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有毒》 第1章 女太史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阿爹说,入朝为官要小心驶得万年船。放眼整个朝中,就有两个我这辈子都不能沾的人。一个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裴子闫,伴君如伴虎,惹了他就相当于整日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还有一个就是朝中风华正茂的二品重臣吏部尚书秦方辞,笑里藏刀为人忒表里不一。 阿爹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裴子闫是条睿智善掠夺的白眼狼,而秦方辞则是只拥有狼子野心外表纯良的白绵羊。可千万别小瞧了白绵羊,咬起人来他都是笑呵呵的。 我自以为还算小心谨慎,也一直谨记阿爹的训诫。怎料,一朝阴沟里翻船,我摔得相当凄惨。 要是非得对此说点什么,我不得不承认:他娘的这阴沟挺深的。 说起入朝为官,我干了阿爹退休前的老本行。还真莫说,阿爹年轻的时候在京城,可是鼎鼎有名的一代才子,还曾在宫里做过王公贵族的老师。我就是他当太傅的时候在他的学堂里胡混度日时被启蒙的。后来阿爹做了大祁国的太史令,一直干到退休。 现在我继承了阿爹的衣钵,秉持着缩头乌龟的精神一直相安无事。其中阿爹给了我诸多启发。当我为史册之事烦得抓耳挠腮的时候,阿爹就会捧着他的茶盅悠闲地从前厅踱到后院,从后院踱到我书房,然后伸长了脖子瞅了两眼我那凌乱不堪的书桌,长吁短叹:“阿琤啊,得过且过,史册嘛,一较真你就完蛋了。” 后来我实事求是记录史实,被阿爹知道了,他找我煮茶深谈,与我说道:“琤儿,你知道这个世上最得罪人的事是什么吗?别人暂且不说,今儿咱爷俩就拿皇上举例子。” 我抠抠脑门想了想,道:“莫不是给他戴绿帽子?” 阿爹一掌拍了我的后脑勺,道:“你怎有可能给皇上戴绿帽子,说真话,才最得罪他!”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爹又补充了一句,“要想独善其身,真真假假你需得拿捏精准。” 有了前两点做铺垫,很快我就遇到了记录史实的瓶颈。这一不能较真,二不能求真,我觉得我词穷了。就好比画一幅人物像罢,不论我怎么丰满,结果都是瘦骨嶙峋别扭得很。 这个时候,阿爹依旧捧着他的茶盅,抿一口茶,淡定道:“闺女儿,你不能拘泥于现实啊”,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得靠联想。有了联想,黑的都能被你写成白的。” 阿爹在官场比我圆滑,他说的话肯定是正确的。我听信他的话的唯一结果便是,我上任的时候是太史院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史官,到今天我已成为大祁国唯一的女太史。 太史院的工作,有了阿爹的提点,我作了一个总结。要想写好史书,靠的是非凡的想象力和似是而非的精神。就好比有关裴子闫的一切言行举止表述,所秉行的宗旨就是两个字:美化。不管他做什么,太史院都要尽最大努力表现出他的英明神武以便为后世所传诵,就是他去花楼里嫖个妓罢,我们也要说他是微服私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解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境的失足妇女去了。 睁眼编瞎话,是整个太史院的职责。 终于,我编史书,可能编出魔障来了,想象力冲破了闸怎么锁都锁不住。以至于日思夜想,出了大问题。 我做了一个梦。梦境是这样子的。我不忍直视的人生也因此而展开。 “方辞,方辞,坐过来些,让朕好好看一看。”明黄的床榻整整齐齐,裴子闫撩一撩龙袍衣摆,凤目里风流滟潋,白皙修长的手指往旁边轻轻叩了两声,对着面前恭恭敬敬着一身官袍正义凛然的秦方辞道。 “皇上……”秦方辞显得有点儿难为情,欲语还休,一对上裴子闫的目光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去。 一双人起初坐在床边闲话,闲话着渐渐就上了龙榻。清风拂动,将床帘半撩半放,里面的轮廓被勾勒得若隐若现。 竟是双双宽衣解带,那两张俱是有几分性感的薄唇渐渐贴近,最后毫无缝隙地贴在了一起……而两双同样勾魂摄魄的眼睛,几乎是同时半是风情半是邪佞地望了过来…… 真真是史无前例的惊吓啊。 一下就把我给吓醒了来,登时挺身惊坐起,周身汗涔涔。还有什么能比做梦梦到两个男人你侬我侬更令人觉得凶狠的? 天还是蒙蒙亮,一声犬吠彻底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爪子在门上刨得哧溜溜地响。 打开门,我就头大地看见汤圆正蹲在门口晃着大尾巴,口水滴答地叼着一只窝窝头。很明显它是来跟我分享它的早饭的。我摸摸汤圆的脑袋,随手取下窝窝头,扬臂就往院子外面扔去,顿时汤圆就嗷嗷直叫着奔了出去寻找那个丢失的窝窝头。 汤圆原本不叫汤圆,起初它有一个很苗条的名字。可后来它越吃越多越吃越壮还不肯减肥,于是我就给它起了这个圆滚滚的名字,意在羞辱它让它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肥胖。 只是我太高估汤圆的智商了。它对自己的这个名字,感到很满意。 我关门沐浴。怎料才将将解了衣入了水,汤圆就神速地叼了窝窝头又回来,径直闯进我房里,往屏风奋起一跳,便欢快地叼走了我的官袍…… “叶晓,给我逮住汤圆!” 叶晓尚在睡梦中,闻声梦游一般地从床上跳起来然后穷凶极恶地追了汤圆几个院子,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最终英武地操起一旁闲置的脸盆儿一扔精准地叩在了汤圆的脑袋上,汤圆被迫消停,从而解救了我的官袍。 梦游中的女人,千万惹不得。 逢汤圆撒一回疯,我早朝就快要迟到了,拿了官帽就风风火火出门。 多方事实证明,今天我不宜出行。等跑出大门了罢,几个轿夫十分惭愧地望着我,我头大地走过去掀开轿帘一看,里面果真端庄地坐着叶家汤圆…… 它还全然不觉得它自己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朝我讨好地嗷嗷了两声。我抽着眼皮看帘子也脏兮兮的,最终给了汤圆一顿胖揍,在汤圆凄惨的嗷嗷声中趾高气昂地跑着去早朝了。 我跑得大汗淋漓,心里狂嚎着千万别迟到千万别迟到,早朝的时候最后一个进入朝殿的是要站在殿门口警醒百官的,这是自裴子闫这个新皇登基以来的规矩。文武百官都看着,我丢不起那个脸。 且打从升职为太史的第一天早朝迟到被罚站到门口以后,我时刻以此自省便再也没迟到过。一想起早朝裴子闫坐在上面说话时候的样子,我就不自觉联想到了今早做的那个梦啊,浑身一通恶寒。 怎料,还没进宫门,一顶紫色软轿就很霸王地横在路中间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看就晓得是同僚,抹了一把额汗刚想上前去打一个招呼,恰逢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撩起了窗帘,露出里面温和安静的一双眼睛。 秦方辞看见我先是故作点点惊诧,随之眼里浸出淡淡的笑意,道:“太史大人好早。” 我干干顿住了脚步呆了呆,抱拳道:“尚书大人早。”他娘的怎么是秦方辞……我侧身让了一步,再道:“请尚书大人先行。” 秦方辞优雅地半勾薄唇,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整个人透着一种淡然恬静的书生气质继续笑道:“太史大人今日没有坐官轿,不如我们一起?”我刚想说“不用”,他便又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天色,恰逢一缕浅金色的光线沉下来,给那双眸光也镀上淡淡的金色,听着皇宫里传来的第一声钟响,秦方辞道,“太史大人再不上来,我们就都要迟到了。” 宫中早朝以三声钟响明时,要是响了第三声,那我是迟到定了。 在拒绝秦方辞和顺利早朝之间,我权衡了一下,然后很识时务地选择了后者。轿夫已经在秦方辞的示意下撩起了帘子,我硬着头皮上轿,索性这朝廷前三品官员的官轿都是最宽敞舒适的,我便坐在尽量离秦方辞远一点的地方,对着微微笑的他道:“那下官冒犯了。” 且莫说秦方辞会怎么想,我这一身汗意自己都是嫌弃的。清早的沐浴白搭了。 随后秦方辞没有和我多说话,只靠着轿壁开始闭目养神,我也就渐渐放松了下来,时不时偷偷欣赏一眼这秦方辞补瞌睡时候的模样。 不愧是京中第一公子。他基本和京城里的姑娘们描述得差不多,温文尔雅俊逸风流。眉清目淡,总是给人一种很好接近很好说话的感觉,鼻梁很挺,唇角的轮廓却是闲淡的若有若无晕开浅浅的弧度,下巴白皙而有韵致。 实际上,他这个人,并不好接近。当初我刚高中科举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二品吏部尚书,还曾当着满朝文武向裴子闫进谏不许我入朝为官。 只因我是女子。在大祁国,尽管民风开放,但仍旧还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秦方辞的意思是,我不能破了这个传统。 幸好我科举只中了个探花,要是中了状元他还不得跟裴子闫说让裴子闫将我赶出京城啊。探花在京中为官,撑死了也就是个闲官儿。 第2章 开小差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这个由最初的史官能做到从三品女太史,真真是如履薄冰。这秦方辞已经不如开始那般反对我也没有再为难我,但我还是将秦方辞列为危险人物能躲则躲之。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死啊?白绵羊不好对付啊,朝廷命官不论品级高低,明里暗里栽在他手上的,不在少数。可见我那叶家老爹的警戒是十分精准的。 官轿很快到了偏殿,落在偏殿外面的空地上。我已经能够听见里面传来文武百官的交谈声,只是回头看一眼秦方辞,又苦恼得很。 他似乎真睡着了,还睡得挺沉。我要不要趁机偷偷溜出去呢,溜出去的时候还得小心,不然被别的同僚撞见就百口莫辩了。要不,就不叫醒这秦方辞了罢,让他好好睡一觉说不定连早朝都免了。 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只可惜没能得逞。我只撩起了轿帘还不等钻出去,身后冷不防响起一两声惺忪的低叹,回头一看恰巧看见秦方辞转醒了过来张开那双清亮温和的眼,带着缱绻的睡意温顺得简直真的像一只白绵羊。 白绵羊一对上我的眼便目色婉转又开始笑意浅浅,让我整个头皮都麻透了。秦方辞两指捏了捏鼻梁,嗓音里带着薄薄的沙哑道:“已经到了么,我竟睡着了,让太史大人见笑了。” 我很配合地干干笑了笑,道:“想必尚书大人平日里事务繁忙,大人应该多注意身体才是。” “太史大人说得是。” 出了秦方辞的官轿以后罢,我又被惊吓了一遭。本来不想惊动别人,灰溜溜地去早朝算了,可在轿子里耽搁了一下下就丧失了先机。同僚们一看见秦方辞的官轿抵达各个都拿捏着官场上那一套纷纷站出来寒暄…… 我从秦方辞的官轿里走出来,让他们很惊讶。从他们卡了一卡的脸色就可以知道。 其实我觉得有必要让秦方辞解释一下,可他却径直跳过了我为什么会坐他的轿子这一茬儿,直接跟大伙儿云淡风轻地问好:“诸位大人早。” 同僚们反应过来,连连笑呵呵地回敬:“尚书大人和太史大人早。” 我一个女官在朝中很特么的弱势啊……一与哪个男官走近一点儿,各种暧昧的眼神和话语都不请自来了。 直到三声钟响早朝开始,文武百官井然有序地相继入朝,秦方辞走我前面,我紧随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不满道:“方才,尚书大人为何不跟大家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越描越黑么?”秦方辞低低道,“若太史大人想这样,那早朝过后我便向他们解释解释。” 我闷了闷,道:“那算了。” 适时,殿外一老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升朝——” 紧接着,一袭明黄龙袍的裴子闫就从内殿走出,丰神俊朗地出现在高高在上的殿首。我头垂得不能再低,看见亮堂堂的地面倒映出他的影子。他气定神闲地撩一撩衣摆然后面不改色地坐在龙椅上,登时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大呼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再道一句“众爱卿平身”,然后早朝就直奔主题。 都只是形式而已,大祁国历来的早朝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头,说老套还真的有点老套。 今日早朝所讨论之事,主要有一件。那就是春季展开的科举考试。现已是初春,乡试在大祁国各个县郡都已经拉开了帷幕。而主要负责这件事情的,除了吏部尚书秦方辞还会有谁。 裴子闫在上面耐心地听着秦方辞对此次科举的准备汇报,时不时点点头以示赞同。不晓得是秦方辞当真准备得妥妥当当还是他口才太好,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竟让人找不到丝毫漏洞。关键是罢,有个关于裴子闫和秦方辞的春梦还横在我脑海里没能被赶出去,我听着秦方辞紧驰有度从容自在的语调口吻,觉得他和裴子闫……有点儿猫腻啊。 伴君如伴虎这是真的。就拿我自己来说,阿爹还在宫里做太傅的时候,我少时虽然和裴子闫一起混过学堂也狗腿地当过他的陪读,现在同在一个朝廷里我已为人臣,每天早朝我都跟鸵鸟无异能缩着脑袋就绝不抬起头来,只要不被点名提及我是万万不会当出头鸟的。而秦方辞则不一样,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裴子闫,这不合逻辑。 有什么理由能使他不怕裴子闫呢?真相只有一个:奸*情。 这么说来,裴子闫还隔三差五地就请秦方辞去御书房详谈,莫不是我做的春梦还真的应了这个事实?他俩其实是有一腿的。 正当我沉浸在胡想瞎猜的幻想中时,朝殿里冷不防响起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叶爱卿以为如何?” 我一个激灵,仰头看去,恰好对上了裴子闫那双狭长沉静的眼,心下一慌连忙又垂下眼帘。心忖,什么如何?他们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刚刚不好意思走神了什么都没听见…… 见我踟蹰,裴子闫尾音儿挑高了三分:“叶爱卿觉得不好?” 不管是什么事,在裴子闫面前我哪敢觉得有什么不好。就是裴子闫给我一巴掌我也必须得说他打得好啊。遂我稳住心神强装镇定道:“回皇上,微臣觉得,甚好。” 怎奈这裴子闫咬住不放,继续又道:“叶爱卿觉得什么甚好?” 到底是什么甚好呢?我怎么知道! 我急得一手的汗,上早朝走神被皇帝逮住比在学堂上课走神被夫子逮住后果严重得多……然而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前面的秦方辞动都没动一下,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细语:“女子入朝为官。” 我如获大赦,道:“微臣觉得,此次科举,召女子入朝为官甚好。” “为何?”裴子闫问。 我想了想,道:“圣上英明招贤纳士,不问出身高低不分贫富贵贱不介男女有别。”我只是一个负责编纂史书的,裴子闫问自己这样深奥的问题,我私以为不合适。但我能在关键时刻挤出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来,还是比较佩服我自己的。做人要圆滑更莫说做官了,幸好我没有口直心快地说出自己的第一想法——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实际上,我觉得女子入朝为官并不好。从目前我所处的水深火热之境就能感受得到。但既然我已经不明就里地说了甚好,就只好再瞎编下去。 裴子闫不辨喜怒道:“叶爱卿说得头头是道,口才倒是甚好。” 我头垂得更低:“微臣惶恐。” 对于科举,秦方辞又提出了一些其他的边缘意见,及时转移了话题。我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这次早朝总算在煎熬中惶惶度过。 随着一声“退朝”,整个人如释重负。 秦方辞转身过来,一身紫色官袍衬得他身长玉立温沉优雅,一双淡淡的笑眼柔和晕开,十分养目怡人。他眉梢稍稍一抬,道:“太史大人早朝不在状态可不好。” 此时此刻我若还不给人好脸色就显得有点儿不近人情了,是以惭愧道:“是是是,幸好有尚书大人,及时解了下官的难题,让下官着实是感激不尽。” “那太史大人,要拿什么感激本官?” 我一呆,抬起头来,倏地撞进了他那双带着笑却幽邃如漩涡的瞳孔里,实在没想到秦方辞会这么不客气。还不及思考我就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尚书大人还没吃早饭罢,咱们一起去?”话一出口罢顿觉这样唐突地邀请他有些不合适,遂再窝囊地补充一句,“算下官请的。” 秦方辞笑道:“太史大人不说还好,一说本官就有些饿了,这样也好。” “大人请。” 秦方辞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我退后两小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两人一起走出了侧宫门。 罢了罢了,就一顿早饭而已,权当是报答他今天对我的两次相助。等早饭吃完了各回各家,我觉得还是不宜和这位白绵羊尚书走得太近。 这里的侧宫门是专门供朝廷官员来回早朝所用,宫门外是一条不深的寂静巷子,巷子通往大街,等上了大街以后就是一派繁华热闹的光景。街道两边摆满了早摊儿,同僚们下早朝后通常都是在街边的早摊那里解决早饭问题。还真莫说,虽然市井了一些,但这里的东西相当不错,种类又很齐全。 我看了一眼秦方辞,觉得他可能不习惯这样热闹喧哗的早市,便问:“秦大人还适应这里么,若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翠心楼怎么样?”一说完我又惊觉自己太大方了,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翠心楼是京城里最著名的点心楼,进去吃一顿完全可以用去我半月的月俸……就算是要感谢秦方辞,也不带这样儿大方的…… 还好,秦方辞并没有接受我的提议,而是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油条小摊,道:“就那里罢。” 油条小摊的油烟味是比较重的,我没想到秦方辞会选择去那里。但我对他如此决断感到十分满意,油条豆浆不贵不说,我每天早朝过后不都是会去小摊吃一根油条喝一碗豆浆的嘛。 我和秦方辞找了偏角的一张桌坐下,卖油条的大娘早已经认得我了,笑眯眯轻车熟路地端上豆浆油条。我抽了一双筷子给秦方辞,他没有嫌弃油腻的饭桌和筷子筒,只挑了挑眉然后很有风度地接了过来,开始不紧不慢地吃。 第3章 叶汤圆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吸了一口豆浆,看着他优雅的举筷动作,不由道:“秦大人平素,应当不会在街边吃早食罢。” 秦方辞道:“在吏部吃。” “大人着实是公务繁忙,不知下官可有耽搁大人办公呢?” 秦方辞抬起眼帘,温温沉沉地看着我,云淡风轻地拿白帕拭了拭嘴角,笑:“难得太史大人肯请本官来早市,今日不忙。” 时辰不早,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和秦方辞吃完了早饭站在街上相互道别,他去他的吏部我走我的太史院。初春暖洋洋的阳光铺照下来,和煦的暖风夹杂着迎春花馨然的香气。如果没有遇到早朝前和接下来的汤圆捣乱以及秦方辞这个人,这应该是美好的一天。 我对秦方辞抱拳道:“秦大人好走,下官告辞。”这饭也请了谢也谢了,我和他也没啥交情不必逗留。不等秦方辞说话,我转身即走。 哪晓得,堪堪一转身,人群哗然。紧接着就是一两声狂野得十分欠揍的嗷叫,一团雪白的不明物体就冲我飞奔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扑倒…… “小心。”若不是身后秦方辞及时扶住了我的腰,恐我已经倒地不起了。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汤圆,摇着尾巴正讨好地望着我。然它一看见秦方辞的时候,却又警惕敏感得霸气十足。它试探性地对秦方辞嗷了两声,秦方辞没有搭理它于是它越发大胆,围着秦方辞一边转一边嗷。我扶额揪住了汤圆的耳朵,它立马噤声,便扭头对着秦方辞歉意地笑了笑,道:“刚才多谢秦大人相救,汤圆不懂事,还请秦大人莫要见怪。” “无妨。”秦方辞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感觉和之前的温润有点儿出入,倒平添了两分邪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啊。要是汤圆真不明不白地惹火了他,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不着痕迹地把汤圆往一边拉,偏生秦方辞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汤圆的另一只耳朵,结果汤圆一个羞愤扭头张嘴就欲咬,我吓得不轻,却见秦方辞动作极快手指一屈便轻巧躲过,在顺势往汤圆的额上一弹。那力道定然是不轻的,弹得汤圆呜咽了两声。秦方辞道,“太史大人养了好特别的狗。” “哪里哪里,下官告辞,告辞。”我拉起汤圆就走。 哪晓得……我生平最讨厌“哪晓得”一类的转折……才走了两小步罢,人群之中又冲出一位婀娜娉婷的少女,一身柔软的青碧裙衫,小巧的鹅蛋脸红扑扑的,美眸一闪一闪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关键是那一叉腰的泼辣劲儿,让少女的柔婉形象大打折扣。