几秒,她决定:吃。 这一餐她食之无味,由于肚子里本身就塞满了乱七八糟凉的热的酸的甜的辣的食物,她就只能点碗粥,怕郑麒看出什么来,又添了个包子,还有一个鸡蛋。 她装成胃口大开的样子,算是比平时还要多吃一点。 其实她根本连坐都坐不下去了,但表面仍然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她像平时一样吃得慢慢的,同时庆幸天气够冷衣服够大。 她跟郑麒如往日一样说话、吃饭、挥手告别、进班级,就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她胃实在痛,跟班主任请假提前回宿舍。 室友都还没回来,她裹紧被子,在黑暗里翻来覆去难受到不行。她的额头冒着虚汗,热得想冲凉水,胃绞痛、抽痛,痛到她连自己落泪都不知道。 夜里她睡不着,但她人在上铺,担心影响下铺睡觉的室友,只能折起身上棉被的一角,疼了就使劲掐,用牙齿咬。 终于在凌晨光景,她扛不住睡意模糊睡去,醒来是次日五点半。 起身洗脸刷牙,随便抓了一本书就到后山早读。 她没吃早饭,那些食物她现在脑子里一想到就要吐,昨天暴食到了最后嘴巴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味道,吃的东西太多太多,她的舌尖都被磨破了。 可是她深呼吸微笑,用瘫在座位上的身体艰难地同大家一起走出教室,然后趁着大伙不注意她绕道去了厕所。 这节课间要做早操,可是昨晚的食物她都没消化完,整个人怕是弯腰或者多动一下都可能会吐。 那干脆逃掉。 她害怕在一楼撞见认识的老师,待人群走后,又径直上了三楼的女厕所。 她呆立在那,耳朵聆听外面的播音喇叭。阳光透过砖瓦一格格移上来,无私地向大地奉献光华灿烂。 纪兰桢心里充满了失望。 她觉得阳光那么好,外面的人笑闹得那么大声。 她明明可以加入进他们之中的。 她不能理解,昨天说纵容暴食的是她,今天悔不当初的还是她。她昨天是清醒的,今天也是清醒的,但是她不懂,为什么自始至终清醒的还是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好痛苦。 纪兰桢躲在厕所间里,心里的无措感像水管里哗哗的水流,或者说水流也在为她现在的模样呜咽。 她找不到关水的闸门,心里被懊悔和恐慌占据,更无从去告诉自己冷静。 就在这个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她本来不想接的,然而那嗡嗡声一直不停,有她不接起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纪兰桢最后还是妥协了,手机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郑麒。 纪兰桢有一秒是忘记呼吸的。 她不想接,可是铃声一直在响,仿佛电话那端的那个人可以通过漆黑的屏幕直视她的眼睛。 她还是摁下了按键。 电话两端不约而同都没有说话。只有各自背景音在嘈杂。 纪兰桢大概能猜到郑麒应该在店里打工,因为不时有呼喝,“要瓶啤酒喽”或者“再添副碗筷”。 然后那边声音骤然消失,似乎落入空荡的深渊。 他们还是没说话。 现在有声音的只有纪兰桢这边,课间操音乐停顿了一下、两下。终于换来广播里睽违的安静。 郑麒躲进了平时休息的小屋,他倚在墙上换了只手接电话: “纪兰桢”。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害怕惊扰林间晨雾里那一头小鹿。他担心哪怕稍微的响动,都会把它逼得远远的。 还好,她还在。听筒里微弱的呼吸一直在说明她的存在。 耳边广播重又起来,这次变成了早间新闻播报。 这是一中的惯例,说明大课间结束了,提醒学生赶快回到教室里为下面上课做准备。 “时间不早了,回去,嗯?”他提醒她,特别有耐心的,像是给小动物顺毛。 “郑麒。”纪兰桢的声音像屋檐下低落的雨水。 “我在。” “我想喝牛奶。”如雨落屋檐,啪嗒散在青石板上。 “好。” 他知道她有事,隐隐也知道应该发生了什么,可他只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我今晚带给你好吗?” “好。”纪兰桢鼻头猛然一酸。 她忽然发现,郑麒从来不会多问她什么。 不管是食量,还是她今天如此异样的表现,她不说的,他就不问。 他把所有的耐心,所有的信任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他那么好。 再次控制不住暴食的纪兰桢本来一点眼泪都没有,可就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她突然很想哭。 可是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她心里的波动,纪兰桢率先结束了这场对话。 “那晚上见。” “晚上见。” 章五十六 赵鸣 原本纪兰桢是好好待在教室等和郑麒一起吃晚饭的,然而天不遂人愿,赵鸣来找她问问能不能给广播站帮忙。 赵鸣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想打扰你学习的,是我真的只能来找你了。” 高一、二年级即将准备期中考试,本来给课余活动留下的时间就不多,更何况是他们这种临时组建的节目。 纪兰桢有些拿不定,她暴食完至少有两三天会不太希望跟人打交道,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藏起来。 而且墙上的挂钟每分每秒都逼近那个时间。 “你…要不要去问问别人?”她犹豫地开口。 这算是赵鸣第一次从纪兰桢嘴巴里听到拒绝,他的镜片下透露出浓浓的失望。 正巧苗妙妙她们经过身边。 “祝繁,你有没有空给广播站帮下忙啊?半小时就结束,操行学分有1分。”赵鸣叫住她。 祝繁回过头来,跟纪兰桢的视线撞个满怀。 她们断交了还没到一个月,可是纪兰桢已经觉得她很陌生了。 虽然依旧是厚厚刘海、酒瓶底的眼镜,穿着一中的校服脸上笑容如沐春风。可还是有哪里不一样。 ——是眼神。 她仗着现在纪兰桢识破了她的真面目,之前动不动装柔弱的眼神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挑衅,夹杂着不屑和讥笑。 祝繁就这样在赵鸣和纪兰桢身上傲慢地扫了一个来回,话都没说就走了。 倒是苗妙妙回头远远冲他们喊: “这种学分也来施舍给我们?找没希望的人去咯,反正也都是给没希望的人准备的。” 赵鸣没再吱声,手握紧成个拳头。 纪兰桢看在眼里,起身:“我跟你一块。” 眼镜片都没挡住赵鸣的惊讶:“你说什么?” “我去帮忙,现在就走。” 她低下头往手机里按了一串字符: 我在广播室,六点我会去找你。 发送往:郑麒。 又是熟悉的七楼走廊,装饰特别的风景画和红地毯,笼罩在七楼的气氛跟别处总有些不太一样。 赵鸣打开广播室的门,不明的神色里浮出一分复杂: “纪兰桢,你是因为听了苗妙妙说的话才可怜我的?” 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不要这种退步。 实在太令人难堪了。 纪兰桢仰头,目光毫不遮掩: “不是,是我需要。” 她应该认清现实的。现在成绩比不上祝繁的情况下,她就拿其他东西来补。 虽然操行学分会按照一定比例汇算到每次期末考试总分里,加上的那点其实最后算起来微乎其微;虽然这东西高考也不承认。 可是排名啊,只要排名能稍微往上靠一点点,那就是意义。 纪兰桢看赵鸣些许释然的脸色,他应该还是有点似懂非懂: “其实就你最近成绩不稳定,这个很正常。多做题,还有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就可以了。” 他心里也没做过多斟酌,心直口快把所想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可是纪兰桢不答话了。 她目光幽幽地看着他,让赵鸣有点怂。 “我、我就是大概那么个意思。” 二人对赵鸣口中“不三不四的人”具体指的是哪一些、或是哪一个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是不三不四的人。”纪兰桢开口,她还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憋着火气: “他们是我的朋友,麻烦下次再说我朋友时,请注意你的言辞。” 纪兰桢说完就往广播室里走。 广播室里有零星几个人,他们大概听到了两人的争执,都把脖子抻长长的。 赵鸣从后头追上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话音戛然而止。 大家不约而同把头低下。 赵鸣连连干咳,装出一副正经模样: “你们都在啊,活儿都干完了?” “干完了。” 有学妹站起来,低眉顺眼地很是顺从。 “我和林方、周新几个试考完了,就想先过来帮忙,怕耽误下一期的节目。” 赵鸣呵呵干笑:“你们是负责周二的,辛苦你们还惦记我们这组。” “没有没有。”这回是师弟师妹都站起来了。 赵鸣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心里却在暗自垂泪: 早知道有人把事都干完了,就不用大费周章又是请这又是请那,结果最后还把唯一请来的帮手搞到臭脸。 等这阵子忙完一定要向史林鹏申请转成正式小组,前些时候主要是他懒得写报告才搞成现在这个局面。真是自己坑自己。 赵鸣想到这里往纪兰桢那边瞥了一眼,转而朝其他人正色: “事情都搞完了?” “是的——也不是。”那个叫林方的同学面露难色:“王玲玲还没来。” 王玲玲负责今晚的广播。 “那我上。”赵鸣很爽快。他来都来了。 纪兰桢……纪兰桢也让她做点事,总不能闹得不欢而散还让她就这么走了。 赵鸣心里考虑了一下:“纪兰桢,我去播音,你能帮我想想下面的节目规划吗?我们下次打算开些专题节目。” 广播站要搞些新鲜的,这种读信什么并不是长久之计,热度很快就会过去,要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是个临时小组。 纪兰桢逆光的面容点点头。 其他组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识趣地跟赵鸣打了招呼就走了。 赵鸣坐进主控室,打开相关设备,然后调到今天的音乐开头。 纪兰桢则在会议桌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她把组员留在桌上的记录打开,看看最近他们关于收到的信件内容做的一些相关统计。 耳边有电流“滋啪滋啪”的擦音,紧接着是欢快的歌曲,伴随着赵鸣舒缓的音腔: “老师们、同学们,晚上好,今天是2017年11月17日,星期五,又到了‘我是你的树洞’特别节目……” 余晖迎面着播音室而来,赵鸣微微转身,能透过透明的玻璃看见纪兰桢翻看记录本,阳光如晕,照在她剔透的指尖。 “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对某个人产生过朦胧的感情,ta或许没有独一无二的那个点,可是当ta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总会觉得那个人闪闪发光……” 今天是分享在学生当中很流行的一篇文章。 往日里赵鸣读这些一定是要起满地的鸡皮疙瘩的,可是此情此景现在就发生在他眼前,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排斥。 “或许你们团结协作过某场比赛,或许你们曾为一道题争得面红耳赤,然而这些都不重要,我们最美好最宝贵的青春啊,因为有这个人作陪,单调的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他声情并茂地读着,一瞬不眨地看到视线里的那个人站起来,开门。 赵鸣的眼瞳猛然缩紧。 跟着纪兰桢一同进来的人,是郑麒。? 章五十七 无疾而终 “现在还没到六点呢,你怎么过来了?”纪兰桢的惊讶写在脸上。 郑麒反问:“不欢迎吗?” “没有没有。”纪兰桢连连否认。 因为赵鸣还在广播室里,纪兰桢不便先走,于是她请他先进来在会议室里坐一会儿。 郑麒没着急坐,他晃晃手里的袋子:“你的牛奶,我带来了。” 她定睛一看,两瓶。而且是上次小店里的那个牌子。 可是她记得后来去的时候小店不卖了,说是因为销量不好所以不再进货。 郑麒仿佛看出她的困惑:“我在外面买的。” 然后把牛奶塞进她手里。 很烫。 他说得风轻云淡:“一瓶喝,一瓶捂手。” 顿了顿又补充:“慢慢喝。” 他见过她喝牛奶的样子,“吨吨吨”比喝水很快,喝汤喝粥都没那么急切,看起来就特别馋牛奶。 “哦。”纪兰桢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一张小脸生生憋成了猪肝色。 就在同一时刻,“登登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郑麒比纪兰桢先快一步,说了声“我去”,转身就开了门。 “郑麒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王玲玲故作忸怩的声音乍响在纪兰桢耳畔。 郑麒却没多作搭理,只是点头算作勉强打招呼,反而回来取了桌上的吸管。 他把吸管插进牛奶口,然后把牛奶递到纪兰桢手上,嘱咐:“趁热喝。” 郑麒的举动极其自然。 纪兰桢接过牛奶,咬着吸管,温度刚刚好的牛奶有着馥郁的香甜,正好抚慰了她折腾了一天恹恹的胃。 王玲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所了解的郑麒学长是那种会把女生拒之千里的人,而且她自己也亲自上阵试过了,可是今天这一幕却足以让她大跌眼镜。 她从没见过郑麒学长这么温柔地对待一个女生,帮她把牛奶吸管插好还附上小心的嘱咐。 简直了。活见鬼了。 王玲玲愤恨地盯着纪兰桢,恨不得在她身体上挖出一个洞来。 她之前还怎么威胁她的来着,郑麒,她知道她被郑麒学长当面拒绝过,所以现在才摆这一道故意给她看看嘛? 对了,她想起来了。 上次自己跟郑麒学长要联系方式的时候,纪兰桢就在身边?跟吴秀言一块。 当时她的存在感太弱,要不是把前后事情相联合,她都快忘记了那个事件里有过纪兰桢的样子了。 王玲玲回过味来,心情愈发阴郁: “你们这样如若无人的不太好?” 王玲玲摆出牙尖嘴利的架势:“学长?学姐?” 纪兰桢正要上前说话,郑麒那边却拦住了她。 他甚至笑起来,嘴角上翘的竟然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好看: “怎么?碍你眼了?” 王玲玲其实不想把和郑麒的关系搞那么僵。 郑麒一发话,她的语气立马软和下来,她咬咬牙:“学长,我……” 话才刚说到一半,那边赵鸣从播音室里出来。 他刚带上播音室的门就开始斥责:“王玲玲,你怎么回事?今天你主持现在才到?” 王玲玲舔了下嘴唇:“学长,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天真有事。” “什么事?老师找?开会?大扫除?考试?这些借口你都用过了,今天不会告诉我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王玲玲被堵得哑口无言,再没敢说话。 “今天的播音还有最后一点收尾,你去。” 赵鸣摆手,王玲玲低低回了个“好的”,就往里面走了。 赵鸣把郑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校服敞开,留着寸头,不算很不良,就是那长相一看就能让男生警戒。 原因无他,就是太……惹眼了。 赵鸣看不顺眼他,转头去瞧纪兰桢,结果不瞧还好,一瞧心里不顺畅了。 纪兰桢咬着吸管口,一副乖乖的样子。像只猫咪。 在他身边,她几乎能安静成一幅画,含而不露,做人做事给对方留着情面,也留了适当的分寸,只叫人不好接近。 可在郑麒面前,她一颦一笑都是活的,虽然也极少说话,可那眉目的活泼和流转,明眼人一看便知,眼前人是心上人。 虽然不想去承认,两个人身高、气场悬殊,郑麒形色张扬而纪兰桢含蓄内敛,可又不知哪里莫名相合。放到同一画框里几乎就能算道风景 王玲玲接着他的稿子往下念: “这样的感情我们埋在心里就好,不需要说出来,埋成一段记忆就好。” 他知道这篇文章不过是作者纪念青春里的无疾而终,可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酸涩。 毕竟,谁能控制感情的发生呢? “快走,事儿不用你干了,我来接手。” 赵鸣摆摆手,表现出他广播站当家人的气势来:“要吃饭的吃饭去,纪兰桢,这次算我欠你的,下回补你。” 他这话音刚落,那边郑麒的眼神就虎视眈眈,他这次没认怂,决意与他大眼瞪小眼到底。 最后还是纪兰桢推推搡搡把郑麒拽走。 空幽的走廊除了回荡着二人的足音,毫不意外地也漏出了他们的对话: “欠你什么啊?”男生语气闷闷的,不像是很高兴。 “没有。”女生似乎在害羞。 “你不说?牛奶别喝了,我买的。” “我喝完了!就是帮同学忙……”女生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如数说了。 声音在赵鸣耳朵里逐渐散去。 他笑了一下,嘴巴里是苦的。 纪兰桢本来跟在郑麒身后好好的,结果他出了教学楼脚步就停住了。 “去食堂?”他问。 她无比自然地点头。 暮色四合,路灯刚刚才光临这座城市。 纪兰桢脚步欢快地追逐着他淡淡的影子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来的地方。 郑麒顿住:“到了。” 她抬头,里面人声鼎沸,不时有冒着一团热气的学生出来,个个脸上红光满面滋润得很。 食堂。 那种食物占满胃的感觉又上来了,纪兰桢本能地想逃。 她现在真的并不想,不想看见肉菜素菜其乐融融摆在她面前,红的血丝肉的纹理菜的咸腥会唤起她昨晚暴食的回忆。 那会想起她是恶鬼是怪物,她躲在洗手间里行凶,眼色红得狠戾,心跳快得不正常,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冒汗,再吃一点她都能虚弱地倒地再也不醒。 “郑麒,我、我想喝牛奶。” 第一瓶牛奶已经喝完了,十秒前刚被扔进垃圾桶。 她右手大拇指屈进其他四指里,并用指甲不安地抓挠自己的左手手背。 这一举动被郑麒捕捉得正着: “牛奶凉了,不要再喝了。” 纪兰桢抓得更厉害了。 郑麒不动声色:“我今晚吃过了,你饿么?不饿的话我们就不进去了。”? 章五十八 约饭 纪兰桢如蒙大赦:“好” 紧接着她心里又涌起一阵失落,今天能和郑麒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 既然这么想,她的脚步就像是被锈住一样变慢了,好在郑麒也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也没走快,两人并肩也不算太突兀。 纪兰桢忽然想到:“你今天早上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这也是她很奇怪的地方,郑麒好巧不巧在那个时间打来电话,接了之后又什么都没说。 就好像是专门来安慰她的,好像郑麒他……知道她有暴食症一样。 纪兰桢心里一动。 虽然这是最坏的想法,可是好像也不是说不可能…… “童童让我打给你的,”郑麒面不改色心不跳:“她说明天中午约你吃饭。” “约我?” 郑麒比她高一头,灯的光辉均匀地洒在他的肩膀上。他转头看纪兰桢的时候,侧棱角更加突出,眼眸里的光芒闪烁。 “嗯。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没、没什么,我以为你猜到我想喝牛奶了。” 纪兰桢随便打了个哈哈就让事情过去了。 怎么会有那个想法呢?如果郑麒真的知道自己有暴食症,现在不就应该离自己远远的吗?纪兰桢自嘲地笑笑,让自己放宽心。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苗妙妙和祝繁那次的表情伤到她了。 就算她们是故意的。 “你教室到了。” 她抬头。文(2)班的标识遥遥在望。 “明天见。”他率先说,长腿一伸就能甩她好远。 “明天见。”纪兰桢摆手。 心情一点点忽然又由阴转晴。 是啊,难过什么呢。今天再见了的人,明天还会遇见的。 为了每一天最好的状态去见那个人,她不应该努力吗? 下课后不久,纪兰桢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纪兰桢一看,二话不说登登登就往食堂赶。 “这里这里——” 周童童眼尖,遥遥地就朝她招手。人群里的周童童总是特别亮眼,各种色彩不带重样的衣饰,还有她像小仙女儿一样的精致容貌。 “你们怎么来了不告诉我一声,我现在就打饭。” 纪兰桢手摁住膝盖,气喘吁吁地说。 “这不是第一次嘛,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事或者有不方便,我和胖子就先过来占位子了。你赶这么急干什么,歇歇。” 周童童伸手给她顺气,腕间的首饰叮铃哐当,惹得周围同学纷纷注目。 “嘿嘿。”周童童收回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纪兰桢大概懂了她的顾忌,摇摇头: “没事的,下次吃饭可以喊我一道过来。我想跟你多说说话。” “嗯~”看着那张纯真无害的脸,周童童忍不住凑过去蹭蹭她: “你去打饭,我们在这等你。” 这个时候人多,纪兰桢排队打饭来去用了十几分钟。 她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饭菜都还一动未动。 纪兰桢有点愧疚:“你们怎么不吃,饭菜都凉了。” “没事,让胖子去热热就行了。” 周童童满不在乎,吴定国放下手机真乖乖去加热了。 “话说起来,兰桢,你平时都不是这个时候来食堂吗?”周童童有点好奇。 “不是,”纪兰桢给她解释:“一下课人赶得多,所以我会晚一点再过来。” 学校放学时间不合理,上千人只有两个食堂,所以她一般会躲开人潮高峰。 周童童身体一下坐得板正: “哎,你是不是晚饭也有这习惯?怪不得哥最近下了课还赖在教室。” 纪兰桢点头:“是。” 她欲言又止:“但是我没和郑麒提过,我们就约了几点见面。” 纪兰桢现在一想竟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属于她自己的小习惯,不用刻意去说什么对方就能配合你。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郑麒融入她的生活就像鱼儿生活在水里,那么自然又天经地义。 “啊哦——心有灵犀——” 周童童刻意拉长语调。 吴定国啪啪啪把餐盘餐具往她面前一跺:“心有灵犀你今天打了小炒我今天打了青菜,咱也不客气,挑。” “那这也算默契不是。”周童童一边说着一边手里没空闲,筷子指向吴定国餐盘,颇有直捣黄龙的意味。 坐在对面的纪兰桢露出不解的神色。 周童童笑着解释: “我最喜欢吃食堂小炒,胖子最喜欢吃食堂的炒青菜,但这两个的配菜,又恰好是我们各自讨厌的。” 周童童把盘子里的胡萝卜拨拉到吴定国碗里,吴定国则把炒青菜的香菇夹给了周童童。 “你说怪不怪。” 吴定国吞咽着饭菜,也对着纪兰桢发出感叹:“就像我们俩,你克我我克你。” 纪兰桢笑了:“欢喜冤家。” 对面两人忽然一下没了声。 因为他们都知道后面那句话是什么。 周童童战略性地咳嗽一声:“兰桢,我想吃你碗里的冬瓜。” “你自己夹,不用客气。” 周童童真没客气,夹了几片冬瓜以后,又把筷子伸过来: “你尝尝我的。” 然后不由分说把碗里的咕噜肉塞了两块到她餐盘里头。 纪兰桢夹着的筷子在半空中停顿了两秒。 “你不爱吃咕噜肉吗?” 周童童注意到她似乎有一瞬的犹豫。 “没。” 她好久没在食堂打过类似咕噜肉的菜品了。 不是不想尝,只是觉得那一碗太多,每次想要打的时候会担心摄入的量。 或许有人会说打了不吃就行了,可是对纪兰桢来说,一旦打了这个菜,她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全部干掉。 毕竟她只吃菜。 可现在就两块,她能接受。 筷子夹起咕噜肉,红色粘稠的汤汁均匀地浇在肉块上,因为没有热量恐惧,所以看起来比以往要美味诱人许多。 她像美食家第一次平常一道佳肴一样,轻轻咬开一口。 是甜的。 是平时打的菜品之外的一种味道。 周童童把纪兰桢的欣喜尽收眼底,转头对吴定国说: “我今天好饿呀,你再打两个小碗菜。” 她颇有意味地向吴定国眨眨眼,吴定国吃完一抹嘴就去了。? 章五十九 约饭 高峰期已经过去,吴定国用盘子装了捧回来。 “你们吃不完我吃啊,我还没饱。” 吴定国边说边落座,可是再没动筷,反而是又摸出了手机在旁边乐去了。 周童童一脸犯难地对着纪兰桢:“兰桢,你再吃点好不好,我也吃不了多少。这个鸡蛋羹,这个是芹菜炒豆干,你再夹一点嘛,吃不掉没事,有胖子呢。” 她劝着她,自己也不时地吃菜和米饭。 眼光不时地瞟纪兰桢夹的菜,她心里默默比较了一下,打算回去都跟郑麒一五一十地汇报。 没错,她这次吃饭是带着郑麒交代给她的任务来的。 郑麒昨晚找她,跟她说和纪兰桢一起吃顿午饭。 还特意叮嘱她不要管纪兰桢吃多少,同时希望她能不着痕迹地劝她多吃点。 然后郑麒特意强调“不着痕迹。” 开玩笑,她周童童完全可以算是演戏小能手好嘛。 周童童对面前的战果满意地连连点头。 ……虽然哥跟她解释纪兰桢肠胃不太好,她是有点不信的。 因为一开始纪兰桢看食物的眼神,是一种恐惧,压抑不住的恐惧。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的目的跟哥的就有不同呀。 而且哥不论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害纪兰桢就是了。 周童童想到这里,又去闷了两口米饭。 纪兰桢也同她一样吃了两口米饭。 因为菜有甜有咸,不搭配米饭而干吃的确不太舒服。 她忽然回想起之前看到饭碗里白色的米粒,她举着筷子无从下手的样子。 现在倒是不很抗拒了,虽然知道今天吃得比平常多一点。 好像……排斥感再没有那么重。 纪兰桢迟疑了下,本来想再戳一筷子却忽然开始嗳气。 她还是会吃一点就非常饱。 “吃完了?”周童童问到,以为她是在打饱嗝。 纪兰桢顺势点头。 她于是转头对吴定国:“胖子,就看你的了。” 吴定国淡定地扫了眼几乎没怎么动的小碟菜,淡定把手机磕在桌上,淡定地风卷残云吃完了,又淡定地去玩手机。 不消两分钟,饭桌上的食物被消灭地干干净净。 纪兰桢看得目瞪口呆。 周童童看她那样子觉得好玩:“不然你以为胖子怎么变成胖子的,一口可吃不成个胖子,当然需要好多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纪兰桢心中一咯噔。 她最近长胖了,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吗?她多了哪一口? 或者,她多了哪一餐? 如果……如果她好好吃好每一餐,如果她能不暴食,就算吃的是正常三餐,会不会也不会胖。 会不会也不需要去承受这么重的心理负担呢? “兰桢,下次我们再约饭,跟你一起吃好欢乐呀。” 周童童言笑晏晏,跟吴定国拌嘴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让无趣沉闷的食堂一整个都变得异常生动起来。 他们笑容那么灿烂,对她的态度亲昵又自然。 纪兰桢也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她下定决心要调整戒暴思路好好试试。 所以刚跟周童童他们作别,她回去就打开了黑本子。 “2017年11月17日 早:鸡蛋(1)。 中:清炒冬瓜、鸡蛋羹、西兰花、咕噜肉 没有记得很清楚,但是吃的时候最主要没有负担。可能是因为身边有朋友,所以吃饭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写完,又翻回到夹着吴秀言信件的那一面。 “我也想成为跟你一样的人。” 她满怀希望地站在旁边,满怀希望地等她跑起来。 纪兰桢在第一页写下一段文字,出自《老友记》: “莫妮卡,饼干不要吃太多,那只是食物,不是爱。” 那只是食物,不应该打倒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写好以后,郑重其事地收回书桌里。 冷不丁却撞上祝繁探究的眼神。 “有事吗?” “哦。”祝繁似笑非笑:“现在都不愿意多跟我交心了?” 纪兰桢重复一遍:“有事吗?” “有。”祝繁干脆回答:“张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纪兰桢把椅子往后拖,走了出去。 身后的祝繁忿忿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不懂为什么,现在张虎通的数学课代表位置是她的,可纪兰桢总还在张虎通嘴边提到。 他习惯拿她的数学考卷做参照,习惯以她的思路给大家解题,甚至还会让其他老师多多提点纪兰桢。 她不明白她到底有哪里好,自己做了那么多,看样子表面风光都占尽了,实际上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而且按理说纪兰桢沦落为平民了,大家应该更落井下石才对,可是这样的风气轰轰烈烈了两天就销声匿迹,大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的确,中心人物怎样都是波澜不惊,一点不及吴秀言来的有反应。 应该是没真正戳中她心里最疼痛的那个创点。 祝繁目光在她桌肚里扫上一个来回,突然迸发出灿烂的微笑。 “砰砰砰。”虽然知道是年级大办公室,但纪兰桢还是在办公室门口敲了三下。 张虎通正在改卷,听闻放下笔:“进来。” “老师您叫我。”纪兰桢略有些心里不安。 从上次卸任课代表以后,她就再没跟张虎通有过这样的接触。 “不是我叫你。”张虎通凌厉的目光被镜片挡了个三成:“尹老师找你。” 尹老师隔着一条办公桌招手把纪兰桢喊去。 “你等等啊。”他说完就埋进了一堆卷子中。 尹老师带(2)班地理,他个子很矮,坐在办公椅上跟其他老师画面就不太一样,其他身材高大点的男老师稍微伸手就能够到的东西,他必须要站起来。 此刻埋没在书堆之中,倒有些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可爱。 “找到了。” 他扬一扬手里的纸张。 纪兰桢定睛一看,是自己这次做的地理考卷。 尹老师拿了只笔,在上面快速地虚勾虚画一番。 主要针对的是这次试卷她错的地方,从对某个问题出题者思路的揣测,到整张卷子的卷面分析和她的薄弱环节。 最后尹老师抬头看她: “你这次小测成绩不错,虽然分数不在班里拔尖,但进步空间还是大的。(2)班地理成绩一直不太稳,这次我换你做我课代表怎么样?”? 章六十 领悟 纪兰桢愣住了。 尹老师不着痕迹地把视线投在对面张虎通身上:“反正你数学课代表辞了嘛,做我地理科代表,你经验多上手快,有些东西我不需要教你。” 其实课代表有什么地方需要教的。 纪兰桢心里多少猜出了什么,但嘴上只说:“谢谢尹老师。” “不用客气,有什么问题不懂的直接来问我就是了,不需要顾忌太多。” 尹老师这话虽然是随口说的,但纪兰桢的确有不懂的地方。 这个话题很浅显、很空,但却是纪兰桢一直以来最搞不懂的地方: “老师,我觉得自己在地理方面用了很多心,可为什么往往得到的结果却不是很满意?” 不仅仅是地理,在文综方面她都有这个疑惑。 文综在她手里跟数学的感觉完全不同,数学题目拿到,她脑子里哗哗哗就能连上几个关键的点,然后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把几个点打通连线,很顺手。 可文综总是不一样,她的思路像不灵敏的路灯,时不时要磕碰一下,让走夜路的人走得极其痛苦。 尹老师听完,手指蜷曲在桌面扣出清脆的回音: “唔,这个问题的原因有很多啊,比如你方法不对,再比如,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他顿了顿,继续: “物极必反这个情况比你想象得要普遍,你越在意的事情你越想办好它,结果或许反而非常糟糕。 “心态这个东西要放平。而且学习,不止局限于学校,你得多方面去触发自己的点试试。” 他看着纪兰桢似懂非懂的样子,眼角游出鱼尾: “不着急,你放平心态去学。” 纪兰桢谢过尹老师就走了。 尹老师也没着急坐下批改作业,只对着张虎通笑: “我事情办完了,你明天数学课得补给我。” 张虎通挥手示意不是问题:“说事就说事,你刚扯那么多干什么?” “这不是她请教了嘛,她请教了我就得答。” 尹老师意味尤深:“老张,这就是你不对了。小孩子不能一昧在她背后挥鞭子让她学习,你没看出你这个学生明显压力太大了吗?堵不如疏,我这是开导她。” 他说完往椅子后一仰:“不过悟不悟就得看她自己——” 纪兰桢的确在尽力想让自己悟,她也多多少感觉抓到了某个边角,但好像不是太真。 她大概是明白的,特别在经历暴食症这段期间。 比如她斤斤计较自己的体重,反而却胖了;再比如说她刻意让自己少吃,可当天吃的食物会比之前吃得还要多。 就像身体不顺从自己的想法,刻意要跟大脑作对。她因为绷紧了神经,所以距离那个临界值远远的她就想要喊停,然后不断超一点超一点,然后就超出了红线之外。? 也许不止于暴食这一个方面,她在学习上也有相似的弱点。 纪兰桢长长地叹口气。 可无论如何,她现在又觉得事情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糟糕。 有些事情在慢慢回转,而且一旦人生到了低点,那么就只能往上走了不是吗? 她还是要做好,要努力,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还有老师们。 晚上吃饭的时候纪兰桢还在那思考题目。平时吃的就不快,脑子在想其他的就更慢了。 郑麒面前的她就是不停搅着那一碗牛奶燕麦粥,可是几乎都没怎么动口。 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模样。 他还没来及开口多问什么,纪兰桢就把勺子搁下: “我吃好了。” 郑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跟着她一起放下碗筷:“那走。” 纪兰桢没有注意到异常,跟他匆匆作别后又回到教室坐着。 这一晚思路很顺畅,不知不觉连留堂时间都过了。 再一抬头,教室里半排灯都早已熄灭,唯有光下自己模糊的身影紧紧相随。 距离熄灯还有十五分钟,纪兰桢思量着再做一道数学题,于是从才发下的考卷里抽了个椭圆双曲线。 夜色胶着,唯有繁星几颗,偌大的校园陷入了沉寂。 纪兰桢飞快地列下一排又一排公式,草稿纸不够算了,就干脆拿到黑板上演算起来。 假定数值、运用公式、配量配比……直到写了满满一黑板,她才觉得这题应该可以解决了。 于是擦掉,她理清头绪,重新演算,刚写了没两行,只听教室里有拉动桌椅的声音。 她回头,郑麒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第三排正中,那是她的座位。 见纪兰桢瞪大了眼睛看他,郑麒嘴角稍稍上扬:“不用管我,你继续。” 纪兰桢本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又害怕熄灯了还没把问题解决,于是返身继续写,一行…两行…… 有阴影侵入她脚下的地面,郑麒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她身边来了。 “这题,好像是我们班头出的。” 郑麒在专心看黑板,讲台顶上的白炽灯通明一片。 纪兰桢能看清楚他的每一次眨眼,浓密的睫毛投下的深沉的阴影。 他们相隔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 纪兰桢有点耳根发红,她连忙说:“这题挺难的,我也才刚解出来。” 那种自豪感自己都未能察觉。 郑麒定定地看着她。纪兰桢明显处在一种很放松的氛围下,暖黄的灯光白嫩的脸庞,眼里光芒奕奕,连翘起的头发丝都带有少女特有的柔软。 “能和我讲讲吗?” 虽然他并不感兴趣。 纪兰桢把握着时间,跳着内容和他讲了自己的解题思路。 讲完了,郑麒沉默了半晌,不言。 这让她有点局促不安,刚刚自己语速有点快,而且黑板上的解题步骤是思考成型的,很多跳步难明白,郑麒是不是不懂? 没想到郑麒忽然曲起指节,叩叩黑板右下角: “你这里数值是不是代入错了?” 是演算的最后关头,x值的代入检验。 纪兰桢一声惊呼,急忙更改最终的答案,心里有些懊悔:这不是完美的解题了。 她不自觉撅了嘴,被郑麒看在眼里。 “很厉害了,胡文和的题不是谁都能解出来的。” 有一说一,别看胡文和平时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但是他的专业素质过硬。数学方面,理科胡文和文科张虎通,那算得上一中都有名的。 眉眼舒展开,纪兰桢笑了,露出两边有点尖尖的小牙齿。 郑麒想:原来还有点像小老虎。 “你领悟得也很快哇。” “怎么了?” “我讲数学题,也不是谁都听得懂的。” 最起码,祝繁都需要她一步一步具体演算出来才能明白。? 章六十一 一个人 两人都从对方那里听到了夸奖,彼此都显得心满意足。 就在这时铃声响了三下,紧接着是灯光如泼,灭了。 他们站在黑暗里,之间距离那么近都看不清。可是两个人心里却有感应,觉得他们都面向了对方会心一笑。 郑麒打开手电筒,两人并肩而出。 “为什么你今天会过来?” 她虽然一直都自觉留堂,但郑麒好久都没晚上出来串班了。 郑麒镇定自若:“还不是因为某人吃饭心不在焉。” “我?” 纪兰桢小小地吃惊了下,原来她吃饭时候的魂不守舍被郑麒尽收眼底。 夜晚的光线温柔,校园安静。遥遥的星辉尽洒,落在郑麒肩膀上怎么挥都挥不走。 “嗯,所以是今天的粥不好喝?还是你中午和童童他们…吃得很开心?” 他尽量委婉地提问。 “没有,是我晚上走神了,所以吃的少。”纪兰桢对郑麒不用隐瞒,她摸摸自个儿的肚子:“不过今天中午是挺开心的。” 他见她稍稍舒展的眉心,知道下午周童童没有谎报军情。 看来网上说的没错,如果有人陪在旁边吃饭,能多说说多笑笑,的确会让暴食症患者的进食变成不那么艰巨的事情。 当然,要在不激起对方焦虑的前提下,最最重要的是不要刻意去评价她吃得多或者少。 郑麒暗地里松口气,也不枉费他昨天晚上对周童童进行的特别培训。 她现在有笑容,他就觉得怎么做都值得。 “明天周末,童童和胖子恐怕没法和你约,下周一中午可以。”他说。 纪兰桢点点头,忽然想到周童童告诉她的(11)班周末几乎没人留校。 “郑麒,明天晚上你可以不用和我一起的。” 他打工的地方,周末应该都很忙。 他凝视了她好久,终于开口:“你可以吗?” “我可以。”纪兰桢直视他的眼睛。 相信我,我可以好好地一个人吃晚饭。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亮,也许是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郑麒别过眼去,抬手,再半空中稍稍停顿数秒之后,轻轻揉了揉纪兰桢的头发。 嗯,触感比所想的还要柔软。 “表现乖一点,周一早给你带早饭。”他声音比往常要底一度。 纪兰桢被他摸了摸头,脸不争气地红了,不过好在天气够冷,那点热度在寒风中消弭得也够快。 不然红晕立刻上脸实在就太明显了。 “我早上不在教室。”纪兰桢低头,睫毛像伞盖一样均匀铺开。 “我知道,后山。” 他们刚好也走到后山附近,光影幽幽的,枝桠层叠却不可怖。 啊,纪兰桢回想起来了,他们真正的第一次初见。 那天她在树下早读,而他从树上掉下来。 他面容冷冷的,脸色不好看,全身上下绷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哪里像现在这样手插口袋在她身边轻松漫步。 也不过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情,现在竟然觉得遥不可及。 虽然……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就因为提醒他胡文和而露陷,不过郑麒也没深究呢。 纪兰桢想到这里,偷偷把脸侧向郑麒: 他穿得不算多,纪兰桢能清晰地看到他面庞流畅的折角,直直延伸到脖子然后隐没进衣领。他说话或者微笑的时候,那个折角就更加突出。 应该是因为五官比较立体而且平时笑意都淡淡的,所以总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其实不是的,他笑起来眼睛会特别亮,眼角逶迤向上,是带着一点少年的朝气和活泼在。 这是纪兰桢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郑麒。 她无比庆幸有夜幕,是黑夜给了她勇气,让她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去看身边人。 郑麒还是和以前一样送纪兰桢到了楼下。 “晚安。”这次是纪兰桢率先说。 “晚安。” 月色很凉,夜空很亮,他温柔地道晚安。? 昨天晚上睡得很好,纪兰桢一早起来精神就很充沛。 她如以往一样去后山早读,读完前往食堂准备买早点,却在云雾缭绕的窗口前停住了。 她今晚会吃晚饭的,一个人。 一个人。 她有点害怕。 脑子里在这闪念之间,已经蹦出了好几种垃圾食品的身影。 她甩甩头,虽然告诉自己别作她想,但思维还是控制不住地莫名兴奋。 纪兰桢端着餐盘找位子坐下的那一路,她的所有注意力全然不在刚选的食物上。 她自由了,今天是自由的,想吃什么都没有人管。 ——不行,另一个声音很小却很有力。 纪兰桢吃了买的早饭,一口口咬得仔细,生怕漏了哪怕一点的味道,鸡蛋和饼下肚,暴食的欲望被削减了。 她知道现在不是最难熬的,午饭也不是,最难熬的是在午饭之后。 周末下午有半天假期。 (2)班大部分人下午那半天假都在教室,不过也有少数几个空位。 但跟理(11)去玩乐的原因比,那些空位子一般是去上补习班或者是为了不得已的重要事情。 不过就算如此,班级氛围比上课还是要轻松些的。很多学生有问题会私下走动,有大胆一点还夹带几包零食供关系好的一起享用。 所以当祝繁把零食推到纪兰桢面前时,纪兰桢又觉得,有时候分享零食可能算不得一种交友方式,那只是拉拢人心的手段而已。 “繁繁,你太好心啦,就这么点吃的再分下去你吃什么呀?” 苗妙妙夸张到近似表演的表现,亲昵到近乎谄媚的语言。 而祝繁眼里洋洋得意,架在她鼻梁上的眼镜都垂下来俯视纪兰桢。 “没事,兰桢你吃。” 看纪兰桢没动作,她把饼干又往她前凑一凑。 “你怎么不吃啊?”苗妙妙嗓门大,把周围目光都喊了过来。 全班的视线全都聚集在了她们这。 “是不想吃我给的,还是有什么理由不能吃?” 祝繁低头去扶眼镜,可远远地看上去就像她受委屈想哭了。 纪兰桢身形没动,指尖磕在桌面上:“是我不爱吃。” “不是因为什么理由所以才不吃?” 祝繁说话间,目光扫向那个压在最底下的黑本子。 纪兰桢轻叹口气,她本来不喜欢祝繁的那些花招的。 可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个道理她还懂。 纪兰桢一改平素: “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你当了我那么久朋友还不清楚?祝繁,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她本身就长得可爱,现在只需要撇撇嘴巴稍微示点弱,看起来就比祝繁要楚楚可怜许多。? 章六十二 迈出第一步 纪兰桢也会装柔弱,可是这种举动对她而言属于万不得已的方法。 她会用,但不屑于使用。 虽然这个方法比想象的要好用很多。 赵鸣当即就站起来:“人家不吃就不吃嘛,强人所难多没意思。” 他一方面在帮纪兰桢,另一方面也算是对苗妙秒上次阴阳怪气的一种回击。 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风头本来是朝着纪兰桢的,现在反而一众朝着祝繁去了。 没办法,现在祝繁成了老师眼中的当红人物,就算她在大家面前性格还算谦逊,但抵不过处在风口浪尖总有人嫉妒。 而原先的纪兰桢呢,大家觉得她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冷着冷着,好感度有时候又慢慢加上来了。 人心本来就是复杂多变的。 看没有人再出面帮自己,祝繁反而下不来台。 苗妙妙见状,把饼干夺回去:“不吃就不吃,好心没好报。” 也没有人帮纪兰桢说话,但她做这举动时,有几句哂笑不偏不倚落在教室里真真切切: “狂什么狂,不就是仗着有课代表撑腰吗?” “一天到晚碎嘴,就挺难受的。” 苗妙妙没料想枪炮一下瞄准了自己,“啪”地一下饼干磕在桌上。 祝繁怕她生事,扯扯她的衣袖:“算了,我们走。” 要是她现在发火,那事情真不好收场了。 两人转身离去,苗妙妙临走前还忿恨地瞪了纪兰桢一眼。 纪兰桢装作低头浏览,没理她那茬。 反倒是赵鸣过来安慰她:“没事的,上次我也听到她们就你不吃东西在讨论,还扯到了我们广播站。” 他本来还想说王玲玲的,后来又觉得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才好,于是把话题稍稍一转: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没事。” 赵鸣只当是她自来的脾气性格。 纪兰桢抬头看了赵鸣好一会儿:“谢谢。” 那双眼睛黑得纯透,剔亮得又好像早间的露水。 赵鸣手微微握紧,他更希望她的目光能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更长一点,而不要像露水那样稍纵即逝。 “没关系,你可以……不用说谢谢的。” 她有点讶异,唇角泛起一个小圆弧:“谢谢。” 她还是习惯性地道谢。 客气又陌生,随时随刻都提醒别人,在与她之间总有那么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相隔。 很少人能打破那道透明屏障,所以很少人能走到她的心里去。 可是,那个人却做到了。 他觉得根本配不上纪兰桢的那个人。 赵鸣从胸口里深深吐出一口气:“算了,你开心就好。我上午找你的数学题你要赶紧帮我解决啊,我不会说谢谢的。” 他眼见她眉头松开,乖乖地“嗯”一声,然后继续去攻克她的难题。 被祝繁这么一闹腾,纪兰桢原本浮动的心安定下不少。 所以她下午的学习效率异常高,做了份文综卷还顺带背了篇英语作文,晚上就剩下翻翻数学错题本,做个一周总结了。 纪兰桢把事情规划好才看挂钟,指针不早不晚卡在七点。 已经错过吃晚饭的时间了,周围有不少同学已经自觉开始了晚上的自习。 食堂现在这个时候怕是吃的都收拾得差不多,再去估计也留不了什么。 ……小卖部? 往往已经糊成一片的黑夜,纪兰桢心里闪过一丝慌乱。 晚上、一个人、小卖部,她不必动脑子想都能猜到下面将会发生什么。 大脑催动了她活跃的神经,那些食物的具体形象又浮现在她眼前,连同气味、连同咀嚼的口感,连同吃到嘴里那一霎的快乐。 她开始分泌口水,但又觉得犯恶心。 明亮如昼的教室忽然变得像监狱,纪兰桢眼见天花板和地面一寸寸向她压过来,她越来越无法呼吸,越来越恐惧。 她的世界在眩晕,旋出可怕的漩涡在发出怪叫。 她的手在痉挛,心慌得上下蹿跳变成怪异的曲线。 纪兰桢自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她的肚子不知道什么叫饿,但是身体知道。这是她饿到不行的时候身体发出的求救信号。 算上中午,应该有六七个小时没进食了。 这是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 她勉强站起来,尽力让自己不要表露出什么异常。 她走出教室,然后开始小步跑。 学校超市头上的吊灯依旧是和煦的暖黄光,收银员依旧站在柜台后,笑得一脸可亲。 “要点什么?” “晚上特价,买香肠的话可以优惠哦。” 她说着的话跟上次她失控时一模一样。 一丝恐惧划过纪兰桢心里。 她饿得身体发颤,可是心理作用下她又本能地抗拒进食。 她怕她吃了就停不下来了。 她怕自己会再一次躲到无人的小花园里,然后在暴食完不停地悔恨为什么会失控。 她怕…… 纪兰桢在口袋里连连掏了好几下,手里的手机屏发出幽暗的蓝光。 她摁下解锁键,然后点开手机通讯录,用最快速度滑到“z”姓,不假思索拨了出去。 才响了几秒“嘟…嘟…”被卡断,对方接起。 “喂。” 郑麒仅仅只说了“喂”,而纪兰桢的心就此安静下来。 喧嚣、躁动、不安、恐惧,统统都消失了,全都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 他问她:“你吃了么?” 耳边嗡嗡发噪,是烧烤店一如既往好生意的证明。 纪兰桢暗暗把心稳住之后才开口:“没有吃。” 然后不等他有说话的机会,继续:“我在想我应该吃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柜台前大锅里的一众食物,刻意忽略收银员好奇的打量。 “有玉米、粽子、鸡蛋、关东煮、烤肠。” 不是那些零食,是热的食物,还算不是零食可以代餐的食物。 电话那头沉默着,很好脾气地等她说下去。 本能是让她选玉米和鸡蛋的,低热量的健康食物,能让她吃得安心而不会有心理负担。 可是她反胃那个味道,学校的玉米又干又没味,咬在嘴里像过期了的橡皮糖。 “我不想吃玉米,”她第一次愿意吐露心声:“太难吃了。” “嗯,那就不吃。” 郑麒丝毫没觉得不耐烦。 她接受不了烤肠的油腥、粽子是糯米她怕晚上消化不良。 “我想吃关东煮。”纪兰桢犹豫地开口。 “好。” 此刻超市没有其他客人,收银员也耐下性子:“你要什么?要几串?” 纪兰桢挑了几根不辣的素串,盛在小纸杯里,然后又要了鸡蛋。 她付完账出门,电话一直没断。 “点完了吗?”郑麒开口,声音比平时要哑,可依旧是很好听的音色。 “嗯。” 那个纸杯热腾腾的,在掌心发烫;让纪兰桢一瞬回想起那天郑麒塞在她手里的热牛奶。 她从没有像这一刻、发现自己对郑麒的依赖。 风起了,而她鼻尖冻得红红的。 纪兰桢的语气忽然变得欢快: “郑麒,我要好好吃饭啦。别忘记明早要给我带早饭。” 电流滋滋,他也在那端低声,挠得人耳朵发痒。 “好。” 她感觉他嘴角也同样有一抹舒心的笑。 挂断电话,纪兰桢拿出纸杯里的一根串串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是萝卜,汤汁吸得很饱,在她嘴里甜津津的。 虽然肚子一直在叫嚣着饿,可纪兰桢依旧吃得非常慢。 土豆片、海带、豆芽、鸡蛋,等她按照次序吃完最后一口,她才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颊滑落下来。 是眼泪。? 章六十三 早饭 小半月之前她走过花园,那里是她躲避别人的好去处,她就暗夜给自己的遮挡做一个提心吊担的小老鼠; 而现在,她嘴角有长出水泡,被食物磨破了的舌尖,可她身体是热的,肚子是饱的,再没有多余的念头。 第一次自己吃晚饭,她跌跌撞撞迈出了脱离暴食的第一步。 手里的杯子余温尚在,虽不够热,但温暖她已经足够了。 …… 天还不怎么亮。 承了一夜露水的板凳太凉,纪兰桢没法坐下,只好站在那里早读。 然后不经意间抬头,穿着卫衣外罩校服的男生就站在她面前。 她还在读书,吐出来语句在说出口的后一秒就化为空中的白气。 那个身影在那样的白气之中越发显得挺拔。 “早上好。”他有液化的水滴挂在他的眉间,晶晶亮亮的衬着远方初生的朝阳。 等纪兰桢收拾完书本,郑麒才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保温桶。 第一层盛的是包子和蒸饺,揭开以后豆子的香气扑鼻而来,应该是豆浆。 可是哪里来的保温桶呢?纪兰桢有些疑惑。 郑麒仿佛读出了她的心思:“这是烧烤店门口买的,老板娘怕冷了,特地让我用保温桶装着。” 他现在脑子里还有老板娘边找保温桶边回忆当初的情景: “我和老李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有那么点意思,但还有些害羞嘛,他就在我职工宿舍门口等,等我出来后就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我手里,我一看,原来是俩鸡蛋。” “那个年头鸡蛋很不容易得到,我不舍得吃,可又怕凉了。现在你不用愁这些,这桶保温效果好,你拿去用。” 她说完还连连敲了几下,震出一串清脆的回音。 纪兰桢有些吃惊:“你昨晚……没有回家?” 郑麒倒是没预料到纪兰桢从他说的话倒听出了这层意思。 肖英本来就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李老板夫妻对他又很好,所以郑麒在烧烤店帮忙的时间逐渐加长,因为生意忙,所以老板给他在店里单独准备了个小房间供他休息。 一来二去,郑麒除了要接送乐乐或者别的什么要紧事,其余时候都不怎么再回去了。 郑麒把这些如数跟纪兰桢说了,只是重点提了在那里过夜方便,而略过了他自己家以及跟肖英的情况。 三言两语简单带过,他最后还把话题转回来: “你要再不吃就枉费老板娘的一番好意了。” 纪兰桢吐吐舌头,取了筷子去吃早餐。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算作克服心理恐惧的一道坎,纪兰桢今早吃早餐的时候竟然一点都没有再纠结热量。 虽然她知道吃的一定比平时多,但焦虑并没有原来那样严重。 郑麒在来之前吃过了,他没盯着她吃多少,反而去翻看纪兰桢带来的政治课本。 纪兰桢嘴里慢慢嚼着包子皮,视线由他手上的课本慢慢上移,转而去观察看书的主人。 他的头稍稍往下倾侧,浓密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又隐约能瞧见,就像璀璨的星辰散落在夜幕之中。 纪兰桢在认真端详,冷不防郑麒抬起头,两人眼神交汇了一瞬。 “吃好了?”他看她放下了手里的保温桶和筷子。 纪兰桢如实点头。 “那就过来。” 郑麒扬扬手。 他手里有张展开的试卷,那是纪兰桢周末做的文综自测卷,她随手给夹在了历史课本里。 “这些是你不懂的吗?”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些用蓝色水笔画了圈的题目前。 纪兰桢做笔记的方式很好懂,红笔是归纳和精华,蓝笔是订正,而题目前画圈就是她的易错项也是经常要回看的题目。 他把卷子稍稍抚平,然后用手指在几个题目上虚画一笔:“这几道题目跟后面有对照,你后面回答得不错,应该还是不会变通。” 纪兰桢顺着郑麒的思路看过去,才发现前后题目真的可以映照。而她大题答对了,可是更加灵活的选择却错了。 “这种题目不要生搬硬套,选出选项关键词就行了。”郑麒继续同纪兰桢解释。 纪兰桢按照他的思路,刚才画过的题目看起来选项都差不多,可她真的就能把答案选对。 郑麒紧接着又对卷子上的几道题进行了分析。 虽然他没接受过文科的内容,但不妨碍他的思路清晰,说起问题也头头是道,让纪兰桢不由地佩服起来。 两人一言一语的,时间倏忽而过。 “我去上自习了。”第一遍铃已经在催促着她,纪兰桢临走前和郑麒打声招呼。 “嗯。”郑麒在原地没动。 “你不去上课吗?”纪兰桢试探性地问了他一句。 “我回去睡觉。” 轻呵出的语气,漫不经心的神情,他的举动浑然天成,有一种少年特有的随意。 纪兰桢一时竟然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她脑子里是他刚才翻书的专注,那明明是纪兰桢经常见到的眼神,渴望、求知。 语言可以骗人,但是神情不会。 何况他还那么聪明。 “郑麒,”她眸子清凌凌的,里头仿佛有天光晃荡:“以后你要是愿意这个时候过来,我不介意把后山分享给你。” “什么?”郑麒脚下一滑差点没踩稳。 “这么早来干什么,给你送早饭?”他眼睛里有戏谑的目光。 纪兰桢抽了抽鼻子,不服气:“不是说我做得好就帮我带早饭吗?你可以和我一起吃。我的书…我可以借给你。” 她拍拍自己怀里的语文和英语课本。 纪兰桢不是会绕着弯说话的人,而且这个借口太拙劣,郑麒一眼就看出了她真正的用意。 “再说,看你表现。”他往前走了两步,拍拍她的头。 阳光从林间升起来了,让她的头发丝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 郑麒忽然低下头: “我忘记说了,昨天你做的很棒,很厉害。” 那个时候手机本来就一直在他手里把玩,铃声一响他就接了起来。 没接电话前担心她没好好吃饭,接到电话又怕她已经难过了。 还好,她说自己没吃,说自己在买吃的。然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虽然纪兰桢中途也说自己的行为好幼稚,可郑麒没觉得有什么好笑。 她不知道,他一个下午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连当年母亲再嫁问他是去是留都没这么纠结的;而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要好好吃饭的时候,他心里又松了多大一口气。 郑麒的这些心理活动纪兰桢通通都不清楚,可她还是能看到郑麒瞳孔反射出太阳徐徐升起的光辉,耀眼明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想。 章六十五 小房间 ”到了。“ 郑麒说着,一面在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门口停下。 但是他并没有立马开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的轮廓更加清晰。他神情古怪地盯住纪兰桢,叮嘱她: ”以后不要跟男生单独走在一起,听到没有?“ 即使纪兰桢没意识到刚刚事情的危险性,但郑麒罕见的严肃面孔还是让她不自觉地跟着点头。 郑麒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再重复一遍。“ ”以后不要跟男生,咳咳,单独走在一起。“ 郑麒这才作罢: ”今天也是凑巧,你们都来了。“ 随着郑麒这一声轻呵,他推开房门。 充盈整个房间的光扑面而来,由黑转亮让纪兰桢不禁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个半人高的小人,抓住她的手指在摇啊摇,一边摇一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喊她”纪姐姐。“ 不是肖乐又会是谁? 郑麒在一旁解释:”我今天下课就从幼儿园把他接来了。“ 只是接来却没法陪他,只能带乐乐到这间小房间一个人玩。 纪兰桢有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上次你说老板给你用作休息的房间吗?“ 郑麒点头说是。 这个房间不大,就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家具,房间看得出来也不是新房间,因为墙壁不是雪白的,反而蒙了点灰灰的颜色。 这个很好理解,纪兰桢外婆家就是这种情况,是由于楼层低发潮导致的。 然而很出人意料的是,房间里却没有散发出一点霉味。 纪兰桢扫视了一圈,入眼除了书桌有点凌乱,其他陈设都看起来整洁干净,连床上铺的被子也叠得四四方方。 跟眼前的人一样。 纪兰桢停在原地的时间蛮久,乐乐都等不及了,小手牵着把她往书桌边上带。 ”姐姐,纪姐姐,你来。“ 纪兰桢随着他往前走,眼光一低,恰好扫到桌上散摊开的书本,里头都是些很简笔的涂鸦。她猜想到乐乐在他们来之前应该在画画。 房间内只有一个板凳,乐乐特别有礼貌地把位置让给纪兰桢。 ”姐姐坐。“ 纪兰桢连忙推拒:”我不坐,你坐。“ 一般小孩这时候就不再推让了,但乐乐却是个执拗脾气的: ”姐姐坐。姐姐是女生,我是男生,男生要让着女生的。“ 乐乐说话奶奶的,语气却又一本正经,两相综合之下逗得纪兰桢噗嗤一乐: ”这话谁教你的?“ 哪想到乐乐腼腆地吐吐舌头,一下钻到郑麒身后去了。 郑麒在两人交谈之际去打了瓶水,现在用纸杯装了倒给纪兰桢。 ”不喝不要紧,你捂捂手。“ 他刚才牵她的时候发现她的手凉极了。 纪兰桢道了谢,刚才一路走来的心跳热度消弭得差不多了,现在正是感觉身上发冷的时候。 她把纸杯捧在手上: ”你平时基本都在这里睡吗?“ 这里楼层太低,又没有取暖工具,她才站了一会就觉得寒气无孔不入。而且纪兰桢刚刚看到叠得那方被子,看起来也是旧弹的棉被,盖在身上可能又湿又冷不会好受。 郑麒不清楚她心里想什么,只是以为她觉得这里条件简陋: ”嗯,忙就不怎么回去了。这里很安静,老板一家也很好。“ 这个小房间在他进来以前是荒废着的,老板为了给他住特地打扫了一番,还主动换了灯说是为他看书方便。 虽然屋子不大,但最最起码是个单独而且自由的空间。 这对郑麒来说这就足够了。 两人又接着其他东西聊了一会儿,乐乐在旁边乖巧地画画。 聊着聊着郑麒忽然话锋一转: “我去前面了。” “你…还要去么?”纪兰桢迟疑道。 但郑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目光落到乐乐身上: ”我正担心他在这没人做伴,还好你过来了。“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陪陪他。 要纪兰桢陪这么乖巧的乐乐,纪兰桢当然心里是乐意的,可她来的原因不是这个啊。 郑麒看出她的目光里有困惑,这才回答:”前面离不开人,我还要过去。等那边八点半那边下班我再来。“ ”晚饭呢?“ 郑麒露出抱歉的神情:”我不能陪你吃了。“ 纪兰桢眼看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身,光影如烛,在墙壁上绘出少年清隽的身姿。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乐乐很乖的。你放心玩。“ 纪兰桢: 这话有点歧义啊喂。 房门一关,里外就是两个世界。 纪兰桢回头,光辉灯影下,乐乐举着只画笔,在那里乐此不疲地自娱自乐。 如郑麒所说,他真的很乖。 当纪兰桢和郑麒在聊天的时候,纪兰桢能感觉他是竖着耳朵听着的,可他全程没有插过一句话。非常能忍 这连很多大人都做不到,乐乐这么小的小孩子却可以。 这让纪兰桢不禁在想,乐乐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家庭下长大的? 或者说,他和郑麒,都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成长的? 她把食物从搁在一旁的袋子里拿出来,然后问乐乐: “姐姐带了东西,你想吃吗?” 刚刚郑麒告诉纪兰桢说乐乐已经吃过饭了,可是当纪兰桢把塑料盒一个个打开的时候,她还是清楚地目睹了乐乐目光里的馋意。 可是乐乐还在摇头:“姐姐,我不饿。” 那说话的神态和拘谨的态度,跟之前在郑麒身边有点调皮的他判若两人。 纪兰桢想了想,于是换了个说辞:“这本来是姐姐和哥哥一起吃的,但是哥哥不吃了,姐姐一个人又吃不下。如果吃不完的话会浪费食物呀。” 她一边说一边做出犯难的样子。 这一招对乐乐很有效,他立马接话:“哥哥说过,不可以浪费食物。” 纪兰桢笑了:“对,那你要跟我一起吃吗?就吃一点点。” 她把大拇指和食指相合,做出一点点的手势。 毫不意外惹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那我就吃一点点哦。”乐乐犹豫了几秒。哥哥说过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食物,但纪姐姐不是外人啊。 而且他也不是白要,等会儿他就会给纪姐姐惊喜的。 章六十四 牵手 没过几天就是月末小测。 纪兰桢忙着备考,郑麒也很自觉地没多打扰她,基本上晚饭结束就各自回教室。两人之间交流不怎么频繁,但是气氛仍旧融洽。 班里你追我赶的气氛是越来越浓厚了,每个人仿佛都把学习当成了唯一的任务,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其余时间都一心扑在学习上。 这个时候,绕是纪兰桢也总觉得班里的气氛压抑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来气。 只有在晚饭的时间,只有跟郑麒在一起,她才觉得好过一点点。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只要看见郑麒,她身上再大的学习压力都觉得也算不了什么。仿佛郑麒身上有一种能量,能把那些不安通通驱散。 他自始至终都没问过纪兰桢复习得怎么样,只在考试的前一天问她: “准备好了吗?” 睁眼面对散发油墨味儿的考卷,身边是有两个老师来回走动防止作弊的考场。 纪兰桢告诉自己,准备好了。 2017年11月22日,小雪。 下午五点,一中校铃打响,监考老师起身喝令学生停笔,在以众人怨声载道的背景声里,纪兰桢却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甩了甩答题而发酸的右手,中指指节已经不会再疼痛,那里因为常年写字而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 她收拾好文具出来,听到周围有人闷闷不乐:“上次数学简单,这次又那么难,老师这打的什么主意?” 一抬头,刚巧碰上从楼上下来的祝繁。这次她身边不是苗妙妙,而是王玲玲。 月考只是高三的月考,估计是高二下课她们刚好碰上。 两人一同下来,王玲玲在同祝繁说什么,两片嘴唇远远看去上合下动,频次快得像母亲手里的缝纫机。 纪兰桢低下头去,心里被另一件事情占据着。 她没注意到,就在她低头的同时,王玲玲的眼光刚好扫在她身上。 “那个纪兰桢学姐呀……”王玲玲附在祝繁耳边,准备把郑麒去广播站给纪兰桢送牛奶的所见所闻“好好地”告诉她。 …… 灯火通明的小李烧烤,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油烟味、人语声,汇集到头顶上空,连蒸腾的白气都是快乐的。 纪兰桢站在店门口,看郑麒进进出出。 他套了件黑色围裙,上面有“小李烧烤”的字样,还印了烤串和火把的图像。可能是因为今天去了学校,他只把外面校服脱了,露出里头的灰色薄绒卫衣,看起来仍旧少年气很足。 可是你看他面容的冷静,虽然集迎客人、点菜员、收银员于一身,还时不时要给后厨搭把手,但由于做事有条不紊,却有一份胜似闲庭信步的惬意。 纪兰桢在门口停留了很久,等到晚饭吃饭高峰过去,她才鼓起勇气走到郑麒身边。 “需要什么?“郑麒还以为是来吃饭的客人。 结果他一抬头,却看见笑得眼睛弯成条月牙的纪兰桢。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郑麒中午给纪兰桢发过短信,说今晚要去给烧烤店帮工就不约晚饭了,让纪兰桢自己吃。可是没想到纪兰桢竟然找到了烧烤店。 纪兰桢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郑麒瞥了她一眼: ”心情很好?“ ”这次考得不错。“纪兰桢大大方方地承认,她现在能在郑麒面前表现得越来越自然。 虽然数学题目太难她自己也没多少底,可这次文综答题手感很好,尤其是复习过的题目写得都比较顺,这让她心情颇佳。 ”所以我来找你吃晚饭呀。“她有点炫耀似的把手中餐盒举起来给他看。 纪兰桢今天扎了个高马尾,前额的发梢和马尾发端都带有点自然卷,再配上她舒心的笑容,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甜。 郑麒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后背靠着的地方是油污熏染的漆黑的墙壁。 ”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他说完就把围裙解下:”跟我来。“ 郑麒领着她躲过油烟喧嚣的后厨,然后来到与之相连的后院。 这里跟店里不同,显得格外幽深,那点人间烟火气息远了,竟然恍然有种隔绝人世的不真实感。 还有一点跟外面有落差的是,这里没有灯。 由金碧辉煌的大厅到没灯的后院,唯有远方皎皎的一轮明月,而近处在浓重的黑色下,纪兰桢眼里不见一物。 ”这里灯坏了,你小心——“ 郑麒还没解释完,那边似婴儿般的啼哭响起来,一拖拖老长,有渗人肌肤的凉。 纪兰桢吓了一跳,脚步停下了,身体不自觉地往郑麒边上靠。 ”怕?“ 那猫叫一声比一声嘶哑,到最后似是挠心挠肝一般。 纪兰桢没说话,离郑麒更近了。 就这样寸寸缩短的距离之间,有什么物体擦过郑麒的手。 软软的,触感有点凉。是不同于以前任何物体的触感。 更重要的是,那小手似乎没察觉到异样,还在不安分地摆来摆去,足以像火柴擦火在考验他的耐心。 郑麒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握住她的手。 黑暗里,他看不见纪兰桢的表情,但是能感受那牵着的那只小手的颤栗。 ”别动。“他的嗓子有点哑。 猫在黑夜长长地嘶嚎,头顶一轮月亮被缕黑云不偏不倚地遮住了。 ”郑麒?“ 她喊他,语气懵懵懂懂,连带着手在晃动。 郑麒闭眼,勉强让自己定神:”后院没灯,地上有杂物,你小心别磕到了。“ 然后他听到那个女孩乖乖地”哦“了一声,小手软软地还躺在他的手里。 这是纪兰桢第一次被男孩子牵手如果不算是这种时机下,都笼统称为牵手的话。 她就这样被郑麒牵着,走过后院,然后他们的足音响彻狭窄的走廊。 ”小心。“ 郑麒把走廊里的灯打开,但没放开纪兰桢的手。 纪兰桢一动也不敢动,手掌延至半边手臂都保持僵直的状态,生怕让他觉得自己不安分。 他的手掌很大,大到能把纪兰桢的五指包起来;从他的手掌传来热而有力的温度,足以让纪兰桢连带着耳朵都发烫。 手掌渡了层薄汗,不知道出汗的究竟是她还是郑麒。 章六十六 宝贝 郑麒回到店里,把围裙重新系好。 其实他脱围裙的举动完全是多余的,但一看见纪兰桢,他不由自主就想去扯掉身上的这层布。 就好像这层被许多人穿戴过、薄薄的布料,会污染她单纯的眼睛一样。 郑麒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自卑感,它们本来只是偶尔在心里冒头,但现在有朝上的长势。 特别是在面对纪兰桢的时候,甚至在牵手的那一刻,他都有种担忧: 自己手上因为递盘子而不小心碰到的油污,会不会让她恶心。 郑麒仰头,抬起右臂捂住自己的眼睛。 刺眼的光线被挡住了,可是那些现实并没有被掩耳盗铃过去。 他……他就是在那样恶心的环境下长大的啊。 不多会儿,郑麒把手臂移开。 一个女生站在他面前,露出的笑容是紧张又尴尬的: “嗨,郑麒。” 面前女孩梳着齐刘海,戴副厚底眼镜,身上穿的校服是一中的。 “……嗯。” 郑麒早已收束回刚才的感情,人以一种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他在等自己往下说。 虽然是并不友好的态度,但祝繁心里还是划过了一丝暗喜。这算是,从零到有的突破。 为了不让气氛快速冷却下去,她于是继续道: “我路过这里想买点烧烤,没想到就遇见你了,真的是好巧呀。” 这是祝繁心里构想的虽然普通但不算很突兀的开场白了。 没想到郑麒却指了指自己围裙上几个大喇喇的汉字,回她: “不巧,我在这里打工。” 郑麒不需要多动脑子想就知道这女孩为何而来,忸怩作态的表情早已经出卖了她。 他并不很喜欢女生这样故作惊喜的这一套,因为他母亲以前就是这样对待她每一任“男友”的。虽然母亲可能很早就知道对方有什么把戏,可还是愿意配合他们演下去。 他第一次见到纪兰桢也是,所以后来送纪兰桢去医务室的时候,他直接就问她为什么还要装作不认识。 他当时是怀着种坏心的,可是被什么打断呢? 应该是见到她自然的羞赧,而且他当时真真切切觉得无所谓。所以觉得是刻意也罢,是偶然也罢,怎样都好。 但是现在他心里有个人。 特别是当眼前的女孩摆弄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特地露出一只眼熟的水晶发卡后,郑麒就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 “你要什么?”他问。 “什么?”祝繁一下没反应过来。 郑麒用指尖叩叩桌面,响声隐没在店内的喧哗之中。 “烧烤,要什么?要几串?” 祝繁终于明白,她本来还想就点什么烤串跟郑麒讨论讨论,结果对方直接递来一张菜单,上面口味、推荐写的一应俱全。 要是她再明知故问,那实在来找他的痕迹就太过明显了。 祝繁看着随便点了几串,本来想就两个人是同一中学再多找点话题。 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把眼睛重新闭了起来,一副懒洋洋的神情。 于是话到嘴边,祝繁忽然转了个弯: “郑麒,你知道吗?虽然我跟你不熟,但有一个人应该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她叫纪兰桢。” 祝繁如愿看到少年缓缓张开的眼眸,黑亮的眼睛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正视着她。 缩在衣袖里的手握成拳头,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灿烂: “兰桢是我的好朋友呢,她经常和我提起你,对了,我叫祝繁。” 祝繁。 仿佛有座钟,在郑麒心里轻轻敲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其实并不记得,但是她自作聪明地把她和纪兰桢的名字联系在了一块,他就记得了。 吴秀言转学事件的最大推手,因为一直被周童童拜托,所以事情是他去查的。 一个叫喵喵?一个叫祝繁? 他想起来了,那次纪兰桢罚站,在她面前像是掩面要哭的人就是这个祝繁。而且当时纪兰桢的脸色铁青,两个人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好朋友。 记忆被勾连而出。郑麒的表情有所改变。 祝繁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有效: “这家店就是兰桢告诉我你在这儿的呢,你是不是还给她带过牛奶?她都告诉我了。” 提到牛奶两个字,祝繁就忍不住要切齿。 今天下午当王玲玲告诉她广播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她的肺就差一点快被气炸了。 还好脑子还在线,在快被嫉妒蒙蔽心智的同时她还忍不住去多思: 王玲玲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告诉自己王玲玲有什么好处? 因为她知道王玲玲也是喜欢郑麒的。 答案在那一刻就有了。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 所以祝繁一面在怀疑是王玲玲添油加醋的同时,一面又拗不过心里那道坎,考完试回去吃了顿晚饭就骗母亲要回校上晚自习,却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了烧烤店。 她连苗妙妙都没有告诉。鬼知道苗妙妙和王玲玲私下里通过多少气。 祝繁之所以能在人精泛滥的(2)班顺风顺水这么久,靠的就是她思虑多、心思缜密。 因此郑麒对这件事情有所反应是祝繁意料之中的,但恰恰也因为如此,让祝繁无端肯定了王玲玲所说的真实性。 绝对是真的。 可郑麒在这时轻呵了一声: “你有什么事?” 祝繁摆起招牌的笑容:“那我们今天也算认识了是不是,下次可以一起……” 她拉近乎的话没说完,被郑麒不客气地打断了: “不好意思,我们不熟。” “啊……对,但我们现在也算有共同的朋友啦。”祝繁面色有一瞬的尴尬但随即勉强就恢复了正常。 郑麒靠着椅背纹丝不动,他看着她,眼里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冷: “她是她,你是你,我和纪兰桢熟,但不代表和你就熟。” 老板娘从后厨出来,捧着一个大托盘,祝繁姗姗来迟的烤串终于上桌了。 “小姑娘,打包还是在这吃?”老板娘很热情地问道。 祝繁还没有开口,那边郑麒已经动作麻利地把烤串用锡纸包了装进塑料袋里。 “客人说要打包,她在这没朋友。” 郑麒这番话把祝繁堵得哑口无言,竟然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老板娘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异样,只顾笑笑又去忙别的单子了。 前台又恢复到了只有他们两人的场面,可是祝繁却明显能感觉到气氛在笑闹不断的背景里凉掉。 他把塑料袋套好给她,说话客客气气,但是又带着点威胁: “朋友不是随便拿来利用的工具,以后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要三思。” “因为你口中的‘朋友’,可能是别人珍视的宝贝。” 祝繁觉得自己的心被火融成了灰,从身体到指节都在颤抖得没办法停下来。 他说……他竟然说,纪兰桢是他珍视的宝贝?? 章六十七 小熊 纪兰桢在郑麒住的小屋子里吃饭。 虽然跟她一开始的想法有点不太一样,但好像也没有多少的差别。 就是换了个一起吃饭的对象而已,但还是两个人一起。 她现在没有特别排斥吃晚饭这件事情了,虽然有时候会有少许的负罪感,但一旦出现这种负面情绪,纪兰桢就会告诫自己不要去想。 不要去想,然后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去做点别的。 所以当她跟乐乐吃完饭以后,乐乐向她发出要一起看书的邀请,纪兰桢欣然就答应了。 乐乐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圈,他比郑麒刚离开的那阵子要放开不少。 纪兰桢只见这个半人高的小孩撅着屁股钻进了床底,然后又过了半会儿功夫,从里头费力地推出什么东西来。 纪兰桢赶紧前去帮忙。 那是一个很大的纸箱,四四方方,看不到里头有什么。 “书。”乐乐凑到她身边,小脸蛋脏兮兮的。 纪兰桢笑起来,起身拿餐巾纸把他的脸擦了,可是小花猫的大眼睛还锁住纸箱子不放。 “纪姐姐,里面有书,好多好多的喔。” 纪兰桢忍不住逗他:“里面是你的书吗?” 乐乐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我的书,也有哥哥的,宝藏。” 宝藏。 这个词让纪兰桢心不禁动了下。 乐乐见纪兰桢始终迟疑没打开箱子,他自己就举起两条小胳膊上阵。 箱子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是被封着的,相反,它只是虚虚一掩。 乐乐把箱子打开,纪兰桢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真的是书,而且很老旧。 随着乐乐把书一本本从里头拿出来,那些书的面貌也都一一展露在纪兰桢面前。 有图绘本、有儿童故事,那些都是乐乐的。 还有课本,还有练习册……这些一看就不是新的,因为纸张都泛着黄。 书本像星星,散落在纪兰桢周边。她随手拿了就近的一本。 那是郑麒初中的书本,边角有点卷,但往里头翻翻,没什么字迹。 多数都是这样,郑麒保留下的书本几乎没写过什么字,有的书只在第一页幸运地留下了他的墨宝,那个飞扬的“郑麒”两个字。 不过一本物理书里头,纪兰桢找到了郑麒的一沓奖状。 学习标兵、三好学生,竟然还有市里物理竞赛的奖状……大略翻一翻,竟然有十来张之多。 这是纪兰桢万万没有想过的。 她知道他聪明,可从没意识到原来郑麒会是这么聪明。 旁边的乐乐已经打开一本故事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意识到纪兰桢此刻的情绪。 他们席地而坐,身边到处都是书本。 纪兰桢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海边想要捡拾贝壳的孩子,这些则是时光淘沙后馈赠的礼物。 她起身把看过的书一本本摞好收拾放在一边,想着等会再放回箱子的时候方便。 结果就这样,一本藏在课本下面的漫画书露出了它的样子。 跟郑麒放在箱子里的其他书一样,都是古旧的卷边的,甚至因为它是彩色页面,所以那些划痕和污渍更为清晰。 但这是收在箱子里郑麒唯一一本童话书。 纪兰桢没忍住翻看起来。 这是一个老套的童话,讲的是一只孤独的小熊,没有人喜欢它没有人关心它,所以小熊费尽心思想要离开自己的出生地,但苦于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它始终没能走出那片窄小的天地。 故事配有图画,只有自己而其他人都在相拥的小熊,简陋的树洞里冷得缩成一团的小熊,找不到交通工具反而被人嘲笑的小熊。 小熊一度心灰意冷,放弃自己曾经的想法,直到发现路边有交通工具行驶过的痕迹,重新燃起了离开家的希望。 故事的套路在于中途波折但终究是美好的。已经长大的纪兰桢深谙这个道理,她快速地浏览下去。 后来小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明白那个留下痕迹的交通工具是火车,它上了火车,然后在那里结交了一群亲切的小伙伴。 书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坐着火车出发的小熊,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开启了人生中的崭新旅程。” 纪兰桢看到这里,差点停住呼吸。 关于郑麒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包括秋游回来那天晚上郑麒跟她说的什么。 他说自己喜欢火车。理由是能跑。 她当时还为这个理由感到不解,甚至觉得他在回答的时候,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玩味。 可是纪兰桢她现在好像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 “姐姐,你怎么了?” 乐乐一本书看完了,终于抽得出时间问候下纪兰桢。 纪兰桢摇摇头,看了下手机然后对乐乐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把东西收拾收拾好吗?” 乐乐欣然地点点头。 哥哥喜欢干净,东西都堆在一起他是要生气的。 纪兰桢让乐乐选了本想拿出来的书,其余都规整好放回箱子。 结果她放的时候才发现,乐乐并没有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完。 最底一层不是书,而是一摞摞的圆柱形物件。 她拿出来在手里掂量,才知道是摞的一角钱。硬币用报纸码的整齐,一看就知道主人极其郑重。 纪兰桢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时候攒的,但一联想到刚才的童话,却又大概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就像童话里那只孤独的小熊,想要找寻一切方法逃离到远处。 把箱子理好,纪兰桢床帷推回底下。 她低头,原来床下还齐整地摞着三个大小一样的箱子。 纪兰桢尝试着一一推动了下,发现跟手里这个不一样,那三个都被封得很严实。 