少女颤着手指准确无误地指着汤圆,气呼呼道:“跑,我看你往哪儿跑,你就应该吃狗粮偏偏还想吃鱼,有你这样挑食到没有天理的狗吗?要是让阿姐知道你叼死了对面张二头家的三条鱼,阿姐非打断你的狗腿!” 我面不改色:“那要看是三条多大的鱼了。” “每条都不少于三斤,我粗略算了一下,大概要补偿一两银子左……右……”说着少女的眼光就顺着汤圆移到了我身上,“哎呀阿姐?!” 汤圆很自觉地,往边上挪了又挪。我想,要不是现在是在大街上,汤圆的狗腿极有可能立马不保。而眼前这位妍丽的少女,正是家里那不堪埋没深闺而整天在外疯的妹妹叶晓。 我黑着脸朝叶晓伸手,她将手里的狗链子递给了我,先牢牢实实地给汤圆套上,再该训斥的还得训斥,否则我这个一家之顶梁柱在家庭成员面前就真的毫无威严可言。 可是我这厢才套牢了汤圆站起身来罢,那厢叶晓眼冒贼光忽然就贴向了我……身后的秦方辞。我扭头一看,他似笑非笑俨然一副看热闹的神态。叶晓一到他跟儿前就自来熟道:“这位大人好生眼熟啊,是和我阿姐一起的吗?” 我抽了抽嘴角,要不是因为秦方辞长得不错,她会觉得有那么眼熟吗?对此,我只能解释为,叶晓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秦方辞报以风度翩翩气质绝佳的一笑,怎能不让像叶晓这样花痴泛滥的少女心动,道:“嗯,我和也大人一起的。” 叶晓立马就开始自我推销了:“我是她妹妹,叫叶晓。” “叶小姐好。” 叶晓大有和秦方辞进一步展开深谈的架势,若是我再不出声阻止的话恐怕就停不下来了。叶晓还想再说话,我急忙打断了她,哆道:“秦大人还有公务在身,如何能陪你在这大街上闲语,切莫要胡闹。”说罢我又转头对着秦方辞道,“秦大人还请自便。” 秦方辞点点头,唇畔笑意疏朗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不好耽搁,就此告辞。” 堪堪一转身,紫色衣摆翩跹,留下一抹修美而挺拔的身影。 叶晓对着那背影愣神了一下,回神之后仍旧不死心,还大声问:“喂,你当的什么官儿啊?” 我表示有这么一个妹妹压力很大,我一手拉着汤圆一手拉着叶晓,先将这一人一狗送回家再说。在路上,我就已经开始在想,等到家了以后要怎么收拾汤圆。兴许是我的气场太低沉,让汤圆和叶晓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汤圆一直怂着脑袋时而呜咽两声表示知错,而叶晓则跟我解释道:“阿姐你别生气啊,回头张二头家的鱼钱你千万别忘记给啊……本来嘛这件事挺突然的,我只是带着汤圆出门遛遛顺便再吃个早饭,结果汤圆不肯吃混了狗粮的肉粥,逮着张二头家卖的鱼就是几口,害得我还一路追了它几大条街,何其辛苦。这都不是我愿意的。” 我径直道:“说重点。” 叶晓两手一摊,很没义气:“都是汤圆惹的祸,不关我的事。”汤圆为叶晓的不人道的叛变哼得很悲怆。 我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许随便带汤圆上街。” “下回我不敢了。”基本上她说这样的话,都是没什么效果的。叶晓做事从来不长记性。一转眼,她又吊儿郎当起来,掇了掇我的手肘讪笑道,“阿姐啊,方才那个男的长得很俊呐,他是谁啊?” 我眼皮一□□了她一个白眼,道:“秦方辞。” 叶晓眼前一亮,像是捡到了宝:“他就是二品尚书大人秦方辞?啊呀难怪我觉得他穿着官服那么好看!” 我暗自咬牙,秦方辞你够了。想我入朝这么久以来叶晓她都还记不清我在朝中是几品官干什么的,可只是听秦方辞的名字就知道他的官阶……你这么出名你家人知道吗? 我严肃地警告叶晓道:“别打歪主意,他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叶晓荡漾道:“我倒觉得他很平易近人啊,一点都没有架子。” 我语重心长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叫‘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嘛,你所看到的都是表面。千万别被他迷惑。” 晚点儿去太史府之前,我还得拐到对门张二头家赔汤圆嘴欠落下的鱼钱。我离开家门的时候,汤圆满头包地挂着长舌头可怜兮兮地非要送我。它蹲在门口,我手指点了点它的额头,道:“你再装可怜也没有用,否则禁肉一个月改为两个月。” 对于汤圆来说没有什么惩罚比被胖揍一顿再禁一个月的肉最严重的了,早上将我的官袍当抹布害我早朝差点儿迟到,上午当街撒泼冲撞行人还险些得罪秦方辞,别看它可怜,它是罪有应得。为此汤圆是实实在在地受了煎熬,才三五天就受不了了,整天在家撒泼打滚求原谅,每每我办公一回家总要受它一顿狂扑。正面扑我躲闪得快,它倒学聪明了趁我不备来一个后扑或者是侧扑,真真让我毫无防备狼狈不堪。 半个月不到,它变得狂躁而敏感,一看见肉腥狗眼就跟狼眼似的绿油油发亮。 只是这边汤圆一停歇了,那边叶晓又不安分了。没想到我这个让人万分头疼的妹妹,自打那天街上见过秦方辞以后就走火入魔了。频繁地参加京中花痴少女们的聚会,一起讨论京城里的风流美男子,秦方辞便首当其冲。这些少女们大都是官家小姐,有各种渠道的小道消息,于是叶晓经过少女们你一句我一句地爆料渐渐将秦方辞从头到脚了解了个透,甚至连秦方辞喜欢穿红内裤也知道了…… 我私以为,这些私人八卦大都属于花痴少女们的臆想。可叶晓她深信不疑啊。但花痴这回事,等过一过风头她自然也就对秦方辞失去兴趣了。 今天是休沐日,恰逢汤圆解禁,它一大早就跟脱了缰的野狗似的丝毫找不到一丢丢矜持,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被它钻进屋来东捣西捣。等我睁开眼看见满屋狼藉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每逢休沐日,我都会带着汤圆和叶晓出门遛遛。 家里早饭已经备好了,阿爹正在喝粥,见状便问:“不吃了再出门吗?” 我快要拉不住蛮力往前奔的汤圆,道:“我们就不在家吃了,阿爹请慢用。” “阿琤你先莫要急着走,等等。”阿爹放下筷子就起身走到我跟儿前,在怀里左掏掏右掏掏,掏出一枚黄符递给我,“这是昨儿我托王婶儿去寺里求的,听说灵验得很,你带在身上。” 第4章 桃花开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王婶儿是我们家管院子的,阿娘去得早,阿爹一人当家已是辛苦。王婶儿是个能干的管家。她生得有福气,也什么都能做,在家一直待阿爹十分周到。据八卦的街邻私下说,指不定不久的将来,阿爹续弦的对象就是她了。 我狐疑地问:“干什么用的?” “求姻缘。”阿爹一本正经道,“俗称招桃花。有了这个相信很快就会有好男人送上门来的。你再不抓紧点儿就真成老姑娘了。” 好男人岂是求就能求得来的。但管院子的王婶儿就只有这点儿爱好而阿爹偏偏也信这个,隔三差五就要去寺里一趟,问问签求求符,叶家一家每人所拥有的黄符不下三枚,招财招运招桃花,凡是能招的都招了。 我接过黄符,随意往袖兜里一揣,反正求了这么多次每次都说很灵验,也没见有哪次是真的应验了的。出门之后我把黄符往叶晓怀里塞,道:“这个还是给你放着罢。” 叶晓一撇嘴:“我不要,这个是专给老姑娘的。” 我一口老血。 平时吃惯了豆浆油条,今天换了口味,两人一狗去了一家包子铺吃包子。才没吃两个,汤圆就对着大街嗷叫了两声。我一瞧,眼皮抽筋赶紧捂住汤圆的嘴,但却没能及时拉住叶晓循声看过去的头。 她这一看,整个人都兴奋了,对着大街挥手热情洋溢地喊道:“秦大哥~” 我扶额,闷闷咬了两口包子。那大街上,不正是秦方辞正走过嘛,一身白衣,出类拔萃。 阳光底下,秦方辞肤色莹白如暖玉,墨发散肩黑白相得益彰。他双目微窄,安静地朝这边看过来。在看见我们的那一刻,目色流转缱绻万千,唇畔噙着一抹舒缓到极致的笑。 在叶晓的盛情邀请下,秦方辞进了包子铺,在我们这张桌前落座。一坐下叶晓就道:“没想到在街上也能碰上秦大哥,当真是缘分,秦大哥吃过了没有?”听她这么一说,私底下我就忍不住扯了又扯叶晓的衣袖,意思是提醒她适可而止,不可太和秦方辞熟络。怎知叶晓却会错了我的意,再补充一句道,“若是还没吃,就一起吃罢。”然后再扭头不知所谓地看着我,问,“阿姐你一直扯我衣袖干什么?” 我一抬眼皮就撞见秦方辞正好看着我,他一边唇角上勾说不出的轻佻。那一刻我恨不能一巴掌把叶晓拍墙上。我干咳了两声,道:“对啊秦大人吃过了么,没吃又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吧。” 秦方辞这个人忒不客气:“既然叶大人如此盛情相邀,秦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实在不晓得,秦方辞他哪知眼睛看到自己对他盛情相邀了?只不过是说说客套话,不见有他这么当真的。 一桌三人一狗,凑一起吃早饭。叶晓显得特别的殷勤,将包子铺里的特色酱汤包一个劲儿地往秦方辞眼前送,道:“秦大哥你尝尝这个,这个最好吃。” “谢谢叶小姐。”秦方辞夹了一个,稍一迟疑,竟放进了我的碗里,然后再夹了又一个自己吃。 我愣愣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碗里的那只酱汤包,从来没觉得酱汤包它这么烙人过。虽然没有亲眼见秦方辞下毒,但我晓得秦方辞这个人一向杀人于无形啊……我思量了一下,然后夹着那只酱汤包放进了汤圆的碗里,摸摸汤圆的头道:“吃罢吃罢,这段时间没有吃肉你苗条了许多。” 然而,约莫是遭了上回秦方辞的一次弹额,汤圆似乎有些惧怕秦方辞,可怜兮兮地瞅了瞅秦方辞,嗷叫两声请示它可不可以吃掉那只酱汤包。 秦方辞只眯了眯眼,并没有说话。仅仅只是这一无言的举动,就足够汤圆怂的了,汤圆是条欺软怕硬的狗。 我便指着酱汤包,强硬对汤圆道:“吃!” 整个吃早饭的过程中,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汤圆被叶晓彻底地排斥了。我俩只顾着在一旁啃肉包,而叶晓就拉着秦方辞话长话短。她在我这个自家阿姐面前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可人过。 几度,我想阻止他们的交好,猛咳两声打断他们的谈话。而叶晓全然不觉我的良苦用心,天真地问:“阿姐你嗓子不舒服吗?” 我厚颜无耻道:“有点儿。” 秦方辞便挑眉问:“可是着了凉?” 着凉也不关你事。我道:“并无大碍,秦大人无需担心。” 然后叶晓就继续和秦方辞拉东扯西,大部分话题都是放在秦方辞本人和他在朝中的大小事情上。叶晓她从来没有对朝廷这么感兴趣过,起码她一次不曾问过我在朝中怎样怎样…… 我很嫉妒。遂我再一次不厚道地打断了他们,幽怨地看了一眼叶晓,道:“你莫要再耽搁秦大人了,想知道朝中之事回头我详细讲给你听。”我扭头又看向秦方辞,微微友好地含笑,“秦大人时间宝贵若还有事就先走罢。” 秦方辞回以我友好的一笑:“今日休沐日,并无什么事要忙,不急。一会儿我打算去逛一逛古玩市场,叶大人有兴趣吗?” 老实说,我提不起任何兴趣。对古玩喜欢归喜欢,但也看跟什么人去不是? 可是叶晓一听就高昂了,双手赞成:“我感兴趣我感兴趣!”她何时有了这个爱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偏街那边可是很偏僻的,要是秦方辞在那里对叶晓有个什么举动,到时候她就是叫天叫地也无人应答了。 为此我很担心。我一担心,就改变了注意,郑重地看着秦方辞道:“正好,我也很喜欢古玩,就陪秦大人一起去。” 秦方辞眯眼一笑,薄唇如勾眼波滟潋:“是么,如此甚好。” 我本意是,秦方辞这个人不能深交,有多远咱就走多远。可现实总和理想有那么一截儿差距。一切现实的走向,都在和我的初衷相违背。不仅如此,他天生就是我的桃花杀手。 这天说来也巧,我在太史院因着一些琐事耽搁了等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渐黑。莫看天黑不成事,街上行人也少之又少,可街尾那条巷子里不正是红红绿绿正赶上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候嘛。偏生我路过的时候,一家花楼前的姑娘们花枝招展正欲将人一清白公子往里生拉活扯。 这个做生意啊,她们还真是尽职尽责。 人公子不愿意啊,连连推脱。眼看着就要被拖进去了,我也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猛咳了一声,声音之大将几位姑娘生生惊住了。由于我还穿着官袍,还是有点儿威慑力的,便训道:“买卖要你情我愿,有你们这样做买卖的吗?” 姑娘们放了那公子,纷纷收敛了。公子转身便向我致谢,我一瞧,哟呵好家伙,居然是同僚。他显然也认出了我,先是僵了一僵,再尴尬拱手道:“原来是太史大人。” 公子姓沈,单名一个乔字,是翰林院里的一位编修。大家同在一个官场,总会或多或少地见过那么几面。他人生得文弱而清秀,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也难怪路过花楼会招来姑娘们的青睐。 是夜,我很仗义很汉子地将沈乔一路护送回他的府邸,而后再折转回我自个的家。 隔天,沈乔就开始往我太史院送美味可口的点心来。持续了三五日。 暖意汤汤的午后,我正捧着书在太史后院春意盎然的葡萄藤下打着盹儿,墨黎来告诉我说外面有人找。我眼儿眯开一条缝,恰巧看见墨黎那张面瘫脸,登时睡意去了大半。 这个墨黎,平时太史院我就最器重他,将来他有可能会继我之后成为太史院的一把手。奈何,这人面皮上永远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春阳千照明华成辉,后院这方窄小的天地,锁不住融融的春韵。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将书扔墨黎怀里,踱着步子走出去。 小桥流水,叮咚成泉。我手在眉骨处支起帐篷,一眼就望见了柳荫底下站了一个人,挺直而文雅,一身青色官袍融入了柳荫绿景里,十分的养目怡人。 此人,正是前些日相识的翰林院编修沈乔。他回转过头来看见我,白皙的面庞浮现出点点不自然之色,然却笑得好看,上前来与我拱手作礼道:“下官见过太史大人,不知下官冒昧前来可有叨扰了大人。” 我连连摆手,回笑道:“沈大人哪里话,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我俩在柳荫下畅谈了一阵子,深觉这沈乔文化很不错。就这样,我和沈乔越走越近。他这个人,除了太文弱衬得我太有汉子气概了,其余的一切都好,待我是分外体贴。送点心这一点,就尤为贴我心意。后来他不仅仅是给我送点心了,中午还给我送午饭,下午给我送下午茶,乐此不疲。 我越来越觉摸着,沈乔是对我有意思。这个认知让千年桃花不开的我很是激动,深刻地觉得应该干点儿什么,总不能老让他主动罢?我是不是也应当主动一下? 对于选夫家,我不太挑剔。只要能够踏踏实实地和他过下去就可以了,况且沈乔的条件又实在不差,很实在又不喜欢逛花楼。 这天沈乔照例来给我送下午茶的时候,我俩坐在柳荫下,聊了起来。我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就趁机问他:“沈大人,你是不是想追我?” 沈乔一下被噎住,脸红到了脖子根。我连忙给他顺背,心想他要是承认了,我便从今儿起跟他交往看看,若当真合适就定个日子结为一家算了。 半天沈乔都缓不过气来,更加是不敢看我。我便又道:“沈大人你若是瞅着我还不错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 “啧啧啧。”我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过来打扰我们。我循声一瞧,眼皮抽筋。明媚的春阳在那边回廊下投出一片阴凉,此刻秦方辞居然出现在了回廊下,身着紫锦官袍,手里捧着两本书,指端修长干净,唇角上挑目色含笑。 第5章 摧花人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啧啧啧。”我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过来打扰我们。我循声一瞧,眼皮抽筋。明媚的春阳在那边回廊下投出一片阴凉,此刻秦方辞居然站在回廊下,身着紫锦官袍,手里捧着两本书,指端修长干净,唇角上挑目色含笑。 登时沈乔就弹起来,拱手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秦方辞不急不缓地走过来,道:“沈大人不必多礼。方才本官恰恰经过此地,并非有意偷听沈大人和叶大人的谈话。”他眼风瞟了我一眼,“不过本官既然听到了,便不能当做是没听到。沈大人和叶大人除了官职不相称以外,其余的实乃男才女貌般配得很,叶大人又那么一说,现在本官也想知道,究竟是不是那样?” 沈乔本就腼腆,经秦方辞如是直白的明朝暗讽一番,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相比之下,秦方辞就显得从容而慵懒,可见他并不是真的要听沈乔的答案,分明是来瞧我俩的笑话的。 沈乔这个翰林院的编修,官拜七品,和我是有一截高低。我不会嫌弃沈乔的官职低,可是如今秦方辞说出口了,如何能不伤他自尊。最终沈乔头垂得很低,含糊地道了一句“让尚书大人笑话了,下官一介小小编修,怎可高攀叶大人”,不等我多说一句他便逃也似的离去了。 我有些不满地看着秦方辞那张春风得意的笑脸,道:“秦大人这样折损他,是不是过分了一点儿?” 秦方辞一挑眉,反问:“难道本官说得不对?”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也堵着,他便将手里的两本书递到我手上,又道,“这是叶大人手下的史官对皇上近一个月的记录,方才在宫中我碰巧路过见他神色倦怠约莫是这个把月都没能休息好,反正闲来无事便代为将册子送过来。” 我一呆,仰头看他。他嘴角那一抹浅淡到极致的弧度,比明辉日照更炫目。本来我应当是气他的,眼下他又帮了我一忙,不由得闷闷地有点言不由衷地谢道:“多谢大人如此体恤下官的下属。” 秦方辞转身,随意地摆了一下手,边走边道:“叶大人不用客气,本官来这一趟听了件了不得的八卦,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你他娘的秦方辞。 隔天,出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大事。 路过花楼就会被拖进去而死活不肯从的沈乔,居然就那么轻轻松松地去逛了花楼,据说还被路过的秦方辞碰巧撞了个正着。 当时我听了此消息,震惊不已。第一时间冲到事发现场。却见沈乔衣衫不整地站在花楼门前,衣襟处几枚显眼而暧昧的红唇印,整个人魂不守舍可能是还没从温柔乡里回过神来,看热闹的行人和花楼姑娘们三三两两。当时秦方辞一身白衣长衫如落月华,手中轻敲折扇,正一脸唏嘘道:“秦某一直以为沈兄洁身自好清廉正直,没想到,沈兄居然是这样的人。之前又听闻沈兄与叶姑娘好事将近,你这样,对得住她么?嗳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总之你好自为之罢,若要是此事传到别人耳朵里了,沈兄极有可能前程不保啊。”他眼梢淡淡一流转,登时看见了我,又讶异之色顿显,“叶姑娘,你怎么来了?” 沈乔整个人一震,侧过身去,不想让我看见他此时此刻的狼狈之色。我自然不会听信秦方辞的一面之词,问:“沈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沈乔形容灰败,道:“诚如叶姑娘所看见的那样,是在下无福,对不住姑娘。”说罢他落荒而逃。 直到沈乔的仓皇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深暗的巷弄里。 秦方辞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走到我身边,宽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叶姑娘不要难过。走,我送你回去罢。” 他究竟是哪知眼睛看到我难过了。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心知这沈乔并非好色之徒,今日之光景许是他无心之过,他那背影让我觉得有点儿悲凉。我是为我自己感到悲凉,原本心里打算定他为我将来的夫家,我们也有很大的可能继续发展下去的,只是事到如今泡汤了。 “秦大人。”我侧头看他,他那双眼里星玉流淌。 折扇在之间悠闲地打着转儿,秦方辞淡淡一勾唇,眼睛微眯:“叶大人有话请讲。” 我沉吟了下,道:“今晚之事,秦大人能够保守秘密吗?下官知道,沈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可能也是一时糊涂。如若被满朝文武知道,沈大人当真就声名狼藉了。” 他手指撵着折扇,扇骨轻敲着下巴想了想,而后回以我一笑,道:“好说好说,既然这是叶大人的要求,秦某定当守口如瓶。” 秦方辞家和我家实际上隔得不远,我家在允通巷尾他家在允通巷头。我不欲让他相送,奈何这厮偏偏说顺路。顺路个毛线,他送我回去以后还要折返一大截路。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汤圆正巴巴儿地望着我回来,一看见我们当即四蹄一撒就欢快地跑了过来,嗷叫了两声不断蹭我的腿,还不忘警惕地瞅了秦方辞两眼,很没骨气地粗哼两声。 我就不明白了,这欺软怕硬的狗,居然惧怕秦方辞怕成这样儿。平日里它没少挨我揍,而秦方辞就只弹了它一下额,也不见它有这样惧怕我的。秦方辞刚想抬手摸一摸汤圆,汤圆顿时如临大敌又撒着四蹄跑进了门,悄悄探出脑袋来瞅着秦方辞。秦方辞哑然失笑。我歉意道:“秦大人莫见怪,汤圆有时候也怕生,不守礼貌。” “不碍事。” 后来沈乔再也没有主动来太史院找过我,更遑说给我送来各种各样的点心茶糕。有几次我闲暇的时候去翰林院找过他,姻缘虽不成可他这个人还是可交的,但皆被他以各种借口推脱不见。随后两人便日渐生疏,偶尔不经意间碰面也都是简短寒暄一番,早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意思。 再说起同住一条巷子的卖鱼的张二头,上回汤圆糟蹋了他的鱼我去还了鱼钱,后我一去他那里买鱼他就给我挑又新鲜又肥美的鱼儿。