她问一旁的乐乐:“这些箱子里面都装着什么呀?是书吗?” 乐乐懵懵懂懂地摇头,然后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毕竟是私人物品,纪兰桢不好多动,但她知道这应该就是郑麒的。 一样的箱子,而且她刚刚手擦过,没有浮灰,都是干净的。 小房间里没有衣柜,纪兰桢猜想估计是换季的衣服或者被子之类。 他还说只是太忙了顾不上回家,看样子郑麒现在应该就在这里长住才对。 为了印证自己心里所想,她问了乐乐。 乐乐果然如她心里所想的给了答案,但没有意料到的是乐乐的态度: “哥哥在这里,好。” 他说好。 “那哥哥在家呢?” 乐乐沉默了,手上拿着蜡笔在画画。 纪兰桢来不及细想其他,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郑麒回来了。? 章六十八 标准 晚上八点半,郑麒果然如他所说回来了。 他进门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做着同样的姿势,均是四十五度仰头眨巴眨巴眼睛。 都跟葡萄般大,又乌亮乌亮的,如同月轮照映下的清潭波影。 好……清潭波影只能用来形容纪兰桢,现在只要她在面前,他就看不见其他人。 郑麒咳嗽一声:“晚饭吃了么?” “吃过了。” 纪兰桢同时表示乐乐也吃过了。 乐乐在专心致志看他的绘本,房间恢复如初,郑麒没看出来有任何的异样。 “那我们回去。”他边说边自觉拎走已经收拾好的垃圾。 “啊……好。” 纪兰桢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因为看郑麒的样子应该就是在这边长住的,但她又想到了乐乐。 估计他是为了送乐乐还有自己回学校。 三人不多会儿收拾出门,乐乐站在中间,这次一左一右小手牵着纪兰桢和郑麒,蹦蹦跳跳的欢乐多多。 肖乐小朋友属于自娱自乐派,光是去观察灯下的影子就能做到玩好久,他全程都在自己跟自己做游戏,完全不要大人们操一点心。 静谧夜空下,街上行人都埋头走路,没有人在意他们三个的组合。 “郑麒,我记得你以前说自己喜欢火车。以后有想过坐着火车去哪里吗?” 纪兰桢握住乐乐有点滚烫的小手。 郑麒面色稍怔: “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怎么会忘记?” 郑麒闪避似的躲开追问,连同她的眼光: “这是我随便开的玩笑。我不想去哪里,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十九岁的少年身体单薄,背影倔强。 他已经认识这个现实了。至少现在,他都没有说离开的资格。 “可是,你只说这是你长大的地方,但从没说过你喜欢这里。” “但是你说过喜欢火车。” 她对一个话题如此执着属实不多见。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纪兰桢刚想出口稍稍辩驳一下,郑麒又微蹙眉头:“在小孩面前不能说谎。” 好。 一秒前想出的敷衍答案被否决了。 她承认自己看了小熊的故事。 地面的灯火连缀成线,串成珠子,郑麒就在这样的光影下,他的面容明暗交错。 “这不过是本童话,你都多大了。”他取笑她:“我早就不记得那个故事了。” “是吗。”纪兰桢有点不甘心地撅嘴。 那个小脸蛋因为这个姿势而显得圆嘟嘟的,他忍不住想去捏一下。 “到学校了。你回去,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郑麒跟纪兰桢在一起,总感觉她身上有股魔力,他见到她的时候,无论心情有多糟糕总会一秒转晴;无论他对别人多冷漠,他对她说的话却永远是温柔的。 纪兰桢低下身子跟乐乐说拜拜,但没有直接走掉。 她站在光下,一脸不死心: “我问你,如果小熊有机会可以选择出去,他会愿意离开这里吗?” 郑麒被她的眼神蛊惑,不自主地点点头: “会。” 但现实是,没有机会。 灯下他牵着乐乐走远的影子被拖得又长又孤单。 …… 今天中午是四人约饭的日子。 但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地理,纪兰桢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一趟,再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从洗手间出来的周童童。 “兰桢这么巧,我还准备回教室一会儿再去找你呢!” 周童童给她了个壮实的熊抱:“真是有缘才相聚!” 周童童身上撒了香水,闻起来像甜甜的冰激凌。 纪兰桢深呼吸几下,班上那种令人头昏脑涨的味道一扫而光。 “真好闻。”纪兰桢喃喃:“要是经常能在班里闻到,估计上英语课就不会想睡觉了。” “哈哈哈哈哈哈。”周童童嘴角快要咧到两边去了:“不愧是学霸,脑子里想的都是学习,我们班女生都光顾着觉得味道好闻了,可从没说过要把它用在正途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纪兰桢一怔,把目光移到周童童身上。 “你最近怎么开始穿校服了?” 这话不说还好,她一提周童童的嘴巴就翘得老高: “还不是被我们班头骂的,说要整顿校风校纪第一个就得把我揪出来杀鸡儆猴不可。” 所以她只好收敛了,乖乖拾起校服来穿。 可是即便如此,纪兰桢还是能看出周童童的穿衣搭配上的一点小心机: 比如卫衣掖了一角进校服,手腕上细细的手链还有这冰激凌般好闻的香水。 她也是爱美的女孩子呀,如果不是的话,她当时为什么有执念想要减肥断食呢? 周童童以为纪兰桢对她的香水感兴趣,搂着她的脖子边走边说: “你要喜欢这个味道我送你一瓶,这是我私藏的一家香水铺调的香,很难得哦,价格也不贵,大概小几百,但很高级是不是?” 纪兰桢被这个价格稍稍有点震撼: “童童,我知道你家有钱,但我不知道原来你家……这么有钱。” 在跟他们熟了之后,纪兰桢很多话都是想说就说的。 周童童倒是无所谓:“对啊,小说书里经常说什么回去有家产要继承,那都是假的;本小姐我可是毕业后真正有家产要继承的。” 纪兰桢觉得她这样挺好玩,她逗她: “那……小说里主人公有金光闪闪的履历都是真的咯?” 周童童长波浪一甩:“嗨,聪明人不讲究那个。我们家干美妆行业嘛,就要求继承人在美的方面有高雅的品味就够了,比如我。” 她一挺胸脯。 纪兰桢笑得前仰后合:“那继承人是不是会有个从海外回来的未婚夫?” “那倒也没有。” “那这位继承人,你挑夫婿的眼光是不是会很高?” “那必须……哎呀,”周童童毕竟还是十七八岁,再厚的脸皮也终究是红起来了:“就……看起来踏实,能让着我……” “什么?”纪兰桢隐隐有预感她在说谁。 “哎呀,兰桢你好烦!” 周童童终于撑不下去了,一跺脚:“我打电话给哥,就说我们先去食堂,让他俩自己死过来!” 她赌气似的按了几个按键,听筒那边传来的却不是郑麒的声音。 “喂,你咋的上个厕所也要这么长时间,掉坑里啦?” 那个音色闷闷的,像刚刚睡醒。 吴定国那集天南海北精华于一嘴的普通话,纪兰桢不认出来都很难。 “你说什么呢?我遇见兰桢了,你们自己过来。” 纪兰桢隐隐听到他回头跟别人对话,然后是拖动桌椅的响动。 “我们就过来,你们等……” 啪嗒,周童童摁断了。 但她没马上抬头,而是维持了接电话的姿势。 “其实……那个人他要是能上进一点,我、我就可以了。” 她声如蚊蚋。? 章六十九 往事 周童童这话都说出口了,纪兰桢再不清楚就真是傻子了。 四下无人,周围也没有郑麒和吴定国在场,正是女生交流秘密的大好时机。 纪兰桢:“童童,你是真的很喜欢胖子呀。” 别看周童童平时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但终究还是女孩子,在讨论到自己喜欢人的时候,也会害羞无措。 “什么呀,就一点点而已。” “就一点点嘛。”纪兰桢把大拇指和食指上下相合,做出哄乐乐的那个姿势。 “就一点点……我说过了,要是他能上进点就好了,你是没看见他现在,除了打游戏就是睡觉,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碰学习。” 周童童说起吴定国来简直就是侃侃而谈。 “他不像哥,哥至少聪明……”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嘴。 耳边风声呼啸,两人走得慢,但也到了食堂。 “童童,你能和我说说郑麒的事吗?” 正好扯到了这个话题上,纪兰桢也就想顺水推舟继续下去。 她们在食堂找到了空位,临着窗户,刚好能看到外面的来人。 之前四个人就说好了,男生们负责打饭菜,女生占位置就行。这个地方又显眼又好找,是个不错的选择。 周童童只在心里稍作犹豫:“行,反正你也不会害哥;不过有关哥的事情不少,你今天想要听哪段?其他的以后我可以慢慢补给你听。” 纪兰桢不假思索:“郑麒小时候有关他父母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这要是打靶子那是正中红心呀,”周童童一脸不可思议:“兰桢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得到了什么风声?胖子给你说的?” “没有,”纪兰桢摇头,把他屋子里的小熊童话故事书分享了出来。 周童童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看来哥还是想他妈妈的,就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说完,她直直地盯着纪兰桢:“你知道,哥父母是离婚的。” 郑麒父母在他很小时候就离异了。 这桩婚姻其实一直在郑麒母亲那边不太被人看好,那个男人是个无业游民,整日游手好闲,喝醉酒就什么话往外吐,一点事都藏不住。 但那男人唯一的优势就是长得不错,郑麒母亲那时候才十八都不到,被男的哄得鬼迷心窍。一个寒冬的早晨,她家里人起床发现女儿不见了,看了留下来的书信才知道跟男人跑掉了。 跑掉也只让人唏嘘一阵,可过了差不多十年,郑麒母亲回来了,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也就是郑麒。 “说是开始他妈妈也真的有想过好好过日子的,但如果看过小说会知道,孤儿寡母生活太难了。”周童童表情凝重。 没有经济来源,家里人也切断了和他们母子的联系,郑麒母亲挨了几年实在过不下去。 于是她开始依靠男人。 郑麒母亲年轻也好看,很多男人都愿意和她处对象。可她换男人的频率很频繁。 男人最嫌弃的问题在于她带了个拖油瓶。 起先郑麒母亲是宁愿要儿子不要男人的,但抵不过时间一长内心有所松动,再加上她总是把不同的男人带进家门,邻里传来的风言风语也格外不好听。 后续的发展当然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你想象,早上起来你家里前后一个大人都没有了,你唯一的亲人、你的妈妈抛下你走了。然后过了两个月,你从别人那里听到你妈妈改嫁的消息。” 周童童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那时候正巧就发生在哥上初中的年纪,据胖子说他本来还是好好学生那一挂的,就是学校教育资源差了点,就他那当时焕发的聪明才智和勤学苦练那样,别人都以为他日后就是奔着清北去的—— “结果就从他妈妈改嫁开始,哥像变了个人一样,就一般人描述的,堕落。” “后来他……就跟现在的小姨还有乐乐一块住了吗?” “嗯……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不对,应该是他妈妈改嫁后回来找过哥,但是哥没见她,后来两人就一直没见了。” 周童童挠挠头:“至于哥怎么会和他小姨住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了……嗨,谁都愿意将别人的八卦,要是事情扯到自己身上,谁还愿意说呢?” …… 纪兰桢发现了盲点:“你是说,这些事情是他小姨说的?” “嗯啊,哥那个性格怎么可能会跟别人说?”周童童压低声音,一脸神秘莫测: “那还是好久前了,大概高一的样子,因为哥一直藏着掖着没让我们知道他家里人的情况,我自己就去了。” 郑麒刚好有事不在,家里只有肖英一个。 因为周童童穿得光鲜亮丽,而且肖英那时候在等郑麒学校承诺的给贫困生补助,所以以为周童童是来视察学校派来的学生代表。 周童童小时候大场面就见多了,看肖英把她认错也就将错就错下去,却不想肖英几乎是把郑麒的过往和盘托出。 “现在一想,郑麒小姨很鬼灵精,她只着重讲了哥的母亲那部分,数落她的不是,却把自己做的事情包得漂亮得体。” 周童童想到这里还有点气愤:“就他阿姨那贪财的样子,哥的妈妈没塞钱给她我都不信。” “哥现在的苦恼都是他小姨给的,他小姨可坏了,就指望哥能早点毕业然后进厂打工,好给她挣钱卖命。” 那个肖英简直就让她牙痒痒:“你都不知道那女人嘴巴多刻薄,她连郑麒爸爸以前喝醉酒说的话都抖露得一干二净,说他自己都承认‘就是看中郑麒妈妈长得俏,屁股大,是个能生男孩的……’” “别说了。” 纪兰桢打断她:“你别说了。” 周童童这才察觉到纪兰桢神色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纪兰桢摇摇头,却说不出来半个字。 她觉得心里的哪一处很痛。 是砖瓦从房子上一块块砸下来的痛;是心被放进冰窖一寸寸冻住的痛;是十指被钉子一根根插入的刺骨的痛。 她觉得大脑在嗡鸣,大口大口呼吸却没办法为自己争得一点氧气。 抬头,远处姗姗来迟的两人说说笑笑,而阳光正好。 阳光正好,她心里爱慕的那个少年剃着干净的寸头,灰色的卫衣外罩着敞开的校服;他随便一摆头,刀一般裁过的下颌,连影子都是很好看的。 可是她从没想过,这样的少年有过那样的往事,那样不堪入目的记忆。 而他还在对着玻璃窗那边的自己,扬起微微向上的弧度。? 章七十一 你考虑过未来吗 这是周童童不理会吴定国的第八个小时。 吴定国已经从周童童座位边有意无意走了十五趟来回,期间带动桌椅二三十,吵醒沉睡同学不计其数。 “胖子你丫上个厕所搞这么大阵仗?肾不行早点去治,别搁这霍霍。” 有素质不高的男生张口就骂骂咧咧。 吴定国谁都没理会,直直坐下,眼神直直盯着正前方距离自己三排远的周童童。 她还是,没有回头。 吴定国失望地趴下,头朝里,摆出习惯姿势点开手机。 熟悉的游戏界面跳开,各路英雄人物男的头发扬扬女的丝带飘飘,都在邀请他按下“开始”的按钮。 “艹。”吴定国闭上眼睛手机一丢。 头转了个向对着郑麒,小小的眼睛流露出大大的委屈。 “哥。” 郑麒正阖眼假寐:“说。” “我不理解。” “嗯。”他张开双眸,淡淡地瞥了吴定国一眼。 吴定国来劲了。 “我特别不理解,童童怎么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了?我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所有女孩都这样啊,动不动就…生…” 在跟郑麒凉凉的眼光对视之后,他主动咽下去了最后要说的那个字。 阿弥陀佛,他已经得罪一个了,可不能连最后一个同盟都失去。 他特狗腿的讨好郑麒:“哥,我把事情发生始末原原本本跟你说一遍,你给我分析分析呗。” 吴定国做了什么呢? 他其实什么也没做。 就是郑麒和纪兰桢说话的时候,他习惯成自然,点开手机开始打游戏。 然后周童童就开始念叨:“你一天到晚打游戏不行啊,也不干点正事儿,打游戏以后能养家吗?打游戏能上大学吗?” 这些话周童童重复过千儿八百遍了。 吴定国开始还“嗯嗯嗯嗯”的,最后被念叨烦了,驳了她一嗓子: “我就这样了怎么了,家里又没人指望我出息,我爸妈都不管我,你是我什么人啊就管我。” 他说完周童童那边眼圈就红了。 吴定国说到这儿,食指中指并做一起冲天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就随随随口那么一说,然后话就重了点儿。” 一般周童童说这些话他都是笑着躲过去,一句嘴不回,结果今天中午不知是怎么了,嘴巴像是开了光似的叭叭的,他自个儿都停不下来。 而且让吴定国最最郁闷的事情在于:“我说的是我自己啊,她难受干什么?” 全程在听却不做发言的郑麒依旧闭着眼睛,身体一动都没动。 吴定国急了:“不是,是我做错了吗?” “是。”郑麒这次回答得倒是很快。 因为课桌太小,他长长的腿要曲起来,现在郑麒身体往后仰,终于有了大长腿安放的地方。 吴定国已经没有想法再去问为什么了,郑麒是“是”一锤定音。 “那我现在给她道歉去。”吴定国霍地一下站起身。 周童童座位是空的,他问了童童同桌才知道她去了小超市。 理(11)晚自习散漫得不行,他也不管正在上课时间,当即也出了门。 他在教育超市门口正巧遇到了在冲水准备泡奶茶的周童童。 对方一见是他,噔噔噔扭头就走。 吴定国后面追着,跟随周童童一路来到学校后操场。 夜凉如水,一中后操场连着外边排排幢幢的居民楼,远看就像连着星海。 周童童走得不快,吴定国憋着气一路小跑跟到她面前。 “童童。” 对方不理他,头甩到一边,没盖盖子的奶茶滑出一片水波。 “唉唉唉,咱别生气了,等会小心奶茶撒到你身上,这刚打的水,小心烫。” 吴定国摸得准周童童的脾气,接过奶茶:“我来拿。” 后者瞪了他一眼。停在原地。 吴定国一看有戏,嘴巴张口就来:“我道歉。” 周童童没吱声。 吴定国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不该吼你,真的。我错了。” 在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应该就要结尾的时候,没想到周童童脸色竟然越来越沉。 “吴定国,你怎么这么没脸啊?” “我怎么了?” “一天到晚打游戏,作业不写事情不做,只知道睡觉吃饭,跟头猪没有任何区别!” 周童童这话讲得很难听,吴定国忍不下去了: “你丫的今天吃错药啦?!” “我就是吃错药了,但不是今天,我现在很清醒。” 周童童越说越激动:“吃错药的一直是你!花这爸妈的钱就任凭自己这么堕落下去!” “你丫的不也是这样!” 吴定国一梗脖子,脸红得不行:“我们半斤八两,你怎么就尽说我?” “我跟你一样吗?!我家里有钱,你以后怎么办?!” 周童童这话说完,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吴定国目光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原来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周童童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吴定国的表情摆明了没听她的解释:“是,我没用。可你别跟我吼。你家里有钱,你未来不愁,你跟我吼什么?我他妈就这样了,我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端着那杯奶茶,红的脸色被冷风一吹消退下不少。 周童童在呼啸的风里问他: “胖子,你考虑过未来吗?” 吴定国笑笑,那是种自嘲的笑:“你的未来吗?我想过。”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会从事美妆行业,成为公司的董事,手头动辄就是百万的大单子,到时候全国都设有你们的专柜,你会成为家里的骄傲。” 那是距离他很远的生活,但放在周童童面前,似乎伸手就能够到。 彼时她会是需要仰望的人,即使现在在他眼前就已经足够光芒万丈。 周童童眼里闪过一丝懵懂: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只想问,你考虑过…我们以后的未来吗?” 吴定国一愣。 她这句话,意味明显得让他忍不住都有所猜疑。 他对上周童童的双眸,她的眸光很亮,那些浮动在夜空的人家灯火都未必有她的眸光那么闪烁。 他低头:“我配不上你。” 周童童期待的眼神一下变得萎靡了。 吴定国耸耸肩,继而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平时陪你过家家就算了,有些话不适合开玩笑,这次就算了是我不对,以后,咱会避开你的雷区的。” 他回答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就是在躲避。 章七十 打闹 “怎么啦?刚刚进食堂怎么感觉你俩表情不对?” 吴定国举着两个盘子兴冲冲地跑过来。 周童童不自然地回话:“不是你们来太晚了,害得我要犯低血糖了。” “就你?你忘记你上课在干嘛啦?在吃棒棒糖,还低血糖。” 吴定国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米饭率先递到周童童面前:“喏,你的糖。” 周童童白了他一眼。 紧接着他一脸狗腿样把另一碗饭推给了纪兰桢。 “学霸,您的饭。您坐在这别动,明天我们数学就小测了,我拜拜您。” 吴定国说着,就真的朝纪兰桢方向鞠了个堪称标准的躬。 “学霸怎么不动啊?不会学霸都保佑不了我?” 吴定国傻眼了。 周童童干咳一下,推推纪兰桢,然后问:“我哥呢?” “哥去端汤了。说天气太冷,喝汤暖身子。” 说话间,郑麒就过来了。 他落座在纪兰桢对面,然后把汤推到她面前。 “谢谢。”纪兰桢开口,嗓音有点哑的。 郑麒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 “你怎么了?” “刚刚童童跟我讲了个故事。”纪兰桢很自然地就说出口。 把周童童吓得一把搂住纪兰桢:“这个那个……” 她汗都滴下来了。 那边郑麒反应倒是很平静:“什么故事?” 纪兰桢抬头跟他的眼睛直视:“别人家的故事,但我希望……大概只是故事就好了。” 吴定国切了一句:“什么故事的,童童一天到晚就被小说感动地死去活来,估计也是男女主角分开一阵子的情节。” 周童童把勺子想象成吴定国的头,她把它按在桌面来回摩擦: “胖子,你想让你的故事变成事故吗?” 吴定国吓得缩起脑袋: “我不想我不想,我还要留下小命吃饭呢,哦我的糖醋里脊。” 不过就这个小小的插曲,把郑麒和纪兰桢之间微妙的气氛打乱了。 女生跟女生吃饭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同食。 虽然郑麒和吴定国打得都是小碗菜,也比较卫生,可总有性别差异摆在那里,所以总归还是不太放得开。 然而同性之间就不太一样了,你吃我的我吃你的,说说笑笑起来有时候还喂对方一口。 这种事情吴定国要是没看到绝对会说不信,但他现在已经完全免疫了: “你们,要不给我和哥一点脸,稍微……收敛一点?” 吴定国脸快扭曲成了一幅画。 周童童向他做了个鬼脸:“那是你心脏承受能力太差,你看看哥,纹丝不动毫无波澜,你学学哥。” 郑麒倒是无所谓这件事,毕竟他一开始让周童童越纪兰桢吃饭,看的就是她是同性方便行事。 四人正在打闹中呢,迎面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赵鸣。 他端着个餐具,看来已经吃饱打算退场的样子,估计是看到了熟人才绕道打声招呼。 不过刚站定,他就不打算再挪脚往前一步了。 谁让对面就是郑麒带着点威胁意味的眼神。 仇人相见分为眼红。 何况仇人还有仨。 赵鸣不自由地摆动了下脖子: “纪兰桢,听说你这次文综进步很大,我就来恭喜你一声。” 纪兰桢客气向他道谢。 这件事她也知道,下课地理老师找她去办公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师还挺会来事,说纪兰桢一当他课代表就有进步,说明他严谨治学的态度感染了她,当即拍板叫纪兰桢去担任这次广播站地理趣味知识的顾问。 “嗯,那我走了。”出现不过三分钟的赵鸣推着眼镜又飘然而去。 周童童:“哇哦,兰桢你很优秀嘛。” 吴定国:“那不得再让我拜拜?” 倒是郑麒全程不语,一双眼睛直勾勾锁住纪兰桢。 “他很闲?” 一天到晚把焦点放在别人身上算怎么回事。 那气场太过凌厉,让周童童和吴定国不禁凑到一旁去干嘴架了。 纪兰桢缩缩头:“我不知道。” 但说话瓮声瓮气的,但没抬头看郑麒。 “你怎么了?”他问。 他觉得不对劲。 一个故事再怎么悲情让她难过到现在? 纪兰桢其实也说不好现在自己的心情,当事情跟郑麒有关的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可是纪兰桢却又不想把今天知道的这些告诉郑麒,她隐约觉得,郑麒要是知道了估计后面会很生气。 可是她没办法啊,她一想到他曾经被抛弃过,她一想到那个小熊就是他,她就觉得有一只大手在攫住她的心脏不让她呼吸。 郑麒有点担心,她不说话,但脸又红红的,看起来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 难道是…… 于是他坐到纪兰桢身边,正准备想伸出手并且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的时候。 纪兰桢却率先一步。 她把手放到了郑麒的头上。 然后轻轻地、一下两下、摸着他的头发。有点硬的头发,像短短的被割下的稻茬。 郑麒一整个呆住。 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候,以前都是他去摸她的头,现在两个人坐在一起,个子上他没有优势了,然后猝不及防就是纪兰桢来伸手摸了他。 像抚摸小狗狗一样,一边摸一边还说“乖。” 其实不仅仅是他愣住了,吴定国也被吓得不轻。 “我(一种植物),你们这样问过狗的意见吗?” 见当事人两个都没说话,他接着滔滔不绝: “不是,我真不理解童童到底说了什么故事?为什么我们这边吵得如火如荼,你们倒是…冒起粉红色泡泡了?” 纪兰桢在抓事情重点上很有一套经验,她把手移开:“吵架?童童呢?” “跑了。”吴定国垂头丧气:“吵着吵着就跑了,餐盘还搁着等我收拾呢。” 郑麒虽然没适应纪兰桢摸他头的这件事,但不意味着他自己就不喜欢这种感觉。 少女的身体靠近自己的时候带着一股香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喝牛奶,所以好像整个人都是奶奶的,摸头的时候动作轻得像云朵。 结果这感觉没持续一分钟,被吴定国阿巴阿巴后全没有了。 他有那么点留恋那种触碰,但又不好说出口。 “咳,你们刚才又说了什么?” 章七十二 宣传 纪兰桢是差不多到两天后才知道周吴二人陷入了冷战,而且是跟之前比要严峻很多的那种。 她想去调和,但是被郑麒劝下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没用。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郑麒打了个岔,把话题转移了出去。 纪兰桢果然认认真真回答了他:“是学校发给我们的宣传手册,让大家多点了解便于以后选择。” 这是一中的传统,在夸耀历届学生成绩的同时,还顺带能激励下大家的好胜心。 “今年好像还有特别节目,说是去年考上清北的学长学姐会来做演说。” 纪兰桢咬着筷子继续在翻。 “我听老师说,好像会按班级顺序轮流讲。”纪兰桢想起张虎通说的,让他们先翻翻手册,到时候直接提问题,这样不会耽误大家时间, “文理分两拨,按顺序依次讲下去,好像是这样。” “哦。”郑麒稍稍拖长了语调。 他本来还想问纪兰桢觉得哪所学校简介花哨,但想想没说出口。 在这个问题上,他好像没有开玩笑的资格。 两人简单又说了些话就各自回班,纪兰桢最近很忙,或者换句话说,高三学生要认真学习的,都很忙。 可能是晚饭吃得不顺心,郑麒的手机都没好好玩下去。 其时已是晚间自习课,但理(11)班向来没自习的传统,胡文和不在小鬼就是大王,基本上大家对这都不当回事。 不过,今天的气氛倒是热烈得过分了。 “怎么回事?”他瞥了眼斜前方戴耳机抓笔的周童童,转而去问旁边的吴定国。 这两天两人吵架还不见好,现在都各自一副元气大伤的蔫样儿。但今晚吴定国倒是焕发出了原先的生机: “哥你还不知道,今儿晚上的课都不上。” 吴定国摩拳擦掌,有点兴奋。 “不上?” “那可不,说前几届的学长学姐们要来鼓励下我们高考学子,帮我们展望一下未来。”身边有人插嘴。 和纪兰桢说得对上了。 “他们具体什么时候来?” “那不知道,”吴定国老实回答: “反正就今晚,我看老师已经在办公室分宣传手册,估计其他班也收到了。” 郑麒扫视了周围同学,一个个显得十分激动,根本像是有歌星来班里开演唱会的劲头。 其实谁来一样,估计都在兴奋今晚不上课。 第一节自习课结束果然发了宣传手册,同学们就成群开始讨论起来。 郑麒没加入,他这会儿倒是困意袭来,印得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就随手垒在最上头,让它保持睥睨的姿势俯瞰地面。 “你想考什么大学?” 纪兰桢边翻手册边问他,神态无比自然。 他又回到了晚饭时分,在食堂椅子上坐立难安。 郑麒知道这是在做梦。 因为纪兰桢永远不会这样问他。 因为她和他都知道,不管是什么大学,排在这本宣传手册里的,那就是他永远到不了的高度。 可是梦里郑麒说不出这样的话,他只看着面前的女孩距离他始终一张桌子的距离,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然而他始终不敢伸手。 等再睁开眼睛,班内气氛变了,变成种罕见的沉闷,吴定国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书本就摊在第一页。 “人还没来?”他问。 “没呢,刚到四班。”吴定国翻了个白眼,“这样等等等激情都没了,他娘的谁想的鬼主意。” 郑麒也不再搭话,他牵出桌肚的耳机线,插在耳朵上,随手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书,一页一页当小说似的翻下去。 也不知道今晚抽了几本,书堆终于因为承受不住变得摇摇欲坠,最上面“啪”的掉下一本小册子。 定睛一看,正是白天那本宣传手册。 托着脸,他走马灯似的翻看:原来花花绿绿不是什么广告,都是各名校风景,蚂蚁一样的小字则是文字宣传,中英文对照,制作看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 最后一页则是一中往年录取名校的学生名单,文理左右排开,附有分数和录取院校,很符合一中风格。 不知怎么,首排一中文科第一,姓名那一栏里,竟恍恍惚惚变成了纪兰桢的名字。 这种恍惚感没持续多久,周围桌子抖动得太剧烈,让他不禁抬头,班上同学一个个拥在窗边,争先恐后探头向外看什么;就近的同学就算没凑上去,嘴巴也是一张一合地滚着词的。 耳朵里充斥的音乐把他与外面发生的一切相隔开,他只是饶有兴趣地观察他们脸上的表情,并不想取下耳机。 直到吴定国恋恋不舍地从窗口回来,敲他的书桌,郑麒这才懒懒地取下耳机:“怎么了?” “艹,说不来了。” 他已经预料到了。 吴定国也不期待郑麒发表讲话,继续愤愤:“都到门口了,竟然说结束就结束了,艹他娘,老子这不是白等吗?” 周围也是议论纷纷,很多人脸上挂着或愤怒或遗憾的表情,郑麒环视了一周,心里觉得好没意思。 他兀自重新挂上耳机,听喧闹的音乐,又把小册子翻了一遍。 b大、q大、f大、n大……高考学子心中的最高学府,大家被灌输的如出一辙的未来志愿,岂是他们这些年级吊车尾能企望的? 他早就接受这个现实了。 吴定国轻轻叩了叩桌子,胡文和进教室了。 “……既然都知道了,大家继续自习。”郑麒摘下耳机,清冷的空气就送来这一句总结性的话语。 “老师,为什么他们不来我们班呀?是不是觉得倒数班不配拥有讲座?” 总有人会捅出这句话。 胡文和还未回答,底下就有人开玩笑: “哪能啊,我看我们班好多人跑前跑后的,估计是你们太丑,把人家吓到了呗!” “哈哈哈哈,谁去了?李佳佳,是你脸上的腮红吓到他们了!” 底下一阵起哄般的骚动,那种严肃的气氛甚至没能维持三秒,就又被玩笑所打破,转而消弭于无形。 郑麒面无表情,复趴回桌子上。 胡文和脸上却是正色:“吓走他们的不是李佳佳的腮红,是你们的学习态度。” 如同翻涌的海浪带来转瞬的宁静,教室里嬉笑少了。 “你们还想学习吗?” “想啊,老师。”有学生懒洋洋地回话。 “只是想想?”胡文和的一句话,又惹起了几片笑声。 “老师,我们的成绩,不就只能想想嘛。”李佳佳插嘴了。? 章七十三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孩子们,现在为时未晚。”胡文和一拉讲台上的椅子,开始宣传他的教育观念:“其他班的学生也在趁着这个时间查漏补缺,如果你们能登上这辆顺风车,结果会超出你们的预想也不一定。” “超出多大的预想?上个专科吗?” 班上有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也是,本科不一定能上,走个专科也不错。未来路还是挺多的。” “要是有田,回家种地也成。” 班级气氛倒是变得欢快很多: “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及时行乐,趁现在还年轻。”有人故作老成。 胡文和见状不对,急忙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是让你们抓紧时间把握最后的机会,不是让你们在这挑三拣四考虑做个农民。” “可是老师,读书不适合所有人嘛。” 胡文和对学生没有架子,大家也都敢把心里话直接抖露出来。 “读书这条路当然不适合所有人。但读书是能改变绝大多数人的命运,而且它最宝贵的一点在于给每个人的机遇都是均等的。” “那老师,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还要读书呀。” “对啊,这也是读书教给你们的道理呀,如果无法改变,就先适应环境。现在现实摆在这里,半年以后你们就可以自由选择了——但是你们也要珍惜点现在的时光。” 四周静了,胡文和的声音在教室上空回荡得清晰响亮,“像这样坐在课堂里上课,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就是人生里仅有的六个月体验了。”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不只是感伤,还夹杂了些别的,他们隐约察觉到了,但又不能很仔细地分辨清楚。 “话就说到这里,”胡文和抬头看教室的时钟,说:“马上也要下课了,大家准备准备,跟今天道别。” 伴随着胡文和脚步一同远去的是悦耳的铃声,还有无处不在的、消逝的时间。 有学生只沉默了一瞬,转而又开始嬉皮笑脸: “我们家不可能再愿意我继续读下去咯,回家务农可能行比较大。” “喂,胖子,你是去干活还是走专科?你家就你一个爸妈疼得紧,你成绩再差估计都得把你好好供着!” 有好事者戳戳吴定国的胳膊。 “放屁!” 吴定国涨红了脸,扭头对后面的人蹦出这两字。 在周围人的哼哼哈哈里,吴定国还做贼心虚地往周童童那个方向瞄了好几眼。 哎?视线里的这个人不动? 哎哎?她趴下了? 哎哎哎?她怎么按着肚子? 吴定国“噌地”一下站起来,带动桌椅数十骂娘无数,他一个箭步跑到周童童座位边上。 那句“你怎么了”还没问出口,他见她绞动在一起的眉头和发白脱水的嘴唇,福至心灵,一串数字跳到他眼前。 今天是这个日子了。靠。 虽然是周童童每月必来的大敌,虽然吴定国在周童童身边混了差不多三年,然而每逢这时候,吴定国还是会像第一次见到她来姨妈的样子。 她腹痛如绞,而他束手无策。 更何况现在两个人还在闹冷战。 “童童,你还好?”吴定国低着身段放着小心,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周童童每来姨妈心情必大大的不好。 果不其然,周童童一边犟着嘴“你别管我”,一边使劲推他。 可是她浑身力气都被经期痛给抽干了,连推都推不动。 吴定国在她身边绕: “你带布洛芬没?水杯呢?怎么是凉的?你别告诉我你喝了一天凉水?” 他嗡嗡嗡像只苍蝇。 “烦死了。”周童童看都没看他一眼,瞎闭着眼睛冲半空有气无力地骂了句。 “这时候还要凶老子,你这么讨厌我?”吴定国嘴里嘟嘟囔囔,声音越来越远。 这让周童童没想到耳旁竟真的复归一片空明 。 她勉强支撑着环绕周围一圈,没看见胖子。 是她忘记了,自己还在和他正吵着呢。 可心里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和怅然,猛然之间她小腹一缩,周童童再也顾不得心里百转柔肠,只能靠在桌子上咬紧牙关。她现在只希望姨妈之神降临,能让她快点度过此劫难快点超生。 头顶的光线花了,众人的笑闹远了。腹痛感被放大无数倍,而她身体其他感官的灵敏度降低。 ——一片发热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的手。 周童童动了一下,勉强睁开眼睛。 只见吴定国真把一片暖宝宝往她怀里塞,但左笔划右笔划又好像无从下手,显得笨拙极了。 周童童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巴掌:“你干嘛。” 吴定国捂着火辣辣的小胖脸,委屈巴巴:“你管我干嘛,你倒是接着啊。” 他絮絮叨叨:“我从哥那借来的,昨天我还笑他跟个娘们似的买这些,原来最后他妈是我笑我自己。” 说完,他把买回来的那一袋子暖宝宝都撕了下来,一股脑全递到她怀里。 “我不要。”周童童把它们推回去。 “热的。” 吴定国什么都不作解释了。 周童童属实没了力气,那一捧暖宝宝温度灼人,跟她冷得像冰块似的身体相碰,她的确有点舍不得再放开了。 可最终她还是把那些暖宝宝一股脑全推到了地上。 动静闹得太大,全班都在对他们二人行注目礼。 “你他妈——” 吴定国恼得不行,张嘴就准备做一篇锦绣文章。 可是抬头,对上的却是周童童涂着眼影眼线亮片的眼睛。 平时他就觉得那么一套搞在她脸上,亮亮的像幼儿园上场的舞台妆,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随时都能睫毛一动掉下眼泪一样。 但是今天她的眼睛格外红。 发红的眼眶,带了美瞳还是怎么的,眼睛格外大也格外亮。 随着光线变化,眼里似乎有溢彩流光。 吴定国张大了嘴巴。 他终于看清楚了,亮的不是她今天涂的亮片,亮的是她泪珠。 整日里呼喝像阵风的周童童,此时此刻正低头抽抽。 一边抽,她一边说:“吴定国,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她说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章七十四 帮忙 纪兰桢最近很忙。 十二月份逼近,意味着高考这段路将近走完了它的三分之一,她能感觉到老师在不动声色地加大习题量,同学之间的较劲也更加明显了。 而且……被地理老师大大表扬一番,并给了纪兰桢一个广播站地理知识顾问的头衔后,纪兰桢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 尹老师人很鬼灵精,他让纪兰桢担了这个名头,但是具体每一期地理知识的范围是由他去划定,然后具体材料搜集交由纪兰桢。 纪兰桢渐渐发现,尹老师给的内容往往不超过书本,题型变化也很灵活,整个就是高考地理复习的走向标。 这相当于老师在变相地给纪兰桢走后门了。 纪兰桢内心很感激老师对她的帮助,因此学习更加勤奋,有好几次,她都认真想过变成植物,只需要进行光合作用就可以常驻教室里。 因为有了其他事情需要去做,她的生活重心就不再只盯着食物一个方面,做的事情多了,注意力就被分散去了各处。 再加上最近一直有郑麒盯着她没法不吃晚饭,三餐也变得规律起来。 但这不意味着她心里就放下了对热量的警惕。 食堂临近小超市,有时候午饭吃完,纪兰桢会到绕到超市里去逛逛,看见架子上琳琅满目的零食,她是馋的。 可她只有馋的感觉,没有买和吃的勇气。 她拿起货架上的零食,第一件事就是翻过去看配料表,白砂糖pass,每百克热量超过1000kj也不行……一番盘算下来,想吃的食物再也没有了吸引她的地方。 控制自己不买零食还不算难事,最最让纪兰桢害怕的是别人请她吃零食。 这种情况大概率不会在教室发生,和郑麒他们也不会,发生场合频率最高的在广播站。 广播站学生多,都在不同年级班级,人生地不熟,要想拉近和别人之间的距离,最简单也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客吃零食。 请的人能得到一个大方的名号,吃的人拿别人的心软,一来二去,关系就成了。 纪兰桢做不了这种关系里的任何一方,她明知道对方请吃东西是好意,可是她不得不拒绝。 因为一旦接受,她心里的恶魔会低吟,她会为还没入嘴但即将成为腹中之物的多摄入的热量失魂落魄,她会自责。 纪兰桢只能客气地拒绝,然后在类似于茶会话的时候一个人坐得直直的。 她知道自己会变成别人的谈资,会冠上一个不好接触的名声。但她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 不过,广播站里还是有些学生对她表示友好的。 “人家不吃就不吃呗,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呀。” 在帮纪兰桢说话的女孩中,有一个对纪兰桢表现得特别热情。 她就是上次告诉纪兰桢王玲玲拿走她的信的女孩,叫何单单,今年高二,和王玲玲同班。 何单单是坦率外向的女孩,又带着点迷糊劲儿,本来是“知识问答”这个板块的播音员,后来“我是你的树洞”开始成立小组,又被重新划归到赵鸣那边去了。 纪兰桢现在主要受尹老师托付,在“知识问答”板块担任地理知识顾问,所以现在基本上没和何单单他们碰上过,也少了联系。 这天纪兰桢吃过午饭,到七楼广播室把下期的稿子交过去,正巧撞上这个高二学妹。 “学姐!” 何单单见她表现得很兴奋,本来趴在圆桌上一副萎靡不振的劲,现在立马一横三尺高。 “你怎么在这里?”纪兰桢问。 今天不是他们小组的广播节目才对。 “我值班呢。”何单单解释:“现在广播站新规定下来了,午休也要有人在这里值班,今天刚好轮到我。” 原来是这样,纪兰桢点点头。 “学姐,你中午有事吗?”何单单见纪兰桢似乎是交完稿子要走。 得到纪兰桢否定后,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那学姐,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广播室就我中午一个是在太孤单了。” 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无聊又枯燥。 纪兰桢确实也没什么事情,本来打算回去就午休的,现在听她的邀请,想了想答应了。 何单单乐了,移开身边的椅子:“学姐请!” 纪兰桢坐到她旁边的座位上,有阳光透过玻璃,在广播室泼洒了一片金,正好照在她们后背舒服极了。 何单单面前摊着一份报纸,她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份英语周报。 “嗨呀。”何单单察觉到纪兰桢的视线,连忙捂住报纸上的分数,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英语成绩不好,学姐见笑了。” 三位数的总分,她考的只有两位数。她之前在学年大榜上频频看见纪兰桢的名字,心想自己这点成绩就不要在学姐面前丢人现眼了。 哪想到学姐好像并不介意自己惨淡的分数,反倒是说:“你错在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可以吗?” 何单单心里一暖,移开了遮挡严严实实的报纸。老师只在错的地方画叉,可是这份英语周报没被红笔侵染的地方不多了。 “当然可以,你主要问题在哪里?” 纪兰桢随着何单单的手指而视线下移。 看来是阅读理解。 “我单词量不够,看阅读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把它看完,结果再做选择时又要重新去找一遍,哪有这么多时间”何单单看样子极其苦恼。 纪兰桢点点头,说了起来:“做阅读理解不需要先看文章的,你应该先去看题目。” 何单单瞪大眼睛,似乎很是不可思议。 “阅读理解出的问题很有针对性,多是中心主旨题、推理题,但更多的还是细节问题。细节问题考的是什么?是差别,你只需要找出每个选项不一样的地方就可以了。这些差别,就是细节题的关键词。” 她说着就拿其中的一题作为例子,然后轻而易举地就把答案选了出来。 速度之快,何单单不禁感叹: “学姐,你也太厉害了!” 章七十五 试试看 何单单的敬佩是毫不掩饰的,它发自内心,甚至连她的人都靠近了纪兰桢一点。 “学姐,你可以再多教教我一点嘛,我感觉学姐说得我都能懂!” 这是何单单第一次觉得英语这么亲切。 “当然可以。”纪兰桢回答得很爽快 “那英语单词应该怎么记呢?我知道什么词根词缀,可那些我死记硬背都记不下来。” 纪兰桢回答她:“英语单词记词根很重要,但是词缀也关键,有些词缀你记住,就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能大致推出它的词性。” 她说着就向何单单要草稿纸,何单单随手从桌面上拿出一张给她。 纪兰桢一看,是全国xx作文竞赛二等奖奖状。 “啊啊,”何单单怪叫两声,赶紧把奖状又塞回去。 “你作文很厉害嘛,这个含金量很高,应该可以拿到高考加分的。”纪兰桢笑道。 何单单吐吐舌头:“我以为学姐会觉得我在炫耀,后面就不想跟我讲题了。” 这不是她随便的猜测,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发生,她因为有了某一强项,当想要问其他关于英语的问题时,别人要么觉得是她在炫耀,要么认为是她贪心不足。 何单单其实很不能理解,语文是语文,她问的明明是英语,两者之间本来就不等同。 或许是因为何单单的处境在某一方面跟自己很像,纪兰桢的接受起来就比较快。 “每个人当然有自己的长处和弱项,就我自己而言,数学比文综要容易上手。”她老实说。 看纪兰桢也很放得开,何单单干脆不加掩饰了: “学姐,其实我不止作文好,我语文也好。” 纪兰桢好奇:“好到什么程度呢?” 何单单吐舌头:“语文能到140,尤其作文和古文是我强项。” 语文能考到这个分数属实不容易,都说语文要考得好得看运气,那如果真的这样的,何单单简直运气爆棚。 “你是怎么学的?有技巧吗?” 纪兰桢虽然比何单单长一岁,是她的学姐,但学习面前就本无长幼。 面对自己喜欢的学姐放低姿态向她取经,何单单有点兴奋。 但是她抓耳挠腮想了好久,实在憋不出什么东西来。最后哼哼唧唧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就好像…古文才是我的基础。” 她神神秘秘地说:“学姐,你相信梦境吗?我总觉得自己处在梦里,很多东西都是从梦里学到的。” 这个说法都是无比奇特,然而她面对着的何单单一脸认真,不像在说谎。 “你是说…这些东西你在梦里学过?”纪兰桢有点艰难地跟上她的理解。 “可以这么说,我好像在梦里经常写话本,也就是小说,所以这些文章不在话下。” 何单单说到这里侃侃而谈:“我梦里好像走遍了无数的名川大山,看过很多风景,过得快活逍遥,所以对有些人来说只是语文书里的写景句子,对我来说却像在眼前。”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小很小,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有一定岁数了。” 她说得滔滔不绝,然后在这里忽然停顿下来:“学姐,你会不会认为是我在做梦,这些话别人听了都说我是疯子。” 虽然纪兰桢的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她还是摇摇头:“说了这么久,肯定是因为你憋在心底很长时间了,你说,我会好好听着的。” 她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表情,反而是歪着头把身体倾斜在她的那一侧,就差竖着耳朵告诉何单单我自己在听着了。 何单单感动死了:“从没有人这样对我!学姐,你真的是第一个!” 她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才是行走的树洞,这种秘密我对学姐说,就感觉特别放心!” 或许何单单是情之所至说出口的话,然而纪兰桢却怔了一下。 原来,她的性格除了别人所说的清高、难相处、沉稳之外,还可以用别的词语来形容。 原来她的讷言还可以有另一个积极的层面。 她能倾听,而且因为给予别人尊重,也不会乱说,所以让人觉得放心。 这是她的长处,是她的闪光点,是她的特点。 恍然之间,纪兰桢忽然想起夹在黑本子里吴秀言的那句话。 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哪有她认为的那么好。 她的倔强,她的坚韧,是因为现实在她面前对她步步相逼。可是讷言才是她的底色。 现在她好像有那么点明白了,即使是口讷,真正欣赏和喜欢自己的人,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的。 纪兰桢并不聪明,这种也许别人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的问题,她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思索。 可是真正等到豁然开朗的时候,她的心情会轻松万分,就好像留恋花田的蝴蝶。 她很好,会很好,一定会好。 纪兰桢暗暗鼓励自己。 一低头,正巧有封短信在同一时间进入了她的信箱。 是一个她前不久才输入通讯录的名字,有着崭新的名字,让“郑麒”不是躺在“z”姓的唯一一个联系人员。 她的世界好像在慢慢拓宽。 周童童往常都是直接call纪兰桢吃饭的,这是她第一次以简讯的方式发来短信。 简单几个字。 “兰桢,我需要你。” 但又似乎代表了一切。 “哎,真愁咱们下一期以什么为主题啊。”纪兰桢给何单单讲完了英语,她开始把话题转回了广播站。 “我是你的树洞”,现在节目两期一换,身为组员的何单单需要想题目,她可为此想破了头。 “要和学生有关,还要积极向上,还要能吸引大家的注意…现在有点早恋倾向的题目都给毙掉了…” 太难办了。何单单不由地叹口气。 纪兰桢低头想了想,一个酝酿很久的话题在嘴边徘徊。 “我有一个话题。” 她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 “有关于健康饮食的。” “啊?这能做出什么文章出来?” 望着对方不解的眼神,纪兰桢解释道:“比如学生为了节省时间,三餐不够规律,殊不知影响到了身体健康;还有摄入营养要均衡的问题等等。” 这个想法已经在纪兰桢脑袋里盘旋好长时间了,但是真正宣之于口还是第一次。 或者说,今天这个特殊时机让她有足够的勇气。 “对哦,民以食为天。”何单单眼前一亮。 “嗯。”纪兰桢知道她可能想岔了,但也没做阻拦,毕竟各人的想法都有不同,没有优劣的分别。 “好,那我把这个作为选题!”何单单说着就在本子上记下来。 “那试试看。” 纪兰桢说到这里,唇角向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双鹿儿眼又大又圆,可爱极了。 章七十六 拷问 纪兰桢按时来到周童童跟她约定的火锅店。 她刚一进门,那边周童童就扬起手冲她打招呼,那迫切的样子就像见到救星降临。 而与她相向而坐的吴定国见到纪兰桢,锁紧的眉头一瞬间也都熨平了不少。 纪兰桢心里升无数个问题要问,然而周童童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兰桢,快点,你坐我对面。”周童童二话不说把她摁在对面沙发上。 吴定国毫无异议地起身,看样子正要往周童童身边坐下。 “哎,你干嘛?”周童童扯了下他肩膀:“你,起开。” “不是,那我坐哪?”吴定国被她的发言搞得摸不着头脑。 “这家地盘这么大,旁边那么多空位,你爱坐哪坐哪。” 周童童不耐烦地回答了他,然后换了张笑眯眯的面孔对着纪兰桢:“你爱吃什么?虾滑?牛舌?随便点。” 变脸速度之快,让纪兰桢不由咋舌。 看吴定国在那坐在不是,站着也不是,她有些心软,那句“要不然你和我坐一起”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周童童“拦腰砍断”: “别。他在我视线范围内我就吃不下。” 吴定国嘴巴鼓着,好像里头兜着许多话最后却还是硬生生吞下肚,最后只憋出两个字: “我走。” 他真的挪动屁股,单独躲在边边角开了张新桌。 吴定国前脚刚走,周童童立马就不作了。她把菜单摆在二人中间,开始同纪兰桢商量着点餐。 由于是晚上,纪兰桢怕吃多胀气,而且一看这家店装潢得就价值不菲的样子,她就点了海带、菌菇之类的素菜。 周童童倒是不客气,虾滑牛肉丸牛肚等点了一堆,只有她们两个人竟然还叫了鸳鸯锅。 服务员拿完菜单扭着屁股就走了,空荡荡的大厅就剩下她们和吴定国两桌人。 “店里忙,哥今晚在加班,所以晚饭没办法过来了。”周童童主动向纪兰桢解释。 纪兰桢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临近晚饭时分郑麒发了条简讯给她。 “原来哥已经向你报备过了。” 周童童边打趣边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纪兰桢:“喏,给你,哥买的。这东西还挺沉。” “这是什么?” 纪兰桢好奇地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袋自发热暖宝宝,怪不得刚刚童童说沉。 “他说你体温低手凉,灌热水袋又费时间,把这个贴在身上就不冷了。” 周童童说到这里,像想起来什么眼睛突然一亮: “嗯?为什么哥知道你手凉?你们有情况!快说快说。” 别看她是切切实实的学渣,然而在感情问题上没人比她的反应更灵敏。 纪兰桢本来内心是有点小雀跃的,闻此一言差点没被呛住: “说什么呀?” “估计让你说你什么都吐不出来。”相处久了,周童童深谙纪兰桢是个闷葫芦性子:“这样,我问,你答。不说实话不是好孩子哦。” 她末了还补充了这一句话。 纪兰桢点头,于是拷问开始。 “你们是不是解锁了新姿势?” “哈?”纪兰桢哭笑不得。 周童童不耐烦了:“就点头或者摇头。继续。” 她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纪兰桢犹豫片刻,点头。 周童童双眼放光:“你们是牵手了?” “那就是电灯坏了……” “点头,摇头,选一个。” 纪兰桢下巴如蜻蜓点水般一点。 周童童闻言把桌子一拍,音量都陡然大了几分:“你们拥抱了?!” 这次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摇头。 “哦。”周童童有些许失望:“后面其他的动作解锁了吗?” ??? 周童童见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坏笑:“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原来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别有意味地瞧着纪兰桢,后者像一副没事人一样正把自热包装进书包袋里,然而耳尖的红却暴露了她现在的所思所想。 周童童摸摸下巴,觉得纪兰桢一有情绪波动就上脸的小特点真是深得她心,有时候不用揣测她到底想的是什么,看看脸上有没有红晕就知道了。 正巧这时候服务员推着小车一一把菜品呈上来,清汤和辣汤都开始酝酿滋味,泛起热滚滚的小泡了。 服务员给她们贴心地下了一波菜。周童童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 “我们没要鸭血。” “哦,这是42桌的客人吩咐给您上的,一共两盘,还有一盘呢。” 服务员说着,指指小推车里。 用脚想都知道42桌客人是谁。 此时此刻,边边角那个胖墩墩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们,但从她们现在的这个角度到能看见他面前锅上袅袅的热气。看来他的火锅也开动了。 周童童狠狠地瞪了吴定国背影一眼,然后眼神凌厉地转向服务员: “这两盘鸭血都给我先下。” 她指了指沸腾的辣汤锅。 服务员按她的意思照做,然后就贴心地又把空间留给她和纪兰桢二人。 由于中间有片刻空缺导致两人之间一下无话,纪兰桢趁着周童童开始捞汤里先下的菜,趁机先开口掌握主动权: “你和胖子到底怎么了?” “我……这不好说。”周童童欲言又止。 “那这样,我问,你答。不然你肯定什么都说不出来。”纪兰桢拿起一根筷子轻轻在碗边一敲,露出平常不多见鬼灵精的一面。 “行呀,活学活用。”周童童乐了:“不愧是我姐妹。” “那拷问开始。”纪兰桢清清嗓子: “你们吵架是因为生活上的摩擦?” 摇头。 “那是因为感情上的事?” 点头。 纪兰桢脑子转了转: “你生的气?” 点头。 “为什么生气?” 周童童把食指竖起来:“这题超纲了。” 面前是姐妹,旁边也没别人。纪兰桢起身坐到她身边,摇晃她的胳膊,撒娇: “就这一题,就当做我的一道加分项。” 周童童最无法抵挡的就是甜甜的女孩子撒娇,纪兰桢摇她胳膊的样子就像个小孩儿一样,她的心都要暖化了,又怎么残忍去拒绝她。 行,一直憋在肚子里就是不是她周童童的本色,这两天可难为他了。 再说了,痛痛快快吐出来伤口才好得更快。 周童童心里打定主意,于是就着火锅里鸭血,把事情的前后发生完完整整给纪兰桢讲了一遍。? 章七十七 蛙和星星 一来二去,纪兰桢把事情搞明白了。 “你是说胖子不是不知道你喜欢他,而是他一直用躲避的方式不回应你的感情?” 纪兰桢做了个小总结,而周童童点头表示同意。 她一开始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心思藏着掖着,胖子接收那么多明示暗示还不懂是因为他就没脑子。 直到最近她才发现,原来这家伙是装作不懂。 哪有一个人真的傻到连对方的示好都看不明白? 周童童越想越气:“你说我是不是要跟他绝交?” 纪兰桢点头:“是,他活该。” “不愧是我姐妹。”周童童一脸欣慰: “知道女生对你有意思还要躲避,男生真的就是一点没担当。” 纪兰桢:…… 她煞有介事地咳嗓子: “胖子是胖子,你不要一棒子打死全部人。” 周童童听了这话放下筷子也不吃火锅了。她一脸认真: “就可能真的所有男生都这样。” 鉴于周童童身边玩得好的异性只有吴定国和郑麒,所以他们两个就相当于周童童世界里的“所有男生”。 周童童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她跟占“所有男生”二分之一的郑麒昨天晚上有场对话。 昨天晚自习因为胡文和家里有事告假,所以班上特别吵,周童童心里烦躁,就偷偷溜到了七楼的天台。 那个地点是郑麒有次无意透露给她的,今晚郑麒座位空空,她果不其然在那里看到了郑麒。 天色暗淡,郑麒默立在夜色里,碍于夜幕重重的阻隔,周童童只看见他周身被打散又重聚的轮廓。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周童童走到他身边: “哥,你怎么在这?现在这个点不应该是陪着兰桢吃饭吗?” 郑麒长长吐了口气:“吃完了。” 那声音那语气,再神经大条她也能从空气里嗅出一丝丝不对劲: “兰桢回去学习了?” “嗯。” 那个“嗯”的音色里有一点点的不甘心。 然后气氛就沉默了。 夜色如墨,像是被人用毛笔蘸了泼在他们之间,单调而纯色的黑透露着说不尽的压抑感。 “怎么办。” 过了好久好久,周童童耳边落进一声轻叹。 “什么怎么办?” 周童童一脸不解。 “未来。” 那个音色像是闷在罐子里似的。 这两天学长学姐们发起的高考激励讲座,还有胡文和几次三番的敲打,让郑麒以前就想过的问题又一次浮至他面前。 分别。 纪兰桢毫无疑问要去上大学,会走得远远的;而他,只会停下脚步,留在这座小城。 一个是永恒的动点,另一个却被凝固了时间。 虽然现在看起来他们两人的步调和频率是一致的,可等到两人毕业的那一天开始,一切都不会变得不同。 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愈远,长到没办法计算的。 深蓝的天幕下,一颗两颗四五颗,那些像碎钻一样的星子有着无与伦比的明亮。 “哥,你今晚怎么怪怪的?”周童童将心比心:“你和兰桢吵架了吗?还是你们之间的感情产生裂痕了?” 她本来就是说着玩笑的,哪想到郑麒睨了她一眼: “你在愁什么?” “我和胖子的未……来啊、啊。” 周童童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巴。 她好像懂了,她应该早就懂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她站在天台的栏杆上,就近选择比喻物开始双手笔划: “是不是、兰桢就好比那颗星星,哥,你,说你说得难听一点,可能就是泥潭里的青蛙,青蛙跳不到月球上,星星也不可能降落在凡间。” 她的想法天马行空,觉得说得不对,那又觉得哪里都贴合无比。 郑麒没回音,他默认了。 泥潭里的蛙和天上的星星。 它们最后只有仰望与被仰望,再也不会交际,而且差的有十万八千里的关系。 郑麒仰头,镶嵌在天幕上方的那颗星子眨巴眨巴,好像某个人的眼睛。 她有过懵懂的目光、好奇的目光、笑意盎然的目光;他接触过她的体温,触碰过她的手,摸过她柔软的发丝。 可是时间规律在运行,总有一天,她会变成他不可及的人。 而那一天正在慢慢到来。 郑麒心里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烦,烦到时隔这么长时间他又有了想去抽烟的冲动。 周童童从郑麒的反应里察觉了一二,有句话梗在她喉咙里,最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哥,你不会想放弃了?” 她这不是为了探听隐私,她真的是想为两人好。 夜风中冷冷清清,郑麒不回,周童童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屏着呼吸觉得天台上的空气都稀薄得紧。 良久,他吐出口气: “不然呢?” 周童童把昨晚跟郑麒在天台的回忆又在脑子里盘了一遍,面对着歪头准备好好倾听她一席话的纪兰桢,话涌到嘴边,竟然又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不说了?”纪兰桢见她不搭话,于是率先发问。 都说宁拆十里庙不毁一桩婚,她现在脑子昏头了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要是对兰桢打击太大让她丧失了对爱情的美好希望怎么办。 谁都能看得出来兰桢有多喜欢郑麒啊。 不行,她得先去冷静冷静,最起码组织下语言。 “我这,我,我去上趟厕所。”周童童七手八脚从包里抽出张纸来,不由纪兰桢分辨,自顾自往拐角那边跑去,背影像婚礼上落荒而逃的新娘。 纪兰桢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 她的筷子早早地就放下了,放了之后也不打算再吃些什么,现在周童童一走,面对扑腾的火锅,她百无聊赖。 这时候,吴定国背着手慢悠悠从那边踱步而来。 他一副小老头的模样,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瞅着时机躲着周童童的。 “菜都吃了吗?”他明知故问,眼睛往锅里瞟。 “吃了,鸭血都在这呢。” 纪兰桢心知肚明,用筷子敲敲辣汤的锅沿。 吴定国一看,人却急了:“哎怎么放这啊,她吃了?” “吃了。” “靠。她还吃辣的,他妈肚子不疼……” 吴定国在这着急忙慌骂娘,没注意背后有个身影渐渐地朝他逼近。 “你干什么?” 吴定国被周童童冷不丁的发问吓了一跳,带动他虎躯一震。 “我…我我,…”他半天除了个“我”,其他的没憋出一字来。 吴定国一跺脚,心里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老子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你得硬气起来。 心里这样给自己暗暗打气,可一跟周童童冷冷的眼光相碰,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是: “你姨妈痛,少吃点儿。” 章七十八 我还能学 纪兰桢率先没憋住噗嗤一笑。 周童童正襟危坐,用长长的木筷搅动辣汤里的鸭血。 “你管我有什么事,我自己痛自己挨着。” 她表情里一点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 “感情不顺用自残的方式,他妈这谁教你的?!” “我这是吃菜!吃菜!你到底哪只眼睛看我自残了?” 见周童童还在吃盛在碗里的鸭血,吴定国干脆一把夺过她的筷子。 “你来姨妈了!姨妈痛!最后挨惨的还是我!!!” 到最后没收住,他暴怒的尾音响彻整个大堂。 这一下,周围所有人的焦点都凝聚到了他们身上。 周童童往沙发上一倒,冷冷地看他:“你满意了?” 吴定国张口无言。 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比周童童要多好几个重量级的吴定国举着一双筷子不知所措。 “就、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下,清汤。” 纪兰桢就没见过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吴定国会这么低声下气,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背抹掉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他见周童童没有吱声,就已经抢先一步把剩余的食材一股脑都倾入了清汤内。 食材占据了慢慢一锅,刚还在不断扑腾冒泡的锅现在不再喧嚣了。 纪兰桢端起杯子抿着茶水,作为局外人,她倒是比两位当局者看得更清楚。 吴定国毫无疑问是喜欢周童童的,没有哪个男生会为了某个女生的姨妈痛这么提心吊胆。 除非女生是他心里在乎的那个人。 清汤里鼓出奶白色的气泡,煮熟了的食材“咕哝咕哝”一个接着一个浮上来,吴定国忙前忙后,把牛肉丸、鱼豆腐等等夹起来,然后找个干净的小碟子盛好,摆到周童童面前。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让纪兰桢有种错觉,这两人以后如果在一起,或许就会是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发脾气另一个哄。 但现在眼前的吴定国还暂时不得而知周童童是否满意他的表现。 周童童到现在也没动筷。 直到热乎的食物不再冒起气儿了,她才另外启了双筷子。 结果吴定国急了,周童童还没吃到嘴边就又展示了招夺碗神功。 这次周童童早有准备,吃饭的家伙再没轻易被他卸下。 “你干嘛?” “这、都凉了,你别吃了,我再给你下。” 冷了吴定国许久,周童童甫一向他答话,他到有点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周童童有点不耐烦:“不是,你到底要怎样?” “还有一锅呢,嘿嘿,你就再稍微等会儿。” 吴定国换上了平时笑嘻嘻的面孔,趁周童童不注意把碗给撤下了。 然而周童童没有再吃他这一套,只道: “吴定国,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她眼睛直视着他,说出的话一字一顿: “我讨厌你遇事不决就躲避,我讨厌你碰到过不去的难题就企图蒙混过关。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也是你说的配不上我。” “现在拖拖拉拉又算什么,反正我们不是最后都没结果吗?” 吃火锅的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大堂外头喧嚷一片,而他们三人之间却只有诡异的沉默。 这片沉默凝聚在他们的头顶正上方,就像火锅里沸腾着的泡泡,却没有吵出一点喧闹的滋味。 “妈的,老子说不过你。”吴定国把筷子重重放下。 周童童跟他视线错开,觉得自己失望极了。 “我家庭情况你再怎么都清楚,我学习也不好,整天除了睡就是打游戏。这些你都知道。” 吴定国闭上眼睛,咬牙切齿: “是,我准备放弃了不读书了,但是周童童,老子放不下你。”他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喊她名字: “老子见到你,又觉得,我可以再学学。” 我可以再学学,这六个字是他从嘴里死命磨出来的。 要不是纪兰桢亲眼见证了这一场景,她会以为吴定国将赴刑场英勇就义。 周童童猛然一下把头抬老高,一脸难以置信。 她这是第一次从吴定国嘴里听到类似于口头保证的话。 而且还是他自愿保证说自己要好好学习,这不啻晴天里打了霹雳,安静如鸡的教室放了个响屁。 “你在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开玩笑?你难道不清楚老子多重诺?话都说到这里了,你爱接不接,不接就当老子没说过。” “你说什么?” 眼看着刚缓和的气氛立马就要紧张起来了。 吴定国两条海苔似的眉毛相碰,笑了: “纪学霸也在场,就让她做个见证。” 纪兰桢没预料对方这时候提到自己,她起先一直都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一切。 怎么说呢……是吵架,但说不出来究竟是在伤害感情还是在加深感情。 “好,我见证。” 纪兰桢回答的很乖顺,然而内心却自有一番活动。 她私心希望等下一次再做两人的见证,是在有白色尖顶和牧师的地方。 当然,这番心理活动她不会对任何人出声。 “你见证什么呀?”周童童朝纪兰桢嗔怪一眼。 然后转身对吴定国:“你先走。我要考虑考虑。” 吴定国拗她不得,无奈地放下筷子。 周童童见他走了,从辣汤里捞出一块鸭血来吃。 谁知冷不防撞上吴定国回头,他龇着牙: “气还没消呢?” “……” 周童童放下筷子,认真道: “我例假早结束了。” “啊。你不是一来就一礼拜吗?这次怎么……” 吴定国被唬住了,掰着指头在算日子。 “它提前了啊,不然你以为我前几天请假是为什么?” 吴定国:…… “行了,你回去。”周童童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对了,走前别忘把账结了。” 纪兰桢:…… 吴定国却好像从中得到了契合的暗号一样,眼睛旁边笑出褶子: “得嘞!” 吴定国真走了,锅里的汤经刚才那一遭弄,干得也差不多七七八八。 纪兰桢以为周童童应该要退场了,哪想到她又招呼服务员加汤。 面对着纪兰桢一言难尽的眼神,周童童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胖子请的客呀,不吃完怎么行?” 她虽然口头没说过原谅吴定国,但现在笑得如沐春风一脸得意,估计事情就算完美解决。 “兰桢,你有没有觉得女人真是善变?一小时前还在说要跟这人绝交,现在就开始觉得对方好了。” 周童童劲头一并全上来,启了瓶可乐说得眉飞色舞。? 章七十九 喜欢让人自卑 然而纪兰桢的反应却超出周童童意料之外。 纪兰桢并没觉得他们两人会就此断掉。 纪兰桢给周童童分析: “其实你心里是割舍不下这段感情的,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决绝,你一点机会都不会留给对方了,不是吗?” 周童童这么不爱掩藏的人,她看向吴定国的满心满眼就都是对方,这一点纪兰桢作为旁观者看得很清楚。 这倒让周童童有些罕见的羞赧了,她嘟囔着嘴: “我以为我拒绝的很明显了。” 可是当见到吴定国失落的眼神,她总会下不了决心狠然拒绝;明知道是只有两个人的饭局,她思前想后还是会赴约。 见不得他伤心,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 周童童见纪兰桢没有反驳她,带着点不好意思地抱怨: “胖子也没我刚骂的那么糟,就是在大事上拖延,明明就两情相悦了,却非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还要介意家庭条件。” 这话从一个少女嘴里说出来倒是挺雷人的,可从周童童嘴里说出来,纪兰桢倒有些见怪不怪。 其实她从某个角度多少能有些懂吴定国。 横亘在周吴两人之间的问题,应该是吴定国觉得自己配不上周童童。 纪兰桢:“我相信对胖子来说,其他家世优越的人,他心里不一定会有所触动,只是那个家庭条件好的人刚好是你。” 纪兰桢说得很直白: “喜欢能让人变得自卑。” 唤起一个人的自卑感太简单了,只要他心里有个在意的人。 周童童怔怔地看着对面,纪兰桢的表情平易而浅淡。 “兰桢,明明我知道你是在就事论事,但我总感觉你好像才是当事人。” 周童童有点解释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她凭借着女生本能的第六感,觉得纪兰桢心里也有所指。 她察觉到哥最近的反常啦?或者是刚才自己的欲言又止让兰桢有了发现蛛丝马迹的机会?难道……兰桢那天就躲在天台暗处见证了那场对话? 周童童心里的想法简直可以说是天马行空。 她不知道的是,纪兰桢说的其实是她自己。 她喜欢郑麒,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见到这个人感情就不受控制,喜欢到为了这个人她第一次唤起了爱美的意识,也因为喜欢这个人,喜欢到……无数次在心里压下暴食的念头。 暴食这个问题在跟郑麒一起吃饭以后,看样子差不多就已经停止了;但是纪兰桢自己心里却有隐约的感觉,它总有一天还会卷土重来。 她现在能压制住暴食的原因,一部分归功于现在三餐勉强都算在吃,另一部分是她拼了命告诉自己,不要去暴食。 不要去暴食,因为郑麒会看到。 尤其是当纪兰桢从周童童那里得知了郑麒坎坷的童年,她在他昏暗的小房子里看到那床不新的被褥,她翻到他的童话书,想起他递给她的热牛奶。 想起他明明觉察到她的崩溃,却始终什么也不说。 他给了她最大的信任,让纪兰桢隐隐感觉,自己暴食的秘密或许已经早就被对方破获了。 可是就像她了解到他的过往和窘迫,她也不曾轻易朝这个话题开口。 他们对彼此都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对方的秘密。 就纪兰桢自己而言,她不仅是不愿意去戳碰对方的伤疤,还因为困囿于自卑而不敢向对方再迈进一步。 可是她自己放弃不了对郑麒的感情。 喜欢一个人是不能说断了就轻易断掉的。 所以她懂吴定国,也懂周童童。 而纪兰桢的选择是努力变好,她有在改变自己,不管郑麒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患有暴食,她选择先去克服自己的问题,然后再去靠近郑麒。 到那时候,他应该会喜欢上在阳光下活泼笑的自己。 周童童虽然已经不把纪兰桢喜欢郑麒的事当做秘密了。可是当她从纪兰桢那里了解到她的想法后,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 “我没想到你小小的身体竟然蕴藏这么大的能量。” 虽然说遇到喜欢的人会变得自卑是人之常情,然而选择去改变,应该还是要下定很大决心才能做出的。 她应该真的比自己猜想的还要喜欢哥,甚至到了愿意为对方去改变的程度。 周童童心里这么想着,本来就不太稳固的心思就更加动摇了。 她不打算就哥的那番对话跟纪兰桢说下去。 毕竟爱的力量是伟大的。 那么不喜欢学习的胖子都愿意为了自己而尝试去学一学,她不相信,她哥心里就真的那么坚定能放弃纪兰桢。 哥并没表面看起来那么洒脱,更何况他那么注重纪兰桢。 抱定了主意,再加上心情很好,周童童就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这场火锅吃到两个多小时,营业员都来回加汤了三趟,笑容都僵了。 最后是被周童童母亲打电话问她在哪,这场火锅宴才告一段落。 周童童家里派了司机来接,于是两人在门口就分别了。 夜空黯淡,纪兰桢走在大街上,熙熙往往的人呼着热气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一阵悠扬的音乐传来,电话响了。 是郑麒。 “饭吃完了?” 郑麒估摸着这个时间打来电话,纪兰桢猜测要么是周童童要么是吴定国给他传的消息。 “嗯。” 纪兰桢边说边打了个饱嗝。 郑麒在那端笑:“看来吃得很饱?” 那可不嘛。 “主要今天饭后,还另外吃了餐狗粮。” 纪兰桢步子走得很轻快。周吴两个人看似吵架,实则发糖,她在那全程姨母笑。 “我听说了,他们和好了。”郑麒对吴定国告诉他的并不怎么感到意外。 “是的,另外,郑麒,暖宝宝我有收到噢。” 她拍拍左右两侧的口袋,暖宝宝的温度穿过布料贴近她的肌肤,帮她抵御了寒冬的一次次侵袭。 她说着,鼻尖忽然落下一点薄薄的凉意。 “郑麒,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早,还没到十二月份,竟然开始飘起星星点点的雪花。 昏黄色灯光下,片片天上的精灵降落凡间,仿佛在广阔的天空里自由穿梭。 他耳边回响起女生银铃般的笑音。 虽然身处的地方狭仄而潮湿,可是他仿佛能感受她灼热的温度,而他仿佛在她身边。 章八十 等人 纪兰桢给何单单的建议,没过两天就得到了广播站的认同。 因为现在“我是你的树洞”开始成立了专门的小组,由赵鸣担任组长,也集齐了一般人马,所以现在的形式也逐渐固定下来。 大概流程就是先由组员选题,然后试行一期,看大家对节目的反馈然后再看是否要进行下去或者再进行多少。 虽然大人们看起来像是在玩过家家,然而学生对自己参与的项目非常上心,他们投注了百分百的热情,对学校老师方面的动向保持着高度警惕。 由于前段时间一直在提倡积极向上的校风学风,培养学生正确价值观,所以确定选题成为了必不可少而又非常难办的事。 纪兰桢的这个选题无疑于雪中送炭,解决了当前没有选题的燃眉之急。 于是议题通过并且得到大家一致关注的第二天中午,何单单就兴冲冲来找纪兰桢了。 “学姐学姐,你能今天下午放学来参加我们的小组会吗?你的选题通过了!” 何单单没打算独自邀功。她一口一个学姐,叫得可甜了: “我们想请学姐过去讲讲你的想法,因为是学姐提的,所以想问问学姐的意见。” 纪兰桢稍稍思考片刻,同意了。 七楼会议室,是熟悉的地方,也有熟悉的人。 然而这次多了几个新鲜的面孔,没有王玲玲。 看来赵鸣这次招的都是些比较得力的干将。 几个学弟学妹对纪兰桢都表示了热烈欢迎,整个会的气氛就很友好。 “学姐,单单说这个选题是学姐的想法,我们后来又对它做了个思维发散,学姐能帮我们参考参考吗?”紧挨着赵鸣的一个学妹,抱着会议记录本开口。 “当然可以。”纪兰桢欣然同意。 在纪兰桢到来之前,小组其实已经有过一次比较深入的交流讨论。 他们打算从饮食作为切口,提倡同学规律三餐,吃营养均衡的食物,作为健康生活的第一歩。 “像我班上有同学为了节约时间,吃饭基本就靠泡方便面解决,所以学姐提出的现象还是比较普遍的。” 有学生赞同:“还有一些同学,特别是女生,有的为了减肥不吃饭得了胃病,我看网上还有更恐怖的,有人可以一天不吃饭,一顿吃一天,叫什么来着,也由于饮食不规律造成的……” 那人把本子翻得哗啦啦直响。 “暴食症,是一种饮食行为障碍。” 纪兰桢开口。 全场安静下来。 “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太生僻了我老记不清,学姐你好厉害。”女生拍拍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我了解得也不多。”纪兰桢轻描淡写,把话题一转:“其实规律三餐的理念也可以不只在学生之间推广,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切实给大家提供便利。” “学姐,这个怎么说?” 大家来了兴趣,没人再就刚才“暴食症”那一话题深入下去,而是纷纷讨论起了“怎么更方便大家的生活”,化无形宣传为具体行动方面了。 但席间一直有一个人却在沉思而没有参与接下来的讨论过程。 纪兰桢对暴食症的敏感度引起了赵鸣的注意。 从这个选题,到她流利地说出暴食症的学名,纪兰桢好像在这方面比其他人清楚很多。 而且前段时间纪兰桢、祝繁、苗妙妙三人就是为了一包饼干针锋相对,还有苗妙妙嘴碎说出来的那些话,他把这一切合拢在一起,觉得不可思议,但隐隐又能有些说得通。 难道 赵鸣眉头揉着一个川字,他的目光顺着纪兰桢的方向望去。 女生在一副认真聆听的表情,她不时地点头,牵动发梢漾出波浪,仿佛是池塘里的几多涟漪。 她那么纯净,就像天山下一捧蓬松的雪,怎么可能会跟暴食症这样可怕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赵鸣摇摇头,他不愿意再想。 会议开了将近二十分钟,大家商议一致圆满落幕。 因为赶上了饭点,所以何单单招呼纪兰桢: “学姐,要不要和我们共进晚餐呀?”赵鸣刚说承一顿大家的晚饭,所以何单单也想来邀请纪兰桢加入。 但是纪兰桢拒绝了:“不了,还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何单单在原地目送纪兰桢远去,她一脸疑惑地向赵鸣发问: “学长,兰桢学姐的意思是有人在等她一起吃饭吗?学姐有男朋友???” 赵鸣脸色莫测,抬手给她个暴栗: ”怎么平时没见过你在广播站这么上心?“ 他虽然这么说,却是抬头循着纪兰桢的方向望了一眼。 走廊尽头,因为纪兰桢率先出来又走得急,整个廊里回响的都是她的脚步声音。 “哒哒哒”,像林间的小鹿,想要快点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身边去。 地面刚被清洁阿姨用拖把拖过有些湿滑,拐过转角,她脚步没踩稳当,眼看就要栽下去—— 没有预想当中骨头磕到阴冷潮湿的地面,反而她跌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这么着急干什么?”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线了。 纪兰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圈在郑麒的怀抱当中,她身材娇小,而郑麒个子很高,从远处看,几乎就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 她睁着大大的圆眼睛抬头看着自己,她的手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臂,她软软小小的身体离他那么近的距离,甚至能都感受到彼此紊乱的呼吸和过分的心跳。 郑麒觉得心要化了。 “有家烤肉店超级好吃的!就是有点贵……” “那要看学长舍不舍得了哈哈哈哈哈。” 喧嚣越来越在向他们逼近。 纪兰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越慌越乱,刚刚那一下脚步踩滑,虽然说没受什么外伤,但脚被绊住也不无法立即起身。 那片叽叽喳喳耳听就到他们跟前了。 “别动。” 纪兰桢视线里陡然一张放大的脸,郑麒低下头对她如此叮嘱,然后紧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暖和铺天盖地的黑。 "你是谁?这里是广播室,无关人员不要在这里多逗留。” 何单单的声音一马当先冲入纪兰桢耳朵。 然后是小声的议论。 “堵在前面干嘛呢?” 赵鸣把围众拉开一角,然后就见到了他认为最碍眼的人。 只见郑麒身体抵在拐角的栏杆上,敞着宽大的校服,手插在口袋里。 他不用猜就知道这人为什么在这里。但是纪兰桢不早就…… 赵鸣视线落在他校服下那一团。 他眉头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然而何单单还在那里穷追不舍:“你在这干什么呀?广播室要关门了。” 郑麒终于不深不浅吐出两个字: “等人。” 大冷天在这拽个什么劲。 章八十一 慢慢来 赵鸣心里腹诽。 他觉得郑麒太碍眼,碍眼到觉得他每说一个字都是挑事儿,漫不经心里都意味着挑衅。 不过现在郑麒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纪兰桢趴在他心脏的位置,他都能感觉到那副身躯在颤抖。 ——不晓得她听没听见自己的心跳节奏也跟着乱了。 郑麒微微拧着眉,跟赵鸣对视了一眼。 “都走都走,有什么可看的!有人请客还不够吸引你们?” 赵鸣语气变得恶劣起来,他开始赶人。 但是他的行动是有效果的,刚才凝滞不动的的人群开始流动,虽然还有人三步两回头在窃窃私语。 “这个学长好帅啊。” “你们高一的当然不认识,是高三的郑麒学长。” “他是郑麒学长!师生大会上那一个学长?!哇塞,近看了更有型!” 赵鸣把人群疏散了,最后一个再走。他铁着脸,视线由他校服下鼓作的一团寸寸上移,直至两人再次对视: “大冷天的在这拽了什么劲。” 他好死不死把自己真心话全抖落出来了。 一伙人走远,纪兰桢被郑麒从校服里放了出来。 她的脸蛋红得像苹果,不知是因为被捂得,还是因为害羞。 他敞开校服把她包住的那一刻起,纪兰桢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天旋地转,她到现在脑袋还晕乎乎的。 “下次,别跑这么快。” 他放开她,退到半米远的位置,和她并肩。 可是纪兰桢鼻尖还萦绕着郑麒衣服上淡淡好闻的香气。 她觉得,像柠檬。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们下至三楼都只见到零星几个学生挂在走廊栏杆边,出来透气。 以前郑麒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或者干脆在没人的天台上。 现在却好久没这样过了,他身边有了个纪兰桢。 小姑娘在他身边,跟他不过半个肩膀的距离,发梢随着她的行动一上一下,小嘴儿巴拉巴拉,比之前活泼。 她在说: “你知道吗?这次的主题是健康饮食,我们之前谈过的那个三个年级错峰吃饭,大家都很认同。如果可行的话,就会当成学生意见反馈到学校了。” 她语气欢快地像在奏曲: “真的太好了!” 郑麒凝视着她: “很棒。” “这其实是你的功劳,当时我还是受你的启发才想到的。”纪兰桢回答。 要不是郑麒,她绝不会想到自己的提议能给其他人带来切实的便利。 其实纪兰桢一开始是真的有顾虑的,她跟何单单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就有点后悔。 她对这个话题如此敏感就是由于自己的暴食症,而要把自己的伤口扯出来给别人看,也是她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做出的决定。 因为她做走错的路,不想别人再走一遍。 “我当时也只是随口一提,但没想到很多人会同意我的想法,而且非常支持。” 纪兰桢有些兴奋,被人肯定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笑意盎然,她的眉梢眼角都是亮亮的。让郑麒恍惚想起那天夜空下的星星。 “纪兰桢。”他忽然很认真地叫住她: “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棒。” 他发自内心的。 面前的女孩甜甜地抿起嘴巴,连笑意都是清浅的,像池中擎着的一支婷婷的莲。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只能抬头仰望,不敢再做他想。 一中高三学生在迎来2017年最后一个月的同时,也得到了十一月底月考的成绩排名。 只能说,坏的依旧扶不上墙,好的依旧好。 纪兰桢这次面对发下来的成绩表,她心里波动并不是很大。 在十月份经历了那场暴食中的混战后,她心里已经认定不会再比那一次糟糕了。 而且上个月从中旬开始,她暴食的状态就被突然加进来的郑麒打破,所以学习状态也很好。 虽然这次的排名没回到原先的位置,但已经在回升了。至少这次,又回到了第一考场。 祝繁仍旧排在班级前头,但这次退步一点,班级第三,年级第五。 纪兰桢深呼一口气:不急。 慢慢来,比较快。 而且这次她文综有进步了。 排名发下来,自有一堆人去粘着祝繁。 虽然她成绩有所降,但还是稳坐前排,通过这次月考,她算是暂时在前三站住了脚跟。 再加上祝繁善于伪装,面对大家的疑惑都一副表现热情地想去帮忙的样子,所以虽然有人看不惯她,但大多数人都还是围着她转向她取经的。 “这道题你是怎么想的啊,abcd我先把c排除了,没想到答案就是c。” “遇事不决都选c,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笨!” “祝繁,你是怎么的思路。祝繁,哎,祝繁……” 焦点人物推开旁人,却一径走到纪兰桢面前。 “你不是最头疼文综吗?我们在讨论问题, 你要不要一起来参加?” 祝繁堆起假意的笑脸,边说还朝纪兰桢伸出手。 纪兰桢冷冷地注视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双手。 它好像在跟面前的主人一样,在说抓紧我;可实际上呢,其实真正的意图却是要把人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到底来不来?不来别耽误大家时间。” 苗妙妙一脸不耐烦。 纪兰桢本就清高,被正面反面这么一说,又怎么可能会加入他们? 祝繁心里如此猜测。 没想到对方却搁下了笔:“来。” 人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 虽说之前也是大家没人邀请过纪兰桢参与讨论,但现实是纪兰桢确实从没加入过一个临时组局的讨论小组。 更何况大家现在差不多都知道了纪兰桢和祝繁、苗妙妙等人势同水火。 所以她这次大大方方地说自己来参加,让人大跌眼镜。 有人主动挪动屁股,把距离祝繁最近的座位留给纪兰桢。 大家其实是想看两人针锋相对的好戏的。如果可以,当场上演一场探亲相骂调剂下无聊的生活也可以。 然而什么都没有。 纪兰桢像一滴水融入到了池塘之中,她无比自然地加入了提问者的行列,跟众人一起请教祝繁。 只是稍微有点不同的是,她提的问题有些…刁钻。 别人多是就题论题,讲完就没了,而纪兰桢会扯到相关知识点上去。 比如历史考题问鸦片战争南京条约赔偿款内容,纪兰桢会扯到辛丑条约、天津条约、马关条约等等,还会做个横向对比。 把祝繁搞得够呛。 纪兰桢这是在整祝繁?不止一个人心里浮现这个念头。 可她的态度却是异常执着的,你甚至能从她的目光里看到她的认真。 纪兰桢这是在搞什么鬼? 章八十二 计划 纪兰桢心里其实没有大家想的复杂,她就只是问问题罢了。 只不过在众人面前向祝繁讨教而对方只能认真回答的机会并不多,她仅想最大程度的加以利用而已。 毕竟,她也只是单纯地想超过祝繁。 请教题目就好比是武林中人过招,高手总是能杀人不见血,伤对方于无形之中。 一番请教下来,在文综方面数一数二的祝繁都起了一身冷汗。 大家簇拥在两人周围,一方面不时抛出自己的问题和对题目的见解,另一方面也是在凑热闹。 有人逐渐发现,纪兰桢她好像…… 有点变化了。 班上很多人都知道纪兰桢嘴巴笨,看她好欺负的模样总会故意挑些重话来说。 比如什么“你是数学课代表这个思路对你来说很容易想通?”“纪兰桢的口才就是闭口不言”等等。 虽然大家都清楚这都只是起不了风浪的玩笑,但他们看到纪兰桢因此吃瘪闭嘴,心里觉得痛快。 久而久之,纪兰桢养成了少在众人面前开口的习惯,更多时候是在教室里刷题,永远形单影只。 因为不会辩解,也没有加入任何人的小团体,再加上后续不断优秀的成绩,大家一改开始的认为她好欺负,变成了“清高”“难接触”的印象。 现在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女生还是很少开口说话,但又的的确确变了。 如果说上次纪兰桢一反常态回嘴祝繁让人意想不到的话;今天看她就算被怼,脸红得不行还要坚持表达自己的观点,怎么说呢……竟然还有点佩服。 “我认为这里‘西汉初年’的时间节点比后面的内容更加重要。” 他们在得知答案而反推出题者思路时,纪兰桢如是提出自己的想法。 “难道这道题贾谊所施行的种种制度不是就在看汉初社会秩序问题吗?”苗妙妙反驳: “明明凭借题感就够了,你这属于过度解读,再说我答案是对的,你是错的,我的方法比你快还比你正确率高。” 话到最后都有了一丝挖苦的意味。 然而纪兰桢继续陈述: “施行制度的人会变,可这里的时间节点才是题眼,因为汉初百废待兴,社会秩序才等待重建。而且,” 她顿了顿: “因为我做错了,所以我才在反思。” 人群里有人在为她的不卑不亢叫好了。 这场性质类似于辩论赛的学习讨论下来,有不少人为此对纪兰桢的印象有所改观。 甚至等大家各自都散去,还有人在津津乐道: “纪兰桢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挺能镇得住场子的?” “估计是在史林鹏他们的熏陶下,被广播站的人一带,啧啧啧,就是不一样啊。” “对哦,纪兰桢现在也算广播站的红人了,上次听赵鸣说,给她加的操行学分得赶得上一个广播站正式组员了。” “这么多?” “这事你也别眼热,她私下帮了广播站多少忙你不是没听赵鸣说过。” …… 祝繁在座位上收拾残局,她和苗妙妙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斜后方就是纪兰桢的位置,她在那有条不紊地把今天的学习心得填进笔记里,看起来倒是轻松。 “不就一个破广播站,有什么了不起的。”苗妙妙故意把声音扩得让纪兰桢听见。 “苗妙妙,你这话就难听了。” (2)班自有赵鸣的好友替他打抱不平: “在这说什么酸话呢,当时你拒绝给他帮忙的场景还历历在我眼前。” 苗妙妙一时气噎:“我又没说赵鸣,我——” 众人视线全落在了纪兰桢身上。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纪兰桢像是充耳不闻似的,直接走出了教室。 “嘿,热脸贴人冷屁股。” 班里早有人看不惯苗妙妙好八卦嘴碎的性格,幸灾乐祸地开起她的玩笑。 苗妙妙被堵地一口气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下意识去拉祝繁的衣袖。 却没想到这次祝繁倒是毫不客气地推开她,眼神有些凶: “知道说不过就闭嘴。” 她低声吼了她一嗓子。 这是苗妙妙从没见过的祝繁,她一下愣在那里。 祝繁知道自己失态了,语气稍缓了一些: “你跟哑巴较什么劲,别说了。” “我还不是为你出头。”苗妙妙悄声嘀咕,但她不敢直接撕破脸皮,今时的祝繁不同以前,她现在可是她真正的靠山。 而且,她能感觉得到,祝繁最近很多话已经不跟自己说了。 果不其然,祝繁开口: “我今晚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又是跟王玲玲?”苗妙妙有些不高兴。 她觉得检验朋友之间最好的方式就是凡事都是一起做,连上厕所第一时间都是叫上对方,可是祝繁近期很多事情上都刻意避开自己,让她觉得很不爽。 也不知道祝繁是什么时候跟高二的王玲玲熟络起来的。 起先她只是她搜集八卦的消息人,后来也不知怎么,自己就被单独撇开到一边去了。 苗妙妙想到这里,神色愈发不对,她也没打招呼撇下祝繁一径地出了门。 祝繁当然也察觉到苗妙妙的异样,可是她自己心情都是败坏的,已经没有空闲去补别人心里的缺痕了。 距离晚饭时间还有最后一节课。 祝繁收拾好东西,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并不想打开书本预习今天即将讲的内容,现在脑子一空闲下来,想的就是烧烤店那难堪的一幕。 她站在郑麒面前,面色又红又青。 而头顶上倾泻而下的光,跟郑麒看向她的视线一样冰冷。 他说她在这里没有朋友。 他说朋友不是随便拿来利用的工具。 他说纪兰桢是别人珍视的宝贝。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在被烧烫的同时又生生冻住。 他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句都是纪兰桢。 她搞不清楚纪兰桢到底因为什么才得到了郑麒那么多的偏袒。 最可笑的是她起先还在提防王玲玲,以为不过是对方想要借机转移一下她的视线而已。 无论王玲玲的如意算盘是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反正现在她已经没那么多顾忌的了。 祝繁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要让纪兰桢输的一败涂地。为了这个目的,和王玲玲合作也不是不行。 她眼角的余光扫在纪兰桢桌子角下那个露出黑色一角的封壳上。 一个计划在她心里悄悄形成。? 章八十三 抱作业 纪兰桢出教室是因为要去拿作业本。 刚走了没两步,后面有个同学叫住了她。 “你是要去办公室吗?那我们一起。” 这个女生就是刚才发声的黄萍。 两人在走廊里并肩走着,黄萍见纪兰桢不说话,自己先开口了: “广播站多累,我以前在里面我知道。你为广播站做的事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要太把刚才苗妙妙说的放在心上。” 虽然黄萍现在已经离开广播站了,但她和赵鸣交好,相关的内容多少都听到过一点。 纪兰桢无偿替班的事、抽空帮忙的事,还有这次赵鸣小组的选题,她都有所耳闻。 黄萍看见面前的女生一股文气,只安安静静地说没关系,对她的好感又多加了一分。 “你平时也可以多说说话嘛,像刚才那种情况怎么能忍,直接怼回去啊。” 黄萍也是个火爆脾气,她要是当事人直接就动手了,还听她在那霍霍的。 可纪兰桢还是在那斯斯文文,不起半点波澜的样子。 她摇摇头: “没有必要。她说的她的,我也不会因此掉一块肉。” 而且如果她要是接茬了,就怕事态不会平息,反而会愈演愈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很在乎他们到底是什么想法。 “哇,纪兰桢,你真的很理性哎。” 黄萍叹道。 纪兰桢笑笑,她走着走着,感觉后面有个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在跟着自己。 她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冷不防撞进了视线之内。 纪兰桢第一眼看见的是校服。 一中要求学生在校内必须穿校服,即使是大冬天穿着棉服外面还要罩这一层,只来人的校服只松垮地套在身上的,没拉拉链。 可就算只看了一眼,纪兰桢也认清了那人。 郑麒也显然见到了她,但只是在目光相碰之时,轻点下颌而已,看样子并未想上前打招呼。 他离她始终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 或许是因为身边的黄萍,纪兰桢想着。 好在黄萍还在口若悬河:“赵鸣跟我说过你好多次啦,说你能干又能吃苦,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 “哎,你不是说来拿作业本吗?那个地理册好重的,你一个人行么?要我帮忙吗?哎呀,老师找我,要不你等我跟你一起抱书?”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纪兰桢说得很客气。 黄萍记起来赵鸣说的纪兰桢似乎总跟别人有点距离,现在一看,她性格果真如此,所以就没再多说下去了。 两人一径来到高三年级组办公室。 正值课后,办公室里吵吵闹闹的,有的老师刚搁下教学用具在洗手,有的在位子上沉心批改作业,另外还有不少学生,抱着习题册跟在老师屁股后面请教。 纪兰桢径直走向尹老师的办公桌,老师人不在,她轻车熟路地在堆积成山的作业里找了起来。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门口郑麒的眼中。 下午四五点来钟,因为这两天气温回转,太阳很好,外头还是很亮。 窗棂有阳光倾侧,微微洒在纪兰桢头顶和四周。 女孩个子不高,校服罩得严实,只有手腕随着动作偶尔往外翻着,露出一点白嫩,乌发撂在耳后,耳垂也很小。 周身及世界嘈杂,但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安静。 郑麒撇下眼睛低着头。 “郑麒,你怎么来了?是胡老师叫你的吗?”代过理(11)语文的金老师认出郑麒,他以为郑麒是被叫来训话的: “胡老师他现在不在这里,你先回去。” “不是胡老师叫我来的。”郑麒回答。 这是高三年级组文科班的办公室,但胡文和因为是年级主任,在这里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因为距离教室很近,这间办公室也常是他的活动据点。 没错,郑麒也时常进出这间办公室,角色是被胡文和训话的问题学生。 很多老师因此认识他,这个理(11)班久攻不克的老大难。 “那你是”头发花白的老教师面色不解。 “金老师好。”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金老师循声望去,透过老花镜打量来人。 面前的女孩扎着个清爽的马尾,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一丝不苟的好学生模样。 “他是来给我帮忙的。” 所有老师都喜欢乖巧的学生,金老师脸上立马浮现出和蔼的笑容: “原来是纪兰桢啊,好好好,同学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张虎通与胡文和同教数学,两人私交又好,他们班上的同学互帮互助也能说得过去,所以金老师不疑有他。 “嗯,这里有三十六本作业,数好了,麻烦帮我拿一下。”纪兰桢把习题册交到郑麒手上,嘴里还说得煞有介事。 郑麒看她表情一丝不苟的模样,两手摊开接住了。 再一抬眼,对方已经走到了走道。 她停在那里回头望他,好像在说:还不过来。 郑麒费了好大劲忍住没笑,就这样他由在门口看纪兰桢忙前忙后,变成站在张虎通办公桌前大大方方地观摩。 胳膊有点反酸,但心里的感觉更加奇异。 这好像是他生平第一次因为来抱作业本在办公室里长时间逗留。 果然往事皆有可能。 他回想刚才的那一幕,她匆匆过来只为了替他解围,还急中生智扯了个谎,就觉得又好笑又温暖。 纪兰桢这头还在数剩下的人数,一道影子不偏不倚,压在她声旁堆叠的习题册上。 原来是赵鸣。 只见赵鸣咳了一嗓子,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需要帮忙吗?我刚才听黄萍说,你可能需要帮忙?“ “不用,有人帮忙了。谢谢。”纪兰桢摇摇头,眼神抬向人群的另外一边。 刚才办公室里来了一批学生,郑麒为了给对方让路已经缩到墙角那边去了。 那个身影捧着高及上臂的作业册,敞着校服。 虽然他垂眼不曾看来往的人群,然而不妨碍人群为他所动容。 赵鸣眉头锁得紧,似乎才发现有个郑麒的存在。 “是这样。”他点点头,转而出了办公室。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滞了片刻,正好跟倚门的郑麒打了个照面。 充满敌意的眼光郑麒受得多了,只稍抬起眼皮,他就能感受到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在想些什么。 然而,这种不善只在空中交汇了短暂的几秒,很快就又错开。 “走,” 纪兰桢终于清算完出来了。怀里抱着一沓作业。 “你刚刚怎么也在办公室?” 章八十四 三人局 刚才看他那样子,不像是受到老师召唤才过去的。 “你不是要去拿作业本吗?” 他的目光恰好和纪兰桢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郑麒的一双眼睛长得极好,黑白分明,到眼尾微微上挑。 “噢。” 纪兰桢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 原来他听到了。 习题册很厚,三十多本就和她的前额差不多平齐,郑麒只能见到她光洁的额头,还有时显时露的圆圆眼睛。 对面有追逐打闹的学生窜过。那堆作业摇摇欲坠,但还是顽强地屹立着。 他伸手把习题册又抱走了一堆,叠在自己的臂弯里。 本来就像小孩子模样的纪兰桢,现在躲在作业后探头探脑的姿势更加孩子气了。 “下次再要抱作业,记得喊我。” 郑麒唇边泛起淡淡笑意。 平日不笑的少年忽然嘴角上扬,虽然那笑痕极浅极淡,可是像穿破云层的第一缕月光,依旧足够耀眼足够美好。 一抹绯红飞快地爬上纪兰桢脸颊。不知是因为刚才的那个笑、还是说出的那句话。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抱着作业本,眼看就要来到(2)班门口。 但是郑麒到拐角处就停了下来。 “你先进去。”阳光的阴影打在他脸上,纪兰桢分辨不清他的神色是高兴还是落寞。 “哦好。”她以为郑麒是在顾忌自己不是班级同学。 纪兰桢一到教室把作业本分好传给各小组,可是当她再次返回,原先拐角里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她回头,只看到一沓作业摞在教室门口的窗台上,整整齐齐码在那里。 郑麒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回去了? 纪兰桢有点失落。 等纪兰桢抱着另一叠作业回到教室,郑麒才从后门探出头,脚步往理科那边迈过去。 刚才他在原地百无聊赖,就盯着文(2)门口的公告栏端详起来。 最上头竟然就是上次发的宣传手册,除此之外还有他们做讲座的照片。 照片上的学长学姐们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人均露出大白牙在讲台上笑得春风得意。 好像考上好大学,才是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郑麒把目光投在讲台下,学生们端坐在座位上,双手搭在书桌前,看起来聆听的很认真。 虽然一看就知道是摆拍无疑,可郑麒还是能分辨出他们眼中对讲台上人的向往,他们渴望成为那样的人,或者说,恨不得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就是自己。 这当中他也找到了纪兰桢的身影。 她坐得笔直,头微微上昂,也在凝神细听。 个个书本摞得半人高的课桌,人手均在桌子底下还有个存放课本的大箱子,照片里教室后头挂着的倒计时牌,还有黑板上遒劲有力的一中校训。 还有那个仿佛在流动人群中唯一静点的她。 眼前场景不知怎么就唤起了他封存在心底最深处的自卑。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 他们未来不会有可能。 郑麒走了两步,教室里的纪兰桢低着头细数作业数,不断有同学起身经过她,打断自己的视线。 他第一次很希望,自己是其中能和她擦肩而过的人当中的一个。 然而现实在不断地提醒他,在不断纠正他的认识。他最终还是没能把作业亲手交到纪兰桢的手上。 …… 等到晚上照常约吃饭的时间点,纪兰桢身后却跟着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是我同学赵鸣,赵鸣,这是郑麒,我的朋友。” 纪兰桢虽然知道两人已经见过面,但还是给他们做了引荐。 郑麒不动声色地点头,但看向纪兰桢的目光里有种不明意味,好像在说:你给我解释一下现在什么情况。 果不其然,趁三人分散去打饭的时候,纪兰桢苦着张小脸就主动过来坦白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赵鸣说要和我一起吃饭……” 赵鸣非要跟来,即使纪兰桢说自己跟人有约了都不行,他还振振有词: “我手上这道数学题没个半小时都解决不了,你不希望等会晚自习开始了,我们俩还要在那为它来回扯皮。” 这种近乎无赖发出的吃饭邀请其实很不符合赵鸣的性格,可是赵鸣的确说到了纪兰桢的心坎上。 赵鸣请教的这道题思路挺复杂的,边吃饭边说耗时长了点,但总不会耽误剩下的学习时间。 郑麒眼神复杂,把目光移到了拎着餐盘已经在等两人的赵鸣身上。 这小子动机一看就不纯。 正如郑麒所料想的,赵鸣虽是一副“请赐教”的模样,但每当纪兰桢即将说出关键性的一步,赵鸣都会接:“这个应该要用xxx公式算。” 他这道题明明就会。 纪兰桢还“嗯嗯嗯嗯”的,觉得他很聪明。 看对方坐在纪兰桢身边,脸上还朝他一脸得意。郑麒今天打的明明是爆炒牛肉,吞下肚子却觉得索然无味。 “大概思路就到这里了,但我用的方法应该有点繁琐,你可以想想怎么省更简便,证明双曲线里的∠cbd是60度其实用一个公式就可以了,但那个公式在我们文科数学书上没有,所以还要证明,不然用起来会很方便。” 纪兰桢出来随手带了笔和草稿纸,在自己刚解释的那一行画上了圈圈。 所有的公式数字整整齐齐铺在纸上,看起来清晰简洁,令人赏心悦目。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公式的?课外辅导书上?” 赵鸣接着问。 “不,理科数学书上有,是郑麒叫我的。” “噢。” 这回答让赵鸣一下没了热情,再加上他发现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刚好也掀起眼皮浅浅扫了他一眼。 “咳,对了,我看何单单跟你关系挺好?” 那天晚上赵鸣请客广播站,何单单全程嘴边挂着纪兰桢,说纪学姐又可爱又温柔,还故意说自己追不上她,把赵鸣搞得又好气又好笑。 纪兰桢和何单单都觉得跟对方有缘。所以纪兰桢也承认了,而且话匣子一开就没停下: “单单参加了全国新作文大赛,后来跟我说小说类的获奖着里面有你。” 她忽然想起何单单提起过的这件事: “恭喜你啊。” “低调低调。”赵鸣嘴上这样说,脸却不自觉地满面红光。 看眼前两人互动地挺好,自己在一边受冷遇,郑麒有些心头冒火。 “怎么还不吃,菜都放凉了。” 他把小碗菜推到纪兰桢面前。 果然,他这番举动成功地吸引了两人。 赵鸣有些迟疑:“这……不是他打的菜么?” 纪兰桢就打了个红薯和鸡蛋,小碗菜他记得是郑麒拿的啊。? 章八十五 如果我说不呢 “用得找跟你解释么?” 还没等到纪兰桢说些什么,郑麒抢先回了一句。 “你们又不是男女朋友,也没必要这么亲密。”赵鸣忍无可忍,最终连真心话都不管不顾说了出来。 结果气氛当时就凝固了。 还是纪兰桢开口解围: “不是你想的那样,赵鸣,因为我买的很少,郑麒怕我吃不饱才给我打的。” 不知道是不是食堂里的热气感染到了她,她的脸上有两酡淡红。 “噢,原来是这样。”赵鸣咕哝着。 可其实刚才那番解释极其苍白无力,也并没能解答他的疑惑。 既然纪兰桢知道自己买的少,为什么不多打一点呢? 郑麒怎么就知道她会吃不饱? 而且刚才小碗菜郑麒一直没动,明显就是留给纪兰桢的。 他把目光投在那盘小碗菜上。 要的是份很清淡的醋溜大白菜,看起来清汤寡水,连油荤都零星。 这要是一个男生请一个女生,未免也太寒酸了。 赵鸣顺着目光移向举着筷子的纪兰桢。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只另用了赵鸣一直以为是多拿的一双筷子,她夹了一部分菜到自己碗里。 然后挑一点慢慢地咀嚼,好像这样的举动不过几个来回,纪兰桢就停下了筷子: “我饱了。” “不吃了?”郑麒问她。 纪兰桢摇头,她最近越发觉得食堂的菜食之无味,有点食欲不振。 然后赵鸣眼睁睁见郑麒自然接过。 他不禁瞪大眼睛:“你们不是说不是吗” 纪兰桢有些奇怪:“怎么了?” “不是,吃同一碗菜,这也太” 这也未免太暧昧了。 可是赵鸣不知道的是,四人组一般都是这么混吃的。要一起吃的菜品就准备一个公筷夹到自己碗里。 纪兰桢跟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有些方面早已经同化了。 男生最懂男生,郑麒已经猜想到赵鸣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他不打算就此解释。 拥有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看着赵鸣想问又不敢问,闭嘴但嘴巴又没完全合上,他只会觉得天气晴朗心情舒畅。 赵鸣见两人自然甚至说坦荡的神情,认为大概率是没什么事情发生的。 可两人的关系,就算他是个直男也能察觉出不一般啊。 他越想回味越不对。 其实赵鸣非要来跟着纪兰桢的原因,是想验证心里的猜想对不对。 他去百度查了暴食症,还有相关症状。 纪兰桢坚决不吃零食的态度,有时候偷偷躲开人群的行为,时兴奋时低落的神情赵鸣越看越觉得每一条都跟网上说的对号入座。 现在看她晚饭还在可以少吃,选择的食物也还是红薯和鸡蛋,又符合“对健康食物极其热衷”这一条。 他没想到不仅没排除对纪兰桢患有暴食症的嫌疑,现在好像又发觉了她和郑麒之间的暧昧关系。 头疼极了。 赵鸣后续都有些闷闷不乐,反倒是郑麒,虽然也不怎么说话,但看起来眉头不再是郁结的了。 三人吃好饭, 排队去餐台把餐具回收给清洁人员。 刚轮到郑麒,他把勺子和筷子分类好丢入回收篮的时候: “你放弃。你们不可能的。” 郑麒第一个反应是抬头看纪兰桢。 对方排在他们之前,现在就站在门口安静地等两人。 在对上他视线的同时,她还举起缩在袖子里的手同他打招呼。 郑麒唇瓣微抿,像是对她回以笑。 然而下一秒再对上赵鸣目光灼灼: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当然晓得他在说什么。 可由别人告诉你和你自己劝自己是不一样的。 何况那个别人还如此让他觉得不爽。 “如果我说不呢?” 他挑起眉,这次是真的在笑。 “你——”赵鸣暗骂自己蠢,他早该料到跟这种人说话是什么后果。 那根本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堵吗? 可眼看郑麒走向纪兰桢,眼看两人在阳光下相视一笑。 更为复杂的滋味涌上他的心头。 ——可他这次不打算放弃。 如果纪兰桢真的是暴食症患者的话,那么她应该到现在都还是在瞒着郑麒的。 他去查过了,暴食症患者情绪波动时好时坏,也许她在笑或许内心是崩溃的。 而他不希望纪兰桢也处于这个境地,至少,当他知道的时候,绝不会坐视不管。 想到这里,赵鸣再次狠狠盯着那个留寸头的男的: 不就是长得稍微出色点吗?又毒舌又没眼力见,这人干什么吃的。 他抱定了要当骑士去拯救纪兰桢的主意,于是打算就从午、晚饭都跟纪兰桢一起吃开始。 但是没想到这第一步就遇到了阻碍。 因为他没有提前跟纪兰桢说,结果到了食堂再假装偶遇的时候发现,纪兰桢身边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周童童和纪兰桢挨着,状若亲密: “我们不是见过面吗?你不知道兰桢天天都有饭友啊?” 赵鸣抱着餐具默默流泪: 他只撞见过一回,以为不过是偶然概率,哪曾想原来在人家那是必然概率。 可是食堂再加张椅子总归不太合适,他只好端起餐具远远坐到了别的位置上。 赵鸣一走,周童童就放开了纪兰桢。 她眼光不时地往郑麒那边扫一扫,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怪不得哥非要说今天中午临时组个局大家一起吃饭,原来是为了防外人。 啧啧啧,这开了窍的男人比女人脑子还好使,何况还是比一中平均年龄大一岁的男人。 不过,她还是觉得那人怪有意思的。 “兰桢,你那位同学叫什么呀?” 周童童有点想认识了。 她只知道他在广播站,但那都还是秀言在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算是久远的历史了。 “唔,赵鸣。” “怎么写呀?” 纪兰桢在周童童摊开的手心上一笔一划。 “赵鸣?高三?是他?” 周童童一句三问,搞得吴定国都有点好奇起来: “姑奶奶,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别神叨叨卖关子了。” 哪知周童童没接他茬,反而一脸神秘兮兮: “那我还真要卖一卖关子。”? 章八十六 吃醋 周童童对这个名字还真有些印象。 因为他的名字曾经在理(11)女生中间疯狂传过一阵子。 原因就是他参加的这届全国新作文大赛。 “切,获了个全国奖有什么了不起的。” 吴定国不屑。 “你知道些什么。”周童童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兴致勃勃: “他参加的是新作文的小说项,你们知道,小说项。” “内容是讲关于暗恋的,有关于一个男孩暗恋一个女孩。” “啪”,郑麒把筷子放下了。 周童童越说越兴奋,越说越不能自抑: “这就是为什么其他获奖同学写的内容都拿出来展出了,但学校惟独漏了这一篇的缘故。” 有关早恋内容,跟提倡的积极向上的校风相对,容易引起话潮。 “然后呢?”这引起了纪兰桢的好奇。 “就跟男生看小黄pian儿一样啊,就……谁能抵挡得住?”周童童手在半空上下飞舞:“所以传疯了呗。” 一旁的吴定国连连咳嗽了好几嗓子,可周童童就是不理会: “你还真别说,有那言情小说那味儿,男女生之间在同一地方共事时候迸发出的情感火花,那种青涩又朦胧、若远若近的感觉……我一个女生看了都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细腻。” 她大手一挥,有领导那范儿了: “我们班上同学都说啦,就那文笔,就那情感,他要是没个喜欢的人狗都不信。” 但纪兰桢对此倒不感兴趣,她注意的点在于另一处: “写的到底是怎样的故事啊?” 纪兰桢对故事内容非常有探索欲,就差把“你展开说说”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给你说说啊……” 周童童凑到纪兰桢身边打算耳语。 “咳咳咳咳额咳咳咳。” 吴定国咳嗽得越来越密集了。 这让周童童不耐烦地抬头看他:“你到底怎么回事?人家喝口凉水塞牙,你喝口凉水卡嗓子?” 吴定国咳出了红脸,眼睛一直往右斜方瞟,就差成差点眉目眦裂。 靠。 周童童终于接收到了吴定国发来的危险暗示。 而旁边的纪兰桢还在摇她的胳膊:“你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周童童默默地摆开了那双小手,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扫映在食堂光滑如镜的桌面上那层人影。 人影跟禅定似的,还抱臂呢。 “就……男孩暗恋女孩的故事。” 纪兰桢当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就没有了?” “就,没有了。我不记得了。” 周童童心里默泪,她刚说出“暗恋”两个字心里还一抖呢。 现在已经顾不得哥是不是在抱臂了。 她只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她就得暴毙了。 “哦。”纪兰桢恹恹的。 她本来还想从赵鸣小说里取取经,看看怎么让语文卷里编造的情节更有真情实感一点。 周童童那边却感觉自己是在死里逃生,为自己捏了一把虚汗。 不过她大概也明白了一件事。 赵鸣小说里的女主角大概是有原型的。 而且八成就是兰桢了。 那这么说是哥的情敌了哈哈哈?周童童心里偷着乐。 她本来就不希望哥和兰桢之间就止步于此,正愁两人要怎么突破情感难关呢,结果天助我也,降下来了赵鸣,让哥陷入了情感危机。 哈哈哈哈哈,那接下来就等着静观其变。 没有什么会比情敌更加激起男生的胜负欲了。 如周童童所料,郑麒中午吃完饭就一直稳定输出着低气压。 连吴定国都察觉到了不太对劲,一边喊冷一边把周童童拉走了。 结果四人组出了食堂就又变成了两两凑对。 周吴在前头开道,热热闹闹的。 两相对比,后面的纪兰桢和郑麒就显得沉闷了许多。 “郑麒?” 纪兰桢率先开口,她也觉察到了郑麒情绪的低压。 男孩没接茬,但稍稍侧向她这一边。 阳光打在脸侧,一半阴影一半光,轮廓尤其完美。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是有点……哀怨的? ???? 见纪兰桢没再继续说下去,郑麒开口了: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 什么话? 纪兰桢开始搜肠刮肚,想今天郑麒可能生气的原因。 菜不好吃?不是。 食堂见到赵鸣?好像是见到赵鸣之前。 昨天见到赵…… 昨天。 “昨天我带着赵鸣,是因为我们要讨论数学题,没有故意冷遇你,把你晾在一边。” 纪兰桢小心翼翼地解释。 他昨天一个人闷头吃饭,虽然表面看起来无所谓,但心里应该还是很难受。 而且她不仅考虑不周,后面还欠他一个说法。 还好今天他情绪一股脑摊在脸面上,如果积在后面怎么办才好。 “嗯,这个我原谅了。” 没想到斟酌出来的话被郑麒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但他紧跟了一句: “还有呢?” 还有?……什么? 看她笨笨的,郑麒叹了一声: “下次我们换个食堂。” “换一个?”纪兰桢不确定地迟疑了一下: “你是说不要跟赵鸣碰在一起……?” “对”,郑麒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 “有我没他,你看着办。” 这话说出来竟然还带着点小孩子口气。 他说完就迈起大步子走了,留下纪兰桢目视郑麒的背影走远。 纪兰桢停在原地,怔然片刻却又气得乐了: 奇了怪了,她怎么会知道他吃哪个食堂?? 这要怎么办啊? 赵鸣也可能感到了气氛的尴尬,当天晚上没找纪兰桢。 可是第二天中午,纪兰桢走出教室没两步,扭头,一个身影亦步亦趋。见她回顾,嗖地一下窜出去老远。 纪兰桢: “你不用藏了,我已经看见了。” 赵鸣很不好意思地从树底下冒出来,与她并肩而行。在随便扯了几句之后,他说: “你中午缺和你一起吃饭的人吗?” 纪兰桢摇头:“不缺,而且晚上也不缺。” 赵鸣:地缝在那我钻进去。 纪兰桢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赵鸣,谢谢你,但我已经有了饭友。” 纪兰桢在说到“他们”的时候表情很温柔。 “他们也是我的朋友,对我很好…我也很珍惜他们。” 郑麒、周童童、吴定国,再加上她自己,看起来是个诡异的组合,性格价值观统统都不一样,可就是如此,他们却相处地极为融洽。 或许是因为朋友之间的理解和包容。 放在两个月以前一起吃饭这种绝不可能做的事,现在少了他们都觉得饭菜不香没有吃的胃口了。 就连心理设防在某一刻都悄无声息地崩溃着。 “我,大概明白了。” 赵鸣举起双手,摆出类似投降的姿势。但他最后还是有点不死心: “但是纪兰桢,如果有些事情你不敢对这些朋友开口,你可以来找我……特别是,不能控制的时候。” 你可以来找我,我不远不近,在你生命里不算重要,但足够忠诚。 纪兰桢被这话怔得稍稍呆立在原地。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不受控制? 的确,最近那种想吃东西的欲望又开始涌动了。 章八十七 反思 纪兰桢最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平时里喜欢的红薯、鸡蛋也好,炒白菜西蓝花也罢,到了嘴巴里统统都没食欲。 她不是说她不饿,她就是想吃点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辣子鸡,腊肠,或者酸辣粉也行,就是想吃点开胃的或者换换口味。 所以前天晚上跟郑麒吃饭,她就吃的尤其少,没夹两筷子就放下了。 “怎么了?”郑麒问她。 “没有,就是感觉到跟食物’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了。”纪兰桢开了个玩笑。 她精神状态很好,郑麒没再多说其他。 纪兰桢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吃完有东西抵在肚子里又不饿,就是偶尔思绪飘忽,会想到这个那个的零食。 也没什么。 结果赵鸣说了一通半懂不懂的话以后,当天下午她就开始在脑海里幻想去吃的食物了。 她想吃肉,想吃巧克力,想吃平常不太爱的东西,尤其是那种高热量。 大概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掐着指头算一算,她或许要来姨妈了。 应该所有女生都会知道,例假前总有种疯狂进食的欲望。也许是身体知道经期那几天会遭罪,所以早早地就在几天前开始拼命索取能量。 纪兰桢虽然恢复了一阵子的三餐,但实际上吃的那些怎么够呢?再加上她之前因为暴食断食导致姨妈一直都不太规律,所以这次姨妈似乎攒足了劲想要好好跟她闹一场。 纪兰桢也知道跟自己的姨妈较劲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中午破格就吃了碗面条。 可这一顿碳水爆炸餐没能熬过两小时,她下午第二节课肚子就开始直叫唤。 想吃东西的念头一旦在产生,她神智就会被完全夺去,数学题目突然就不香了,何况那些要耗损大脑无数细胞才能写出来的一篇英语小作文。 也罢,纪兰桢叹口气,就等下课去小超市买点吃的。 十五分钟后学校铃声敲响,纪兰桢跟着大部队一块来到小超市。 她浏览过一排排的货架,目光定格在那排巧克力上,结果刚要伸手去取,就听到苗妙妙的声音: “这个薄荷糖有草莓味的吗?那我换一个。” 声音来源在她对面,而草莓薄荷糖的位置就在纪兰桢手边,她脑子想都没想,直接躲到了后面的货架旁边。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开,但躲避熟人的动作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就本能的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在破戒。 过了一会儿,那些围绕在苗妙妙包括她自己的喧闹消散了。 纪兰桢绕回装巧克力的货架边,结果拿到手她习惯性地翻到后面印着的配料表,排名在第二的“白砂糖”很刺眼。 2000kj,相当于五百大卡呢。 她斟酌了很久最终拗不过心里的叫嚣,又放回货架,转身去拿了瓶纯牛奶。 刚付了钱就迫不及待拆了吸管,边走回教室的时候边喝,结果还没进门牛奶瓶就已空空。还没尝出滋味东西就没了而味蕾才刚刚打开,这种感觉令纪兰桢难受。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返回小超市,结果好巧不巧,上课铃声响起。 纪兰桢只得硬生生煞住自己步伐。 第三节上课的时候听老师讲陆王心学,结果纪兰桢自己也开始魂游天外,吃东西的欲望像猫抓挠似的浑身都痒,她恨不得立刻跑到小超市买了那块巧克力。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她站起来直冲小卖部。 二话没说买了看中已久的巧克力,然后眼光随便一扫,又看中了玉米肠。 她对玉米肠也垂涎已久,这次吃巧克力的后果纪兰桢早就在课上算过了,反正今天破了例,那干脆想吃的一块吃了,不用留恋。 然后几乎就是场景重现,她再次几口就干掉了深思良久才终于下手的食物,然而这次她没再犹豫,直接返回小超市又带走了一根玉米肠和一小包饼干。 都说人生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数,你吃下的食物也不例外。 到了晚饭时分,这些狼吞虎咽的食物通通找上了纪兰桢。 先是她发现自己对打的饭菜全然不感兴趣,因为她总是吃一点肚子就十分饱,所以现在根本就处于不想吃的境地。 可是迫于一旁的郑麒,她好歹还是吃了点,装得很活泼兴奋,最后还伸筷子夹了些小炒肉,算起来竟然比平时晚饭吃得还要多。 她心里惴惴不安,回到教室半小时后,发现第二个教训来了。 她开始胀气。 好像有排不净的气体在肚子里上蹿下跳,闹得她很不舒服频频跑厕所。因为跑得频率太高了,连值班委员都向她侧目以对。 第三个教训就是纪兰桢在三番五次“闹肚子”的情况下,内心算了一笔账: 她算了下自己今天大概摄入了多少大卡。 当然,那是个爆炸数字。 内心焦虑最终姗姗来迟。 这三个教训轮番来袭,导致这一晚的自习纪兰桢的学习效率很差,。 时间飞快,恍眼就到了自习结束的时候,眼看主动留课的同学越来越多,可纪兰桢完全就没有心情再去顾忌这些了。 她第一时间抽出记录本,把自己这一天的吃喝如实写下: “2017年12月11日 早:鸡蛋(1)、红薯(1)、豆浆(1)。 中:鸡蛋面(一碗) 晚:花菜、藕、小炒肉 加餐(下午):牛奶(1)、玉米肠(2)、巧克力(1)、饼干(1) 下午没能忍住,去买了零食来吃。虽然知道应该是要来例假的缘故,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责难自己,忍不住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吃那么多。 我反思了今天的情况,作出的反省如下: 一,不要因为原本选择的食物是高热量的就去选择另一个热量低的,最终你很有可能吃了替代品脑子还会念念不忘最开始的那一个,结果就是摄入比预期将近还要多一倍的热量; 二,记住自己吃完零食之后的消极反应,要骗人、肚子会胀气、心里会自责,下次在暴食之前,请先在脑子里多把这些不好的结果现在脑子里预演一遍,问问自己到底为了暴食值不值得; 三“ 纪兰桢深呼一口气,继续写下去: ”想吃东西没什么不对,没必要跟完美较劲跟自己赌气,既然一口吃不成胖子,那么偶尔多一口也不一定就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一定要建立健康的心态,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没必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 这是她最最最希望告诉自己的。 ”纪兰桢?喂?“ 刚把这话写完,一阵呼唤就传到纪兰桢耳朵里,她抬头,赵鸣的目光似有隐忧: ”你怎么了?我喊你怎么不答应?“ 章八十八 有惊无险 纪兰桢忙不迭把本子合上:“抱歉,有什么事吗?” 赵鸣的目光在那黑色封壳上停留片刻,然后又不动声色收回来: “尹老师找你。” “好,我这就过去。” 纪兰桢说完就匆匆下了座位,她在走之前还特意拿了本历史书盖在原先的本子上。 只剩赵鸣一个人留在原地。 黑色硬塑封壳露出一角,那漆黑的封面,竟然像黑洞一样有致命的吸引力。 半晌,他挪动脚步。 “哎呀。” 一声轻叫在他身后响起,紧接着是书本啪嗒啪嗒掉落的声音。 赵鸣回头,正巧见到祝繁跌坐在地,数学作业册散落一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 苗妙妙闻讯赶来,把祝繁从地上拉起。 “作业册垒太高了,没看见。” 祝繁一脸歉意,边说边开始捡拾掉在地上的书本。 因为这次殃及的范围比较大,不止数学作业册,周边同学的书本也未能幸免一一掉落在地。 “这是你的?……实在不好意思。” “你的书我整理好了,给。” …… 等到最后地上只留下了一本全黑的硬壳本子。 “这是谁的呀?” 苗妙妙动手将它拿起来。 黝黑的封面,其他的花纹装饰也没有,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女孩子喜欢的款式。 “不知道呀……”祝繁接过它,然后举着本子在教室里向四面展示了一圈: “这是谁的本子?” 不少人的目光被祝繁的举动吸引,然而没有一个人出来应答。 “没有人认领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 依然是鸦雀无声。 “要不你打开看看,可能里头就有名字。”苗妙妙怂恿祝繁。 “这…好。”祝繁一副为难的表情,刚要揭开封皮。 “等一下。”一声厉喝止住了她。 是赵鸣。 赵鸣脸色严肃:“我知道这是谁的,你把它给我。” 说着,他伸出了右手。 “你知道?那刚刚你怎么不说?” 祝繁毫不示弱,动作改托为抱,一点没像想松手的样子。 “刚才我没想起来,这本子给我。” 赵鸣手往前伸,根本容不得人拒绝。 祝繁的视线在黑本子上蜻蜓点水般滑了一圈,然后对上赵鸣。 她忽然一笑:“行,既然你知道那就给你。” 话音刚落,她怀抱一松,本子应声掉落在地。 本子向下摊开,书脊朝上。 “不好意思,手滑。” 祝繁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赵鸣神色未变,捏着书脊提起书本,硬壳上沾染了脏灰,他拎着轻轻将灰拍去。 眼看着赵鸣把本子拿着就要离去,祝繁叫住了他: “你不想看看吗?” 她眼里涌动着复杂的神色。 “看什么?”赵鸣明知故问:“有什么可看的?” 祝繁把镜框推正,她稍稍眯起眼睛: “你就没点好奇心?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内容?或许里头有你……意想不到的秘密呢?” 赵鸣装出恍然大悟:“噢,你说这个呀。” 他把书放到胸前,右手搭在书面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当面翻开。 可是他并没这么做,他只是手指轻轻搭在上面,然后点出一声清脆。 “我对别人的秘密没兴趣。” 那本黑壳的本子依旧捂得死死的,像是人濒死之前紧紧合住不肯张开的嘴巴。 祝繁幽深的瞳孔牢牢锁住面前的这个人。 他戴着眼镜,平时看起来就是个傻傻模样,而此时此刻祝繁竟然发现一丝她平时从未发觉的精明。 “祝繁。”他叫她: “我劝你也最好少点好奇心。” 他踏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远了,背后是祝繁冷邃的眼神。 “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苗妙妙忿忿:“还有那个对你的态度。” 看得真让人不爽。 祝繁看她就想看傻子一样:“你说呢?” 她们策划这个已经很久了,就是迟迟找不到纪兰桢把本子留在桌上的机会。 好不容易今天时机都那么完美,可谁能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程咬金。 亏她还煞费苦心陪他还多演了一场戏。 当时赵鸣伸手向祝繁讨要那本本子的时候,祝繁隐约就感觉赵鸣应该些知道什么,所以她趁机引赵鸣自己打开那本本子发现纪兰桢的秘密,来一招借刀杀人。 结果赵鸣死活不肯上套。 啧。 眼镜反光,照出她逐渐不耐的眼神,看样子赵鸣也是站在纪兰桢这一边的。 嫉妒心像一条蛇在啮着她的血啃食她的肉,让她浑身难受快要发狂。 真不知道一个纪兰桢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那么多人偏偏就要向着她跟自己作对。 而且向着她的都是些聪明人。 祝繁扫了身边苗妙妙一眼,愈发觉得身边人的不能干。 既然此路不通,那她就换一条路走,也许有时候不应该绞尽脑汁去等待一个机会。 机会,就应该要自己创造才对。 其实纪兰桢把本子放在书桌上的举动,她自己心里隐隐也对此有不安,可当时走得太匆忙,她没办法把东西归回原位。 所以在完成尹老师布置的任务后,纪兰桢第一时间就跑回自己的座位。 还好,黑本子保持着原本的面貌,在历史书下好端端地压着。 而周围同学都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情,也没有人朝自己这边投来探究的目光。 纪兰桢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她把本子压回书桌最底层。 书本试卷习题册一层层压着,就像牢不可破的城墙,在守护下面脆弱而破败的秘密。 因为对于纪兰桢来说,只要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她就是安全的。 等把这些事情做完,心也得到了安抚之后,尹老师背着手踏着光影晃晃悠悠走进来。 他踱步上讲台,放下教具,然后清清嗓子: “同学们,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我——被领导表扬了。” 大家的好奇心顿时就上来了。 “知道是为什么吗?” 尹老师不紧不慢地环顾一周,然后手腕一抖落,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在大家面前。 原来是张一中校报。 “咱们这次协同广播站办的地理趣味知识,刚好被这次从外校来交流学习的老师听到了,他们觉得特别出彩。” “领导面上有光啊,所以把我也狠狠夸了一番,我想,这好消息不能只我一个人独享啊,所以第一时间来汇报给大家。” “哎,这不是纪兰桢吗?” 第一排的同学眼尖,一眼就看见校报附的摄影是纪兰桢。 她坐在广播站里,好像正在埋头抄写着什么。 全班的焦点一下全部都集中在了纪兰桢身上。 章八十九 她蹦跶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是呀,”尹老师笑眯眯地,把视线放到纪兰桢身上: “这次我们地理顾问做得好,所以我把她叫到办公室着重地做出了表扬。但是你猜我们课代表怎么说?” 他顿了一顿: “课代表说,虽然她是地理知识顾问,但这些趣味内容的原创者不是她。 “她说是所有‘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这些功劳她不敢冒领。像这条,”尹老师说着就随便找了一句念起来: “‘货运选择三原则:贵重急需量不大,最佳选择是航空。 易死变质鲜活货,短程可用公路送,远程而且数量大,铁路上有专车用。 大宗笨重远距离,水运铁路二者中’。发明这句的是谁?” 班上当即有人举手。 ”很好。“ 尹老师又一一念了几条,每次都有人从某个角落举起双手,他也都给予了表扬。 那些被点到名的学生脸上无一不是种欣喜的神情。 “同学们,你知道老师这次最欣慰的是什么吗? ”通过这些记忆口诀,还有歌曲串烧、猜谜语,老师能看到你们对学习的积极性。学习应该是要乐在其中,而不是去死记硬背。 “地理是美的,或者说,所有的学科都是美的。你只要发现它的美和价值,你就会自己主动去接收知识。这才是学习的好方法。” 教室里静悄悄一片,唯有外面鸟鸣啁啾。 ”不过最后我还是要谢谢我的课代表纪兰桢同学,正是因为她给我传达了大家对学习地理的热情,她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尹老师的结尾强而有力,话音落下当即就激起一大片的掌声。 就像雨落荷塘散开的涟漪,很久没有退去。 纪兰桢听到老师的表扬已经不在少数,但她确实是第一次得到班上所有人的鼓掌。 那掌声激荡人心,她环顾四周,都是对她展露友好的微笑脸庞。 震动和激动搅合在一起,竟然让纪兰桢握笔的手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她一抬头,正对上讲台上尹老师充满笑意的眼神并对着她点头。 下课以后,有很多同学纷纷跑到纪兰桢座位边上,主动邀请她: ”纪兰桢,我们组建了个学习兴趣小组,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啊?“ ”听说上次那个食堂错峰的建议是你提的,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听了这个消息有多激动!“ ”纪兰桢“ 祝繁从自己座位上起身,面色寒如冰,她对着苗妙妙: ”要去上厕所吗?“ “要!”苗妙妙一个骨碌从位置上坐起,边走边频频回头: ”切,一个纪兰桢什么时候就这么受欢迎了。“ 她们从厕所间出来,两人却没直接回教室,祝繁领着苗妙妙到小卖部,大方地请了一堆小零食。 “还是你最好,繁繁。”苗妙妙嘴巴像是喝了蜜一样,甜的不行。 祝繁扶下滑落的眼镜,露出虚与委蛇的笑: “嗯,可是别人不能理解我,怎么办呢?” “繁繁,你别急啊,别看纪兰桢现在风光,她这绝对不长久。”苗妙妙说到这里忽然精神抖擞,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一般。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长久?” 祝繁惊讶道。 “我嗨。”苗妙妙故作忸怩,卖了个关子。 “难道你知道她的什么阴暗面了?” 祝繁似有所指地往苗妙妙捧着的那一大堆零食上看了一眼:“跟她平时人设完全不同的一面?” “对!你就放心,她蹦跶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苗妙妙犹豫片刻,语气重新又变得十分欢快。 怀里的零食受不住颠簸,最顶端的夹心饼干一摇三晃栽倒下来。 祝繁顺势去捡: “嗯,那你自己要小心,别被别人发现了。” 她把东西顶回最上面的位置,让夹心饼干俯瞰众生。 “今天你也看到赵鸣了?” 小心她养的那条狗。 苗妙妙回得十分干脆:“你就放心。” 看起来成竹在胸。 祝繁唇线稍稍向上一勾。 “好。” 下午放学,祝繁有事打了招呼先走,只留下苗妙妙一个人。 她不紧不慢地收拾课桌,目光时不时扫向前桌的纪兰桢。 五分钟十分钟 许是写得指头酸痛,她甩了甩胳膊,换了个姿势重新低头写作业。 苗妙妙从桌肚里摸出手机,百无聊赖地点开微博,平常的八卦新闻都不香了,她烦躁地用手指左右滑动, 七分钟以后,纪兰桢终于有了动静,她开始整理桌面,抽纸巾,掏手机,然后出了教室。 苗妙妙也站起来,走到纪兰桢桌子边上装作伸懒腰。 四下无人,但她还是假装系鞋带往纪兰桢方向瞄了好几眼。 她第一眼就扫到了那本黑色硬壳本,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那本本子在比自己重得多的书下面受苦受累。 苗妙妙觉得纪兰桢真蠢。 她不知道有人早早地盯上了这本本子,更不知道今天为此,祝繁和赵鸣上演了怎么一场风波。 她把本子放在书桌上,又用东西压着,怎可不就是所谓的欲盖弥彰? 怪不得祝繁费尽心思想把本子弄到手,估计里头藏着的东西很重要。 ——可祝繁应该料想不到,她苗妙妙手里掌握的八卦要比那个本子劲爆十倍。 苗妙妙起身,抬头扫了眼墙上的挂钟。 时间差不多了。 她扭扭胳膊伸伸腿,看起来像是要去大展拳脚。 她也走出教室,可没朝离教学楼更近的西区食堂方向,而是舍近求远往东区那边而去。 这是她跟丢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的,纪兰桢和郑麒约饭的地点从西区变更到了东区,好像在刻意躲着什么人似的。 躲什么人,不就是怕被熟悉的人看到吗? 苗妙妙心中笃定—— 纪兰桢和郑麒谈恋爱了。 其实她破获这个秘密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 因为近期祝繁都不怎么同她约饭了,苗妙妙这种话多的人一时没了聆听者,连带着觉得对吃饭也失掉了兴趣。 所以有天晚上大概同学都吃完回教室自习了,她才起身去食堂准备随便买两个馒头。 结果端盘子坐下以后,却发现斜对角坐着的真是纪兰桢和郑麒两人。 她当时凭自己娱记的直觉就觉得两个人绝对有问题。 两人说说笑笑的,郑麒还把面前的菜推到纪兰桢跟前,完全就是小情侣热恋之中的样子。 她当即就下定决心,要搞个跟踪。 章九十 道别 跟踪的结果是卓有成效的。 毕竟一旦摸清了纪兰桢的行动,事情就变得很容易。 苗妙妙发现郑麒、吴定国、周童童三人一起来找纪兰桢的频率大概在三天一次,时间多集中在午饭;而晚饭时分,则多是留给小两口单独活动的时间。 可能是因为晚上有黑夜的遮挡,人也会很放松。 当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并不是天天都跟在纪兰桢后头。除此之外,她也破天荒地守着这个秘密,一句嘴都未曾动过。 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把事情跟祝繁说,是因为前不久她跟丢过纪兰桢一段时间。 西区偌大一块地方,她硬是三天晚上都没找到两人如胶似漆的身影。 不过好在她脑子机灵转得够快,既然不在西区那可能在东区呢? 于是她当晚就捕捉到了面对面而坐的两人,她当时就有种到了瓜熟蒂落的预感。 东区食堂要比西区食堂宽敞明亮,当然沟沟角角也足够多足够深。 苗妙妙随便去餐选了几个菜,就选了个最佳位置猫在角落看那两个人唧唧歪歪。 其实她觉得两人还挺鸡贼的,选的时间不早不晚,正好是第一波人潮撤退第二波人潮涌进的高峰期,食堂里的人说不多不多,说不少也在少。 那些嬉笑怒骂的高一高二学生就这样成为了他们的最佳遮挡。 怪不得所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还是纪兰桢语文学得好啊。 苗妙妙心里在浮想联翩着,但为了更好地盯梢两人她让自己留神细看: 啧啧啧,你看平时不苟言笑的纪兰桢,现在在郑麒面前笑得多灿烂啊。 如果这还不叫谈恋爱。 苗妙妙心里愤愤,往自己嘴里塞了勺土豆。 她笑够了,上下嘴唇开始活动起来。 纪兰桢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 苗妙妙尽可能地往前凑,想要无视距离听见两人的对话。 “这些就是尹老师说的话,我当时都被震撼了。” 纪兰桢把今天发生在地理课堂前的对话完整地复述给了郑麒听。她现在习惯了把生活中的乐事同他一起分享。 “他说‘学习应该要乐在其中’的时候,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纪兰桢眼睛都是亮亮的。 郑麒夹了一筷子生菜: “听起来他和我们班主任一样。” “跟胡老师?"纪兰桢面露不解。 郑麒好脾气地继续解释: ”因为都奉行’爱‘的教育。“ 纪兰桢一愣,旋即”咯咯“笑起来。 她因为被尹老师表扬心情异常好,学习的烦恼生活的压力仿佛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郑麒也露出淡然的微笑。 但不是因为这个打趣,而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 他看着她从一开始的郁郁寡欢到之后掩藏着心思,再到如今的展露心扉。是他一天一天见证她完成了蜕变。 从印象尤深的那天,她挂了电话安静地在那哭开始,从她安静地抹掉眼泪然后融入学生当中开始。 他就相信她总会有重新开怀的那一天,因为她有近乎执拗的隐忍和倔强。 现在应该就是在逼近那一天了。 也是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 郑麒搅动着汤,面前的西红柿和蛋花在碗里浮沉。 ”对了,“纪兰桢忽然想到什么: ”你知道吗?高三错峰吃饭真的方便了很多人。今天还要同学专门跑来和我说谢谢,但他们不知道,这个’谢谢‘的对象应该还有一个你。“ 她放下筷子,手坦然地放在桌子上。 郑麒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伸手去摸她的头: ”这么客气干什么。“ 他的手掌摸过她头的时候,有一缕发丝不安分地翘了起来,郑麒着重去压了一下,没成功。 乌黑的头发就那么呆立了一束在头上,有种天然的俏皮。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举动,可纪兰桢还忍不住在这个时候红红脸。 她缩起下巴,嘴巴以下的小部分就埋在了衣领之中。 苗妙妙虽然没能听见这场对话,但看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以及各自的举动和神情,她多半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写打情骂俏加深感情的小伎俩。 她虽然是母胎单身,但人类的情绪是相通的。这种行为和处事方式出现在小情侣之间不算奇怪。 不过这对还算是够谨慎的,迄今为止最出格的动作好像就是摸摸头,两人好像连一次手拉手的行为都没有。 苗妙妙其实还挺希望两人能拉次手的,或者再出格一点,拥抱一下也行。就在今晚。 因为过了明天,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这么一想,她竟然隐隐约约替两人可惜。 一开始苗妙妙是觉得纪兰桢根本配不上郑麒,郑麒个高又有颜,身材也很好。去年夏天有次他撩起边角的衣服擦汗,她远远窥伺到他裸露在外的一点点冷白肌肤,线条瘦硬,让她忍不住尖叫。 而纪兰桢呢,永远板正的,长相也就勉强只能说算得过去,丢在人群中根本泯然众人。 可是现在她越看越觉得两人还挺般配的。 或许是纪兰桢开始变得开朗,人也显得自信起来;或许是郑麒看她的表情,永远带着那么点温柔和宠溺,跟看旁人的完全不同。 就是那么点温柔宠溺,就让她觉得这一对很好磕。 也罢,想到这里,苗妙妙有一瞬的心软,今天就给他们一点私密的空间,她决定提前撤退了。 纪兰桢和郑麒吃了晚饭出来,照例在六点半的样子。 他们途经过操场,漫步到西区食堂,走过小超市和小花园。 灯火通明的文(2)班近在眼前。 ”我进去了。“纪兰桢按跟往常一样和他道别。 ”纪兰桢。“ 郑麒突然叫住了她,他心里有不知名情绪在翻涌。 ”怎么了?“ 纪兰桢回眸,好奇地停在他面前。 怎么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种预感,他可能很长时间都会见不到她了。 忽然就想好好看看她。 眼前的这个女孩挽起舒心的笑容,即使在光下,露出的牙齿依旧白而整齐。 她在跟他道别,在跟他说: ”郑麒,明天见。“ ”明天见。“ 郑麒喃喃重复了一句。 章九十一 都没好好说再见 2017年12月15日,一个国际国内没发生什么重大事件的日子。 对纪兰桢来说,却是记忆里再也不会磨灭的日子。 那天的经历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反复咀嚼的时候,她还能闻到空气里四散的尘埃。 因为那天惨烈的经历,是从一大清早就开始了的。 跟那个跟她在16个小时前说着”明天见“的人。 刚准备敲门,张虎通就瞧见了纪兰桢,点头示意她进办公室。 站在张虎通面前的那个人也扭头来看她,这一下让纪兰桢怔在了原地:为什么郑麒会在张老师这里? 苗妙妙下课来找她,说班主任有事,让她课间操时间到办公室一趟。 张老师要说的事情,跟她、跟郑麒都有关系吗? 她心里才冒出的疑问没有解答,张虎通“啪”地把一叠纸掷在桌子上。 上面有红红绿绿的数字,有曲曲折折的线条。纪兰桢立马就反应过来,那是(2)班人再熟悉不过的,他们的月考成绩曲线表。 张虎通让纪兰桢过去,让她看到自己几次排名的所在,整体曲线是下降的,用醒目的红色标注。 虽然近期又有趋升走势,但看起来却更像自由落体的欲抑先扬。 “今年开学以后,你的成绩就很不稳定。”张虎通手上虽然拿着笔,但丝毫没有想跟她进行分析的意思,而是直接发问: “你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很差。 纪兰桢没办法开口。她一向讷言,从来只有听的本事,没有说的本事。 而张虎通却更加确信自己的预感,纪兰桢的沉默就是佐证。 他把凌厉的眼神投向站在后边的郑麒,这个高瘦的男孩。虽然经常见到胡文和训斥班上的这个学生,但他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来,还是头一次。 男孩默站在纪兰桢身后,她进来前,张虎通与他有过短暂的交流。 他惊讶于他进出办公室的镇定,一般学生惧怕的张虎通唬人的脸孔,他进门到现在却连脸色都没变。 是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睛,有大雪覆盖后的宁静的深广,但是让张虎通很不舒服,因为他看不透这学生在想什么。 “按道理说,我也只管我班上的学生。但你们在谈恋爱,所以我把两边都请来了。”那个“请”字语气很重。 谈恋爱?纪兰桢有些错愕,难道张老师把自己成绩的退步归在了和郑麒谈恋爱这种乌有的罪名上? “张老师,我们没有谈恋爱。”纪兰桢说。 心里一下有些复杂。她不知道是要为这空穴来风而哭笑不得,还是该庆幸自己的暴食没有被人揭露。 毕竟,在老师们看来,显然前者更符合他们对学生的认知。 张虎通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的课代表: “没有谈恋爱?那你跟我说说,之前你自习课没到堂,是跟谁在一起?还有你成绩下降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原因?” 往常抓住现形的情侣也是这样,先开口否认,一副死不松口的鬼样子。毫无疑问了,就算以前是好学生的纪兰桢,现在也是。 果然,纪兰桢不再说话了。 “家里有情况?你身体不舒服?跟同学相处有矛盾?”张虎通的红笔重重点在桌子上: “总有一个理由?” 他看着从前得意的学生抿嘴巴,眼神低到地面上,顿觉失望透顶: “你知道你现在跟我在这耗,你同桌、你室友,其他同学,比你又多写了几道题吗?!” 牙齿使劲咬着嘴唇,感觉到自己嘴巴里弥漫的一股血腥味。 她知道,她怎么不知道?每次上课,每次自习,每次暴食,她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进入高中以来的现在,只要不是在看书,她就觉得自己是在休息和偷懒。 特别是患上暴食症的这段时间,她惶惑不安地面对那些宝贵的空白几小时,忍着漫到嗓子眼的全身发汗的恶心,还要去受住内心的煎熬: 如果你认真学习,你可以写多少道题目,多少的试卷啊? 那些如雪的白纸,铺满她整个青春的白纸试卷。她只有一直写一直写,才可以看到未来。她难道不想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吗? 面对张虎通从未有过对她的发火,她却已经不想再哭了。 纪兰桢甚至有一种想把所有事情统统说出来的欲望。 反正事情已经就这样了,她已经不会再糟糕了。 “老师,我可以解释。” 纪兰桢深呼一口气:“我有……” 暴食症。 后面伫立的那道身影走上前来了。张虎通注意到。 “老师,我们不在谈恋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郑麒挡在了纪兰桢面前,继而说: “但是我在追纪兰桢同学。可能的确是我打扰了她。” 字字清楚。从容不迫的陈述。 冬天哪里都很静,何况是空荡的没人的教学楼。郑麒的言辞,在这个绣花针掉在地上都有回响的办公室,是唯一的声源。 那个“暴”才微微豁口出现那个“b”的发音,却再没说出口的机会。 倒是张虎通,他的眼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梭巡,微微眯起的眼睛,射向郑麒直面他的目光。 没有畏怯,他就是稍微昂着头,直直地对着张虎通说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只是单恋和两人已经在一起,这两个性质细细追究的话可是大不一样。 他怎么知道这是不是郑麒为了给另一方脱罪找的借口? 郑麒没有说话,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东西。 张虎通拿起来一看,都是手掌大小,都是照片。 他一张张翻下去,眉头从没有皱得这么紧: 照片里的主题永远只有一个,纪兰桢的背影。 没有一张是正脸。 “如果我们已经在一起的话,应该会有双人照,或者,最起码有她的正面照。”郑麒顺着他的猜想去讲。 很明显,这些都是偷拍的。 纪兰桢这席话听得如坠云雾。 自己的相片?什么时候照的相片? 张虎通现在却信了,刚才的话头被抛在一边,他说: “你留下,等你班主任过来。你先回去。”他朝纪兰桢摆手。 纪兰桢听完的本能反应就是上前跟老师辩解,岂料郑麒前她一步,硬生生挡了她一下。 撞得不重,但是眼冒金星的,而且,不知怎么,鼻头发酸。 挡在纪兰桢面前的郑麒,微微仰着头,有好看的下颚线条,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没有再看她一眼。 一霎那,光和影都褪掉了,像是很多年存放的时光淘金下的那些老照片,只有黑和白两种颜色。而这两种色彩,就勾勒了一个郑麒。 那是她对这个不怀好意的办公室的最后印象。 她站在光里,而他在黑与白之间。张虎通起身仰头对着这个比他还高的学生,脸上是不言而喻的愤怒。 而他,自进入办公室之后整个人就像变成了一块木头,始终保持他无动于衷的神色。 可明明16个小时之前,他们兴高采烈说再见,说明天见。 这是纪兰桢这个学期,她最后一次见到郑麒。? 章九十二 周童童找来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在纪兰桢有限的交际圈里,她知道的只是—— 胡文和在班上对郑麒做出了批评,给了他比较严重的惩罚。可究竟有多重,大家说不清。 毕竟是倒数的理科班,毕竟是事情最繁忙的高三,大家吃瓜的闲心没那么重。 而且很多人对此感兴趣的原因,很大一部分还在于对象是高三比较出名的郑麒,所以得到的关注相对来说还比较多。 不少人想挖里头到底有什么事,然而都不确切,最多只模糊晓得可能是郑麒冲撞了老师。 纪兰桢多少也接触到了一点流言,甚至大胆一点的同学还跑过来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当天早上她的确被老师找去了办公室。 可没人在她和郑麒之间作出关联。 也有很多空穴来风,但大家只当作生活的调剂而已。 猜测久久得不到回证,是会容易让人生厌的。大家也不是亲历者,没必要如此沉浸于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里。谁的中心焦点都是自己。 也没人关注纪兰桢又缩回了自己沉默的壳。 开头两三天,纪兰桢把自己隔离在人群之外,一直等着张虎通的再一次“传唤”。 可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约谈,没有“请家长”,张虎通恢复成往日处变不惊的样子,上课仍然专注,呆在教室的时间很长,没有开班会,也没有占用大家时间打什么“早恋预防针”。 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纪兰桢的座位往前调了一排,看起来像是失了宠,但又好像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暴露在老师的视野下。 而对于纪兰桢来说,这些似乎都没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在于,她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郑麒了。 想到郑麒,纪兰桢的心变得很低沉很低沉。 她断了和他的联系,躺在信箱里最近的通讯还是四天前。 跟他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正在被更新的内容覆盖,跟他走过的校园、一起吃过的食堂,她再也没找到他出现过的身影。 好像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个世界缺了一个人没什么不可以,地球还是照样转,生活还是那么过。 可是,纪兰桢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一样了。 又一个周日下午,纪兰桢如常在教室自习,突然怀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你来了。” 在她眼前和郑麒差不多同时消失的周童童斜倚在窗口,她看见了纪兰桢,立马招手下了阶梯。 她就是等她来的。 十二月下旬的小城天早早地黑了,虽然没过六点天空已然蒙昧,走在后山的操场上,被稀释的黑色掺在她和周童童之间,让其实并不远的两人看起来隔得很远。 “纪兰桢,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走在前面的周童童突然转过身来,咬牙切齿一般:“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甚至都没打算联系我们?” 纪兰桢就那么呆呆看着她,没说一句话,好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 “喂,你木啦?你好歹说一下话啊?” 周童童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为自我辩白也好、解释也好,或者其他什么也好,你说句话啊倒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耳边来去的只有呼啸的晚风。 纪兰桢忽然嘴唇一动,话音艰涩: “郑麒,还好吗?” 周童童听了这话,人突然冷静下来: “不好,一点都不好。” “你知道吗,哥被停学了。” 根据周童童所讲述的,纪兰站在事件发生的一个星期之后才东拼西凑起了一个模糊的大概。 那天张虎通前脚叫纪兰桢回去,胡文和后脚就过来了。张虎通让郑麒当着班主任的面承认他刚才说的话,叱责他不思悔改冥顽不灵。 胡文和这种事情见得比张虎通多,心里承受素质也更高,他对着郑麒: “你看上谁班里的丫头不好,偏偏看上老虎班里的丫头,其他哪一个也都算了,你就非要拔老虎身上最看重的那一撮毛。” 他头接着转向张虎通,半开玩笑半认真: “但这也说明一件事不是?咱虽然学习不行,但最起码知道追有上进心的姑娘,我们这也能叫向上。” “上你个头,你别在这里跟我嬉皮笑脸的。”办公室里就他们仨,张虎通撸起袖子,心里的火没地方撒: “这件事你必须给我处理好,必须!” “你想怎么处理?” “停学,也别参加什么考试了,现在就回家。”张虎通胸上下起伏。 刚这学生那从上而下像是把人寸寸剖析的目光,以前只有他这么对待学生,哪有学生这样对他的分儿。 胡文和罕见地收起嘻嘻笑的表情,转而严肃: “老张,你真这么想的?你想把一个孩子的未来逼死?” 他转头,窗帘把办公室遮得露不进半点阳光,而郑麒就匿在这样的暗昧里,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怎么想?” 胡文和向郑麒发问。 “我无所谓。” 他的脸庞暗到模糊。 胡文和把郑麒领回班里,把他当成反面教材,警告同学多多把心放在学习上,不要瞎搞其他事,更不要随随便便顶撞老师。 他同时也告诉郑麒,要停他的学,只要他回来参加一月中的期末考试。 这样的处罚已经相当严重了,可郑麒也干脆,收拾书包二话没说就出了教室。倒是肖英来闹过几次,要求学校退还一个月学费,但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所以每次都只能骂骂咧咧回去。 “你知道这对哥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周童童越说越激动。 “我知道。” 周童童这番话说完,纪兰桢眸子灰暗到近乎熄灭。 高三上半学期马上就是尾声,在这时候停一个月的课,是后续怎么补都难补回来的。 这几乎相当于提前半年宣告他学习生涯的结束。 他把她保护得那么好,一点伤害都未曾受到。? 可是他自己呢,抵挡了所有来自外界的诋毁和伤害。 周童童看到纪兰桢那样,火气稍微小了一分。 她其实并不是愤怒,她只是不能理解,既然纪兰桢明明很牵挂郑麒,那为什么她却一个电话都没打给过哥,一句类似安慰的话都不曾说? “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周童童铁青着脸问。 章九十三 劝导 纪兰桢其实偷偷去找过郑麒。就在出事的第二天下午。 那天放学,纪兰桢拎书包顺着人流出了校门,来到李家烧烤。 她毫无意外地在那里见到了郑麒。 他系着李家烧烤的围裙,举着铝合金的托盘在人间烟火处走来走去。头上是锃亮的灯光,身边是调笑的食客。 如果说唯一有变化的地方,应该在于他已经把身上一中的校服校裤换下来了,你看不见一点关于学生的元素。 纪兰桢远远隔着一条街,看到他在笑。 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微微阖着眼睛,在人群中似乎很安逸闲适的样子。 然后下一秒,郑麒发现了她。 他托盘举着没有放下,姿势丝毫没变,只微微地,朝远处的纪兰桢轻轻一点头,好像这就是问候。 纪兰桢本紧攥的手忽然一松,手机”啪嗒“就掉落在地上。 她弯腰去拾,黑夜里荧蓝的屏幕在发亮。页面始终卡在12月15日16:45,卡在那一条发件人是”郑麒“的短信上: ”我们应该可以说再见了。“ 再抬头,店里的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面对如今的周童童她的好友,纪兰桢于是把当中的波折一五一十告诉她。 她从没尝试过这样跟人说出自己内心细腻的感受,可是她努力地想去表达: 纪兰桢曾经以为,郑麒或许是有一点点喜欢过自己的。特别是办公室里他说”在追求她“的时候。 虽然明白这也只是一种说辞。 纪兰桢性格一直属于战战兢兢那种,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她从不敢妄作猜测。 而猜测郑麒可能会有一点喜欢自己,虽然有种种迹象在表明这一切,然而对自卑的她来说这几乎像是痴人在说梦。 可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就凭着这样胆大的想法举着那条短信来找他来了。她甚至都没想好这样做的理由,究竟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做一切,又不知道做这一切对而今的现实来说又存在有什么样的意义。 她心里的迷茫惶惑、不安歉疚,自卑心和自尊心,她就怀着这样的情感来找他。 ——然而郑麒只是淡淡地对她点一下头,在人群中坦荡轻松,就好像学校根本就不适合他,而这里才是他应该呆的场所。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她其实并不懂郑麒。 抛去他究竟喜不喜欢自己这一点不谈,纪兰桢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郑麒究竟喜不喜欢校园生活。他到底是想早早去就业,还是愿意把高中念完,她也从来都不清楚。 ”你懂吗?童童。“ 纪兰桢说得语无伦次: ”我们不是被绑在一起的,我也不能替他做决定,可是我还在为自己找补“ 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她害怕郑麒自愿走早早就业的路,那么她就此会失去郑麒;可另一方面,她又在畏惧是现实把郑麒逼到要放弃学业的路上,是她害他的求学生涯真的到高中就戛然而止,那么她就是罪魁祸首。 说到底,要是她早早向老师承认自己的问题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了。 如果当时能再勇敢一点,就不需要逼郑麒现在就去选择他今后将要走的路。 关系到他今后未来的路。 