有时候还专给我送上门来。 这天张二头照例给我送鱼来,我俩站在门口我要给他鱼钱他偏偏推脱着说白送的,居然又被秦方辞给撞见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是那句听之令人无比头大的三个字:“啧啧啧。” 日暮黄昏,云霞烙天。长街那边,繁华渐歇。秦方辞步履闲散地拐进巷弄里,逆着光。天边的一片绯色成了他身后极美的背景。想必是刚从吏部出来,一身紫衣官袍衬得肤莹白如玉,柔和清浅的轮廓淬上一层淡淡的金。 “秦、秦大人。”允通小巷偏僻寂静,但凡住在这条小巷里的人都知道,巷尾住着我们家,巷头住着秦方辞家。张二头原本就很拘谨,现在看到秦方辞过来,再紧张了两分。 秦方辞走上前来,眼梢含笑,手指拨了拨鱼儿尾巴,道:“看来叶大人与邻里和睦友好,关系安详宁和,街坊亲自给叶大人送鱼来,鱼儿还这么新鲜。” 这秦方辞,我有些不爽他。他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沈乔那档子事不就是让他横插一脚给黄了么。现下又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无非是意指张二头白白送我鱼的这种官民关系不正当。 我默默数了数银子,递给张二头,道:“这是鱼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张二头往后退一步,老实摇头道:“俺不要、不要叶大人的钱。” “无功不受贿”,我道,“虽说只是一条鱼,但要是让秦大人以为你有行贿之意,莫说是你,就连我也说不清楚了。” 秦方辞笑得眼眸弯弯:“叶大人委实说笑了。”张二头很委屈地收了我的钱。他便看着张二头又道,“你那里,可还有新鲜的鱼儿?” 张二头点点头:“有、有哩。” 秦方辞理了理衣摆,一手毫无在意伸过来搭张二头让张二头受宠若惊。他拍了拍张二头肩,道:“走,带我瞧瞧你家鱼去,来都来了,我也想买两条鱼回去。” 张二头一根筋直到底连转个弯儿都转不过来,不会是拥有狼子野心花花肠子的秦绵羊的对手的。看着他俩的背影,我肉紧地唤了一声:“秦大人。” 秦方辞翩翩然转身,瞳仁夺光摄彩:“叶大人要同去?还是说一会儿想邀秦某去府上一叙?” “怎敢唐突邀请大人,不必叙了不必叙了”,我拱手,眼风瞟了一下紧张不安的张二头,道:“还请秦大人手下留情。” 秦方辞挑眉笑了一声,继续跟张二头勾肩搭背,道:“叶大人言重了。” 怎知,我前脚进家门不久,才将将把鱼交给王婶儿,让她晚饭的时候炖一锅鱼出来。随即一走出厨房的门,便看见出门混了一整天的叶晓高调地回来了。 “阿姐,我在路上撞见秦大哥,邀请秦大哥来我们家做客了!秦大哥还买了鱼,今晚我们家吃鱼!” 旋即那一袭紫衣官袍掠过我的视线好不悠闲自在,秦绵羊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地走进了叶家大门,看见了我眉梢一抬故作惊诧:“咦原来叶大人已经回来了,今日太史院可忙否?叶大人可累否?”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倒下。 第6章 待嫁女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张二头再也没给我送鱼了。起初我不怎么在意的,但回头一想想先前挺要好的俩个人,突然人就不搭理我了,我总得晓得这个中理由。 我主动去找张二头时,他家的门前鱼市相当萧条。一问才得知,原来张二头先前进购的一批鱼苗得了不治之症大鱼吃小鱼,损失惨重。随后市场上的鱼苗又断货了,张二头怎能打起精神来。 这两桩事儿以后,家里又恢复了门庭冷清。原本王婶儿对我的终身大事是瞧见一点儿起色,如今又失落又沮丧,连连去寺里给我求了好几枚黄符,压枕头底下压梳妆台下和随身佩戴的都有。 我这厢还没有结果罢,哪里想得到,叶晓居然扬言要嫁人了……她理想的如意郎君是谁呢,说出来差点没把她阿爹和姐姐给吓死。 叶晓说不嫁一般男子这个我理解,要嫁就嫁云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男子这个我也理解,哪个姑娘没有个花痴泛滥的梦呢。可是她说她要嫁秦方辞,这个我就万万不能理解了。 恰逢裴子闫有关春季科举考试的制度,做了新规定。他居然允许了今年女子赶科考。这可怎么得了,这消息一传进叶晓的耳朵了,她便彻底炸毛亢奋了,并拟定了一系列的未来规划。首先便是要准备准备去参加今年科考,然后高中个状元或者榜眼探花也行,便与我同朝为官。为官这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能进进出出都和秦方辞在一起,来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为此她排除了所有的消极状况。比如,凭她那点儿写诗酸得掉牙、历史一窍不通只勉强凑合凑合写点儿令人遐想连篇的小话本儿的本事,为什么说高中就能高中呢? 但凡事都有一个万一。正如我当年,不就踩了狗屎中了么。我承认,当初高中是裴子闫钦点的,他有点偏袒的意思,不仅我阿爹曾是他的老师,我年少时也曾和他胡混、当他伴读过一段时间因而有点交情,他再偏袒一下叶晓那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思来想去,我得打破这个万一。 这日,天气晴朗碧空无云。叶晓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把科举这回事给她办妥了。我拍拍胸脯给她保证,然后出了门。报名自然是要去给她报名的,可是报名参加科举的人实在太多,我一早去的时候吏部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队。 官不和民抢,故而我也顶着日头在外面排了队。春日虽暖和,只是才站了一会儿便有两分热,我眯着眼睛,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这时有一个小吏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在我跟前停下,躬着身恭敬道:“真是对不住叶大人,我们不知道叶大人也在这队伍之中。” 我道:“无妨无妨,今日得闲,我便来为家妹报名参加科考。” 小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叶大人还往里边请,我们尚书大人早已在里等候。” 我道:“多谢尚书大人好意,不过这里这么多人都等得,我怎好插队,让你们尚书大人落人口实?你且回去,我排着队报名就是。” 小吏愣了一愣,再好意劝说了两句,都被我拒绝。无法,他也只好回去,将我的话带给这吏部尚书秦方辞。 再一小会儿,小吏又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囊清水、牙色罗帕还有一柄扇子,递与我道:“叶大人,这是我们尚书大人吩咐的,还请叶大人收下。” 我随着队伍缓慢往前挪。原先负责报名事宜的只是吏部的寻常侍郎,怎料眼看要到我了罢,突然秦方辞懒洋洋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形容随意散漫,走到记录名册的吏部侍郎旁边,眼风淡淡往名册上瞟了一眼,问:“可还顺利?有多少人报名了?” 吏部侍郎恭敬答道:“回大人,已有九百六十八人在记录在册。” “很好。”秦方辞点点头,“你先去歇一下罢,其余我来。” 吏部侍郎怔了一下,起身应了声“是”。……当轮到我的时候,我对面理所应当地坐着秦方辞,他对我淡淡勾唇笑了一下,白皙的指间擒着墨笔。 “姓名。” “叶晓。口十叶,日尧晓。” 秦方辞眉梢上挑:“性别,年纪。” “女,年十六。” “家中所住何处?” “云京城允通巷。” 一一记录以后,秦方辞停下笔,抬头看我,道:“已经记录妥当,届时需要提交一份四邻的证明到吏部即可。叶大人排队辛苦。” 我将水囊、罗帕和扇子还给了他,僵着嘴角道:“应当的,倒是尚书大人亲力亲为才辛苦,麻烦尚书大人了。”想了想,我将罗帕又收了回来,“这个我用过了,改日再还给尚书大人可好?” “好。” 回家我曾试图将罗帕转手给叶晓,对正对汤圆扔毛线团玩的叶晓咳了两声,道:“今日天儿热,我去帮你排队报名颇费了一些功夫。出了一身的汗。” 叶晓拿一种异样的眼神看我,不可置信:“你怎么还去排队?秦大哥他就是吏部的老大,你不知道去找他开个后门吗?” 我捏了捏额,将罗帕掏出道:“插队不是一个好习惯,话说我出了一身的汗,这条帕子被我用过了,看在阿姐这么费心帮你奔波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帮我将它洗干净呢?” 叶晓很嫌弃地瞥了一眼,径直走开:“自己的东西自己洗。” 若要是我说出这罗帕是秦方辞的,叶晓的反应定然不像眼下这般冷淡。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亏我还是她姐姐。我气得两眼发黑,恰逢汤圆一刨爪把毛线团往我额头上扔,想邀请我与它同乐。我走过去就与它一同胖揍。 为了能够高中,叶晓在家难得安分,临时抱佛脚温习了几日功课。这件事,阿爹本来就不同意,王婶儿跟他处在同一条战线,每每一提及此事王婶儿就一阵长吁短叹。管家管家,一家长短她都管,于是忒不客气地指着叶晓的鼻子道:“好好儿的姑娘家,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捣鼓男人家的东西。小姐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做个大家闺秀找个靠谱婆家过踏踏实实的日子嘛!难道你非想以后像你阿姐一样做了官成了老姑娘也嫁不出去?” 我躺着也中箭,默默吐血。 随后王婶儿次次都抱着同一个心愿去寺里求符,祈求叶晓无论如何千万不要中了。王婶儿这般忧心忡忡,实属有点过了。叶晓几斤几两一家人都心知肚明,况且还有我这个长姐在前为她布置一切不是? 科举是四月中旬进行。叶晓进考场的时候天高云淡,她满怀豪情壮志,让我只等她凯旋归来的消息。三日后出考场,仍旧是天高云淡,我去接她。 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便略带深沉:“阿姐,这个科举,还真是有点儿学问在里头啊。” 我点头赞同:“历来科举都是选拔朝官,将来要涉及国家大事,岂可儿戏。” 叶晓又道:“不过我应该会高中的,不出意外的话。” 赶在科举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前,我借着还罗帕的名义再去了吏部一趟。秦方辞好茶好水地招待了我。 我先是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罗帕递还给秦方辞,说了几句感谢之词,秦方辞也大大方方收下了。然后我便随意捡了一个话题跟他绕,绕着绕着也便绕到了今年刚结束的科举一事上。 这秦绵羊哪里又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我跟他绕他不也跟我绕。我将科举选拔他身为吏部尚书委实辛苦、不过阅卷全看的是考生的才学见解,以及今年共有多少个女考生、女考生有没有机会高中之类的问题一一含蓄地问了个遍,秦绵羊始终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时而手指闲闲地敲两下茶几,继而更加含蓄地一语带过。到最后他还颇有兴味地提醒了我一句:“叶大人问的这些,可是吏部机密要事。” 我只好悻悻闭口。再随便交谈几句,我便起身告辞,秦绵羊笑吟吟地将我送出。才将将走出门口,我心道今日这一遭不能白来也就豁出去了,扭头悲壮地看着秦绵羊,道:“实不相瞒今日下官来就是有要事相求。” “哦?” 我俩再闭门深谈了一遭。我没耐心跟他拐弯抹角了,径直问:“秦大人可有看过家妹的考卷?” 秦绵羊眉梢一挑,笑意更甚:“叶大人有兴趣看一看么,若是实在想看,本官私底下也可为叶大人走个后门。” 我摆手道:“看就不必看了,这是吏部的机密要事下官怎可得窥。下官就是想问问,秦大人觉得家妹可有机会高中?” 秦绵羊手指把玩着茶盖,揭开拨了拨茶叶又盖上,盖上又揭开,脆音一顿一响,他道:“既然叶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本官自当尽力便是。他日令妹得以参加殿试,能不能高中就全凭皇上的意思了。” 我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滑下去,稳了稳神道:“我想秦大人是误会下官的意思了。家妹才疏学浅又无规无矩,怎可入得殿试面见龙颜?” 半晌秦绵羊笑了一声,嗓音如流水溅玉,道:“原来叶大人是这个意思,好说好说。只是事成之后——”他很巧妙地顿住,将话头抛给了我。 我也不是个糊涂官,道:“秦大人请开条件罢,只要是下官能够办到的。”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下官没多少身家,开价的话秦大人请看着点儿开行么?” 第7章 圣上意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觉得再这么折腾几次下来,我会被逼得步步走进官场的黑暗深渊这辈子都洗不白了。从不与笑面羊和白眼狼为伍的警戒,现在已经被打破其一。为了断绝叶晓入朝为官的绝对之可能,我甚至都已经开始向秦绵羊行贿了……不过我这不是在害国害民,我是在救国救民。暂且也就只有这么个理由来安慰我自己。 “看来叶大人为了令妹,真真是煞费了苦心,叶小姐福气不浅。”秦方辞道,“不过叶大人无需担心,本官不索钱财。” “那你索什么呢?” 秦方辞略一思忖,对上我的眼,道:“就索叶大人这个朋友,如何?” 略一考虑,我便打算暂时同意了秦方辞的条件,和他做两天不咸不淡的朋友,然后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朋友嘛,多大点儿事,以前都是我自己太放不开,但凡官场上没有太大利害关系的人,都是可以成为朋友的。有事的时候相互寒暄一两句,没事的时候就互不打扰。朋友也是一种和谐美好的关系。 可是,我没想到,裴子闫也掺进来瞎搅和。 这天早朝以后,我还没走出宫门,裴子闫身边的老太监就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一边挥洒拂尘一边细声细气道:“太史大人请留步——” 我闻言头也没回,只是走得更快了一些。“请留步”这类词语我真真是太熟了啊,又是从老太监嘴巴里说出来,一听就晓得跟裴子闫脱不了干系,一跟裴子闫脱不了干系就晓得准没好事儿。 老太监最终还是追上了我,埋怨道:“我的太史大人,您走这么快是干什么,老奴,老奴都快追不过来了哇!” 我扭头看见老太监一脑门的香汗,故作惊诧,道:“啊呀这不是周公公嘛,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这儿来了呢,莫不是今日风向有问题?” 周公公一边拭汗一边嗔道:“太史大人真会开玩笑,老奴前来找太史大人那是皇上有请。方才老奴在后面已经叫了老半天了,奈何太史大人一句都没答应,害得老奴跑了这身儿热汗哟。” 我惭愧道:“是吗,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新近,我有些耳背,可能没有听到,还请公公海涵呐。公公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本官就先告辞了。”说罢我转身就走。 “太史大人留步,方才老奴不是说了,皇上有请太史大人入御花园一叙。” 死活躲不过去了,我僵僵一顿,很勉强地干笑两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公公带路。” 湖光滟潋,翠柳明华。亭台楼榭花景群芳。 周公公带到的时候,裴子闫已经在了。那是一处清新小亭,四周红茶开得甚好,衬出了一片大好的春光。他一身华袍袭地,人坐在亭中,三三两两的宫女娉婷奉茶。 周公公将宫女都唤下去了,裴子闫背对着我,却将一盏新茶推了出来,嗓音不清不淡,道:“叶爱卿来了,快来尝尝新凉国入贡来的雨前翠。” 对茶,我没有什么讲究。反正入口都是一股苦苦涩涩的味儿,只是好点儿的茶苦涩过后会有一股芬芳香甜。 我对裴子闫见过礼,正好我有一丢丢的渴,捧了那杯茶喝了一口,就感慨道:“实在是好茶。微臣多谢皇上的盛情款待。” 裴子闫半晌才笑了两声,以茶盖悠闲地拨弄着水中茶叶,道:“叶爱卿说说,这茶好在什么地方?” 好就好在它是贡茶,难道还有什么悬念么?贡茶我能说不好?我张口就拈来一句顺口话道:“这茶香四溢苦中芬芳,真真是难得的好茶,多谢皇上。” “叶爱卿一向会说。”我偷偷瞄了他两眼,见裴子闫正似有似无地勾了勾嘴角,旋即他又伸手将桌上的糕点推到我面前,“叶爱卿尝尝,御厨新研究出来的明荷芋粉糕。” 我拈了一块入口,囫囵道:“唔真真是好点心,微臣多谢皇上的不吝相赐。” 裴子闫再笑了两声,立马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君心难测就难在这个地方啊,往往他笑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的开心在笑,起码这回我是听出来了。他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手指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像是叩在了我的心尖儿上,道:“叶爱卿从来不会说不好不要不是诸如此类的话。偶尔说一下真话,”他顿了顿,我冷汗连连,“会死吗?” 会的啊…… “微臣、微臣知罪。” 裴子闫没再说话,我便一直躬着身,腰酸背痛的。忽然他心血来潮,又问了我一句:“朕听说,此次科举,叶家小妹也报名入试了?” 听谁说谁烂舌头。 我唯唯诺诺道:“皇上英明。微臣小妹生性顽劣心高气傲,请皇上恕罪。” “这一点,和你当年挺像。” 我一愣,一抬头视线便和裴子闫意外地撞在了一起。心里,像是被什么压住,沉甸甸的有些难受。我垂头平静道:“让皇上笑话了,微臣不堪,教养出来的小妹也难登大雅之堂。” “阿琤。” 我咬了咬唇,闷声不答。 我的闺名,除了阿爹和死去的阿娘叫,还有一个会这样叫的人,便是眼前的九五之尊裴子闫。但我不能答应他,这是从我开窍起就意识到的一件事。 “你我,何必如此生分。” 我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自以为冠冕堂皇的话来:“皇上是君,微臣是臣,君臣有别。” 裴子闫沉默了一会儿,负着手欣赏满园的春光,忽而又道:“朕怎么没有看见叶家小妹的试卷送上来。” 我道:“叶小妹才学简陋,被洗刷淘汰实属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是么。”裴子闫转身,狭长如狐狸般的眼睛撂我身上,我登时就觉浑身发凉。他挑挑眉,及时又扭转了话锋,“不过无妨,回头朕让人送上来看看。” “不用了!”我脱口就道,随后又实在怕冲撞了眼前这尊大佛,小心翼翼地组织言辞,“微臣的意思是,叶小妹铁定没戏了,皇上就、就不要看了……罢。” “有那么绝对?”裴子闫不置可否,“当初若不是朕钦点叶爱卿,叶爱卿不也一样没戏了?一切有朕在,叶家小妹不至于完全没戏。朕看了叶家小妹的试卷再定夺不迟。” 这……是又要开后门的意思了吗? “真的、真的不用了……”要知道我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买断叶晓入朝为官的后路,怎可又被裴子闫的三言两语给打回原点,遂我鼓起勇气道,“微臣的意思是,叶小妹一无才二无德不合适成为当朝之臣,有她在只会鱼肉百姓假公济私百利而无一害,请皇上三思。微臣,微臣只想她有生之年图个安稳日子!” 果然越是身在高位的人就越逻辑混乱越拐弯抹角。裴子闫顿了顿,突然又调转话锋道:“近日朝中,有劝谏朕纳妃一事的,不在少数。” 我心下沉了沉:“皇上的意思是……” 他走过来,站在我跟儿前,隐隐透着一股迫力,道:“你觉得朕纳妃,好还是不好?” 这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么,我说好就好我说不好它就真的不好?裴子闫一向喜欢捉弄人。就好比当初在学堂里我做他侍读的时候,他被官家小姐告白,彼时他手里掂着课本,问我:“阿琤,你觉得好还是不好?”我回答官家小姐说“好”,结果裴子闫跟我翻脸三五天没有理我。后来他真的跟官家小姐好上了,我却又觉得不怎么好了,可他也没有再听我的话。 这些年,没少有官家小姐往裴子闫后宫里送,虽然这人明面上一个不收,但也都统统暧昧着,尽管绝大多部分是为了维持朝中势力的平衡,但这个时候才来讲纳妃好还是不纳妃好,有什么实在意义吗? 遂我如实道:“若是不好,那些大臣也就不会那么向皇上劝谏了。” “你也觉得好是不是?”裴子闫语气阴晴不定。 我道:“微臣自然也是觉得好的,只是……皇上切莫贪图女色,还以龙体为重。” 我一般不会说这么大胆的话,一旦说了后果不难想象。最后是被裴子闫赶出御花园的,灰头土脸的。只是前脚一出御花园后脚我便后悔了,我是不是应该折回去再提醒裴子闫一句,千万不能让叶晓入朝为官呢?回头一想,又觉得这样有点似是而非的嫌疑,故而作罢。 只是不想,走到侧宫门,却意外地撞见了秦方辞。修长的身量斜斜靠在墙壁上,悠闲自在,偶尔和守门的侍卫闲话一两句。 “叶大人。”秦方辞也看见了我,直了身走过来。 我有些诧异:“秦大人还没走?” “今日闲,无什么事,便在此处逗留了一阵。既是遇见了叶大人,不如同行罢。”我才跟他做了朋友,能容我说一个“不”字么,才走了不多久,他便问我,“叶大人似有心事?” 我将实情告知:“实不相瞒,方才皇上找我去了一趟御花园,问及叶晓的科举事宜。” “哦?” 我瞅了他一眼,摸摸鼻子继续道:“当初……皇上点我为探花的时候,想必秦大人也清楚,是有点,唔,有点不名副其实。因而我……实在有些担心。” 怎知秦方辞闻言却笑了出来,道:“我也实不相瞒,叶小妹的试卷……实在教人不敢恭维。我想,皇上就是再怎么想偏袒,也下不去那个狠心。”他拍了拍我的肩,“别担心,有我在。” 第8章 提亲时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怎知秦方辞闻言却笑了出来,道:“我也实不相瞒,叶小妹的试卷……实在教人不敢恭维。