周童童听完纪兰桢的话,表情凝重。 说实话,她考虑的并没有这么许多,她只是一时气极把话说得重了些,后果没有纪兰桢想象的那么吓人。 纪兰桢所担忧的郑麒早早去做事,其实在理(11)那班同学的眼中并不算很出格。毕竟有胡文和的“爱的教育”在先,很多学生已经在早早考虑以后的自谋生路了。 她来找纪兰桢的原因,怎么说呢 更像是因为为朋友两肋插刀以后朋友却不领情而觉得的真心错付。 但看纪兰桢难过的样子,周童童又怀疑是自己想错了。 很显然,纪兰桢心里顾虑得比她多得多。 她瞻前顾后考虑郑麒究竟喜不喜欢她,又是否愿意继续留在校园读书好,类似的纠结似乎在哥身上也出现过。 果然,套用纪兰桢自己的话来说她自己是最合适不过的: 喜欢会让人自卑。 ”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自己竟然会变成情感大师来开导你。“ 周童童故作深沉地叹息一声: “哥想不想继续去求学,这件事情不怎么好说,但至于喜不喜欢你嘛你要不要听我目前掌握的资料再下判断?“ 她一脸神秘。 于是她们就着黑夜和冷风,就着繁星几颗,周童童把关于这片璀璨星空下曾发生的对话同纪兰桢娓娓道来: ”所以是他说的喔,在思考关于未来的事。“ 都说劝和不劝架,周童童不仅刻意隐去了郑麒犹豫未来的那一段,还决意趁热打铁: ”我越来越发现你们的性格其实真的很像哎,都是心里埋着问题不愿告诉对方,而实际上呢,你们担心的事情都是同一件,如果能跟对方说出来的话就什么都解决了。 ”所以你看,人还是直白一点比较好,要不是今天有我在你们中间调和解释,或许真的可能就此错过了。“ 周童童两手一摊: “既然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阻碍你们的只是因为对彼此的心意不确定。但是如果你们当中的谁能向对方迈出一步,事情可能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不是吗?” 她看纪兰桢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谆谆诱导: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要不要自己去证实看看呢?没准你这样做,能顺便唤起哥的进步心哦。” 周童童说出最后一句话本是无心的,没想到就是最后这点打动了纪兰桢,让她的眼睛一亮。 她还记得藏在小房间的床底下那本童话书。 如果把郑麒比作小熊的话,他有出走的愿望,可现在缺少的应该是那个动力。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想到了那本黑色本子。 那本记录了她的心路历程,说明她一点都不完美暴食本。 章九十四 本子丢了 在周童童引导式鼓励下,纪兰桢说做就做,打定主意要回去拿自己的暴食记录本。 她跟周童童匆忙地道了别就下了七楼天台。 回去教室的路上她步子走得飞快,心“咚咚”响个不停。是为了这个突然冒上心头的大胆想法,也是在为未来到底会往哪个方向走而恐惧。 可是不管这次到底结果会是怎么样,她都不会再选择退缩了。 因为她想成为他的动力,这个想法如此强烈以至于排除了所有杂念,让纪兰桢觉得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正值休息期间,又是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同学们吃了晚饭早早就钻进教室暖和,走廊里几乎见不到学生,再加上夜幕降临,周围显得空旷而凄清。 纪兰桢只听见属于鞋底和地面碰触的声响,而她在破除静谧幽荡,向着光华灿烂的地方一头扎过去。 她走进了教室来到自己座位,一阵翻找过后却没发现那本黑色本子。 不见了。 她心如擂鼓,一种恐慌攫住了她,纪兰桢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垒高高的书山被她一点点撤下去,又在书桌的一角渐渐堆起来,她翻找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连桌子里面都找寻过了一遍。 ——可是依然没见到本子的踪影。 不对。 纪兰桢冷汗都快要滴下来了。 不对。 她记得自己今天写完以后放回了原位,本子里吴秀言的纸条被夹得翘起一个边,她还抚平了放回去的。纪兰桢站在原地,强迫自己去回想起种种细节。 因为刚才的动静太大,导致教室里有不少学生朝纪兰桢这边侧目,可是她已然没有心思去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正巧这时候,苗妙妙和祝繁抱着本子一前一后走进来。 走在前头的苗妙妙好巧不巧正对上纪兰桢的凝目,她的眼神也是一变。 她看向纪兰桢的表情是那种厌恶,可是厌恶底下好像又带了一层心虚。 纪兰桢迈动脚步,朝苗妙妙的方向走去。 时间退回二十分钟前。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同她一起去领作业本的苗妙妙注意到祝繁的一言不发。 “嗯?”这句话把祝繁从神游的状态一下拉回了现实。 祝繁这两天整个人的状态有点说不上的消沉,连一点客套的话有时候她都不愿意多说,就连去对付纪兰桢她都好像干劲缺缺的样子。 “你没觉得纪兰桢这样很讨厌吗?一下课就跑去缠住老师问题目,明明这次文综全班属你最好,她这样分明就是针对你。” 苗妙妙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就没有得到预期那样的回应。 反倒是祝繁,静静地看她喋喋不休,然后笑了: “嗯?怎么了呢?” 苗妙妙一下失了言:“她很可恶啊。” 祝繁头点得都有些敷衍:“对,所以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苗妙妙被问得简直哑口无言,她小心翼翼开口: “你不是讨厌她吗?现在不讨厌了?” 祝繁脸上的笑容更像是面具,在苗妙妙提出问题的下一秒笑就消失殆尽了: “讨厌。”她真的讨厌纪兰桢,可是,却也一点不妨碍她去揣测别人。 何况面前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你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话音刚落,她们恰好停在年级办公室门前。 祝繁抬头看了一下门上挂着的牌子,把眼睛往上推一推:“在这间办公室里。” 苗妙妙被这个问话当场就吓傻了,可她是来给祝繁帮忙搬作业的。祝繁进了办公室她就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她。 “作业册我翻过也检查了,你拿回去。” “好的老师。”祝繁在甜甜地笑:“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老师再见。” “嗯。” 张虎通始终在低头准备教案,没有注意到来人,更丝毫未发现进来的两个学生之间弥漫着什么不对的气氛。 苗妙妙一直像犯了错事一样低着头,跟在祝繁身后,直到祝繁停步,然后一捧作业从天而降垒在她抱着的作业之上。 沉重地觉得胳膊像被大石绑着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了一样。 苗妙妙小声张口:“我错了。” 她早应该知道自己心里的这些小九九是瞒不了祝繁的。 厚的像酒瓶底一样的眼镜毫不留情地折射出冷光,照出祝繁脸上的冰冷: ”你既然知道错了,就不要再去招惹自己人。“ 祝繁早就猜到苗妙妙说那番话的真正意图在哪里了。 向老师告密纪兰桢和郑麒的人是她,她害怕等回过味来的两个人,尤其是郑麒会去查这件事是谁暴露的。如果真的被发现了,苗妙妙这个告密者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她在害怕,所以现在就试图来挑拨自己和纪兰桢的关系,甚至巴不得搞出点响动转移一下纪兰桢的注意力,可以的话,转移一下嫌疑人就更妙了。 这不失为一个自保的方法,但是苗妙妙至少应该在盘算这些的时候最好想想在她面前的是什么人。 她那么聪明,怎么猜不到苗妙妙的心思? 祝繁把苗妙妙隐藏的心思看得一览无余。 ”我错了。“苗妙妙懊悔不已,她慌不择路的是想要干什么:”我不是故意的,繁繁,就是我“ 太害怕了。 以前说这些八卦她也只是过过嘴瘾,这次脑子一热就给捅到了老师那里,虽然老师没在一个人面前说这件事是她透露的,可苗妙妙心里总有些不放心,因为她其实露过马脚。是她把纪兰桢叫到张老师办公室的。 自己爱传八卦在(2)班都不是什么秘密,如果纪兰桢回过味来,把事情跟她联系在一起,那什么就完了。 一个纪兰桢本来就挺可怕,假如她再添油加醋告诉郑麒呢,那个以前在县二中的混混痞子,会怎么对她?她捅出的这个大篓子,又会有谁能来给她收拾? 苗妙妙越想越怕,再加上最近祝繁对她越来越冷淡,她总感觉自己唯一的依靠和同盟都要失去了。 ”繁繁,你就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针对你的,就我现在脑子很乱。“苗妙妙一个劲地解释,也不管对方脸上是不是越来越不耐烦。 章九十五 混乱的场面 与苗妙妙越来越可怜的神色对比明显的,是祝繁越加温柔的眼神和举动。 苗妙妙像软脚蟹一样靠在水泥墙面上,祝繁拉着她的胳膊。 她声音柔柔的: ”没关系,我原谅你。你有你的苦衷。“ ”但你有没有想过,连我都能想到的事情,纪兰桢会想不到吗?“ 她的话,一句能让苗妙妙心里死灰复燃又能让她如坠地狱。 她像一个魔鬼,亲密地在她耳间低语。 ”那我怎么办?“苗妙妙喃喃地开口。 祝繁见她这样,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开玩笑的啦。“ 苗妙妙眉头一松:”真的?“ ”嗯嗯,你别怕。不管事情怎么样,反正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祝繁抽走了刚才积压在她怀里的那一堆作业,顺便拍拍苗妙妙的肩头像是在安抚。 虽然祝繁的谅解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但这并不能使苗妙妙心情转好。因为她总觉得纪兰桢迟早会知道是她告发的。 可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到了教室,见纪兰桢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她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愤怒的火光,苗妙妙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几乎一瞬间崩塌。 她万没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苗妙妙。“纪兰桢走近苗妙妙,开口。 ”干嘛。“ 别看苗妙妙回复地横冲直撞,可她装作发放作业,连眼睛都不敢同纪兰桢对视。 纪兰桢开门见山: ”你见过我桌上的一本本子吗?黑色、硬壳,大小大概a5纸。“纪兰桢向她描述道。 也不是纪兰桢多疑,昨天赵鸣找她问题目,把苗妙妙最近老朝她座位打量的事情跟纪兰桢说了,还特意告诉纪兰桢一定要注意苗妙妙的大嘴巴。 现在本子丢了,纪兰桢第一时间就把两件事对了起来。 苗妙妙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可转念一想心里又多了几分不快: ”我拿你东西干什么?不是,纪兰桢,你心里就这么看我的?觉得我是哪种会去你桌子上翻东西找东西的人?“ 苗妙妙的口气十分恶劣,摆出一副吵架的样子,惹得大家纷纷把视线转向了她们。 纪兰桢也没退缩: ”我只是在询问,请注意你的语气,谢谢。“ ”那你干嘛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来寒碜我,我是看起来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吗?“ ”别吵吵了,苗妙妙你说话注意点儿啊,纪兰桢就是好欺负的啊。“ 一伙看热闹的人群中终于挤出了个帮手,赵鸣冲到二人中间。 ”是我告诉纪兰桢你有问题的,怎么了?你没问题上次是怎么回事“ 苗妙妙许是心虚,打断了赵鸣的话头: ”那你是怎么回事?我们女孩子吵架你也要出来插一脚吗?纪兰桢你挺行的啊,是个男生都愿意为你说话,你到底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全场一下静了。 纪兰桢掌心合拢紧攥成拳:“你这是什么意思?” 苗妙妙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说漏了嘴。 她环绕四周,祝繁站在讲台上分发作业,她望向她的那双眼睛幽深不见底。 她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不再瞒着: “我的意思是,你之前整天跟理(11)那群不学好的人在一起,我早就看不惯你了。” 理(11),这个爆炸信息一出来,大家用不着动脑子就把这些跟近期发生事情的郑麒连在了一起。 围向这边的目光越来越多,把苗妙妙和纪兰桢困在正当中,而班长单语已经下座位过来维持秩序了。 “你再说一遍。”纪兰桢指节按到发白。 “你以为我是怕你了吗?”苗妙妙此刻再也不顾上其他,冲大家叫道: “你们都不知道这个好学生私下里的真面目?别看她表面上一本正经的样子,实际整天就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天天快要闭寝了才回去。我们宿舍的风气都被她带坏了!” “苗妙妙你在说什么呢!”单语呵斥,虽然她不怎么待见纪兰桢,但也不能认同苗妙妙在这里说些胡话。 “班长!你不相信的话你就问祝繁嘛!”眼见班长站在纪兰桢一边,苗妙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扭头便向祝繁求证。 全班的焦点都凝聚在这里,沉默许久的祝繁终于开口了,可她并不是为了苗妙妙开口。 她的第一句话是:“妙妙,你没必要这样。” 苗妙妙彻底怔住了,那句“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还在她耳边回响,可是说这话的人却当众让她没法下的来台。 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是祝繁,你为什么也帮她呀?你不也……”苗妙妙声音拔高三度: “我明白了,你是不相信是吗,你是觉得我冤枉人吗? “你记得前阵子在教室里宿舍里都找不到纪兰桢人吗?你以为她去看书啦?看书能看到退步?看书能交到朋友?祝繁,你让她自己说她干嘛去了,要是她在看书我现在就跟她道歉!” 话音一落,班上鸦雀无声。 这的确是文(2)班同学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纪兰桢前段时间举止的确很反常,她到底干了什么? 如果只是向往常一样在认真学习,她的成绩怎么会不升反落呢? 他们默默地把目光投向纪兰桢,他们也想知道,但能给出这个答案的只有她本人。 ”不管你针对我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但我自认为没有妨碍到别人,可是你现在却在揭露我的隐私。“ 纪兰桢心里愈加确定了本子在苗妙妙手上,她深呼一口气: ”把我的本子还给我。“ ”什么本子,我没什么本子,我看你这是在转移注意?“苗妙妙得意洋洋,她觉得纪兰桢现在狼狈得就像条狗。 ”你要本子啊,好啊,那你问问“ 下面那句”赵鸣“还没说出口。却是祝繁铁青着脸,终止了苗妙妙近乎逼问的口气。 “妙妙你够了。” 她一边说着,把一本本子甩到苗妙妙面前: “既然你知道兰桢有进食障碍,你干嘛还要逼她?兰桢已经够痛苦的了。” 这句话堪比往平静的池面投进一块大石头。班级里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谁的本子呀?” “进食障碍?” “纪兰桢有病?”? 章九十六 我不原谅 苗妙妙在听到这话以后,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你在说什么啊?” 纪兰桢的动作停了。 祝繁把她的本子举得高高的,以一种为她好的姿态摆出最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把她的软肋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你是怎么拿到的?”纪兰桢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了这一句话。 ”它掉在地上了,所以我把它捡起来,不小心看到了上面的内容。“祝繁一脸歉意: “兰桢,真的抱歉,作为你的朋友,我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就去拉纪兰桢的胳膊。 纪兰桢把她的手从胳膊上推开:”你别再假惺惺的了。“ 祝繁的这个解释,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本子是她放的,里面是她见不得光的秘密,她只会压在最底层而绝不会正大光明地摊在桌子上。 既然是最底层,为什么上面的书本没倒而最底下的本字却掉在地上,又恰好被祝繁捡到。根本就是借口。 面前的这个女生,她的心思简直深不可测。 被纪兰桢推开的祝繁却是不慌不乱。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让纪兰桢的秘密彻底暴露在大众面前,又让苗妙妙陷入百口莫辩的环境之下,她做出了漂亮的一石二鸟。 现在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祝繁石破天惊的一席话让场面极度混乱。同学们私下的交谈都是窃语,一边在听着周围的交谈,一颗心仍然死死留意着焦点中的三人。 “谁跟她是朋友。祝繁,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解释?” 苗妙妙听见自己的心跌在地上碎掉了的声音。 从祝繁祭出本子开始,她就有种被好朋友抛弃的感觉。连日来不定的情绪不定的想法,现在统统都尘埃落定。 明明、我们明明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从讲台上下来的那个人,她的表情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 ”你尝到告密者的滋味了吗?“ 祝繁一直就没打算放过苗妙妙。 郑麒离开的消息对祝繁来说像是一记闷拳,砸在她内心隐秘的角落,却是不能说更不能难过。 苗妙妙做的事简直蠢到家了,她见到她还在自己身边摆出”与我无关“的嘴脸,祝繁只觉得恶心。她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帮郑麒才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现在总算是大仇得报。 无所谓,苗妙妙神情里充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可说实话祝繁根本不在乎。 现在祝繁要做的,就是把戏再做得更加足一点,演得更加逼真一点: “兰桢,我专门去了解过了,原来暴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你把秘密藏起来不告诉我们,我们不会怪你的。但是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好朋友,能不能不要因为这个原因就分开?” 从纪兰桢的角度看,竟然能看见她镜片下眼眶里忽闪的一滴。 名副其实的鳄鱼的眼泪。 就在这一瞬间,纪兰桢被气笑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的秘密,那你保护好我的秘密了吗?我的秘密,现在被你举着在给全班做展览。“ 她话音刚落,班上同学就好像真的透视看到了本子的内容一样,纷纷低下头不再把视线汇聚在祝繁的右手上。 纪兰桢抬起手臂夺下记录本,一把把本子夺回: ”还有,我们是因为这个才断交的?要不要我复述你当初说我的话有多难听,对周童童做的事有多险恶。“ 她的脸上寒气如冰。 甜品店侮辱的话声声在耳,而说话的主人公现在却表现得楚楚可怜。 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导致今天好友相分的局面。 ”你“祝繁瞪大了眼睛。 “你说的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到了。到现在都不说出来,是因为顾及我们之前的关系。”纪兰桢一字一顿说得有力。 念及之前她对她展露的好,哪怕只是伪装。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一片静悄悄的。 班上同学都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而苗妙妙迅速截断的人声被刺耳的铃声所吞没。 苗妙妙后背的张虎通,一张冷脸酷似坚硬的石头: “你们三个,站出去。” 毫无意外,一下课她们就被“请”到了办公室。 张虎通的目光在一字排开的三个人中间梭巡打量,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示意祝繁: “你先说怎么回事。” 于是祝繁的一番叙述,奠定了纪兰桢暴食、苗妙妙挑衅以及自己调和的三人角色。 苗妙妙听完立即反驳:“我不知道纪兰桢暴食。” “那你说你知道什么?”张虎通问。 “我……”苗妙妙一时语塞。 她知道自己多说一个字,张虎通心里就是清楚的。但,这件事张虎通从没在大家面前提起过,她也不能说。 “张老师,我真不知道有这件事,本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苗妙妙被逼急了,说: “纪兰桢才是真的怪,怎么什么事都有她的一份啊。” 这句话说完,三个人的焦点终于转到了纪兰桢身上。 纪兰桢开始进办公室便一言不发,耳边的碎发因为她低头而自然地散落下来,正好遮挡住她心灵的窗户,使她没有和在场的任何人沟通。 “纪兰桢。”张虎通把教参合上,让纪兰桢走近:“祝繁说你患有进食障碍,你去过医院检查了?” “没有,老师。” “从百度来搜出来的?” “没有,老师。” 张虎通皱皱眉头。祝繁呈上来的本子就在他手边,他翻后随即又合上。 “你平时就在做这种事?” “是。” 张虎通忽然换上一种很温和的语气: “你是不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有什么问题,说出来,老师都可以帮你解决的。” 纪兰桢闻讯,把头抬了起来。 她在第一时间就想问老师:既然您知道我和郑麒没有谈恋爱,您能撤销处分,让郑麒回来上课吗? 但是,她没说出口就知道绝不可能。 她不敢放下警惕,就在这间办公室,郑麒挡在她面前,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就在这里,张老师对郑麒做出了处罚,在或许会毁掉一个学生未来的情况下,做出的那么残忍的处罚。 回想到这里,她眼里的光亮立马缩了回去。 张虎通以为她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这次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张虎通面子上有些过不下去,他清清嗓子: “好了,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你们都是同班同学,彼此之间的气氛不要搞得那么僵。” 他的意思是,握手言和。 祝繁率先做出反应,她大大方方伸出手,嘴上说着道歉: “兰桢,对不起啊,刚在我太激动了,没把你情绪考虑到位,还有你说甜品店的事,里面有误会。” 纪兰桢盯着那双伸过来以示友好的手: “我不原谅。” 章九十七 坦白了一切 “纪兰桢。”张虎通显然有些意外,他愤怒出声: “这里是办公室,不是你耍孩子脾气的地方。” 纪兰桢抬起头,目光直视张虎通的眼睛,眼神干净清澈: “张老师,不是所有道歉都会得到原谅,也不是所有人值得谅解。” 她说着,视线从那个脸笑得有点僵硬的祝繁身上转移到张虎通桌上扣着的那本黑本子。 “她,我不会原谅。” 纪兰桢从办公室里出来还没有半天,她在里头的发言就像长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2)班。 有人说:“纪兰桢也太霸气了,不怼怼‘老虎‘他还真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子哪。” 也有人不屑:“切,就过过嘴瘾而已,跟祝繁什么事也说的不清不楚让人不能理解,我看还是怂!” 有人同情:“纪兰桢原来患了暴食症啊,她行为反常我能理解。” 也有人不同意:“这怕不是随便扯的名词来吓唬人的,也就你们好骗,成绩退步找的借口罢了。” 总之同学们发言不一。 然而不管同学怎么说,纪兰桢却好像处在漩涡的中心,任凭漩涡如何吞噬周围的人,她自己却是永远不变的那一个。 祝繁不知道苗妙妙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冷战了没两天就重归于好了,而祝繁对待纪兰桢表面上看起来也还客客气气的。 但纪兰桢总有预感后面还会有事情发生,这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这天中午何单单气喘吁吁跑来找纪兰桢,她连气都没喘匀就朝纪兰桢喊: “学姐不好了,我们节目要被人停了!” 纪兰桢匆匆随何单单去往七楼广播室,眼前发生的正是王玲玲高声地发表自由言论: “我觉得‘健康饮食’节目早停不如晚停,就趁现在只有一部分人知道纪学姐有暴食症的时候,这样才能给我们广播站的影响降到最小。” “我不同意。”何单单上前一步迫不及待道。 ”纪学姐也来了?何单单,你去搬救兵了呀?“ 王玲玲带着点挑衅把两位不速之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王玲玲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明明就不是我们组的人,根本就没资格参加我们的会议,你想挑起矛盾是不是?“ 王玲玲手心朝前,装作无辜:”我不是小组成员,但也好歹是广播站成员啊,你找来的这个才是真正什么都不是。再说了学姐,这个节目要被关停也不是因为我,是学姐你的缘故噢。“ 一席话让众人交头接耳。 因为是小组成员的讨论,作为组长且主持会议的赵鸣没有发言的资格,他坐在主位上,表情凝重: ”纪兰桢,你怎么认为?“ ”我希望‘健康饮食’节目不要停掉。“ 纪兰桢走到圆桌边上,言词恳切。 ”可是纪学姐,要是别人知道策划这个节目的人都做不到,传出去岂不是会很讽刺?“ 一位女生怯怯地发言。 这句话得到了王玲玲的认同: ”暴食症患者在这里倡导健康饮食,简直要笑死人了。学姐,其实你来不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刚刚大家举手表决过,只有4票不同意把节目关停,你要不先想想在这里怎么说服大家。“ 她说着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好像在比赛现场对手已经稳操胜券,却还大方地把舞台让给你一样。 ”你在这狂什么,我来。“何单单准备一马当先。 可是她被纪兰桢拦下了。 ”对不起。“她声音不大,却响在了广播室的每个角落。 ”学姐?“何单单愣住了。 纪兰桢充满歉意地看了何单单的一眼,然后继续发言: ”我知道有学弟学妹把我当成榜样,觉得我很厉害,能做很多事对不起,我让大家失望了,我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好。“ ”我承认,选‘健康饮食’作为广播节目有我的私心,对有的人来说,暴食症患者提倡‘健康饮食’是令人笑掉大牙的事,可在我看来这意义不是在搞笑。“ 纪兰桢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大家对她的打量,要继续勇敢地往下说: ”因为我是暴食症患者,所以我才知道有人连最简单的’好好吃饭‘都做不到,更别提健康了。所以我当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考虑的不是自己,我只是希望能用自己走错的路来给大家一个警示,树立正确的生活观念比什么都重要。“ 广播室笼罩着一层沉默的空气。 ”纪学姐,你为什么会暴食?我听说暴食症患者先是因为有意识禁食才会导致后面的暴饮暴食的。学姐也是这样吗?“ 有人提出的问题毫不掩饰。 王玲玲接茬:”那可不就是爱美要减肥呗,再还能有什么理由。刚才那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实际上动机就不纯。“ 她的话说得不堪,赵鸣一脸严肃得呵止住了她: ”王玲玲!“ ”我闭嘴。“王玲玲掌心朝前,但面部表情还很得意,她目光牢牢锁住纪兰桢,心想看她怎么解释。 “王玲玲说得没错,我最开始就是因为爱美想要减肥。“ 纪兰桢承认了。 虽然她最开始患有贪食症问题,是在于饮食不规律和学习压力大导致的,可后来的暴食问题的的确确跟自己想要减肥的心态脱不开关系。 ”没有什么丢人的,我对自己身材感到自卑,所以选择了便于实施的减肥方法,禁食。结果你们知道了,禁食带了导致摄入能量不足,身体会变得很渴望高碳水高热量,就是所谓的暴食症。“ 纪兰桢慢慢地想,尽力想把内容表达清楚。 她一开始在嘴边突出”暴食症“这个字眼的时候觉得十分难为情,这种难堪在刚才别人问她为什么会暴食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可是当她选择去照实说出后,她的心境反而慢慢回落到原来的峰值。 ”当我禁食、暴食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在接近完美,但实际上只是在用各种办法毁掉我自己。我不希望大家以我为榜样,但是我也希望大家不要害怕去追求美。美的东西,它没有不对,只是……追求的手段错了。” 她坦白了一切。 章九十八 出现转机 也许没有人会料到纪兰桢真就敞开心扉,对自己身上的问题不加掩饰。 她说完的时候,全场都安静了。 是赵鸣带头率先鼓的掌。然后会议室里如潮的掌声经久不息。 “我觉得纪学姐说得真好,我同意这个节目继续运行下去。” “节目内容很符合学校提倡的正面价值观,而且还能切实造福我们学生,我也同意。” “加我一个。” 一席话说完,刚才不赞同继续开节目的同学纷纷都举手了。 王玲玲慌了:“哎,你们怎么都” 看大家纷纷站起来都不再理她,王玲玲急了,她随便拉出一个人:“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被拉的女生没接她的话:“你当时说得那么片面,差一点就被你骗了。王玲玲,你想的哪里是节目,你分明就是想针对纪学姐公报私仇。” 王玲玲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会议结束了,人群也散了,就只留下纪兰桢、王玲玲、赵鸣以及何单单四人。 “你根本就在这自讨没趣哈哈哈,王玲玲你快点离开广播站,省得丢人。”何单单边说着边朝她做了个鬼脸。 “你闭嘴。” 王玲玲愤恨地瞅了何单单一眼,继而投向纪兰桢。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毒:“学姐,你可以啊,说你不会说话的人怕是被你的外表骗住了。” 纪兰桢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我有暴食症这个情况,是祝繁告诉你的。“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人了。 “是啊学姐,你树敌不少呢。” 祝繁找来她说要对付纪兰桢的时候,王玲玲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但我自己也很讨厌你。你害我在郑麒学长面前丢了面子,还想要拿我向学长表白失败作为把柄。” 王玲玲几乎是声嘶力竭:“我喜欢学长有什么错?!” 纪兰桢摇头: “你喜欢的是面子根本不是郑麒,你担心的问题只是自己表白被拒的事情被暴露而已。而且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你的一句坏话。“ 喜欢没有错,她也在喜欢一个人。 王玲玲彻底呆住了:”你说什么?“ 这更像是王玲玲的一场脑补,觉得纪兰桢一定会捏住她的软肋不放而先下手为强,结果到头来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这次我想谢谢你,如果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有些事情我说不出来。“ 她看向赵鸣,后者刚才在散会的时候悄悄对她说:”纪兰桢,你可以很好的。“ 她在打开心扉接纳一个新的世界,然后发现不是所有人都怀着古怪和恶意的目光看自己,还有很多善意的人。 很多。 周童童这两天频繁来找纪兰桢,因为她承担下了同纪兰桢吃饭的义务。 ”哥说他不在,但总不能让你一人落单,所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 ”是我们。“吴定国嘟囔着,嘴巴里塞进一根青菜,右手往手机屏一划: ”靠!又给锁住了,’花菜‘怎么拼啊,cau什么?靠!“吴定国抓耳挠腮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周童童得意地向纪兰桢眨眨眼。 现在周童童在吴定国手机里下了几款背单词的app,为了防止胖子不打开,周童童特地开启了锁屏背单词的功能,强制性督促胖子学英语。 吴定国虽然有很强的畏难情绪,但言出必行这一点非常好,他跟周童童说了要学就真的学,虽然成绩也没见太多起色。 ”但这也算是种进步,总比他一天到晚打游戏睡觉好得多。“ 周童童边说边抽走了纪兰桢餐盘里的红薯。 ”你昨天也吃得这个?饮食应该多样化,你这样不行,吃我的,土豆片儿。“ 她把两人的餐盘掉了个个儿。 现在周童童也知道了纪兰桢的情况,那是纪兰桢后来主动找周童童说的。 其实周童童并没有十分惊讶,因为兰桢和哥的种种表现她一直看在眼里,有些异样她早就觉察到了,倒是现在纪兰桢解释才觉得前后合理了些。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仿若还在周童童面前,而她记得最清楚的是下面的片段: “暴食?”周童童停下了给手擦润肤霜的动作,听得有点呆。 这个名词在别人嘴巴里吐出来有点怪,但是纪兰桢还是接着说下去:“我有时候不想吃东西,但有时候吃了就没法停下来。” “你确定不是嘴馋吗?” 纪兰桢知道很多人都是这种感觉,是不是吃得稍微多了,这种现象很常见。 然而,真的不是。 “我很难跟你形容那种感觉,如果馋嘴,可能你会在肚子饱以后还吃些东西,然而你总会停下来;但是这个,只要面前还有食物,只要能送到嘴里,不管是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停不下来吗?” 纪兰桢明确地告诉她: “很难停下来。停下来以后,大脑的注意力被转移,就会意识到自己原来在浪费光阴、在做失掉自控力的事,于是人会抱怨自己,会无缘无故发怒,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会认为自己不配获得任何的好。 “我曾经对《小王子》里那个酗酒大人的做法不能理解,他一边酗酒一边愧疚,问他愧疚的原因,他却说:’我愧疚,是因为我喝酒‘。 ”后来我明白了,这样的循环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食物会分泌多巴胺,产生快乐,可是这样的快乐是短暂的,是用逃离现实换取的;一旦停下来,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难受,而为了逃避,就只能永无休止地继续吃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她吃的哪怕比自己设定的界限只超出一点点她就会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原因。 她在逃避现实,在苛求完美,但根本的在于她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身边有个人能监视你是最好的。当然,前提是你足够信任他,对方也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帮助。 ”兰桢,你说,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三人饭后消食,纪兰桢和周童童走在前面,吴定国还在为一次次开屏而努力。昏黄的灯下他们的影子都拖得老长。 ”他应该很早就知道了。“ 纪兰桢仰头,天空有闪烁的明星。 章九十九 我其实很好追的 虽然不知道郑麒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知了她患有暴食症,可如今他的种种行动都告诉了纪兰桢: 他什么都清楚。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呀?“周童童属于一线吃瓜群众,她对两人的关系比当事人还要着急。 ”我不知道。“ 纪兰桢看起来有点迷茫。 暴食本子被收在班主任那里,而且郑麒既然已经都知道了她的秘密。好像就没什么可以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意了。 ”你该不会要放弃了?这可不行。“周童童急了,她操着的这一颗老心哟。 ”我实话跟你说了,哥他就是喜欢你,可他就是没底气,你这边要是不主动一点,哥可能真的就放弃了。“ 周童童一急什么话都往外抖落了: ”而且我跟你说啊,那个肖英现在巴不得哥立马就去找个正式工算了。那个女的贪财到什么地步了,你知道哥现在在烧烤店住对,那是因为肖英想把哥的那间房拿去租给一中陪读家长,她根本就不想哥再回到那个家了呜呜,胖子你堵我嘴干什么!“ 周童童想要从吴定国手下挣脱,可胖子一面上手一面嚷嚷: ”你给哥留点面子,男人最好面子了,你这是要把哥的底裤扒下来的节奏啊“ 纪兰桢怔忪之间,两人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原来郑麒的情况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吗? 她看着又扯又闹的两人,心里却浮现的是那个留寸头少年的模样。 他向她发出”要不要一起吃饭“的邀请,他主动牵起她微凉的手说小心。一直以来,主动的人都是他。 天色已晚,灯也黯淡,扑簌的细雪随风而下。 而郑麒又在干什么呢? "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 深夜十一点钟,郑麒在关烧烤店的门的时候,发现路上几乎已无行人,天空在飘雪花,但是马路上没有积雪,只地面是黑色湿漉漉的。 发热的灯管渐次冷落下去,又湿又冷的感觉重归己身。一天就结束了。 他回到走廊尽头的那个小房间,老板贴心地给他装上了暖炉,他就可以在书桌前看书的时候不会向之前那样冻手冻脚。 墙那边传来桌椅被搬动拖地的声音,这个房子的隔音并不是很好,但好在地方偏,心能静。 郑麒坐下翻书,顺带烤暖一下身子等会好上床睡觉。 他开始是习惯刷手机的,随便这里登登那边看看很快就能消磨到凌晨,然后安然睡去;可他最近自己改变了这个习惯。 也许是堆放在一旁落了灰的书本拨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也许是在聊天群里看到班级每天说不完的新鲜事。翻看手里还是崭新的书本,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怀念学校了。 正这样想着,在一旁充电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一串早已牢记的号码跳上他的眼帘。 怎么会? “嘟……”纪兰桢的心随着连线中的提示音上下起伏。那十几秒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在纪兰桢想要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接通了。 对方显然有点惊讶: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你在哪?” ”走廊里。“为不打扰舍友休息,纪兰桢穿了睡衣披着外套偷偷到过道打电话。她声音轻轻地: "你不是也没睡。" 郑麒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我不一样。快去睡觉,天气冷了别冻到。“ 往常乖顺的纪兰桢却很坚持: ”我不睡,郑麒,我有话跟你说。“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还是少年如雪枝般凛冽的声线: ”我听着。“ 纪兰桢握住手机,她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郑麒,我一点都不完美。“ ”我不聪明,很多问题别人很快就能学会了,但是我需要琢磨很久;我很自卑,连发表跟别人不同的观点都要在心里反复揣摩;我还老走弯路,还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纪兰桢这番话是郑麒没有想到的,等她说完了好久,他也没咂摸出来纪兰桢到底想表达什么。 ”纪兰桢,你能说得再清楚点吗?“ 他虽然想努力跟上她的思绪,但好像两个人不在同一频道上啊。 ”我的意思是郑麒,你能不能再走近我一点,看看我真实的样子。“ 纪兰桢的呼吸都刻意被她自己放缓了: ”郑麒,你不追追我怎么知道?我其实很好追的。“ 一路亮灯的走廊上,她的心跳从没跳得这么快过。 郑麒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模样,可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止住了呼吸。 那个女孩跟他说她很好追的,让他不要放弃。 她在电话小心地问他:”你能不能再坚持一下,我们讨论过了,三个人分工做笔记,不会让你拉下别人太多的。“ 郑麒几乎是在一瞬间读懂了她的心思。 “纪兰桢。”他打断了她的话,说得很笃定:“我不是放弃了。” 决定不是在那一秒做出的,可是他的确是从那一秒开始认定自己的心意。 如果人心是靶子,那么郑麒的这句话中正纪兰桢的靶心,它一下驱散了这些天围绕在她心头的阴霾。 电话那端的郑麒解释道,他现在还在烧烤店做事,一是现在可以挣点钱,二是老板也准许他没事可以温书。毕竟,在阿姨家,她真挺烦的。 电话那头听他有点笨拙地在解释,电话这头,纪兰桢整个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甚至在郑麒说挺烦的时候,能想象他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嘴角还稍微有了些弧度。 “……所以你心里不要觉得抱歉。”郑麒话锋一转: “是我自愿的,而且我也没说假话。”他耸耸肩。 “你说什么?”那边声音小,她费力地听,也还没听清。 “没什么。”电话那头有个人轻咳了一下:“你最近都正常吃饭了吗?” “嗯,童童和胖子一直陪着我。”纪兰桢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转而想到之前跟童童再猜测的那个问题: ”郑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很难控制自己好好吃饭?“ ”但你现在能做到了不是么?“他没有反驳。 果然啊,纪兰桢在电话这头无声地笑。 果然郑麒什么都知道。可纪兰桢现在心里反而一块石头落了地,最起码她现在能在郑麒面前好好做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来,使纪兰桢意识到或许跟坦白相比,隐瞒是件更累人的事。 “郑麒,我们都要好好加油啊。”她忽然有了新生的勇气。 “一定。”累了一天的胳膊和腿,挺在椅子上就像一具僵尸,后院暂时落脚的地方逼仄潮湿,面前一堆书本垒得与他的肩膀平齐。 坐下来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很难,可是当电波传来的这一刹那,给郑麒的身体重新注入了无限的力量。 章一百零一 办公室的谈话 ”叩叩。“ ”进。“张虎通闻声抬头,停下了手中批改试卷的动作。 ”老师您找我。“纪兰桢走到他面前。 ”我看了这几次你的文综试卷,成绩不错,要保持。“张虎通说这话的时候,尹老师就坐在对面的办公桌上煞有介事地朝纪兰桢挥了挥手,看样子这消息是尹老师第一时间给张虎通传达的。 张虎通轻咳了一声:”不过不要掉以轻心,高三主要是稳中求进,稳是最考验人的。“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嗯,还有,这本本子你拿回去。“张虎通终于把话引到了正题上。 已经在纪兰桢面前消失将近一周的本子终于重新出现在了纪兰桢面前,可是她并没有表露出很惊喜的表情,甚至连上前去拿的动作都没有。 因为她记得上次见到这本本子的时候,张虎通把它重重摔在办公桌上,然后扭头去训斥另一个沉默的少年。 这本本子消失了多少天,郑麒就停学了多少天。 张虎通见纪兰桢半天没动,似乎是发现了她的局促不安。 ”你拿回去。“他重申了一遍:”你的问题我基本了解了一点,本子内容我也看了。年轻人还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你们人生阅历太浅,所以容易把小问题当成大问题。不过现在还是把心放在学习上比较要紧。“ 张虎通虽然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本子的内容,可他却并不能完全理解纪兰桢的心理活动。 吃多了就叫暴食?那以前家里穷的时候,谁家小孩子不是饥一顿饱一顿这样过来的,他们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不过可能女孩子的想法会更多一点,而且现在的孩子嘛,抗压能力普遍都比较差。 ”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跟老师说说,不要不开口,总是憋在心里。“张虎通继续道。 他主要是把问题归结在了学习压力大这个方面。 纪兰桢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张口。她知道张老师是不会理解的。 跟觉得这个病症根本算不了什么的其他人一样,他们会认为这是在无病sheny ,暴食也不过是吃多了而已,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要是放在以前,放在第一次想要跟祝繁和苗妙妙袒露一切的时候,她一定会产生怀疑情绪,再次觉得自己不够好,为什么要小题大做为什么要跟别人格格不入。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会这样想了。 有的人,真的不懂。 可有的人,你不说,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并且在你需要的时候,主动向你伸出手。 就像火山的运动,纪兰桢由灼热变回了宁静的状态。她也不会再被这些无关紧要的言谈左右自己的心智了。 ”老师,谢谢您愿意帮助我。但是我现在自己可以。“纪兰桢开口。 张虎通心是向着她的,这一点纪兰桢比谁都清楚,所以她对老师说了谢谢。 张虎通对纪兰桢的回答倒有些始料未及,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学生会直接说自己可以不要老师帮忙的这种话。 他的面子多少有些过不去,可是又想到毕竟眼前的学生身处巨大的学习压力之下,而且十八岁本来就是一个叛逆期,难教育,勉勉强强继续往下说: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老师还想再重申一遍,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以后上了大学可以交到各种各样的朋友。“ 他就差没直接喊出郑麒的名字了。 ”谢谢老师,我会的。“ 我会继续同我的朋友们一起坚持下去的。 ”嗯。好好学习,数学再加把劲。“张虎通听不到纪兰桢真正的心声,满意地点点头。 就早恋这个问题,他只是想在这里给纪兰桢打个预防针,但是他还是比较相信眼前这个学生会拿捏好自己的分寸。 因为上次郑麒那件事,他后续去调查了一番,发现了里面的一些疑点。 比如那次秋游,据张虎通后来了解到,郑麒根本就没有去。 张虎通后来又找过苗妙妙询问她是怎么知道纪兰桢和郑麒在一起的。 苗妙妙回答说两人经常在一起吃饭,可再问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呢,苗妙妙却说也不是,另外还报出了理(11)其他两个人的名字。然后通过胡文和知道,原来那两人和郑麒关系也很好。 估计大家是因为什么凑巧认识,之后关系逐渐加深的。 不过张虎通没觉得自己对郑麒的惩处重了,看办公室里郑麒和纪兰桢之间的表现,好感多少是有一点的,但很可能还没来得及萌发爱情的种子就被掐断在萌芽里了。 所以他十分庆幸当时自己处理的果断又狠厉,才没让将来的一切发生。 证据?成绩上去了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张虎通看纪兰桢的感觉就像是在打量自己亲手塑造的艺术品。不过他没欣赏多久,一声怯怯的”张老师您喊我“打断了他的思路。 纪兰桢抬头一看,竟然是苗妙妙。 苗妙妙像是被什么东西拿捏住一样,这次看向纪兰桢眼神都不那么阴狠,反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我找你,你过来。纪兰桢,尹老师有话跟你说,你过去。“ 纪兰桢后退,苗妙妙向前。两个人位置掉了个个儿。 刚张虎通跟纪兰桢谈话的时候,尹老师其实有事出去了会儿,刚刚才重新落了座。 只见他喝了口茶水,咂摸咂摸滋味,才不紧不慢道: ”广播站里史林鹏、赵鸣他们高三的要退了,因为后面的学习时间比较紧张,我的想法是你地理顾问不让也暂时卸任。你看怎么样?” 尹老师虽然是这么说,但纪兰桢知道以他的性格并不会过多干预自己的行动,这个意见应该是张虎通提的。 想到这里,她又瞥了一眼对面办公桌。 张虎通在把一堆卷子拍得哗哗响。 “这几次卷子难度都差不多,但你这成绩忽上忽下的,差距也太大了。——是卷子难吗?” “不是不是。”苗妙妙唇色发白,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前段时间都还不错,看起来进步空间挺大,这几次又不行了。你和祝繁的成绩走势倒是很像,怎么,关系好连成绩起伏都要一样啊?”张虎通语气倒是调侃的语气,可话里话外却总有点别的意思。 “走神咯。”尹老师面露看破一切的笑容:“说说,你怎么想?” 纪兰桢反应过来:“老师您是怎么想的?” “考虑到你们的学习任务重,顾问辞了就辞了,但是先说好了啊,地理成绩不能给我退,我可是和老胡打过赌的。” 尹老师说话就带着一种和和气气。 “好。”纪兰桢展露出笑颜。 “嗯,还有,我听赵鸣说你在广播站赚了不少操行学分,这些到时候可以额外加在你的品德成绩上,虽然从分数看没什么关系,但排名和评优还是有用的。” 章一百零二 不坠青云之志 尹老师不知道,当初纪兰桢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她要把祝繁拉下马,就要从沟沟角角去争,祝繁不屑的她就一点点拾起来。 她之前做的总算没有白费,终于要看到成果了。 “谢谢老师提醒。“纪兰桢说完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这样甜甜的小女孩谁不喜欢?尹老师很满意:”你回去。“ 纪兰桢和苗妙妙前后脚走掉了,隐在一旁的胡文和终于趁着没人的空当走上前同他们唠嗑: “呼,老尹你这是要坑我呀。”刚才他都听到了。 “你耳朵不是不行吗?”尹老师斜睨他一眼:“就说你服不服?” 尹老师和胡文和打了赌,就文(2)个别学生的成绩走势问题,纪兰桢就属于其中一个。 “我看你们倒是挺闲的,没事跑来比较我们班干什么?”张虎通轻呷一口茶。 “那还不是想看看到底是你‘棍棒底下出孝子’还是我们‘感化教育’更好?”胡文和驳他。 其实尹老师和胡文和都奉行寓教于乐,在轻松的氛围下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学习习惯,但是由于张虎通不愿意参加这种幼稚的比赛,所以他们只好一个人扮黑脸一个扮红脸。 “你看这对比是有的,纪兰桢在我这一站和在你那站着完全就两个人似的,我虽然就是个地理老师,但看她的笑脸绝对比你见到的还多。” ”去你的“,张虎通辩论不成改为人身攻击:“你试卷改完了吗?教案拖的都写了吗?下星期市里公开课比赛准备了吗?还有闲心在这打赌做辩论?” 尹老师和胡文和相视一笑。 “得得得,我拿微弱的薪水操劳苦大众的心啊。”两个人散了。 但胡文和中途又折回来: “但玩笑归玩笑,我说老张,借这个机会你真要好好思考思考,你对学生太没,”他想了个词儿: “亲和力了,缺乏同理心。” 他说完扬长而去。 张虎通被气得闷闷不乐在那改卷子,改着改着心里总浮现出胡文和在那摇头晃脑的样子,然后是纪兰桢抿着嘴唇站在他面前。 小姑娘以为自己藏挺好,殊不知她的小九九早已经被自己洞察得一清二楚。 只能说他护短,自己的学生他怎么样都要优先考虑。那个郑麒一看就是能俘获一众小女生的,再说了,这个时候哪能有什么真感情,不过都是玩玩而已。 纪兰桢不是不同意他的观点吗? 等她上了大学、长到他这么般年纪,就什么都懂了。 在心底被张虎通念了一通的郑麒此刻在一中校园天台上狠狠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吴定国边问边从郑麒手里抽过水瓶喝了一口。 “靠,冰的。”他龇牙咧嘴,这水喝得冻牙。 没办法,郑麒刚把乐乐送回去转头就来了学校,家里连口热水都没有,可嗓子干得像在冒烟,这是他路过小卖部买的。 “喏,书在这儿了。”吴定国把带上来的书摞了栏杆上。 郑麒去拿,吴定国喊住他: “哥,你要不就回去一趟就当看望子民呗,还有纪兰桢。” 现在他回理(11)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班上同学不抬头讲台老师不低头的尿性,估计郑麒一直坐到期末结束都不会有人发现。谁能想到他这悄趴趴回来一趟就为了拿书。 吴定国特意拿纪兰桢出来说事,郑麒听了果然身形一顿。 可他还是执拗:“不用回去。” 看郑麒一本本翻书又一本本归好摆整齐的样子,吴定国啧啧: “哥,你有点不一样了。” 可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平时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怎么会管书啊,现在离开了学校倒是开始看书了。” ”好事坏事?“ "当然是好事啦。"吴定国精神为之一振: “不过到底结果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这句话他既是说给自己听的,又是说给郑麒听的。 高考如果靠他们这种半路出家的也能成,那是把其他辛辛苦苦的学生放在哪里了。 郑麒望他:“你知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后面一句是什么吗?” 吴定国搔头:“哈?哥你就别为难一个语文就考三十五分的人了。” 郑麒一字一句回答: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当初开玩笑似的问胡文和的这个问题,没想到答案连同上句一并记在了他的脑子里。 好像冥冥注定着什么。 “乐乐生病家里离不开人,我先走了。“ 他跟吴定国打声招呼就下了天台。 吴定国一人兀自在寒风中咂摸回味。 那句古诗什么意思他倒不那么清楚,可是刚刚哥眼神丝毫没有被动摇的样子,真帅。 “我也得回去刷英语了。” 吴定国长叹一声,按下开关键,手机屏显示一串英文单词。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他不也是为此折服。 “阿欠——” 吴定国打了个喷嚏:“哥什么体质,穿那么少都没感冒。” 沸腾如一锅开水的食堂里,吴定国嘟嘟囔囔吃下一口青菜。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虚啊?”周童童挖苦他。 纪兰桢却停下来碗筷: “你见到郑麒了?” “对吼,你怎么知道哥穿得少?” 周童童此时才反应过来。 “我、我没啊,哥平时穿得什么你不清楚吗?纪学霸不知道也就算了,童童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吴定国决意反将一军。 果然,两个女生都信以为真。 “哎,好久没见过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周童童托腮。 纪兰桢托腮。 吴定国: “你们就放心,哥他现在精神状态好得很。” “你怎么知道?”纪兰桢问他。 她现在混得跟他们太熟了,有时候吴定国都觉得在某些事情上,她比周童童还要难缠,尤其在有关于郑麒的事方面。 他怎么不知道,今天上午他还见了郑麒。早知道不管怎样都应该把哥拉出来给她们瞧瞧。 可这一通腹诽吴定国只敢在心里叨咕。 “我就问你,哥现在是不是笔记常做、问题常问?他现在是不是收你文件的时候速度特别快?” 纪兰桢点点头。 的确如此,发照片倒是不清楚郑麒到底什么时候会点开,然而接收文件他的确很快。 周童童来了兴趣想要实验: “这是今天老师刚发的物理密卷,我现在就发份电子版给哥。” 她说完手指一按点击发送。 “你等着,哥绝对秒回。”吴定国信誓旦旦。 结果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他们饭都吃完了,郑麒那边都还没接收。 章一百零三 课堂玩手机引来的风波 “这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周童童举着手机威胁到。 吴定国看那没被接收的文件和那还显示“在线”的头像只跳脚,心里想的是自家哥到底多不让人省心,要是别人的面子也就算了,偏偏自个儿都不给自个儿挣面子。 还在他俩各自未来的女朋友面前。 纪兰桢有稍许的失望。 “算了,可能郑麒在忙。” “那等明天周末我们去找他!”周童童说。纪兰桢赞成。 这可把吴定国吓得不轻,周童童和纪兰桢都还不知道郑麒请假回去照顾生病的乐乐了。她们要是扑了一场空见不到郑麒,指不定回来会对他撒多少火。 要承受两个女人的怒火是无法想象的,最起码得扑灭一个人的才行。 于是吴定国下午根本没能好好听课,他从午休开始每隔半小时就在qq上对郑麒一番轰炸。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哥,你干嘛去了?说句话啊。”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童童的文件你好歹接收一下,不然她们明天就要杀去你那儿啦。”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江湖救急!!!!”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老子帮兄弟,惹得一身泥!”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你不想要媳妇了?“ 可是“z”只是头像鲜活,却是连屁都没放一个。 大概下午四点来钟,久违的手机震动声在吴定国裤子口袋里响起。 吴定国默默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点开一看,果然是郑麒。 “z:好。”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不跟兄弟解释一下?” 随即又是消息窗抖动。 ”z:我有点感冒,睡到现在没看手机。“ 吴定国忽然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恨自己乌鸦嘴。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照顾小的累到老的,你休的什么毛线的假?“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兄弟误会你了,哥你好好休息,女人们那里我替你拖着。” 聊天到此结束。 本来没什么事了,吴定国转念一想,又把对话截了个屏,长按截图“发送”给周童童。 而与此同时,四人聊天小群的窗口抖动了一下。 他眼睁睁看自己把要发送给“周童童”的图片转发到了聊天小群。 “我艹——”吴定国口吐芬芳。 “吴定国你给我站起来!” 讲台上的金老师扶着眼睛怒气冲冲:“上课不听我讲就算了,还干扰课堂纪律!” 金老师作为一名语文代课老师,工作却是比理(11)其他老师都要恪尽职守,像罚站抽背诵这种高三老师都不怎么愿意做的事情,他却乐此不疲。 可以算是理(11)班里继胡文和之后第二位奇葩人物了。 “老师,我不是” 吴定国眼睁睁看着“我叫百变”发了个”?“,然后手机屏幕一暗,金老师把手机收上去。 他心想完了,撤不回了。 果然,下了课被金老师好一顿再教育再加上一份千字检讨,他全程都只“嗯嗯嗯”敷衍。 金老师越看越气:“你不要手机了是?” 吴定国秒怂:“老师我错了。” 金老师已经算老资历的语文教师了,多少样的学生都见过,吴定国这种的在他这儿也只算个小儿科: “我最近看你学习劲头挺足的,怎么才坚持没两天就又回这副德行了?” 吴定国哼哼: “老师我真错了。” “说说上课干什么了?” “我,”吴定国卡壳三秒钟:“我查古诗词呢。” 金老师来了兴趣:“那你说说,查的什么。” 查的什么,吴定国绞尽脑汁想不起来哥在天台跟他扯的文绉绉那句:“就青、青云之志,穷的。” 他回答得支支吾吾的,但是金老师还是反应过来: “你是说王勃的《滕王阁序》是?” “是是是,老师您真聪明。那我的手机” ”慢。“金老师手心朝前做了个等等的手势: ”看你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又在学习的份上,手机可以还给你。但是惩罚措施还是要有的。“ 吴定国就听见前半句,自个在那一个劲的点头呢,一听到”惩罚措施“四个字,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您说。“他左手拉右手,一副恭敬样。 ”你就背个《滕王阁序》,今晚是我晚自习,你来办公室背给我听。“金老师不紧不慢道:”噢,还有周童童。“ 吴定国往后一探,正对上在犄角旮旯里躲着的周童童对金老师讪讪一笑。 然后她转个头对着吴定国,右手比刀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背古诗啊那行老师,我晚上找您去。“ 周童童的死亡威胁近在眼前,吴定国哪里还管的上其他,他现在一心只想拿回手机罢了。 ”嗯,不许逃,不然就告诉你们班主任,你们俩都是,听到没有?“金老师扶扶眼镜,把手机交还吴定国手上。 两人摆出听天由命的样子点点头。 两鬓已白的金老师很满意: ”对了,我需要纠正你一个常识。王勃的《滕王阁序》不是古诗,准确的来说,它是一篇古文,骈体文。“ 说完他飘然而去,只留下周吴两个大眼瞪小眼。 ”古文?那多长?“吴定国有点懵。 ”怎么都比古诗词长一点。“周童童回,有点躁:”但重点不是这个,你看手机。“ 吴定国忙不迭解锁,打开qq,把发在”天南海北咱兄弟“的四人小群里的消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我是百变:?“ ”我是百变:哥休假了?哥生病了?你们到底瞒着我们什么?“ ”我是百变:吴定国,撤回!” 周童童这么速度倒也在意料之中,然而反常的是纪兰桢竟然隔了没多久也回了信息: “坚木:郑麒人不舒服吗?” “坚木:我想去看看他。” “我是百变:好,我下课问问胖子有没有空,他手机被收了,如果方便我们今晚就过去。” 周童童咬着牙:“你说现在怎么办?” “那就背完书再去。” “那只能这样了。”周童童叹息。 金老师就是那种认准的事一定要做的类型,如果他们今晚不去那里背书,估计后果会很严重。 不过周童童越想越气,背书本来就跟她没有关系,而且要不是胖子手欠,也不会让兰桢都担心。 哥那么贴心,肯定不希望纪兰桢为他生病担心。 这么想着,周童童拽起吴定国耳朵: ”你故意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疼、疼,童童,你手轻点儿!"吴定国疼得大叫。 原来周童童最开始发在群里的也是张截图,显示的是郑麒接收了电子卷,然后发了个”ok“的手势,周童童配的字是”兰桢,哥在好好学习呢!“ “我限令你今天晚上要把那篇古文给我倒背如流!”周童童咆哮。 章一百零四 小院里的争吵 这天下午放学后,纪兰桢七绕八绕,终于来到一幢陌生的小楼前。 她比对着周童童画给她的简易地图,还有此前周童童拍的照片,心想就是这里了。 郑麒小姨的家。 照片里的小楼墙皮剥落,乌黑的墙面放大了看也不知道到底长的是霉斑还是青苔,极其老旧。 但黄昏晚落日暮夕阳,在金色如泼的背景之下,小楼看起来却比照片里有美感了许多。 至于要解释为什么只有纪兰桢一个人站在这里,那只有从周童童那通电话说起。 “呜呜呜呜,为什么王勃有那么多话要说呜呜呜为什么?我恨王勃,我恨胖子!” 纪兰桢模糊听见有翻书本的杂音,然后在周童童那句“背不完了”中被挂了电话。 小楼跟隔壁其他家户型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门口有小花坛,里头种的不是花草也不是菜蔬,而是一片杂草,看起来就疏于打理。前面还带有院子,从门口望去,只能望到二楼的阳台有光和影的微波。 纪兰桢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却在手靠近院门的铁环准备叩响的那一刹,听到隐约的吵嚷声音。 她打个激灵松开了手把。 “咔——砰——”一声巨响。 她先是见到二楼阳台震下一层白灰,然后就尖锐刺耳的女声: “你给我站住!” 如果院子能动,或许也会像纪兰桢一样伸出双手要把耳朵捂住了。 “干什么?!” 是郑麒少有的失控的声音,随着他的声源越来越近,纪兰桢能估计他站的位置应该是小院正当中。 紧接着赵英在二楼阳台露面了: “你站住,我有话问你!” 她肺都要气炸了。 今天要不是临时调班回来,她都不知道冰箱里什么时候摆上了鸡蛋,还有锅上“噗噗”冒泡炖着的肉。再往乐乐房间里一瞧,感冒药退烧药等等,甚至还有一罐新买的奶粉。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心疼自己生病的孩子,肖英当时心里就只有一个疑惑: 钱从哪里来的? 然后她“蹬蹬”跑到二楼郑麒的房间询问他。 肖英本来觉得自己算是有点耐心的,结果这个兔崽子从床上下来二话没说就开始摔凳子,搞得她吓一跳。 “我再问你一遍,这些钱从哪里来的?” 肖英强忍着怒气,好言好语问他。 她心里早已给他算过一笔账,小李烧烤那边就算解决了住宿问题,他拿的工资也绝不能省下这么多。 除非还有什么经济来源。 “是不是你妈塞给你钱了?” “你操心这些事干什么,我说过不用你管!” 他太激动以至于连连咳嗽,身体又因为感冒的缘故脑袋好像自己都有了呼吸,一起一伏之间全都是针扎了那般疼。 肖英彻底火了: “你现在有的这些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呀,还一口一个不要我管!“ “不用管世界上那么多没人要的孩子,我怎么会要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说完了这句话的下一秒,小院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纪兰桢只听得见粗重的喘气,那是重感冒之下鼻头不通导致的,可是那声音忽远忽近。他好像在小院里来回游走,活像一头困兽。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阵冷风扇过纪兰桢的面颊。 门开了。 她的不知所措、她的张口欲言这样的纪兰桢在郑麒的视野下暴露无遗。 郑麒瞪大眼睛,嘴唇微张。 他感觉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凝固,顿时心都凉了。 纪兰桢冻得通红的鼻头和风刺激下眼眶里的泪水,郑麒都不敢猜测她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赵英站在阳台上把底下的人和景物一览无余,面对着上门的不速之客,她又换了腔调: ”赶紧走啊,怎么不走了?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现在连你女朋友都来接你了。”肖英话说得阴阳怪气。 纪兰桢怔怔着看着眼前的郑麒。 他身上的羽绒服没有拉上,像是匆匆裹了就出来的。他离她只有半米的距离,裹挟着一身寒气。 纪兰桢亲眼见着他从迫近到逐步后退,他只是开门的时候和她对视了一眼,就那匆匆一瞥,纪兰桢就牢牢记住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很疲惫。 而现在,他连头都不抬也不再看她,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 纪兰桢上前一步,拉住他羽绒服的衣袖。 郑麒身体僵直,没敢前进但也没再往后退一步。 他们一个低头一个拉袖,像是被静止了的画面。 肖英见底下没再有动向,自己激动起来: “走啊,你赶紧走啊!你看见谁都比我亲是不是?你妈管过你吗?供你上学的人是我,你搞搞清楚,是她不要你了!” 她抵着阳台栏杆,失声尖叫: “你再让你女朋友看看,我哪里算亏待你了,你身上的羽绒服不是我买的?我向你要点钱怎么了?!” 话音刚落,赵英心头忽然窜起股凉意。 她亲眼看着郑麒猛一下抬起头同她对视。 他怒目圆睁,一双眼睛像充了血变得血红,像一头被打中要害的狮子。 这头狮子极其隐忍,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在拼命地忍受极大的怒意,但从眼神不难看出,他随时有露出利牙、扑身啖食的预兆。 有那么一刻,郑麒真真切切觉得生在这样的人家里真是种耻辱。 而他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跟凉透的心恰恰相反,有一股血一样的东西从头顶直冲向下,像滚油一样在他的血管里爆响。 他仍在病中,但浑身热得要烧起来。 郑麒甚至有拿东西往二楼砸去的冲动。 可是也就在这一刻,一双小手紧紧握住他的,也很冰凉,可是掌心的脉络在发散着热气。 纪兰桢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低声喊他: ”不要。“ 郑麒,不要。 郑麒闭上眼睛。 他穿得很单薄,只有羽绒服抵寒,可即便如此,郑麒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从身上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他充满恨意的眼神聚焦在二楼阳台的某个点,然后拉着纪兰桢毫不犹豫地走出小院。? 章一百零五 我们逃吧 七扭八歪的狭窄的小巷,郑麒走得跌跌撞撞。 他出了小院就放开了纪兰桢的手,也没回过头,似乎不在意纪兰桢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纪兰桢就默默走在郑麒身后。 郑麒走得并不快,但她并没跟他并行。她就这样走在这个衣裳单薄、身体单薄的少年身后。 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两个人独处的时光,但是在这种场合、这种境地他们待在一起,好像还是第一次。 要问她什么感觉,只能两个字形容: 孤独。 太阳开始吝啬它的光华灿烂,它开始收束起光芒,让芸芸众生陷入黑暗。 天地无垠,而这个少年以沉默接受了所有。 “纪兰桢。” 行至小巷尽头,四周是飘满垃圾袋的臭水沟子,还有黑的像是糊上一层泥的墙面。郑麒终于停住脚步。 然而他还是没有回头。 他本来是有话要说的,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无法吐出。 他想说的是,如果你敢可怜我。 如果你敢。 不止是她开口说话,要是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点怜悯,他都根本没办法再冷静下去。 他焦灼不安的心,此刻忽冷忽热、难受得要死,不明的感情攫住他,不是哭不是喊。 他只是卑微。 他身后有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他不敢想象那个人如果用怜悯的目光看他,他会微小到怎样。 明明已经差劲得不行了,怎么又偏偏让她撞见自己破碎的家庭,知道他是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 “纪兰桢。”她势必会怜悯他,所以再怎么无法接受,他都要先说好,即使是再艰涩的开口。 “郑麒,”纪兰桢绕过他的后背,走到跟前,扯住他的衣袖,仰头对他说: “我们逃。” 电光火石的一闪念,他即将要说的什么,被纪兰桢硬生生地打断了。 一双眼睛像林间冒出来的小鹿一样清澈,那目光仿佛精灵在倾吐密语。纪兰桢告诉他:我们逃。 她说的那个词,我们。? 可是去哪里呢? 纪兰桢不停地思索。 天冷的让穿羽绒服的纪兰桢都瑟瑟发抖,她不断地思索:郑麒今晚到底要住在哪里? 她拉他的手是冰凉的,她知道他很虚弱,坐在餐馆里等粥上来时,他的眼皮都阖着。 庆幸的是郑麒额头的温度不算高。 天是眼见的一度度黑下去了,十几分钟前一通电话她打给了吴定国。 纪兰桢刚说了没两句那边就匆匆给挂了,估计现在就在赶来的路上。 正这样想着,吴定国风风火火骑着一头小电驴呼啸而至。 “哥怎么样?”他嗓门大,一进店铺就成了客人们聚集的焦点。 郑麒已经有点累了,他连吃粥的胃口都没有多少,划拨了两下,整个人就靠在墙边上,时而迷瞪时而清醒。 “还好,”纪兰桢回答得很简洁。她面前的那碗粥也没怎么动过,已经结成了硬块。 她问他:“你衣服带来了吗?” 电话里嘱咐他要拿的,吴定国从书包里一抖,把大衣披在郑麒身上。 ”我从我同学那里借的,皮貂子,绝对保暖。“ 纪兰桢稍微把心放下:”好,童童呢?“ 这让吴定国想起刚在教室里拽着差点就声泪俱下的周童童。 ”我给你打掩护你怎么就要弃我而去了,我背不下“ 那边吴定国被拽的不耐烦了:”‘落霞与孤鹜齐飞’下面一句是什么?“ 周童童条件反射:”‘秋水共长天一色’。“ 趁着她思考背课文的时候,吴定国溜之大吉。 回忆结束,吴定国大手一挥: ”你就别管了,童童来不来没关系,有我就够了。“ 说得也是。 “行,你在这里陪他会儿,我去买点感冒药。” “要不我去,药店有点远。”那句“我有车”,吴定国还没说出口,纪兰桢就已经远去了。 “没关系,我跑过去。” 吴定国在原地陪着郑麒,大约过十来分钟。 纪兰桢气喘吁吁地赶回来,把鼓鼓囊囊的一袋东西塞进吴定国手边的书包。 “感冒药,体温计,我刚才还去买了点吃的,他没怎么吃,怕他要饿。”她顿了顿,补充说: “这些药都是随三餐吃的,包装盒上面写了每次服用的量。” 光东西就是一大堆,吴定国一只手差点拎不过来。 关于女生应对突发事件的冷静状态,有时候他是佩服的。 但—— “哥真不回去了?”吴定国傻傻地问了一句。 手里的动作一滞,纪兰桢说得很坚决: “不回去了。” 她看不了他难受的样子。她的心也会跟着难受到不行。 两人叫醒郑麒,吴定国和纪兰桢七手八脚地把他安置在电瓶车后座上。 他头很沉很痛,只瞧了纪兰桢一眼,又是昏昏欲睡的一副模样。 把人在座位上绑好,风刮得呜呜响,怕郑麒坐车子冻着,纪兰桢干脆一掀帽,把他的头和脸捂得严严实实。 这纪兰桢彻底放心了,她叮嘱他们路上小心。 吴定国踏上踩板的脚落回地面,他想想还是问了一句: “确定了?” 面对重要问题下重大决策之前,女人总是要反复横跳一下下的。 他妈、周童童,都是这样。 “确定。”纪兰桢回答得不假思索: ”你照顾好他。“ “行,”吴定国点点头: ”纪学霸,老子有没有跟你说过,老子佩服你。“ 他随即按了一下喇叭。 喇叭声在清寂的夜幕里拖得老长,四下的光影打碎了又重新聚圆。 对纪兰桢来说,那落在黑夜里的声音带走了喧闹,也把她在意的带走了。 蓝莹莹的屏幕闪着光,手机显示已是夜里22:16,时间不早了。 今晚的自习课是她中途向值班代表请假出来的,现在晚自习也结束了,她打算回教师再自修一会儿。 直到这一刻她的知觉才开始复苏,一股从脚底弥漫开来的冰冷让她走回去的每一步路都有麻木的痛。 教室里有不少的人,纪兰桢回来没有惹起他们的注意。 纪兰桢俯身去拿书本,才发现手腕不知什么时候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可能是刚才在药店走得太心急了,被门上的玻璃剐蹭的。 不过,也没有很疼。 章一百零六 不安稳的夜 晚上要评讲的数学试卷忘了拿,郑麒打算回去一趟。 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忘记带试卷的经历一抓就是大把,但今天他却有强烈的愿望,想好好听一堂讲说课。 可能是刚好昨晚回去后还做了几题,也可能是不太想上接下来的英语,反正他就逃了课。 郑麒很少白天回去的,总是早走晚回,就算没什么事也尽量呆在学校里,呆在“家里”反而觉得不自在。 矗立在他面前的这座房子,白天阳光不好总有些肃冷,反而接近傍晚才能得到夕阳些微的垂怜。 可还是常年处在冷湿的环境中,像冰块怎么都捂不热。 跟他的家一点都不像。 他的家虽然不大,虽然破旧,可是方向朝阳,他是看着照在地面熹微的晨光长大的,跟那些啄食米粒的小麻雀们一起。 他的家母亲会打扫干净,所有东西摆放整齐,就连种在地里的胡萝卜一根根都粗细均匀,素净美丽。 郑麒进门,后面传来“哗啦啦”搓麻将的声音,还有伴随的调笑。 这些都在告诉他小姨今天休息,而吆五喝六则是她人生最大嗜好。 她喜欢热闹,说话响亮得像个泼妇,也的确是泼妇。 母亲则安静,她不爱麻将,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小时候记忆里的她,买菜、烧饭,闲暇时织毛衣、纳鞋底,她做一切妻子和母亲该做的,之后来了又走的人一个个伤着她的心,她因此多了无声哭泣的习惯。 明明是同个妈生的,竟然在性格习惯上都相差了那么许多。 他走过客厅。白日里的厅堂灰尘尽现,比晚上看到时又破落许多,吃饭的碗筷连同两碟冷菜尽数堆在餐桌上,这些静物似乎在那里扎根了一个世纪。 上二楼,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试卷就大大咧咧摊在书桌前,郑麒卷了几卷,临走前想了想打开了尘封很久的窗户。 浮灰像精灵般曼舞起来,之后又不带留恋地飘出窗。 他叹口气,他倒真希望母亲有小姨那般强悍的性格。 下阶梯,肖英就在下面等他。 “我还以为大白天进贼了呢,原来是你回来了。刚好,我们谈谈。” 她一手撑在方桌上,脸上有笑,只是那脸庞太瘦削,连笑容竟然都显得空空荡荡,一点儿都不饱满。 肖英最后索性收起笑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桌面,说: “你以后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 “吔,你知道的哦,我问你毕业出来准备干什么?”她不耐烦了: “书也念快活了,好歹没让你只上到初中毕业,不过厂里高中学历足够了。你现在就可以想想,明年准备去哪里上班,早点我还能跟人通口气,现在工作也不容易找……” 她喋喋不休说明了来意,郑麒听懂了,心却是一点点往下坠。 肖英的眼睛敏锐地像只鹰,她瞅着郑麒脸色不对,说: “你不会还想去念大学?就这个成绩,上大专我是付不起那个钱的哦,我现在可是倒贴养你,你生活费都没人付——” 似乎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赵英闭上了嘴巴。 郑麒:“钱我会还给你的。” 在肖英心里,这句话就等同于默认她刚才的话成真,她的脸色难看起来,嗓音愈发尖锐: “你还想念大学?现在你不是逃课回来的,跟我装模作样什么?早知道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不如送你去技校直接学门手艺!……” 她的话变得难堪起来,眉头紧紧拧成川字,才四十多岁,发怒的时候牵动了面部,那些潜伏的皱纹开始探出一二,像未被修整的枝桠横生在整张脸上。 她的面容灰败,酒窝是被苦难吸取了养分而深陷的,眼窝也那么深,发起火来更往里凹进去。 果然还是亲姐妹,郑麒想。她在发怒时的神情原来跟母亲一模一样。 ”你在走神什么?现在是大了翅膀硬了,不然我现在就拿扫把赶你出去。“ 原来她在生气的时候,连威胁他的内容都一模一样。 不要你了,你自己去讨生活。 郑麒上前抓住肖英的双肩,他张开口,想问问她。 问问她,我就这么容易被丢掉吗? 你们为什么一个个丢我像丢垃圾一样? ”哥、哥?你好点没?你冷静点,哎哎哎,我守男德的——“ 胖子的声音若隐若现,到最后终于清晰。 郑麒放开钳住吴定国的双手,然而他还是有些神思混沌: ”我在哪?“ 吴定国松口气: ”你在我家,哥,纪学霸都跟我说过了,你暂时就在我家住,你放心,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他拿来一堆药,又倒了瓶开水: ”来,喝。“ 生了病的郑麒显然比平时乖顺很多,他也没看是什么药,一股脑全都吃了下去。 ”纪兰桢呢?“ 他想到这里,略略掀开一点眼皮。 ”她早回去了,你就放心。“ 郑麒好像非常渴,他一饮而尽,窗帘没合上,抬头看看斑斓的星空。 房间暖气开得很足,他甚至隐隐觉得热了。 ”嗯。“ 郑麒精神不足,又聊了几句话就躺了回去。 很快,被窝里传来细细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边才睡了没多久,那边吴定国开始忙起来了。 只见吴定国”咔擦咔擦“拍了几张,然后挑了几个能过得眼的发到了”天南海北咱兄弟“的小群里。 嗯,这次他没选错,就是”天南地北咱兄弟。“ 很快群里就有动静了。 ”坚木:他睡得还好?“ 她今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用手机在背单词所以秒回。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吃了你的药,睡安稳了你放心。“ ”我是百变:啊啊啊啊好可爱,胖子你这次做的不错。“ 吴定国唇部微微上扬。 哎,心情很复杂啊。 不知道出卖兄弟的色相获得赞赏,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我是百变:我和兰桢商量了明天来你家探望哥,你准备下接驾。“ ”坚木:是的。“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为什么我会是最后知道的?“ ”我是百变:你接不接?“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接接接。“ 未来的女朋友要来自个家了,能不接吗? 章 一百零七 探病 ”我们来了,打扰啦。“ 吴定国听到有人摁门铃就把门打开了,迎面正好撞见周童童盈盈的笑脸。 他作势就要把门合上。 “哎哎哎,你干什么。” “看病人上门不带礼物,差评。”他故意说道。 “我们带了。” 站在一旁一直很安静的纪兰桢插话,她晃了晃手里的礼物袋。 “来都来了,这多不好意思呀。赶快进——” 吴定国立马换了张脸。 “看你这样。” 周童童脸上嫌弃,但身体却是大摇大摆进了吴定国的家。 “胖子家是一楼一底,楼上睡人,楼下虽然有起居室但不住人,那是留给他爷爷奶奶过年来睡的。” 周童童讲得头头是道,显然不是第一次光临了。 ”童童,旅游景点导游都没你这样负责的。“ 吴定国调侃,但是没驳她。 纪兰桢环顾四周,是原木家居装饰,整洁中带有点凌乱,虽然一看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然而却自有一股家的温馨。 比那栋仄仄逼人的小楼给纪兰桢的印象好上太多。 “我爸妈都上班去了,家里头没大人,放心吃放心玩啊。”吴定国用满不在乎的语气介绍道。 其实他不用说周童童已经轻车熟路领着纪兰桢上二楼了。 木质楼梯上了年纪“咯吱咯吱”在响,纪兰桢他们刻意放缓了步子,只怕吵扰郑麒的安眠。 “哥从昨天晚上一直在睡,一点多醒来了一趟,我喂他吃了药……” “一点多你没睡?你在干什么,打游戏?”周童童打断他。 “哎呀,这个重点是我吗?重点是我刚下来的时候哥还在睡,所以进去小声……哎,哥你怎么起来了?” 吴定国的声音陡然放大,而随着他把门开开,居室完整地展现在二人面前。 典型的男孩子风格,以黑白色为主基调,主要就是书架和供学习用的桌椅,但有个飘窗,看起来视野不错。 因为卧室比较大两张床正正相对,靠近里头的那张,郑麒正坐起卧在床头。 他头发乱乱的,眼睛还有点红,看起来就是刚睡醒。 “你们来了。” 他说这话,眼神却落到纪兰桢身上。 因为今天太阳很好,纪兰桢便打开了一半的窗帘,但靠近郑麒的那边还是细心关着的。 然后她觉得郑麒那样坐着可能不太舒服,于是又从对面床上抽出枕头让他垫在身后。 从她进入卧室后就一直没停下过,周童童在后面直啧啧: “你看看,旁若无人了都。” 她昨天背了《滕王阁序》,今天就觉得自己的语文素养蹭蹭往上涨。 吴定国手心向前: “我证实一下哈,我们昨晚是分开睡的,绝对没有侵犯个人隐私。” 吴定国做出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的样。 周童童有点不屑:“我当然知道了,这被子都没整跟个鸡窝似的,不是你睡的还是谁?” 说完她转头对着纪兰桢: “你是客人,来这里怎么能让你干活?” 然后就把纪兰桢推到了床头。 两双眼睛刚好撞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近的能让郑麒看到干净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忽然之间,让他有种已经和纪兰桢很久很久没有见面的错觉了。 他的精神经过一晚上的睡眠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靠近了看,一双眸子乌凌凌的,像雪后深广欲语的大地。 原来书上说的“四目相对”不止是一个词那样简单,它还包含了很多的深意,不能用言语去说明,但是能体会到的深意。 对视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旁观的两人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和调侃。 “童童,我觉得你说得对。” “什么说得对?” “旁若无人,特别好!”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在一点一点攀升。 纪兰桢收回视线开始找话题: “药吃了吗?” 这句话问了相当于白问,纪兰桢已经瞥见柜子上散落的几板药了。 “啊,吃了。”郑麒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然后问: “你饭按时吃了吗?” 每次都会问她,纪兰桢知道这对话虽然琐碎,却是郑麒对她表达关心的方式,于是乖乖点头。 其实今早纪兰桢吃得不多,她惦念下午要去看郑麒,嘴里没味儿。 吴定国这时忍不住了,用有点调笑的语气:“哥,别光问别人了,你饭可没吃啊。” 他从昨晚昏睡到现在,除去吃药中间滴水未进。 这么一说,郑麒倒也还真饿了,与此同时肚子也恰到时机开始叫唤。 周童童赶紧撺掇吴定国交出家里的食物。 “有啥啊?”吴定国挠头: “昨晚纪学霸买了点吃的,要不……” “那个不是热的,算了。” 没想到纪兰桢率先否决。 “还要现做的,那真没了。” 周童童思忖到:“…有面吗?可以下面吃!” “啊?啊!” 不等吴定国反应,周童童就把他拖出了卧室。 远远的还听两人在说: “你还下面,你进过厨房吗?” “没吃过猪肉怎么可能没见过猪跑,你也太小瞧我了。再说你不知道我们俩在那很坏人好事啊……” 两人声音越走越远。 片刻,卧室就只剩下纪兰桢和郑麒两个人。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纪兰桢感觉出去也不是呆在这里也不是,只好假装继续在参观吴定国的卧室。 她有模有样地欣赏墙上的海报,耳边是楼下“乒乓”的声响,反衬出这里的安静。 不说点什么是不是不好。 她心里在纠结,继而出声: “乐乐怎么样?” 她后来从胖子那里了解到郑麒请假是因为乐乐生病,他自己估计也是在照顾乐乐过程当中患了感冒。 “没事了。” 胖子下楼接待他们的时候他就在打电话,这个时候肖英早就上班去了,接的就是乐乐。 说隔壁的老奶奶在照顾他,还有甜甜的板栗吃,看样子很开心。 所以郑麒唯一牵挂的心事也算放下了。 “那就好。” 纪兰桢点点头,然后拿起进卧室后放在地上的礼物袋。 随着她一点点抽开,里面露出了…… 一袋子考卷。 “这是给你的礼物。”她说。 章一百零八 下面条 考、考卷? 郑麒嘴角抽了抽。 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礼品袋了,毕竟探望病人带点补品也算正常,可算来算去没想到竟然是一沓考卷。 纪兰桢把东西递到他手: “语数英三门是我挑的,其余的我不太懂,所以问赵鸣做了参考。” 准确来说是赵鸣的同学,说这些卷子含金量都很高。 “噢。” 虽然是在病中,但是该吃的醋一点不能少。郑麒表情在纪兰桢说出口的那一秒就起了变化:“我一定会好好做。” 不管是因为挑选的人,还有参考的人。 他一本本翻动着,几乎每一科用的都是不同的试卷,足见是费了心挑选的。 卷子翻完了,底下豁出一道黑色口。 这个是笔记本? 郑麒微微皱眉,搞不清楚是误放的还是什么,所以没有立刻打开来看。 纪兰桢看出他的心思:”这个是我的日记本“,她顿了顿: ”后来我开始暴食,里面除了记录我的心情之外还会写下一日三餐都吃了些什么。“ 郑麒没有动。他把本子递还给她,可是纪兰桢重新推过去。 ”就像那天我跟你说过的,我不完美也有很多的缺点,可相比于一些不可抗的外在因素,我的阻碍更在于我自己。“ ”面对阻碍我没放弃,而且我以为在我世界里跟天塌下来一样重的事,是你带着我一点点克服的。这次应该换我了。“ ”我想和你一起去其他的地方看看,更远的地方。” 本子里是她不敢暴露于人前的最私底的一面,交付到他手,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大的坦诚。 而且里头全是她从自暴自弃到迷茫无措到自我鼓励的心语,她希望给郑麒看了之后能有点鼓励。 纪兰桢解释完,郑麒陡然觉得手中的本子沉重了几分。 原来她一直知道他在害怕什么,那句”我们逃“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郑麒低着头,他的睫毛像翅膀一样微微扇动,却是不肯看向纪兰桢。 而纪兰桢在猜想那湖泊下面现在是怎样的季节。 “你带着我吗?”他的声线有些嘶哑。 纪兰桢很坚定地回答他: “我们一起去。” 这句话是定心丸。 她有在想过未来,并且站在这里告诉他,她期待他们共同的未来。 他也不再是要被人随手抛弃的小孩了。 周童童在楼下一连叠声地喊纪兰桢。 纪兰桢起身:”我去看看。“ 然而话没说完,她的手腕被一股力生生拉住。 纪兰桢回头,正对上郑麒的眸子,他身上带着暖意,眼角褪去了睡醒后潮红。 可如果纪兰桢没看错的话,他的耳朵好像在发烫。 ”我等你回来。“ 他闷闷说完的音色,然后放开了手。 ”怎么了?“纪兰桢一下楼梯就被周童童拉到厨房。 吴定国见她一口气儿都松了: ”场外援助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一条小命都得交代在这了。“ 原来周童童准备要在厨房大展身手,下碗面条给郑麒吃。 ”面条容易吸收也营养嘛,而且还好煮嘿嘿,“周童童不好意思地笑道。 “想法挺好。”吴定国说。 “可是我不会。”周童童顺下去接着。 纪兰桢: 也没毛病,好歹童童是个大小姐没进过厨房很正常,可毕竟吴定国是个实打实的胖子,怎么连面条都不会煮呢? 四人组已经熟到对方不开口就能理解对方意思了。 吴定国:“我也不会,我就负责吃。” 纪兰桢:“那你让开,你的体积太大,厨房挤不下。” 吴定国比了个“ok”手势: “那我去看看哥啊,好了你们叫我。” 说着就把汤勺交给了纪兰桢。 厨房只剩下来两姐妹,纪兰桢扭头问周童童:“你们进行到了哪一步?” “下面。”周童童摊开手。 真的是下面,冷水里泡着一面饼,因为时间太长都泡散了。 纪兰桢扶头:“家里有面条吗?” 方便面面饼也不健康啊。 “有有有。”周童童点头如捣蒜:“就是我们不会做,现在就给你拿来。” 她说着就从上方柜子里拿出那种超市卖的细面条。 而纪兰桢往锅里加水、打开煤气灶等水沸腾、加面条,一整套动作顺溜麻利。 “好厉害呀。” 周童童感叹,纪兰桢见她在一旁看着很羡慕的样子,于是说: “我想切点菜配面,你能帮我看一下面条吗?” 周童童边说“好”,一边懵懵懂懂拿起汤勺。 纪兰桢刚取了筐里的青菜和胡萝卜,那边周童童就已经迫不及待: “我这个…这个面煮的怎么样啊?”只瞧她紧紧握住锅的长把,吃力地左右晃动着,不仅手在使劲,脸部也特别狰狞,似乎也一起在做“运动”。 “不用这样,”纪兰桢上前让她停止晃动铁锅,解释道: “一只手握在这里,另一手用筷子搅搅就好了。” “哦。”周童童有点尴尬地笑笑,原来是这样。 “已经做得很棒了,”纪兰桢不适时宜地鼓励道,眼睛看向锅里: “不过这么多面条,郑麒吃得完吗?” 都管够纪兰桢一天的了。 “之前胖子说他也想吃,所以多煮了点儿。”周童童一面说,一面盖起了锅盖: “就这样吃味道怪不怪?”? “会调汤的,”纪兰桢跟她解释。 玻璃罩着的厨房雾气散了聚、聚了散,面条也做成了。 ”我要先试试。“ 周童童说着,就拿出准备已久的勺子喝了口汤。 ”鲜美!“周童童捧着脸赞叹道,然后呼吴定国下来盛面去端给郑麒。 “自己做饭感觉好好呀,”周童童一脸陶醉。 她看到锅里“咕咚咕咚”翻涌的乳白色的滚水,就像看公园里的喷泉那样有趣。升起的雾气在头顶的玻璃板上凝结成一片,把厨房变得朦胧又温暖。 妈妈说,厨房不该是女性的战场,她倒觉得厨房是能让人精神得到满足的地方,管他男女。 她从锅里克扣出一大碗面,然后取出两双筷子与纪兰桢分食。 纪兰桢忙活的这段功夫肚子也早咕咕直叫了,两人半弯腰就在厨房那块窄窄的案板上你一筷我一拨拉,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周童童心里很快活,纪兰桢也觉得是个新鲜的体验。 她很少和谁这样过,一起下厨房、一起在同一个碗里吃过东西。 两双筷子像是两艘船只的木桨,在海水里划呀划,不时地碰上另一艘船只,它们偶尔停下来向对方“喊话”,偶尔也要为某条“大鱼”对彼此“开火”。 在跟童童一起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好像自己一瞬间回到了童年,但又并没感觉到自己的幼稚。 这或许是面对真正的朋友才会有的举措。 章一百零九 青柠味薯片 “吃好啦,”周童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显然吃得意犹未尽: “我们去看看他们吃的怎么样。” 纪兰桢点点头,她们又踩着“嘎吱嘎吱”的楼梯上去了,入眼两个男生埋头吃面的模样。 “好吃吗?”周童童蹦蹦跳跳地跑过去问郑麒。 “嗯。”郑麒很诚实。自胖子把面条端到他面前到现在,他的筷子一直就没停过。之前病恹恹的一点胃口也无,现在胃口旺盛,这碗面条如雨露甘霖解了他燃眉之急。 “你等会留点给我。”他吃着自己的还惦念胖子那香喷喷的一海碗。 “有面有面,你要吃童童会再煮的。”胖子埋在碗里的头终于肯抬起来了,热气腾腾的食物一下肚,便妥帖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人胖,极容易出汗,现在吃得大汗淋漓,面色也变得极为红润。 这教科书一般的吃货行为,成功地勾起了纪兰桢肚子里的馋虫,她觉得刚才吃的时候也没现在觉得饿。 “你饿不?”周童童也看馋了,悄声附在纪兰桢耳边说。 纪兰桢想了一下,郑重地点下头。只见周童童一步一步往后边退过去,挨到了书桌右下角的柜子,然后“刷”一下猛地把它拉开。 “啊!”胖子跳起来,“你又抢我吃的!” “哼,”周童童深为得意的一副表情,招手叫纪兰桢,“兰桢快过来。” 柜子看起来小,但挺深的。黑洞洞的柜子里满当当的都是各色零食,周童童搬出一点又搬出一点,零零散散地铺了好一片地面。 “你随便挑。”周童童豪气地一甩胳膊,那语态和姿势,跟纪兰桢记忆里学校门口小卖部阿姨的语气差不多。 ”不过这个我不能割爱。“周童童说着,一包什么东西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纪兰桢定睛一看,原来是青柠味的乐事薯片。 ”这是我的心头好啦,胖子也喜欢。“周童童笑嘻嘻说着,”卡蹦——“扯开了包装袋。 “你知道都是我的心头爱,倒是给我留点啊。” 看吴定国又懊恼又可惜的神情,纪兰桢对”心在滴血“这个形容有了直观的认识。? 她们各自挑完了,就干脆坐在地板上拆开包装袋嘻嘻哈哈吃起来。 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透过厚重的玻璃打在地板上,照出他们背靠背的影子。 “胖子,你没想过换一个地方藏吃的吗?” 纪兰桢吃着吃着,忽然道。 吴定国还没回答,那边周童童就接话了: “没用,”她鼓着腮帮子“嘎吱嘎吱”:“没用的,胖子忘性大,换个地方藏,我不一定能找到,但是他一定找不到。更何况。” 她扬了扬手上青柠味的乐事,“有它,藏到哪里我都能找出来。” 那股子得意,就跟小狐狸翘着尾巴摇啊摇的模样差不多,胖子也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声。 纪兰桢喷笑。 这时手里的饼干一不留意就被人夺了去。 她一抬头,坐在床上的郑麒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没收这个,吃多了等会晚饭吃不下。” 他看起来比她还介意吃东西这件事。 哦。 纪兰桢眼睁睁见他把饼干收了走,仰头正好是坐在床上的郑麒。少年有着利落的下颚线条,让人一下子就看得入了迷。 郑麒注意到了那道目光,低下头,正好是四目相对。 “轰——”是火山喷发了熔岩吗?她的心头也是一阵热热的。 收回目光,纪兰桢在心里想自己好像最近看郑麒的眼睛看了好多次。 含笑的恼怒的依恋的,还有幼稚的孩子气的……像在脑海中播放了一连串的慢镜头,此刻一帧一帧浮现在她的眼前,都那么特别。 因为还有三天就要到月考,所以吃饱喝足他们下午就着手开始复习。 四人组的复习状态是不一样的,周童童看书必戴耳机,郑麒就坐在床上翻页,纪兰桢在周童童对面的小圆桌上,摊开试卷做错题整理,而胖子,他一会儿起身上厕所一会儿站在窗台向远方眺望。 最后周童童都被搞得不耐烦了: ”不是胖子,你到底行不行?“ ”你怎么可以说男人不行。“吴定国驳她:”我不就是、坐不住嘛,就想找点活儿干。“ ”那你去把楼下的碗洗了,都堆在水槽里脏死了。“ 吴定国本来就是不爱动的个性,可今天听到周童童让他去洗碗的号令,他竟然一跃而起。说着”好嘞“屁颠屁颠就出了房间。 周童童在后头跟着摇头叹气。 ”胖子真不是学习的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连坐都坐不住。 三个人埋头又学习了一会儿,纪兰桢想上厕所就独自下了楼。 经过厨房,吴定国正呆呆地支颐着头,锅碗瓢盆还在水里飘着。 纪兰桢咳嗽一声,吴定国不好意思了: ”被发现偷懒了哈哈。“ 清洁球在他手里无力地蹭了锅底两下。 纪兰桢走到他身边: ”有心事?“ ”嗯,估计老子想的学霸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吴定国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小了很多: ”我也不瞒你,学习这条路我多半走不通。“ 那些字儿密密麻麻排列在一块,他看到就头疼。 ”那你现在学习是因为“ 吴定国那手指顶向天花板: ”还不是为了上头那一个。“ ”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呗,反正往前走都还是有路的,我不相信老天就这么把路绝了。” 吴定国倒是轻松应答。 纪兰桢有些不解:“既然你都想好了,为什么现在还在犹豫?” 他呲牙:“那还不是因为学习太难了。” 做好决定是一回事,真正要行动总是另一回事。心理建设总得慢慢来不是? 或许是他愁眉苦脸,眉毛鼻子挤一块的表情很搞笑,纪兰桢“噗嗤”乐了: “胖子,换个地方藏零食你真的不会记得吗?” 真的不是因为担心周童童会找不到零食吗? 吴定国没答话,右手搁在脑后搔搔头,笑得倒是憨憨的。 纪兰桢和周童童没留在胖子家吃晚饭,因为两个人都想赶回学校上节晚自习。 “哟,行啊童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吴定国边调侃边把两人送出了门。 “我这是跟先进看齐。”周童童一拍纪兰桢肩膀: “等哥身体差不多好了,你就给我回来上课啊,明天、最迟明天早上我要在教室里见到你听到没有?” “遵命!” 吴定国把五指合拢,竟然在两人面前站了个标准的军姿,给周童童逗得前仰后合。 然后他转头向兰桢:“你也早点回去,哥有我哪。” 郑麒熬了一小时就又睡过去了,此刻应该还在熟睡中。 ”嗯。”于是三人作别。 章一百一十 阅兵台的指认 从吴定国家里出来,因为时间不晚周童童便心血来潮想要走回一中。 纪兰桢正好觉得食物吃多了撑,而且她心里也还很在意吃进嘴巴里的热量,所以就点头答应了。 夕阳的余晖照着她们一路前行,马路上有来往车辆扬起的尘土。菜市场上三三两两收摊了,小吃一条街的招牌却开始大放光彩。 这是一天当中工作的人们下班的时间,夜晚在酝酿出狂欢之前,把舞台暂时转交给匆匆的路人。 真是不可思议。走在路上的纪兰桢心想,她在人海里跟形形色色的人是陌生人,现在身边却有一个并肩而行的亲近的人。 千万、上亿分之一的几率,她能和郑麒、周童童、吴定国认识。真好。 “兰桢,我今天好开心哦。”周童童忽然开口。 “怎么了?” “不知道嘿嘿,就是…感觉特别好。”周童童走得特别轻快,她挎包上的黄穗子都飞舞了起来: “我就觉得我们一下子成了一家人——哈哈,就是很快乐,我们一起煮面,然后一起吃,就很有味。” 这对周童童来说也是非常新奇的事,虽然以前有吴秀言作她的好朋友,可是她们最初交好的原因是势均力敌家庭之间的往来,而纪兰桢却是为她而来的伙伴。 “我也觉得很好,”纪兰桢点点头:“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要这样一起。” “真的吗?”她忽然凑到纪兰桢跟前。 “嗯,”有些话未经思考却脱口而出: “我外婆做菜很好吃,以后我们可以让她教我们。” “好!”兴奋的喊叫直冲云霄,引得街头的行人纷纷侧目:这两个马路边上的女孩子在说些什么呢? 青春的笑容洋溢在她们脸上。应该是在定下什么誓言? 十八岁的年纪,所有的许诺都是掏心窝子的,把一颗真心付诸于外,毫不遮掩,满身热情。 “既然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周童童豪气地把纪兰桢一揽过去: “我们之间就没有秘密了。兰桢,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纪兰桢心里一动:“你问。” “我其实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哥?” 这个问题或许哥还有胖子都没想过,然而却在周童童心底萦绕很久了。 好像她的记忆里,纪兰桢对待郑麒就是不同的。 “很多人喜欢哥都是因为他长得好,你也是因为外貌才入的坑吗?我感觉你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才对。”不待纪兰桢回答,周童童自顾自就把这个猜想掐断了。 脸颊被风刮得有点疼,但是纪兰桢仍旧笑得很温暖: “可他的确是因为长得好看我才注意到的,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感觉失望?” “啊?”周童童难以相信地瞪大眼睛。 就着薄阳和人群,纪兰桢把一切都娓娓道来。 她最开始认识郑麒是在上学期临近期末的一次师生大会。 那次学校领导针对两件事进行发言,一是对广播站在校风建设方面做出的贡献提出热烈表扬,另一件则是为职高学生来一中打架斗殴的事情做了一次狠狠的批评。 ”我们一中虽然希望学生能在相对宽松自由的环境里成长,但绝不意味着就能包容学生目无尊长、在校园内寻衅滋事。而且更加令我感到难过和生气的是,这次聚众打架事件里还有非常多的我们一中学生,就是现在在台上的各位。“ 领导的怒气通过滋滋作响的电流响在每位学生的头顶上空,让本就闷热的天气多了一丝烦躁。 而刚被颁了奖的广播站成员现在撤下来,换上一批蔫头巴脑的站在阅兵台上。 台上领导还在发言: ”除去被我们抓到的,我知道现在站在底下的还有漏网之鱼,要么你自己乖乖站出来,要么就让你台上的同伙指认你。指认的人就可以下去让被喊到的人上来挨处分。“ 话音刚落,底下一阵喧哗。 这是什么?不就是让来场狗咬狗吗? ”嘁,学校领导做的够绝啊,这种馊点子都能想得到。“ ”估计因为事情影响太恶劣了,学校生气了。不过方法有用就行,无所谓手段低劣。“ 苗妙妙和祝繁就站在纪兰桢前面,她们的对话都一清二楚落入纪兰桢耳中。 正说着,台上就已经有人动了。 ”冯山,你上来。“电波震得人头皮一阵发紧。 与此同时,台上右边数第二位动了动,一脚深一脚浅走下阅兵台。 受到第一位的”鼓励“,台上接二连三有人指认那天跟自己一起打架的同伙,不多会儿被”展览“的学生就来了次大换血。 行动在这里也就停了。 ”还有吗?“校领导把头转向第二波上来的人: ”你们也可以指认其他人。“ 没有人再动。 可是领导没有就此罢休:”我知道还有一条大鱼没有露面。“ 苗妙妙站不住了: ”还有人?谁啊?“ 其余人也面面相觑。 这样僵持的局面约莫持续了一分多钟,在那漫长的一分多钟里,领导起伏的鼻息通过电流清楚地传送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就在纪兰桢百爪挠心,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向老师请假去厕所的场景时,相离她很远的人群终于有所骚动。 她抬头,看见一个瘦高的背影迈上阶梯走向阅兵台。 然后人群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亮的惋惜,有男生的口哨有女生的喊叫。那声浪如同潮汐,被领导次呵斥都没办法镇压下去。 作为好学生刚从阅兵台领奖下来的赵鸣问了一句: ”这人谁啊?我刚跟他打了个照面,衣服敞着拽得不行。“ 他还有后半句截在喉咙里没说: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老虎在看只小蚂蚁,不屑到他非常不爽。 ”郑麒啊你不知道?“苗妙妙不愧是八卦大王: ”县二中上来的那个,长得超帅,谁知道领导是为了诱出他啊,这一上台大家都疯了——“ 赵鸣不屑:”什么超帅,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吗,你们女生都什么审美。“ 他这样说着,眼睛却去瞥一旁的纪兰桢。 只见女生在阳光下微微仰头 ,却是一瞬不眨的样子。 章一百一十一 他是最温暖的人 周童童承认,哥当时做法的确看起来就像在刻意耍酷。 郑麒的举动其实她并不太算能够理解,因为其他人没有报出他的名字,却是他自己主动上去的。 ”而且你知道吗?哥也没有打架。“ 职高那帮学生的头头以前也在县二中,姑且就喊作老黄。 老黄是带着一群人来找郑麒,可哥在他们发生冲突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周童童无比认真地对他说:”校领导多半在炸你。“ ”我知道。“郑麒一脸平静: ”可他们的确是因为我来的。” 然而那时候的纪兰桢对此一无所知,她仰头看他,是因为觉得刚上去的这个男生很特别。 穿着一中土不拉几的蓝色校服,能看到里头是白色的短衫,没有挂链子没有染头发,跟现在以及之前上台的那些打架学生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面对校领导雨点般的斥责他一不低头二不说话,整个行为举止不卑不亢,就很傲的站在那里。 “今天挑事的是不是你?”嗡鸣声划拉刺耳极了。 “不是。” 男生的声音也从话筒里传来,竟然像冷泉像雪枝,清冽地让甚至让纪兰桢身上那种蒙起虚汗、想去厕所催吐的想法奇迹一般都消退了许多。 阳光下他支楞着的发梢都镶了一圈金边,惹得台下女生为此连连尖叫。 校领导训斥到一半都继续不下去了,拿起话筒: “今天大会就开到这里,刚才下去的人都上来到阅兵台一趟。” 这样的话一出,全校都炸了: “学校在搞什么?” “在搞什么?刚才就是糊弄骗人上去呗,这么单纯就信啦?” 上面不停有声音在喊“纪律纪律,各班主任注意维持纪律。”张虎通就过来安排(2)班有组织地回到教室,也没给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 纪兰桢夹杂在队伍当中没办法找到机会出去,只好跟着大部队一同走出操场。 最后一秒她回头的时候,远远地看到那个白短衫的男生依旧在原地,他不为底下骚乱的人群所动,兀自成了一道风景线。 纪兰桢本来以为和主动站上台的男生缘分只会止于远远一瞥。 然而没想到的是,中午午休的时候两人就又见到了。 只是这见面的时间地点都有些尴尬,因为纪兰桢在进行一件非常令她难以启齿的事。 她在催吐。 教学楼后方有个小花坛深处是厕所,距离教室远很少有人去。纪兰桢就在里头秘密进行自己的活动。 她轻车熟路地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啦作响有点波涛汹涌时的意味,借此来遮盖自己的呕吐声。 其实在水池池面俯身,脑袋眩晕的时候去看身边所有的事物,都会有种颠倒感。 比方她每天早上在后山早读坐的石凳,好像跟教室里倾泻的灯光混杂在一起了。 就在这种蒙混交错的感觉里,有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同学。” 她一哆嗦,人就好像从失重的月球回到地上一样。 这个声音的熟悉感没有随着上午的过去而被消磨掉,因为太过独特,她一下就想起了是谁。 耳听着脚步声从远迫近,纪兰桢却连头都不敢回,只在情急之下她喊了一声: “不要过来。” 步子停了。 纪兰桢始终是背对着那个人的,她不清楚对方是不是从上到下在打量她,她只感觉自己在对方的注视下,连脊椎都开始一寸一寸往里缩。就好像被煮透了的虾。 纪兰桢都能猜到郑麒此刻的心理活动。 这个女生有点怪。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她在干什么?又为什么开着水龙头? 然后再走近哪怕半米,他或许就会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而她的秘密就此暴露于人前。 脚步声响起了。 纪兰桢认命似的闭上眼睛。 可过了一秒、两秒、三秒,步声却离她越来越远。 而与此同时,一小包东西从后头准确无误地飞掠到她跟前的洗手台上。 是纸巾。 “不要放弃珍惜每一滴水的机会,走之前记得关水龙头。” 这似曾相识的话让纪兰桢一愣,抬头才发现,他念的正是洗水池上贴着的标语。 可是郑麒人却全部退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周童童听完了前因后果: “可是这跟看他脸有什么关系。” 纪兰桢老老实实:“如果一开始不是因为他的脸,我就不会记住他。” 主要是站上阅兵台的郑麒,她见到的第一眼惊为天人。 那个早上少年微微昂头的侧脸,他的眉眼和他的神情,到现在还深深烙在纪兰桢脑海里。 “啊,原来一见钟情的本质是见色起意。”周童童调侃。 ”不,是始于颜值陷于人品。“ 纪兰桢一本正经地纠正。 周童童好奇了:“那你说哥当时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纪兰桢自己更倾向于郑麒不知道。 一是那次在厕所催吐她全程背对着郑麒,而后来后山见面他看她全然陌生。 二是,就现在接触下来的郑麒的性格,纪兰桢觉得他完全可能会这么做。 郑麒或许有过好奇水池边上的女孩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却并没有去热衷揭露别人的秘密。在别人说不要过来的时候,他就真的退开到一边不去探听那个人的隐私。 在这样的年纪,于纪兰桢看来能做到这一点是非常有教养的行为。他给窘迫的她留下一个善意的空间,也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小心呵护了她脆弱又敏感的自尊。 所以从一开始,纪兰桢就知道,这个少年内心是最温暖的人。 周童童一摸鼻尖,脸上表情是羡慕的:“原来一开始你们就在互相欣赏啊。” 她和胖子不一样,两人属于欢喜冤家,而天知道她有多喜欢这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纪兰桢却说:”让我欣赏的不只郑麒呀,还有你、胖子。“ 周童童眼睛像被点亮了:”我有哪里能被你欣赏的?“ ”你率真开朗,能为朋友挺身而出;而胖子呢,重情重义,跟别人做出的许诺就一定要达到。“ 边走边说两人就快要到学校门口了。有骑自行车或者小电驴的高三学子们不时地从后面赶上来,又把步行的她们两个人远远抛在了后头。??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身上现在的勇气,有一大半都来自于你们。“ 是你们让我成为我。 周童童被这番话说得心口暖洋洋的。 其实周童童在心底也很感谢纪兰桢。 他们是那种传统定义上的差生,在校园里说好听点是校园八卦里的主角,说得不好听点,那只是别人用来消磨时光的谈资。 而很少有那种尖子生看见他们不绕道走,更遑论交心交朋友。 可纪兰桢不一样,她对人很真诚,说话虽然有时候有点刺,但都是真话。她不骗人,所说所做更是毫无疑义地站在你这边。 就好像一团火,从不说话,但一直在温暖你。 ”兰桢,我们一定要一直一直做朋友。“ ”一定。“纪兰桢回答地无比笃定: “走,快上晚自习了。” 说着纪兰桢就拉其周童童的手一路小跑起来。 风冻得脸蛋红彤彤的,但是掌心却温暖无比。 章一百一十二 月考 十二月份的月考随着过山车般的天气如约而至。 这两天气候重新变冷,大家又要在窝在教室里头坐上两天,于是一个个把羽绒服都祭了出来。 吴定国最为搞笑,直接裹上了军大衣。 ”这大衣不会还是你爸的?我都没见你穿过。“周童童问他。 ”那哪儿能啊,最起码还得往上追三代。不信你闻闻这味儿,多正宗。“ 吴定国回答得倒是煞有介事,边说还边往她身边凑。 ”你离我远点儿,你不复习兰桢还要复习呢,要是影响兰桢下午发挥,看哥怎么揍死你。“ 上午刚考完语文,三个人走出考场现在正坐在食堂里吃饭。 纪兰桢夹起一筷子茄子,笑: ”我没关系,考完一门脑袋总要放松一下。“ 她是比较相信”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的那种学生。 ”对嘛,考过一门就丢掉一门。有调剂下午才会更有精神。“吴定国一听纪兰桢都赞同他的看法,一下话更多了: ”兰桢你想听什么?我跟你说说哥的事。“ 他吃得本来就比两个女生快,此刻干脆放下筷子开始绘声绘色。 其实纪兰桢之前不清楚,理(11)班主任胡文和还是很关心郑麒的。像周童童上次搞到的物理密卷,如果不是老师给她的,哪里能搞到电子版啊。 吴定国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有次跟胡文和聊天的时候,假装不小心透露出了郑麒生病还被肖英追着要去打工的事。 胡文和于是当即就打到肖英家里问郑麒身体情况,了解到肖英连他去向都不知道后当场发飙: “他只是暂时停学,又不是被退学!你这么去压榨一个孩子干什么,是怕自己后半辈子没人养吗?”吴定国模仿起吹鼻子瞪眼的胡文和来简直得心应手。 “他阿姨没说什么?”那个飞扬跋扈的阿姨,纪兰桢好奇的是她竟然连还嘴都没还一下吗? “没。”吴定国讲得眉飞色舞: “虽然哥满了十八岁,但总归还没毕业,他阿姨欺软怕硬,这次见我们老胡是真生气了,所以在电话那头什么都不敢说,态度那是相当好。” 末尾的音转了山路十八弯,逗得周童童和纪兰桢捧腹大笑。 “哎啊其实你别说,纪兰桢,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如果不是你当机立断,哥估计现在还在他小姨那受苦受累,估计病也都还没好。”吴定国一秒正色: “以前我还觉得你是乖乖女呢,结果你一身是胆,那句‘不回’相当得劲啊。童童你没见到可惜了,那语气那神色,佩服佩服!” 吴定国向前一拱手。 是吗?这突如其来的表示倒让纪兰桢自己有些发蒙。回想一下那天夜晚,她斩钉截铁的勇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就是看到了郑麒的眼神。 他承载孤独的眼神。 还有那天晚上坐在电瓶车后座的对视,郑麒昏沉得厉害之中却还要强撑眼皮来看她一眼,跟个孩子一样总要确定了在乎的人就在身旁,才能放心卸下所有盔甲。 在那之后,他又沉沉睡去,然而不知道在她心底,掀起了怎样铺天盖地惊涛骇浪般的悸动。 “……兰桢?”周童童笑盈盈的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 “啊?” “你真的在走神啊,”周童童敲了下她的脑袋瓜,说:”你刚才听见了吗?“ "嗯?嗯。郑麒病好了回小李烧烤那住了。" 虽然她其实很想郑麒回到学校跟他们一同考试,然而最起码现在情况都在慢慢转好。 ”哦,你原来听着呀。“周童童坏笑:”是因为听到说哥吗?“ 纪兰桢轻轻松松跳过她的调侃:”都吃好了,那咱们就撤回去准备下午的考试。“ 周童童听到这里却面露难色: ”下午是数学啊。“她最讨厌的就是数学了。 纪兰桢看出她的心思: ”不怕。“她鼓励她说:”记着昨天下午背的公式吗?“ 她在此前让周吴两个人就数学里的基本公式点做了罗列。 ”背了那么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周童童嘟囔了一会儿。却还是从小绒皮包包掏出小本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包包里不只有化妆镜和口红,她还养成了到哪里都带着纸和笔的习惯。 她记着纪兰桢曾经跟她说的”努力不一定会成功,而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既然都要求胖子学习了,那自己也总得做做样子不是? ”背那么多一定要考到一个啊。“周童童哀叹。 ”我希望纪学霸附体。“吴定国双手合十。 ”加油。“ 三人组说完便原地解散了。 午饭时间其实对纪兰桢来说更是放松时刻,一旦进了教室,那股子压抑气氛就又回来了。 月考期间,(2)班学生的惯例就是中午不午休,顶多就把眼睛闭上个几十秒就当做休息了,不然别人在加班加点看书也睡不着。 下午考的是数学,虽然有几个学生在那里嚷嚷”数学没什么可看的“,然而把书页翻得哗哗响的也还是同一拨人。 纪兰桢一直就不太爱参与到这当中。一页页标注各色的笔记被她紧张捏起又放下,她眼神快速划过页面,脑子里重温着那些知识点。 今天上午的语文她答得很顺利,可绷在脑子里的那根弦还是不敢有所放松。 尤其是每一次当她看到坐在自己右上角的那个身影。 虽然重新又坐回了第一考场,然而最左排和最右排之间,隔的却是一道马里亚纳海沟。 她一定要超过祝繁。 时间就在翻弄笔记的一分一秒钟过去的,她只记得自己看题看题看题,然后就到了进考场的时间。 坐在考场里倒是比等卷子发下来更容易过掉,考试铃声再次打响,就意味着一门考试的终结。 等到第二天英语结束以后,纪兰桢终于忍不住深深地出了口气。 太好了。 她一下松弛下来,有点瘫软似的坐在座位上,看同学进进出出搬动临考前暂时放在外头的书本,而自己一点都不想动。 “昨天数学最后的椭圆曲线,你算出来答案是几?”有人问班长单语。 “6。你呢?” “我也是!那题好难,我以为自己算错了!”对方兴奋不已。 纪兰桢脑袋“轰”的一下,她算起来怎么是8? 椭圆曲线那题困扰她好久。她到最后还以为算出来的一定是准确答案,结果大费周章却是错误的结果。 纪兰桢心里一下灰败起来。 “那选择题我们也来对一下……” 在听到这些话之前,纪兰桢已经起身逃离了教室。 她失魂落魄,随着人流出了教室门,再有意识地抬眼一看,人就已经站在食堂门口了。 章一百一十三 食堂插曲 纪兰桢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就来到了这里,好像心情不开心就像靠吃的发泄,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寒风贯进食堂,又被里头的温度暖化,化成一汪水,糊在玻璃上。 正值月考结束,许多同学直奔食堂就是为了图口热的吃食,因此排在纪兰桢前头是人头攒动了。 很多同学还没来得及从考完试的兴奋感中走出来,一个个多半都是在对答案。 纪兰桢咬着唇,一声不发。 那股想要暴食的欲望却愈加明显了。 好不容易排到纪兰桢,面对举勺子举出指点江山意味的食堂阿姨,她鬼使神差点了两个自己平时从没碰过的菜。 油焖茄子和炸鸡,高热量的对对碰。 阿姨或许是体恤刚从考场拖着沉重步伐的学生,下手比往常豪气很多。而纪兰桢一拿到沉甸甸的餐盘她就后悔了。 虽然还没入口,却已经开始为即将摄入的热量而忧惧。 此时此刻纪兰桢只想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把餐具里的所有食物全部消灭干净。 她跟着人群挪动脚步,展眼看却发现到哪都是压压一片的蓝云。 转过角落,两个在角跟窃窃私语的女生就卡在那里。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跟她们撞个满怀,幸好她眼疾手快硬生生刹住了脚。 然而那两个背对她的女生并不知道刚发生的惊险一幕,只专注私语: “我肯定她头发染过,有点红色。” “真挺骚的,”另一个女生撇嘴: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初中就搞这些东西了”,顿了顿:“到现在也不就还这样。” “你知道那个郑麒,听说就是她绯闻男友……有了郑麒还不满足,还养这个备胎呢哈哈。” 这两个女生谈论的对象,长发微卷,坐在前面的长凳上,一个人在吃午饭。 就算没看到周童童,纪兰桢已经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谁。 她一下真火了,手上餐具“哐当”一声砸在石面上。那一声一定非常响,如此嘈杂的食堂霎时死寂一片,几乎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一小块上。 原来是饭碗打翻了啊。无关者一眼明了,食堂这锅开水又重新沸腾。 不过前面的可吓得不轻,两人立马各自跳开,一个手上汤都泼出去大半。 ”你干什么?!“ 两个人站在原地心安理得地等对方道歉。 可是这个女生却只冷冷地看着她们,眼里像是含了一块冰: “背后讨论别人,有意思吗?” 两个女生惊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你谁啊你?“ ”你管我是谁。“纪兰桢握紧拳头:“你们说话,嘴巴放干净点。” 她不能忍别人对自己朋友的诋毁。 她们不了解周童童,都不知道她对她毫不造作的袒露真心,不知道她平时嘻嘻哈哈有多单纯可爱,不知道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纪兰桢这么一想,就越觉得这些话的粗俗难听。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老黄女朋友——“其中一个不服气嚷嚷。 另一个看起来比较胆小:”算了算了,她不一定知道老黄是谁。“ 纪兰桢被这两个一说一唱竟然逗得露出酒窝。 好像就是跟郑麒一帮人接触以后她胆子大了不少,这种明显的威胁现在入她耳朵就好像是在讲笑话。 ”你笑什么?“ 这个场合笑让人觉得毛毛的,特别是这种似乎天真无害的女生。 ”她笑你不知道她是谁。“ 一个声音自纪兰桢背后响起。 刚才两人谈论的焦点周童童冒出一个头:”还老黄,她是郑麒女朋友你知道吗?“ 周童童说着就揽过纪兰桢肩膀。 ”郑麒女朋友?“ 还是郑麒绯闻女友周童童亲口说的? 这个信息量太大,二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那个自称是”老黄女朋友“的人,看得出来她搽了淡淡的粉,但是由于表情过于扭曲显得跟她的妆容非常不服帖。 女生铁青着脸:”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周童童耸耸肩:”我周童童从来不开玩笑。就是我有必要提醒你。“她顿了顿,眼光有点傲慢地从女生头上扫到下: “我哥可是很宝贝他女朋友的,你就不一定了,所以我劝你还是快点走。” 周童童说完这话,就感觉到臂弯里的纪兰桢身体一僵。 于是她旁若无人地同她笑嘻嘻:“噢,我是不是忘了,你们俩现在还处于保密状态?” 女生脸上真的再挂不住。她要说的话似乎都被周童童给堵死,连发几个“你”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不走?” 周童童声调往下降了几个度。 女生被同伴拱了两下,有点忍气吞声的样子。 她嘴巴里发出“你等着”三个音节,然后就被连拖带拽走了,走前还干瞪了一眼纪兰桢。 “你看背影,她们像不像被夹着尾巴跑的老鼠啊哈哈哈哈。” 周童童乐不可支。 纪兰桢却直盯着她:“童童,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还有这样霸气的一面。” 跟平时笑闹的她截然相反的气场。 周童童继续“哈哈哈哈”:“那是因为看哥和胖子装逼装的,拿来吓唬人你看多管用。” 纪兰桢: 这么回事。 “不过做人嘛,总该要那么硬气点这样别人才不敢随便欺负你。刚才你那声笑属实就拿捏到位了。” 纪兰桢心想自己没告诉她是因为那个话说得的确很搞笑。 “不过你怎么和她们杠起来的?” 周童童边把纪兰桢引到她坐的位置上边问。 “只是我不小心撞到的。”纪兰桢掐头去尾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并不是很想让周童童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童童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她们是我们班上的,平时嘴巴可碎了。我还以为她们要搞你呢。” 纪兰桢没再说话。 就刚才那么一瞬,她倒真得很想搞她们。 “你今天打了什么菜啊?”周童童把话题岔开了。 纪兰桢回神,中间来了这么一段插曲,原本想要暴食的冲动此刻竟然像重新陷入昏睡的野兽般。 纪兰桢开始冷静了许多: 不就是一道数学题算错了吗?不就是分考得不够高吗? 那又怎么样,过去的事情已经变成了定局,变成任凭你现在怎么逃避都躲不开的现实。自己又何必折磨自己? 遭受痛苦的人是自己,还会让身边亲近的人难过,而唯一开心的,会是站在对立面的敌人。 就像刚才的女生,像祝繁、苗妙妙她们,而这跟她本来的意愿明明背道而驰。 旁边的周童童浑然未觉,已经拿出筷子夹菜吃出一副满足样子了: “兰桢,你尝尝这个茄子,烧的很入味耶。” 纪兰桢“嗯”了一下,抽开筷子。 她记起郑麒前段时间告诉她的,要好好吃饭就要建立起一个正向的思想观念。 来自朋友的期待,去感受食物本身的味道,以及去正确认识食物的意义。 那只是食物,是充饥的手段,是必需品,却不应该是心情发泄的工具,更不是关怀和爱。 章一百一十四 元旦(一) 月考结束了,然后就是紧张又兴奋地揭晓成绩的时刻。 这次文科年级排名有不大不小的上下浮动,但总体还算稳固。 “现在大家盯着自己的目标就行了,说年级排名没什么意义。还是那句老话,对着问题查漏补缺。”张虎通在台上轻描淡写的,他这次连学年排名表都不打算发。 但同学们都知道,这话说出来其实是让进步的不要骄傲、让退步的不要气馁的意思。 不过还是有人会私下比较的。 像赵鸣,成绩单一下来就在纪兰桢身边转悠了几次,现在终于忍不住直接上门来了。 “总分多少啊?方便比较一下么?” 虽然是这么说,可他已经大喇喇坐在纪兰桢对面了。 纪兰桢也没拦他,把成绩给他看。 赵鸣在心里估算加了加,比自己少了将近十分。 他看着她一脸平静的脸庞,忽然生出点不好意思: 起先是担心纪兰桢成绩比他高会让他觉得胜不过而丢人,现在倒是跟预料的不太一样,可心里还是有点难堪。 自己追着屁股后头问人家分数用作比较,好像不那么绅士啊。 赵鸣摸摸后脑勺,哼哧哧的:“没关系,下次一定会更好的。”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对成绩不如自己的人说这话不是更讽刺了吗? 可纪兰桢并没有在意这些。 她现在把这一切看得很淡,超过祝繁是她心里给自己暗暗定下的目标,可是她现在也还明白了一件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何况她还有短板,只有把自己短板补齐了,才能让自己变得无懈可击。 她仰头对赵鸣说: “这次数学卷椭圆曲线那道题我有疑问,能问问你吗?” 那题赵鸣是班上唯三做了满分的,另两个是祝繁和苗妙妙。 “当然可以。” 这让赵鸣简直受宠若惊。 以往都是赵鸣来找纪兰桢问问题,哪里会有纪兰桢向他请教。而且让纪兰桢主动开口求帮忙,也是件不常有的事。 于是赵鸣铆足了劲想把这道题给讲好。 “所以算出来应该是55,不是6也不是8。” 这道题其实是前年理科高考数学卷的变式,属于旧题新解,题目不算难,但是出题的角度刁钻。 纪兰桢在拿到试卷后也重新思考过,再加上赵鸣说得也很通透,她自己差不多能吸收了。 不过,”能在考场里就思考地这么成熟,真的不容易。“纪兰桢由衷地夸了一句。 哪想到赵鸣脸一红,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 ”这道题我见到过,就在考试之前。“ 他索性也不瞒着了,说出自己在一位私立高中老师那儿补数学。 ”那老师出的题目都变态难,次次去那补课都是对我身心的一种摧残。“赵鸣摆出痛苦面具:”这道题就是我在那儿看到的。“ 为什么会对这题印象这么深刻,一是题目出得的确很新颖,二是当时那个补课老师贱兮兮的表情: ”这可是好东西,也是你们一中流出来的。我家亲戚小孩找我问的题目我自己解都费了老半天劲,你要是当场能解出来我就管你叫哥。“ 当然了,赵鸣没有能顺利让补课老师叫自己哥,可是不妨碍他牢牢把这题目记住。 ”我哪想到这次月考就考上了,而且正确率这么低。“ 张虎通说过文(1)把整个过程做全对的也就史林鹏。 ”哎,老史我不惊讶,我自己也情有可原,祝繁、也行,就苗妙妙“ 前因后果捋了一遍,赵鸣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了。 苗妙妙数学成绩大家有目共睹,说不上差,也绝对不算拔尖,这次她能做全对的确有点可疑。 ”你的意思是说,她们可能是从哪里搞到了题?“周童童耳朵一边在听,另外手里的笔也不停。 ”我说不上来。“ 纪兰桢自己也不太清楚,可不知怎么赵鸣把这个疑问提出来后,她脑海里就常常跳出张虎通对苗妙妙的那番发问: ”你和祝繁的成绩走势倒是很像,怎么,关系好连成绩起伏都要一样啊?“ 且把两人同步调的成绩曲线放在一边,就拿这次数学卷来看,苗妙妙做对了班上大部分人都不会的椭圆双曲线,然而数学成绩才101。 难题完成率这么高简单题目却不会,也不合理。 ”兰桢,我看你就别想了。要真靠作弊搞来的分数我都替她可耻。你看胖子都不会这么做呢。“ 正咬着笔头搞物理的吴定国忽然被点名,一脸茫然: “啊?我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你的电流电阻。”周童童毫不客气地把他头按在作业本上。 这次月考结束只有物理老师表扬了吴定国有进步,因此他现在专心致志搞物理,说想给关注自己的老师一个惊喜。 那边纪兰桢合上笔帽,周童童也满足的一欠身: “终于结束了!” 自从他们揽下给郑麒抄送笔记的活儿,大家学习就认真了许多。 从来在周末缺课的两人现在很多时候也在校,甚至还能凑在一块找个地方自习。 也不知怎么,习惯了这种方式以后,周童童反而觉得整理完每天的笔记,和兰桢、胖子讨论一下知识点,变成了特别有成就感的一天的收尾。? 可能这就是变化。 事情忙完了,周童童便同纪兰桢闲聊起来: “下周一就是元旦了。这周日晚你们班怎么过啊?” 纪兰桢想了想:“老规矩,看场电影。” 她知道童童是想问是不是表演节目,但(2)班自高一起就没这么弄过,顶多教室贴些窗花、黑板上写些字算是节日气氛,其他的就真没了。 “啊,你们也是这样呀。”周童童有点泄气。今年胡文和也这么说的,不许他们办晚会。 她嘟着嘴,想了一会:“一个人坐黑暗里看电影,多无聊……哎!兰桢,你要不要来我们班上?” “什么?”纪兰桢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没想到周童童一本正经:“反正都在黑暗里嘛,也看不清楚谁在座位上谁不在,你趁电影开场从班上偷偷溜出来,我们一起看电影。” 纪兰桢: 难道不都是看电影吗? “你们班就只准看电影,我们教室偏,老师说只要不吵到其他班级,吃喝闲聊放我们自由。”周童童看出纪兰桢的犹豫,趁机说道: “来嘛来嘛,在哪里不是看电影,来嘛来嘛,我们一起~” 吴定国耸耸肩。 他知道,纪兰桢在周童童“猛烈的攻势”下屈服只是时间早晚。 得,零食又得多准备一份了。 一晃就是周日晚。夜幕降临,纪兰桢从教学楼外回望,就看到有班级零零碎碎地装点了起来。 最先动手的多是楼上的高一、高二,有忙打扫的、布置的,有的班级甚至还有节目表演,借话筒服装等等,那就更是要人忙前忙后。 相比之下,一二楼的节日气氛惨淡许多。 纪兰桢所在文(2)班就只是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了“元旦快乐”四个大字,庆祝新年的板报是早先画好的,其余无他。 很多同学仍然在埋头苦刷卷子,从食堂回来的纪兰桢也不例外,趁着电影还没开始可以抓紧时间再写点。 “谢谢啦。”一旁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纪兰桢抬头,正好看到他桌子上的几小包豆干零食,后面也还有人在往前送。 这个特殊的时候,多少还是和平时不同的。纪兰桢想。 几支棒棒糖落在了纪兰桢桌上,那是后面同学传过来的。 “谢谢。”她抿嘴小小地笑起来。 这糖果勾起了她童年的回忆呀。 虽然还是有不少人在埋头写作业,但纪兰桢也看到他们接受了不知从哪个角落传递过来的零食,嘴边噙着笑容,手里挥动的笔杆甚至都因此变得快些。 有的同学,一边写一边还往嘴巴里塞泡泡糖呢。 自习课的铃声终于打响了。往日这是警告学生要严肃起来的信号,而今天却是奏响他们狂欢乐章的序曲。 张虎通终于走进门来。平常用于投放ppt的荧屏早已降下,只等班主任到来。 他姗姗来迟,晃晃悠悠的动作也不像往日那般雷厉风行。大家按捺不住地在窃窃私语,猜测将要播放什么。 分钟或许有半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眼前一暗,人物影像出动了。 是经典的电影《幸福来敲门》。 私下有同学嘘声,不知是已经猜到还是有些微微失望。 但不管是什么,看电影总归是一件开心事。不知不觉大家就都沉浸到了电影的情节当中去了。 教室里灯光细碎,再加上同学们都在各自传零食,有人不小心推到了赵鸣桌上的书本。 赵鸣皱着眉头侧身弯腰去拾,结果抬头却发现斜前方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是空空的。 纪兰桢已经不在了。 此时的纪兰桢早已顺利到达了理(11)班,和周童童他们挤在一块看电影呢。 起初纪兰桢有点儿担心自己一个人陌生人出现在(11)班会引来瞩目。 结果到了地儿一看,她就放心了。 (11)班出了名的闲散,就算是元旦晚上组织看电影教室的人都不多。最后一排都是空着,让他们三个包场了。 刚坐定,那边周童童就捧来两大捧零食,窝在她身边一起看。 电影是印度的《三傻大闹宝莱坞》,纪兰桢听过但是没看过。 她知道印度有个电影梦工厂叫宝莱坞,影片质量跟宝莱坞无几;但是最初听到这个名字,她还是有点奇怪地想:什么样的人才能是傻子? 电影的节奏基本很轻快,扮演兰彻的那个演员实在是演得好,憨憨的,又有一股聪明劲,周童童跟她说这人叫什么米尔,印度很知名。 边看边说边吃,眼睛和嘴巴都不闲着。平日里紧绷的神经慢慢懈下来了。 这部片子里的三个“傻瓜”,其实都不是真的傻,兰彻因为享受学习,被别人认做怪胎;拉加由于家庭压力,对工程学既喜欢又畏惧;法罕则心系摄影,但只能遵从父母意愿准备当工程师。 片子很搞笑,主人公各自身上都有矛盾,有的还是严峻的事实,但在该笑的时候,笑声作为的回馈一点也没吝啬。 正当她们为主人公们去婚礼蹭吃蹭喝被院长抓住而前仰后合时,吴定国也抓住时机,又补充了一波零食供给。 周童童一看乐了:“胖子,你是把小卖部老板娘家底都搬来了吗?” 章一百一十六 元旦(二)巧合 纪兰桢借助投射的光线,这才注意到胖子这次带来的是瓜子。这倒没什么,关键是装瓜子的是那种老式的铁皮盒,一看就是用来给自家吃的。 “那没办法啊,瓜子都卖光了。我想啊,看电影没爆米花就算了,瓜子总得要点——还好是我跟老板娘熟,她说明天补货,今天就把这掏家底的给我了。” 还别说,铁盒子满当当的全是瓜子,供五六人一整晚唠嗑用完全没问题。 “老板娘够义气啊。”周童童笑纳了。 “那是,你们吃完了盒给我留着,我要还的。” 吴定国叮嘱完,校服两大口袋抓完了才心满意足地走开。他不怎么喜欢看电影,更爱到处瞎逛逛。 纪兰桢和周童童继续沉浸在电影里。 电影是从十年后的现实生活回溯十年前的。此时的法罕和拉加都已经过上了自己希望的人生,跟十年前不同,现在是他们积极地去找兰彻。 那个影响了他们一生的人。 拉加和法罕终于知晓兰彻不是“兰彻”,不是富商之子而是个普通花匠的小孩而已。 观众周童童显然入戏,电影主人公在抽水马桶边神色凝重,她也枕在纪兰桢肩头上长吁短叹: “要我爸妈告诉我我家里的公司写的不是我名字,我估计也会这种感觉。” 纪兰桢听了哭笑不得,她不太能理解周童童是怎么跨这么多维度去和电影里的人做到心灵相通的。 不过这些吐槽比不得人有三急。 “我想去上个厕所。” 纪兰桢对靠在身上的周童童说。 周童童没说话,只把头挪开,然后继续长吁短叹人生去了。 因为一楼厕所灯坏了,所以纪兰桢去了二楼,她从厕所出来后也并没有着急回去。 她从怀里掏出手机,想了想给郑麒发送了一句“元旦快乐。”就这样边走边低头发送短信,冷不丁肩膀一疼。 被撞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对面就有人气急败坏: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这声音太过熟悉,借着走廊的光,纪兰桢认出来人。 苗妙妙。 看苗妙妙的神情也是一怔,然后她随即扭头。距离她不超两米的地方,祝繁停下了脚步,神态是一副戒备的样子。 苗妙妙狐疑的目光则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纪兰桢?你怎么会在这” 她话还没说完,随即又有道声音和她的问话相碰: “纪学姐!” 欢快的呼喊从走廊那头”蹭蹭蹭“窜到这头,穿过祝繁和苗妙妙,直直抵达纪兰桢耳边。 比祝繁还要再远一点的那头,有个不像人影的人影在朝纪兰桢兴奋地挥手。 纪兰桢凭借音色认出来了是何单单。 何单单欣喜的招呼让苗妙妙把剩下未说出的话尽数吞进了肚子里。 不仅是她不再开口,连祝繁也有些怪异,她一直保持在纪兰桢最初见她所站在的位置上,见到纪兰桢也没打招呼。 反而是在何单单喊了她之后,她往前走近了两步。 二楼封闭的教室里传来音乐和笑语,可走廊里头连灯都是冷冷的,带起祝繁镜片的反光就这样打在她们身上。 祝繁忽然咧嘴,可却全然没有温柔的感觉。 她拍拍苗妙妙的肩头: “走。” 然后两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何单单“蹬蹬蹬”跑来: “果然是你,纪学姐,我刚才还不敢相信呢。” 这一侧是理科楼,何单单远远在廊下看见纪兰桢的时候还擦了擦自己双眼视力均是50的眼睛,不过本能倒是比大脑更先一步喊出了纪兰桢的名字。 “元旦快乐,你是在扮演恐龙吗?” 纪兰桢同何单单打起招呼,两人聊了起来。 原来不像人影是因为何单单穿了一身恐龙装。 恐龙的整个身体是暗绿色的,然而头部却是黄色,黄绿相间再加上恐龙头画的q版,倒是一点都不显得可怖,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何单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是,因为我们老班说这次元旦大家都放松一点,所以我把睡衣穿过来了。” 其他同学顶多胆大地带个零食,只有她穿了睡衣。 理解力太好的下场就是在走廊上跟人擦肩而过,搞得都好像是上演狭路相逢。 “所以你刚刚也遇到了走掉的两个女生?” 纪兰桢顺着她的意思问道。 “对啊。” 何单单点头:“那两个也是学姐认识的人吗?她们好奇怪的。” 何单单对这两个女生印象深刻。 她所在的教室在走廊尽头,刚出教室门的时候,她就看见这两个女生站在廊里私语着什么。 “那个戴眼镜的学姐好像在批评个子更高一点的学姐,很生气的样子。”何单单吐吐舌头。 至于为什么用到“批评”这个如此正式的词,是因为她实心实意觉得一个呵责一个低头不语,特别像广播站里的学长教训他们的模样。 纪兰桢点点头,她知道前者指的是祝繁,后者是苗妙妙。 不过祝繁神情激动倒是很难得一见。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穿着睡衣过去上厕所嘛,还没走近她们就没再交谈下去了,一直死死盯着走到离她们这么长。” 何单单说着还伸出手做了个笔划:“眼神凶到我了。” 这是她最最觉得奇怪的地方,两个人讲私密话遇到陌生人闭嘴她能理解,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可是对方眼神却是明显的戒备。 就好像,在做坏事的人正巧被主角撞见在做秘密交易。 纪兰桢听见这个形容不禁一愣。 她倒是觉得跟刚才三人之间冰点的气氛对上了。 何单单见她沉思,以为是在惊讶她离奇的想象。 于是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从小想象力就异于常人嘿嘿嘿,学姐别见怪。” “不会,”纪兰桢摇头:“我也不是在想这个。” “啊?那学姐在想什么?” 纪兰桢把眼光放向两人走后的空廊上。 这个元旦,看起来有人过得并不太平啊。 章一百一十七 元旦(三)利益共生 “祝繁,你等等我!” 苗妙妙在后面一连迭声,祝繁却是头也不回。 “你等等我呀。”她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了: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眼镜下那张常笑的脸此刻笑意荡然无存,厚厚的刘海下是一双像泡在寒冰里的眼眸: ”你在那里废话些什么?“ ”啊?“苗妙妙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在那里跟纪兰桢废话些什么?“祝繁又不耐烦地重申:”她为什么在那里不是很明显了么?“ 刚跟两人擦肩而过的女生是纪兰桢认识的,纪兰桢又出现在她不应该在的地方。 苗妙妙大概明白了,有点唯唯诺诺的: ”这应该是巧合?“ 一道寒光射向她。 祝繁并不觉得是巧合。 从那个穿着古怪的女孩再到纪兰桢的出现,一切出现得都太突然了。她和苗妙妙谈话过程中唯一一个出现的人,为什么偏偏是和纪兰桢相识的女孩? 多疑如她,一些平常发生的事情她都会抱有观望的态度;更何况是面对这种反常的情况。这是祝繁的性格,有时候未免会被认为是过度揣测,可祝繁却觉得凡事还是留个心眼更好。 这样才不会被真正的现实打倒。 可能是祝繁面露的神色太过阴沉,让苗妙妙忍不住小声嘀咕: “还不是因为你要找我说话。” 祝繁最可怕的模样已经收了回去,她斜睨了她一眼: ”那还不是因为你笨。“说话的语气极尽挖苦。 苗妙妙心里又恨又气,可被堵得还不上嘴。 谁让自己竟然把椭圆双曲线那道题的答案一点不错地默了上去,惹起老师还有同学的疑心呢? 祝繁就是因为这个才找她出来: ”你自己掂量你能写出那道题吗?“ ”又不是第一天进这个班了,‘张老虎’有多忌讳作弊你不清楚?你是想被处分吗?“ 祝繁再也顾不得给彼此留点面子,要不是顾忌还在学校,她估计都能同苗妙妙打起来。 苗妙妙理亏,她也在埋怨自己好歹留个计算问题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尤其是在被张虎通叫到办公室”调侃“一番以后。可是她嘴硬: ”如果不是我给你透的题,你也不会做,我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句话的意味祝繁听懂了。 我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死也就是你死,你别想甩掉我。 不知教室里的电影放到了哪个精彩片段,隔着紧闭的玻璃窗都能听得见同学们在叫好。电影的冷白渗透进外头的月光,更反衬出月夜下的透入骨髓的凉。 祝繁扶了扶眼镜,眯得厉害的眼睛在她身上淡淡一掸: ”我是什么性格你不明白吗?“ 苗妙妙猛地打一激灵。 就是因为她已经看清了祝繁到底是什么性格。 她为人亲和的外表下其实一直不屑同别人交往,朋友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达到目的的工具,自从搞清楚纪兰桢暴食本的前因后果之后她就很明白了。 可为什么还要留在祝繁身边?苗妙妙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她的成绩不行,人也没有出彩处,是和祝繁交朋友之后才被别人注意到的。为了那点点博来的关注度,她都不能失去祝繁。 何况祝繁也需要她,新鲜八卦她可以不感兴趣,可毕竟自己还有位教私立高中的叔叔。 果不其然,祝繁撒了一通火气之后又自如地收束起了自己的情绪: ”你自己别说出去就行,纪兰桢这边有问题的话就交给我,你就别管了。“ ”我怎么会蠢到说出去?“苗妙妙不甘心地嘀咕着,却在微弱的路灯下跟紧祝繁的脚步。 她们两个是利益共生的关系。就算清楚对方恶劣的那一面,可也明白再也没有人比彼此更适合。 虽然之前是关系还算平等的朋友,而现在更像是追随与被追随的关系,但也无所谓,反正只要获益就好。 纪兰桢站在走廊上跟何单单聊了好一会儿天。 何单单想象力确实挺丰富,从她自己随口说隐约听到祝繁两人在说什么”别让人知道“的话,她就跳到自己”大象被冰箱冻得封住了嘴“的神奇想象里。 纪兰桢往往跟不上她的思维,可还是饶有兴趣地听她说话。 纪兰桢不善于言辞,可一件事物里总能看到相反的一面,她可以去做一个倾听者。 而且,从那些倾述者那里,当纪兰桢对上他们眼眸的时候,那些或认真或玩笑的目光总是微微润、亮如明星。 她总能从那当中感受到他们经历着的喜怒哀乐。 ”学姐,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我会做那么多梦,而且发生的我都能记得清楚。“何单单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皱着鼻子。 柔软的光打在地面上,投射纪兰桢的身影也是温柔的。 她说:”存在即合理。能让你记得的东西应该就有它存在的意义。“ 何单单露出困惑的神情:”什么意思啊?“ 纪兰桢实话实说:”我也不懂。可能,未来在前面引路,在让我们长大。“ 何单单不再说话了,她同纪兰桢一起看向夜空。 今夜无星,也无风,虽然视野是黑暗的,但能感觉到天空的澄静。 因为何单单不愿意再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恐龙装所以迟迟不肯回去,两人于是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教室里头有人来找何单单。 ”走走,大家等你去解梦呢。“ 出来的女孩不由分说拉着何单单就走。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何单单小声嘀咕。 然而女孩却认真:”怎么会呢?大家都觉得很灵哎,这肯定就是你的天赋了。“ 何单单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朝着纪兰桢的方向看去。 纪兰桢顽皮地朝她一眨眼:”我说什么来着,存在即合理。“ 你认为自己不完美的地方却总会有人所爱、被人包容。 何单单和女孩都回到了教室,纪兰桢拿出手机。 距离发送郑麒短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可依然没有回复。 她想起何单单临走前挥动着恐龙爪子对她说的话: ”元旦快乐!学姐,我猜你的好运正在路上噢!“ 楼道里悄寂一片。很多教室的门紧锁,锁住了一屋子的温暖。 而理(11)的门口此时却站着个身材姣好头发卷曲的女孩,她正在廊下四处张望。 周童童一见纪兰桢就着急把她揽过来。 纪兰桢问:”你不看电影了?“ ”电影哪有身边人重要。“ 周童童说着就顺势靠在纪兰桢肩膀上。 廊檐外边的路灯此刻也柔情,像是在温柔地向沉默的两人眨眼。 再仔细看,朝她们眨眼的似乎并不是路灯,有什么自天上来。 “下雪啦!”周童童眼睛尖。 章一百一十八 元旦(四)雪和电影 真的下雪了。 虽然今年冬天不止下了一场,可这场雪却是2018年第一天到来,怎么说都有它独特的意义,因为它们已经成为元旦的一份惊喜了。一瞬间心底有无名的柔软涌上纪兰桢心头。 而周童童的惊呼引来众人,头顶上方不少窗户纷纷打开,探出一个个脑袋。 平日里只能对着书本长吁短叹的学生,此刻对着纷飞的雪片赞叹不已。 “好美啊!” 真的好美,这些缤纷的小精灵自天上来,在路灯下不甚清晰,它们接近昏黄的光源便染就一点金。雪花很薄,委地的一刹那就好似施了魔法一般都消失不见了。 纪兰桢伸手去接,消融在指尖的那点沁凉,竟也感觉好温柔。 不知道郑麒有没有看见呢? 她猜想他或许在收拾散乱的餐具,或许刚坐下来歇一歇,然后隔着窗玻璃就瞧到了雪,于是在和她一起做同样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呀?”周童童坏笑地摇她手臂。 她笑着回挡,一扭头发现远远树底下一个又高又胖的身躯站在那里。 吴定国在顽皮地朝她们眨眨眼睛。 ”胖子,你在那傻站着干什么?“周童童问。 吴定国不言,他把右手食指抬高到嘴唇边上做出”嘘“的表情,神秘一笑后他随即走到一边。 在被路灯染黄的、在纷飞雪花无声落下的那个场景里,纪兰桢目睹郑麒从大树后面绕出来,黑色羽绒服抽出的带子随着他的举动”嗒嗒“作响,他一路走到她跟前。 冷白如莹雪的肤色,还有鼻头一点点的红,他的嘴唇既薄且淡,可是笑起来却那么夺人视线。 纪兰桢能清楚感受到胸腔里靠近心脏的位置在发热,在悸动、在狠狠跳动。 枝头雪花扑簌簌而下,在地上砸出小小样的浅坑。 ”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麒看向纪兰桢,她原本就圆圆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比之前还大了一倍。就是要这种效果,郑麒很满意: ”给你送牛奶。“ 他说着,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拽出两瓶牛奶来放到纪兰桢手心上。 热的和微凉的指尖稍稍相碰,然后纪兰桢就感受到了更滚烫的温度。 说不清楚是因为牛奶的热度还是对面人站得太近。 纪兰桢低头,玻璃瓶里晃动着的液体好像海浪撞击着岸边的礁石,连同观海的人都跟着心潮汹涌。 他来这一趟的目的,说是给自己送牛奶当然是托词,他是为了想见见她。 跟纪兰桢心里真正的想法一样。 心里的喜悦如同烟花在绽放,纪兰桢表面却是不露声色的:”可是我吃饱了。“ 郑麒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周童童早已按耐不住: ”哥就嘴硬,他不是来送牛奶的,他就——“ 话没说完,却看到纪兰桢眉眼弯弯的可爱极了。 再一看郑麒,倒也是气定神闲站在那。 周童童后知后觉:”你们合起伙来合计我?“ ”不能说是合计,你换个词。“郑麒认真纠正她。 ”得得得得,心有灵犀心有灵犀。“吴定国作为周童童这边的盟友,自然这个时候要出来打圆场的: ”咱们能进去为爱发电不?搁这儿下大雪我都要冷死了。“ 说着,就把三人拢到理(11)教室后头。 电影还没完依然在放着,而台下千姿百态都出现了。 认真追剧的玩手机的交头接耳的睡觉的,反正就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这给纪兰桢他们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教室里又暖和又有氛围,不比外面香?”吴定国跟郑麒耳语完了,又把纪兰桢身边的位子主动推到他身边。 “哥,你来这儿坐。” 周童童见状,把自己的椅子挪到吴定国外边,也紧挨着他。 “这不是不让我出去了?”吴定国好气又好笑。 周童童没说话,抿嘴唇:“哥千里迢迢都给兰桢送牛奶了,你给我做过什么?” 吴定国一指桌上小山样的瓜子壳:“这不是我拿来的?” “不一样。” 周童童嗑瓜子的神情都感觉别扭极了。 吴定国无语三秒,一把揽过瓜子盒。 “你干什么?” “你别吃了你。” “我再问你一遍你干什么?”周童童柳眉一拧。 “我、我给你剥瓜子呢。”吴定国一下就弱了声。 周童童开心了,她不再作声,却暗地里把纪兰桢的胳膊扭了一下。 纪兰桢会意,还热腾的牛奶瓶推到旁边郑麒手里: “你能帮我一下吗?我打不开。” 纪兰桢还自己拿捏了一下,就是周童童教的撒娇语气。 郑麒挑眉:“你说什么?” 纪兰桢:“…算了我自己来。” 她刚要去拿,郑麒却一闪身,纪兰桢扑了个空。再看郑麒,他拎着瓶身纤细的脖颈处,晃了晃: “我没说不打开。” 他说完利落地一挑瓶盖,“扑通”的沉响过去,他又插了吸管这才递给纪兰桢: “喝。”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了,可纪兰桢还是觉得,帅。 郑麒深邃的目光扫过她微微抬头向自己这边的面庞。 女孩的脸在模糊的灯下显得皮肤愈加细腻,白里泛着微微的粉,嘴巴嘟嘟的,像桃花浸水后的嫣然。 郑麒喉结动了一下,把手摊开在纪兰桢面前。 纪兰桢咬着吸管,手下意识就递了上去。嘴巴里还含糊不清: “怎么了?” 冰凉凉的小手,像山涧的清泉,没有压下火反倒是让心跳更快了。 可郑麒表面却依然淡定:“另一瓶牛奶给我。我口渴。” “哦。” 纪兰桢眼睁睁看他拧开瓶盖一饮而尽。 一滴牛奶落在他喉结旁边,被他用手背擦去。 “怎么了?”他眼睫在光下打成一片扇形:“好好看电影。” 纪兰桢嘴上说好,乖乖把头摆正。可是电影里的内容她已经全然看不下去了。 就是别人笑她也笑,其实也不知道笑了些什么。 趁大家入迷了的时候,纪兰桢又侧过脸去悄悄打量郑麒: 少年的脸庞半在光里半是阴影,色泽都是电影质感,抬头挑眉都像是一帧一帧放大了的镜头。 他离她那么近,胳膊挨着胳膊,呼吸连着呼吸。 纪兰桢抿着嘴唇微微笑: 何单单说对了,她的好运那时候就在赶来的路上。 这就是她得到过的最大的好运。 正想着,一片阴影忽然依在纪兰桢脸上: ”元旦快乐。“ 郑麒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她说。 章一百一十八 期末考试 桌寒假前的最后一个节过去了,真正的劫难迈着稳重的步伐向同学们迈近。不管是歇息好的还是没歇息好的,大家都只得抖擞起精神投入紧张的复习当中。 ”后面考试的重要程度一次胜过一次,每次考试都很重要。” “考过就丢过,不要把成绩放在心上哈。“ 不同科目的老师在授课之余也会给同学灌鸡汤。 然而大家逐渐发现,很多老师的鸡汤观点都是相反的,它们会随着不同场合随意变化甚至可以像这样一己之矛攻己之盾。 久而久之,这些连鸡汤都不算,在他们眼里就把这些当做笑话了。 “说白了,老师还不得看你成绩、成绩,巴不得你考个年级第一然后到你耳边叮嘱你’考试不重要,人生不是靠考试赢得的。‘” 有同学在背后鹦鹉学舌。 就几声唏嘘,没有人接茬显得很零落。 调侃的学生也无甚所谓地耸耸肩,也不在意收到的喜剧效果不尽人意。 毕竟,期末考试就要来了。 期末考试对(2)班来说就像是摸得着看得见的炸弹,高悬在每个人头顶上方,生怕多喘口气就会被砸死。 而制造这种的高压的张虎通却一点都不心软同学脸上透出的疲惫,反而将学生抓得更加紧。 这是(2)班传统,或者说是张虎通的传统,临近考试他会按照往年形式给大伙押题,题不在多但在新。 “你们也知道刚过去的月考数学卷是我出的,准确率并不高,这里再出一道类型题,一定再给我记住了。” 张虎通说完,拍拍手里的灰,眼光凌厉地扫射着台下。 纪兰桢本来拿笔在书上做笔记,老师说话间她有意地瞥了一眼后座。 不知是自己大惊小怪还是苗妙妙真的在心虚,她低头耸着肩膀,并没有看向讲台。 下课铃声响起,拿考卷叠卷子的窸窸窣窣不绝。 “对了。”张虎通收拾教具头也不回:“等会期末考试的座位表会出来,课代表到我那去拿一下。” 祝繁应声而出。再看苗妙妙,待在座位上没有动静。 这其实多少是有些不正常的。 以前不管大小事,无论祝繁去做什么,苗妙妙都会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特别是这种老师分配的任务,因为也可以借此机会去办公室跟老师套套近乎,所以苗妙妙很乐意帮忙。 可现在苗妙妙似乎很少会去主动要求做点什么,祝繁的事情她也不太乐意搀和了。 就好像脱兔一下转了性,甚至连带着整个(2)班教室都变得死气沉沉了一点。 纪兰桢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正好苗妙妙抬头掖了一下鬓发。 “看什么看?”她恶声恶气地一撇嘴。 转了性,可还是一样彼此看不对眼。 纪兰桢耸耸肩,视线转了回来。 拿到考场座位表的祝繁回来了,因为上次张虎通没有在班里公布排名,所以这次凑到跟前去看的人很多。 祝繁干脆把考场表贴到了教室前头墙上,方便大家去看。 “这次我们班第一考场的挺多呀。” “怪不得上回’老虎‘不给我们看成绩表,应该是害怕大家会骄傲。” “也说不准,期末排次也要加上其他学分的。不然你看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 说这话的人声音渐渐消下去,有视线扭头转向了纪兰桢。 纪兰桢大大方方地抬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考场表下。 她的目光从第二考场掠过,再是第一考场的最后一排,然后在正数第二列偏后位置发现了自己名字,好巧不巧,祝繁就在她的右手边。 她们两个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一次比一次有进步,恭喜。” 赵鸣的声音打断了纪兰桢的沉思。 他戴着黑框眼镜,但还是能看得出他是在由衷地为纪兰桢感到高兴。 “也恭喜你呀。”纪兰桢笑笑,这次成绩不错再加上各类学分,赵鸣已经把祝繁甩在了后头跻身进前十。 “这句话等到期末考结束再来说。纪兰桢,我在前面等你。” 赵鸣说完走出人群。 纪兰桢目送他离开,却在空中冷不丁同另一道视线相撞。 如果眼神能幻化为实物的话,那么祝繁的目光就可以比作是绳子,它试图把纪兰桢牢牢地缠住绞紧。 祝繁向她走来,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可是话里带刺: “可惜这次加了操行学分,不然成绩可以看得更清楚。” 纪兰桢坦然地看向她: “没关系,下回就是公公正正的比拼了。” 这句话出乎祝繁意料。她的目光在纪兰桢身上下打量,语气清淡: “嗯,那下回就警惕你身边的豺狼虎豹。” “不管什么虎豹,我们兰桢都不在怕的。”周童童听完纪兰桢的描述当下做了发言。 “是豺狼虎豹。”纪兰桢纠正她。 中午食堂人声鼎沸,三人边吃边聊天。 “但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纪兰桢耸耸肩,她也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吴定国在一旁插嘴:“估计就是个下马威,你们女生不就是最爱搞这种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吗?想你初中上个厕所还要找几个人给你助助威呢?” “那能一样吗?”周童童说着就朝吴定国翻了个白眼。 为了节省余下的时间能早点回去多看会儿书,纪兰桢连忙打岔: “不管怎么样,我都多留个心眼,他们其实怎么样都不重要,主要还是认真复习。” 话是这样说了,可当纪兰桢真真正正坐在考场上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 “都是提过多少遍的事了,但还是要讲究一点,不能作弊自己做自己的。” 可能是在第一考场的缘故,监考老师在说这话的语气不甚严厉。他对着黑板指指点点: “严肃考风考纪啊,都是一中明年的希望,抓到肯定严肃处理的。” 他强调了这一点,然后开始跟另外一名老师展示密封的试卷并且逐座下发。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真正开始了。 章一百一十九 纸团 一中考试安排是根据高考时间规划的,第一天上午语文,下午数学。 一般来说语文是所有科目里最没有悬念的,不用猜测abcd,也不用战战兢兢担心算错,最需要检查的就是古诗文填空有没有写错字。 于是上午波澜不惊地就过去了。 因为中午时光要用来休息和复习,所以纪兰桢没有和周童童他们一块吃午饭。 但这并不意味着纪兰桢就不能时时接受到来自他们的一线消息。 果不其然,她前脚刚回到(2)班坐下来,后脚手机就“嗡嗡”在怀里响个不停。 “天南海北咱兄弟”的头像动了。 “我是百变:哥回来啦。” 附上她偷拍的郑麒照片一张。 纪兰桢把图片放大,照片拍得模糊,可以想象周童童是怎样出其不意地拿出了手机迅速定格下的。 光和影像是水波,流连出背景下的校服蓝,画面中心的那人却是黑,黑头发,黑衣服,手指纤长好像在夹菜,轮廓立体皮肤冷白,像是被打了一层薄透的光。 纪兰桢忽然想起很老的一篇图景作文,一个和尚挑着水正在石梯上走,后面的背景是无尽的群山。 这个作文最初表达的寓意其实是如何用一幅画展示出“深山藏古寺”,然而纪兰桢看到这张照片,想起的却是当时看到这个图景作文的那种感觉。 活动的人与静默的群山,是观感的中心,是强烈的比照。 虽然在这里郑麒是静止的而人群是流动的,可纪兰桢却依然觉得他是画纸上唯一流动的那抹,是截然不同一眼就被俘获的那抹。 或者,是因为她觉得唯一和不同。 纪兰桢点了图片保存,然后把手机收回桌肚,心无旁骛地进行数学复习。 她有一个专门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的是自己的错题,有时候遇到很好的题目也会记录下来,纪兰桢的习惯是考前要快速翻一翻。 笔记看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就有人说门卫提前把第一考场的门开开了,因为第一考场设在小报告厅离教学楼稍有一段距离,于是听到这个消息并在第一考场学生纷纷起身。纪兰桢同样携了笔记本跟随大部队前往考场。 还没到开考时间,考场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然而四野极静,不知道的外人一看可能还会以为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呢。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十几分钟,两位监考老师拎着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把书本、书包理好收上来。”女监考老师率先发言。 这些都是考试惯例,大家也没做多少喧哗,个个把笔记或考卷塞回书包里,然后再把东西放到前面讲台上。 “不好意思。” 狭窄的过道一时容不下那么多人,纪兰桢提着书包往前走的时候背后不知被谁狠狠撞到了肩膀。 书包就搁在肩头,被磕碜得生疼。 但撞纪兰桢的女生道歉态度十分恳切,纪兰桢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动作快一点,等会要耽误发卷时间了。” 或许是看人群不动,监考老师在上面连连催促。 