我想,皇上就是再怎么想偏袒,也下不去那个狠心。”他拍了拍我的肩,“别担心,有我在。” 我愣愣地望着他温和的被日照淬了一层淡金的侧颜,不知怎的,那一刻,似乎我真的就不担心了。可能,这就是朋友的力量,尽管只是暂时的。 后来这件事也委实是不了了之。科举成绩很快就公布,并没有叶晓的名字。就在叶晓万分低落加失意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就连汤圆,也食量大增。 同时,大臣劝谏裴子闫纳妃这件事,在朝中传开了。裴子闫甚是稳得住气,在朝上表现稳重得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不同意纳妃。 偏生墨黎,就是我太史院面瘫的那位,带着满身八卦气息地来告诉我,别看裴子闫面子上若无其事,一回到自家后院就大发雷霆。大约气的是某些朝廷大臣按捺不住,急着要将自己闺女送进宫中好早日变身成凤凰。 当时墨黎就拿笔蘸了蘸墨,面无表情地问我:“大人,请问这件事要记录在册吗?” 我飞扑过去就夺了他的笔,道:“这也记录?要是被皇上发现我们太史院打听他的八卦,你想掉脑袋吗?” “还有一件事。”墨黎顿了顿,又道。 我问:“什么事?” 墨黎道:“据说,此次大臣们进谏皇上纳娶妃嫔,是秦尚书一力促成的。” “可靠吗?” “应该可靠。” “那还不快写上”,我将笔还给墨黎,“给我黑他一笔。” 墨黎抽了抽嘴角。这个事儿他最在行,三两句话就表达清楚了,大概意思是说秦方辞教唆朝中大臣向裴子闫进谏纳妃,其目的的单纯性与阴险性,还有待考量。有可能是为了帮裴子闫均衡势力,也有可能是故意搅乱势力扰乱朝纲。 不过墨黎记录的这些,纯属野史,宜私人收藏,万万不可往上边递送。否则秦方辞保准倒大霉。 叶晓消沉了之后,怎知还不死心,越挫越勇。能让她花痴这么久的,秦方辞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我压根儿没明白,秦方辞怎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顶着一张憔悴的容颜,专程跑来太史院跟我说:“阿姐,这回我真玩完了。” 她的表情很认真,将我吓了一跳。我放下手里的事,就拉她坐下,问:“怎么了?你好好儿说说。” 叶晓霎时红了红眼眶,可怜道:“本想着,科举能考个官儿当,孰料,失败了嘛。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秦大哥,阿姐你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帮帮我啊?” “你的秦大哥,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像个好人,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好。”我想了半天,劝道,“晓啊,以往你不是这么较真的人呐。” “以往那是因为我没有遇上我自己觉得对的人!”叶晓急得快哭了。 我也急得快哭了。她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秦方辞?我耐心跟她讲:“你知道秦方辞在朝廷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算计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连阿爹都说这个人沾不得,你不信我总得信阿爹的话罢?” “在朝廷里和现实不一样,现实里他是个好人!你们这些做官的,哪个没有阴暗面的?我不介意秦大哥做官的时候怎么样,反正他做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坑过我,起码他也经常帮助阿姐你啊!” 叶晓这话,不得不说,将我惊住了。姐妹的谈话,不欢而散。貌似……她说得,有那么一丢丢理儿。 我从来没去细想过秦方辞。如今一想,目前为止除了帮过我还真没做过其他的事。 叶家小妹何其凶狠,闭门几天不见,出来就又是晴天,并主动积极地召集家庭茶会。她开门见山地直接给我们全家来了一个威胁恐吓,扬言道:“现今这世道儿,我回头好好想了一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啥的已经不需要了,既然我喜欢秦大哥就不能畏畏缩缩,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成我便只好直接出击,跟他提亲去!我主要让阿爹和阿姐来,是帮我想想看,该准备什么聘礼好?” 彼时我和阿爹,齐齐一口茶水,差点没直接噗在叶晓的面皮上。 阿爹清醒明白得很,因而叶晓的提议,他是第一个反对的,我自然要和阿爹站在同一战线,这也是为了自家小妹的幸福着想。 怎料,叶晓这个犟牛脾气,居然以绝食作为要挟。 家里闹得这般如火如荼,兴许人秦方辞那边还压根儿不知道有姑娘为了嫁他正一遍遍上演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叶晓这样做我为她感到不值。 三天瘦一小圈儿五天瘦一大圈儿,反正这回叶晓是说什么都不听非得要往牛角尖钻。王婶儿心疼得不得了,立场也十分不坚定,很快就倒戈,时时刻刻在阿爹跟儿前吹耳边风。 阿爹不胜其烦,终于有所松动来我书房,与我叹道:“除去为官的那一套调调,秦方辞也是个不错的人才,京中倾慕于他的姑娘数不胜数,实在不该让叶晓认识他。”叹过之后他又问我,“琤儿呐,你觉得秦方辞这人如何?” 我想了想,如实道:“不好说。” “也罢也罢”,阿爹再叹一声,“之前又不是没有姑娘主动去他那里倒贴想提亲,结果都被退了回来,没有上百桩少说也有数十。叶晓想嫁就让她嫁去。” 我一惊,阿爹已优哉游哉地踱出了门口,他兀自再咕了一句:“又不是想嫁就能嫁得出去,也得人愿意娶不是。那姓秦的,又不是个随便委曲求全的人。”我顿时茅塞顿开。 于是为了阻止叶晓继续卖命地节食,这天休沐,汤圆脖前挂着一只篓子,篓子里装了两块糍粑,我左手拎母鸡右手拎叶晓,两人一狗精神抖擞,从允通巷子尾走向巷子头,去到秦方辞的家。 秦方辞对我们的到来,感到很吃惊。他似乎才将将睡醒起床的样子,身披一件白衫,发丝凌乱散肩,眉宇间隐隐有困意未曾散去,整个懒散闲淡的形容,与平素在朝堂上见到的那个秦方辞简直判若两人。 叶家小妹一扫连日绝食的阴霾,就地发起了花痴。 秦方辞薄唇如勾,身体斜斜靠在廊柱上,笑了一笑,嗓音里还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沙哑,道:“原来是叶大人和叶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偏生他里衣似乎还不怎么整齐,衣襟微敞,明朗的锁骨曲线自然流畅,给人一种性感风流之感。 咳,非礼勿视……我扭头看汤圆,汤圆看叶晓,叶晓瞅了一眼秦方辞以后就羞赧紧张地垂下了脑袋……我私底下拧了拧汤圆的耳朵提醒它拿出一点作为一条公狗的气势来,汤圆嗷嗷两声不得不昂首挺胸。我面上干笑两声道:“方才,有人领我们进来的时候并未说清楚秦大人尚未起身。我们……没有打扰您罢?” 秦方辞不明意味道:“只能说叶大人和叶小姐来得是时候。”手指淡淡一指汤圆篓子里的物什和我手里的鸡,那脸上的笑容渐渐明媚起来,“怎么,还带了礼来。” 我将两只鸡递给他的管家,道:“实不相瞒,今日我们来,是办正事的。” 秦方辞眉梢一扬:“什么正事?” 随后他草草洗漱了一番,带我去了他的书房,上了茶。书房很整齐,秦方辞手里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若有若无的香气溢出,十分清淡安然让人放松。叶晓按捺不住,四处好奇地翻翻看看,幸好秦方辞不介意,我便尴尬地笑道:“秦大人用香,好讲究。” 秦方辞问:“白芷香,可还习惯?” 我道:“只要秦大人喜欢就好。” 他放下银签,抬起头来看我,华光流转,清浅一笑。 关于正事,在秦方辞坐下来喝茶并悠闲地把玩着茶盖的时候,我与他详细地说了。首先表明来意,我是来提亲的。 彼时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茶盖在他手中一顿,五指有些收紧,嘴角弯弯道:“提亲,哪门子的亲?莫非叶大人……” 我汗颜地及时打断他,再表示,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来的,我是为了叶家小妹而来。叶晓就坐我旁边,难得的中规中矩,我将叶晓从初遇他时的欣喜到后来的花痴再到后来的迷恋到至今的无可自拔、为了他去科考发展到在家绝食、动不动则有轻生的年头此生非秦方辞不嫁之类的,总之是有多凄惨便有多凄惨,说得叶晓是连连点头,秦方辞却不置可否。 最后我看着秦方辞的脸色,总结道:“所以,今日我是带叶家小妹叶晓来给秦大人提亲的,不知秦大人……可肯赏脸娶一下?” 秦方辞松了茶盖,不轻不重地盖在茶杯上,又取开又盖上,又盖上又取开,反反复复数次,才肯拿眼风扫一下叶晓,一双眼睛停留在我身上,笑得温和谦谦,道:“原来是为这回事。” “那秦大人到底觉得怎么样呢?”我提着心肝问,“秦大人对我们叶晓,究竟有没有那个意思呢?秦大人请放心,婚姻讲求你情我愿,若是秦大人没有那个意思我们也不会强嫁的。” “打从第一眼见到叶小姐开始……”片刻停顿之后,秦方辞幽幽地开口了。 这句话的开头着实是大不妙,叶晓眼睛一下就亮了,我眼前一下就灰暗了。我及时打断他,僵笑道:“还请秦大人谨言慎行。” 第9章 春时雨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打从第一眼见到叶小姐开始……”片刻停顿之后,秦方辞幽幽地开口了。 这句话的开头着实是大不妙,叶晓眼睛一下就亮了,我眼前一下就灰暗了。我及时打断他,僵笑道:“还请秦大人谨言慎行。” 叶晓不满地扯着我的衣袖,嗔道:“阿姐莫要打岔,我要听秦大哥说下去。” 我咬牙维持着笑容,问:“是啊说下去,第一眼见到叶晓就怎么了?” 秦方辞挑起一边嘴角,平添了两分英邪之气,道:“就将叶小姐看做是可爱的妹妹。” 我松了一口气。 阿爹说得不假,秦方辞是个讲究的人,自然不会随便将就。这正事的最终后果便是叶晓的提亲被秦方辞残酷地拒绝,最后她伤心地哭着再从巷子头跑回了巷子尾。 我和汤圆,则不慌不忙地,井然有序地,跟秦方辞告别。我道:“秦大人果然是个有担当的人,让人佩服。叶晓还是个小孩子,还请秦大人多担待。” 秦方辞依旧挽着手臂靠着廊柱,无暇的春光成了明亮的陪衬。他微微一笑道:“应该的。倒是叶大人这个姐姐,用心良苦了。” “我也就这一个妹妹。”我揖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祝秦大人早日找到如花美眷。” “嗯应该快了。” 临走的时候,恰逢先前带来的两只鸡在秦方辞院里蹦跶得欢快,秦方辞便笑意盈盈地提醒道:“叶大人,你的鸡。” 我眨眨眼,回以一笑:“是你的鸡。” “叶琤。” 我愣了愣,回头望着他,问:“还有事?” 秦方辞眯着眼,道:“没事。” 只是这一声“叶琤”,我尚且没留意,往后他却蹬鼻子上脸越喊越顺口。 被人拒绝的滋味不好受,叶晓哭成了个泪人儿,我见尤怜。遂连日在太史府我让史官们搜集云京城里名声好点儿的公子八卦,做成了一本图文并茂的花名册,捧去叶晓眼前,道:“晓啊,嫁人是件大事马虎不得,秦方辞他到底有什么好呢,连阿爹都说他这个人不简单。既然这家不成,我们再找别家就是,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秦方辞这一个男子了。你再看看,这京中才华横溢的公子可不在少数。”我翻开花名册的第一页让叶晓看起,一下就把她眼睛看直了,水花儿挂着眼眶上舍不得落下。“这个,生得不比秦方辞差多少罢,人是京中最大的茶商兼品茶师,温柔又多金。还有这个,书香世家,温文儒雅学富五车;这个,冠满京华的画师,性子淡漠却吸引无数女子慕名前往;还有这个……” 叶晓将花名册据为己有,末了还紧紧张张生怕我会抢回去,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我、我会慢慢看,但是阿姐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要移情别恋的意思,纯粹、纯粹只是为了欣赏!我还是稀罕我的秦大哥的!” 我理解地点头,道:“这个阿姐知道,你便好好儿地欣赏罢。” 可天有不测风云,哪里又能够想得到,叶晓这一欣赏,又欣赏出了问题。她的眼光一向是千百般的挑剔外非同一般。 她又看上了一个公子。 此公子风度翩翩丰神俊朗风月难及,多金,单身,时而温柔时而沉魅时而阴晴不定,这样的男子莫说叶晓招架不住,简直就是广大花痴少女的终极杀手。 这不在我让史官们编的花名册目录内。 这天,叶晓欢欢喜喜地来找我,第一句话便是问我:“阿姐,前两天你给我的花册子,里面的公子,是不是随我取啊?” 我听了很欣慰,这丫头总算是忘记秦方辞带给她的失恋伤痛了,便问:“你看上哪个了?” 叶晓舔着手指头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风流佳公子道:“就是他就是他,但是没有附上身家名字,是不是忘写上了?不过这个可难不到阿姐。” 我霎时一屁股从椅子跌坐到地上。 大概叶晓还不知道……她所说的这位佳公子,就是那个日日端坐在金殿上目中无人至高无上的大祁国皇上裴子闫…… 后来我追究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竟敢堂而皇之地把裴子闫的画像画在花册子上,若是被外人知道这是轻则掉饭碗重则掉脑袋的事情。据太史院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的史官的口述,他们并没有要把裴子闫列为公子之列,缘由是我也没跟他们说得特别清楚所以他们不知道花册子具体是拿来干什么用。那个杀千刀的觉得自己私底下画的裴子闫的画像还不错,于是就弄到了最后一页,顺便做了个底图…… 我将裴子闫的身份,用一种合适的委婉的方式告诉叶晓,并陈述各种厉害关系,最后再总结她的选择不恰当。叶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没完没了,尤其是知道裴子闫就是大祁国的老大以后,成天做着要入主裴子闫后宫、三千弱水独取一瓢饮的美梦…… 为了裴子闫纳妃一事,我是被两头轰炸弄得焦头烂额。一边叶晓成天要求我找机会带她进宫结识裴子闫,一边裴子闫又隔三差五地请我喝茶跟我聊人生大事。 我是能推则推能躲则躲。 一场暮春晚雨,来得没有一点儿征兆,带着入夏的气息。 我在太史院还没忙完,外头便淅淅沥沥起来。出门未带伞,原打算等雨小一些了再回去,不料这场雨下起来没有要停的趋势。大伙做完了手头的事,该走的走该散的散,不多久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天色越发灰暗,墨黎始终端着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出现在我面前,道:“太史大人快回去吧,一会儿该打雷了。” “春雨里打雷,倒是少有。”我撇撇嘴,问,“你还不回去?” “等太史大人走了下官再走。” 莫看墨黎是个面瘫脸,做起事来却相当地温柔周到。只是话才一落地罢,外头就有了响动,这个时候还有人来太史院公干? 墨黎看了我一眼,道:“下官出去看看。” 墨黎这一出去,许久都没回来,但闻隐约有人声。我放下手中笔,后脚也走了出去。才将将一踏出房门站在回廊上,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流泻下来,形成清澈明净的水帘子。 隔着水帘子,一袭高挑颀长的黑衣身影站在院子里,头顶有人为他撑着一柄伞,撑伞的人早已经浑身湿透而兢兢业业不肯有半分懈怠。一双狭长的眼,黑白分明,不辨喜怒,投放到我的身上。 裴子闫。 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我傻愣愣地站着不知该作何反应,连平素里端起来的那套君臣礼数也被我抛至九霄云外。撑伞人一直将裴子闫护送上了回廊,随后很有职业操守地退了下去,一溜烟儿便不见了人影。 裴子闫抖了抖那已被沾湿的绣有冷金色云纹的玄色衣摆,与衣裳一样色泽的墨发散在肩上带着湿气,修长的眉轻轻挑着,似笑非笑走到我面前,道:“怎么,不欢迎我来?” 不等我回答,裴子闫就已经自顾自地走进了我的书房,坐在了我的书桌前,旁若无人地帮我装订史册帮我排序列号。 仿佛这一切他已经驾轻就熟,不晓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张了张口,有些底气不足地问:“不知皇上驾临微臣有失远迎,请问皇上大雨来此……有何……” 一叠册子被他码得整整齐齐,裴子闫道:“我记得,每逢天气晦暗不明的时候,阿琤总也忘记带伞。不管被淋了多少次,也不长记性。今日我过来碰碰运气,果然,”他抬眼看着我,“这一点还是没变。”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干干道:“让皇上见笑了。微臣姓叶名琤,私底下若皇上不嫌弃,请皇上直接称呼叶琤就好。” “阿琤”,裴子闫托着腮,“你的闺名,普天之下便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叫。” “请问皇上大雨来此……有何贵干……”一句话完整地问出口,比吃两碗饭还噎人。 裴子闫回答得好不轻巧:“来看你,有问题?” “没……没……只是皇上为何突然……” 裴子闫起身,悠闲地踱到我面前。感受到他不自觉散发出来的迫力,我只好垂下头努力地想要做好一只缩头乌龟。 “朕要纳皇妃了,阿琤高不高兴?”裴子闫突然如是问。 我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当场。房外雨还在下,墨黎说得不错,这场雨果然还会打雷。银色的闪电呼啸而过将我们之间映照得苍白,一声雷鸣轰隆隆地将天幕炸开。我动了动嘴唇,平静回道:“哦。” “抬起头来。” 冷冷的杜衡暗香沁鼻,越来越近,像是缠绕在人的心尖上,有毒。 裴子闫有毒。 这是不可磨灭的实事,且早已经有经验教训摆在我眼前,于他,我靠近不得也无法靠近。 在他半垂下头来,唇就要碰到我的唇的时候,我抽身退离一步,抬眼便看见他惊诧的神色。我胡乱道:“皇上要纳皇妃,普天同庆,恭喜贺喜。” 裴子闫面色一僵,冷了下来。 第10章 君有毒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他纳不纳妃,纳谁为妃,跟我有什么关系。除了献上本人最诚挚的祝福,我真的没有别的可以做。当初,他不正也是这样对我将我赶走的么。 在他还是一位大祁国殿下的时候。彼时我是他的侍读,和他同处一个学堂,成天他走哪里我便会跟到哪里。 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偏生满肚子的坏水儿,遇谁捉弄谁。可是那样玩世不恭的他,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懒散玩味的笑容,却教学堂里许多的女孩子对他芳心暗许。 裴子闫一得空闲就会在我耳边念叨,折扇一收扇柄悠闲地或敲击着掌心或旋绕在手指间,他说:“阿琤,千万别喜欢上本殿下,否则你往后一生,会很苦。” 我不信。依旧坚持着跟在他身边,殷勤地为他挡掉开得茂盛的桃花,为此遭了不少官家小姐们的记恨。终于有一次,我与那些小姐们在学堂前大打出手。 对方人多势众,我很吃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我冲她们吼道:“裴子闫凭什么喜欢你们!” 身后,便有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回答道:“我凭什么不能喜欢她们?你就为了这个跟人打架,有没有觉得身为本殿下的侍读很*份?”他随手便搂过一个女孩子,看着我,“我不仅可以喜欢她,也可以喜欢她,她,她,这里所有人,只要是我想要的,都可以是我的。你有什么意见么?” 我默了默,问:“那我呢,是不是也可以?” 裴子闫呆了呆,说:“你跟她们,不一样。”我想他所说的我跟她们不一样的意思,大概就是指我比不上她们。 呼吸之间,带着淡淡的寒凉。裴子闫扰乱了我的思绪,带着软意低低地问我:“阿琤,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道:“这句话,应当是微臣问皇上罢。皇上,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要你做我的妃。” 我平息了许久,才勉强应道:“皇上身边有弱水三千,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必如此。” “你不愿?”他尾音抬高三分。 “是不敢。”我如实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微臣不敢肖想,不敢逾越,不敢侵犯。” “阿琤,你果真还是怨我。”裴子闫捏捏鼻梁无奈地笑叹。 我道:“微臣惶恐。”随后怎知这裴子闫步步紧逼,我无法只好步步紧退,直到身后退无可退只有一堵冰冷的墙,“皇、皇上……天色已、已晚,若无什么事,微臣……就此告退……” 裴子闫的长发垂下来,扫过我的脖颈,我不自禁僵直了身体,眼睁睁看着他弯身过来,手臂撑在墙上,低低道:“告退到哪儿去?” 我咽了咽口水:“回……回家……” “不许。”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他低垂的眼帘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嘴唇,我当即浑身都发毛了起来,抿紧了嘴,他却忽而笑了一下道:“听说,你最近和秦方辞走得很近?还上了他家去提亲?” 我张口就道:“没有,我只是代我妹妹……唔……” 那么一刻,脑子轰然炸开,混沌一片。 冷香入鼻,沁入肺腑,霸占了我所有的呼吸。唇上厚重却薄凉的感觉……轻轻地摩挲啃咬,一点点地占据入侵…… 一方坚硬结实的胸膛压了过来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我用力推却他都岿然不动。