人群如潮水,你拥我我拥你,发生的这一个小插曲很快就淹没在了更加广阔之中。 纪兰桢放好东西回到座位,等待喧闹平息老师发卷。 “看好了,密封的卷子。” 女监考员在台上展示密封卷,男监考员在开始在后面溜达。 “往下传。” 一声令下,学生开始窸窸窣窣动了起来。 前头卷子顺着传到纪兰桢手里,她往后给卷子听到后座位类似很小声的呜咽: “怎么办,数学肯定完蛋了” 女生说话间抬起双眸。 视线相对。 “是你啊。” 正是刚才撞到纪兰桢的那个女生,原来两人只是考场前后桌的关系。 女孩扬唇一笑: “刚刚不好意思。” 他们这边传卷速度有点慢了,监考员的视线越过中间座位朝这边眺望: ”干什么呢?别交头接耳的。“ 于是纪兰桢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示意。 数学考试正式开始。 按照习惯,纪兰桢先翻了遍考卷预估下整张试卷的难度。 嗯,如果从一到五星难度逐层递加的话,这张试卷难度为四星,少给一星是为了让以后的试卷有提升空间的。 基于这个判断,纪兰桢心里就把前面选择填空的时间略略加长了。 半只笔油泡沫似的消下去,考场分发的草稿纸被同学们举手要了几次。 就在男监考员再一次路过纪兰桢座位,给后面的学生递草稿纸的时候,她的桌椅”啪嗒“轻轻响了一声。 纪兰桢只感觉桌腿一动。 她一开始以为是后桌不小心磕到的,毕竟小报告厅不比其他教室,这里的设备比较老旧,撞击有声音很正常。 可是纪兰桢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推论,因为撞击声连着响了好几次,小心且有规律。 她直起背,身体坐正。 背后果然有女孩的声音传来: ”第五道选择是什么呀?你帮帮我。“ 纪兰桢用眼神扫视了圈周围: 教室里一片沙沙声,所有人都投入到紧张的答卷过程中,甚至连坐在最近都不愿意抬起头看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生怕浪费一秒钟的时间。 而两个监考员一个抱臂在讲台上,眼神放空的样子;另一个虽然在溜达,但肉眼可见活动范围开始变小,连老师们都进入了一个平和期。 她提笔,继续算数。 ”你帮帮我呀,第五题第五题,你听得见吗?“ 女生在后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并且时不时踹一下纪兰桢的凳子。 噪音倒不算什么,就是踢凳子未免有点干扰了。 纪兰桢皱皱眉,刚刚女生在她心里留下的好印象瞬间被瓦解。 她再次直起身本来是想提醒下女孩,结果哪想对方先起了个话头: ”你是不是听不见?我用了这个纸团子,你在上面写一下——“ 她说着就做了个系鞋带的假姿势,半掩护地把纸团子揉成一团抛至纪兰桢脚边。 纪兰桢:? 章一百二十 警示 谁都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成这样。 那纸团子倒是很顺从人意地”咕噜咕噜“滚至纪兰桢脚边。可是纪兰桢没去接。 女孩着急了,一边踢凳子一边小声:”拜托拜托。“ 正在这时,右边的祝繁忽然举起手: ”老师。“ 男女监考员在台上台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离她们较近的男监考员开始活动。 ”你快点接啊。“ 女孩眼睁睁看着老师穿越过道即将来到她们这一侧,她嗓音比刚才稍稍拔高了一点,已经做不到淡定了。 一中考试作弊被抓到是会有纪律处分的,怎么办 就在女孩紧张地快要哭出来之际,她看到前桌那个一动不动的女生缓缓地侧过身。 左脚看似不经意地往外一张,却是刚好把纸团覆在了脚下。 ”什么事?“ 老师正好也走到了祝繁和纪兰桢这排的过道中间。 ”报告老师,我希望要一张草稿纸。“ ”呼。“ 一颗心脏总算落回它自己的位置。 男监考员发完草稿纸在附近转悠了一圈,觉得四周清净无事就又退到原先的位置,好像那里就是他的安全领地。 或许是眼见老师走掉了,又或许真的被这次的数学卷急得走投无路,女孩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又踢了纪兰桢的桌腿。 ”答案,答案。“ 纪兰桢没做声,手却是举起来: ”老师。“ 她不会要主动向老师揭发自己? 女孩吓得一噤声,身体都不自觉缩成了一团。 ”怎么了?“ 这次男监考老师的步伐比刚刚还要快,带有点雷厉风行的气势。 眼看老师走到身边,纪兰桢才不慌不忙地回答: ”报告老师,我也想要一张草稿纸。“ 监考员心里那个火气,是这次卷子太简单吗?学生都有这闲心跟他开玩笑了? 自己刚才在这她不说要草稿纸,非等着走了才举手,要学生一个两个都这样他还不得满教室跑? 这样想着,他动作未免大了些: ”给你两张。“ 省得你呼来喝去的。 ”谢谢老师。“ 所幸这个女同学都是还算有礼,升腾在他心里的那股无名火消磨去了大半。 ”嗯,还有事吗?“ 他就随口问问,结果考场这个卷马尾的女孩抬头: ”老师,您能把多余的草稿纸给我后座的女生吗?她刚才也问过我。“ 男监考员:? 后座女孩本来就全程竖着耳朵,一听到这话顿时头皮发麻,人都弓成虾米委顿了下去。 “考场内不允许交头接耳。”监考员声音稍微大一点,目光在她俩之间梭巡,似乎是想要抓住她俩私通消息的蛛丝马迹。 可纪兰桢的双眸清澈至极,大大方方的,根本看不出是做了什么坏事的样子。 而且那双眼睛大的让人觉得看他都是一股真挚劲儿。 算了,这可是第一考场,都是乖乖学生,能有什么事儿?有事儿能自投罗网? 借笔借稿纸嘛,他也不是没见过。 老师心里松懈了,抽出三张稿纸按在纪兰桢后座女孩位子上,语气严厉中带着几丝温柔: “注意考风考纪,有什么事跟老师说。” 女孩这时候那敢再说些什么,借手和答题卡把撕掉一小半的稿纸掩盖了,点头如捣蒜。 她也不敢再去惹纪兰桢了,她也领教到了这个看起来很平易近人很亲和的小姑娘实际上藏着的锋芒。 纪兰桢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了后半场的数学考试。 铃打过了卷子交了,同学们一个个从老僧入定的状态变成叫苦连天。 “这谁出的卷子啊也太难了。”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死定了。” 纪兰桢答完考卷心里也没底,但是她现在精疲力尽根本没有想法再去讨论,而且讨论会毁了心情,所以她从台上拿回书包,准备回座位收拾东西就走人。 结果好巧不巧,抬头就看到后座女孩和祝繁在一起。 两个人之前的距离,看不出到底多相熟,但最起码彼此是认识的。 后座女孩一见纪兰桢 ,接着视线就扫到她手里那团鼓鼓的东西。 猜得没错的话,就是她丢在纪兰桢脚边的纸团,她把她捡起来了。 毕竟还是女孩子,脸皮也薄,目光便像烫着了似的转移到别处。 纪兰桢没有闲工夫去管两个人怎么认识,她一门心思扑在明天的文综上,甚至都没来及去观察祝繁的脸色,收拾完东西就走了。 祝繁等她走后,一噗嗤笑出来: “你看我说什么,她装腔作势倒是有一套,但没那个胆子去告老师。” 哪知女孩竟将一副恶狠狠的面孔朝向她: “那你刚才举手是为什么?” 她现在都心有余悸,要不是祝繁最开始举手喊老师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她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而且最令她记恨的在于,明明她们两个考前说好了信息共享,也是祝繁说了纪兰桢的数学更好性子更软,并且座位就排在她前面,地理位置也更合适,她才临时就这么找个人对题的。 可祝繁刚才在考场那架势,分明是要把自己拉出去问斩啊。 哪知祝繁却是把手心朝前,一副投枪缴械的样子: “我当时做题目做昏头了,没看到。”她好像怕女孩不信又补了一句:“我真缺草稿纸的。” 草稿纸都被老师回收了哪里再能看到,看祝繁无辜极了的模样,女孩虽然气但也不好说什么: “算了,下面还是我自己好好做。不诚心就不要加我嘛,钱你就别想要了。” 她让男朋友在贴里发了帖子:“一中高三期末第一考场互帮互助的姐妹有无,有重谢。” 帖子发了不到四个小时,祝繁就主动找上了她。 现在想想,这个女孩可能不是要钱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动机。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作弊不可取。女孩心里自我警示。 她也不是作弊的惯犯,只是近来成绩下降太快才铤而走险,反正数学翘也是板上钉钉了,真正要死的恐惧好像也没那么深了。 当你为某个即将来临的事情提心吊胆彻夜难眠,可是当你真正面对它,就发现好像也不过如此。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难测。 章一百二十一 放假回家的阻碍 数学都过去了,文综和英语那就更快。 纪兰桢第二天在考场上如有神助,觉得自己脑子从没有那么好使过,句子仿佛提前背过一样哗哗写得跟流水似的。 咳,有点夸张,但中心意思在于纪兰桢心里感觉,就没有这么爽过。 文综能做到下笔如有神,于纪兰桢来说是高兴的,不过她也不至于得意忘形。 她自己知道最近花了多大功夫,昨晚背政治考点到深夜,以至于梦里都把整本书过了一遍。 不过也不算苦,反而是那种有目的的努力和付出才有种脚踏实地。 她脚步轻快,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小报告厅走到了主教楼。 抬头,一二层平日里最安静的高三教室里却有人进进出出,抬桌子搬箱子什么样都有;以往最喧闹的高一二年级班上却是人声悄寂。他们已经放假了,整座一中现在仍然在原来位置上坚守的就只有高三和任课老师,不过马上一中就会得到完完整整的休眠期。 “你寒假准备带什么回去啊?金卷还是名师?” “带什么?老师布置的卷子都写不完,我还想着行李箱里能塞台游戏机呢。” “可拉倒,到时候写完市面所有卷子的还不是你?” 同学你一言我一语的,神情里是往日里绝对看不到的活泼和轻松,虽然刚送走了噩梦般的期末考,可是即将到来的寒假还是能唤醒他们麻木的神经。 “看你们说的,咱寒假从头到尾连起来才不到两周,有必要这么兴奋吗?“赵鸣边说边掰手指头。 同学笑骂:“麻雀再小也是肉,你可别搁这扫兴了,做你卷子。” 赵鸣懒懒地笑一笑,开始动笔刷题。 别把两周看起来很短,连头带尾一共十四天呢。老师们害怕学生一旦走出校门,心就会放野;所以如果可以没有春节的话,这假期不放也罢。 所以抱着分秒必争的心态,结束考试后张虎通第一时间把数学卷的压轴题讲完了,之后各科老师轮番上阵,光布置的试题卷加起来就有砖头厚。 即便如此,班级里的骚动仍愈来愈烈,到后来卷子已经压不住他们的热情,小石子砸进湖水根本就没起什么波澜。 赵鸣是为数不多保持镇定的人之一,其他人是回家,而他父母为了不让他分心专门赶过来陪他在这过年,所以他放不放假没什么所谓。 笔尖有一搭没一搭触碰着纸面,英语完型就这样abcd随意勾画下去,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就伸到了中间第三排位置上。 只见她敛着眉,手里书本打开、关闭,然后妥放进座位下的箱子里,她不时地重复这个动作。 是趁教室里乱哄哄的时机,她也着手在打包书本了。 额间的碎发随着动作起伏时不时掉一点下来,纪兰桢就把它们别在耳后,这样比平时见到似乎多了几份俏皮。 可能俏皮的不知是头发,俏皮的还有她的眼神。 是那种掩藏不住的喜悦,亮亮晶晶的,赵鸣亲眼见她整理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笔盒,里面的笔撒了一地,可是她非但没有生气,甚至嘴角还咧着。 是什么事让心情不错呢?考试?还是郑麒? 赵鸣希望不是第二个。 当然,世上发生的事往往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不然也就不会有“事与愿违”这样的词语出现。 自我感觉考得不错的喜悦已经过去了,纪兰桢现在心情很好的原因另有其他。 今早起来,她看到周童童发给自己的一条信息: “晚上烤肉局,我们仨等你哦。” 她的视线聚焦在“仨”身上,仿佛透过手机看到周童童朝她挤眉弄眼。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又能再见到郑麒了。 心里这样想着,纪兰桢下意识就去看磨人的挂钟。千等万等,终于把最后几分钟给熬完了。 纪兰桢长长舒了口气,她也不知怎么这几分钟好似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书本已经规整好,宿舍物品也都提前整理过,小小行李箱里就是寒假要做的试卷。 纪兰桢确认无误后拔腿要走,却被赵鸣追上: “你往哪去?大门还是后门?” ?纪兰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冷冷淡淡的: “你别走啊。” 两人闻声抬头,却看到祝繁一只脚踩在教室门框上。 她皮笑肉不笑:“我看你爸妈都在张老师办公室呢,赵鸣。”可是目光却锁在纪兰桢身上的。 赵鸣倒吸一口气,匆匆说了声“纪兰桢新年快乐”然后夺门而出,速度快到纪兰桢那个“新”后面的词还没跟空气接触就化为虚无了。 祝繁慢蹭蹭跟在赵鸣后头,一言不发也出了去。 这个插曲从开头到结尾都出现地甚为敷衍,好在这并不影响纪兰桢的美丽心情。 她推着行李箱走在去往学校后门的小径上。 现在一中有一种罕见的寂静,本来(2)班走得就不算积极,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小小插曲,现在校园里更是少有人息。 是少有而不是了无,这个程度词是有讲究的。 纪兰桢是个比较求实的人,她用这样的词语是因为的的确确在校园里还看到一些人了,或者一班子人这样的说法更准确。 这一班子人在离主教楼和后门都有点距离而且地点稍稍算偏僻的地方扎群结对的。 他们很惹眼,有五颜六色的发色和不乱不类的衣服,标榜着和蓝色海洋们的截然不同。 不良们很自如,少女们在调笑少年们在抽烟,烟雾缭绕中一个个敛去了他们童稚仍存的眼神。 纪兰桢推着她那小行李箱“蹬蹬”而过。 “喂,你,站住。” 袅袅升起的“仙雾”里有声音在说话,粗哑难听。 行李箱继续得啊得。 “啧,我说你那。” 里头有人不耐烦了,从烟雾里出来,一根手指点在纪兰桢推着的行李箱上。 即使阴天,美甲上的水钻都亮得人头脑不太清醒。 “啊,我。”纪兰桢恍然大悟的表情:“不好意思,你没叫名字所以我没注意。” 出来的女生面色有点不好看了: “你不认识我?” 纪兰桢一本正经地从上到下将她一打量,然后一本正经地摇头: “不认识。” 章一百二十二 我是郑麒的女朋友 也是纪兰桢属实长着一张纯然无害孩子气的脸,再加上她看人的眸子清澈地就好像能看得见底。 说话的女生被卡了一嗓子,却也不太觉得对方是故意的: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刻意打量了一下纪兰桢此刻的神情态度,对方不出所料竖起耳朵在听她说话,看样子就知道很好欺负。 纪兰桢没接茬,女生后面的不良倒是先哄笑作一团了: “兰姐你跟她废什么话?” “你们懂个屁。”那个被叫“兰姐”的女生回头啐了他们一口。 纪兰桢发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们有什么事吗?’哈哈哈哈哈。”有人鹦鹉学舌,男的女的坐在摩托车上乐不可支。 兰姐没笑,等大家调笑都过去了才开口: “我问你,你期末考坐第一考场第17位置对不?你后边坐着的女的姓董。” 纪兰桢没回答,眼睛别向手中的行李箱。 兰姐看了她一眼,从离自己最近的摩托男兜里掏出一支烟,小指指甲微微上翘,水钻指甲和火光有片刻交织。 烟圈从她口中缓缓吐出来:“那个姓董的是我妹妹,你惹到人了。” 各个考场位置表都会贴在教室门口一张,考号是按照位置排的,纪兰桢这次的确是17号,而且她也记得后面女生姓董。 眼前这女的说的都不差。 但就算事情是这么个事,但纪兰桢依旧很冷静: “既然是我和你妹妹的事,那就让当事人一起谈谈。” 后面人群里她刚刚扫过一眼,没见到坐自己后面的女孩。 当事人不露面倒拜托别人来解决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的,怎么看都有点怪。 果然,在听到纪兰桢说完这句话之后,兰姐面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她没时间。” 话音还没落呢,后面又有人拍着车身上金属条哈哈了: “对对对,老黄要她呢 ,没时间。” 哪知就是这句话,兰姐的脸上“刷”的一下就变了颜色。 “今天要出来办事的是你是我?你不会闭嘴?”她没好气对着说话那人。 看那个挨训的人大冬天好好的衣服不穿非要敞开在那,头发一簇黄一簇绿,语言也是流里流气: “当然得你了,啧啧,要我是老黄选什么董琳,一看还是办你比较爽啊。” “你他妈——” 兰姐听不下去了,手扬高高的似乎预备是打人的架势。 但她没打下去,僵在半空就停住了,然后直直转过身,面朝纪兰桢: “还是先把这个解决了。” 她面色比刚才阴狠许多:”都听见了?你乖乖的我才好再去解决点私人恩怨。也是你倒霉,撞上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烟从嘴上拔下来,此时烟已经烧地只剩下屁股了。 纪兰桢感觉到一股危险在临近,兰姐跟她面对面,然后她一伸手一弹指,烟灰落了些许在她拖着行李箱的手背上。 冬天对于疼痛的感知是异常敏感的,就算只是少许烟灰,落在手背上仍然能感到火辣辣。 纪兰桢下意识地吸口冷气,手上已经红了一片。 “疼吗?”纪兰桢的表情让兰姐心里有了扭曲的快感。 “疼。”纪兰桢用另外一只手去掐被烫伤的手背企图去转移点痛感。 “还有更刺激的,你要不要试一试?”她挑眉,边说着边就把烟头又拿得离纪兰桢更近一些,然后不出意料见她挪开了。 她刚要说话,却见纪兰桢抬起眼睛: “老黄以前就这么对你吗?” 这话一出,不仅兰姐一愣,后面哄哄闹的人群也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外表文文静静,看起来跟他们的世界就截然不同的女生竟然说出了”老黄“的名字,而且表情语句间似乎都非常熟稔。 ”你丫还知道老黄?“ 坐在摩托车上一男的乐了,笑出一口黄牙。 纪兰桢装作乖乖样子:”听郑麒说过。“ 人群一下爆笑:”你丫还知道郑麒啊。“ 只有兰姐默不作声,她上下打量着纪兰桢,像是在找出她行为语言里的破绽。 纪兰桢没有忙着去解释,而人群笑够了自然笑声就消下来了。 懒懒搭在摩托男肩膀上的女孩用嗲地要死的语调发声: ”你是谁呀?怎么认得老黄和郑麒的。“ 纪兰桢在用袖子擦拭手背,听到这句话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她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明媚的笑,眼角弯成安静又可爱的月牙: ”我是郑麒女朋友呀。“ 她声音不大,却刚好清楚地落在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个”呀“有点俏皮的意思,带着让人能察觉出自曝身份的小得意。 ”哈哈哈哈哈。“又是惊天动地的笑,比之前要猛烈,然而持续时间却不过停留了几秒。 因为他们发现被嘲笑的人站得笔直,脸上一弯笑意始终没散。 然后众人发现领头的兰姐自始至终没表情。 ”兰姐怎么了?“女生终究比男生细心点。 兰姐是认得纪兰桢的,至于纪兰桢是郑麒女朋友的身份,周童童曾经当着她们二人的面说过。 可她当时并不相信,而且现在又处于这个特殊时刻,兰姐想的是她莫不在为了免于挨揍。 ”郑麒和老黄是好朋友,但你说你不认识我。“ 她的眼神直逼纪兰桢,言下之意就是说郑麒怎么会不跟你介绍我。 其实不需要郑麒介绍,纪兰桢记得她。 那天食堂里背地里对周童童说三道四的两个女生之一,自称是老黄的女朋友。 她记忆一向很好,刚才女生问”你不认识我?“的时候她就记起来了,说不记得只是不想配合她的出场词。 因为对方明显是那种希望别人能一眼注意到自己的人,再加上刚才几个人的对话,她大概推出了里头的细节。 估计坐在自己后一位的董琳是老黄现女友,跟老黄抱怨了考场发生的事老黄就让自己前女友,也就是这个兰姐来给自己点教训了。 而且看兰姐现在的表情神态,明显就觉得被甩这件事很丢脸。 所以相比于对方凌厉逼人,纪兰桢的声音就轻了很多: ”郑麒告诉我,不是老黄每一个女朋友都需要记得的。“ 这句话刚好砸在兰姐的痛点上,震得她心里哐哐大响。 章一百二十三 别动她 众所周知,手机的基本功能在于打电话和相机功能。 随着qq微信等聊天工具的普遍推行,人们开始逐渐忽略手机一开始存在的意义,转而去关注起了照相功能,年轻人更是这样。 所以纪兰桢根本没有预料,从兰姐上前找茬开始,她身后就有几个人开了隐秘的角度在录像了。 而在她说完自己“身份”的几秒后,一条视频“叮咚”弹跳进了郑麒的qq信息提示里。 郑麒彼时就在来一中的路上,还没来得及点开狐朋狗友发来的短信看清视频当中的人是谁,他看到那过分熟悉的蓝色校服,就已经不淡定了。 然后他手指轻轻一按,长达三分钟的视频里兰姐在对纪兰桢发难。 晃动的镜头却不难看出纪兰桢的镇定自若,要不是凭借多日里的相处,郑麒就会以为她一点都不害怕。 可是微微颤抖的眼睫出卖了她,过分调皮的语气在她这里反显刻意。 她心里是没底的,现在这种情况只是强装镇定而已。 发视频那人知道郑麒不是手机一天到晚捧在手里的主,发的消息也不会得到及时回复,正准备关了手机继续看事态发展,结果眼睛一扫,却发现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心里还没冒出的疑问,那边就有消息甩来了: “别动她。” 他就楞了几秒钟,然后那边电话就打过来了。 ? 紧促的铃声让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麻烦。 他有点不可思议抬头,而他斜前方的纪兰桢正仰着笑脸对兰姐说着最刀的话。 随着手指按键“嗡”了一下,郑麒的声音随机传到他的耳膜里: \"把手机给金兰。\" 他脑子还是嗡嗡的,哪里见到过郑麒这么急促。 “你他妈听没听见?” 电话那头全然是不耐烦了。 “哦?哦哦。”接电话这人这才如梦初醒,提溜个电话从摩托车座上手脚并用下来,正窜到金兰跟纪兰桢中间。 金兰被纪兰桢那句话堵得气都憋到了嗓子眼,连脑袋都发涨着,手僵在那里想给纪兰桢一巴掌可是又心有顾忌。 正巧手下的这个往她跟前凑,顺手一个耳光就打出去了。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唬得全场都静了。 “你不要命了?”金兰的话是对小弟说的,却拿眼睛斜睨去看纪兰桢。 在场人都明白,这是杀鸡儆猴呢。 那小弟捂着被打肿的脸又没办法发作,新做的指甲刮在他脸上硬是出现了五指爪痕,可他还是只能举着手机: “兰姐,电话,麒哥、啊不郑麒的。” 看热闹的坐不住了,有人捅捅对方胳膊肘: “这真是郑麒女朋友?” “不知道啊。”女生唏唏嘘嘘的。 金兰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她的视线在手机和纪兰桢之间游移不定,但没游移太久,她接过了手机。 纪兰桢只听到一句“喂”,然后金兰就自顾自踱到旁边角落里去了。 可是就这样,还是有两个字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郑麒。 纪兰桢右手攥着行李箱的拉杆,目光看向地面,耳朵却在听旁边人小声讲话: ”事情就这么算了?“ ”我看也就只能这么算了,老黄哪管这事啊,兰姐就是背着老黄出来的,本来就想找个人撒撒气,结果还找到了郑麒女朋友身上,也真不知是触了谁的霉头了。” 纪兰桢就这么听着,另一边还在接受来自金兰的眼神扫射。 “嗯,我知道了。” 金兰说完这句,卡崩挂了电话,上一根烟已经抽完了,现在又从自己屁股兜里摸出一根,点着了直直往纪兰桢这个方向而来。 “事情搞清楚了,就是个误会。” 她脸色不见得和气到哪里去,说着还凑近纪兰桢朝她喷了一口烟,态度颇为嚣张。 纪兰桢没说话,底下的人却是“哗”的像热油进了锅炸起来了。 纪兰桢作为外人当然不知道,但是这些小弟们很清楚金兰是个什么样的人,脾气硬的跟块石头一样,嘴巴也从不认怂,今天话能说到这个份上都不错了。 “盯着我干嘛?也想来一根?”金兰嘴里含糊不清:“还是你现在被烫一下很不爽?” 眼见对方吐出的烟圈一缕一缕没入上空不见,纪兰桢才开口: “事情就算了。” “那道个歉。” 金兰瞪大了眼睛看她。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早知道能说出“不是老黄每一个女朋友都需要记得的”这种话的女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但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大胆。 纪兰桢在一干人不可思议的表情下悄悄抿了抿自己干涸的嘴唇。 她内心其实一直是胆怯的,自始至终就靠着那天从周童童“装逼”的感悟中汲取精华,简而言之,说最恨的话,做最怂的人。 从头到尾她都处于飙戏状态,只有现在这最后一句让对方道歉,她发自内心。 别看纪兰桢是那种好拿捏的软软女孩,但她这都是因为别人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而一旦对方做了她不能容忍的事,她绝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就罢了。 以前她或许会选择能避让则避让,可是经过苗妙妙和祝繁的事情让她知道,人如果一再选择退让,最后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而自己退无可退。 既然自己没有错,那就坚持下去不要退缩。 火一下烧到了烟屁股,于是残余的那点烟头从金兰嘴巴里掉了下来,她嘴唇动了动,出人意料的,浓唇勾出了个诡秘的大微笑: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就是上天派下来惩罚我们单身狗的。” 她抛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气里竟然一改刚才的紧张反而是种调侃。 她走到最初插在纪兰桢和自己之间的那个小弟,把他的头按下去到与地面平行。 不顾小弟龇牙咧嘴的,脸看起来都要扭曲了,她说: “这样够了?” 一边说着,脸却不是对着纪兰桢的。 纪兰桢顺着金兰的方向转身去望。 不知什么时候,郑麒已经抱臂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章一百二十四 被发现了 郑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纪兰桢已经没那个心思去追究了,她脑子里就只盘旋有一个想法: 他听到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 思绪正在纷乱着,那边和郑麒相熟的一个个向他打起了招呼: “好久不见啊,郑麒。” “这段时间你都跑哪儿去啦?” 郑麒却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反而是径直走到了纪兰桢身边: “晚上一起吃饭没忘记?” 他这话说的语气自然,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不做任何解释反而坦荡的行为却更容易惹人猜测纷纷。 如果说刚才纪兰桢是郑麒女朋友的事情只能是半信半疑的话,那么此刻众人就已经是深信不疑了。 唯一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么梦幻一幕的只有纪兰桢自己,她有点呆愣愣地看郑麒靠近,然后伸出修长的指节去碰触行李箱的托手。有意无意之间,他们的指尖蜻蜓点水一般在停着的半空中划过。 纪兰桢回神了些许,讷讷地才把手缩回衣袖。 她本可以随便说一句“你是来接我的吗?”或者只要点点头来个“嗯”就好。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明明刚才自己狐假虎威挺能虚张声势的,现在郑麒出现了,她反而有点后知后觉自己摆了多大脸,竟然自说自己是郑麒女朋友。 “哥,刚才道歉你看到了吗?要不我们现场再来一次?” 那个被金兰按到现在的小子很识趣,见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 郑麒看了一眼纪兰桢后者缩着脑袋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多聪明,心里一会意开口就是: “嗯。” 那小子倒也实诚,直接来了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嫂子我错了!我代兰姐替您赔不是!” 声音在空寂的校园里就跟个炸雷一般,令纪兰桢脑海里直接就跳出李清照那句“怎渡怎渡,惊起一滩鸥鹭。” 金兰抽抽嘴,刚到口的脏话忍住了。 没办法,她现在是没靠山的人,而纪兰桢那边恰恰相反,靠山可牢固了。 金兰把视线投在郑麒身上,她也没想把纪兰桢怎么样,其实就是想找个由头撒火气的。郑麒这边毕竟是第一个女朋友嘛,保护欲强点正常。可能老黄在最开始的时候比他现在这样还要纯情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没准纪兰桢以后的日子会比她现在还要惨呢。 她这么想着,心情莫名有点变好了。于是耸耸肩:“事儿完了,撤。” 其他人当了这么久的背景板早就不想在这儿呆了,都等着兰姐一声令下呢,这话说完,电瓶车、摩托车油门低低的嘶吼此起彼伏就起来了。 “哥、嫂子,后会有期。”那个气氛组小伙子居然很有点江湖气地拱拱拳,然后一辆车接着一辆车绝尘而去。 就这么片刻功夫,偌大的校园里就只剩下纪兰桢和郑麒两个人了。 “我们,不走吗?”纪兰桢硬着头皮率先开口,她见郑麒握着箱子把手却没有要动的迹象。 “比起这个,你先跟我来。” 他说过话,便一把抓住纪兰桢纤细的手腕。 纪兰桢就这样被拽到了水池边上。郑麒打开水龙头,水拧成细面条似的从水管里流下。 她心里一动,郑麒这是想给她做烫到的手做降温? ”把手伸出来。“果不其然他这么命令道。 ”要不就算了,并没有很重,而且时间过了这么久了。“纪兰桢一面躲闪一面把手藏远了。 郑麒皱皱眉,不由分说捉住她那一个劲往后躲的小手,就像在捕捉水里不听话的小鱼儿。 ”止点疼也好。“ 校服袖子在纪兰桢的百般阻挠下只被郑麒摞开一点儿,而她躲在袖子里的右手就这样出现在两人面前。 纪兰桢是那种疤痕性皮肤,被烟头烫一下并不很重,但是淡粉色类似圆圈的印子看起来却依然盘踞在那里,在白嫩的肌肤下仍显瞩目。 他几乎是捏着纪兰桢的手往龙头下的小水流底下送的,怕的就是纪兰桢不肯,碰到水了他也没打算放开,就和纪兰桢一起在水龙头下淋着。 透明的水流下,原本皮肤上隐隐烧的感觉被浇灭了,多了一股沁凉。 纪兰桢手倒是不疼了,却还是七上八下提着颗心,郑麒抓住她淋水,她现在一点想法都没有,就想着怎么把手缩回来。、 可是她越畏手畏脚郑麒拉着她的力道就越紧,好不容易郑麒伸另一只手把龙头关上了,她刚缩回几厘米又被郑麒反手拖了回去。 ”你手臂上是什么?“ 纪兰桢脑子里”嗡“地像被书本砸了一下。 可是她自己知道事情已经来不及了,校服袖子被郑麒摞退至小臂,可只是小臂就已经能看得够清楚那分明的青色蓝色血管,以及长短不一、深浅不一的红色印痕。 郑麒搭在她血管上的拇指不小心带过她那片杂驳似森林的痕迹,外界过低的温度让纪兰桢感觉到寒意的同时现出一丝战栗。 这个像是被什么抓过的? 纪兰桢对冷的热的很敏感,被风一吹,裸露在外的肌肤顷刻布满了一粒粒小疙瘩。 郑麒见状慢慢卸下了手上对纪兰桢的禁锢,然后看她把袖子整好。 ”怎么回事?“ 要是她说是别人欺负的,或者流露出有关于这方面的一点点意思,那他都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 可是纪兰桢下面说的那句话让他没有意料到,因为她说: ”是我自己抓的。“ 纪兰桢低下头,给郑麒做解释,那是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跟别人说的解释。 暴食症很难受,不仅仅是因为你吃多了会撑、身体会发汗会头晕,会夜里多梦甚至失眠,干扰你的正常作息。它更折磨的,是要你艰难地承认自己又一次输了。 这个承认要经历一个浑浑噩噩状态,到逐渐暴躁、郁闷甚至想哭,然后归于平静,等待下一次火山爆发的过程,当中的每一个阶段都相当磨人,而纪兰桢最难以忍受的就是由浑沌到暴躁的那个时刻。 那是从暴食勾画的兴奋感中逐渐抽离重新认识现实的过程,就好像一个人从云端狠狠坠落回地面。 心里有火但纪兰桢没办法朝任何人发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指甲狠狠向自己的胳膊伸过去。 章一百二十五 心疼 她用挠胳膊惩戒自己暴食,又通过这个方式去转移心里巨大的愧疚感,可是这些新的旧的伤疤因为纪兰桢的疤痕体质久在不消,她就一直用长袖规束着不让人看到。 “只是用手挠?”郑麒目光灼灼,眼神中像是洞察了一切。 纪兰桢低下头,她没办法对郑麒说谎: “还有小刀。” 但不是别有意义地割腕,而是自己对自己的惩罚。 “当时是真的没有理智了……”纪兰桢近乎小声地争辩。 希望从别人理解的“自残”里区别出所谓的不一样,更希望郑麒能够…不要害怕她。 纪兰桢把大拇指塞在其他四指底下而这个动作郑麒没有漏掉。 他大概已经知道纪兰桢这一习惯性动作只在感到十分紧张的时候出现。 这证明她现在很紧张。 “过去的就算了。”他顿了一会儿:“但没有以后了。” 纪兰桢没聊到他一笔带过近乎轻描淡写,连忙摇头:“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早就不疼了。” 她很久都没再做过这样没有理智的举动。 正说着,手机传来“嗡嗡”声响,原来是聊天群里见二人久久不来,童童在催呢。 “我是百变:我再闻闻火锅的香气就要饱了。” 底下是小人跪着哭泣。 纪兰桢收了手机跟郑麒说要走。哪知道郑麒拉住她站在原地没动: “再等一会,你应该不太希望出了门口又和他们遇上?”郑麒说。面对纪兰桢不解的眼神,他往下解释: “我告诉门卫有外校学生进来了。” 估计现在应该还被逮着挨骂呢。 纪兰桢嘴角抽了一抽。 自从上次师生大会校长点名做批评以后,一中就一直管控着外校学生进入。郑麒这么一告,那群不良多半会被逮住挨顿思想教育。 刚才还看他云淡风轻看起来内心蔚然不动,原来都是因为暗地里有这么一招。 郑麒真的惹不得啊。 纪兰桢心想着,却发现郑麒的眼神始终没离开她。 他视线朝下,拇指轻轻划过她的手腕边缘。 “疼吗?” 他的声音比之前沉下去不少,眼皮斜下方打出一道不深不浅的晕线。 纪兰桢摇头:“不疼。” 这些只是暂时没复原而已。 可郑麒还是心疼,就算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这些伤疤,以免给她带来更沉重的心理负担。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理智程度。 “以后……难受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他把卷边的衣袖放下来,恢复成原样让她手塞进校服口袋。 如果…他能更早一点和她相遇就好了。 早一点发现她身上背负着的秘密,早一点成为她秘密的守护人,早一点在她难过的时候,给一个肩膀。 纪兰桢鼻子陡然一酸,就算是当时小刀割开肌肤渗出小血珠,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说好,然后扬开微笑。 她终于好像有一点知道,被人疼,被人在乎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是相比让自己难受,她更不舍得对方难过。 郑麒不让纪兰桢拿重物,推着纪兰桢行李箱“卡拉卡拉”走路的时候,门口果然就遇到了先前那帮不良。 男的女的都一改之前飞扬跋扈,连躁动能耐的摩托车此刻都熄火乖乖排成一队,停在一旁。好像它也连同主人一起在被门卫训话: “你们一个两个的像什么样子?进出门来登记的是哪一位?你一中几班的?” 门卫连珠炮似的开火,一点不给他们喘息时间。 刚还不可一世的不良们此刻耷拉着脑袋。金兰被叫下去写联系方式 ,而就在这种时候,纪兰桢却被领着从他们身边过去。 乌压压一帮人,他俩经过时死一般的静。 纪兰桢甚至感受到有人刻意屏着呼吸,生怕不知什么原因自个就被郑麒点了。 果然,治人还得专人来。 纪兰桢去看那位“专人”,此刻手里一杆行李箱拉得“得儿铛铛”。 见身边跟着的小小人脚步滞了一滞,就回身去拉她: “走啊,怎么不走了?” 拉手手的动作别提多自然了,简直让人没法不往那方向去想。 不良们瞪大眼睛,眼珠随一看气氛就不对的面前两位转动,稍微胆大的递送眼神给训话的门卫。 换来的却是门卫一顿没好气: “你瞅啥瞅瞅?是天生斜视还是怎的想打架?一中聘我我当是委屈我自个了,就你们这些兔崽子,老子一手能撂仨!想当年我在道上混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呢!” 郑麒显然也听到了这番话,因为在门卫训斥的期间,排排站的不良少年亲见一手行李箱一手女朋友的郑麒,微微偏目移低了视线。 这、这个人好像在笑唉?他到底在嘲笑还是在炫耀??? 一伙就这么眼睁睁目送二人就这样以种旁若无人的氛围下“得儿铛铛”。 小齿轮往前扑颠扑颠,终于滚到了目的地——和童童他们约好的火锅店。 “你们来太晚了,我们自己先吃了。”胖子抬起头两腮帮子鼓得都像鱼。 童童甚至忙得都来不及招呼他们:“虾滑下多久了?时间太久肉该散了。” 纪兰桢和郑麒来之前就预料到这样的局面,各自取了筷子面对面就座。 他们为食物各自为战了好一会,才开始聊天。 “我爸妈去海南过年,我说我不跟去了,家里清净刚好让我学习。”周童童说:“你们寒假要不来我家?” 郑麒第一个开口:“我就不了,店里暂时还离不开人。” 郑麒之前有说过,小李烧烤会营业到年三十,他随店里一块放假。 “我也不行,我哥从部队回来,我赶着见他呢。” 胖子摆摆手,言下之意就是别找我。 周童童把目光转向纪兰桢,哪想到自个儿好姐妹竟然也摇头: “我寒假年年会回乡下,去外婆家。” “啊?什么时候走?” 周童童没听纪兰桢说过这茬,心里还有点愤愤呢,结果看郑麒那边筷子也放下了,显然也不知情的样子,她一下心里平衡许多。 “应该就明后天,我先走,我爸妈年前放假才回去。”纪兰桢回答:“我是我外婆家长大的,所以年年早些回去看我外婆。” “那岂不是今年就见不到你了?”周童童略有些失望。 章一百二十六 公交车上 纪兰桢拉拉好朋友的小手指。 “就算见不到面,但我们还是可以经常在一起聊天呀,你总不会拒绝我?” 纪兰桢长得很有保护欲,她只要稍微撒撒娇,周童童就心软了。 “这是当然啦,唉,你们不在我身边,我刚建立起来的学习习惯就要废掉了。” 周童童虽是这样说着,眉眼神色却没怎么显出难过。 胖子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看破不说破般耸耸肩,视线聚在对面未曾离开过。 纪兰桢说话间发现自己的小碗已经堆成座小山似的,而郑麒还在继续涮。 她拉拉他的衣袖:“我饱了。” “嗯,”郑麒说话却没停手:“吃点菜,把营养补好。” “你自己不吃吗?” “你先吃了我再吃。” 吴定国觉得怎么今天两人格外腻歪呢。 纪兰桢乖乖夹了碗里的菜送到嘴中,脑子里像是灵光一现: “虽然我们都不在一起,但可以成立一个学习小组互相监督对方学习。这样就算我们不在身边,你新建立起的学习习惯也就可以维持下去了。” 周童童一听,手里丸子咕噜噜滚到桌面,嘴巴里的肉顿时不香了。 “郑麒,这个主意好吗?”纪兰桢去征求对面坐着男生意见。 男生长长的指节搭在筷子上,顾不上抬头,就更忽视了周童童传递出来的求救眼光。 他只说:“好主意。” 周童童笑得比哭难看:“我也没意见。”然后她转而对向胖子说: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我们四个谁也不能少,你也加入。” 所以说是商量,但口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啊、我…不是、我要见我哥……”胖子小眼睛从来没有鼓得像今天这般圆,但他迫于周童童面露凶光,剩下的话就只能忍了。 “行。”反正你们从来也不在乎我的想法。 胖子打落牙齿只能往嘴里咽。 四人吃饱喝足又在饭店里难舍难分了一会,然后是纪兰桢说如果再晚点就赶不上回家的公交车了,他们才依依不舍道别。 “兰桢,再见你就是明年了呜呜。来,抱一个。”说着就张开手臂环成个圈。 “来,嘴……算、算了,嘴一个就不必了。哥,夜里色狼多,你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到家。” 周童童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被胖子拖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人虽走远,声音却像水珠般散在寂寥的夜空中,在小巷里荡起空而远旷的回音: “寒假快乐!” 待这声音消弭,街头巷尾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走。”郑麒率先一步拖过行李箱。 这个地方距离公交站并不太远,分钟便拐到了公交站亭。 “这座汽车坐到底站就是我家了。”纪兰桢说话间还特意去看了看他的表情。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再送了。 可是郑麒只用鼻子浅浅发出了一个音节,他的视线近又远,最后落到光线下纪兰桢的发丝上,板正的黑,却又是翘起来的,就好像他一本正经性格里不自觉的那一份调皮。 正在说话间,上了年纪的汽车一步一颤停在距离他们几公分远的地方。 因为他们身边没有等公交的人,郑麒便让她上车。纪兰桢刷完卡,郑麒拎着行李箱也就来了。 纪兰桢想说些什么,可是车厢里塞了满当当一帮人,再加上公交车司机起步又猛,她才刚说了一个“你”,整个人就随着车厢不自觉往后仰。 幸好她的后面就是郑麒。 她落在他怀抱里,只像一只蝴蝶扑腾翅膀稍瞬停留。 郑麒刚想伸出手,扶住让她别动,可是蝴蝶飞走了。 纪兰桢抓住前方的吊环,让自己脱离了那个稍显尴尬的境地,但没想到手腕处被人一拉,或许是拉的人顾及她手上的伤,所以力道倏然变轻。 “往这走。”他说。 距离太近,车厢内暖气太足,一股风擦着耳边吹过。 纪兰桢被电了一下,条件反射朝前踉跄几步,却被一股力量圈着给带到了没有人的座位上。 这还是前一站刚好有人下车才空下的位置,郑麒把座位让给纪兰桢让她坐下。 他自己则握住行李箱无处可座了。 “你把箱子给我。” 纪兰桢轻声说道,对方却摇摇头避开了。 应该是恰巧赶上了下晚班高峰,所以车上如此拥挤。老旧的公交车似乎也喝了点酒处于微醺的状态,上下颠伏多有不平。 纪兰桢旁边站着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手机看得入神,车子颠下他身子一斜手一滑,眼看就要往纪兰桢座位上倒去。 而纪兰桢此时却望着窗外并没有在意车内的动向。 “小心——” 郑麒还没来得及出声,他眼疾手快身体虚横在纪兰桢侧前。 那个小伙子被这么一弹,人划拉到一边刚好抓住扶手。 他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声音不低,然而在纪兰桢耳边听得却是虚虚幻幻一点都不够真切。 因为郑麒刚才拿身体挡住了她,现在他与她是前所未有的非常近距离。 不仅是能感知彼此温度的非常近距离,甚至他稍微比刚才更加急促的心跳还有刻意停顿的鼻息,都能感知。 他的唇擦过纪兰桢的脸颊,轻柔得仿佛没存在过一样。 纪兰桢愣愣地见他由屈着双膝到直立起身体,然后远处霓虹灯在他支楞着的发梢上都镶了一圈金边。 刚刚、刚刚是? 纪兰桢有点不真实地拿指尖去碰碰自己的脸蛋,刚刚那里好像有一块温热的触感,从耳朵边擦过,有如电光火石。 耳朵已经先行于理智烫起来了。 “唉,麻烦让让。” 这时间又到了新的一站,要下车的乘客你推我搡统统往出站台挤。 郑麒一下没犹豫,背对众人,脸面向着纪兰桢。 他是没带思考地想给纪兰桢挡着人群,但手边忽然有的重量让他吃了一惊。 郑麒低头,发现自己右手搭着行李箱的地方,纪兰桢把头轻轻地挨了过去,宛若小孩依偎着母亲,她依偎着他的手掌。 郑麒的心跳快了。 章一百二十七 光 这班公交的底站就是纪兰桢的家,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一中所处的位置在北城区,纪兰桢家在南区附近,相当于是跨了这座并不繁华的小城。从稀落的灯光到光怪陆离的市中心,再由繁华变成寥落的人间烟火。 当车子停稳之后,车厢里的人统统都站起身来,你拥我挤地争着出这辆公交,大家都争着想要快点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马不停蹄赶回家去疏散忙碌一天的疲倦。 而就在人潮拥挤中,纪兰桢猛然发现郑麒不见了。 本来他应该很好找,校服虽然没穿,却是很高的个子,人群中相当鹤立鸡群才对。 可是她就找不到了。 纪兰桢顿时有点慌,她本来慢悠悠拉在人群之后只等其他人先走,此刻却是极力拨开人群拼命往前凑。 她个子虽小但并不灵活,挤在人群里像是冬天被凝固住的晶体,使着力气就是不得劲也穿不过人墙却还是拼命向前冲。 就在这时候,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提着她轻而易举带她剥离人群。 郑麒悠优地抓着箱托在一旁,他是没位置的所以下车早,自己就站在路边等纪兰桢,没想到却目睹了纪兰桢挤车的全程。 怎么说呢,她除了学习出色点,其他方面好像看起来异常有那么点笨。 ——不过笨得可爱。 “是在找我?” 见纪兰桢双手撑膝气喘吁吁的模样,郑麒忽然笑起来。笑意衬着人间烟火的光彩绚烂,仿佛是从中荡漾开似的,一圈圈涟漪从灯面上扩散,把谁心里的一方春水都晕得温柔。 怎么搞的,纪兰桢捂着心口,心脏比刚才跳动的还要厉害。 “考试难吗?”郑麒边走边问她。 今年冬天着实不冷,寒冬里的风刮在脸上也不是小刀割面,反而黄色的光照映下还有点暖意融融。 卷子是有难度的,她照实说了,并着重和他讨论了一下数学题目,另外就顺便说了一些学校里的事。 郑麒都很认真地听着,偶尔插几句嘴。吴定国常常会把笔记本连带学校里的消息捎给他,所以基本都知晓的。 小巷街道窄而古旧,街道行人甚少,唯一的动静就是风吹人家的灯笼。 两人步子走得都很慢,但抵不过时间在流逝,等纪兰桢回过神,路程已过了一半有余。 这期间基本都是她在滔滔不绝,明明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最善于做倾听者了,结果一到郑麒这儿就好像换了个边。虽然她戴着帽子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他一直在听。 “你今年,还会留在本地吗?”她特地挑了个话头让他说话,因为之前听童童讲郑麒母亲及小姨祖籍不在这边,只是从爷爷辈搬过来的。 “会,”那声音从一团雾气中钻出来,在冰冷稀薄的空气中游弋,继而钻进她耳朵里,“但我应该会跟李老板他们一起过,也留在烧烤店里。” 疑问在纪兰桢的喉咙爬升,但她忍着没有问出口。 郑麒倒是很随意:“乐乐每年过年要去姨夫那的,我都习惯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以前都是一个人过的年吗? 纪兰桢心里想着,脱口而出:“你要不要来我家过年?”话音刚落,绯红就飞快爬上了她的脸庞。 且别说她要会乡下外婆家里了,这句话的意味就好像很有点明显啊。 于是不待郑麒有所回答,纪兰桢便指着前方的红绿灯,说:“拐个弯就是我家了。” 视线里的那个女孩似乎有点小懊丧,郑麒通过街道两边的玻璃橱窗看到的纪兰桢,头微微屈着连头发也知晓主人害羞,为她遮住了面庞的绯色。郑麒的笑意又从脸上浮现。 再过去了不久,路两旁的风景陡然一转,由还算整齐的街道转而为居民楼。 纪兰桢家所在的地方属于老区,这边暂时还未做过整修,因此多是低矮的老房。从两侧昏冥的灯下能看清各家门前都有空地,各自种着果蔬植物等等。 原来,这就是纪兰桢从小生长的地方啊。 虽说现在冬季,很多人家门前都是光秃秃的,花盆里的植物也多是秃枝;但郑麒完全能想象得到,要是烈日当空,这里浓荫瓜架,小孩子底下嬉戏,老人借着树荫乘凉,又会是怎样一番盛景。 “以前那里有个藤椅秋千,夏天我就拿着书躲在边上。” 纪兰桢指了指里头的一个院落。 在郑麒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扎着双球髻的小姑娘捧着书本在树下摇头晃脑读书的样子了。 由他们站着的位置往里数,倒数第二个亮灯的是纪兰桢的家。 “我要回去了。”纪兰桢这样说着,却没有往前挪动一步:“今天谢谢你。” “嗯,去。” 郑麒点点头,看样子是要目送纪兰桢离开。 月光穿透了很厚的云层,洒在这异常安静的院落人家里,光色如银,而一切温柔诗意。 他视线里那个女孩背着大大的书包,一步一步走得慢走得认真,像是每一脚都要踩在游移的光的脊背上。 一步…两步…三步…她忽地转过头,一双圆圆的鹿儿眼猝不及防撞进他心底去了。 她摆着手,眉眼弯弯的,一笑就露出细米样的白牙齿,她说: “拜拜。” 她是站在光里的。? 他眼见纪兰桢推开家门,铁门上了年纪似乎有些生锈,发出“嘎啦”的刺响。 而屋内人捕捉到了这一响动,已经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外面冷,赶紧进来。我熬了点汤热在锅里,你刚好喝了暖一下身子。” 阴影晃动里有个穿围裙的女人三步并两步走了出来,褪下纪兰桢肩上的书包,而另外脚步蹒跚的男人从她手里接过了行李箱。 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却又异常温暖的三口之家。 “别关灯——”是纪兰桢的声音。 有点苍老的男性声音发出疑问:“怎么了?” “院子里的灯暂时别关嘛,亮亮的多好看。”纪兰桢像是在跟父母撒娇。 “就听女儿的,不过下回可别这么晚了,有同学送也不行,让爸爸妈妈担心” 他听到诸如这般母亲的唠叨,站在小院围墙之外,眼眶忽然红了红。 灯光亮度不高,却也那么暖地照了他一身。 章一百二十八 老家 跟往年一样,纪兰桢在自己家里呆了两天,就收拾行李回到了乡下。 纪兰桢小时候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到了快上小学才回到父母身边,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同外公外婆感情特别亲,每到放假就会在老家待上一段时间。 外婆家在山里,以前公交车都没直达的,可以想见有多偏僻。 不过也就是这一原因,这边山水秀美,空气很好,是那种能避世的好地方。 所以当纪兰桢拍了照片给周童童时,对方惊叹: “天哪天哪,这是桃花源!” 就算是平时到处能见到的土黄色田园犬,周童童都会去恭维它的清新脱俗。 胖子在群里发了斜眼的表情: “你不是最讨厌狗吗?说它在讽刺你单身。” 但是他的话没人搭理。两个女生聊得热火朝天: “我是百变:马上都快过年了,但这里一点年味都没有。” 周童童随留在本地的爷爷奶奶迎新年,但是平时家里住着的就只有她和一位阿姨,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处于互不干扰的程度,因此周童童觉得索然无味。 她发完这条短信,楼下就有人喊纪兰桢的名字。 “坚木:我外婆喊我了。” 外婆身体不好,长时间站着会觉得心口堵。 纪兰桢为了让外婆等太久,蹭蹭下了阶梯。 “要炸圆子了,你来给我打下手。” 外婆满头银发,脸上沟壑纵横,是老年人身上常见的老态,但是精神很好。尤其是她独特的满头卷,外出总能引得注目。 外婆叫纪兰桢来拌馅,就是把豆腐、鸡蛋、猪肉碾碎了拌在一起,纪兰桢小时候就常干这活,所以干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不过她这次事情做得倒是没那么快,因为不时有手机振动,而纪兰桢时不时要停下手去回应群里周童童的“怒吼”。 “我是百变:你在干什么?” “炸圆子?炸什么圆子?” “我都没吃过!是什么做的?像藕圆吗?我!饿!了!” “你在跟谁聊,这么高兴?”外婆见自个儿孙女笑得合不拢嘴便问道。 纪兰桢把缘由告诉了外婆,外婆也很乐呵:“那你多拍拍照,她吃不到那就让她饱饱眼福。然后跟她说,以后有机会外婆做给她吃。” 纪兰桢抿嘴笑起来,自己的外婆虽然学识不高然而却有其他老人没有的开明,对外界事物接受也很快,有时候还能跟小辈开开玩笑给些惊喜,所以很能得小辈拥戴。 纪兰桢“噼里啪啦”把这些话打上去,然后周童童发来一个大大拥抱: “谢谢外婆!” 得了,现在纪兰桢外婆也是她外婆了。 这边群里消息闪动,纪兰桢想了想又另外开了个窗口私聊郑麒: “报告,一个都没偷吃。” 对方随即回了个“ok”的手势。 往上翻翻,都是纪兰桢汇报自己每天吃的内容,那是她和郑麒约好的,由郑麒监督她日常饮食,在寒假巩固原先成果继续戒暴。 虽然一来一往都只是日常记录,但郑麒却从没有显露出一丝的不耐烦。 圆子炸了,供果摆上了,年货都备齐了,而年也将至。 “噼—啪——”光怪陆离的烟花凌空绽放,底下是簇拥着仰观的人群。无论是年龄多大的大人,他们的瞳孔里映出漂亮火焰的同时,也透露出一股满足。 因为,烟花一到,年味就上来了。 乡下重这种年味,每到这时,家家户户都会挂起几个响响的鞭炮,越临近夜晚,人们放烟火的兴致就越浓,常常是你方放罢我登场,火树银花能把一整片天空都照亮。 炮竹的火药味在空气中搅动,涌到地上有如不绝的仙气,四处串门的隔壁李老头,看起来就是个腾云驾雾的老神仙。 “快把门关咯,你看我这狗儿,它都受不住这么大动静。”李老头一面说,一面往灶间去寻外公了。 外头声响太大了,原是“避难”来的。跟随他的那条哈巴狗儿,看样子也被吓得不轻,呜咽着都不敢大声喘气了。 纪兰桢站在门沿,准备关大门,仰头又是一朵烟花婷婷盛放。回头,年夜饭还在忙碌地准备当中,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录制起小视频。 不到三秒,热乎的消息后面就跟了一长串的语音: “兰桢兰桢,你拍的烟花真好看,哎这边都不能放烟花,我好想体会一下这样的感觉啊,现在好多小孩手里拿着平板手机真的好无聊,他们的童年真的太悲哀了!” “童童,你自己不就是‘拿手机平板’的第一代吗?”是吴定国的反唇相讥。 …… 群里消息响动不停,纪兰桢握在手中任由语音一直这么放下去,听得特别有兴味。 纪兰桢爷爷奶奶过世,所以如往年一般,她和父母来到乡下外婆家。 外婆包括她母亲在内,共有三个子女,母亲是长姐,底下有两个弟弟,纪兰桢大舅与外公外婆住一块儿,纪兰桢母亲和小舅则距家乡较远。姐弟三人各自成家,家里又有了小辈,要三世儿孙都在场,基本只靠春节这段时间。 厨房是让感情迅速回温的好地方,外公烧火,外婆做菜,两个舅妈和妈妈边切菜配菜,边絮语些什么家常。 这头年夜饭陆续摆上桌,舅舅们已经和爸爸开始小口对饮起来了;纪兰桢是大姐,好不容易安置了一干小孩,他们又开始跳着嚷着要姐姐倒饮料。 母亲们进进出出地更加频繁,添花似地花花绿绿摆了一整张大圆桌,电视机里是春晚预热,电视机外是真正的烟火人家。 哦,对了,还有群里无事却一直在持续的斗嘴。 大门虚掩,把热留在了里头。外头刚贴上的大红纸对联,还有红灯笼迎风招展,即将与璀璨的万家灯火一起,恭迎新的一年。 乡下有放烟火迎新年的习俗,所以越临近十二点,爆竹声就越响。纪兰桢在喧天的阵仗中辗转反侧,她睡不着。 章一百二十九 新年短信 外婆家是三层的小楼,年节人多,外婆知晓孙女备考不易,专门选了远离众人的三楼,收拾好了给纪兰桢一家住着,她和妈妈一床,爸爸睡在另外的小床上,大舅特地从底下搬上来的桌椅,便于纪兰桢躲在小楼上复习功课。 现下爸爸的小床空着,他正和舅舅们一起承担迎接新年的任务;而和平时相反,纪兰桢可以放松一刻不用再熬夜,于是就和妈妈则早早上了床。 妈妈轻柔的呼吸时远时近,她的手能碰到妈妈温暖的指尖。 外婆这里没有电热毯,她在被窝里缩紧,然后睁大双眼看被窗帘映衬过后的颜色。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三楼离地面有些远了,爆竹震开的回音让整个房间显得更为清冷,偶尔满溢到窗台的烟光,能让人看清楚桌子上散落的考卷和草稿纸。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肯睡去。纪兰桢摸出枕头下的手机,莹蓝色的光好似狼的眼睛,一时间照得她睁不开眼。 即将零点。 聊天工具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祝福短信,qq群的红包也抢过了一轮又一轮。她有些慌乱地打开信箱,在那个有121封来往信件的信箱栏里,快速地编辑了一条“新年快乐”发出。 也顾不得她觉得是不是草率,信件已经落地到郑麒那边去了。 “怎么还不睡?”浓浓的鼻音表示妈妈乍醒。 她一面问着女儿,一面为她抻了抻被子。女儿从小爱踢被,就算现在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在她眼里还是需要被照顾的自家宝贝。 纪兰桢偷偷地把手机塞回原处,没敢吱声。妈妈又自言自语般:“是不是被吵醒了?等一会就结束了。” “嗡嗡。”枕头底下有轻微的震动,她的心差点要跳出来。 因为担心妈妈听不到回应不肯睡去,所以她支吾了句,不敢去碰枕头,也不敢有举动。 黑暗里的纪兰桢其实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在蠢蠢欲动,但必须还得保持原先的姿势,只为等待妈妈再一次沉入梦乡。 稍微离妈妈远一点,翻动身子,撩起被角,掏出手机,所有举动她小心翼翼,但这些,远不能及信箱里的那句话让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零点。 “新年快乐。”发信人:郑麒。 心里原本缺的地方补上了。 即使在年初一,纪兰桢的生物钟仍旧照常运转。一大清早她就下了楼,厅堂敞亮,迎客的各色小食用红色漆木食盒垫好了,她最爱的“红纸包”顶市酥垒得像座可爱的小塔。 “桢桢起来啦?”外婆从后厨房冒了出来,按照惯例,端给纪兰桢一碗红豆汤。 红豆汤熬煮得非常浓稠了,里头还藏有板栗、蜜枣、花生等,第一天早点吃这个,寓意从头甜到一整年。 热气扑腾上来,把全身的每个毛孔都熨烫舒服。在孙女享受早餐的同时外婆也没闲着,茶叶蛋摆上了桌,桌椅板凳也都要再擦拭,有些孙辈不爱吃甜汤,她还要下面备小菜。 “外婆,你起得好早哇。” 纪兰桢边喝粥边跟外婆聊闲天。 从小就这样,在纪兰桢的记忆里,外婆永远有事要忙,但她总干得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忙乱的样子。 门外地面清净,昨晚兴尽后的爆竹壳用竹扫帚扫过了,只留得细细的痕迹在地上,好似树叶的纹路或者鹅黄色小鸡踩的竹叶脚印,充满古拙和童稚的意趣。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外婆宠爱地刮了下孙女的鼻子,说“今早的第一碗甜不就给你了?” 纪兰桢调皮地吐舌:“外婆,要是高考前能天天吃到你做的独家红豆汤,那可就太幸福了。” 她故意把“太”拉得很长。 “这么大了还在跟外婆撒娇。”妈妈趿拉着棉拖下楼来,带着天然的亲昵斥责自己女儿。 “她也只会跟外婆撒娇。桢桢,是不是?”外婆向孙女眨眼,表示会意。 纪兰桢跟着妈妈和外婆屁股后头进厨房。案板上的笋才切了一半,妈妈自觉地揽过外婆的责任,继续把笋切成条条小段,然后盛到青花底的瓷碗里。 外婆往大锅下塞了干柴火,纪兰桢走出小门看到炊烟从自家房子里冒出来,汇入晴空。 楼下烟火袅绕,而楼上昨晚守岁的男人们还在酣睡,舅舅家也都迟迟未醒。 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迎来了2018年的第一个早上。 但这一切又都是原有的模样、纪兰桢小时候的模样。纪兰桢守护妈妈和外婆,妈妈和外婆又守护着屋灶的炊烟。 一时间,纪兰桢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是小小个头,从来就没有走出过这片乡野。 “昨晚睡得好不好?这边过年就吵得很,你要是困了再去睡个回笼觉。”外婆说,“小孩子大过年的,偷偷懒没什么关系。” “睡得很好,外婆。”纪兰桢一脸乖巧,汤吃完了,她将碗勺放到水池子里清洗,“这点声音干扰不到我。” 她昨晚也不知道何时睡着了,只是觉得守着那条短信,就像得到了守护神的祝福。包裹她的是无尽黑夜,也是将至的白昼,刺耳的爆竹声音不知不觉中变得像海浪在拍打礁石,她同海浪浮沉,犹如睡在宇宙中的自然婴孩那般好眠。 “今天中午咱们吃饺子,调点什么馅?” “随小孩,猪肉的、南瓜粉丝的,多点口味。” “桢桢爱吃白菜猪肉的,你多剁点…” 后厨是母亲们的绝对领地,也不准孩子们插手,纪兰桢在原地待了一会,就悄悄退出厨房,上楼看书去了。 2018年春节,于纪兰桢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学习。除去在三餐时候会见到来外婆家走动的亲戚,桌上变着花样的流水宴,还有用冰雪和烟花衬托出来的白日夜晚,一切没什么不同。 但是,还是有什么在悄悄改变的。比如四人学习小组已经建立了,所以“天南海北咱兄弟”大年初一早上第一条短信是纪兰桢发的。 “坚木:我学习去了。” 时间是2018年2月16日早上九点半。 章一百三十 改变想法 然后这条短信在十一点四十五分终于有人回了: “z:好。” 然后是下午一点,周童童在群里发了一连串问号: “不是,大年初一都不带休息的?” 那个年头还没有“卷”这个词,所以后来周童童一旦回忆起这段往事就会吐槽纪兰桢:“你是我们当中的卷王。” 周童童发完这条短信不久,郑麒就拍了一张图片传到群里。 纪兰桢点开一看,物理卷。 周童童坐不住了,在群里回“我玩游戏都不香了,这就起来背单词。” 然后随即发了个自己举着单词本的照片,纪兰桢放大, 底下背景毯子,照进来的也是那种宽大的绒线衣摆。大概还没起床。 而消失了将近一天的吴定国在晚上八点多才弱弱地在群里发声: “我刚醒。” 那个时候连全家最忙碌的外婆都离开了锅灶,在堂前开着电视享受儿孙绕膝之乐了。 低头扫视冷清了一天才开始活跃的qq群,纪兰桢看了身边家人们一眼。 大家都围着电视机坐下,男人们打麻将,女人们唠家常,沙糖桔瓜子花生皮在每人手边堆成小山,没人注意到她。 她下了位置,推开虚掩的门。 她同屋外放鞭炮的弟弟妹妹们打了声招呼,然后下了凹凸不平的石阶,沿小道走。 群里童童和胖子还在说纪兰桢给的压力太大。 “坚木:这才第一天就想放弃了?” “我是百变:5555,学习太难了生活太苦了。我好难orz。” “坚木:你还想不想要压岁钱?” “我是百变:我想要我闭嘴。” 年前他们四人各自制定了属于自己的假期学习计划表,并发在群里做了公示,规定各人要把每日学习成果发布在群里以便互相监督,若是最后谁没完成就要罚扣压岁钱。 “坚木:我记得你说要写完至少20套卷子的,如果现在不做就来不及了。” 毕竟高三学生,年初八就得开学。 纪兰桢知道他们或许并不能好好对待当时大手一挥写下的假期计划,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作法实在有些妈妈性质的管束,但是她咬咬牙还是要这么做。 高三就如同苦行僧在修行,除了学习就还是要学习,没有办法。 她一直都记得那次郑麒感冒自己说过的话。她不是那种好说空话的人,既然脱口而出变成了许诺,她就已经决定了要走。 要一起,要走得很远,要有能力去更宽阔的天地看看。 而学习,是当前最现实也最直接的途径了。 周童童还在群里咆哮:“当时为什么没有人拦着我!为!什!么!” 郑麒紧接着又发了图片,卷子右上角写了个数字“6”,字迹很张扬。 这意味着已经是郑麒写完的第六套试卷。 “我是百变:我这就滚。” 她发完就乖乖带着胖子一块下线去写作业了。 聊天群就在这一刹后安静下来。 纪兰桢关了手机,一个人走在小道上。 a省本来就是群山绵延,外婆家居住的地方更是如此,地方僻远,前年才通了公交车,现在还处于未开发的状态,所以人迹罕至。 虽然还是在村里,但这个时候各门各家都闭了户,只留一两盏灯笼照着路,为新年才装上不久的大红灯笼光色盈盈,耳边还有山泉淌下来的余音,纪兰桢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来回走着。 她、其实有一点点焦虑。 无关学习,就是因为过年吃得多了而产生的心理焦虑。 从学校回到家里,大人们不知的情况下总害怕小孩子平日里吃不好,所以这个时候总是大鱼大肉招待小孩,希望他们多吃点,养养肥。 这本来都是大人们的一片好意,可是在纪兰桢这里,却变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她喜欢给自己设限,尤其是食物摄入量,一旦超出就会有莫名的烦躁,甚至今天在饭桌上她差一点就要去挠自己的胳膊。 饭吃完了还有零食,零食完了还有饮料面前的大人和小孩可亲可爱,他们抱着的都是非常单纯的心思,纪兰桢表面上也是在接着的,她吃起来也相当放得开,可是面对劝食的大人们,她在内心却是不停地在打鼓。 以前的她还会质疑为什么就自己要想这么多,可是现在经由朋友们的开导劝慰,她知道自己是病了,应该放平自己的心态正确去对待。可是应该怎么做呢? 纪兰桢无意识地越走越快,本来寒风中有些凉的身体竟然热了起来,身上似乎都开始冒起了热气。 她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 要不然开始运动。 如果运动上也要比的话,纪兰桢就属于运动废柴,挽救都挽救不回来的类型。 女生体测八百倒数,坐位体前屈手指碰不到脚,跳绳五十下体育老师就会竖起拇指做表扬的那种,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身体素质并不是很好,所以暴食带来的坏影响在她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消化不良,动一会儿就喘,就算变成这样她都不愿意去多动一动,可知在运动方面究竟有多懒。 因此当她年初二六点从楼上下来成为全家起床第二早且穿着运动衣裤的时候,外婆都震惊了: “你这是要……?” “外婆,我去散散步。”纪兰桢没打算隐瞒。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外婆有些纳闷,但见孙女兴致勃勃,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只嘱咐早上露水重,小心不要感冒了。 纪兰桢就这样出了门,她平时在学校也差不多这时候起床,却未曾这么早去看看还在沉睡中的乡村。 冬日清晨的乡村格外静谧,池塘边上的枯草都不动了,空中唯有纪兰桢呼出的一团团白气。 这个村庄不大,纪兰桢绕着小道走了两圈,原本有些冰冷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她甚至感觉自己走出了点汗。 但并不烦躁,她反而觉得原本浮着的心安定了很多。 章一百三十一 外婆 因为学着运动,纪兰桢心情倒是比之前放松了些。虽然食量跟以往比之差不多,但是她吃得安心。 就是冬天早起是个有点大的挑战,妈妈也劝过让女儿何必浪费那个时间去走路,但是纪兰桢却很坚持。 她也不知道从中得到了什么,就只有安心。 她学着不在意运动消耗多少热量,也不去刻意计算吃的东西,她只是单纯地去想找个平衡。 跑不了八百,那就走路,走路一样能满身热汗。纪兰桢逐渐摸清自己的运动极限在哪里,适应了之后耳朵里就插上耳机播放英语听力。 田埂上纤草成片,泥土冻成黄白,耳边\"hope for the worst,prepare for the best\",然后晨光里外婆远远喊纪兰桢吃早饭。 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不过新年到了,吃东西的机会只会多没有得少。 纪兰桢虽然在楼上读书,有点与世隔绝的气氛,但弟弟妹妹时不时会上楼“打扰”一下。 这不,随着几下敲门声音,纪兰桢的小表妹橙橙从门后露出一个小脑袋。 “桢桢姐姐,小哥哥在你这里吗?” 橙橙所谓的“小哥哥”是自己小舅家的儿子小旭,和橙橙两个人都是九十岁的年纪,彼此玩得很好。 纪兰桢摇摇头。 橙橙脸上表情很是失望:“我一直都找不到小哥哥,以为他躲在这里呢。” 原来两个小家伙趁着大人不管他们,兀自玩起了捉迷藏,由橙橙找小旭,但是小旭躲藏得太好,让橙橙一直找到了这里。 纪兰桢听了缘由,便对橙橙说:“要不然你去别的地方找找?” 橙橙不假思索地说好,然后稍稍有些犹豫:“姐姐,我有些吃的,可不可以暂时存放在你这里呀。” 橙橙说着,两条小辫子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然后就消失纪兰桢视野中。 然后不多时,她臂弯里拖着个塑料袋,里头的东西看起来很沉,因为她的小胳膊拿不住几乎就要垂到了地下。 橙橙把自己私藏的零食运送到纪兰桢房间里,然后狠狠喘了口气,她学着电视剧里看到操劳的人那样虚摸了一把头上的汗,然后说: “姐姐,这就是我的存货了。” 橙橙个性像小仓鼠,有积东西的习惯,大到礼品盒小到装笔芯的外包装,橙橙都会把他们摞在一块,为此受到母亲不少的责备。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段时间收到的零食让橙橙又有了积东西的念头,越积越多,屋子本来就小,眼看地盘不够了,今天来纪兰桢的屋子就想到把食物做个转移。 她还怕姐姐有顾虑,拍拍胸脯做保证: “姐姐,东西放在你这里被人拿了都没关系,里面东西你也随便吃,我不会哭鼻子的。” 纪兰桢看她可爱又好笑:“你就放在这儿。” 橙橙达到目的开心地继续去追踪被冷落了一阵子的小哥哥了,留下纪兰桢依旧在屋子里写自己的作业。 面对着写字桌的窗户微微有冷风灌进来,吹得窗台下的塑料袋窸窸窣窣发响。 纪兰桢有点呆,视线不自主往那边扫过去。 刚才橙橙把东西像摆摊似的展示在纪兰桢面前,她就那么掸眼过去,若有若无却捕捉到了自己小时候常吃的字母饼干和米糕。 而现在是下午三点来钟,肚子处于有点饥饿的状态。 “里面东西你也随便吃。” 橙橙的话回荡在纪兰桢耳畔,而她也知道,橙橙妹妹更享受的是东西累积的习惯,而不是把食物吃进肚子里。 塑料袋里的东西各色各样,估计有几种或者每一样到底有多少,橙橙从来都没在意过。 那么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拿一些来。 纪兰桢打心里看不起自己连妹妹的零食都要觊觎,一面却控制不住地下座位。 她拿起了一袋米糕,外婆家年食盒里就有,也是属于纪兰桢童年记忆里的味道,可是她一直忍着没敢吃一袋。 翻到印有热量表的一面,2315kj,是她拒之于口的原因。 可是此刻没人,她可以不那么在乎的…多吃一点。 这个想法一晃而过,她的手怕她后悔似的,当即就扯了包装袋,然后三下五除二,米糕由完变碎,最后只留下微屑粘在包装纸上。 纪兰桢横下心,反正一不做二不休,想吃的就都吃了。 然后她拆了几包口味不一样的字母饼干。 登时,原先被考卷满满占据的写字桌被食物攻城掠地,一点点全部被包装袋摆满。 好像又要重蹈覆辙了…纪兰桢就像落水的人,在一浮一沉中获得片刻的清醒。 就在这时候,第二个不速之客来敲门了。 “桢桢,外婆进来喽。” 外婆没给纪兰桢太多反应的时间,就推门进了来。 纪兰桢几乎是同一时间翻动了试卷并打开锁屉,但不到几十秒,手里的动作却无力地停了下来。 来不及了。 外婆虽然年迈,步子却仍然轻巧,她来到孙女边上,却意外发现她面前的不是密密麻麻的卷子堆,而是各种零食侵略了桌上的每一寸。 有部分拆开了包装袋也空了,有部分拆了却没动过,还有像个陪衬物那样放在一旁的。 她再看孙女,脸上泛着潮红,也喘得厉害,她眼睛张得很大,然而不见得有什么神采。 往日里见她就亲近得不得了的小脸透露出来的就只有恐惧。 纪兰桢以前设想过事情不会再糟糕下去,可是现在这个场面,是她从未曾料想过的一幕。 被家人撞见暴食现场,而且那个家人是自己最最亲近的外婆。 她以前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可那些曾经精心准备下的谎言临时了却完全不知怎么张嘴。 就这么短短一分多钟,她后背升腾起密密的汗珠。 外婆表情出乎意料没有很意外,她语气很平: “这些都是橙橙拿来给你的?” 纪兰桢木木地点头,她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外婆眯着眼睛,她的眼球不似老年人那般混浊,看起来还是那种纯的褐色,因此很多人夸她虽老但看事很透。 而此刻那双看事很透的眼睛却弯得见不着缝: “我让橙橙把东西收了到我那里她还不愿意呢,她却主动把东西放到你这里。” “你看她多喜欢你。多好哇。” 与此相反的是眼睛唇角的皱纹更加深了。 外婆不言当前反说其他,却让纪兰桢深深低下了脑袋。 外婆像是没注意到她那神情似的,只道:“等会橙橙的东西你给她依样子藏好,不然她妈妈看了要说的。” 说完这些话,她又把门掩上出去了。 章一百三十一 外婆 因为学着运动,纪兰桢心情倒是比之前放松了些。虽然食量跟以往比之差不多,但是她吃得安心。 就是冬天早起是个有点大的挑战,妈妈也劝过让女儿何必浪费那个时间去走路,但是纪兰桢却很坚持。 她也不知道从中得到了什么,就只有安心。 她学着不在意运动消耗多少热量,也不去刻意计算吃的东西,她只是单纯地去想找个平衡。 跑不了八百,那就走路,走路一样能满身热汗。纪兰桢逐渐摸清自己的运动极限在哪里,适应了之后耳朵里就插上耳机播放英语听力。 田埂上纤草成片,泥土冻成黄白,耳边\"hope for the worst,prepare for the best\",然后晨光里外婆远远喊纪兰桢吃早饭。 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不过新年到了,吃东西的机会只会多没有得少。 纪兰桢虽然在楼上读书,有点与世隔绝的气氛,但弟弟妹妹时不时会上楼“打扰”一下。 这不,随着几下敲门声音,纪兰桢的小表妹橙橙从门后露出一个小脑袋。 “桢桢姐姐,小哥哥在你这里吗?” 橙橙所谓的“小哥哥”是自己小舅家的儿子小旭,和橙橙两个人都是九十岁的年纪,彼此玩得很好。 纪兰桢摇摇头。 橙橙脸上表情很是失望:“我一直都找不到小哥哥,以为他躲在这里呢。” 原来两个小家伙趁着大人不管他们,兀自玩起了捉迷藏,由橙橙找小旭,但是小旭躲藏得太好,让橙橙一直找到了这里。 纪兰桢听了缘由,便对橙橙说:“要不然你去别的地方找找?” 橙橙不假思索地说好,然后稍稍有些犹豫:“姐姐,我有些吃的,可不可以暂时存放在你这里呀。” 橙橙说着,两条小辫子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然后就消失纪兰桢视野中。 然后不多时,她臂弯里拖着个塑料袋,里头的东西看起来很沉,因为她的小胳膊拿不住几乎就要垂到了地下。 橙橙把自己私藏的零食运送到纪兰桢房间里,然后狠狠喘了口气,她学着电视剧里看到操劳的人那样虚摸了一把头上的汗,然后说: “姐姐,这就是我的存货了。” 橙橙个性像小仓鼠,有积东西的习惯,大到礼品盒小到装笔芯的外包装,橙橙都会把他们摞在一块,为此受到母亲不少的责备。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段时间收到的零食让橙橙又有了积东西的念头,越积越多,屋子本来就小,眼看地盘不够了,今天来纪兰桢的屋子就想到把食物做个转移。 她还怕姐姐有顾虑,拍拍胸脯做保证: “姐姐,东西放在你这里被人拿了都没关系,里面东西你也随便吃,我不会哭鼻子的。” 纪兰桢看她可爱又好笑:“你就放在这儿。” 橙橙达到目的开心地继续去追踪被冷落了一阵子的小哥哥了,留下纪兰桢依旧在屋子里写自己的作业。 面对着写字桌的窗户微微有冷风灌进来,吹得窗台下的塑料袋窸窸窣窣发响。 纪兰桢有点呆,视线不自主往那边扫过去。 刚才橙橙把东西像摆摊似的展示在纪兰桢面前,她就那么掸眼过去,若有若无却捕捉到了自己小时候常吃的字母饼干和米糕。 而现在是下午三点来钟,肚子处于有点饥饿的状态。 “里面东西你也随便吃。” 橙橙的话回荡在纪兰桢耳畔,而她也知道,橙橙妹妹更享受的是东西累积的习惯,而不是把食物吃进肚子里。 塑料袋里的东西各色各样,估计有几种或者每一样到底有多少,橙橙从来都没在意过。 那么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拿一些来。 纪兰桢打心里看不起自己连妹妹的零食都要觊觎,一面却控制不住地下座位。 她拿起了一袋米糕,外婆家年食盒里就有,也是属于纪兰桢童年记忆里的味道,可是她一直忍着没敢吃一袋。 翻到印有热量表的一面,2315kj,是她拒之于口的原因。 可是此刻没人,她可以不那么在乎的…多吃一点。 这个想法一晃而过,她的手怕她后悔似的,当即就扯了包装袋,然后三下五除二,米糕由完变碎,最后只留下微屑粘在包装纸上。 纪兰桢横下心,反正一不做二不休,想吃的就都吃了。 然后她拆了几包口味不一样的字母饼干。 登时,原先被考卷满满占据的写字桌被食物攻城掠地,一点点全部被包装袋摆满。 好像又要重蹈覆辙了…纪兰桢就像落水的人,在一浮一沉中获得片刻的清醒。 就在这时候,第二个不速之客来敲门了。 “桢桢,外婆进来喽。” 外婆没给纪兰桢太多反应的时间,就推门进了来。 纪兰桢几乎是同一时间翻动了试卷并打开锁屉,但不到几十秒,手里的动作却无力地停了下来。 来不及了。 外婆虽然年迈,步子却仍然轻巧,她来到孙女边上,却意外发现她面前的不是密密麻麻的卷子堆,而是各种零食侵略了桌上的每一寸。 有部分拆开了包装袋也空了,有部分拆了却没动过,还有像个陪衬物那样放在一旁的。 她再看孙女,脸上泛着潮红,也喘得厉害,她眼睛张得很大,然而不见得有什么神采。 往日里见她就亲近得不得了的小脸透露出来的就只有恐惧。 纪兰桢以前设想过事情不会再糟糕下去,可是现在这个场面,是她从未曾料想过的一幕。 被家人撞见暴食现场,而且那个家人是自己最最亲近的外婆。 她以前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可那些曾经精心准备下的谎言临时了却完全不知怎么张嘴。 就这么短短一分多钟,她后背升腾起密密的汗珠。 外婆表情出乎意料没有很意外,她语气很平: “这些都是橙橙拿来给你的?” 纪兰桢木木地点头,她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外婆眯着眼睛,她的眼球不似老年人那般混浊,看起来还是那种纯的褐色,因此很多人夸她虽老但看事很透。 而此刻那双看事很透的眼睛却弯得见不着缝: “我让橙橙把东西收了到我那里她还不愿意呢,她却主动把东西放到你这里。” “你看她多喜欢你。多好哇。” 与此相反的是眼睛唇角的皱纹更加深了。 外婆不言当前反说其他,却让纪兰桢深深低下了脑袋。 外婆像是没注意到她那神情似的,只道:“等会橙橙的东西你给她依样子藏好,不然她妈妈看了要说的。” 说完这些话,她又把门掩上出去了。 章一百三十二 比拼 外婆走了,没有问纪兰桢任何问题,甚至装作看不到孙女忙乱的一切。 她给纪兰桢留下了足当的空间,照顾她的隐私。 而像发烧的人出了一身汗所以得到了短暂的清醒,纪兰桢有种脑袋被摁住进水里然后再接触空气后大口呼吸的感觉。 紧接着是脸上在发烧。 她在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耻和惭愧。 停下了,别吃。 不要就想着破罐子破摔,应该就此打住,不论什么时候回头,前一刻做出决定都会比迟一秒好。 纪兰桢吃食物的欲望当即褪了个干净,她把没拆的食物原封放回零食袋,拆过的和吃完的扫荡进垃圾桶。 然后剩下的拎着到了楼下,撬开外婆的门放进她平时的柜子里。 老人家坐在床上,见纪兰桢的行为只是微微地点点头,没做其他表示。 这一小插曲只有纪兰桢和外婆知晓,也更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对其他的任何人讲过。 纪兰桢继续坚持六点早起走路,然后上楼看书。 乡下的生活是平常而有规律的,纪兰桢书桌正对面便是低矮的屋檐,翠竹带上白雪的光洁,还有云烟叆叇遮住青山绵延。 周童童第一次见到纪兰桢在外婆家的学习环境,表示自己一定能在那样的氛围下迅速静心。 不过,因为面对面学习群的建立,周童童他们的学习效率也在提高。 年前极力促成的学习群的确在这个寒假发挥了显着作用。初一过后,他们不仅有总目标还另外设定了每日任务,同步发在群里以便互相监督。 这一机制迅速调动了学渣们的积极性,事实证明效果良好。 吴定国和周童童还在私下里打赌——其实是周童童极力促成的,他们比谁在两周内累计的学习时间更长。 刚刚经过统计,周童童以多四个小时十五分钟的微弱差距取胜,现在视频中的她正仰脖长笑。 “哥,你也和兰桢比比,谁做的卷子更多呀?”吴定国正懊恼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郑麒发问。 纪兰桢看到窗口那头的郑麒一愣,紧接着就是翻乱试卷的哗动。 纪兰桢默默地扫了一眼app右上角的时长统计,她第一,郑麒在吴定国之下,时长排第四。 答案显而易见了。 “总共33张。”光洁的额头抬起来,郑麒数完了。 “兰桢,你呢?” “46张。”纪兰桢不动声色地说。 “又是女生胜啊哈哈哈哈哈。”周童童笑得更为猖狂。 “童童你才写了几张啊?三四五六七八?” “才不是呢!我写了29张!” ……打嘴仗又开始了。 纪兰桢知道不是的。 乐乐去了姨夫家,赵英回了娘家,郑麒在小饭馆做事后又被老板留下来过年,也帮工。 小饭馆年初五就开张了,虽然老板说让郑麒好好备考不要再操心饭馆,但郑麒住在店里,心里总过意不去,所以在忙碌时也常打下手。 他学习的时间相对他们来说少了许多。 “既然阿姨已经不在这边了,你为什么不回去?”她也问过郑麒。 郑麒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出实情:赵英已空出一楼房间,只等开学后出租给陪读家长,他的很多东西被当成垃圾清理了出去。 他不想被当成垃圾,也不想回去。 “老板答应我以后就住在那里了,开学以后我会专心复习的。”虽然郑麒说得很轻松,但群里一片寂静。 在这样情况下能抽出时间来写的33份考卷,就在污渍老朽会“咯吱”乱叫的老方桌上码地整整齐齐。纪兰桢看到镜头下的字迹清楚工整、纸张清爽,真的就和他们坐在窗明几净的桌子前写的一样。 她相信,郑麒和他们的未来,都是一样可以期待的。 “腌肉、萝卜、冬笋……齐了。”外公忙着给纪兰桢父母骑的两辆小电驴装货,后备箱前篮子,甚至踩脚处有空闲都设法往里头塞。 “等家里有小车就会方便许多。”小舅家也在装货,看到这一场景的小舅妈不禁打趣。 “是啊,就等桢桢以后出息了,给爸爸妈妈买小车。”爸爸抹了一把沁出的汗水回应,把殷切的目光投向纪兰桢,“就还有小半年。快了。” “妈,我们要走了。”纪兰桢妈妈在呼唤自己的妈妈。外婆总是在最后才从厨房里抽出身来,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离开厨房,还是舍不得分别的场景。 “来了来了。”外婆低头用围裙擦拭双手,一面走到外头来,人群像水一样自动让出了中间的一道。 “外婆,我们要走了。”