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强行搂住了我的腰让我和他靠得更近,舌尖撬开牙关未果重重地咬一下,我抽气松动,他趁虚而入天翻地覆…… “裴……子,子闫……”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俊颜。心里骤然紧缩,一阵一阵地发紧发痛。如濒临死亡一般挣扎的心跳的声音,振聋发聩地在耳中回荡。 时隔这么些年,他不再是当年纨绔不可一世的殿下,未雨绸缪翻云覆雨一朝坐上龙椅以雷霆手段稳固朝纲国泰民安;而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掏心掏肺跟在他身边即便真心被他拿捏在手上一遍一遍地摔地脚踩也恬不知耻绝不死心的小跟班侍读了,从三品女太史,既然他要将我留在朝廷追随着他,我便时时小心刻刻留意只求家平人安。 子闫……裴子闫。 我承认,自己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眼前这位黑衣英挺的青年。可也是他先不要不是? 后来我没有再动作,任他亲吻,带着一股让人心痛的小心翼翼。小心缠绵着,辗转着,然后问:“你也参加选妃可好?” 我愣愣地看着他,道:“不好。” 他拧起好看的眉问:“为什么不好?” 我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好。” 裴子闫又有些生气了,道:“你我就不能各退一步?你退一步又何妨?”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退多少步,都是一样的结果。”我轻抚了唇,笑了笑,“子闫,你不像你,没有当初那般洒脱。” 我知道我总能三言两语就激怒这位九五之尊。不是我能说,放眼整个朝堂,比我能夸夸其谈比我能气死人不偿命的大有人在,裴子闫通常都能怒而笑喜而定,很是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我觉得,能让我时时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他的样子,我福气也不浅了。 但仅仅限于此而已。 雷鸣不绝,雨声绕耳。门口黑影闪过,方才撑伞人又回了来,看着裴子闫唤一声“公子”。裴子闫随之退了两步松开了我,我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听他一字一句与我道:“阿琤,这么久以来,我唯一想要的人,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转身,带着与生俱来的尊华,他终是走出了我的书房。我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开门的时候,雨丝儿黏了一些进来,湿气扑面,让人感到有些冷。 只是裴子闫前脚一出去,我便听见外面隐约有话语声,故而又爬起来出去一探究竟。将将一站在门口,脚步便顿住了。 偌大的院子里,葡萄藤生意盎然,肥硕的葡萄叶被洗得油油发亮。 雨里,秦方辞撑着青色油伞,一身白衣却被淋了个半湿。如春意里萌生的月牙,不惹纤尘,干净无暇。 “听说你早上出门没拿伞。” 一句不怎么热络的招呼,有着秦方辞独特的温润平和。心里头蓦然有些发酸,这个朋友还是有点儿用处的。起码他来了,裴子闫才肯走。 “怎么了。”我没吱声,秦方辞走近了来,看着我问。 我感激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而已。秦大人来得真是时候。”然他的目光投到我的嘴唇上时愣了愣,阴鸷了下来,我倏地就心头火烧火燎起来,咬着唇瞥开眼不去看他。我觉得有些不堪。 “他,欺负你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没有。多谢秦大人这个时候还来太史院。” “叶琤。”站了半晌,秦方辞忽然如是唤我,换上如初笑颜,仿佛将才的阴沉只是一抹幻象,他拍拍我的肩,“别怕,有我。” 我一早就察觉了。秦方辞的笑,有一种给人安定的魔力。 等到事情过了,墨黎才后知后觉地出现。我问他去哪儿了,他面不改色地说:“皇上驾到,下官退避了。” 墨黎这门前无事高高挂起的不仗义的行为,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最后他负责锁太史院的大门,秦方辞送我回家。 两人共撑一柄伞,显得有些拥挤。但也只好将就了。 路上,秦方辞一再笑容可掬地提醒我:“叶大人是否很介怀跟我走在一起?再往伞外走,干脆我们两人都不必撑伞了,雨中漫步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干干笑两声:“秦大人真会开玩笑。没看见今时雨有雷鸣吗,秦大人这样不安全。” “那你就走近来一些。” 你一句我一句,走完一条巷子也不嫌很长很费时。不知不觉,就快到了巷子头,远远儿就听见汤圆欢呼雀跃的嗷嗷叫。 在叶家大门前的屋檐下,秦方辞伞未收,笑得人畜无害,意外地抬起手指拭了拭我眉间的雨珠,道:“快进去罢。” 朋友之间,这也忒亲密了点……罢。好歹是他送我回来,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多谢你送我回来,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嗯。” 我拎着汤圆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事后揣摩我自己的心态,觉摸着当时我是不是有点儿落荒而逃的心理呀,但怎么都琢磨不透缘由。 裴子闫纳妃一事,不是一件说能避免就避免得了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一向喜从旁观戏善幕后操纵的吏部尚书秦方辞,此次竟也舍得淌这趟浑水。他联合礼部尚书,锋芒毕露头头是道,列举一系列家国之间的利害联系,后宫充实安定前朝方可稳固如泰山,义正言辞地请求裴子闫纳妃。 裴子闫再无台阶下,索性问我:“叶爱卿以为如何?” 我默了默,长揖道:“微臣以为,尚书大人说得在理。” 裴子闫冷哼一声,当场怒气冲冲地下了朝。我静默地站在朝堂上,心里如打翻了的酱油坛子,一团糟乱。 阿爹说,裴子闫是我这辈子都碰不得的人。他是站在君臣的立场上这么说。这辈子我都只能仰他为君,不能私心彻底地想将他据为己有。 裴子闫有毒。我上瘾了这么些年,一直在花时间戒掉。 第11章 逛古玩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一连几日,早朝都在裴子闫的发怒之下草草而散。许是他也在冷静,几日以后终于变回了原先那个沉着从容、翻手即可覆*的大祁国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宣布:“即刻拟旨,选秀一事就在中秋以后举行。” 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 早朝过后,恍恍惚惚出了宫门,我只觉今日日照尤为刺目扎眼,张眼所见之无不有一种头重脚轻之感。 “今早还想吃豆浆油条么。” 清润温和的话语响起在耳畔,我眯着眼睛侧头看去,见是秦方辞跟了上来,不着痕迹道:“秦大人请自便罢,今早我没胃口不想吃东西。” “怎的了?”秦方辞淡淡挑眉,“身子不舒服?” 我胡乱道:“没有,大抵是昨夜没睡饱罢。” 秦方辞没有再多说话,只默默地与我一同走在喧闹的早市上,收敛了平素惯有的笑容。整个人显得十分沉静,竟有两分难以接近的冷清淡漠。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停留在翠心楼门前,我好心提醒他道:“秦大人请自己用早饭罢,在早市吃亦或是去吏部吃,下官就不奉陪了,就此告辞。” “叶琤。”他低低唤我。 才将将一转身,秦方辞倏地拉住了我的手腕,在我压根儿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拐身就把我拉进了翠心楼里。 他要了一个雅间,将我带上二楼。 整个过程就只用了片刻时间,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而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坐在二楼雅间里,小厮送来清雅的茶和精美的点心。 我愣愣地看着他,道:“不是说了,我没胃口。你拉我进来是作甚?” “不是说没睡饱么”,秦方辞拉我到一张干干净净的长榻上,自己坐下以双腿作为枕头,揽下我的肩睡在他的腿上,“你睡吧,我陪着你。” 我不晓得秦方辞搞的是什么名堂,想起身,却被他一手摁住了侧颈无法起身。他的手指摘了我的官帽,解开我的长发,手指摩挲在发间,说不出的轻柔舒缓。 不光是他的笑,他这个人,举手投足,都有一种给人安定的魔力。何时起,我竟对他有了这么多的认同。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本来是不困的,在秦方辞有一下没一下似安慰一般的轻抚中,我居然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头脑清明了许多,也已经是一大上午过去了。 我依旧是枕着秦方辞的双腿,身上还披着他的紫衣官袍。房里茶已凉。仰目看去,秦方辞靠着榻头,阖着双目。 唇角清浅,弯长的睫羽在下眼睑投下浓密的阴影。 我只轻微地动了动,怎知就将他惊醒过来。张开双眼的时候,带着惺然的睡意,琥珀色的瞳仁掩映着浅浅的光亮。嗓音里沙哑未褪,他捏捏鼻梁道:“睡够了?” 我坐起来,将衣袍还给他,道:“谢谢,你的衣裳。” “不客气。”薄唇如勾,他笑得谦谦温和。 重新招来一壶热茶,就着吃了一些酥香的点心。出翠心楼的时候,将近中午。他笑问:“浮生偷闲半刻懒,叶大人可精神了些?” 我回道:“精神了不少,多谢秦大人的盛情款待。”不光是睡足了吃饱了,也驱赶了我的消沉。 道别之际,秦方辞突然又问:“今日叶大人忙不忙?” 我道:“不忙,怎么了?” 他带着满眼笑意看着街上来往行人,道:“我也不忙。听说临街巷那边的古玩市场又来了一批新货,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 我应下:“好啊。” 回家换了便衣,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在门口便看见秦方辞从巷子头那边款款而来。月白的衫子,笑意盈盈,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摇着一把折扇。 临街巷很偏,再加上午间日头烈,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一条窄街上,里边是一间间装古玩的铺子,外边是一条寂静流淌的小河。小河边上的迎春花开败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鹅黄暖色,香气也若有若无。 一间间铺子逛下来,新奇的玩意儿见了不少。秦方辞总能和铺子老板三两句话闲聊得很对头,一把折扇在他手上时而展开时而合上在指间悠然打着转儿。在我看得目不暇接的时候,他凑过来问我:“可有看上眼的?” 莫看里面的摆件儿大多数又脏又旧,看起来很符合古玩的外观特性,只是在这行里混久了的人都知道,其中大部分物品都是故作的赝品。 我摇了摇头,秦方辞便轻轻笑两声,道:“你眼光还挺高。” 我反问:“那你看上什么了吗?” 秦方辞但笑无语。 铺子外边,总也摆着或龙子睚眦或独角貔貅一类的招财兽,以及挂着古铜钱或者是沉香木葫芦。走出门口的时候,随手一拨那些铜钱和葫芦,发出的清脆声响十分悦耳。 秦方辞笑眯着眼睛,摇着扇子优哉游哉道:“本是想送你一件小玩意儿,怎想你挑不上,可怎么是好。” 我愣了愣,玩笑地接话道:“既然是要送,一般赝品秦大人怎好拿得出手。若要是一会儿我真看上什么了,就怕秦大人不舍得。” 后来我俩进了一间不怎么起眼的小铺子,老板是个半老的老头,也不起身相迎,自顾自地窝在椅子上看一枚印章的纹路。 我走走看看的时候,秦方辞便站在老板跟前,瞅了两眼,问:“这好像是当年昭妘帝身边皇夫随身携带的象征印章呐?” 我愣了愣,看见老头一顿,端详了下秦方辞,道:“你也知道?” 秦方辞微微一笑:“略知一二。”他指指那枚印章,“昭妘帝喜爱伽南木,此木珍贵自带幽香且百年不腐,现如今已经很难寻了。” 这昭妘帝,是北遥国有史以来的唯一一位女皇帝,也是十三年前北遥的最后一位皇帝。她一生只纳了一位皇夫,并与其举案齐眉,只可惜双双死于战乱无法白首偕老。北遥国的宫廷物品,有不少一部分流落到了民间。 老板将印章递给秦方辞,问:“那公子看看,这印章可有真假?” 秦方辞放手里端详了一番,再放鼻尖闻了闻,挑挑眉道:“老板这里宝贝不少。” 铺子老板闻言笑逐颜开,道:“还有一样宝贝,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话音儿一落,我在里边极不起眼的柜台上看见了一枚古银色的同心锁,模样小巧却是十分精致,不由怔怔地问:“所谓宝贝,可是指的这个?” 一枚印章,一枚同心锁,俱是昭妘帝与其皇夫的东西。象征着两人情坚不移。 老板很快便热络了起来,跟我们讲他新得来的这两件东西的故事。同心锁是昭妘帝和皇夫的定情信物,而那印章则是昭妘帝亲手所刻就的。 秦方辞手指上挂着那枚同心锁,晃在我眼前,问:“喜欢不喜欢?” “喜欢。”我如实道,“你肯送给我?” 莫看东西小,一定价格不菲。 只是我没想到,秦方辞出手何其阔气,不仅同心锁他买下来了,连那枚印章也一并买下。出了古玩店,我把玩着古银同心锁,心中一动不由问:“昭妘帝和她皇夫的定情之物辗转到你我二人手上,我们非亲非故,这样是否有些不合适?” 秦方辞一愣,旋即目色流转,扇子敲了敲下巴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倒真是那么回事儿。”他笑盈盈地看着我,“怎么,不敢要了?” 我将同心锁收进怀中,道:“有什么不敢的,物是人非。我又不是当年的昭妘帝而你也不是我皇夫。”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只是秦方辞带我来逛古玩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或许,他那枚印章和我手里的同心锁,也都不是一个巧合。 走到正街,正逢侍卫队伍好不张扬地穿街而过,百姓皆退避两边。一顶粉色八檐软轿正从远处缓缓入得人们的眼帘。 待近了一瞧,软轿轻纱低垂,里面坐着一妙龄少女,形态曼妙。 扇子一敲手心,秦方辞嗓音平缓淡淡道:“今日倒是个好日子,公主回宫了。” 他口中所说的公主,正正是八檐软轿里坐着的那位,名讳裴瑶,封号长瑾,乃裴子闫异母同父的妹妹。皇室两位闲王在京外已有自己的封地,便只剩下这一位公主还留在宫中。 只是打她十四岁宫中母妃亡故一事,她守孝三年,原本准备了两年有余的选驸马事宜也暂时搁停。三年间,这位公主便一直在外游历。 如今若是不看见人回来,大抵我都快要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 也是,再隔两月,就是八月十三了。 可能,我与大祁国的这位公主,天生就八字不合。从前有些过节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可以不谈,可如今她将将一回京本来也没我什么事儿,最终偏偏惊扰公主鸾驾的罪名就稀里糊涂地扣在了我的头上。 当时眼看着长瑾公主的鸾轿在街上堪堪行过,百姓未敢擅自有大的响动。偏偏那个时候,街对面一黄衫少女和一长毛白犬的影子一晃而过,顿时在我心头激起了千层浪。还不等我暗叫不妙,对面少女看见了我和秦方辞这边,便朝气明晖地笑挥着手里罗帕,大声道:“阿姐~秦大哥~” 第12章 撞鸾驾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还不等我暗叫不妙,对面少女看见了我和秦方辞这边,便朝气明晖地笑挥着手里罗帕,大声道:“阿姐~秦大哥~” 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紧接着便是汤圆异常亢奋的嗷嗷声。大抵它是觉得,在这样大的排场下,与亲人相隔而望是一件很悲情又很体面的事情。 秦方辞抽了抽嘴角:“它还真是会闹腾。” “要闯祸了。”我扶额道。 汤圆尚不满足,叶晓又疏于照看,竟叫汤圆钻了空子,倏地四蹄一撒跑上了街,左蹿又蹿地跑过来。 登时整个队伍就乱了套了,纷纷被这团肥硕的雪白如棉花一样的不明物体给吓住,四下躲闪。长瑾公主的鸾轿歪歪倒倒,若不是轿夫还算有素质,恐长瑾公主早就被摔出了轿外。 “喂汤圆!”叶晓一见急了,也跟着闯进了街。 我本能地抬步就想上前,却被秦方辞及时拉住了手,温润淡定道:“先别急,看看再说。” 队伍停下来整顿,八檐粉色鸾轿也停了下来,一袭杏红色的褶裙跃入眼帘,素手拎着裙角,曳曳香风。长瑾公主杏目圆腮,模样十分可爱俏丽,双脚落地在街上站定。 叶晓和汤圆,看着她双双愣了。 只是,“面由心生”这四个字用在长瑾公主身上,兴许有点儿不合适。长瑾扫了四周一眼,视线最终落在叶晓和汤圆身上,开口嗓音如黄鹂,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跟本宫抓起来。” 维持秩序的侍卫此刻正纷纷驱赶两边百姓。 “喂你干什么,当街欺负良民啊!”叶晓在家被惯坏了,性子毫不不温顺,不懂察言观色,见这么多侍卫也不甘示弱,搂着汤圆的脖子就大声嚷道,汤圆一向不懂事,见状还跟着起哄,对着长瑾就一阵狂吠。 长瑾退后两步,显然有些忌惮汤圆,指着汤圆:“还不快动手!” 结果侍卫围了上去,我连连大喊住手,声音全都微不足道地被淹没在了汤圆的叫声里,见叶晓被抓住了它便四处撒疯遇人咬人。几个侍卫奈何它不得,纷纷拔了刀。 叶晓尖叫:“你们敢动它,我跟你们没完——” 我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当即甩开秦方辞,不顾侍卫阻拦人便已经冲到了街中央,将汤圆护在身后,看了一眼被押着的叶晓,叶晓一下似看到了救星,亮了眼睛大声道:“阿姐!他们欺负人!” 叶晓嘴太快,她是没领受过祸从口出的滋味。这回这祸,闯大发了。 我对着长瑾揖道:“微臣恭迎公主回宫。区区百姓冲撞了公主鸾驾,实在罪该万死但,公主何其宽容大量,还请公主恕罪放过他们。” “唷”,长瑾拉长了声音,三两步走了过来。我垂着头,一双紫色缎鞋出现我脚边。“这位,不是叶大人么,这么久不见,叶大人别来无恙啊。这俩,人是你妹妹,狗也是叶大人你家的是不是?” 叶晓一听对方是公主,早已没了气势,和汤圆瓮声瓮气地,一道耷拉着脑袋。 我硬着头皮深深躬身:“确是,叶小妹年幼无知,叶汤圆莽撞冲动,还请公主恕罪。” “叶大人说得轻巧”,长瑾笑了两声,“本宫才将将回京就遇上这回子事,莫不是叶大人一早就安排好的,特意给本宫来一个惊喜?” “微臣不敢。” “你知道不敢就好。”长瑾继而又吩咐侍卫,“抓起来给本宫带回去,好好儿审问!” 我心中一沉。 叶晓憋闷够了一边挣扎一边道:“公主了不起啊,有你这么当街欺负老百姓的么?我阿姐都跟你道过谦了你还想怎么着?带我们回去严刑逼供啊?!” “叶晓!”我冷声一喝,将她喝愣神了,“还不快快向公主道歉!” 叶晓默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撇开头:“对不起。” 长瑾却还是不领情:“本宫差你这一句对不起?人带走。”话语说罢,还对我抱以挑衅的一笑。 眼梢上挑,熠熠流辉,着实是刺眼。 我落得无法,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叶晓和汤圆被带去她的地方儿,等待着他俩的绝对没有好果子,只好软声再乞道:“求公主开恩。” “公主。”适时,闲淡的嗓音响起,满含春风笑意。街边,秦方辞拿着扇子打开侍卫的阻拦,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身白衫在阳光底下尤为明媚显眼。 长瑾循声一看去,怔了一怔,旋即唇边绽放出夺目的甜美笑容,两个梨涡浅浅:“方辞哥哥?” 秦方辞合礼数地揖道:“见过公主。” “不多礼不多礼”,长瑾三两步跑过去,拽住了秦方辞的一只胳膊,道,“才一回来就见到你,真好。” 秦方辞也不拒绝,仍旧是保持着面上那永远春风得意的笑:“公主折煞微臣了。”他眼风瞟了瞟一旁的汤圆和叶晓,“只是公主可否听臣一言?” 长瑾一个劲儿地捣头:“方辞哥哥你说你说。” “这一人一狗不懂礼数冲撞了公主,委实是罪责难逃。”秦方辞不温不火地开口道,“只是公主心胸宽广,何必跟这无知庶民和一个畜生计较。若要是为此与圣上闹得不和,得不偿失。” 整个京城里,就只有两个人能够掐得准这位长瑾公主的脾气。一个是她兄长裴子闫,这另一个便是眼下对她谆谆善诱的秦方辞。 长瑾思忖了一会儿,笑靥如花:“方辞哥哥说得有道理,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公主暂时就不跟他们计较了。”她对着侍卫摆摆手,“放了放了。”还转身看着我公主范儿十足,“本宫好好儿奉劝叶大人,还是管好自家的人和畜生,下一次再被本宫遇上,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我垂首道:“多谢公主。” 长瑾缠着秦方辞道:“方辞哥哥,你送我回宫罢?” 秦方辞道:“臣遵旨。” 街上百姓被驱赶,长瑾的一队人马也往皇宫进发,顿时整条长街就冷清了下来,留下我和叶晓汤圆。看着秦方辞风度翩翩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仍有些介怀,他口里的一个“无知庶民”和一个“畜生”。尽管是为了帮我解围。 叶晓不满地嗤了一声:“不就是个公主,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她这样嚣张跋扈!还有秦大哥,怎么说跟她走就走了!” 我瞪她一眼:“还说!”我用力揪着汤圆的耳朵,它呜咽着不敢再大声嗷,我气道,“看你还有下次,就等着被人扒皮拆骨!” 回去的路上,叶晓跟没事儿似的一个劲儿地在我耳旁聒噪:“阿姐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你怎么不开心啊,不是已经没事了么?” 