纪兰桢过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纪兰桢不得不承认,光阴催人老,外婆的样子已经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发从偶尔的一两根,已经悄悄地爬满她的双鬓;她脸上的皱纹犹如田间的道道沟渠,是再多的水也灌不满的了。 只是,就算是外婆真的要变成一个老人家,她还是穿着白蓝相间的格子衣衫,还出其不意说出金句逗人大笑。 “兰桢,我有礼物送给你。”看,就是这样跟纪兰桢有小秘密的外婆,眼里调皮的光彩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才有的。 “是什么?” “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过几天你就知道啦。”外婆附耳轻轻说。 同家里亲戚一一道别,纪兰桢同父母一道踏上回去的旅途。 “桢桢,妈妈想问问你,你早起出来、运动,是因为心情烦,还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吗?” 纪兰桢母亲说话有点小心翼翼的,担心万一哪里触动到女儿的情绪。 她其实不准备说的,但高考迫近,女儿的所有动向她都得注意一番。 纪兰桢看了看母亲,过了一会儿,她开口: “妈妈,我只是单纯地想出去走走。” 纪兰桢母亲还是有些不放心:“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得到女儿摇头否定后,她松了口气: “桢桢,你从小就乖,这爸爸妈妈都知道。只是我们工作忙没办法陪读,很多事情需要你自己去担,我们都不能及时去照顾你。” 她说着说着有些动情:“你学习上有烦恼,爸爸妈妈文化水平不高,不能帮你解决。这些都…要你自己去摆平了。” 纪兰桢眼见母亲喉头哽咽,伸出手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 “妈妈,你们给我的不比其他父母少。” 她以前怎么从没发现,父母包括外婆给她的那种看破不说破的包容,也是他们爱她相信她的证明。 虽然这是种默默的感情,可是于纪兰桢而言,这就够了。 “你们放心,我会做得很好,也会好好长大的。”她郑重其事地允诺。 章一百三十二 比拼 外婆走了,没有问纪兰桢任何问题,甚至装作看不到孙女忙乱的一切。 她给纪兰桢留下了足当的空间,照顾她的隐私。 而像发烧的人出了一身汗所以得到了短暂的清醒,纪兰桢有种脑袋被摁住进水里然后再接触空气后大口呼吸的感觉。 紧接着是脸上在发烧。 她在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耻和惭愧。 停下了,别吃。 不要就想着破罐子破摔,应该就此打住,不论什么时候回头,前一刻做出决定都会比迟一秒好。 纪兰桢吃食物的欲望当即褪了个干净,她把没拆的食物原封放回零食袋,拆过的和吃完的扫荡进垃圾桶。 然后剩下的拎着到了楼下,撬开外婆的门放进她平时的柜子里。 老人家坐在床上,见纪兰桢的行为只是微微地点点头,没做其他表示。 这一小插曲只有纪兰桢和外婆知晓,也更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对其他的任何人讲过。 纪兰桢继续坚持六点早起走路,然后上楼看书。 乡下的生活是平常而有规律的,纪兰桢书桌正对面便是低矮的屋檐,翠竹带上白雪的光洁,还有云烟叆叇遮住青山绵延。 周童童第一次见到纪兰桢在外婆家的学习环境,表示自己一定能在那样的氛围下迅速静心。 不过,因为面对面学习群的建立,周童童他们的学习效率也在提高。 年前极力促成的学习群的确在这个寒假发挥了显着作用。初一过后,他们不仅有总目标还另外设定了每日任务,同步发在群里以便互相监督。 这一机制迅速调动了学渣们的积极性,事实证明效果良好。 吴定国和周童童还在私下里打赌——其实是周童童极力促成的,他们比谁在两周内累计的学习时间更长。 刚刚经过统计,周童童以多四个小时十五分钟的微弱差距取胜,现在视频中的她正仰脖长笑。 “哥,你也和兰桢比比,谁做的卷子更多呀?”吴定国正懊恼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郑麒发问。 纪兰桢看到窗口那头的郑麒一愣,紧接着就是翻乱试卷的哗动。 纪兰桢默默地扫了一眼app右上角的时长统计,她第一,郑麒在吴定国之下,时长排第四。 答案显而易见了。 “总共33张。”光洁的额头抬起来,郑麒数完了。 “兰桢,你呢?” “46张。”纪兰桢不动声色地说。 “又是女生胜啊哈哈哈哈哈。”周童童笑得更为猖狂。 “童童你才写了几张啊?三四五六七八?” “才不是呢!我写了29张!” ……打嘴仗又开始了。 纪兰桢知道不是的。 乐乐去了姨夫家,赵英回了娘家,郑麒在小饭馆做事后又被老板留下来过年,也帮工。 小饭馆年初五就开张了,虽然老板说让郑麒好好备考不要再操心饭馆,但郑麒住在店里,心里总过意不去,所以在忙碌时也常打下手。 他学习的时间相对他们来说少了许多。 “既然阿姨已经不在这边了,你为什么不回去?”她也问过郑麒。 郑麒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出实情:赵英已空出一楼房间,只等开学后出租给陪读家长,他的很多东西被当成垃圾清理了出去。 他不想被当成垃圾,也不想回去。 “老板答应我以后就住在那里了,开学以后我会专心复习的。”虽然郑麒说得很轻松,但群里一片寂静。 在这样情况下能抽出时间来写的33份考卷,就在污渍老朽会“咯吱”乱叫的老方桌上码地整整齐齐。纪兰桢看到镜头下的字迹清楚工整、纸张清爽,真的就和他们坐在窗明几净的桌子前写的一样。 她相信,郑麒和他们的未来,都是一样可以期待的。 “腌肉、萝卜、冬笋……齐了。”外公忙着给纪兰桢父母骑的两辆小电驴装货,后备箱前篮子,甚至踩脚处有空闲都设法往里头塞。 “等家里有小车就会方便许多。”小舅家也在装货,看到这一场景的小舅妈不禁打趣。 “是啊,就等桢桢以后出息了,给爸爸妈妈买小车。”爸爸抹了一把沁出的汗水回应,把殷切的目光投向纪兰桢,“就还有小半年。快了。” “妈,我们要走了。”纪兰桢妈妈在呼唤自己的妈妈。外婆总是在最后才从厨房里抽出身来,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离开厨房,还是舍不得分别的场景。 “来了来了。”外婆低头用围裙擦拭双手,一面走到外头来,人群像水一样自动让出了中间的一道。 “外婆,我们要走了。”纪兰桢过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纪兰桢不得不承认,光阴催人老,外婆的样子已经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发从偶尔的一两根,已经悄悄地爬满她的双鬓;她脸上的皱纹犹如田间的道道沟渠,是再多的水也灌不满的了。 只是,就算是外婆真的要变成一个老人家,她还是穿着白蓝相间的格子衣衫,还出其不意说出金句逗人大笑。 “兰桢,我有礼物送给你。”看,就是这样跟纪兰桢有小秘密的外婆,眼里调皮的光彩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才有的。 “是什么?” “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过几天你就知道啦。”外婆附耳轻轻说。 同家里亲戚一一道别,纪兰桢同父母一道踏上回去的旅途。 “桢桢,妈妈想问问你,你早起出来、运动,是因为心情烦,还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吗?” 纪兰桢母亲说话有点小心翼翼的,担心万一哪里触动到女儿的情绪。 她其实不准备说的,但高考迫近,女儿的所有动向她都得注意一番。 纪兰桢看了看母亲,过了一会儿,她开口: “妈妈,我只是单纯地想出去走走。” 纪兰桢母亲还是有些不放心:“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得到女儿摇头否定后,她松了口气: “桢桢,你从小就乖,这爸爸妈妈都知道。只是我们工作忙没办法陪读,很多事情需要你自己去担,我们都不能及时去照顾你。” 她说着说着有些动情:“你学习上有烦恼,爸爸妈妈文化水平不高,不能帮你解决。这些都…要你自己去摆平了。” 纪兰桢眼见母亲喉头哽咽,伸出手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 “妈妈,你们给我的不比其他父母少。” 她以前怎么从没发现,父母包括外婆给她的那种看破不说破的包容,也是他们爱她相信她的证明。 虽然这是种默默的感情,可是于纪兰桢而言,这就够了。 “你们放心,我会做得很好,也会好好长大的。”她郑重其事地允诺。 章一百三十三 正轨 开学了。 这个春节过得如此之快,让纪兰桢觉得仿佛只有一瞬。 班长单语依旧在早晚看自习、午间放英语听力;她身边的同学仍旧会以飞快的速度刷掉一本又一本的习题。所有人好像只是去课间休息了一下,接着就重振精神恢复到了如常的状态。 除了班上的各位几乎无一例外穿上了新年衣服外,那种你追我赶、刻苦学习的气氛依然浓烈。就连结伴上厕所的女生,不再是聊八卦趣事,而是在讨论试题或作业了。 同学们空前高涨的学习热情令张虎通十分满意,他自己就是一个干劲十足的人,本来他还有些担心,一个寒假会不会让大家的心玩得野了,但见此情景,张虎通一颗心倒是踏实了很多。 开学后的第一堂数学课照例是测试,按照他的安排,后面其他科目的测验也会陆续跟上。 毕竟一模在即,后面只有一轮接一轮的考试,留给大家查缺补漏的时间也不多了。 张虎通一边简单做了个开学发言,一边就把试卷分发给了大家。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翻卷子的“哗啦”声响,还有动笔后的“沙沙”,像一个个蚕宝宝在奋力吞食桑叶,企图让自己长得更加壮实。 他站在讲台正中央,环视底下埋头做题的学生,只见他们笔杆摇动,一排排的数字像特殊的记号,焊在还散发着新鲜油墨的试卷上。 高考是极少数自己能抓得住的机会啊。从农村出来、靠着优异成绩打拼到今天尖子班的班主任,张虎通深谙此理。底下的学生,是自己三年兢兢业业教导成的,他比谁都希望他们能获得满意的结果。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他愿意做他们身后挥鞭子的那个人,激励他们拼命地向前。 …… 一堂考试终于终了。 纪兰桢活动了一下握笔僵硬的手指关节,轻轻舒了口气。虽然她在寒假里没有掉以轻心,但一场考试下来,人处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仍然有些说不上来的疲惫。 赵鸣在一旁整理草稿纸,或许对算出的结果有些疑问,便来请教纪兰桢。 等两个人差不多理清头绪,教室里空荡荡的也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走。”赵鸣说:“我请你吃饭。” “不用,谢谢。我有约了。” 纪兰桢话音刚落,那边教室门口就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紧接着,周童童一帮人的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 “走啦,就等你了。” 正午天空敞亮,而教室门前又没有遮挡,光线流泻而出,照在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身上,显示出大好青春的意味。 说没什么不同,却又这样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纪兰桢同赵鸣匆匆道了别便加入了三人组的行列当中。 “噢,是不是我没有眼力打扰到你们了?”周童童戏精附体,对纪兰桢挤眉弄眼的。 纪兰桢早已习惯了她的性格,也配合她演戏:“是呀。”她还装作极其惋惜的样子。 因为戏做得太足,周童童还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往后看。 然后纪兰桢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再来晚一点的话,我和赵鸣就可以再讨论完一套密卷了。” 她只顾着同童童逗乐打趣,丝毫没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郑麒往她出教室的方向抬头望了一眼。 他的视线同赵鸣的在半空交汇,后者若无其事又低下头去,似乎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道食堂有没有什么改进,好久没吃学校了,有点想念呢。“ 平时他们都是纪兰桢、周童童走最前边,两个男生并排走在后头的,但今天纪兰桢趁众人不注意的间隙,偷偷往身后睨了眼。 她在看郑麒。 其实偷看郑麒的也不止纪兰桢一个,过路的学生也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 毕竟是四人组里将近两个月没有出现的郑麒,现而今他又回到一中校园,一路上收获不少关注也是正常。 倒是郑麒本人,一点看不出来阔别学校两个月的样子,穿着校服,衣服依旧敞开,板寸甚至比之前剃得还要更短点,怎么看都还是很像学生,仿佛烧烤店里熟练招呼他们的不是同一人一样。 ”还是原来的菜啊。“ 周童童踮起脚抢先拿视线往窗口从头到尾扫了一整遍,然后表情略有些失望。 取了餐盘,端了例汤,然后找了位置坐下,纪兰桢终于有种回归正规的感觉。 周童童还在当嘤嘤怪:”什么芹菜这么老,我想吃外婆的水芹炒香干,炒南瓜,怎么会有外婆的南瓜蒸饺好吃!“ 周童童这里说的”外婆“就是纪兰桢外婆。 纪兰桢有些哭笑不得,合着自家的年夜饭周童童惦记到了现在。 不过她也只能心有余力不足:”我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所以只能呆在乡下,要不然以后等高考结束了我们再一块去尝尝她的手艺?“ 纪兰桢说完,对上周童童泫然欲泣看起来蒙着水汽的大眼睛,然而她其实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要归功于这位带上的美瞳罢了。 周童童煞有介事地感叹一句: ”我好希望外婆马上能出现,她就像会魔法的万能女巫婆婆。“ 胖子本来吃着的,一听这话直接”噗“地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你脑袋瓜转得可真灵光啊。“ 他为她又大又新奇的脑洞给彻底折服了。 周童童听得出这是在损自己,不服气了:”你别在这阴阳怪气,你就说说这个寒假你做了多少卷?“ 胖子听了这话脸垮地就像个被霜打过的茄子:”咱别提了行不行?“ 四人组里除吴定国外,其余三个人勉强算完成了任务量,就是这胖子,立下的目标甚至是一半都没完成。 ”那我之前就说过嘛,我哥要来,这年见不着一回的,见到了自然就多说说话作业,我就忘记了。“ 吴定国声音高开低走,到了最后比只蚊子哼哼高不了多少。 ”我错了。” 他说完去瞅周童童脸色。 三人组见怪不怪。尤其是周童童,本身家里就是干化妆品相关的行业,她自己参加的大型活动也不在少,此刻感受到众人炽热的眼光,更是拿出了走秀台的风范,双手一捋秀发,展现出独属玫瑰的娇艳。? 章一百三十三 正轨 开学了。 这个春节过得如此之快,让纪兰桢觉得仿佛只有一瞬。 班长单语依旧在早晚看自习、午间放英语听力;她身边的同学仍旧会以飞快的速度刷掉一本又一本的习题。所有人好像只是去课间休息了一下,接着就重振精神恢复到了如常的状态。 除了班上的各位几乎无一例外穿上了新年衣服外,那种你追我赶、刻苦学习的气氛依然浓烈。就连结伴上厕所的女生,不再是聊八卦趣事,而是在讨论试题或作业了。 同学们空前高涨的学习热情令张虎通十分满意,他自己就是一个干劲十足的人,本来他还有些担心,一个寒假会不会让大家的心玩得野了,但见此情景,张虎通一颗心倒是踏实了很多。 开学后的第一堂数学课照例是测试,按照他的安排,后面其他科目的测验也会陆续跟上。 毕竟一模在即,后面只有一轮接一轮的考试,留给大家查缺补漏的时间也不多了。 张虎通一边简单做了个开学发言,一边就把试卷分发给了大家。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翻卷子的“哗啦”声响,还有动笔后的“沙沙”,像一个个蚕宝宝在奋力吞食桑叶,企图让自己长得更加壮实。 他站在讲台正中央,环视底下埋头做题的学生,只见他们笔杆摇动,一排排的数字像特殊的记号,焊在还散发着新鲜油墨的试卷上。 高考是极少数自己能抓得住的机会啊。从农村出来、靠着优异成绩打拼到今天尖子班的班主任,张虎通深谙此理。底下的学生,是自己三年兢兢业业教导成的,他比谁都希望他们能获得满意的结果。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他愿意做他们身后挥鞭子的那个人,激励他们拼命地向前。 …… 一堂考试终于终了。 纪兰桢活动了一下握笔僵硬的手指关节,轻轻舒了口气。虽然她在寒假里没有掉以轻心,但一场考试下来,人处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仍然有些说不上来的疲惫。 赵鸣在一旁整理草稿纸,或许对算出的结果有些疑问,便来请教纪兰桢。 等两个人差不多理清头绪,教室里空荡荡的也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走。”赵鸣说:“我请你吃饭。” “不用,谢谢。我有约了。” 纪兰桢话音刚落,那边教室门口就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紧接着,周童童一帮人的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 “走啦,就等你了。” 正午天空敞亮,而教室门前又没有遮挡,光线流泻而出,照在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身上,显示出大好青春的意味。 说没什么不同,却又这样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纪兰桢同赵鸣匆匆道了别便加入了三人组的行列当中。 “噢,是不是我没有眼力打扰到你们了?”周童童戏精附体,对纪兰桢挤眉弄眼的。 纪兰桢早已习惯了她的性格,也配合她演戏:“是呀。”她还装作极其惋惜的样子。 因为戏做得太足,周童童还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往后看。 然后纪兰桢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再来晚一点的话,我和赵鸣就可以再讨论完一套密卷了。” 她只顾着同童童逗乐打趣,丝毫没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郑麒往她出教室的方向抬头望了一眼。 他的视线同赵鸣的在半空交汇,后者若无其事又低下头去,似乎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道食堂有没有什么改进,好久没吃学校了,有点想念呢。“ 平时他们都是纪兰桢、周童童走最前边,两个男生并排走在后头的,但今天纪兰桢趁众人不注意的间隙,偷偷往身后睨了眼。 她在看郑麒。 其实偷看郑麒的也不止纪兰桢一个,过路的学生也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 毕竟是四人组里将近两个月没有出现的郑麒,现而今他又回到一中校园,一路上收获不少关注也是正常。 倒是郑麒本人,一点看不出来阔别学校两个月的样子,穿着校服,衣服依旧敞开,板寸甚至比之前剃得还要更短点,怎么看都还是很像学生,仿佛烧烤店里熟练招呼他们的不是同一人一样。 ”还是原来的菜啊。“ 周童童踮起脚抢先拿视线往窗口从头到尾扫了一整遍,然后表情略有些失望。 取了餐盘,端了例汤,然后找了位置坐下,纪兰桢终于有种回归正规的感觉。 周童童还在当嘤嘤怪:”什么芹菜这么老,我想吃外婆的水芹炒香干,炒南瓜,怎么会有外婆的南瓜蒸饺好吃!“ 周童童这里说的”外婆“就是纪兰桢外婆。 纪兰桢有些哭笑不得,合着自家的年夜饭周童童惦记到了现在。 不过她也只能心有余力不足:”我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所以只能呆在乡下,要不然以后等高考结束了我们再一块去尝尝她的手艺?“ 纪兰桢说完,对上周童童泫然欲泣看起来蒙着水汽的大眼睛,然而她其实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要归功于这位带上的美瞳罢了。 周童童煞有介事地感叹一句: ”我好希望外婆马上能出现,她就像会魔法的万能女巫婆婆。“ 胖子本来吃着的,一听这话直接”噗“地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你脑袋瓜转得可真灵光啊。“ 他为她又大又新奇的脑洞给彻底折服了。 周童童听得出这是在损自己,不服气了:”你别在这阴阳怪气,你就说说这个寒假你做了多少卷?“ 胖子听了这话脸垮地就像个被霜打过的茄子:”咱别提了行不行?“ 四人组里除吴定国外,其余三个人勉强算完成了任务量,就是这胖子,立下的目标甚至是一半都没完成。 ”那我之前就说过嘛,我哥要来,这年见不着一回的,见到了自然就多说说话作业,我就忘记了。“ 吴定国声音高开低走,到了最后比只蚊子哼哼高不了多少。 ”我错了。” 他说完去瞅周童童脸色。 三人组见怪不怪。尤其是周童童,本身家里就是干化妆品相关的行业,她自己参加的大型活动也不在少,此刻感受到众人炽热的眼光,更是拿出了走秀台的风范,双手一捋秀发,展现出独属玫瑰的娇艳。? 章一百三十四 拥抱 周童童故意板起张脸,面孔看起来很严肃: “你让哥评评理。” 胖子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移到了郑麒身上。 纪兰桢也在观望事态发展的,见此也看向郑麒。后者眼皮往下,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穿透,直落在他黑发上,打出一道明暗界限分明的侧影。 郑麒在淡笑:“那你先讲个笑话来听听。” 胖子不服了,在那叽里呱啦说兄弟胳膊肘往外之类的话。 纪兰桢没用心在听,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刚刚郑麒的面容表情上。 虽然郑麒平时在四人组里发言也不多,但是今天她却有种明显的感觉,他没有精神头同他们说话。好像他并不是很开心。 不知是有什么心事? 众人都在笑,余光中郑麒也在笑,可是浅淡地犹如落雨的屋檐下那转瞬的雨痕。 晚饭周童童和胖子不同他们一道,就只有郑麒和纪兰桢两个人。 因为提前就知道晚上郑麒要去带乐乐,所以他们早早吃过晚饭就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 正值黄昏日落,夕阳温柔雾着食铺里的热气,袅袅升起的烟混入上空直至不见。穿街而过的有上下班往来的行人,同时也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 他们沿着街道或者从小巷穿行而过,一个个手里或拿着烤串奶茶,或者背着书包,一群笑得欢快,从街头串到巷末。 郑麒目光随他们移动,却似乎没有被他们的开心所感染,只垂了眼皮,书包搭在肩上。冷白的肌肤到这时候更像是不染尘世,甚至连纪兰桢都觉得他现在所处的地方都离自己好远。 纪兰桢开口:”郑麒,你怎么了?“ 过了好久,他才出声: “为什么别人都好像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什么?“ 纪兰桢没听得太清,下意识问了他一句。 然后郑麒的反应,纪兰桢在今后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忘记。 他抬起头像是仰望天空,然后轻呵: “纪兰桢,我没家了。” 他从送纪兰桢回家的那个夜晚站在那个小院的时候就在想,到底谁会可怜到千万家灯光中,却没有一盏属于他。或者说,没有一个供鸟儿栖息的落脚处。 后来他想明白了,只有自己。 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却不意味着他就有。 郑麒想到这里再也没办法忍住,把头昂得再高了一点。眼角的余光里,女孩子靠着他的距离又尽了一些许,可是他只得伸出手: “别看我。” 这个少年几乎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展露太多的情绪,却在那一瞬间连动作连语句都带有明显的脆弱。 纪兰桢没躲闪也没再凑近,郑麒的手刚好就触碰到她脑袋上的发,毛绒绒、温热的触感,一瞬间竟然让人有点联想到小孩子大哭时怀里总会抱着的玩偶小熊。 可小熊只会躲在主人的臂弯里一动不动,是冰冷的,而纪兰桢却不是。 许是郑麒害怕这种温度似乎都能把双方灼伤,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并说了声抱歉。 夕阳下两个影子都不再挨着了。 纪兰桢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然后往前走近一步。 她个子要比郑麒矮一个头,距离很近的时候郑麒会挡掉正对着他们西下的太阳,仿佛发光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纪兰桢踮起脚,勉强够到他的肩膀,她前后摇动着手掌,像安慰小孩子那般轻拍着,空中的雾气从口里冒出,显出动作少许有些费力: “没关系的哦,这不是你的错。” 少女呼出的白气触碰到实物就化为了虚无,连同她说出的话一起。可是又那么有重量。 郑麒自己心里其实一直都告诉自己没关系,可是直到纪兰桢说之于口,他才好像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是非常介意这件事的。 而纪兰桢说的那句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清楚了自己心里介意之余他又觉得异常委屈。 委屈到郑麒没想太多就上前,余晖下本身就很近的影子撞了个满怀,因为影子的主人狠狠抱住了眼前的女孩。 鼻尖嗅到的是香,淡淡的像白栀花的香气,一碰就仿佛要碎了。 这样美好的事物,是他能染指的吗? 郑麒恍惚间想到,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地加大了拥抱力度。 而纪兰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始料未及,她只一瞬觉得呼吸变成了很困难的事情,鼻间有布料摩挲,而环在自己腰间的臂膀骨骼生硬有力。 她推了推,未果。 又过了有一会儿,纪兰桢轻声道:“郑麒,你吓到我了。” “抱歉。” 郑麒说完,这才把纪兰桢从怀里放开:“是我冒失了。” 再看纪兰桢,她面上倒没流露出生气的表情,而只是岔开了话题: “再不去接乐乐会不会太晚了。” 看起来面上波澜不惊,纪兰桢的心里其实是在翻江倒海。 她从刚才大脑反应过来自己被郑麒抱着的时候,她心脏就一直“咚咚咚”响个不停,块得甚至都在顾虑这个音量会不会被郑麒听得清清楚楚。 她能感觉到郑麒手臂越收越紧,甚至箍得自己喘不上来气,可是不知怎么,她竟然不讨厌。 郑麒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她知道,但是郑麒恢复如常之快,甚至不过前后几分钟的事情。 去接乐乐的路上,郑麒简单把情况跟纪兰桢说了一遍。有人来肖英这儿看了房子甚至还很爽快得把该交的费用一并都交齐了,肖英喜上眉梢,把郑麒东西收拾的打算也提上了日程。 开始肖英说出这个提议郑麒原先就反抗,然而后来经由纪兰桢他们劝说,说房屋出租也不会是那么快的事,总归让郑麒心里好受一点,可是谁能想到,这个一到下午就没阳光的小房子挂个出租竟然这么抢手。 开学第一天,房子就租出去了。 肖英警告郑麒把他破烂东西尽快收拾出门,不然她全当垃圾拾掇到废品站里。 郑麒当时在上课没能及时受到肖英发来的短信,等再看到然后赶回去,东西已经七零八落散在院子里见太阳了。 从小时候藏在角落里的一个陀螺,到放在桌前叠得高高的课本,像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四仰八叉在长满苔藓、落满灰尘的院落里。 肖英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东西对郑麒来说究竟都意味着什么。 章一百三十四 拥抱 周童童故意板起张脸,面孔看起来很严肃: “你让哥评评理。” 胖子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移到了郑麒身上。 纪兰桢也在观望事态发展的,见此也看向郑麒。后者眼皮往下,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穿透,直落在他黑发上,打出一道明暗界限分明的侧影。 郑麒在淡笑:“那你先讲个笑话来听听。” 胖子不服了,在那叽里呱啦说兄弟胳膊肘往外之类的话。 纪兰桢没用心在听,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刚刚郑麒的面容表情上。 虽然郑麒平时在四人组里发言也不多,但是今天她却有种明显的感觉,他没有精神头同他们说话。好像他并不是很开心。 不知是有什么心事? 众人都在笑,余光中郑麒也在笑,可是浅淡地犹如落雨的屋檐下那转瞬的雨痕。 晚饭周童童和胖子不同他们一道,就只有郑麒和纪兰桢两个人。 因为提前就知道晚上郑麒要去带乐乐,所以他们早早吃过晚饭就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 正值黄昏日落,夕阳温柔雾着食铺里的热气,袅袅升起的烟混入上空直至不见。穿街而过的有上下班往来的行人,同时也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 他们沿着街道或者从小巷穿行而过,一个个手里或拿着烤串奶茶,或者背着书包,一群笑得欢快,从街头串到巷末。 郑麒目光随他们移动,却似乎没有被他们的开心所感染,只垂了眼皮,书包搭在肩上。冷白的肌肤到这时候更像是不染尘世,甚至连纪兰桢都觉得他现在所处的地方都离自己好远。 纪兰桢开口:”郑麒,你怎么了?“ 过了好久,他才出声: “为什么别人都好像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什么?“ 纪兰桢没听得太清,下意识问了他一句。 然后郑麒的反应,纪兰桢在今后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忘记。 他抬起头像是仰望天空,然后轻呵: “纪兰桢,我没家了。” 他从送纪兰桢回家的那个夜晚站在那个小院的时候就在想,到底谁会可怜到千万家灯光中,却没有一盏属于他。或者说,没有一个供鸟儿栖息的落脚处。 后来他想明白了,只有自己。 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却不意味着他就有。 郑麒想到这里再也没办法忍住,把头昂得再高了一点。眼角的余光里,女孩子靠着他的距离又尽了一些许,可是他只得伸出手: “别看我。” 这个少年几乎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展露太多的情绪,却在那一瞬间连动作连语句都带有明显的脆弱。 纪兰桢没躲闪也没再凑近,郑麒的手刚好就触碰到她脑袋上的发,毛绒绒、温热的触感,一瞬间竟然让人有点联想到小孩子大哭时怀里总会抱着的玩偶小熊。 可小熊只会躲在主人的臂弯里一动不动,是冰冷的,而纪兰桢却不是。 许是郑麒害怕这种温度似乎都能把双方灼伤,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并说了声抱歉。 夕阳下两个影子都不再挨着了。 纪兰桢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然后往前走近一步。 她个子要比郑麒矮一个头,距离很近的时候郑麒会挡掉正对着他们西下的太阳,仿佛发光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纪兰桢踮起脚,勉强够到他的肩膀,她前后摇动着手掌,像安慰小孩子那般轻拍着,空中的雾气从口里冒出,显出动作少许有些费力: “没关系的哦,这不是你的错。” 少女呼出的白气触碰到实物就化为了虚无,连同她说出的话一起。可是又那么有重量。 郑麒自己心里其实一直都告诉自己没关系,可是直到纪兰桢说之于口,他才好像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是非常介意这件事的。 而纪兰桢说的那句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清楚了自己心里介意之余他又觉得异常委屈。 委屈到郑麒没想太多就上前,余晖下本身就很近的影子撞了个满怀,因为影子的主人狠狠抱住了眼前的女孩。 鼻尖嗅到的是香,淡淡的像白栀花的香气,一碰就仿佛要碎了。 这样美好的事物,是他能染指的吗? 郑麒恍惚间想到,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地加大了拥抱力度。 而纪兰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始料未及,她只一瞬觉得呼吸变成了很困难的事情,鼻间有布料摩挲,而环在自己腰间的臂膀骨骼生硬有力。 她推了推,未果。 又过了有一会儿,纪兰桢轻声道:“郑麒,你吓到我了。” “抱歉。” 郑麒说完,这才把纪兰桢从怀里放开:“是我冒失了。” 再看纪兰桢,她面上倒没流露出生气的表情,而只是岔开了话题: “再不去接乐乐会不会太晚了。” 看起来面上波澜不惊,纪兰桢的心里其实是在翻江倒海。 她从刚才大脑反应过来自己被郑麒抱着的时候,她心脏就一直“咚咚咚”响个不停,块得甚至都在顾虑这个音量会不会被郑麒听得清清楚楚。 她能感觉到郑麒手臂越收越紧,甚至箍得自己喘不上来气,可是不知怎么,她竟然不讨厌。 郑麒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她知道,但是郑麒恢复如常之快,甚至不过前后几分钟的事情。 去接乐乐的路上,郑麒简单把情况跟纪兰桢说了一遍。有人来肖英这儿看了房子甚至还很爽快得把该交的费用一并都交齐了,肖英喜上眉梢,把郑麒东西收拾的打算也提上了日程。 开始肖英说出这个提议郑麒原先就反抗,然而后来经由纪兰桢他们劝说,说房屋出租也不会是那么快的事,总归让郑麒心里好受一点,可是谁能想到,这个一到下午就没阳光的小房子挂个出租竟然这么抢手。 开学第一天,房子就租出去了。 肖英警告郑麒把他破烂东西尽快收拾出门,不然她全当垃圾拾掇到废品站里。 郑麒当时在上课没能及时受到肖英发来的短信,等再看到然后赶回去,东西已经七零八落散在院子里见太阳了。 从小时候藏在角落里的一个陀螺,到放在桌前叠得高高的课本,像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四仰八叉在长满苔藓、落满灰尘的院落里。 肖英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东西对郑麒来说究竟都意味着什么。 章一百三十五 哪有这么巧的事 郑麒以前一直以为肖英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坏,她顶多贪点钱财嘴巴很碎,可是当他看见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被剥离出这个家后,一种冰凉的感情覆上他的心头。 原来亲人之间真的可以不存在感情,也会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他们俩人接到乐乐以后,往小房子的方向走。乐乐可能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一改往日的活泼,只抓住纪兰桢的手乖乖地呆在她身边。 穿着不合适宜的宽大棉袄,衣服一层一层把他包裹地像个小球,可乐乐的小手依旧冰凉。 按理来说幼儿园不应该这么早开学呀,纪兰桢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便问了乐乐。 小男孩怯怯地摇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在爷爷那里做作业。” “姐姐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声音之小,仿佛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会惹得纪兰桢不高兴似的。 他行为举止太小心了。 乐乐冻得鼻头都是红的,说出的话却是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老成,又让纪兰桢怎么忍心去责备。 纪兰桢抬起手,只在乐乐的头上轻轻抚摸过:“没关系的,你不用道歉。” 三人走到卖面点的食铺门口,郑麒让他们停下自己去买了三只包子。 热腾腾的雾气扑到脸上,虚化了他的面容。郑麒把包子递到乐乐手里:“吃。小姨,现在应该没有时间烧饭。” 言下之意,肖英应当在打麻将。 乐乐很乖,又白又软的包子他忍着没吃,而是举到纪兰桢面前:“姐姐。” 纪兰桢没应下:“我已经吃过了,你吃。” 乐乐听了这才在包子上留下一串浅浅的牙印。 三个人之间都没有什么话,他们一路走到小巷,巷子里静的只听见鞋底擦着泥水的声音。 在肖英家的小楼前不远,乐乐忽然停止了咀嚼。 “哥哥,如果我再乖一点,你就可以不走吗?” 他已经预感到什么了。 郑麒没有正面回话,瘦劲的手只在乐乐头上轻按了片刻: “去。” “这个事情就交给我,您放心好好住着,到时候只管迎您孙女进来。”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小楼的铁门突然敞开,有两个人从里头出来。 一个是罕见满面春风的肖英,另一位……上了年纪,满头银发并不稀奇,但竟然是罕见的满头卷,引人侧目。 “……外婆?” 分别了没两日的外婆竟然在这里出现,纪兰桢难以置信,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可没想到老人也给了回应,外婆一脸喜出望外:“哎呀,桢桢?太好了,我正准备要去学校找你呢!” “您说的孙女是这位?” 肖英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新来的租客是纪兰桢的外婆,那到时候搬进郑麒屋子的……不就是这个纪兰桢吗? 不仅是肖英万万没有料到,郑麒听到几个人简单的对话后,心里也有万般的复杂: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把肩上的书包递还给乐乐,他没有等纪兰桢,而是一个人按照原路折返。 “这位是?”外婆还不太清楚,因为肖英并没有介绍到这个人。 “噢,这个呀,这个是我侄子,他不常回。”见郑麒转身离去,肖英笑容有点毛毛的,她看看纪兰桢,又去瞅已经消失在街角看不见人影的郑麒: “你说世界怎么就这么小,有缘的都碰一块儿了。” 还没等其他人说什么,肖英又满脸堆笑:“您看我这房子您租对了?咱们两家孩子都是同学又互相认识,以后交往又亲了一层。您孙女…” “姓纪。”外婆好心补充了一句。 “对,纪,”肖英连忙点点头:“以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家侄子帮忙,都是同学,应该的。” “我看您孙女还有事想跟您说,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先忙着。” 肖英一揽儿子乐乐的肩膀,假模假样客套了一番,然后屁股一扭进屋了。 现在只剩下纪兰桢和外婆两个,纪兰桢终于有时间抛出自己的疑问: “外婆,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外婆慢慢吞吞的:”你还记得走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有个惊喜几日后就会送到。 外婆继续:”这个惊喜就是我。“ 她知道女儿女婿两个人上班很忙,孙女没人照顾一直都在学校过着寄宿生活。 ”外婆知道你很乖,也让人放得下心,可是毕竟马上就高考了,你还要长身体,食堂的哪有外婆做的好吃,所以我想想过来租个房子照顾你这段时间,而且你不是说想天天吃外婆熬的甜汤吗?“ 外婆面容很慈祥,脸上沟沟壑壑皱纹丛生,却敌不过她眼睛里的机敏。 纪兰桢甚至从她眼睛里读出了一丝的离经叛道。 ”可是,外婆你的身体,还有他们怎么办?“纪兰桢犹豫了。 外婆把手往后一摆,在纪兰桢鼻子上宠爱地一刮:”你看我现在像身子不好吗,再说你外公他们,哪里有我的孙女重要?“ 纪兰桢是没预料到外婆会从乡下赶过来的,但是此时此刻外婆出现在她面前,震惊之后回荡的却是喜悦。 她自小在外婆身边长大,隐秘地来说,对父母的感情还没有跟外婆在一起的亲。现在外婆拎着包说要照顾纪兰桢起居,不开心那是说谎。 可是回望身后这座三层小楼,华灯初上的它比白天要入得人眼。白灯在小廊里亮着,可是原先开灯的人没有家了。 纪兰桢犹豫:”外婆,你把房租交了吗?“ ”当然交了,合同也签了。“ 别看外婆只是个乡下老太太,但事情做起来丝毫不马虎,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那外婆,我可以提个小要求吗?“ ”你说。“ ”我们要住的房间是刚刚我的那位同学的,里面属于他的东西,可不可以收拾了不要动。咱们理个箱子把它们都收起来好不好?“ 纪兰桢抱臂对外婆撒娇。 外婆想了一会儿:”行,就听我孙女的。“ 她去看过原先屋子里的主人东西本来就不多,肖英当时似乎很怕屋子租不出去,不等她发话就说把东西规整完了更好住人,现在既然自家孙女都发话了,有什么她不能答应的? 章一百三十五 哪有这么巧的事 郑麒以前一直以为肖英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坏,她顶多贪点钱财嘴巴很碎,可是当他看见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被剥离出这个家后,一种冰凉的感情覆上他的心头。 原来亲人之间真的可以不存在感情,也会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他们俩人接到乐乐以后,往小房子的方向走。乐乐可能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一改往日的活泼,只抓住纪兰桢的手乖乖地呆在她身边。 穿着不合适宜的宽大棉袄,衣服一层一层把他包裹地像个小球,可乐乐的小手依旧冰凉。 按理来说幼儿园不应该这么早开学呀,纪兰桢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便问了乐乐。 小男孩怯怯地摇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在爷爷那里做作业。” “姐姐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声音之小,仿佛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会惹得纪兰桢不高兴似的。 他行为举止太小心了。 乐乐冻得鼻头都是红的,说出的话却是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老成,又让纪兰桢怎么忍心去责备。 纪兰桢抬起手,只在乐乐的头上轻轻抚摸过:“没关系的,你不用道歉。” 三人走到卖面点的食铺门口,郑麒让他们停下自己去买了三只包子。 热腾腾的雾气扑到脸上,虚化了他的面容。郑麒把包子递到乐乐手里:“吃。小姨,现在应该没有时间烧饭。” 言下之意,肖英应当在打麻将。 乐乐很乖,又白又软的包子他忍着没吃,而是举到纪兰桢面前:“姐姐。” 纪兰桢没应下:“我已经吃过了,你吃。” 乐乐听了这才在包子上留下一串浅浅的牙印。 三个人之间都没有什么话,他们一路走到小巷,巷子里静的只听见鞋底擦着泥水的声音。 在肖英家的小楼前不远,乐乐忽然停止了咀嚼。 “哥哥,如果我再乖一点,你就可以不走吗?” 他已经预感到什么了。 郑麒没有正面回话,瘦劲的手只在乐乐头上轻按了片刻: “去。” “这个事情就交给我,您放心好好住着,到时候只管迎您孙女进来。”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小楼的铁门突然敞开,有两个人从里头出来。 一个是罕见满面春风的肖英,另一位……上了年纪,满头银发并不稀奇,但竟然是罕见的满头卷,引人侧目。 “……外婆?” 分别了没两日的外婆竟然在这里出现,纪兰桢难以置信,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可没想到老人也给了回应,外婆一脸喜出望外:“哎呀,桢桢?太好了,我正准备要去学校找你呢!” “您说的孙女是这位?” 肖英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新来的租客是纪兰桢的外婆,那到时候搬进郑麒屋子的……不就是这个纪兰桢吗? 不仅是肖英万万没有料到,郑麒听到几个人简单的对话后,心里也有万般的复杂: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把肩上的书包递还给乐乐,他没有等纪兰桢,而是一个人按照原路折返。 “这位是?”外婆还不太清楚,因为肖英并没有介绍到这个人。 “噢,这个呀,这个是我侄子,他不常回。”见郑麒转身离去,肖英笑容有点毛毛的,她看看纪兰桢,又去瞅已经消失在街角看不见人影的郑麒: “你说世界怎么就这么小,有缘的都碰一块儿了。” 还没等其他人说什么,肖英又满脸堆笑:“您看我这房子您租对了?咱们两家孩子都是同学又互相认识,以后交往又亲了一层。您孙女…” “姓纪。”外婆好心补充了一句。 “对,纪,”肖英连忙点点头:“以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家侄子帮忙,都是同学,应该的。” “我看您孙女还有事想跟您说,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先忙着。” 肖英一揽儿子乐乐的肩膀,假模假样客套了一番,然后屁股一扭进屋了。 现在只剩下纪兰桢和外婆两个,纪兰桢终于有时间抛出自己的疑问: “外婆,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外婆慢慢吞吞的:”你还记得走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有个惊喜几日后就会送到。 外婆继续:”这个惊喜就是我。“ 她知道女儿女婿两个人上班很忙,孙女没人照顾一直都在学校过着寄宿生活。 ”外婆知道你很乖,也让人放得下心,可是毕竟马上就高考了,你还要长身体,食堂的哪有外婆做的好吃,所以我想想过来租个房子照顾你这段时间,而且你不是说想天天吃外婆熬的甜汤吗?“ 外婆面容很慈祥,脸上沟沟壑壑皱纹丛生,却敌不过她眼睛里的机敏。 纪兰桢甚至从她眼睛里读出了一丝的离经叛道。 ”可是,外婆你的身体,还有他们怎么办?“纪兰桢犹豫了。 外婆把手往后一摆,在纪兰桢鼻子上宠爱地一刮:”你看我现在像身子不好吗,再说你外公他们,哪里有我的孙女重要?“ 纪兰桢是没预料到外婆会从乡下赶过来的,但是此时此刻外婆出现在她面前,震惊之后回荡的却是喜悦。 她自小在外婆身边长大,隐秘地来说,对父母的感情还没有跟外婆在一起的亲。现在外婆拎着包说要照顾纪兰桢起居,不开心那是说谎。 可是回望身后这座三层小楼,华灯初上的它比白天要入得人眼。白灯在小廊里亮着,可是原先开灯的人没有家了。 纪兰桢犹豫:”外婆,你把房租交了吗?“ ”当然交了,合同也签了。“ 别看外婆只是个乡下老太太,但事情做起来丝毫不马虎,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那外婆,我可以提个小要求吗?“ ”你说。“ ”我们要住的房间是刚刚我的那位同学的,里面属于他的东西,可不可以收拾了不要动。咱们理个箱子把它们都收起来好不好?“ 纪兰桢抱臂对外婆撒娇。 外婆想了一会儿:”行,就听我孙女的。“ 她去看过原先屋子里的主人东西本来就不多,肖英当时似乎很怕屋子租不出去,不等她发话就说把东西规整完了更好住人,现在既然自家孙女都发话了,有什么她不能答应的? 章一百三十六 陷害 ”外婆你真好。“纪兰桢激动地在外婆脸上亲了一口。 外婆假装很嫌弃她的口水:”和外婆还来这一套,明天记得去把宿舍里衣服什么的收拾收拾,搬进来。“ ”我知道了外婆。“ 纪兰桢边说边上前去搀扶老人的肩膀:”您什么时候跟我妈商量好来照顾我的?“ ”我可没和你妈商量。“ ”啊?“ ”我是来了看好地方之后才打电话给你妈妈的,你们年轻人是不是管这叫先斩后奏?“ 外婆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剁菜刀的手势。 一老一小的影子被街边路灯照耀着,拖得老长。 “这么说哥的房间现在住着你和你外婆?” 周童童听了纪兰桢的讲述,不由得开始感叹世界之奇妙。 “是的。”纪兰桢点点头,外婆是把一切打点好才通知她的,所以第二天就向张虎通提交了离校租住申请,他们就搬到了肖英的小楼。 “精彩啊。”吴定国咋舌。 “现在心情最复杂的应该是哥。” 今天郑麒在烧烤店帮忙,所以他们没有见面,不过周童童猜测不无郑麒故意躲着的可能。 或许是见到纪兰桢微微有些苦恼的脸色,周童童换了个话题: “你申请了外宿,那原来的宿舍会空着吗?” 纪兰桢想了想,回答:“应该,原本学校里都是编排好的,现在已经开学,床位空缺一个应该一时半会儿凑不上。” 一中没有规定强制住校,想要在学校住的同学向学校提交一张申请表即可,比较自由。 “刚好,我想在学校申请个床位,之前问老胡,他说学校床位紧张不允许我批。” “你要申请床位做什么?”纪兰桢不太理解,周童童家里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接送,她难道打算改成住宿舍了?就一中的环境水平,周大小姐估计没办法习惯的。 “你想多了。”她摆摆手:“中午回去时间太短,教室座位又太硬,我就想申请个床位供午休。” 她规划得倒挺好。 “那你询问下老师。”纪兰桢想了想说,因为基本上排宿舍都是按照班级顺序的,周童童这样插着班就是不清楚给不给批下来。 事情就这样敲定,三个人便分头回了各自班级。 下午开课,历史老师讲述的是上次做的周测卷连带串讲些新的知识点。 “……就要提防这种拿国际时政做材料的历史考题,遇到这种题目不要慌张,只要运用到相同的知识点那就不是新题。” 历史老师拾掇了下卷子,然后从讲台上走下去:“给你们点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学生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纪兰桢也抽出笔记本子。 她现在为每一门科目分门别类做了笔记本,老师刚刚上课所讲的这种类型的考题,她在寒假里就专门做了一个专辑的罗列,叫做“新瓶装旧酒。” 老师下讲台时看到了上前随手翻了翻:“嗯 ,不错。” 这一赞扬引得祝繁回头了。 她最近没什么动静,摆出一副和纪兰桢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老师,这个本子能借我看看取取经吗?” “喏。”老师并没觉得什么不妥,毕竟好学生之间互相交流切磋切磋更会让他们飞快地成长。 碍于老师在场,纪兰桢没太好说出拒绝的言辞。 然后一晃等到了下课铃,又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祝繁却还是没有把笔记本还给纪兰桢。 “我的本子,麻烦还给我。” 纪兰桢趁着祝繁从厕所回来对她说。 祝繁却摆起惊讶的神态:“你的本子?我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 像是纪兰桢不相信,她还说得煞有介事:“你之前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摆在座位上了。” 即使这句话从苗妙妙口里说出来,纪兰桢觉得可能还有50的可信度,可是现在是祝繁言之凿凿,她半个字都不信: “我的笔记本,还给我。”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呀?”祝繁看起来是被气笑了:“我说过本子不在我这,我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赖着你的本子不还给你,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就想来搜我的抽屉?” 话讲到这个份上,本应该就此告一段落了,可纪兰桢的回答却出乎众人的意料: “也不是不行。” 她眼神执着,面庞本来带着一点婴儿肥,在这时候却绷紧了,看起来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纪兰桢叫来班长单语和赵鸣两个人。 “麻烦你们帮我看着做一下见证,不管有没有搜到,至少能证明她的东西我没有拿走。” 祝繁没有苗妙妙撒泼打滚的那一套,看事已至此,围上来的众人越聚越多,她的脸只冷得像不化冻的冰块,却没再多说一句话。 先是考卷,再是作业本,然后是成盒的笔芯……抽屉里的东西一点点空了,桌上却越来越满。 纪兰桢还是没看到自己的本子。 “我看还是算了?祝繁应该已经把本子还给你了,说不准被你压到了书的下方,你再回去找一找。” 单语出来打圆场。 赵鸣此时也劝:“要不就算了。” 话说到这里,抽屉里的东西彻底被搬空了。 还是没有笔记本的踪影。 祝繁在一旁抱臂冷笑:“刚才你不还是一副受害者姿态吗?现在,应该轮到我喊冤枉了?” 纪兰桢不发一言,直起弯腰许久酸了的身子,在她接触到桌子的那一刻,原本摇摇欲坠的书堆“啪”地一下自上方掉落,散掉落。 而在这一堆书中,露出个绿色的豁角。 纪兰桢捏住书页外的软壳,一把将它提起。 “哗——”全场都喧哗了。 纪兰桢的笔记本还是被找到了,被压在祝繁课桌书堆的下方,看起来要做一场瞒天过海。 祝繁脸色唰的变得苍白:“这不是我做的,我已经还给她了。” 事实摆在面前,她却还在做抵抗:“我没有这么傻——” 一开始本着看好戏心态的同学,现在都纷纷倒戈:“太过分了,你向纪兰桢道歉——” 面前这场景让祝繁百口莫辩,她挥着手嘴里一直说“有哪里搞错了”,大概几十秒后,她忽然又开口: “不对,是有人要害我。” 这话一出,有不少躲在人群里开始捂嘴觉得好笑。 “你以为是在演戏啊。” 章一百三十六 陷害 ”外婆你真好。“纪兰桢激动地在外婆脸上亲了一口。 外婆假装很嫌弃她的口水:”和外婆还来这一套,明天记得去把宿舍里衣服什么的收拾收拾,搬进来。“ ”我知道了外婆。“ 纪兰桢边说边上前去搀扶老人的肩膀:”您什么时候跟我妈商量好来照顾我的?“ ”我可没和你妈商量。“ ”啊?“ ”我是来了看好地方之后才打电话给你妈妈的,你们年轻人是不是管这叫先斩后奏?“ 外婆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剁菜刀的手势。 一老一小的影子被街边路灯照耀着,拖得老长。 “这么说哥的房间现在住着你和你外婆?” 周童童听了纪兰桢的讲述,不由得开始感叹世界之奇妙。 “是的。”纪兰桢点点头,外婆是把一切打点好才通知她的,所以第二天就向张虎通提交了离校租住申请,他们就搬到了肖英的小楼。 “精彩啊。”吴定国咋舌。 “现在心情最复杂的应该是哥。” 今天郑麒在烧烤店帮忙,所以他们没有见面,不过周童童猜测不无郑麒故意躲着的可能。 或许是见到纪兰桢微微有些苦恼的脸色,周童童换了个话题: “你申请了外宿,那原来的宿舍会空着吗?” 纪兰桢想了想,回答:“应该,原本学校里都是编排好的,现在已经开学,床位空缺一个应该一时半会儿凑不上。” 一中没有规定强制住校,想要在学校住的同学向学校提交一张申请表即可,比较自由。 “刚好,我想在学校申请个床位,之前问老胡,他说学校床位紧张不允许我批。” “你要申请床位做什么?”纪兰桢不太理解,周童童家里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接送,她难道打算改成住宿舍了?就一中的环境水平,周大小姐估计没办法习惯的。 “你想多了。”她摆摆手:“中午回去时间太短,教室座位又太硬,我就想申请个床位供午休。” 她规划得倒挺好。 “那你询问下老师。”纪兰桢想了想说,因为基本上排宿舍都是按照班级顺序的,周童童这样插着班就是不清楚给不给批下来。 事情就这样敲定,三个人便分头回了各自班级。 下午开课,历史老师讲述的是上次做的周测卷连带串讲些新的知识点。 “……就要提防这种拿国际时政做材料的历史考题,遇到这种题目不要慌张,只要运用到相同的知识点那就不是新题。” 历史老师拾掇了下卷子,然后从讲台上走下去:“给你们点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学生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纪兰桢也抽出笔记本子。 她现在为每一门科目分门别类做了笔记本,老师刚刚上课所讲的这种类型的考题,她在寒假里就专门做了一个专辑的罗列,叫做“新瓶装旧酒。” 老师下讲台时看到了上前随手翻了翻:“嗯 ,不错。” 这一赞扬引得祝繁回头了。 她最近没什么动静,摆出一副和纪兰桢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老师,这个本子能借我看看取取经吗?” “喏。”老师并没觉得什么不妥,毕竟好学生之间互相交流切磋切磋更会让他们飞快地成长。 碍于老师在场,纪兰桢没太好说出拒绝的言辞。 然后一晃等到了下课铃,又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祝繁却还是没有把笔记本还给纪兰桢。 “我的本子,麻烦还给我。” 纪兰桢趁着祝繁从厕所回来对她说。 祝繁却摆起惊讶的神态:“你的本子?我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 像是纪兰桢不相信,她还说得煞有介事:“你之前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摆在座位上了。” 即使这句话从苗妙妙口里说出来,纪兰桢觉得可能还有50的可信度,可是现在是祝繁言之凿凿,她半个字都不信: “我的笔记本,还给我。”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呀?”祝繁看起来是被气笑了:“我说过本子不在我这,我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赖着你的本子不还给你,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就想来搜我的抽屉?” 话讲到这个份上,本应该就此告一段落了,可纪兰桢的回答却出乎众人的意料: “也不是不行。” 她眼神执着,面庞本来带着一点婴儿肥,在这时候却绷紧了,看起来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纪兰桢叫来班长单语和赵鸣两个人。 “麻烦你们帮我看着做一下见证,不管有没有搜到,至少能证明她的东西我没有拿走。” 祝繁没有苗妙妙撒泼打滚的那一套,看事已至此,围上来的众人越聚越多,她的脸只冷得像不化冻的冰块,却没再多说一句话。 先是考卷,再是作业本,然后是成盒的笔芯……抽屉里的东西一点点空了,桌上却越来越满。 纪兰桢还是没看到自己的本子。 “我看还是算了?祝繁应该已经把本子还给你了,说不准被你压到了书的下方,你再回去找一找。” 单语出来打圆场。 赵鸣此时也劝:“要不就算了。” 话说到这里,抽屉里的东西彻底被搬空了。 还是没有笔记本的踪影。 祝繁在一旁抱臂冷笑:“刚才你不还是一副受害者姿态吗?现在,应该轮到我喊冤枉了?” 纪兰桢不发一言,直起弯腰许久酸了的身子,在她接触到桌子的那一刻,原本摇摇欲坠的书堆“啪”地一下自上方掉落,散掉落。 而在这一堆书中,露出个绿色的豁角。 纪兰桢捏住书页外的软壳,一把将它提起。 “哗——”全场都喧哗了。 纪兰桢的笔记本还是被找到了,被压在祝繁课桌书堆的下方,看起来要做一场瞒天过海。 祝繁脸色唰的变得苍白:“这不是我做的,我已经还给她了。” 事实摆在面前,她却还在做抵抗:“我没有这么傻——” 一开始本着看好戏心态的同学,现在都纷纷倒戈:“太过分了,你向纪兰桢道歉——” 面前这场景让祝繁百口莫辩,她挥着手嘴里一直说“有哪里搞错了”,大概几十秒后,她忽然又开口: “不对,是有人要害我。” 这话一出,有不少躲在人群里开始捂嘴觉得好笑。 “你以为是在演戏啊。” 章一百三十七 迟来的道歉 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在纪兰桢身上,想要看看这个当事人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个可以是栽赃陷害,那么之前对吴秀言呢?” 纪兰桢缓缓开口。 众人一愣,谁都没想到纪兰桢会忽然扯到那么久远的事上去。 祝繁也不知道她提出这话的原因在哪,老老实说,这个名字快要从她的脑海里被消失干净了:“吴秀言?” “你还记得她为什么转学吗?”纪兰桢目光灼灼。 “吴秀言,啊,我想起来了。”祝繁若有所思,做出顿悟的样子:“她转学不是她自己选的吗?谁都没有逼她。” “嗯,可是谁都知道她是被流言逼走的。” “不是,纪兰桢,你好端端提这个人干什么?这两个有什么关系?我是被冤枉的,传她的事可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你承认,关于吴秀言的事情是你传出去的了?” 纪兰桢看向她,一脸平静。 祝繁猛地怔住,她抬头正对上纪兰桢的眼睛,秀丽的面庞下眼神没有闪躲,反而是直白地迎着的,仿佛在迎接一场挑战。 “原来你说到现在都是为了这个。”祝繁不傻,原本被陷害的慌乱此刻已经过去,她开始镇定下来。 纪兰桢一扬手上的笔记本。 “我说的可以是这个,也可以不是。” “祝繁,你还欠一个道歉。” 祝繁觉得内心在发笑,可是又一觉十分愤怒。 她不明白吴秀言的事情跟她纪兰桢有什么关系,她就非要充当这个公正的使者去主持公平和正义。 说白了,不过是强出头争面子罢了。 “好,我道歉。” 可就算祝繁如此觉得,要她低头的时候她依然会低头。 反正不会丢掉块肉,也不会伤筋动骨。无所谓。 她没有所谓的道义可言,注重的永远只是权衡利弊。 “对不起。” 祝繁嘴巴里吐出这三个字。 纪兰桢终于从她嘴里听到了这声道歉。 全场鸦雀无声,偌大的教室仿佛空无一人,让祝繁那句对不起轻飘飘地落地,却依旧听得很清晰。 “喂,纪兰桢,你就不给个回应吗?好歹都是同学,你至少说一声没关系?” 看纪兰桢似乎转身要走,有人连忙叫住了她。 她只侧过半边身,阴影一半落在光下: “‘没关系’是受害人说的,我没办法回应。” 她不知道吴秀言会怎么想,至少祝繁对她做出的诋毁和那些事,她不能够原谅。 “嘟……” 长长的忙音过后,纪兰桢按照习惯给吴秀言留言: “今天祝繁给你道歉了,虽然你不在场。另外,我也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她作为间接的推手,也负有一份责任。 这段话吴秀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见,私立开学以后严禁他们带手机。 然而纪兰桢说出来后,整个人的心情就轻松很多了。 跟其他人不同,纪兰桢是在吴秀言转学后才和她相熟起来的。她们最常使用的方式是写信,然后靠周童童不时翻墙交流最新消息。 通常情况下,两人主要是交流学习问题,偶尔发发牢骚。跟周童童的友谊相比,纪兰桢更把她看做良师益友。 但也都是好朋友。 “你是去找哥了是吗?兰桢,我向老胡提交的住宿申请已经同意了,过两天就搬。我看了一下名单,里面有那个苗妙妙,应该就是你原来的宿舍?还有,你外婆那怎么办?” 周童童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压根没有打算给纪兰桢说话的机会。 “我外婆今晚要先回我爸妈那一趟拿点东西,今晚我还在学校吃。” 周童童说的是一件事,然而纪兰桢却想起了让她在意的另外一件。 今天跟祝繁发生的一切,苗妙妙都不在场。 怪不得总觉得少了什么。 再加上祝繁明明可以不用做的申辩,就让苗妙妙显得更加可疑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事情是苗妙妙做的,却栽赃到了祝繁身上? 纪兰桢想到的,祝繁也想到了。 所以一下课她就在座位上没走,等着苗妙妙拖拖拉拉收拾,她一改往常,耐下脾气等她搞完。 “不回去?”祝繁妈妈专门辞职来照顾她,现在祝繁一日三餐都会步行走两分钟享用母亲精心给她烹制的营养美味。 待遇比学校高几个档次。 “你先坐下。” “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苗妙妙搔骚头。 “那你开始搞背后那套的时候,我也不那么习惯。” 气氛一下凝固了几个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苗妙妙警觉。 “算了,我大度,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也看到了,没你那几个独家秘题,我成绩照样不差,可是你没我不行。” 期末考试早出来了,意料之中,纪兰桢重回年级前十,祝繁咬紧了随在其后。 而苗妙妙,第一百零三名。 她拍拍苗妙妙的肩头。 “还有你手段太差,重要时刻不在场见证怎么行?” 说完,她提着书包就走了。 空落落的教室里,灯光照着尘灰也是瞬息万变,落在苗妙妙的肩头,竟然有灰烬化飞蛾的孤注一掷。 到了。 熟悉的小李烧烤,熟悉的烟火人家烟熏缭绕。 为什么觉得广告灯牌比之去年更亮了呢? 纪兰桢透过玻璃窗看里头的人,一个个看起来都那么幸福。吃烧烤多数都有伙伴,喝醉了也不要紧,有人送回家。 可是递送饮料、穿行在他们当中的人,没有了。 蓝白色的校服被脱下,他穿上的是污渍斑斑的工作服,这又好像意味着学生的身份被掩盖,不合身的衣服则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一种迎合。 郑麒看见纪兰桢更在早一些时候。 女孩微微仰着的头,流光刷着她的睫毛,她眼中的事物看起来那么执着,而她看得那么认真。 “笃笃。” 隔着一层玻璃,纪兰桢眼见着郑麒走近,他手里垂着还未放下的餐盘,领口油污都能看得清那些新哪些旧。 他敲玻璃,无声发声:“进来。” 纪兰桢捏着书包带子踏进了烧烤店,老板娘都认得她,只微微朝她一点头算了声招呼。 章一百三十七 迟来的道歉 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在纪兰桢身上,想要看看这个当事人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个可以是栽赃陷害,那么之前对吴秀言呢?” 纪兰桢缓缓开口。 众人一愣,谁都没想到纪兰桢会忽然扯到那么久远的事上去。 祝繁也不知道她提出这话的原因在哪,老老实说,这个名字快要从她的脑海里被消失干净了:“吴秀言?” “你还记得她为什么转学吗?”纪兰桢目光灼灼。 “吴秀言,啊,我想起来了。”祝繁若有所思,做出顿悟的样子:“她转学不是她自己选的吗?谁都没有逼她。” “嗯,可是谁都知道她是被流言逼走的。” “不是,纪兰桢,你好端端提这个人干什么?这两个有什么关系?我是被冤枉的,传她的事可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你承认,关于吴秀言的事情是你传出去的了?” 纪兰桢看向她,一脸平静。 祝繁猛地怔住,她抬头正对上纪兰桢的眼睛,秀丽的面庞下眼神没有闪躲,反而是直白地迎着的,仿佛在迎接一场挑战。 “原来你说到现在都是为了这个。”祝繁不傻,原本被陷害的慌乱此刻已经过去,她开始镇定下来。 纪兰桢一扬手上的笔记本。 “我说的可以是这个,也可以不是。” “祝繁,你还欠一个道歉。” 祝繁觉得内心在发笑,可是又一觉十分愤怒。 她不明白吴秀言的事情跟她纪兰桢有什么关系,她就非要充当这个公正的使者去主持公平和正义。 说白了,不过是强出头争面子罢了。 “好,我道歉。” 可就算祝繁如此觉得,要她低头的时候她依然会低头。 反正不会丢掉块肉,也不会伤筋动骨。无所谓。 她没有所谓的道义可言,注重的永远只是权衡利弊。 “对不起。” 祝繁嘴巴里吐出这三个字。 纪兰桢终于从她嘴里听到了这声道歉。 全场鸦雀无声,偌大的教室仿佛空无一人,让祝繁那句对不起轻飘飘地落地,却依旧听得很清晰。 “喂,纪兰桢,你就不给个回应吗?好歹都是同学,你至少说一声没关系?” 看纪兰桢似乎转身要走,有人连忙叫住了她。 她只侧过半边身,阴影一半落在光下: “‘没关系’是受害人说的,我没办法回应。” 她不知道吴秀言会怎么想,至少祝繁对她做出的诋毁和那些事,她不能够原谅。 “嘟……” 长长的忙音过后,纪兰桢按照习惯给吴秀言留言: “今天祝繁给你道歉了,虽然你不在场。另外,我也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她作为间接的推手,也负有一份责任。 这段话吴秀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见,私立开学以后严禁他们带手机。 然而纪兰桢说出来后,整个人的心情就轻松很多了。 跟其他人不同,纪兰桢是在吴秀言转学后才和她相熟起来的。她们最常使用的方式是写信,然后靠周童童不时翻墙交流最新消息。 通常情况下,两人主要是交流学习问题,偶尔发发牢骚。跟周童童的友谊相比,纪兰桢更把她看做良师益友。 但也都是好朋友。 “你是去找哥了是吗?兰桢,我向老胡提交的住宿申请已经同意了,过两天就搬。我看了一下名单,里面有那个苗妙妙,应该就是你原来的宿舍?还有,你外婆那怎么办?” 周童童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压根没有打算给纪兰桢说话的机会。 “我外婆今晚要先回我爸妈那一趟拿点东西,今晚我还在学校吃。” 周童童说的是一件事,然而纪兰桢却想起了让她在意的另外一件。 今天跟祝繁发生的一切,苗妙妙都不在场。 怪不得总觉得少了什么。 再加上祝繁明明可以不用做的申辩,就让苗妙妙显得更加可疑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事情是苗妙妙做的,却栽赃到了祝繁身上? 纪兰桢想到的,祝繁也想到了。 所以一下课她就在座位上没走,等着苗妙妙拖拖拉拉收拾,她一改往常,耐下脾气等她搞完。 “不回去?”祝繁妈妈专门辞职来照顾她,现在祝繁一日三餐都会步行走两分钟享用母亲精心给她烹制的营养美味。 待遇比学校高几个档次。 “你先坐下。” “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苗妙妙搔骚头。 “那你开始搞背后那套的时候,我也不那么习惯。” 气氛一下凝固了几个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苗妙妙警觉。 “算了,我大度,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也看到了,没你那几个独家秘题,我成绩照样不差,可是你没我不行。” 期末考试早出来了,意料之中,纪兰桢重回年级前十,祝繁咬紧了随在其后。 而苗妙妙,第一百零三名。 她拍拍苗妙妙的肩头。 “还有你手段太差,重要时刻不在场见证怎么行?” 说完,她提着书包就走了。 空落落的教室里,灯光照着尘灰也是瞬息万变,落在苗妙妙的肩头,竟然有灰烬化飞蛾的孤注一掷。 到了。 熟悉的小李烧烤,熟悉的烟火人家烟熏缭绕。 为什么觉得广告灯牌比之去年更亮了呢? 纪兰桢透过玻璃窗看里头的人,一个个看起来都那么幸福。吃烧烤多数都有伙伴,喝醉了也不要紧,有人送回家。 可是递送饮料、穿行在他们当中的人,没有了。 蓝白色的校服被脱下,他穿上的是污渍斑斑的工作服,这又好像意味着学生的身份被掩盖,不合身的衣服则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一种迎合。 郑麒看见纪兰桢更在早一些时候。 女孩微微仰着的头,流光刷着她的睫毛,她眼中的事物看起来那么执着,而她看得那么认真。 “笃笃。” 隔着一层玻璃,纪兰桢眼见着郑麒走近,他手里垂着还未放下的餐盘,领口油污都能看得清那些新哪些旧。 他敲玻璃,无声发声:“进来。” 纪兰桢捏着书包带子踏进了烧烤店,老板娘都认得她,只微微朝她一点头算了声招呼。 章一百三十八 喝酒 郑麒给了纪兰桢单独的座位,僻绝客人,她进来刷了套三角函数,约莫过了二十分钟。 郑麒走到她身边。 他已经换下了自己的衣服,正在取袖套,动作间露出黑条纹的棉衫。 “走。” “今天不是你值吗?”纪兰桢不解,看看后台又看看郑麒。悬在半空的笔跟主人同样无措。 她都已经做好了在这学习的准备了。 “我和陈姐换过一回,而且现在已经不是高峰时期,没关系。” 他解释完就让纪兰桢理东西。 “去哪?” 郑麒就拉着她胳膊,甩出两个字:“喝酒。” 真的是去喝酒吗? 他们前往的方向明明是肖英的小楼啊。 虽然立春已过,黑夜不再降临地那么早,可现在暮色落在他们肩头,让他们只能感觉旁边有人,却不再能清楚地看清彼此。 郑麒丝毫没受天黑的一样,带纪兰桢在小巷里穿行如同鱼穿梭在海洋里。倒是纪兰桢被转的七荤八素的,等到最终他们停住,虽然知道离那片区域不愿,却已经是纪兰桢未知的地方了。 这是小巷的尽头,背后的一堵墙被别出心裁画了山水,在这图景面前则是最平常不过的石凳石桌,旁边设有石做的宫灯,但不亮。 眼前有这片耀眼,是因为一辆车的前照灯不偏不倚打在这小小的天地里。 想来是周围邻居闲暇时娱乐的场所,桌凳都很干净。纪兰桢有些意外,学校附近的巷子里原来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啊。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啤酒。”他让她先坐,自己马上就来。 不多会,他就带了两大塑料袋回来,果然是啤酒,郑麒摆上来,易拉罐装的啤酒们个个沉着气,互相挤在一起发出的声音都是“咕吨吨”的,好像在邀人开启它们共同一醉。 真的是喝酒哎。 纪兰桢伸手就去取瓶子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她的心跳比之前快了一倍还不止。 没想到郑麒拦住她:“你喝这个。” 说着,把两瓶牛奶塞进她手中。 竟然还是牛奶?还很烫手的那种。纪兰桢糊涂了:不是喝酒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般,郑麒镇定地说:“我喝酒,你喝奶。”面对纪兰桢憋成猪肝色的小脸,他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喝的话,捂手也好。”? 开玩笑,纪兰桢心里默默吐槽,好年华好夜色,不喝点什么还能叫十八岁? 喝奶就喝奶,啤酒哪能比牛奶好喝?她熟练地撕开包装,插入吸管,香浓的牛奶一入口,五脏肺腑全都妥帖了。 郑麒看她安逸的表情,心跟着也放松了。啤酒是冷的,天气也很凉,只有身体才停下走动,所以热得发烫。一听啤酒浇下去,犹如滚油见了生水,溅起无数“滋滋”油星。 “之前出来都是四人行,今天我们自己找找话题聊。”郑麒先开口。 “聊…哪一方面?”纪兰桢有些迟疑。 郑麒其实也不知道,他一个实打实的差生,还真想不出来稍微高大上一点的话题。 好半天他才憋出来一个: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好学生纪兰桢有点没办法回答。 理想应该是有的,但在心里快速筛选一遍,好像都不太对。于是她回答道: “我现在的理想是好好读书,然后进入心仪的大学,最后找一份好工作,能养活自己和父母——如果可以说这是理想的话,不过,这应该不属于理想。” 没等郑麒说,纪兰桢就自我否定掉了。读书,获得一纸好文凭,然后作为寻找职位的敲门砖,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理想。 “这应该也是,那你还有什么别的理想?”坏学生郑麒却没有否定她刚才说的,只是饶有趣味地问看她。 “我想想。”纪兰桢咬着吸管一边思索,一边说话:“我的理想,等于我以后想找什么样工作。我挺喜欢数学解题的,但好像不太想做这种工作哦,那样就没意思了。”她说到这里,自己就笑了。 “以后我或许会走跟文学有关的方面,像当老师?编辑?文秘?”她用眼神询问对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想不出来你的那个样子。”耀眼的灯光下,郑麒稍稍笑眯眼都能看得清楚。 “我也想不出来,我觉得都挺有趣的。”纪兰桢解释般说了这句话,忽而想到:原来她好像只是对很多事物有比较强烈的兴趣,但都没有想为此付出的决心。 “但关于理想——我好像还真没有。”一瓶牛奶已经解决完了,她又掏出放在衣兜里的第二瓶。 心里是有些落寞的。她自诩认真勤奋,是乖宝宝好学生,然而郑麒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轻易将她打败。这让她很疑惑:自己努力的方向在哪里? “我觉得你有理想啊。”郑麒很认真地看着她。 “啊?” “我觉得很多人对‘理想’存有误解。理想不应该是具体的,它就是个镜子,反映的是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说,理想是会变的,但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一旦决定,就不会变。” 他的手指轻轻一弹,喝完的啤酒罐就被撂倒了。白炽的光束上下浮动,打在少年的连帽白色卫衣上,宛如一座俊美的雕塑。 纪兰桢支颐着下巴,眼里带着惊叹。 童童以前说他是优等生,她现在相信了。 纪兰桢绽开在唇边的笑容,使原本平静的眼眸起了波澜。歪歪脑袋,她开始思考这个新问题: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虽然不知道遥远的以后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今年的九月会踏进哪一所大学,虽然现在的自己充满着不安,但她莫名地还想往前面走。 “我想成为向上的人,就是那种,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不会后悔的人。”坚毅的眼神让她霎时间变得神采奕奕。 露出的手腕就只有瓶口儿大小,郑麒看着那么纤细的身体,有点感叹:到底她身上蕴藏了多大的能量啊。 “这个啤酒好喝吗?”纪兰桢顺手拿过桌上一罐啤酒,黄绿色的罐身,红色的tsgtao字母,握在手里头沉甸甸的。看好多人都喝过青岛啤酒,以前都只是在柜台上扫过几眼,今天算是摸着了。 郑麒瞅着好奇宝宝打量了啤酒罐许久,又使劲在半空来回甩了几下,疑惑地说:“你不会想尝一尝?” 章一百三十八 喝酒 郑麒给了纪兰桢单独的座位,僻绝客人,她进来刷了套三角函数,约莫过了二十分钟。 郑麒走到她身边。 他已经换下了自己的衣服,正在取袖套,动作间露出黑条纹的棉衫。 “走。” “今天不是你值吗?”纪兰桢不解,看看后台又看看郑麒。悬在半空的笔跟主人同样无措。 她都已经做好了在这学习的准备了。 “我和陈姐换过一回,而且现在已经不是高峰时期,没关系。” 他解释完就让纪兰桢理东西。 “去哪?” 郑麒就拉着她胳膊,甩出两个字:“喝酒。” 真的是去喝酒吗? 他们前往的方向明明是肖英的小楼啊。 虽然立春已过,黑夜不再降临地那么早,可现在暮色落在他们肩头,让他们只能感觉旁边有人,却不再能清楚地看清彼此。 郑麒丝毫没受天黑的一样,带纪兰桢在小巷里穿行如同鱼穿梭在海洋里。倒是纪兰桢被转的七荤八素的,等到最终他们停住,虽然知道离那片区域不愿,却已经是纪兰桢未知的地方了。 这是小巷的尽头,背后的一堵墙被别出心裁画了山水,在这图景面前则是最平常不过的石凳石桌,旁边设有石做的宫灯,但不亮。 眼前有这片耀眼,是因为一辆车的前照灯不偏不倚打在这小小的天地里。 想来是周围邻居闲暇时娱乐的场所,桌凳都很干净。纪兰桢有些意外,学校附近的巷子里原来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啊。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啤酒。”他让她先坐,自己马上就来。 不多会,他就带了两大塑料袋回来,果然是啤酒,郑麒摆上来,易拉罐装的啤酒们个个沉着气,互相挤在一起发出的声音都是“咕吨吨”的,好像在邀人开启它们共同一醉。 真的是喝酒哎。 纪兰桢伸手就去取瓶子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她的心跳比之前快了一倍还不止。 没想到郑麒拦住她:“你喝这个。” 说着,把两瓶牛奶塞进她手中。 竟然还是牛奶?还很烫手的那种。纪兰桢糊涂了:不是喝酒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般,郑麒镇定地说:“我喝酒,你喝奶。”面对纪兰桢憋成猪肝色的小脸,他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喝的话,捂手也好。”? 开玩笑,纪兰桢心里默默吐槽,好年华好夜色,不喝点什么还能叫十八岁? 喝奶就喝奶,啤酒哪能比牛奶好喝?她熟练地撕开包装,插入吸管,香浓的牛奶一入口,五脏肺腑全都妥帖了。 郑麒看她安逸的表情,心跟着也放松了。啤酒是冷的,天气也很凉,只有身体才停下走动,所以热得发烫。一听啤酒浇下去,犹如滚油见了生水,溅起无数“滋滋”油星。 “之前出来都是四人行,今天我们自己找找话题聊。”郑麒先开口。 “聊…哪一方面?”纪兰桢有些迟疑。 郑麒其实也不知道,他一个实打实的差生,还真想不出来稍微高大上一点的话题。 好半天他才憋出来一个: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好学生纪兰桢有点没办法回答。 