我烦躁不已,低喝一声:“闭嘴,否则回家家法伺候。”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无中生有,免了祸事我庆幸都还来不及又怎该烦躁。 夜里,大家都歇下,我在叶晓门前踱着步,还是将她吵了起来,打开门睡眼惺忪地问我:“阿姐你老是在门外走来走去的,怎的,失眠了么?” 我想了想,还是道:“有事找你。” “进来罢。”叶晓打了个呵欠,往桌上一趴,迷迷糊糊道,“什么事儿啊大晚上的不睡觉也要说。” 我掏出白天的那枚古银同心锁,在叶晓眼前晃着。叶晓睁开眼睛看着那同心锁,立马愣了神儿,伸手便来抓。同心锁被我及时收回,我看着她的表情问:“可是有想起什么?” 叶晓粗神经地兴奋道:“这个阿姐是哪里来的,好漂亮!是送给我的吗送给我的吗?” 我道:“可以给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叶晓眨巴着眼问。 我将同心锁放进她的手心里,道:“出门不可带着,在家需得锁箱底。这同心锁有一个故事,如果你想知道有关同心锁的故事,你可以去问阿爹。” 有关同心锁的故事,翌日叶晓果真腆着脸去问了阿爹。阿爹丢给她一本史书,记录的是北遥国昭妘皇在位时的那二十几年的史实。事实证明,她是个多愁善感的花季姑娘,别的正史不瞧竟成天琢磨着昭妘皇和她皇夫那点儿柔肠□□。愁了几日,叶晓又精神抖擞,扬言将来要找一个像昭妘皇皇夫那样温柔的男人。 她这辈子就这点儿志气,想让她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不消指望。阿爹半是欣慰半是忧愁,这是好事儿又不是一件完全好的事儿。 说起来,我和长瑾公主的那点儿事,还得往些许年前追溯。彼时我们混一个学堂,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我只是太傅之女且自告奋勇地要求跟在裴子闫身边的侍读。 那日梨雪漫漫日淡天长。我的阿爹太傅宣布了下学,整个学堂的小姐少爷们无一人敢率先背起书包回家的,得需学堂里的两尊大佛走出了大门他们才敢回。 一个是裴子闫,一个便是裴子闫的妹妹裴瑶、现在的长瑾公主。 那时我定是被狗屎糊了眼鬼迷了心窍,偷偷摸摸跟在这一对如玉无瑕的兄妹后头。那时裴子闫十三岁,还是个小小少年,喜欢着墨衣。青丝黑发以紫簪挽着,负着手走得不紧不慢从容恣意。裴瑶便欢腾地跟在他身边,断断续续地背着太傅教的两首古诗。 白幽的梨花带着清甜的香气扑鼻,拂风一吹便簌簌飘落,落在裴子闫的发间,肩上。他那一身墨衣,在这一片雪白的世界里明明显得那般突兀,给我的感觉却是干净得不带丝毫杂质。 “裴、裴子闫!”我鼓起勇气叫他。 第13章 偶相遇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白幽的梨花带着清甜的香气扑鼻,拂风一吹便簌簌飘落,落在裴子闫的发间,肩上。他那一身墨衣,在这一片雪白的世界里明明显得那般突兀,给我的感觉却是干净得不带丝毫杂质。 “裴、裴子闫!”我鼓起勇气叫他。 脚下一顿,裴子闫停了下来,身旁裴瑶也带着疑惑堪堪转身。裴子闫半眯着一双狭长目看我,那双眸子里梨雪飘舞分外美丽,裴瑶却扬起下巴睥睨着软软糯糯道:“大胆,竟敢直呼我皇兄的名讳!” 我比裴子闫小三岁,裴瑶比我还小两岁。 听闻我要当裴子闫的侍读,裴瑶笑得一口白牙合不拢。她嘲笑我说,我阿爹只是一个太傅,我出身就只有这样,不配给裴子闫当侍读。就是当朝一品丞相的女儿要去给裴子闫当侍读,都还得考虑考虑。她说我是个攀附权贵的人。 我和裴瑶就此埋下了不愉快的种子。她嘲笑我的同时,连我阿爹也一并嘲笑了,这是我最不爽的,但也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我比她大一点理应不和她一般见识,我只好如是安慰我自己。 裴子闫听得淡淡一挑眉,对上我的视线。我挺起胸脯道:“陪吃陪喝陪玩,帮抄课业帮打架,怎么样,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我?” 裴子闫轻轻笑了两声,道:“就是不陪读是么,那还叫什么侍读。” 我闷了闷,道:“当然陪读,我、我也是很厉害的!” 裴子闫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转身便走了。但第二天上学时,他却把挨着的裴瑶的位置调开了,换我和他并坐一起。 可能是我不甘心在裴子闫的眼里心中和别人落得一样。那时我想做一个特别的存在,在整个学堂时期里都不怕死地直呼他的名字。现在想来不由为自己捏一把冷汗,到底是少不更事,真真是太不知死活。 也由着这个开头,我和裴瑶的关系从恶劣的方向开始发展。她暗地里教唆着一帮官家小姐和我掐过不少架,通常都是我势单力薄被揍得满地找牙,而其中绝大多数,离不开裴子闫的因素。 我与裴家兄妹相处得最多的,便只有学堂里的这两年。头一年里,我死心塌地地跟着裴子闫并死心塌地地跟裴瑶对着干,到了第二个年头,因着某些个原因我和裴子闫疏得很远,他也没再把我当做是他的侍读。第三年,我还在学堂里的时候,裴家兄妹双双离开了学堂。裴瑶整日忙着学习公主仪态礼节,宫中也专给她请了一位学才兼备的太傅,听说等她一到十四岁大祁国便会给她张罗准备驸马事宜,而裴子闫则开始整日忙于政务。 裴子闫在他第十五岁涉入朝政,十六岁登基为皇。理政的一年时间里,他成长得很快,以至于往后余生,我都只能用仰望的姿态和他相处。 八月盛夏,酷暑难当,让人心烦意乱。太史院我书房外的葡萄藤疯长,爬满了竹架,油油绿意深邃。但就是结的葡萄,酸得掉牙。 就连平素面瘫着的墨黎,被我不慎扔了一颗青葡萄入口,苦皱了一上午的眉头。可每每一到午后,墨黎总会定时出现,带给我一只食盒,食盒里放着一碗冰镇的莲子羹。 我起初觉得很新奇,便笑道:“平时倒小瞧了你,不仅手能握笔,没想到还能握厨勺。” 墨黎面不改色地给我将莲子羹张罗上桌,道:“大人不要多心,这是下官去别的地方要来的。” 不管墨黎怎么说,我也没过分追究莲子羹的来历,反正有吃的降暑就成。就算不是他所做,他能每天都去别的地方要一碗冰镇莲子羹而人家又愿意给,也着实不容易。 叶晓在家呆不住,大多时间都是往外跑跟同龄官家少女扎堆,能抽空来太史院的次数是屈指可数。 傍晚我回家之前,没想到叶晓风风火火地跑来太史院。先灌了两壶凉茶,再舒坦地长长舒了口气,道:“热死了热死了,我还以为阿姐这个时候回了,跑来碰碰运气。” 我瘫在椅子上,也是热得不想多说一句话,开门见山:“说罢,干什么来了?” 叶晓道:“我能干什么,将将路过,就进来瞅一瞅阿姐呗!”我没有再问,她自个先沉不住气了,移了椅子过来,凑近了问,“阿姐,你猜将将在路上,我遇见谁了?” “遇见谁了?”我随口一问。 叶晓滔滔不绝地道来:“还有有谁,秦大哥啊,他和那个劳什子公主在一起!啐,我从茶馆一出来就遇到煞星,真晦气!我就不明白秦大哥是怎么了,怎么最近老是听说他和那公主一起还走得那么近。方才,他俩在逛街呢,拐进了一家首饰店!” 我阖上眼,捏捏鼻梁,心静则凉,道:“人怎么样跟谁在一起,碍着你了?” “我看着委实是挺碍眼的”,叶晓不服气道,“当初秦大哥看不上我怎的就看上那破玩意儿了呢,我真替他感到不值,眼睛是不是被酱油糊了……” “叶晓”,我睨她一眼,“祸从口出,你还没得到教训是不是?” 叶晓耸了耸肩:“阿姐我没别的意思,你不是和秦大哥走得蛮近的么,你劝劝他,让他别想不开。” 我起身踢开椅子,烦躁地走在前面:“关老子屁事。走,回家。” 出了太史院,落日余晖云霞遍天。将一切万物之景都淬上一层薄薄的丹金色。街上来往而过的路人吹着晚风惬意的归家。 有挑着担子汗津津的小伙子走上前来,嘿然笑问:“两位姑娘,要来点儿冰皮凉虾么,还是冰镇的哩!” 我未回答,叶晓率先道:“来两碗,多加点儿冰啊,给我阿姐降降火气。” 一碗冰皮凉虾味道虽不及每日一碗莲子羹,但却足够凉爽。一双姐妹吃着凉虾,堪堪穿过渐渐寂寥下来的长街。 “阿姐……” 路过一间装饰华丽的店铺门前,叶晓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裳停了下来。我侧头看去,见她表情神秘莫测,再抬头看了看铺子,问:“怎么,你想买首饰?” “不是……” 她话语一落,我视线便越过门槛看向了里边。适时,白衫公子温润如玉眉眼华光盈转,唇畔一抹闲淡的笑意惊扰了盛夏的黄昏傍晚。他身旁的杏色衣裙的姑娘,双颊绯然嘴角梨涡浅浅,笑颜如花。 可不正是当朝的长瑾公主和二品大臣尚书么。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长瑾摆弄了手中的一串火红榴花链子,道:“还是方辞哥哥有眼光,选出来的手链真漂亮。” 秦方辞看见我,笑意陡然一僵。我垂下眼,拉了叶晓,低低道:“走罢。” 长瑾是个见缝插针的姑娘,只要是遇上看我笑话或者是奚落我的机会,她一刻也不肯放过。她拉长了声音懒洋洋道:“这可不是叶大人嘛,怎么,一见了本宫就想逃,莫不是怕本宫吃了你不成?” 我顿下脚步,揖道:“见过公主,公主委实是说笑。莫说这酷暑热夏微臣一身汗臭公主下不去口,就是微臣这么大个头公主吃了也咽不下。” 我很怕热,更怕在很热的时候还要对人阿谀奉承。可能,这两天火气尤其重,心里团团糟,说不出好听的话来。尽管知道这么说不合适,但说了痛快总比憋着难受强。 “叶琤”,长瑾一声娇喝,“你这是在讽刺本公主吗?!” “不敢。”我气定神闲应道。 叶晓伸长了脖子回一句:“哪里讽刺了,怎么我没听出有何讽刺了?是公主自己捕风捉影罢?” 长瑾还想据理力争,秦方辞素白的手在眉骨出搭了一个棚,嗓音淡淡笑道:“公主该回宫了,一会儿天色晚了皇上会担心。” 长瑾一口拒绝道:“现在还早,不回,没见叶大人都还没回么,她也想逛首饰店呢。” 秦方辞道:“公主不听话,那一会儿臣就不送公主回宫了。” 长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甩袖扬长而去。秦方辞收敛了笑,深深地看着我,道:“叶大人,回见。” 我一言不发,拉着叶晓错身而过。 不晓得要说什么,亦什么都不想说。 一路上叶晓嘴巴都没停歇过,一直用力地批判着长瑾,罢后又开始用力地批评秦方辞。用我的话可以用四个字总结:狼狈为奸。而叶晓则用了更为简洁的三个字做总结:狗男女。 我有些哭笑不得,望着叶晓,道:“你不是喜欢过秦方辞吗,也舍得这样说他?” 叶晓理直气壮道:“他和那个劳什子公主惹得阿姐不痛快更惹得我不痛快,我这么说已经算嘴下留情了,还是看在我曾经喜欢过他的份儿上。呸,我怎么会看上这么个趋炎附势的人,早晓得他攀附权贵我就不喜欢他了。”说着她背着手踱进叶家大门,活像个唠叨的小老头,“还是我家裴子闫靠谱,不用攀附权贵,他本身就是顶级权贵了嘛……” 我扶了扶门,险些绊倒在门槛。 第14章 入宫宴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晚上在书房看书的时候,无意间翻了一阵北遥昭妘皇的史记。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身为帝王,有她如斯执着和坚守,说该不该。莫说叶晓看了唏嘘,流芳百世和一代骂名就只在一念之间。 晃神间,阿爹捧着茶盅进了书房来,问:“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 我合上书,道:“没看什么,随便看看。” 不慎被阿爹瞅到了书名,他嘘声道:“怎的你也在看这书,上回晓跑来问也是你指使的罢。没事就少看这些,都过去的事了现在最重要。” 我支着下巴思忖了下,道:“原本我也没打算让叶晓知道那么多,之所以让她来问阿爹,前不久我见了两样东西。” 阿爹捡了张椅子坐下,悠闲地问:“何物?” 我看了他一眼:“昭妘皇的同心锁和皇夫俞昕的印章。” 阿爹喝茶的动作惊住,问:“在哪里看到的?” 我道:“秦方辞带我去古玩店里时看见的,他买了下来,并将同心锁送给了我。但我怀疑这不是偶然。可能他知道什么了。” “秦方辞这个人,不简单。”半晌,阿爹才道,“琤儿你先静观其变,但也要万分小心。” “嗯。”想起那一抹随时随地都淡然温和的笑,波澜不惊的眸子,让人莫名安定的力量。是了,他不是一般人。 顿了顿阿爹又调转话题说起了别的事,“今儿上街跟街坊下棋,听了一桩八卦。” 我木然地问:“什么八卦?” 他道:“听说,长瑾公主回宫了,秦尚书和她出双入对甚为般配。市井皆传,两人好事将近矣。” “是嘛”,我笑笑,起身移了座椅,“一个是朝中鼎鼎有名的笑绵羊,一个是宫里张扬跋扈的母老虎,两人取长补短倒也登对。” 愿得一人心岂是那么容易的。更莫说生在帝王家。一旦坚持了心中所愿,势必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比如昭妘皇,她赔上的是整个北遥国。 回头一想,我有些理解裴子闫。毕竟这么些年,心里面装的唯有这一个人,怎么我都是理解他的。只是不能站在他身边罢了。 暮夏余韵,一番细雨洗清秋。 八月十三,是裴子闫的生辰。一如既往,宫里摆了宫宴,裴子闫身边的周公公亲自送来两张请柬。我一瞅,就疑惑地问:“周公公,为何是两张请柬?” 周公公细声细气:“皇上有吩咐,叶大人可带叶小姐一同入宫。”见我沉吟,他索性将话挑明了些,“再过两天便是中秋了,等过了中秋啊,选秀事宜就开始了。皇上让叶大人带叶小姐入宫,还请叶大人好好把握啊。” 周公公走了老远,消失在了窄窄巷弄里。烫金请柬被我捏皱。 裴子闫,你这是在刺激我,还是在逼迫我? 不及转身进门,恰逢叶晓从外头回来。她笑嘻嘻道:“阿姐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趁我不备,忽而弯身往我手上一扫,不慎被她顺过了一张请柬,“这是什么东西?谁家办喜宴么?” “晓,还回来!”我对她的好奇颇头大。 她不仅不还还抢着跑进了屋。翻开来一看,笑得毫无美感:“阿姐这是我的请柬耶!裴子闫他居然请我去参加宫宴!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喝道:“下了请柬又如何,这事儿你不许去。” “为什么不许去?”叶晓往椅子上一瘫,“不去多不礼貌,况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嘴角一涎,就晓得她定是在臆想什么龌龊下流的事。 请柬被叶晓抢走了,她藏得十分妥贴。以至于我趁她不在去她房里翻箱倒柜都没能找得到。这天,我跟王婶儿商量了一下,打算将叶晓锁在房里。 怎料,叶晓一改往日懒散作风,在自个房里换了身粉色新衣,施了薄薄的粉黛,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可人儿。要是平时她这般打扮一番出门,准能让上咱家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去。 还不等我说出我的决定,叶晓就背着手老成地说:“阿姐,你将我锁房里也没用。反正我有请柬,你不带我去我自个可以去。” “晓,你可知道裴子闫找你去是干啥?” “知道啊,隔两天他就要选妃了。这不是要预选嘛。”叶晓翘着腿儿吊儿郎当地剥着指甲道。 我再道:“那你可知,他不仅仅是请了你一个人,还请了许许多多和你一样年纪的姑娘。你以为选妃只选一位?将来你会在深宫后院和许许多多的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你觉得那样的男人会是你的良人?” 叶晓托着腮想了想,道:“没关系,我抢得过她们就是了。” 我咬牙:“没志气!” 我让王婶儿拿两条粗绳来,叶晓一见吓得满屋子哇哇叫,汤圆一听也不知从哪处跑了出来满院子汪汪叫,一时间整个叶家是鸡飞狗跳烦不胜烦。 王婶儿有些迟疑,道:“大小姐,就……不要这么绑二小姐了罢,我保证会好好看着她的!” 我瞪她一眼:“就你心疼,都是你们把她给惯出来的!莫不是你也想她进宫不是?” 王婶儿一听,瞬间抖了抖粗绳,进屋逮叶晓:“还真不能进宫。” 傍晚,云霞映天,长红不谢。 叶晓最终还是很乖巧地,随我一起进了轿。缘由是,我和王婶儿捆不住她,阿爹出来说了一句话一针见血:“琤儿,你就带着叶晓,还有什么能比将她放在你眼前更令人省心的?你莫让她离你半步就是。” 我一听,觉得甚有道理。 夜□□临,皇宫里一盏盏六角琉璃灯挂满了每一座宫殿,将那华丽厚重的地方映照得灯火通明。一入宫门,便有小太监躬身上前,给我们带路。 叶晓一路张望,目不暇接。 宫宴安排在御花园。秋时白色菊花开无度。明清池里,莲花盏盏如灯。偌大的御花园里,来往宾客繁多,十分热闹。 没与同僚寒暄几句,叶晓大抵是看见了她熟识的少女小姐,奔头就想跑可惜被我逮住手腕。我睨她一眼:“上哪儿去,嗯?” 叶晓脆脆笑两声:“阿姐,人家看见朋友了,过去打个招呼嘛。” “以后机会多的是。” 话语间,人群里款款走出一抹修长挺拔的人影。一身白衫,仿佛能将整个宫里的琉璃宫灯光华都掩盖了下去。 裴子闫有令,将今晚宫宴当做家宴,故而文武百官都不用拘谨可以不必着官袍。这不得不让我苦恼一阵,恨不能将王婶儿的粗布麻衣拿来穿身上,思来想去才弄了一套男装来,别人见了也不觉奇怪。 本我在同僚的眼中,就从没被当做姑娘来看待。 这厢,秦方辞一走过来,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往这边瞧。他在我眼前站立,薄唇如勾,“叶大人。” 我干干应了一句:“秦大人。” 叶晓忽而阴阳怪气儿地东张西望着说:“咦公主呢没跟秦大哥一起么?我还以为你俩是连体人了呢。”我扯一扯叶晓的的手,叶晓十分不满。“阿姐你扯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不久以后,就不该叫秦大哥了,该叫秦驸马爷。” 我对秦方辞抱歉道:“小妹口无遮拦,秦大人别往心里去。”说罢我拉着唧唧歪歪的叶晓就走。 后来裴子闫和长瑾一起来了御花园。一身龙袍将那位高高在上的青年衬得身长玉立,长瑾则是一身榴红热烈的长裙夺目怡人。手臂上轻纱薄挽,皓白手腕若隐若现。上面戴着的那条榴花链子,分外美丽。 我与叶晓找了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叶晓打从裴子闫来了以后,一双眼睛净撂人身上眨也舍不得眨一下。 我咳了两声,道:“皇上选妃,大都会挑选大家闺秀,你有见过在场的几个姑娘像你一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的?” 叶晓吐了吐舌头:“我一时没忍住嘛,真没想到,裴……不,皇上他比画上的还要好看。” 我道:“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焉。” 叶晓不明所以:“什么远观亵渎,喜欢就要争取嘛!”然后她又开始用力瞧使劲儿瞧。 果然,裴子闫很快就注意到了叶晓这□□裸如狼似虎的眼神,狭长的眸一窄,眸光投过来,带点儿戏谑又风度十足,举杯朝我们这边示意了一下,顿时叶晓也不管她旁边摆着的是酒还是茶就稀里糊涂地端了起来准备豪气万千地一饮而尽。 我扶着额及时制止了她,把她的美酒换成了清茶一杯。 月色落地烬白霜。 酒酣之际,丝竹之声你说我笑你唱我跳,其乐融融。榴花火裙的长瑾,在秦方辞那里迟迟流连,还是不可避免地来到了我们这一边。 她身旁的侍女倒了两杯酒,给我和叶晓一人一杯,笑得如花似玉:“叶大人和叶小姐也来了,来陪本宫喝一杯。” 看长瑾这么和气就晓得,这酒喝不得。 叶晓学得聪明,虽然语气里满满的不爽,但还是有板有眼:“谢公主抬爱,但是真不巧,我和我阿姐都不会饮酒,还请公主恕罪。” 第15章 下秘药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叶晓学得聪明,虽然语气里满满的不爽,但还是有板有眼:“谢公主抬爱,但是真不巧,我和我阿姐都不会饮酒,还请公主恕罪。” 长瑾一听,不怒反笑:“原来如此,倒是本宫疏忽了。既然不能喝酒,那便上两杯茶罢。”又一侍女上前,就着我和叶晓的茶盏上了两杯茶。 这位侍女亦给别桌侍茶,用的又是我们自己的茶盏,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故而叶晓端起茶盏一仰而尽捏着袖子抹了一抹嘴巴,我敬了敬长瑾,便也喝了茶。 叶晓一不小心吃多了,要去茅厕。我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应当和她寸步不离。即便是去上茅厕这种事也忽略不得。奈何,四周太过嬉闹喧哗,薰得我头昏脑重反应慢半拍。 不假思量,我起身便循着小路一道过去寻叶晓,趁此安静安静醒醒脑也好。 怎知走到半路,被人挡了去路。我定睛一瞧,昏暗的光下下,长瑾带着两个侍女安安静静地站着,一边嘴角勾着,说不出的诡异。 “叶大人喝多了么。”长瑾懒洋洋地问。 我揉了揉眉心,道:“还好,多谢公主关心。” 长瑾背着手绕着我踱了两圈,更加是绕得我昏昏沉沉,听她道:“从前本宫与叶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叶大人海涵不要计较。出门游了一遭回来,方才想明白过来,你与我皇兄郎有情妾有意,我实在不应当阻拦。” 我听得云里雾里:“公主……什么意思?”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不是长瑾的作风。说起当年她阻拦我喜欢裴子闫这件事,相比之下我更计较的是她纠结学堂里的官家小姐与我掐架。她不是一个做了事会轻易妥协的人。 “皇兄过得不开心。”长瑾道。一转身,带着满满阴谋的味道,“今日皇兄生辰,得送份大礼。” 身后,冷不防一只手往我后颈一按。我眼前一黑,顿时失去知觉。陷入黑暗的理智陡然一挣扎,那杯茶有问题……叶晓呢? 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身处何地。浑身疲软无力,连撑起身来都无法,偏生又燥【蟹】热难挡。手摸了摸躺着的地方,是柔滑的缎面,房里的连一盏灯都没有,隐隐约约有微凉的风时不时拂过垂静的帘帐。 我是什么时候意识过来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裴子闫的寝殿,所躺的地方是裴子闫的龙床的?大抵是回味昏迷前长瑾说的那番话时,亦或是殿外有尖细的声音问 “皇上,要不要老奴进去点上灯?”的时候。 “不用,退下。”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渐清晰,我心里蓦地凉如冰窖。