理想应该是有的,但在心里快速筛选一遍,好像都不太对。于是她回答道: “我现在的理想是好好读书,然后进入心仪的大学,最后找一份好工作,能养活自己和父母——如果可以说这是理想的话,不过,这应该不属于理想。” 没等郑麒说,纪兰桢就自我否定掉了。读书,获得一纸好文凭,然后作为寻找职位的敲门砖,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理想。 “这应该也是,那你还有什么别的理想?”坏学生郑麒却没有否定她刚才说的,只是饶有趣味地问看她。 “我想想。”纪兰桢咬着吸管一边思索,一边说话:“我的理想,等于我以后想找什么样工作。我挺喜欢数学解题的,但好像不太想做这种工作哦,那样就没意思了。”她说到这里,自己就笑了。 “以后我或许会走跟文学有关的方面,像当老师?编辑?文秘?”她用眼神询问对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想不出来你的那个样子。”耀眼的灯光下,郑麒稍稍笑眯眼都能看得清楚。 “我也想不出来,我觉得都挺有趣的。”纪兰桢解释般说了这句话,忽而想到:原来她好像只是对很多事物有比较强烈的兴趣,但都没有想为此付出的决心。 “但关于理想——我好像还真没有。”一瓶牛奶已经解决完了,她又掏出放在衣兜里的第二瓶。 心里是有些落寞的。她自诩认真勤奋,是乖宝宝好学生,然而郑麒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轻易将她打败。这让她很疑惑:自己努力的方向在哪里? “我觉得你有理想啊。”郑麒很认真地看着她。 “啊?” “我觉得很多人对‘理想’存有误解。理想不应该是具体的,它就是个镜子,反映的是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说,理想是会变的,但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一旦决定,就不会变。” 他的手指轻轻一弹,喝完的啤酒罐就被撂倒了。白炽的光束上下浮动,打在少年的连帽白色卫衣上,宛如一座俊美的雕塑。 纪兰桢支颐着下巴,眼里带着惊叹。 童童以前说他是优等生,她现在相信了。 纪兰桢绽开在唇边的笑容,使原本平静的眼眸起了波澜。歪歪脑袋,她开始思考这个新问题: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虽然不知道遥远的以后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今年的九月会踏进哪一所大学,虽然现在的自己充满着不安,但她莫名地还想往前面走。 “我想成为向上的人,就是那种,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不会后悔的人。”坚毅的眼神让她霎时间变得神采奕奕。 露出的手腕就只有瓶口儿大小,郑麒看着那么纤细的身体,有点感叹:到底她身上蕴藏了多大的能量啊。 “这个啤酒好喝吗?”纪兰桢顺手拿过桌上一罐啤酒,黄绿色的罐身,红色的tsgtao字母,握在手里头沉甸甸的。看好多人都喝过青岛啤酒,以前都只是在柜台上扫过几眼,今天算是摸着了。 郑麒瞅着好奇宝宝打量了啤酒罐许久,又使劲在半空来回甩了几下,疑惑地说:“你不会想尝一尝?” 章一百三十九 说 纪兰桢略一抬起眼皮,浅浅的,睫毛在光下竟然是郑麒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浓密。 她那个神情,明显是真的想的。 “不行。” 郑麒喉咙动了动,长手一伸,还是下定决心似的把易拉罐捞回自己怀里:“你忘记你喝酒会变成什么样?” 她有点失望,手缩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拱一拱面前的塑料袋。然后咕哝了一句:“忘记了。” 郑麒失笑。 纪兰桢可能是那种,看起来生人勿近、沉默少言的女孩子,但接触久了以后会发现,她其实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娇憨的一面。 郑麒倒以为那应该是她最本真的一面。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喝了。” 现在离肖英小院距离不足百米,万一她真的喝醉了,后面剧情怎么发展他都想不到。 说不行纪兰桢外婆和肖英会站在统一战线对他进行人身谴责。 “哦。” ——等下。 “那你也别喝了。”纪兰桢有点不服气,她才喝了两瓶奶,郑麒两大袋塑料袋里的啤酒是有多少啊。 本来就不对等。 灯光下少女的靥面娇艳如花朵,向她亲近的人慢慢靠拢过去,还带了点不自觉撒娇的成分。 郑麒举着酒罐在那里怔住,眼见光下两人距离越拉越近。 “……我不喝。”他嗓子忽然有点哑了。 “嗯。” 但纪兰桢看着还是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 她扭来扭去,像是学堂里坐不住的儿童。 “你怎么了?”郑麒察觉到这一现象,便问道。 …… “我想上厕所。”纪兰桢别过头,脸微红,没看郑麒。 毕竟实打实的两瓶奶。 空气凝固了一两秒。 “你身后,转个弯就是。”郑麒在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纪兰桢闷声不响站起来,郑麒也起身了。 “你不用陪我了,我知道去。”纪兰桢以为他要带她去,慌忙摆手。 虽然她压根就不知道。 但现在这情况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郑麒瓮声:“我也去趟厕所。” 四目相对,看向彼此是惊讶的目光。纪兰桢的眼睛又大又亮,郑麒的眼眸黑如浓墨,他们在对方的眼里,都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很青涩的自己。月光如同白银,似乎把地面浇筑了一层霜,那银光反射回来,衬着耀眼的车灯,让看见的那个身影,柔和得一塌糊涂。 一圈圈波纹从眼里荡漾开去,接着是眉毛、脸颊,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 一阵“哗哗”的冲水声,纪兰桢又借着雾一般的光线,拢齐了额角的碎毛。待她出来时,郑麒已经在等着了。 他离灯稍远,本来是看不清的,然而夜色里指尖蓝幽幽的光点,随着他转身极快地划出一条线,这暴露了他的位置。 纪兰桢一步步向他走近。她从不知道郑麒是会抽烟的,虽然有点超出她的认知,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 因为他是郑麒啊。 他们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彼此有默契地不开口说话。那支烟捻在少年的手里,只是静静地燃着,直到最后一刻的萎靡。 夜空里是郑麒微微哑的声音:“纪兰桢,之前说过要一起逃,这话还算不算数?” 纪兰桢没意料到他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个,微微一愣,旋即点头。 “我有话要告诉你。你之前从周童童那里听过我的故事?” 他的家人,或者说他的母亲。 母亲大概是在郑麒念高一下还是高二上走的,具体时间他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大概是个下雨的午后,同学都沉沉昏睡,然后他接到了电话。 特别搞笑的是,这个电话之前打过两次,他都因为是陌生来电都当成骚扰电话了。但这次鬼使神差,他接了。 然后就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再然后,他得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 她已经走了快有小半月了,而她的亲儿子半月后才知道。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苍老,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像是从嘴巴里憋出来的一样,普通话蹩脚得惊人。 他说: “你妈妈给你留了点钱。” 母亲给郑麒留了点钱,因为晓得自己妹妹的脾气,所以越过她以郑麒自己的名义给开了个账户。 “她……打两份工,留、你做大学,够用。” 男人语气生涩,电流滋滋冒声响信号很不好,再加上下课了旁边无端闹得很。 可是他完全听懂了。 男人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他这件事,然后确定他的地址,把相关存折以及些琐碎的物品寄过来。 男人说话间有个小女孩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 然后两端都一下静了。 男人开口,口音浓重:“是你妹妹。” “嗯。”郑麒表现淡定,却一把挂了电话。 然后这个号码以后再也没打进来过。 电话结了,郑麒的脑袋里想的却只是男人说的那一件事,让他只想在那边嗤笑: 晓得小姨的脾气,还要把我扔下不管? 再听到电话那头有电视机和小孩吵闹声,他的思绪抑制不住无端乱飞: 应该过得挺好的? 肯定不错,新丈夫再怎么样都比之前的那个好。之前的那个,无业、赌博、出轨,进家门比亲见幽灵晃悠的几率还少。 而她还敢再婚,就证明男的不错。 ——肯定不错,有什么比没昧下母亲给的钱更有人情味的举动? 至于最后几句话,他就当有人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那张存折在男人确定了地址的几天后如约寄来,郑麒在拿到以后就去看了,有十几万。 他特地去查了银行流水,每个月的一号和十五号,是汇钱进银行的日子。 然后到2016年4月断了差不多两个月,又续上了,时间改成一月一存,面额也比之前小,却都是存钱没有取款,然后近来,全部断掉。 他大概能够推算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那年的4月份,她诊断出了病情。 郑麒看完了明细,然后转身回去又办了一张卡。 纪兰桢看蒙蒙夜色中的他,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他,面向她的他,一字一句说着话: “她留下的那张卡,我现在想留给乐乐。” 一分没动,他就没打算留给自己。 乐乐的教育肖英一直没管过,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没办法受到很好的教育,以后更难走出去。 他不希望他有一天长大会变成自己这样。他想给他的未来巩固起一道保障。 至少……在不该想这些的时候,以后的乐乐可以不用去想。 “那你怎么办?” 郑麒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望进散碎的星空。 黑夜悄无声息的笼罩下,他们原本看不见彼此,可随着男孩一步一步走近,连影子衣服上粘着的碎发都看得清楚。 很多东西,只汇这成一句话: “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的未来,你会在吗? 一时间纪兰桢的脑子都是蒙的,郑麒母亲、郑麒继父、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脑子里一下塞了很多混乱的概念。 然后她就听到了这句话。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纪兰桢用力点点头。 “那好。” 郑麒的眉头舒展开。 “我知道你今天找我来是想说什么事,我没有怪你,相反,既然结果都是要租出去的,我自然更希望租客人是你。” 他指的是自己的房间即日就变成纪兰桢的房间的事。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觉得抱歉。我现在的情况不是你造成的。” 况且他已经没有留恋了。 他顿了顿,有点艰难地往下讲:“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 “如果,你会听到什么,不论什么,我都希望你能相信你所见的,坚持你相信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又笑了,是那种带着点自嘲的笑: “说了那么多,我就是希望你能相信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好人没在光影之间,半明半昧,纪兰桢心跳得不行。 他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吗? 不过……纪兰桢以前听周童童说过,郑麒妈妈对他不是很好,自从把郑麒交给自己的妹妹之后,一直再没回来看过郑麒。 具体不好到什么程度,童童没说,她也没问。 她想,毕竟是母子,应该也不会有很差的关系。现在看到郑麒说话的深情一反常态,纪兰桢更确定是这样了。 “没事,你不要比我还难过。”郑麒太容易看懂她的情绪,伸手揉乱她头上柔软的发丝,顺便盖掉她看向他的关切眼神。 “如果你想说,我会认真听的。”纪兰桢告诉他说。 他看着她,沉默着。 胸腔起伏,然而最后少年却什么话都没有。 他似乎习惯了不说,或者,他习惯了短暂的起伏之后,把发生的一点一滴,嚼下去,然后消化掉。这么一来,其实也没什么。 该说什么? “啊,另外我还真的想说一件事。”他收回心神,又点燃一支烟,但照样没抽。 纪兰桢在他身后跟随他的脚步,缓缓绕回刚才的石桌边上。冷不丁的光线灼人眼球,她有点不适应,分心去抬手避光: “什么?” “以后我们不能一起吃饭了。” “嗯。” 这是外婆来了之后她最觉得失落的事情。 “但是,手机。” 他指指纪兰桢口袋里露出的一角。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要掉下来了。 纪兰桢把东西塞回袋兜,对郑麒说的又心领神会: “这个是跟你要报备的意思吗?” “也不是不行。” 他接着又补充一句:“其他的也可以。” 纪兰桢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把手臂放下,用疑惑的眼神示意郑麒:你在说什么? “早饭、午饭、晚饭,或者除此之外的其他,你们女生不是很喜欢分享吗?这次可以换我来说,你说,我好好听着了。” 他之前特地去问过吴定国,胖子给他好好普及了女生的喜好和特性。 纪兰桢修长的指节隐没在黄绿色的瓶罐里,正在把烧红的一截烟灰磕掉。 “你想听吗?” “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好好听着。”郑麒也很认真地回答她,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看向她时,明如星星。 “我,虽然早上在家里吃饭,但还是会去后山走读。” 纪兰桢想了想,说。 郑麒当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早就清楚了她的作息,纪兰桢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就会去后山读书,直至早自习。 “我会按时去的,你安心早读,如果有想吃的,你发个短信我带早点给你。” 烟烧完了,留下渣滓和几近灭掉的火焰。 纪兰桢默不作声看着桌面,她的耳朵不声不响地红透了,心跳快得有点不正常,不同于刚才是能辨别的兴奋,现在反而是软绵绵地跳着,她人也像踩在云里。 这是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郑麒看她红的耳朵,看她无措地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研究啤酒罐,忍不住想逗逗她: “纪兰桢。” 他喊她的名字都足以让她心跳加速:“什…么?” “时间不早了,我们把东西理了,回去。” 见她从若有所思的表情,再到显露出的小小失望。郑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倒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般快活。 “我送你回去。” 真的就百米,结束的时间在九点左右,他们走得再慢,九点零七分就到了。 肖英的小楼庭院和第三楼都是亮着灯的,风在飘摇,小灯轻轻晃悠,有点古意。 他们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大门“吱呀”自己就开了。 豁出一道小小口子。 纪兰桢吓了一跳,可是面对面没有人,她再凝神往下一看。 乐乐穿着睡衣正目光炯炯盯着他们。 “乐乐不冷吗?快点进屋呀。”纪兰桢看得有些心疼,不光是他的红鼻头,连他小脚丫才露在外面呢。 哪晓得乐乐摇摇头:“不冷。” 继而他又把目光转向自家哥哥:“我跟奶奶睡,是奶奶听到纪姐姐的声音,喊我才出来的。因为我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明明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场景还是稍微显得有些尴尬。因为很像被撞个正着。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是,乐乐催促道: “哥哥你快走。” …… 郑麒觉得再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他冷冷淡淡一嗓子:“我走了。” 但纪兰桢怎么总感觉是他在强装镇定。 看着郑麒背影远了,乐乐这才又神秘地对纪兰桢开口:“姐姐,我不会把这个事情说出去的。” “我不反对的。” 纪兰桢:…… 章一百三十九 说 纪兰桢略一抬起眼皮,浅浅的,睫毛在光下竟然是郑麒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浓密。 她那个神情,明显是真的想的。 “不行。” 郑麒喉咙动了动,长手一伸,还是下定决心似的把易拉罐捞回自己怀里:“你忘记你喝酒会变成什么样?” 她有点失望,手缩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拱一拱面前的塑料袋。然后咕哝了一句:“忘记了。” 郑麒失笑。 纪兰桢可能是那种,看起来生人勿近、沉默少言的女孩子,但接触久了以后会发现,她其实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娇憨的一面。 郑麒倒以为那应该是她最本真的一面。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喝了。” 现在离肖英小院距离不足百米,万一她真的喝醉了,后面剧情怎么发展他都想不到。 说不行纪兰桢外婆和肖英会站在统一战线对他进行人身谴责。 “哦。” ——等下。 “那你也别喝了。”纪兰桢有点不服气,她才喝了两瓶奶,郑麒两大袋塑料袋里的啤酒是有多少啊。 本来就不对等。 灯光下少女的靥面娇艳如花朵,向她亲近的人慢慢靠拢过去,还带了点不自觉撒娇的成分。 郑麒举着酒罐在那里怔住,眼见光下两人距离越拉越近。 “……我不喝。”他嗓子忽然有点哑了。 “嗯。” 但纪兰桢看着还是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 她扭来扭去,像是学堂里坐不住的儿童。 “你怎么了?”郑麒察觉到这一现象,便问道。 …… “我想上厕所。”纪兰桢别过头,脸微红,没看郑麒。 毕竟实打实的两瓶奶。 空气凝固了一两秒。 “你身后,转个弯就是。”郑麒在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纪兰桢闷声不响站起来,郑麒也起身了。 “你不用陪我了,我知道去。”纪兰桢以为他要带她去,慌忙摆手。 虽然她压根就不知道。 但现在这情况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郑麒瓮声:“我也去趟厕所。” 四目相对,看向彼此是惊讶的目光。纪兰桢的眼睛又大又亮,郑麒的眼眸黑如浓墨,他们在对方的眼里,都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很青涩的自己。月光如同白银,似乎把地面浇筑了一层霜,那银光反射回来,衬着耀眼的车灯,让看见的那个身影,柔和得一塌糊涂。 一圈圈波纹从眼里荡漾开去,接着是眉毛、脸颊,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 一阵“哗哗”的冲水声,纪兰桢又借着雾一般的光线,拢齐了额角的碎毛。待她出来时,郑麒已经在等着了。 他离灯稍远,本来是看不清的,然而夜色里指尖蓝幽幽的光点,随着他转身极快地划出一条线,这暴露了他的位置。 纪兰桢一步步向他走近。她从不知道郑麒是会抽烟的,虽然有点超出她的认知,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 因为他是郑麒啊。 他们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彼此有默契地不开口说话。那支烟捻在少年的手里,只是静静地燃着,直到最后一刻的萎靡。 夜空里是郑麒微微哑的声音:“纪兰桢,之前说过要一起逃,这话还算不算数?” 纪兰桢没意料到他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个,微微一愣,旋即点头。 “我有话要告诉你。你之前从周童童那里听过我的故事?” 他的家人,或者说他的母亲。 母亲大概是在郑麒念高一下还是高二上走的,具体时间他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大概是个下雨的午后,同学都沉沉昏睡,然后他接到了电话。 特别搞笑的是,这个电话之前打过两次,他都因为是陌生来电都当成骚扰电话了。但这次鬼使神差,他接了。 然后就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再然后,他得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 她已经走了快有小半月了,而她的亲儿子半月后才知道。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苍老,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像是从嘴巴里憋出来的一样,普通话蹩脚得惊人。 他说: “你妈妈给你留了点钱。” 母亲给郑麒留了点钱,因为晓得自己妹妹的脾气,所以越过她以郑麒自己的名义给开了个账户。 “她……打两份工,留、你做大学,够用。” 男人语气生涩,电流滋滋冒声响信号很不好,再加上下课了旁边无端闹得很。 可是他完全听懂了。 男人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他这件事,然后确定他的地址,把相关存折以及些琐碎的物品寄过来。 男人说话间有个小女孩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 然后两端都一下静了。 男人开口,口音浓重:“是你妹妹。” “嗯。”郑麒表现淡定,却一把挂了电话。 然后这个号码以后再也没打进来过。 电话结了,郑麒的脑袋里想的却只是男人说的那一件事,让他只想在那边嗤笑: 晓得小姨的脾气,还要把我扔下不管? 再听到电话那头有电视机和小孩吵闹声,他的思绪抑制不住无端乱飞: 应该过得挺好的? 肯定不错,新丈夫再怎么样都比之前的那个好。之前的那个,无业、赌博、出轨,进家门比亲见幽灵晃悠的几率还少。 而她还敢再婚,就证明男的不错。 ——肯定不错,有什么比没昧下母亲给的钱更有人情味的举动? 至于最后几句话,他就当有人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那张存折在男人确定了地址的几天后如约寄来,郑麒在拿到以后就去看了,有十几万。 他特地去查了银行流水,每个月的一号和十五号,是汇钱进银行的日子。 然后到2016年4月断了差不多两个月,又续上了,时间改成一月一存,面额也比之前小,却都是存钱没有取款,然后近来,全部断掉。 他大概能够推算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那年的4月份,她诊断出了病情。 郑麒看完了明细,然后转身回去又办了一张卡。 纪兰桢看蒙蒙夜色中的他,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他,面向她的他,一字一句说着话: “她留下的那张卡,我现在想留给乐乐。” 一分没动,他就没打算留给自己。 乐乐的教育肖英一直没管过,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没办法受到很好的教育,以后更难走出去。 他不希望他有一天长大会变成自己这样。他想给他的未来巩固起一道保障。 至少……在不该想这些的时候,以后的乐乐可以不用去想。 “那你怎么办?” 郑麒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望进散碎的星空。 黑夜悄无声息的笼罩下,他们原本看不见彼此,可随着男孩一步一步走近,连影子衣服上粘着的碎发都看得清楚。 很多东西,只汇这成一句话: “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的未来,你会在吗? 一时间纪兰桢的脑子都是蒙的,郑麒母亲、郑麒继父、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脑子里一下塞了很多混乱的概念。 然后她就听到了这句话。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纪兰桢用力点点头。 “那好。” 郑麒的眉头舒展开。 “我知道你今天找我来是想说什么事,我没有怪你,相反,既然结果都是要租出去的,我自然更希望租客人是你。” 他指的是自己的房间即日就变成纪兰桢的房间的事。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觉得抱歉。我现在的情况不是你造成的。” 况且他已经没有留恋了。 他顿了顿,有点艰难地往下讲:“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 “如果,你会听到什么,不论什么,我都希望你能相信你所见的,坚持你相信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又笑了,是那种带着点自嘲的笑: “说了那么多,我就是希望你能相信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好人没在光影之间,半明半昧,纪兰桢心跳得不行。 他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吗? 不过……纪兰桢以前听周童童说过,郑麒妈妈对他不是很好,自从把郑麒交给自己的妹妹之后,一直再没回来看过郑麒。 具体不好到什么程度,童童没说,她也没问。 她想,毕竟是母子,应该也不会有很差的关系。现在看到郑麒说话的深情一反常态,纪兰桢更确定是这样了。 “没事,你不要比我还难过。”郑麒太容易看懂她的情绪,伸手揉乱她头上柔软的发丝,顺便盖掉她看向他的关切眼神。 “如果你想说,我会认真听的。”纪兰桢告诉他说。 他看着她,沉默着。 胸腔起伏,然而最后少年却什么话都没有。 他似乎习惯了不说,或者,他习惯了短暂的起伏之后,把发生的一点一滴,嚼下去,然后消化掉。这么一来,其实也没什么。 该说什么? “啊,另外我还真的想说一件事。”他收回心神,又点燃一支烟,但照样没抽。 纪兰桢在他身后跟随他的脚步,缓缓绕回刚才的石桌边上。冷不丁的光线灼人眼球,她有点不适应,分心去抬手避光: “什么?” “以后我们不能一起吃饭了。” “嗯。” 这是外婆来了之后她最觉得失落的事情。 “但是,手机。” 他指指纪兰桢口袋里露出的一角。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要掉下来了。 纪兰桢把东西塞回袋兜,对郑麒说的又心领神会: “这个是跟你要报备的意思吗?” “也不是不行。” 他接着又补充一句:“其他的也可以。” 纪兰桢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把手臂放下,用疑惑的眼神示意郑麒:你在说什么? “早饭、午饭、晚饭,或者除此之外的其他,你们女生不是很喜欢分享吗?这次可以换我来说,你说,我好好听着了。” 他之前特地去问过吴定国,胖子给他好好普及了女生的喜好和特性。 纪兰桢修长的指节隐没在黄绿色的瓶罐里,正在把烧红的一截烟灰磕掉。 “你想听吗?” “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好好听着。”郑麒也很认真地回答她,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看向她时,明如星星。 “我,虽然早上在家里吃饭,但还是会去后山走读。” 纪兰桢想了想,说。 郑麒当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早就清楚了她的作息,纪兰桢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就会去后山读书,直至早自习。 “我会按时去的,你安心早读,如果有想吃的,你发个短信我带早点给你。” 烟烧完了,留下渣滓和几近灭掉的火焰。 纪兰桢默不作声看着桌面,她的耳朵不声不响地红透了,心跳快得有点不正常,不同于刚才是能辨别的兴奋,现在反而是软绵绵地跳着,她人也像踩在云里。 这是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郑麒看她红的耳朵,看她无措地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研究啤酒罐,忍不住想逗逗她: “纪兰桢。” 他喊她的名字都足以让她心跳加速:“什…么?” “时间不早了,我们把东西理了,回去。” 见她从若有所思的表情,再到显露出的小小失望。郑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倒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般快活。 “我送你回去。” 真的就百米,结束的时间在九点左右,他们走得再慢,九点零七分就到了。 肖英的小楼庭院和第三楼都是亮着灯的,风在飘摇,小灯轻轻晃悠,有点古意。 他们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大门“吱呀”自己就开了。 豁出一道小小口子。 纪兰桢吓了一跳,可是面对面没有人,她再凝神往下一看。 乐乐穿着睡衣正目光炯炯盯着他们。 “乐乐不冷吗?快点进屋呀。”纪兰桢看得有些心疼,不光是他的红鼻头,连他小脚丫才露在外面呢。 哪晓得乐乐摇摇头:“不冷。” 继而他又把目光转向自家哥哥:“我跟奶奶睡,是奶奶听到纪姐姐的声音,喊我才出来的。因为我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明明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场景还是稍微显得有些尴尬。因为很像被撞个正着。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是,乐乐催促道: “哥哥你快走。” …… 郑麒觉得再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他冷冷淡淡一嗓子:“我走了。” 但纪兰桢怎么总感觉是他在强装镇定。 看着郑麒背影远了,乐乐这才又神秘地对纪兰桢开口:“姐姐,我不会把这个事情说出去的。” “我不反对的。” 纪兰桢:…… 章一百四十 以牙还牙 这天午间,纪兰桢早早吃好饭回到校园。 她答应周童童要陪她一道去搬宿舍的。 说是搬宿舍,其实周童童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就空着一双手这么走进了原先纪兰桢住的宿舍间。 原本纪兰桢的舍友见到纪兰桢还有点激动,坐在床上的两人一屁股站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她们还以为是纪兰桢搬回宿舍的。周童童被冷在一边,哼哼唧唧的却没说话。 她属于那种有点傲的。 纪兰桢大大方方把周童童拉过:“因为……我要陪我朋友呀。” 周童童听到这里,神情有点动容: 这行为这语气,像极了小说里主人公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宣誓主权。 果然,真的只有女生才会真正心疼女生。 一中宿舍间统一四人,因为不强制住校,很多学生家长都会给孩子安排到校外居住,这样一来宿舍床位就不会很拥挤。当周童童和纪兰桢来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两个人,苗妙妙不在。 不在也好,不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纪兰桢想着,心里稍稍松口气,轻车熟路地指着右边上铺的床位对周童童道:”那个位置是你的。“ ”还要爬呀“,周童童咕叨一句:”多麻烦。“ 她这人除了化妆,其他方面甚至都不愿意再多费一分力。胖子吐槽过她上辈子应该就是被懒死的。 气氛忽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死寂中。 ”我愿意跟你换。“原纪兰桢室友的其中之一举起手,又犹豫了片刻:”但是上头的东西,你需要先清理一下。“ ? 纪兰桢记得自己走之前已经把东西清得干干净净了呀。 舍友主动为纪兰桢解惑:“不是你的,是” 纪兰桢已经脱了鞋,踩在宿舍床架的栏杆上,看到了堆叠的东西。 卷子,书本,厚得像本砖头的英语大词典,上面有名有姓。 苗妙妙。 她搬出去还没到一礼拜,这里俨然成为了她的地盘。 纪兰桢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所以扯下书本的动作幅度罕见有些大,东西也不整好归置好了,就堆在苗妙妙书桌前。 就在这时,一点边角大小的绿页纸轻飘飘从纪兰桢眼前掠过。 几乎是“吼——”地一下,脑海里似有一片火山在喷发。这跟她重新拿回的本子上有缺的那一角相合。 她的历史笔记,是苗妙妙偷拿放到祝繁的桌底下并栽赃给祝繁的。 所有谜底的答案都揭晓了。 得知了这一切,纪兰桢却并没有去跟她纠缠的欲望,因为笔记本已经好好的回到了她的手上,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损失什么。 只是非常好奇,祝繁知不知道这件事? 周童童见纪兰桢的面色模样很有些奇怪,见她把上面的东西都搜罗下来,趁着两人收拾的空当,不禁问道: “你怎么啦?” 纪兰桢摇摇头,并不想让周童童这个暴脾气因一件已经成为过去的事而被点燃。 但心里又不放心,便嘱咐:“离苗妙妙远一点。” 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后一点容忍度了。 “知道啦知道啦。”周童童蹭着纪兰桢的脖子撒娇。 两个人收拾完宿舍就分道扬镳了,下午苗妙妙迟到,而第一堂刚好是张虎通的课,就这么被大喇喇地被逮住了。 “都高三了,什么时间学习了还不知道吗?” 张虎通没给好脸色。 到了高三下,最雷厉风行的张虎通脾气都有所收敛,仿佛所有的高三生心里都绷着一根弦,老师也知道,也不敢轻易碰触。 饶是如此,也总有老师绷不住脸色的时候。 “对不起,老师,中午在收拾东西,忘记了时间。” 苗妙妙把头压得低低的,似乎真是在真心忏悔一般。 “进去。” 张虎通不耐烦的挥挥手:“下面讲到的几个问题,我记得你都是全错了,别浪费了今9天的好机会。” 这话一说,苗妙妙的脸更羞赧了。 下课后,苗妙妙还是一直埋头写写画画,连祝繁也都只是起身经过她身边不做停留。 然后她朝她方向过来了: “兰桢,我今天看见你和一个老人在路上走,那是你的奶奶或者外婆吗?” 纪兰桢听闻,手上拿笔的动作微微一滞,她午饭吃的早又急着赶来学校,外婆刚好也要出门去前面带一点菜,两人于是一道从小楼出发,不巧这样就被祝繁给看见了。 没给纪兰桢答的时间,她张口又问:“你租的地方是在哪呀?以后或者还能去拜访呢。” 纪兰桢抬起头一瞬不眨:“我外婆好静。” 言下之意,没有拜访的必要,也没有客套的必要。 她们又不是对方的谁和谁。 也许是这一幕被苗妙妙全程收在眼里,晚上放学前纪兰桢走到路上被叫住了: “纪兰桢,你寒假前被人堵过?知道谁搞的鬼吗?” 看她面色神秘,纪兰桢不用猜也知道了答案。 祝繁。 果不其然,苗妙妙说出了纪兰桢心底里想的那个答案。 “这就是你今晚喊我出来的原因?” 但这给纪兰桢最多的倒并非诧异,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面前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不用谢我,我也很讨厌你。” 苗妙妙似乎看懂了纪兰桢表情里蕴含的那几分意味。 她背着书包头也不回就走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更像是狗咬狗。 纪兰桢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从背后闪出的人影,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添了几分凄凉。 “她约你,你约我?”看起来有那么点悲凄的人,一开口讲话却是打破了这种气氛。 “纪兰桢,原来你之前的老好人都是装的。”祝繁咬着字发音很重。 哪有所谓的单纯?不过就是在众人面前经营的一张面孔罢了,还不是玩得一手心机。没有巧合,制造巧合。她很会。 纪兰桢没有反驳,现在祝繁和苗妙妙的挖苦 对她来说不过只是不痛不痒的几声。 其实也没做什么,当初是她凑巧撞上了“好姐妹”的真心袒露,今天就以同样的方式让对方亲耳见证。 不过以眼还眼的体验罢了。 祝繁的眼镜参考了纪兰桢的意见,她拎着的书包是纪兰桢陪着一起去买的,甚而她现在齐刘海的发型,祝繁也同纪兰桢说过以往剪发的故事。 纪兰桢的目光一寸一寸从上到下,像是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我其实一直有个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 以前那么好的感情,为什么……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章一百四十 以牙还牙 这天午间,纪兰桢早早吃好饭回到校园。 她答应周童童要陪她一道去搬宿舍的。 说是搬宿舍,其实周童童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就空着一双手这么走进了原先纪兰桢住的宿舍间。 原本纪兰桢的舍友见到纪兰桢还有点激动,坐在床上的两人一屁股站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她们还以为是纪兰桢搬回宿舍的。周童童被冷在一边,哼哼唧唧的却没说话。 她属于那种有点傲的。 纪兰桢大大方方把周童童拉过:“因为……我要陪我朋友呀。” 周童童听到这里,神情有点动容: 这行为这语气,像极了小说里主人公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宣誓主权。 果然,真的只有女生才会真正心疼女生。 一中宿舍间统一四人,因为不强制住校,很多学生家长都会给孩子安排到校外居住,这样一来宿舍床位就不会很拥挤。当周童童和纪兰桢来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两个人,苗妙妙不在。 不在也好,不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纪兰桢想着,心里稍稍松口气,轻车熟路地指着右边上铺的床位对周童童道:”那个位置是你的。“ ”还要爬呀“,周童童咕叨一句:”多麻烦。“ 她这人除了化妆,其他方面甚至都不愿意再多费一分力。胖子吐槽过她上辈子应该就是被懒死的。 气氛忽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死寂中。 ”我愿意跟你换。“原纪兰桢室友的其中之一举起手,又犹豫了片刻:”但是上头的东西,你需要先清理一下。“ ? 纪兰桢记得自己走之前已经把东西清得干干净净了呀。 舍友主动为纪兰桢解惑:“不是你的,是” 纪兰桢已经脱了鞋,踩在宿舍床架的栏杆上,看到了堆叠的东西。 卷子,书本,厚得像本砖头的英语大词典,上面有名有姓。 苗妙妙。 她搬出去还没到一礼拜,这里俨然成为了她的地盘。 纪兰桢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所以扯下书本的动作幅度罕见有些大,东西也不整好归置好了,就堆在苗妙妙书桌前。 就在这时,一点边角大小的绿页纸轻飘飘从纪兰桢眼前掠过。 几乎是“吼——”地一下,脑海里似有一片火山在喷发。这跟她重新拿回的本子上有缺的那一角相合。 她的历史笔记,是苗妙妙偷拿放到祝繁的桌底下并栽赃给祝繁的。 所有谜底的答案都揭晓了。 得知了这一切,纪兰桢却并没有去跟她纠缠的欲望,因为笔记本已经好好的回到了她的手上,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损失什么。 只是非常好奇,祝繁知不知道这件事? 周童童见纪兰桢的面色模样很有些奇怪,见她把上面的东西都搜罗下来,趁着两人收拾的空当,不禁问道: “你怎么啦?” 纪兰桢摇摇头,并不想让周童童这个暴脾气因一件已经成为过去的事而被点燃。 但心里又不放心,便嘱咐:“离苗妙妙远一点。” 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后一点容忍度了。 “知道啦知道啦。”周童童蹭着纪兰桢的脖子撒娇。 两个人收拾完宿舍就分道扬镳了,下午苗妙妙迟到,而第一堂刚好是张虎通的课,就这么被大喇喇地被逮住了。 “都高三了,什么时间学习了还不知道吗?” 张虎通没给好脸色。 到了高三下,最雷厉风行的张虎通脾气都有所收敛,仿佛所有的高三生心里都绷着一根弦,老师也知道,也不敢轻易碰触。 饶是如此,也总有老师绷不住脸色的时候。 “对不起,老师,中午在收拾东西,忘记了时间。” 苗妙妙把头压得低低的,似乎真是在真心忏悔一般。 “进去。” 张虎通不耐烦的挥挥手:“下面讲到的几个问题,我记得你都是全错了,别浪费了今9天的好机会。” 这话一说,苗妙妙的脸更羞赧了。 下课后,苗妙妙还是一直埋头写写画画,连祝繁也都只是起身经过她身边不做停留。 然后她朝她方向过来了: “兰桢,我今天看见你和一个老人在路上走,那是你的奶奶或者外婆吗?” 纪兰桢听闻,手上拿笔的动作微微一滞,她午饭吃的早又急着赶来学校,外婆刚好也要出门去前面带一点菜,两人于是一道从小楼出发,不巧这样就被祝繁给看见了。 没给纪兰桢答的时间,她张口又问:“你租的地方是在哪呀?以后或者还能去拜访呢。” 纪兰桢抬起头一瞬不眨:“我外婆好静。” 言下之意,没有拜访的必要,也没有客套的必要。 她们又不是对方的谁和谁。 也许是这一幕被苗妙妙全程收在眼里,晚上放学前纪兰桢走到路上被叫住了: “纪兰桢,你寒假前被人堵过?知道谁搞的鬼吗?” 看她面色神秘,纪兰桢不用猜也知道了答案。 祝繁。 果不其然,苗妙妙说出了纪兰桢心底里想的那个答案。 “这就是你今晚喊我出来的原因?” 但这给纪兰桢最多的倒并非诧异,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面前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不用谢我,我也很讨厌你。” 苗妙妙似乎看懂了纪兰桢表情里蕴含的那几分意味。 她背着书包头也不回就走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更像是狗咬狗。 纪兰桢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从背后闪出的人影,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添了几分凄凉。 “她约你,你约我?”看起来有那么点悲凄的人,一开口讲话却是打破了这种气氛。 “纪兰桢,原来你之前的老好人都是装的。”祝繁咬着字发音很重。 哪有所谓的单纯?不过就是在众人面前经营的一张面孔罢了,还不是玩得一手心机。没有巧合,制造巧合。她很会。 纪兰桢没有反驳,现在祝繁和苗妙妙的挖苦 对她来说不过只是不痛不痒的几声。 其实也没做什么,当初是她凑巧撞上了“好姐妹”的真心袒露,今天就以同样的方式让对方亲耳见证。 不过以眼还眼的体验罢了。 祝繁的眼镜参考了纪兰桢的意见,她拎着的书包是纪兰桢陪着一起去买的,甚而她现在齐刘海的发型,祝繁也同纪兰桢说过以往剪发的故事。 纪兰桢的目光一寸一寸从上到下,像是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我其实一直有个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 以前那么好的感情,为什么……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章一百四十一 到此为止 祝繁悄然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着眼镜笑: “单刀直入,你现在这样我还有点不习惯呢。不过你现在变得这么直白,有些话,我也愿意跟你说清楚。” “最开始觉得你很单纯很好骗,有的人嘛,想要变成跟自己不一样的样子,就要接触那样的人。” 她开始亲近的目的不过是纪兰桢离群,因为格格不入所以她勾勾手指头她就会过来。 “但后来厌烦了,觉得你……也还行。直到吴秀言那件事。” 她眯着眼睛回味起那段时光,吴秀言转学是她第一次用口舌是非达到了内心一个隐秘愿望的高潮,她享受那种操纵。 ——可纪兰桢不是,她甚至站到了自己的反面。 然后祝繁看清了,眼前的这位不是乖乖兔,她利爪埋于肉垫子之下,是猫。 她产生了一并摧毁纪兰桢的欲望,《孔雀东南飞》里“蒲苇韧如丝”,她倒很想看看现实里她到底有多坚韧。 可没等摧毁她,祝繁却发现自己身上的某些地方在崩裂。 不管是所谓的“朋友”,所谓的“成绩”,还是…… “你知道吗?我也喜欢郑麒。” 可能最开始她对纪兰桢一度拥有好感,比苗妙妙更接近朋友实质的好感,让她俩连喜欢的类型都一并相同。 她掸掸书包,像是拍掉空气里多余的灰尘。 “然后我发现,不能有你。” “有你郑麒就看不到我了。” 很多个夜晚,她心情低迷的时候,抑或开始动摇自己某个决定的时候,她都会选择往河那边的方向走。 然后不论距离多远,尽头永远是郑麒所在的烧烤店。 人间烟火,明黄灯光,她或许能看见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 端碟,记账单,或者只在坐台后无聊地转笔。 她从没有这样漫长而不主动地去接近一个人。 就像有次她看到,因为送菜他一路小跑起来,工作服被勾到餐桌边的小刺角上,当即炸开一条口子。 可郑麒没管,甚至连头都没回。 祝繁一瞬间觉得自己跟那道口子竟然如此相像。 可明明他不会在意,祝繁却在意得要死。 她隔天来烧烤店的时候,书包里就扔进了个针线包,她母亲一双巧手,她自认为自己手艺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没有机会了。因为她连门都没有勇气迈进一步。 她还记得,那个灼灼灯光下郑麒跟自己说过的话: “她在这里,没有朋友。” 郑麒只当她是一个利用纪兰桢然后抛弃纪兰桢的曾经的“朋友”。 他流露出来的目光不是友好,他冰一样的态度隔绝了自己向他迈近一步走近一步的步伐。 所以祝繁开始变本加厉想法子到纪兰桢身上,多重因素相加,她都忘记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 反正让纪兰桢不走运就对了,脑海里转着这个念头,甚至于她都没办法把所有精力集中在该集中的学习上。 上学期期末考试就是这样,她本来想去收本校前辈们的高考复习笔记,结果就看到有人询问第一考场作弊事情,她鬼使神差就联系上对方,然后把矛头转移到纪兰桢身上。 当然,祝繁也没想过就能让纪兰桢栽跟头,反正等郑麒来主动找她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得偿所愿。 霓虹灯下他的眉目比之前所有次的见面都要清楚,眉目如星,在夜晚升起的薄雾下比白天显得更淡。 她一瞬不眨地听他讲话,屏住呼吸,仿佛是个随时都会醒的梦: “你做的事我都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这就是她的目的。 “有些事情她不计较,可是我在乎。她把你当朋友,可我不是。” ——嗯,我比你们都明白。 祝繁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头发长长了,能没过肩头。所以郑麒完全不清楚她在无声笑。 可她还要装出一副坏女人的样子,干脆就直接套用电视剧里最最老套的台词: “那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郑麒顿了顿,显然没有意料到祝繁这样底气十足。 空气静默了好久,祝繁甚至希望时间不要再流逝,就变成她垂着头,他在看她就好了。 可是总会有人要打破这片静默,不会是她,就只能是他。 “我喜欢纪兰桢。” 他连名字都说得清清楚楚,让祝繁连假想的空间都没有。 就像一面镜子,拥有它的主人明明做好了里头的东西只是泡影的准备,却在美梦被真正打破的那一刹,依旧无法真正的去接受。 他说得多坦然啊,让她的感情相形见绌,卑微而且不堪。 以前贴里传过郑麒的一张近照,怼脸拍的那种,底下一水人说他的眉眼五官长得好,甚至有人分析他的三庭五眼讲得头头是道。 但祝繁却着重想表扬他的下颌线。干净又凌厉,像是裁纸刀只一刀利落裁下,喜怒看得清。 她不敢去看他双眼,就只通过下颌边缘绷着的那条线去判断他的喜欢和讨厌。 一如现在。 他对她说话,唇线一下全都是紧绷的,只微微在刚才展露了一丝情绪。 情绪的缘起完全是由于提到了“纪兰桢”。 祝繁甚至幻想,或许半年以后,他们高考结束,参加完某个谢师宴,她想脱离那种同学老师间依依惜别的气氛,会借故提前出了聚餐的饭店。 然后她一出门,就看到准备来接纪兰桢的郑麒。 也许她在聚会上喝了点酒,脸色红红的同时也感染了心情,使她能够鼓足勇气上前跟他去表白。 “我喜欢你,郑麒。” 可是他会果断拒绝,他的脸是浓墨重彩式的好看,却会面对不喜欢的人连一丝光芒都不留给对方。 他可能只会客气地说对不起,然后把目光温柔地偏向她身后。 她身后,纪兰桢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小步欣喜地向他一路小跑过去。 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然后手牵手,离开下雨过后满是水坑的道路。 他们会把她抛在身后,而她只能抿着嘴唇,收拢起骄傲,以及隐藏得够好却又不禁流露的,爱意。 算了,够了,祝繁偏头,收回自己所有的心绪,整理好自己所有的情感,克制又谨慎地看着跟自己全然没有一丝交集的郑麒。 她在心底说,到此为止。 “应该这么说,我喜欢过郑麒。是以前喜欢,并不是现在。所以我跟你说这么多,都只是废话罢了。” 祝繁一甩头发,而纪兰桢很少见过她有如此举动。 纪兰桢眼底有涌动的神色。她一时甚至形容不好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你不用可怜我,我看到你那样就觉得恶心。” 祝繁贴着她的眼神扫视回去,一张口就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讽刺讥嘲:“你也别害怕,我不会跟你抢郑麒的,现在我对他没兴趣。”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书包还在空中故作潇洒地画了个圈。 “祝繁。”纪兰桢在身后低低叫她。 她已经很久没主动叫过祝繁的名字了。 “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但是,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最后一声再见与雨水同时滑落。 章一百四十一 到此为止 祝繁悄然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着眼镜笑: “单刀直入,你现在这样我还有点不习惯呢。不过你现在变得这么直白,有些话,我也愿意跟你说清楚。” “最开始觉得你很单纯很好骗,有的人嘛,想要变成跟自己不一样的样子,就要接触那样的人。” 她开始亲近的目的不过是纪兰桢离群,因为格格不入所以她勾勾手指头她就会过来。 “但后来厌烦了,觉得你……也还行。直到吴秀言那件事。” 她眯着眼睛回味起那段时光,吴秀言转学是她第一次用口舌是非达到了内心一个隐秘愿望的高潮,她享受那种操纵。 ——可纪兰桢不是,她甚至站到了自己的反面。 然后祝繁看清了,眼前的这位不是乖乖兔,她利爪埋于肉垫子之下,是猫。 她产生了一并摧毁纪兰桢的欲望,《孔雀东南飞》里“蒲苇韧如丝”,她倒很想看看现实里她到底有多坚韧。 可没等摧毁她,祝繁却发现自己身上的某些地方在崩裂。 不管是所谓的“朋友”,所谓的“成绩”,还是…… “你知道吗?我也喜欢郑麒。” 可能最开始她对纪兰桢一度拥有好感,比苗妙妙更接近朋友实质的好感,让她俩连喜欢的类型都一并相同。 她掸掸书包,像是拍掉空气里多余的灰尘。 “然后我发现,不能有你。” “有你郑麒就看不到我了。” 很多个夜晚,她心情低迷的时候,抑或开始动摇自己某个决定的时候,她都会选择往河那边的方向走。 然后不论距离多远,尽头永远是郑麒所在的烧烤店。 人间烟火,明黄灯光,她或许能看见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 端碟,记账单,或者只在坐台后无聊地转笔。 她从没有这样漫长而不主动地去接近一个人。 就像有次她看到,因为送菜他一路小跑起来,工作服被勾到餐桌边的小刺角上,当即炸开一条口子。 可郑麒没管,甚至连头都没回。 祝繁一瞬间觉得自己跟那道口子竟然如此相像。 可明明他不会在意,祝繁却在意得要死。 她隔天来烧烤店的时候,书包里就扔进了个针线包,她母亲一双巧手,她自认为自己手艺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没有机会了。因为她连门都没有勇气迈进一步。 她还记得,那个灼灼灯光下郑麒跟自己说过的话: “她在这里,没有朋友。” 郑麒只当她是一个利用纪兰桢然后抛弃纪兰桢的曾经的“朋友”。 他流露出来的目光不是友好,他冰一样的态度隔绝了自己向他迈近一步走近一步的步伐。 所以祝繁开始变本加厉想法子到纪兰桢身上,多重因素相加,她都忘记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 反正让纪兰桢不走运就对了,脑海里转着这个念头,甚至于她都没办法把所有精力集中在该集中的学习上。 上学期期末考试就是这样,她本来想去收本校前辈们的高考复习笔记,结果就看到有人询问第一考场作弊事情,她鬼使神差就联系上对方,然后把矛头转移到纪兰桢身上。 当然,祝繁也没想过就能让纪兰桢栽跟头,反正等郑麒来主动找她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得偿所愿。 霓虹灯下他的眉目比之前所有次的见面都要清楚,眉目如星,在夜晚升起的薄雾下比白天显得更淡。 她一瞬不眨地听他讲话,屏住呼吸,仿佛是个随时都会醒的梦: “你做的事我都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这就是她的目的。 “有些事情她不计较,可是我在乎。她把你当朋友,可我不是。” ——嗯,我比你们都明白。 祝繁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头发长长了,能没过肩头。所以郑麒完全不清楚她在无声笑。 可她还要装出一副坏女人的样子,干脆就直接套用电视剧里最最老套的台词: “那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郑麒顿了顿,显然没有意料到祝繁这样底气十足。 空气静默了好久,祝繁甚至希望时间不要再流逝,就变成她垂着头,他在看她就好了。 可是总会有人要打破这片静默,不会是她,就只能是他。 “我喜欢纪兰桢。” 他连名字都说得清清楚楚,让祝繁连假想的空间都没有。 就像一面镜子,拥有它的主人明明做好了里头的东西只是泡影的准备,却在美梦被真正打破的那一刹,依旧无法真正的去接受。 他说得多坦然啊,让她的感情相形见绌,卑微而且不堪。 以前贴里传过郑麒的一张近照,怼脸拍的那种,底下一水人说他的眉眼五官长得好,甚至有人分析他的三庭五眼讲得头头是道。 但祝繁却着重想表扬他的下颌线。干净又凌厉,像是裁纸刀只一刀利落裁下,喜怒看得清。 她不敢去看他双眼,就只通过下颌边缘绷着的那条线去判断他的喜欢和讨厌。 一如现在。 他对她说话,唇线一下全都是紧绷的,只微微在刚才展露了一丝情绪。 情绪的缘起完全是由于提到了“纪兰桢”。 祝繁甚至幻想,或许半年以后,他们高考结束,参加完某个谢师宴,她想脱离那种同学老师间依依惜别的气氛,会借故提前出了聚餐的饭店。 然后她一出门,就看到准备来接纪兰桢的郑麒。 也许她在聚会上喝了点酒,脸色红红的同时也感染了心情,使她能够鼓足勇气上前跟他去表白。 “我喜欢你,郑麒。” 可是他会果断拒绝,他的脸是浓墨重彩式的好看,却会面对不喜欢的人连一丝光芒都不留给对方。 他可能只会客气地说对不起,然后把目光温柔地偏向她身后。 她身后,纪兰桢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小步欣喜地向他一路小跑过去。 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然后手牵手,离开下雨过后满是水坑的道路。 他们会把她抛在身后,而她只能抿着嘴唇,收拢起骄傲,以及隐藏得够好却又不禁流露的,爱意。 算了,够了,祝繁偏头,收回自己所有的心绪,整理好自己所有的情感,克制又谨慎地看着跟自己全然没有一丝交集的郑麒。 她在心底说,到此为止。 “应该这么说,我喜欢过郑麒。是以前喜欢,并不是现在。所以我跟你说这么多,都只是废话罢了。” 祝繁一甩头发,而纪兰桢很少见过她有如此举动。 纪兰桢眼底有涌动的神色。她一时甚至形容不好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你不用可怜我,我看到你那样就觉得恶心。” 祝繁贴着她的眼神扫视回去,一张口就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讽刺讥嘲:“你也别害怕,我不会跟你抢郑麒的,现在我对他没兴趣。”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书包还在空中故作潇洒地画了个圈。 “祝繁。”纪兰桢在身后低低叫她。 她已经很久没主动叫过祝繁的名字了。 “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但是,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最后一声再见与雨水同时滑落。 章一百四十二 约定(大结局) 自从那天晚上同祝繁一别开始下雨之后,天气断断续续便阴雨连绵不断,正如老一辈常说的“好像天被捅破了似的”。 正是这样,一中的大课间都一并取消。 高三生本来就没有了体育课,所有人整天长在板凳上哪都不去,唯一出去望风的机会都没了,惹得不少学生抱怨不断,教室也罕见地闹哄哄起来。 纪兰桢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心思学习,登上 qq给郑麒发了短信: “下午放学我跟你一道去接乐乐。” 那边秒回: “好。” 纪兰桢两边唇角弯了个浅不可察的弧度,然后熄屏重新去看书。 乐乐见到纪兰桢和郑麒一同来接他,整个人就显得很兴奋,大老远就蹦蹦跳跳和小伙伴道别,然后特别“善解人意”地走到两人中间,同时牵起身边两人。 纪兰桢脑海里忽然喜剧性地浮现出一句歌词“小手牵大手,走路不怕滑”。 一路上三个人无外乎围绕的是乐乐在幼儿园里的见闻,跟纪兰桢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乐乐变得不再那么羞涩,也非常愿意同他们分享自己在幼儿园里老师给他的奖励以及同学带来的零食。 他们在小楼门前停下,如果按照往常郑麒会目送两人离开,然后自己一个人到附近买点吃的应付,等待接下来要上的晚自习。这时候乐乐会表现出不舍,用近乎撒娇的方式想让他进家,而只有这一时刻,才能从乐乐身上看出些微的孩子气。 今晚同样,乐乐提前到小楼就整个人黏在郑麒身上死活不肯撒手,一双星星眼倍儿大倍儿可怜: “哥哥,你就留下来嘛。” 他像小猫咪蹭着郑麒的肩膀,而这一次,郑麒竟然没有动。 ——没有动不是因为乐乐换了一种撒娇的方式,是因为纪兰桢也在拉住他的衣角,她也在挽留。 郑麒看着她:“我说过我不会回去的。” “嗯,”纪兰桢回答得很坦然:“但这次让你回去的不是肖阿姨,是我外婆。” 她眼睛直率地毫无躲避的意思,完全不像是骗人。郑麒很难拒绝这样的纪兰桢。 实际上,很多时候他都拒绝不了纪兰桢。 他最终还是踏进了小楼,虽然从门前经过了不知多少次,可自从他“搬”出去之后回来却是头一回。 郑麒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记得小院里的灯光比之前昏暗了许多,还有地面变得干净了,他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记忆里一直在堆积的杂物甚至是角落里长出的霉斑全部都被清扫了个干净。 “吱呀——” 院前的木门依然老旧,而推开门的也是位白发苍苍却带着点卷儿的老太太: “都饿了?快洗洗手进家吃饭,快。” 老人笑眯眯的,一边说做出退身迎他们进家的动作。 不知怎么,郑麒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有鼓槌”咚“地一下砸向了鼓面那般震动。 乐乐没察觉到他哥的异样,只顾着生拉硬拽郑麒的手推他进屋子里: “奶奶,我们回来啦。” 生怕他哥反悔似的。 肖英不在,郑麒领着乐乐绕到小院后去洗手,再出来便看见纪兰桢帮着外婆从厨房里端碟端菜。 他上前:”我来。“ 纪兰桢轻巧一个侧身,躲过了:”厨房炖着的排骨汤太烫了。“ 她这么一说,郑麒心领神会,迈开长腿就去厨房接外婆的活儿。 外婆倒没拦着,盛好了让他拿着,还嘱咐:”冬瓜排骨汤桢桢和乐乐可爱喝了,小心烫,也别撒了。“她说着还往郑麒手里塞了块拧过水的毛巾。 郑麒说了声”放心“,正准备过后厨和饭堂之间的那道门槛,忽然止住了脚。 ”怎么了?“外婆不解地问他。 ”没。“ 郑麒摇摇头,笑了:”就感觉我好像给您打过很多次下手了。“ 这套动作自己做得格外顺手啊。 外婆听完,脸上皱出道道沟渠:”想给我打下手,行啊,那你以后多回来吃饭。“ 或许是屋内的灯光开得恰到好处的柔和,又或许是后辈对老人自然萌发的亲切感,让郑麒不由自主地点头说好。 外婆烧了四个菜,玉米排骨,西兰花,韭黄炒鸡蛋和清炖圆子,虽然都是家常,却又比别处看得都清清爽爽,连碟子盘子都是整一套的,看起来也很讲究。 郑麒一看就明白了,这个小楼门前的垃圾以及屋内的整洁,都应该要归功于眼前这位勤快的老人。 “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劝菜了,喜欢什么吃什么,吃光才好。” 外婆笑眯眯说上这一句,其他时间果然就再没有“你吃啊”或者“怎么不吃啊”的发话,都由着小辈们来。 这样举止自然却丝毫没有客套的融入,和亲朋围着张桌子一块吃饭,这种经历郑麒好久都没有体验过。 厅屋里的那盏还是旧灯,光影变换晃动不停。 是时候应该换掉了,郑麒想。 吃完饭距离开晚自习还有一二十分钟,从这里走回学校时间足够。 乐乐吃好一连迭声要外婆去参观他在手工课上做的小青蛙,外婆一边说好,却把两人送到门外。 “晚上回家都要注意安全。”这是外婆对着他们说的。 “现在上课不方便,等周末你来一趟,我在老家打了床被子,到时候再带回去。”这是对郑麒说的。 郑麒去看纪兰桢,后者月牙弯弯看他。 他一时就明白过来了,原来上次烧烤店那个逼仄狭小的房间,那床厚重又潮湿的被褥,她全都放在眼里,而且,记在心上。 “我听桢桢说,马上就要一模了。等考好了,叫你们的朋友一起,外婆给你们做顿大餐。” 外婆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十分开心,郑麒从她眼里望去,竟然瞧不出一丝属于老人那般眼球的浑浊。她是通透的、善良的,无条件地同人亲近。 怪不得纪兰桢总说自己是外婆从下带到大的孩子,她们两个的性格竟然有七八分的相近。 “一模加油啊。” 三月初,高三学子最煎熬的一模考试终于在忐忑之中来临,因为是全市统考,为了不耽误高一、二年级正常上课,再加上隔壁私立也要拨拉出一部分人到这边考试,一中把能用的教室都征用了,甚至划归出了平时摆放实验器材的化学教室作为临时考点。 学校做出了东道主的气势,主动让出教学楼给隔壁私立中学,那些僻远的教室就让自家学生受着。 所以学生们不免要提前踩点去摸摸考场,而隔壁私立学校这次大手一挥,竟然也很慷慨地放了学生们半天假,允许他们出校门去看他们即将一模的地方。 所以一中从没有像一模前一天下午这样热闹过。 蓝白色的一中校服和私立中学的红白校服,就好像是冰与火的关系,一二年级站在教学楼走廊里高高朝下望,觉得他们像是细如麻绳般的溪流汇集在一起,却是同样将要奔向一个海洋。 纪兰桢也在这样充满朝气的海洋之中,她今天约好了要和郑麒、周童童他们一道去看考场。 “兰桢!你看谁来了!” 周童童嗓门很大,纪兰桢是先听到她的呼唤才看见她的人。 然后眼皮一抬,一道倩影婷婷入她眼帘。 吴秀言还是那么高那么瘦,虽然鼻梁上也架起了一副眼镜,但毫无折损她的谦和与柔美,仍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在。 “我回来了。”她说。 “好久不见。”纪兰桢上前,她没有像周童童见到吴秀言那样给了个熊抱,而是伸出手,两人相视一笑。 吴秀言好歹也在一中呆了两年多,对学校自然无比熟悉,而且她的考场恰好就在(2)班楼上,所以众人就先往偏僻角落来,等会再一起回主教。 进到生化楼,一中的学生就多起来了,吴秀言之前就很有名,再加上之前疯传的传闻,很多人认出她却又不敢上前同她打招呼,只是在底下很小声地窃窃。 “怎么现在才来啊?”与之相反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男生,大大咧咧,还带着点这个年纪特有的嘶哑。 吴定国从楼上阶梯那探出个头同她们打招呼,而郑麒已经从上面走下来了。 这大有一中高三风云人物聚首的气势,这番举动又引得周围嘈杂声更高一浪。 郑麒径直走到纪兰桢身边,吴定国自然站到了周童童一侧,正中间的吴秀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感叹: “我怎么就成了夹心饼干了。” 吴定国一指四周明显就在八卦的人群:“话说,你们那也像这样吗?” “你说呢?”吴秀言神秘兮兮:“我们学校还传童童和神秘男的八卦呢?” “什么什么男?”这显然是吴秀言随便瞎扯的,然而胖子却当真了。 众人嘻嘻哈哈,只到了各自所在考场的时候停下来认座位。 三楼最里面的教室是纪兰桢的考场,一行人还没到门口就站住了。 因为张虎通就站在门口。 他阴沉着脸,面上表情一如既往地没变过,只在目光扫到吴秀艳的时候稍微有了一点点动容: “在本考点的人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候。” 纪兰桢便一个人进去了,对了下考场里的钟,又试试自己的桌椅是否摇动,抬眸正好看见张虎通跟吴秀言在说着什么,然后侧身,郑麒三个人在走廊边晒着太阳。 阳光正好,屋内都一片亮堂,男生乖觉地两只手臂搭在栏杆上,看起来又有点倔强。 他在等,他心里的女孩呀。 纪兰桢从考场出来,张虎通同吴秀言看起来才刚结束了通话,她只听到吴秀言那句: “谢谢老师。” “嗯。”张虎通微微点头算作回答,目光一转,在纪兰桢和郑麒身上扫视了一个来回。 良久,他才说: “注意影响,你们的未来很长。” 然后就没了。 张虎通只说这么一句是很反常的,就连周童童都警觉地问纪兰桢: “你们老师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是是?” 纪兰桢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他们接着去看吴秀言所在的考点,结束了便顺路游荡到最近的操场。 阳春三月,草长了花开了,风在云中晃,铃声一遍接一遍的像小孩子撒着脚丫欢腾。 纪兰桢忽然想起半年多前,他们在这里跟吴秀言离别的情景。 那时候吴秀言心怀留恋和不舍跟他们说再见,那时候她纪兰桢为暴食问题烦恼得连未来都看不清,那时候她跟郑麒并不熟悉,只是见面硬着头皮打招呼的关系。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会和身边的少年说好,要一起逃。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预料到彼此之间的关系可以深到这一步。 寂静如空的校园,抱着教案匆匆走过的老师,而耳边风在呼啸,时光正好。 纪兰桢忽然对着身边人说: “我们约定。” “约定什么?” 他们还会以为纪兰桢会说什么考上大学,一起努力之类。 没想到她却说: “约好考完试一块到我外婆那里吃饭。” “什么?”众人笑倒。 逆着阳光笑成一团的少年少女们那般美好。 纪兰桢笑了,露出一排细细白白的牙齿: “那约定吗?” “那必然的。” “我馋外婆的菜好久了!” “外婆可是喊我去的。” …… 夕阳下他们的笑闹声那么大,甚至吸引了不少经过学校的过路人隔着栏杆去看。 是啊,谁没个年少的时候,虽然日子总会有些风波不断,但回忆起来,仍然是灿烂辉煌。 ——或许是历经千帆的友情,或许是人群后默默对视的那个人,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在挫折中不断成长的自己。 不论遭遇什么伤痛,不论那灰败的日子多么难以启齿,但只要身边还有坚定的信念,你走掉这段路再回头看看,会发现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时候的你可以一脸轻松,然后拉着手边跟那个人说: 继续走。 章一百四十二 约定(大结局) 自从那天晚上同祝繁一别开始下雨之后,天气断断续续便阴雨连绵不断,正如老一辈常说的“好像天被捅破了似的”。 正是这样,一中的大课间都一并取消。 高三生本来就没有了体育课,所有人整天长在板凳上哪都不去,唯一出去望风的机会都没了,惹得不少学生抱怨不断,教室也罕见地闹哄哄起来。 纪兰桢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心思学习,登上 qq给郑麒发了短信: “下午放学我跟你一道去接乐乐。” 那边秒回: “好。” 纪兰桢两边唇角弯了个浅不可察的弧度,然后熄屏重新去看书。 乐乐见到纪兰桢和郑麒一同来接他,整个人就显得很兴奋,大老远就蹦蹦跳跳和小伙伴道别,然后特别“善解人意”地走到两人中间,同时牵起身边两人。 纪兰桢脑海里忽然喜剧性地浮现出一句歌词“小手牵大手,走路不怕滑”。 一路上三个人无外乎围绕的是乐乐在幼儿园里的见闻,跟纪兰桢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乐乐变得不再那么羞涩,也非常愿意同他们分享自己在幼儿园里老师给他的奖励以及同学带来的零食。 他们在小楼门前停下,如果按照往常郑麒会目送两人离开,然后自己一个人到附近买点吃的应付,等待接下来要上的晚自习。这时候乐乐会表现出不舍,用近乎撒娇的方式想让他进家,而只有这一时刻,才能从乐乐身上看出些微的孩子气。 今晚同样,乐乐提前到小楼就整个人黏在郑麒身上死活不肯撒手,一双星星眼倍儿大倍儿可怜: “哥哥,你就留下来嘛。” 他像小猫咪蹭着郑麒的肩膀,而这一次,郑麒竟然没有动。 ——没有动不是因为乐乐换了一种撒娇的方式,是因为纪兰桢也在拉住他的衣角,她也在挽留。 郑麒看着她:“我说过我不会回去的。” “嗯,”纪兰桢回答得很坦然:“但这次让你回去的不是肖阿姨,是我外婆。” 她眼睛直率地毫无躲避的意思,完全不像是骗人。郑麒很难拒绝这样的纪兰桢。 实际上,很多时候他都拒绝不了纪兰桢。 他最终还是踏进了小楼,虽然从门前经过了不知多少次,可自从他“搬”出去之后回来却是头一回。 郑麒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记得小院里的灯光比之前昏暗了许多,还有地面变得干净了,他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记忆里一直在堆积的杂物甚至是角落里长出的霉斑全部都被清扫了个干净。 “吱呀——” 院前的木门依然老旧,而推开门的也是位白发苍苍却带着点卷儿的老太太: “都饿了?快洗洗手进家吃饭,快。” 老人笑眯眯的,一边说做出退身迎他们进家的动作。 不知怎么,郑麒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有鼓槌”咚“地一下砸向了鼓面那般震动。 乐乐没察觉到他哥的异样,只顾着生拉硬拽郑麒的手推他进屋子里: “奶奶,我们回来啦。” 生怕他哥反悔似的。 肖英不在,郑麒领着乐乐绕到小院后去洗手,再出来便看见纪兰桢帮着外婆从厨房里端碟端菜。 他上前:”我来。“ 纪兰桢轻巧一个侧身,躲过了:”厨房炖着的排骨汤太烫了。“ 她这么一说,郑麒心领神会,迈开长腿就去厨房接外婆的活儿。 外婆倒没拦着,盛好了让他拿着,还嘱咐:”冬瓜排骨汤桢桢和乐乐可爱喝了,小心烫,也别撒了。“她说着还往郑麒手里塞了块拧过水的毛巾。 郑麒说了声”放心“,正准备过后厨和饭堂之间的那道门槛,忽然止住了脚。 ”怎么了?“外婆不解地问他。 ”没。“ 郑麒摇摇头,笑了:”就感觉我好像给您打过很多次下手了。“ 这套动作自己做得格外顺手啊。 外婆听完,脸上皱出道道沟渠:”想给我打下手,行啊,那你以后多回来吃饭。“ 或许是屋内的灯光开得恰到好处的柔和,又或许是后辈对老人自然萌发的亲切感,让郑麒不由自主地点头说好。 外婆烧了四个菜,玉米排骨,西兰花,韭黄炒鸡蛋和清炖圆子,虽然都是家常,却又比别处看得都清清爽爽,连碟子盘子都是整一套的,看起来也很讲究。 郑麒一看就明白了,这个小楼门前的垃圾以及屋内的整洁,都应该要归功于眼前这位勤快的老人。 “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劝菜了,喜欢什么吃什么,吃光才好。” 外婆笑眯眯说上这一句,其他时间果然就再没有“你吃啊”或者“怎么不吃啊”的发话,都由着小辈们来。 这样举止自然却丝毫没有客套的融入,和亲朋围着张桌子一块吃饭,这种经历郑麒好久都没有体验过。 厅屋里的那盏还是旧灯,光影变换晃动不停。 是时候应该换掉了,郑麒想。 吃完饭距离开晚自习还有一二十分钟,从这里走回学校时间足够。 乐乐吃好一连迭声要外婆去参观他在手工课上做的小青蛙,外婆一边说好,却把两人送到门外。 “晚上回家都要注意安全。”这是外婆对着他们说的。 “现在上课不方便,等周末你来一趟,我在老家打了床被子,到时候再带回去。”这是对郑麒说的。 郑麒去看纪兰桢,后者月牙弯弯看他。 他一时就明白过来了,原来上次烧烤店那个逼仄狭小的房间,那床厚重又潮湿的被褥,她全都放在眼里,而且,记在心上。 “我听桢桢说,马上就要一模了。等考好了,叫你们的朋友一起,外婆给你们做顿大餐。” 外婆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十分开心,郑麒从她眼里望去,竟然瞧不出一丝属于老人那般眼球的浑浊。她是通透的、善良的,无条件地同人亲近。 怪不得纪兰桢总说自己是外婆从下带到大的孩子,她们两个的性格竟然有七八分的相近。 “一模加油啊。” 三月初,高三学子最煎熬的一模考试终于在忐忑之中来临,因为是全市统考,为了不耽误高一、二年级正常上课,再加上隔壁私立也要拨拉出一部分人到这边考试,一中把能用的教室都征用了,甚至划归出了平时摆放实验器材的化学教室作为临时考点。 学校做出了东道主的气势,主动让出教学楼给隔壁私立中学,那些僻远的教室就让自家学生受着。 所以学生们不免要提前踩点去摸摸考场,而隔壁私立学校这次大手一挥,竟然也很慷慨地放了学生们半天假,允许他们出校门去看他们即将一模的地方。 所以一中从没有像一模前一天下午这样热闹过。 蓝白色的一中校服和私立中学的红白校服,就好像是冰与火的关系,一二年级站在教学楼走廊里高高朝下望,觉得他们像是细如麻绳般的溪流汇集在一起,却是同样将要奔向一个海洋。 纪兰桢也在这样充满朝气的海洋之中,她今天约好了要和郑麒、周童童他们一道去看考场。 “兰桢!你看谁来了!” 周童童嗓门很大,纪兰桢是先听到她的呼唤才看见她的人。 然后眼皮一抬,一道倩影婷婷入她眼帘。 吴秀言还是那么高那么瘦,虽然鼻梁上也架起了一副眼镜,但毫无折损她的谦和与柔美,仍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在。 “我回来了。”她说。 “好久不见。”纪兰桢上前,她没有像周童童见到吴秀言那样给了个熊抱,而是伸出手,两人相视一笑。 吴秀言好歹也在一中呆了两年多,对学校自然无比熟悉,而且她的考场恰好就在(2)班楼上,所以众人就先往偏僻角落来,等会再一起回主教。 进到生化楼,一中的学生就多起来了,吴秀言之前就很有名,再加上之前疯传的传闻,很多人认出她却又不敢上前同她打招呼,只是在底下很小声地窃窃。 “怎么现在才来啊?”与之相反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男生,大大咧咧,还带着点这个年纪特有的嘶哑。 吴定国从楼上阶梯那探出个头同她们打招呼,而郑麒已经从上面走下来了。 这大有一中高三风云人物聚首的气势,这番举动又引得周围嘈杂声更高一浪。 郑麒径直走到纪兰桢身边,吴定国自然站到了周童童一侧,正中间的吴秀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感叹: “我怎么就成了夹心饼干了。” 吴定国一指四周明显就在八卦的人群:“话说,你们那也像这样吗?” “你说呢?”吴秀言神秘兮兮:“我们学校还传童童和神秘男的八卦呢?” “什么什么男?”这显然是吴秀言随便瞎扯的,然而胖子却当真了。 众人嘻嘻哈哈,只到了各自所在考场的时候停下来认座位。 三楼最里面的教室是纪兰桢的考场,一行人还没到门口就站住了。 因为张虎通就站在门口。 他阴沉着脸,面上表情一如既往地没变过,只在目光扫到吴秀艳的时候稍微有了一点点动容: “在本考点的人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候。” 纪兰桢便一个人进去了,对了下考场里的钟,又试试自己的桌椅是否摇动,抬眸正好看见张虎通跟吴秀言在说着什么,然后侧身,郑麒三个人在走廊边晒着太阳。 阳光正好,屋内都一片亮堂,男生乖觉地两只手臂搭在栏杆上,看起来又有点倔强。 他在等,他心里的女孩呀。 纪兰桢从考场出来,张虎通同吴秀言看起来才刚结束了通话,她只听到吴秀言那句: “谢谢老师。” “嗯。”张虎通微微点头算作回答,目光一转,在纪兰桢和郑麒身上扫视了一个来回。 良久,他才说: “注意影响,你们的未来很长。” 然后就没了。 张虎通只说这么一句是很反常的,就连周童童都警觉地问纪兰桢: “你们老师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是是?” 纪兰桢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他们接着去看吴秀言所在的考点,结束了便顺路游荡到最近的操场。 阳春三月,草长了花开了,风在云中晃,铃声一遍接一遍的像小孩子撒着脚丫欢腾。 纪兰桢忽然想起半年多前,他们在这里跟吴秀言离别的情景。 那时候吴秀言心怀留恋和不舍跟他们说再见,那时候她纪兰桢为暴食问题烦恼得连未来都看不清,那时候她跟郑麒并不熟悉,只是见面硬着头皮打招呼的关系。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会和身边的少年说好,要一起逃。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预料到彼此之间的关系可以深到这一步。 寂静如空的校园,抱着教案匆匆走过的老师,而耳边风在呼啸,时光正好。 纪兰桢忽然对着身边人说: “我们约定。” “约定什么?” 他们还会以为纪兰桢会说什么考上大学,一起努力之类。 没想到她却说: “约好考完试一块到我外婆那里吃饭。” “什么?”众人笑倒。 逆着阳光笑成一团的少年少女们那般美好。 纪兰桢笑了,露出一排细细白白的牙齿: “那约定吗?” “那必然的。” “我馋外婆的菜好久了!” “外婆可是喊我去的。” …… 夕阳下他们的笑闹声那么大,甚至吸引了不少经过学校的过路人隔着栏杆去看。 是啊,谁没个年少的时候,虽然日子总会有些风波不断,但回忆起来,仍然是灿烂辉煌。 ——或许是历经千帆的友情,或许是人群后默默对视的那个人,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在挫折中不断成长的自己。 不论遭遇什么伤痛,不论那灰败的日子多么难以启齿,但只要身边还有坚定的信念,你走掉这段路再回头看看,会发现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时候的你可以一脸轻松,然后拉着手边跟那个人说: 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