身上却汗湿了衣裳。 寝殿的门被人推开,幽幽的杜衡冷香顺着凉风钻进我的鼻间,我隐隐抗拒,身体却在感受到凉爽的时候得到一番纾解。 他脱了衣袍随意地搭在屏风上,转而便朝龙榻走来。我急躁万分,想叫出声又深感此时不能出声,难受的时候呼吸紊乱得不成样子,裴子闫的身影忽而一顿。 我张了张口动了动喉咙,想说话打破诡异的沉默,怎知嘴角溢出来的声音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嗯……” “是阿琤么。”我闭嘴咬唇,听他低低地问。 裴子闫…… 顷刻他人已至龙床前,手抚上我的额,手顿了顿,弯身而下。“阿琤,果然是你。” 他的手抚在我脸上,我承认特别的舒服。裴子闫将我扶起来搂进怀中,捋了捋我耳边被汗湿的发,惊疑地问:“阿琤,怎么了不舒服?出这么多汗?是不是——” 话未说完,我打开了他的手,身体往一边斜出,滚落在了地面上,神智暂时回复了清醒。我掐着自己的手心,道:“微臣……嗯微臣该死……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被长瑾、长瑾公主下了药……” 裴子闫抬步就向我走来。 “别,别过来……” 只是我知道,裴子闫一向是个趁人之危的主儿。 那脚步顿了顿,还是毫不犹豫地靠过来。“地上凉,快起来。”他将我打横抱起,重新放回了床上,那凉润的手指不断地摩挲着我的唇,轻轻地问:“阿琤,朕纳你为妃好不好?往后宠你疼你,跟我较气也较了六七年了,如今还在怪我?” “不怪……只是,只是我福薄,真的……唔……”我瞪大着眼,感受着裴子闫的手指趁着我说话的时候,竟滑进了我的口中,缓缓勾勒翻搅……我拼命想吐出,可是却无法拒绝……“别……别这样……” “为什么阿琤。因为那年我说我会有很多女人?”他停了下来,安然地问,“你知道,我只是不想你受伤害。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保护你,甚至连我自己都保护不好,不得不将你推得远远的,只能眼里看着,心里想着。你可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怎会怪他? 我阖着眼半靠在裴子闫的怀里。忆及那年光景。 梨雪纷扬,墨衣青年不咸不淡地跟我说:“我凭什么不能喜欢她们?你就为了这个跟人打架,有没有觉得身为本殿下的侍读很*份?”他随手便搂过一个女孩子,看着我,“我不仅可以喜欢她,也可以喜欢她,她,她,这里所有人,只要是我想要的,都可以是我的。你有什么意见么?” 那时,我刚刚跟人打过架,为了他遍体鳞伤。尽管她们都觉得我是痴心妄想,嘲笑我奚落我,可是只要我跟在裴子闫身边一天我没有哪一天是后悔了的。 那时,我也想,是不是他可以喜欢很多人,我也可以成为那很多人中的一个。他说我跟她们不一样。 刚开始,我以为在他眼里,我连她们都比不上。我自卑了很久,不敢再上课时坐在裴子闫身边,不敢再放学时跟在他身后,不敢看他不敢跟他说话。 就这样渐渐疏远了。也因此,我成了被抛弃的那个,看热闹的看看也就过了,再没有找我麻烦。 两年后,裴子闫便没有再呆在学堂。我跟着阿爹学了不少世间冷暖,渐渐能够明白裴子闫。他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保护我不再受大家的欺凌。因为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只要一有他不在的时候麻烦就会自动找上门。大多数时候是他的妹妹在搞鬼,但是他能怎么做呢?他妹妹的母妃,当时是宫中最受宠的宠妃,娘家在朝中也举足轻重势力甚广。 第16章 黑衣人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两年后,裴子闫便没有再呆在学堂。我跟着阿爹学了不少世间冷暖,渐渐能够明白裴子闫。他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保护我不再受大家的欺凌。因为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只要一有他不在的时候麻烦就会自动找上门。大多数时候是他的妹妹在搞鬼,但是他能怎么做呢?他妹妹的母妃,当时是宫中最受宠的宠妃,娘家在朝中也举足轻重势力甚广。 想明白了这件事情,我又花了许久去想明白另一件事情。裴子闫将来是皇上,他后宫佳丽何止三千,我是否真的愿意融入其中和别人一起来分享他呢? 三千弱水独取一瓢饮,只不过是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传说罢了。 我想要的是一份完完全全的喜欢。我只喜欢他一个人,他也要只喜欢我一个人。可是裴子闫做不到。我十六岁的时候,被裴子闫迫着参加科举入朝当了官,如今三年有余,我也一直胁迫着我自己不要再往这个人的身边靠近。这个人,只适合我装在心底里。 “阿琤别哭,别哭。”他手指流连在我眼角,浅浅轻拭。 我压抑道:“裴子闫……我觉得我不喜欢你了。” “什么?” “我觉得我不喜欢你了,早就不喜欢你了。你放过我罢。” “阿琤,别说傻话。”致命的气息袭来,他抵着我的额,“我不许。” 我深深浅浅地呼吸,身体里的热浪一重高过一重,低低吟出了声,“倘若,你这辈子,只娶我一个,你能不能做到?” 裴子闫捧着我脸颊的手一僵。下一刻,手扣住了我的后颈,我丝毫挣脱不得,他的唇覆在了我的嘴唇上…… 吮吸,轻咬,呼吸里满满当当的毒。像是要将我浑身的火气都逗引出来……另一只手缓缓扶上了我的腰,握着,收紧。 “嗯……不要……” 天昏地暗,狂风巨浪。而我只是浩浩江水里的翩翩一叶舟。腰间那只手,开始解我的衣带…… “子闫……”裴子闫…… 既然不能做到,为什么还要这样。指缝里,净是他的发和那柔滑的衣襟。 “皇上……”意识混混沌沌之际,一声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在殿外,“臣有事启奏皇上……” 衣襟滑落肩头,我抓着裴子闫的衣裳,他一声回应也没有。 外头人又道:“皇上,公主,公主和叶家二小姐……打起来了呀……” 裴子闫终于松动,厮磨着我的唇,低魅的嗓音贴着我的耳朵:“等我。” 他走的时候,我扶着床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祈求道:“别动叶晓……” “嗯。” 顿时寝殿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一回神,才惊觉自己早已满脸泪痕。风一扫,我拉好衣裳的手顿了顿,迷糊地扭头看向窗边。清白的月色溜进来,同时还有一个人。 一身黑色劲衣。 我胡乱擦了擦脸,问:“你是谁?” 黑衣人一步一步走近,一句话不说,却带有一股极为明显的压迫感。在我身后,他理了理我的衣襟,一件长衫兜头罩下来,便将我抱起跳窗而出。 不管是谁,能够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都是应该感激他的。我思维早已混乱,黑衣人身上的熏香很熟悉可是却想不出名字,由着他带着我一路飞檐走壁。迷蒙的视线里,皇宫深沉的宫门已越来越近。 我抓住了黑衣人的胸襟,喉咙干燥沙哑:“我不出去……叶晓,叶晓还在……”他动作只顿了一顿,旋即继续往前奔走,我仰头望着他的眼,“我妹妹……” 出了宫门,我挣扎着要落地,黑衣人在一处深窄的巷弄里停了下来。他手探在我的手腕上,低低问:“怎么样?” 我抬手一举往他面上扫去,手中稳稳捻住了那放黑色的蒙面巾。便是那月色下温润如莹玉无暇的一张脸赫然显现在我眼前。眉头揪着,眸光缀若寒星。我喘着笑道:“果然是你,秦方辞。”不等他回答,我拂开他就往皇宫方向跌跌撞撞地走,稳了稳心神,“多谢你相救……只是我妹妹还在皇宫,有长瑾在,我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在宫里……” “你这个样子,是去羊入虎口吗?”秦方辞压低了嗓音,敛去了平素总是温柔带着笑意的气息,阴鸷冷冽,睿智冷酷。 我扶着墙,默了默,轻笑两声:“关你什么事。你不知道,我本来就喜欢裴子闫,那有什么关系。” 走了两步,秦方辞在身后忽而问:“叶琤,你是说,我救你出来是多此一举?” “不然呢。” “那你哭什么,你那样哭是做什么,得到宠幸怎不见得你笑?” 我道:“你能彻底看得清一个人的心吗?有时候哭不见得是难过,笑不见得是开心。我想这个秦大人比我更加深有体会。”最终我还是没能坚持走到皇宫,清清冷冷的街上没走几步就无力地浑然倒下。 有人比我快,先一步接住了我。他抱着我穿街走巷,妥协道:“安心吧,叶晓我已经安排了人送她回去。” 这一觉睡得我周身燥热不堪,几乎半睡半醒的,身体似脱了水将衣衫湿透。其间不断有人给我喝凉水,我才能好受一些,手用力掐着床栏,熬过那一阵又一阵焦灼翻腾的热浪。 “嗯……”张眼闭眼,眼前全是一层朦胧的粉色,粉色里视野里出现一个人,黑衣黑发眉眼紧致如幽,仅仅是瞧着,仿佛就能让我身上褪去一层热度。 我努力压抑了又压抑,终是忍不住拉上了他的手,用力将他扯下来…… 夜边天色,似浩浩江水里翻起了鱼肚白。屋里的烛溶到了桌面上,摇摇曳曳。我感觉我像是闯了一遭鬼门关。 燥热散去,身体虚弱空洞,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一杯温水递过来,我仰头看了看秦方辞,愣愣沙哑道:“谢谢。” 他黑衣凌乱得不成样子,唇角亦是红肿不堪。神色却始终安静。 我摩挲着水杯,张了张口道:“对不起,冒犯了你。” 他故作轻松地说:“我没吃什么亏。”顿了顿才抬起琥珀色的眸子将我望着,辨不出喜怒哀乐,“大祁的宫廷秘药,我没有找到解药。让你生生受了这么大的罪。” 我玩笑道:“原本我也可以不用这么受罪,怪只怪秦大人太君子。” 秦方辞愣了愣,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忽而话不着调地问:“叶琤,你可是在生我气,气我跟长瑾公主走得太近。” 我汲鞋起身,道:“那些事就不要说了罢,秦大人怎么做我管不着。若是将来有一天真如传闻所言,秦大人成了秦驸马,我前去喝杯喜酒便是。” 秦方辞挑挑眉,笑意暖如春:“也是。但愿有那么一天。” 第17章 不早朝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这是我第一次在秦方辞家歇夜,歇的还是秦方辞的卧房。天没亮,我便执意回去,不然等天亮了要让有心之人看见我从秦方辞家门里出来,我们俩就百口莫辩了。 秦方辞安静地跟在后面,送我出家门。许是此时所有人都处在睡梦中的缘故,他家里特别安静。院子里月华成霜草木凝露,带着隐隐的晨气,只等着迎接朝阳的第一缕光芒。 送出了门口,秦方辞又随我一道走在寂寥的巷子里。我道:“秦大人回去吧,不必再相送,我可自行回去。” 秦方辞道:“无妨,送你到家门罢,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想了想,还是问出口:“叶晓昨晚何时归家的?” 秦方辞淡淡道:“宫宴一结束便回了。” 我侧头看着他:“可是真和长瑾打架了?” 秦方辞笑意点点:“这个你回去看看便知。” 最后他是亲眼看着我进叶家大门的。站在大门看口,回身看着月华青年,踟蹰着道:“能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方辞笑眼弯弯人畜无害:“可以。” 我回去的时候格外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家人又要对我言辞逼供一番问我这一晚的行踪。 回房倒在床上,脑海里木然地回放着一晚上发生的种种。一会儿是裴子闫,让人窒息;一会儿却又是秦方辞,让人安定。 我睡得很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彼时门外就流连着叶晓的话语声:“阿姐怎么还没起,今儿不用去早朝吗?也是,她妹妹我被人揍成了这样,气都要气死了还上什么破早朝。诶王婶儿,昨儿阿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知道吗?” 外头王婶儿迟疑着说:“昨儿我没看见大小姐回来呀?” 叶晓嚎了一嗓:“嗳我的妈呀阿姐不会是一夜未归罢?!” 于是当叶晓和汤圆奋力糟蹋了我好好的一扇门冲进来时,我正坐在床上打了一个呵欠。叶晓揪着汤圆的耳朵就将它往外扯,把破败的门重新给我掩上,干干道:“呀阿姐原来还在睡啊,继续,继续。臭汤圆你那么激动干什么,看吧你把阿姐的门都给冲坏了!” 汤圆十分的委屈。 叶晓这回跟人打架委实是被揍得很惨,鼻青脸肿一点儿也看不出少女原本的娇柔美好。她自己对自己的样貌不以为意,她说长瑾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说起来还颇有两分洋洋得意。 我和阿爹坐在上头,叶晓跪在下头,将战况形容得异常惨烈讲得唾沫横飞。我问她事情的经过,她才及时刹住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原原本本道来:“这事儿追究起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啊,昨儿不是吃多了点么去上了茅厕,回来途中就碰到那破玩意儿公主了。破玩意儿忒气人阿姐你是不知道,她不要脸地说秦大哥和她怎么怎么样,还说阿姐你狐媚霍主!他娘的我越听越火,上前就给了她两耳光,将她扇得一愣一愣的。她不服气呗,指使身边的宫女太监齐齐揍我,我岂是轻易能被她得逞的,捞起一帮的石子就朝她砸去,让她额头破了皮儿!呸,活该!”最后一句叶晓说得忒气定神闲,“后来她就像条愤怒的母狗,跟我单挑了啊。” 阿爹意外的淡定,就只好我抽着嘴角来训话:“愤怒的……母狗?她是公主,岂容你左口一个破玩意儿右口一个母狗地叫?你可知你打了公主该当何罪?” 叶晓不屑地撇嘴:“反正裴子闫,不,皇上他宽宏大量又讲理,晓得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也没有罚我就是了。” 适时汤圆雄赳赳气昂昂报复性地衔了一段粗壮的藤条进屋,我接过藤条冷笑三声:“是嘛,这不是还有我这一关么。” 叶晓一见,一嗓子嚎弯了腰,沉痛地伏首认错:“阿姐~~晓知错了啊~~” 一连两天我都称病没有去早朝,在回廊上安放一张躺躺儿椅,摇晃着吹风,感受暮夏余温。叶晓被赏了一顿鞭子安分不了多久,又半惊半恐地往跟儿前凑:“阿姐啊,你、你咋不去早朝呢……太有猫腻了啊……” 我望着院子里的梨树结了沉甸甸的梨果,随口问:“晓,要是有一天你阿姐落了难,你会怎么做?” 叶晓坐在石阶上,想了想,托着下巴道:“可能……会落井下石吧。”再想了想,她侧头问我,“阿姐这个成语我用对了吗?” 我无言以对。 今天是中秋。上午还没完,宫里就来了周公公,身后带着一支小太监队伍,上了叶家。一见我便笑问:“叶大人身体无大碍罢?皇上可急坏了,可一时又抽不出时间来看望叶大人,老奴便来瞅瞅。” 我摸摸鼻子,道:“无碍,只是前天夜里吹了点冷风有些风寒,多谢皇上体恤。” 周公公吩咐身后小太监上前,手里皆捧着宫里名贵不凡的补品药材,井然有序地入内将东西摆在桌上,听周公公道:“叶大人还请注意身体啊,这些是皇上的一些心意,叶大人便好好调理调理。晚点儿皇上得空了,就来看看叶大人。” 我揖道:“多谢周公公,多谢皇上。” 送走了人以后,汤圆似乎对补品格外感兴趣,在桌间来回窜。叶晓猫过来,左碰碰又瞅瞅,拿着一朵芝草感慨:“阿姐,这些是不是特贵啊?皇上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这些东西他宫里多的是”,我唤了王婶儿进来,将东西全部收进仓库,僵着面皮看了看汤圆涎着口水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道,“要是汤圆喜欢,就按量剁碎了给它拌饭吃。” 汤圆一个欢喜,猝不及防地扑过来,将我扑倒在地。 每逢中秋,家里有传统,要吃月饼。只是在大祁国除了翠心楼,甚少能买到北国风味的月饼,阿爹别的活计不说,就做月饼最拿手。一用过午膳,他便张罗着去了厨房,给一家人做月饼。叶家汤圆很狗腿地跟进了厨房,就再也没出来过。 眼瞅着阿爹的月饼要出炉了,这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有人敲门,我在躺躺椅上晃着,递给王婶儿一个眼神,王婶儿便步履富态地去开了门。彼时秦方辞轻摇折扇,月白长衫身量挺拔修美,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翩翩有礼地问:“请问叶琤叶大人在家么?” 第18章 和我试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有人敲门,我在躺躺椅上晃着,递给王婶儿一个眼神,王婶儿便步履富态地去开了门。彼时秦方辞轻摇折扇,月白长衫身量挺拔修美,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翩翩有礼地问:“请问叶琤叶大人在家么?” 王婶儿应道:“在、在哩,请问这位公子,找叶大人有何贵干?” “邀她赏月。” 赏月的地方安排在秦方辞家极为幽寂的后院。一地的紫薇花开得甚好。我亦是鬼使神差才会答应秦方辞来这里赏月,这里的婢女家卫三三两,都是极为安静规矩的,只顾着上了茶果点心和美酒,便消失得了无踪迹。 我斟了一杯茶,品了品味,是上好的雨前翠。应了这个景儿,蓦地就想起一句古诗来:“待浮花浪蕊都尽, 伴君幽独。”平时我不这么矫揉造作,但大祁国就是这么个地儿,每逢佳节就普遍蔓延着一股文绉绉的酸味儿。 树淙花影里,隐约两声浅浅如流水溅玉的轻笑:“原来叶大人也是个感性的人。”我扭头看去,恰好秦方辞分花拂柳而来。 爬上树梢的月色,给他淬了一层清淡却难掩其泽的月华。 我道:“随口念念两句酸掉老牙的陈年旧诗罢了。” 秦方辞落座,将手里一碟月饼摆上桌,抬手斟酒,笑问,“可能饮酒?这是新就的桂花酿,不怎么醉人。” 几杯薄酒下肚,我取了一只月饼嚼了两口,道:“秦大人竟喜欢吃月饼么?” “风味独特。” “是挺独特”,我一个就觉腻,“但有时候馅儿没包好就太甜了。” 一壶桂花酿见底,月上中天,流萤泻玉。我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对面的秦方辞,他正把玩着酒杯,轻声呓念:“待浮花浪蕊都尽, 伴君幽独。” 这句诗,曾是我的梦。多少年前的中秋月圆,翩翩少年清歌吟诗,教会了我这句。当时大概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喜欢“伴君独幽”这四个字,觉得天生是为我和他配的词。往后余生,我都一直憧憬着。 我想了想,熏熏道:“不对了已经,应该改为‘待浮花浪蕊都尽,月下人疏’。”见秦方辞笑,我亦跟着大笑起来,“君不在,一日相思思之若狂,二日相念如隔三秋,三日相绝情断深处。” 后来迷迷糊糊不晓得赏月赏得怎么样,秦方辞没有说话,气氛也不怎么融洽。我推盏起身,道:“多谢秦大人盛情款待,我想我应当回去了。” 秦方辞没有拒绝,道:“我送你。”出了门口,忽而他淡淡道一句,“其实,你可以叫我秦方辞。不是说了,我们是朋友。” 我愣了愣,笑笑:“到现在我都想知道,朝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你要选择和我做朋友。” 秦方辞合拢折扇,在手心里悠闲地敲着,敲了半晌他若有所思道:“大抵因为你是姑娘,还蛮讨人喜欢。” “可是我明明还记得我入朝的时候你第一个阻拦。” “姑娘家入朝,危险。他只为着自己着想。” 一个不稳我往前跌去,秦方辞及时扶住了我。我顺势依偎着他滑坐在地上,问:“秦方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赏月吗?” “叶琤。”青石板路上,月色将秦方辞的身影拉得老长,他忽然将我揽进怀,低低看着我,“你不要喜欢他了吧。” “嗯?”我望着他,不明所以。 秦方辞修长的手指捻了捻我的发,笑得明媚胜春:“我觉得,你可以和我试试。” 回叶家的时候,到来的人竟还没有离开。远远儿便看见有御前侍卫守在叶家大门前,岿然不动。 一身酒气地进前厅,裴子闫脸色很不好,似要将我看穿,问:“叶大人上哪儿去了?” 我随口道:“赏月去了。” “中秋团圆佳节,却去外面赏月?” 阿爹正喝茶,抬起头来神色恭敬道:“回皇上,今儿……是琤儿她娘的祭日哩。” “祭拜还喝这么多酒。”裴子闫看了看桌上阿爹亲手所做的月饼,面色沉魅:“老师好闲情逸致,也吃月饼。” 阿爹乐呵呵道:“莫看这是北国的东西,这几年大祁也慢慢喜好上了这个,老臣觉得十分新鲜,也弄来尝尝口味。皇上也试试?” 索性裴子闫没待多久,三两句话说完便要起身走,走到前厅门口停了停,复又转身看着我,不辨喜怒地眯了眯那双狭长的眼:“叶大人不送送朕吗?” 不得已,我送他出了巷子。先前的御前侍卫也没影儿了,就剩我两人。 “身子好些了吗?”裴子闫忽然问。 我讷讷道:“好些了,多谢皇上关心。” “不去早朝,是因为不想看见我?” 我一步一步被他逼退至墙角,再无退路道:“没有,是真的不舒服。”我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眼前的人,可他偏偏就是无孔不入。尴尬,羞辱。 “那晚为什么走了。” “……” “为什么。” 气息迫近,近在咫尺。我头晕目眩,感觉到他的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脖子,终还是伸手推了推他:“不要再这样了。” “阿琤,要你做我的人就那么难?”裴子闫轻佻佻地问,“普天之下,多少女人想成为我的人,为何偏偏就你一个叶阿琤不愿意?我究竟哪里对你不好你不满意?” 我呆了呆,迎上他的目光,再那么固执自私了一回:“我只喜欢你一个人那你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只娶我一个?” 但我知道,永远都不可能。 裴子闫抿唇,将怒不怒:“好一个贪心的叶阿琤。” “一个心愿罢了,我知道它实现不了,却还是一直奢望着。”我垂下眼,缓缓靠了过去,一头扎进这个让我深深痴迷的怀抱,“所以裴子闫,你放过我罢。” “不许,我要你参加选秀,做我的女人。” “我不要。” 中秋一过,裴子闫的选秀一事在整个大祁国浩浩荡荡地展开。我称病未痊愈,连续数日不早朝,所有一切有关选秀之事都被我隔绝门外。 包括前来送口信的周公公。 而这个时候,叶晓偏偏死活都要去参加选秀。阿爹平常不严厉,严厉起来不平常,将叶晓彻底禁足,饶是叶晓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能让他动容两分。 叶晓不知是第几次要闹上吊了,白绫挂在屋檐上,人站在桌子上哭嚎道:“我的皇妃生涯,我的锦绣前程,都被你们给毁了!我要去选妃选妃选妃,你们再不让我去,我就吊死在这里!” 王婶儿劝得口干舌燥。我实在不胜厌烦,走到叶晓门前挽着手倚在门上,看着她道:“要吊就快点,我帮你见证见证你这伟大盛举。” 叶晓跺脚:“阿姐,你怎么就不为你妹妹的幸福着想呢!” “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叶晓你再胡闹下去最后吃亏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我们全家都会被你推进火坑。”她一愣一愣地,我道,“你就是嫁给要饭的,也不能嫁给皇亲贵族,更别说是当今皇上!” 叶晓闷了闷,眼里冒出水花,问:“为什么呀?” 我进屋撤了白绫和桌子,道:“你太单纯,不了解那些人。你天生不会与人勾心斗角,怎做得来成为皇妃那样的大事,阿爹和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直到选秀结束,叶晓都闭门不出,而我都一时三刻看着她。 再去早朝时,一张张面孔都觉得生疏了不少。那日秋高气爽,却迎来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三品太史令叶琤,为官宽于律己恃宠而骄,罔顾君恩浩荡在上,令其妹殴打长瑾公主,并称病三月不早朝,在其政不谋其职,造成不良风气,太史院职责松散懈怠屡屡犯错,现贬为七品太史院史吏,随侍圣上身前以正史风,当时时自省。钦此——” 他娘的公报私仇啊。 回来我在太史院门槛坐着,郁卒了很久。裴子闫没有指派新的太史令,所有太史院的事务暂由墨黎代理。 墨黎不晓得又去哪里要来一碗莲子羹,面无表情地递给我道:“败火的,大人喝吧。” 我一口气喝完,打了一个嗝,道:“老子不想去皇上跟前。他就是变着方儿想整我。” 墨黎随我坐下,道:“圣意难违,大人只需要进退有度坚持自我。” 我叼着小匙叹口老气:“你说得简单,这破官儿辞也辞不了,人走也走不掉。只盼着哪天圣上厌烦了,能够放我一马。” “也不是没有法子。”起身的时候,墨黎忽然如是道。 我扭身问 :“啥法子?” “趁皇上没有明抢明夺之前,大人先相一门亲事。” 重新做回史官,有一大好处同时又有一大坏处,但坏处大过好处。我不用再去每天早朝,但是却要每天都面对裴子闫,这属于灭顶极的折磨和煎熬。 早晨我要在裴子闫起身的时候御前伺候着,晚上还要在裴子闫歇下以后才能归家。这是自我被贬以后裴子闫对御前史官做的新规定,摆明了是针对我,忒不是人干的活计。 头天上岗,我起得比鸡早。瞌睡兮兮地站于裴子闫寝殿外,等着他更衣早朝。几乎在我站着就要睡着的时候,寝殿门打开,伺候的宫婢一位一位进去再一位一位出来。最后一双明黄锦靴落于我眼前,我醒了醒瞌睡抬头一望,裴子闫正站着我面前,冷魅的眉宇间带着惺忪懒意,随手理了理龙袍袖子,再闲适地抬手来正了正我的官帽,似乎心情不差语调平缓道:“今天你挺早。往后早朝时便直接去御书房候着吧。” 说罢径直大步往前去早朝了。 另有一小太监过来与我道:“叶大人这边请。”他领着我去了御书房。 第19章 史小官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另有一小太监过来与我道:“叶大人这边请。”他领着我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宽阔明朗,冷峻华丽但是……却凌乱不堪。奏折堆满了书桌,书架上的书籍歪歪倒倒,堆不住便与散开的字画一起滚了一地,那边茶几上冷茶还在,香炉里香灰冷遍,总而言之一点也不像是往日里所见到的御书房,反倒像一个旮旯杂地儿。 我咽了咽口水,听小太监道:“皇上早朝前有口谕,叶大人趁着早朝这段时间需得做两样事。” 我问:“哪两样事?” 小太监道:“一是为皇上收拾书房,二是……”他指了指纱帐后边专供裴子闫休憩的长榻,“去那里睡一觉。” 我顿觉无比的头大,问:“作甚要睡觉?我不困。” 小太监很无辜地耸耸肩:“奴才不敢妄度圣意,大抵是皇上心血来潮罢。皇上说了,叶大人最好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这心血来潮也太变态了。 随后偌大的御书房就只留我一人,我叹两口老气,开始整理。将奏折摞好,将书籍摆整齐再将字画装进匣子里。小太监来收走了隔夜的茶盏,道:“叶大人请罢。”然后我就要开始踱去长榻那边苦逼地睡觉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是再累怎么可能睡得着。长榻上明黄的纱帐轻垂,空气里弥漫的是独有的杜衡香。我深吸两口气,心口奋力地跳动着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后裴子闫早朝回来,甫一踏进御书房,我便弹坐起来心绪不定地望着他。他环顾了一下整个御书房,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勾唇笑了笑,而后从容不迫地走过来,道:“干得不错,要是早这般听话不就好了。” “参、参加皇上。” 我还未跪下行大礼,裴子闫忽然道:“跪下去试试看。”我闷了闷,默默地直起了身来。裴子闫一如既往地为我理了理帽檐,“早晨起太早,身子受不受得住?” 我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无碍。” “累了便躺这里歇一歇。” “微臣不敢。” “嗯?” “……微臣遵旨。” 随后裴子闫撩起衣摆在书桌前落座,扫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奏折,随手取来一本闲闲地翻阅。我一丝不苟地抱着册子记录了一两句,他那厢突然一记命令丢过来,“阿琤,上茶。” 我十分不服。史官没有这个功能。就是再借机打压我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不是? 正待我迟疑,裴子闫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怎么,不愿?” 我想了想,道:“自大祁开国以来帝祖英明君臣体系权责完备且明细——” “还不快去。” “是。”颓然地走到御书房门口,我一打开门就见周公公面皮层层叠叠笑得有点像千层脆,递给我一杯黄柚锦瓷杯盏。 周公公乐呵道:“叶大人多担待啊,待皇上心情好了指不定哪天就将您升回去嘞。” 我抽了抽嘴角:“多谢公公提点。” 将茶放在裴子闫桌上,他提笔往紫砚上蘸了蘸刚想往奏折上标记才发现紫砚里没有墨,复又放下笔。白皙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叩了叩桌面,“研磨。” 我很窝囊地挪近前去,给他磨墨。一上午裴子闫都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没有做其他的事,故而我史册记载也异常简单明了:天景七年十月二十五上午,皇上除了批阅奏折和命令御前史吏超越职权端茶送水外加研磨以外,一事无成。 说起史官这门活计,虽然憋屈,但我重操旧业也还得心应手。在阿爹的点拨下我深谙此道,功力相当深厚。不然当初何故做史官不到半年就晋升成了太史院的一把手了呢,可见在这方面我还是蛮有天赋的。 我记得当时裴子闫还颇有君主风度地语重心长跟我说:“史官你就别干了往后也别写了太屈才了,安心当个太史令,管管手下就成。” 下午裴子闫去御花园赏花,我便如实记载:天景七年十月二十五下午,皇上采花去了。结果如何不宜透露。 一整天我瞻前马后累得腰酸背痛脖子粗,裴子闫忒能折腾,大晚上还要看星星。于是我暂时不得下班。 “阿琤。”凉亭内,裴子闫落座长椅,修长的双腿交叠搁于其上,微微仰着头,发丝如墨飘垂了下来,夜风和缓。他阖着双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凭栏。 我纠正:“微臣叶琤。” 忽而他张开眼来,狭长的双目如寒星点玉,眸光闪闪,看着我唇畔漾开一抹没有杂质的笑容:“有你陪伴真好,今夜,不回去了好么?” 我本想说不好,思量一下还是选择了沉默。在此激怒了裴子闫,恐怕我今晚是真的就回不去了。 “阿琤,陪我。你的一生,都要陪着我。” 夜风薄凉,抚消了那迷惘的声线,抚平了微蹙不安的双眉。裴子闫仰着,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抱着我的史册子走出凉亭,周公公正候在不远处见状走了过来,问:“皇上他……” 我低低道:“皇上日理万机眼下睡了,还麻烦公公好生照料。” 周公公叹息一声,道:“老奴是瞧着皇上长大的,骨子里倔,未想叶大人也是如此。皇上的心意,叶大人难道还不明白,何苦这般呐。寻常姑娘家,求都求不来这等福气哟。” 我道:“能被皇上看中确实是我的福气,只可惜我想要的皇上给不了,皇上能给的我不要。劳烦周公公明里暗里多劝一劝他罢。他后宫新选的妃嫔,哪个不是在夜夜等着他的恩泽。” 走到宫门口,已是累极。如今我七品史官哪里还有来回官轿迎送,不料却真有一顶轿子守在那里。 一如当初,轿帘被一只修美的手撩起,露出里面一张温和而淡淡含笑的脸,道:“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我怔忪。秦方辞也真真是无孔不入。 “今天在皇上跟前感觉如何?”秦方辞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神色悠闲自在,举手投足带着一丝慵懒。 “不如何。”我将厚重的册子往边上一搁,取了官帽,旋即也放松了下来,诚挚地跟他道,“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遇到你,多谢你送我回去。” 秦方辞笑得无害:“顺便而已,我们是朋友,你不必这么多礼。往后我都来接你吧,反正闲来无事。” “要是累了你就先睡一睡,等到了我叫你。”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秦方辞忽然道。 我支着下巴,思忖着道:“我觉得墨黎说得也是一个道理,我是该合计着找一门亲事了,差一点也没关系。再这样拖下去,保不准会拖成什么样子。” 秦方辞拿着扇子的手一顿,侧头看着我,目色暗转盈盈流光,轻轻问:“先前,我与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哪件事?”我不明所以。 秦方辞提醒道:“你与我试一试,兴许我俩在一起会蛮合适。” 我脱口就道:“你有说过这事儿?不过不用试了,我俩不合适。”我想我跟谁都可以合适,就是跟裴子闫和秦方辞不可以合适。 秦方辞浅浅笑了两声,道:“还没试过就这么笃定可不好。” 得空以后我让叶晓将前些日我送她的花名册拿出来我好好瞅瞅,当时叶晓看我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我边翻边问:“晓啊,这里的这些公子哥,你有没有觉得哪个与我般配的?” 叶晓摸摸自个额头再摸摸我的额头,担忧地问:“阿姐你发烧了吗没大碍罢?” 我没好气地看着她道:“我口齿清晰逻辑严密,像是发烧的样子吗?你阿姐我好歹也双十了,就是没有人上门提亲总归也要考虑一下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新近想得比较开,打算找门亲事,上人家那里提亲去。” 叶晓一听来了兴致,坐在桌对面趴着,亮着一双八卦津津的眸子,再问:“怎么,现在不怕被你同僚知道你去给人家提亲会笑掉大牙了啊?你不要面子了?阿姐你居然能这么想得开,我真佩服你!不过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史令了,只是个小小的史官,没什么面子可言,可以放开大胆地去做这些事。” “……”可能叶晓她生来就是克我的。 我揉揉发痛的额角,道:“那你看看谁家合适,我想尽快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叶晓拍案而起精神抖擞:“阿姐你且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儿的!” 据说长瑾这段时间足不出门,应当是被叶晓揍了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敢出门。我整日在宫里做事,总归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日碰巧就遇上了长瑾大病初愈容光焕发。当时我正给裴子闫传奏折。自从有了我当他的贴身史官,我就长了三头六臂,端茶送水研磨侍奉那是小事,就连上传下达的差事也一并落在了我的头上。 一干太监们私底下准乐呵疯了。 冤家路窄,我手捧一叠厚厚的奏折,就与长瑾在午后的曲折回廊上邂逅。 秋高气爽,梧桐叶落。一缕香风绕鼻,我远远儿便瞧见长瑾风风火火地过来,便恭敬垂首于一边等待,等她走过了我再走。 怎想她走过了几步,不等我松一口气忽而又倒了回来,看见了我,眉头冷冷一挑,言语之间不乏讥讽之色:“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听说你被贬了,看来是真的。”她手臂往我捧着的奏折上一沉,“还干这种活儿。” 第20章 各婚约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怎想她走过了几步,不等我松一口气忽而又倒了回来,看见了我,眉头冷冷一挑,言语之间不乏讥讽之色:“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听说你被贬了,看来是真的。”她手臂往我捧着的奏折上一沉,“还干这种活儿。” 我沉住气道:“微臣参见公主。先前微臣有过,故而被贬。现微臣还要为皇上送东西,还恕微臣先行告退。” 将将一转身,长瑾略凌厉的声音入耳:“慢着,本宫没让你走你就敢走?” 我只好顿住,问:“公主还有何吩咐?” “皇兄宽厚,叶家姐妹如斯无礼胆大妄为他也能包容,”长瑾道,“但不代表本宫就这么算了。你妹妹敢跟本宫动手,就注定你姐妹二人要为此付出代价。”说罢,一手拂落我手里的奏折,趾高气昂地命令,“有本事就跪下给本宫一张一张捡回来。” 我抬头看着长瑾,安静道:“我妹妹对公主有所得罪,在这里我向公主道歉,是我管教不严回去定当好好训责。但请公主不要刁难于她,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又不是没挨过她的打受过她的骂,我早已经练就一番铜皮铁骨习以为常。 只是这位长瑾公主说风就是雨,一扬手趁我猝不及防,就是一巴掌朝我扇来,将我扇懵了,一边脸火辣朝天。她怒喝:“大胆叶琤,竟敢跟本宫顶嘴!信不信本宫掌烂你的嘴!” 信,怎么不信。 我默然不语,她怒极又笑:“你那么喜欢我皇兄,怎的那晚事到临头的时候又逃避退缩了呢,可枉顾了本宫悉心帮你一番。既然你没把握好时机,现皇兄后宫个个佳人绝色,待皇兄流连于温柔乡,你便再也得不到他了。” 我浑身僵透。她凯旋而归地走开,我看着那抹娉婷的背影,忽而道:“听说你喜欢秦方辞。”她亦怔住,“不妨你去跟他提亲试试。” 长瑾扭头:“要你插嘴,别以为你跟他走得近!我迟早要招他为驸马!” 人走后,我才蹲下将奏折拾捡起来,若无其事地摞好给裴子闫送去。裴子闫留意到我脸上的红痕一再迫问,我也仅仅是道不小心磕到摔了一跤被路边的木枝扇了。 裴子闫一边让人取来药酒,不顾我反对亲自给我敷,一边命令人将回廊那边的木枝全部截了。 兴许是因为我的这一善意提点,长瑾于最好的花季年龄出门游历了三年回来着实是老大不小,因而她要选驸马一事很快便沸沸扬扬地传开。而她要选秦方辞当驸马一事更加是火爆非凡,成为市井巷子里的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必备谈资,甚至还成为街坊赌场里的新热赌门话题。 而这件八卦,自然是逃不过生为长瑾死对头的叶晓的顺风耳。 这天我一回来,时辰已晚叶晓却还没睡下,拉着我入房噼里啪啦将长瑾骂了个狗血淋头,根本没有我插嘴的余地。罢了她还令人牙槽发寒地冷笑三声,放了狠话:“啐,什么破玩意儿!想招谁当驸马谁就得是她驸马?她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养在她后院她想怎么挑就怎么挑吗?还扬言想招秦大哥,秦大哥这人也就那么个样儿三心二意的,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原本,这没我什么事儿吧,她要谁当驸马就谁当吧,但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德行,感觉秦大哥就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似的!嗬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看我这回不破了她的春秋大梦!” 叶晓是个急性子,也十分的热血。属于那种“事不关己但你惹着我了我就是要整你”的典型类型。 我警告道:“你别乱来,到时捅了大篓子,我也保不了你了。” 叶晓直摆手:“阿姐你暂且放心,我不会跟那破玩意儿硬碰硬的,再打一架我还嫌脏了手呢!” 我着实是不知道叶晓怎么做到的,总之……没隔两天据说长瑾在自个宫里哭得昏天黑地。 还据说,她被秦方辞冰冷无情地拒绝了。缘由是,秦方辞已经有了婚约。 原来八卦也是有档次的。 此消息一出,京中哭晕了不少花季姑娘,一片昏天暗地前所未有的低糜。 长瑾哭红着两只眼泡子来找裴子闫诉苦,让裴子闫下圣旨硬要将她和秦方辞凑一起,最后无疑是没有如愿的。倘若秦方辞没有婚约还好,这突然有了婚约裴子闫这个做君的又怎好强人所难。于是长瑾又哭着回去了。 晚上秦方辞照理来接我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胸中那颗八卦之心,于轿中问:“听说,你要成亲了?” 秦方辞靠着软垫,轻轻地笑了:“嗯,刚定下来。” 我随口就再问:“不知对方是哪家姑娘有何来历家住何处?” 彼时秦方辞撑着下颚,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开口道:“貌似 ……你挺在意?” 我摸摸鼻子,胡乱应道:“有吗?” 这种感觉挺奇怪。我深思半晌,约莫是觉得和一个将婚男子夜里同处一顶轿子,很是沉闷很是不妥而不得不找点儿话题来谈。 想远离他一点的时候,偏偏轿子颠了一下,我身形不稳一头往一边扎去。意外地扎进了一个怀抱里。 怀抱温润,却僵了一僵。 我忙撑身坐得笔直,紧着喉咙道:“对不起……我没坐稳。” 秦方辞手搁于唇畔咳了一下,道:“……无碍。” 后来我细细一寻思,觉得秦方辞这个人不靠谱,嘴巴上说得我们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实际上他并没有把我当朋友。他即将成亲这件事,没有主动告诉我,还是我主动问的。可能因此我感到很烦躁,就好似盛夏酷暑一般让人心火旺盛。 到家的时候,叶晓还在一边嚼着糖块一边翻花册子。见我回来,她欢腾得像只猴子上蹿下跳,不住问我:“阿姐你听说了吗,长瑾被秦大哥拒绝了,真是太大快人心了!你快告诉我告诉我,她在宫里是不是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我狐疑地看着她,道:“差不多。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这不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人秦大哥就爆出有好事了,让人意外得很啊。”叶晓眨眨眼,翻腾着上了床。我回屋去睡的时候,她忽而又叫住我道,“阿姐,先前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帮你留意了,也相中了几个目标。要是人品很一般的,你要不要?你也知道,能看上你的人品基本也就那个样子了……” 我扶了扶门,感慨道:“随便吧,我得空的时候你领家里来我瞅瞅,还算看得过去的话,就定了。选夫家么,切莫眼高手低,我能赚钱他能暖被窝就成了。” 叶晓对我竖了大拇指:“阿姐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我再补充一句道:“你快些,能多快就多快,争取亲事能赶在秦方辞前头。”我也不晓得自个平白无故在较个什么劲。 朝廷里有呼声,说裴子闫选妃选妃,选了妃却又将一众美人儿给晾在后宫里一日不曾临幸恩宠,特别是一些自家闺女在后宫的大臣们,暗自里已经不满。故而大臣们又以“皇嗣”为由开始劝裴子闫赶紧册封然后洒雨露了。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裴子闫将我贬为史官放在他身边,本就出自私心,我又怎么可能会不知。 下午,裴子闫终于有心思将后宫冷落了许多天的佳人聚集在一起,由储秀宫嬷嬷宣读每一人的出身来历及身家背景,而后听裴子闫册封。 裴子闫就闲散地坐在椅子上,黑衣黑发,袖襟上绣了丹金色的龙纹,整个人英俊挺拔贵气逼人。他便问我:“阿琤,你觉得怎么封她们好?” 我怔了片刻,道:“微臣说了不算,请皇上定夺。” 裴子闫托腮想了想,一语惊人:“不如朕先封了你。”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愣住了。随即他素手一摊,周公公便恭敬地送上一卷明黄的圣旨在他手上,从容地打开来看了一眼,挑挑眉,“先封个贵妃。” “皇上!”我立马曲腿跪地,“封妃一事兹事体大岂可儿戏,请皇上三思!微臣,微臣何德何能,不值皇上如此挂记!” 裴子闫不为所动:“朕说如何便如何,你有什么说的等接旨以后再说罢,周福盛,宣旨。” “是。” 大脑轰然一片空白,我看着周公公拿过圣旨即将宣读,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苍白地脱口道:“谢皇上隆恩,只是,微臣已有婚约。请皇上收回成命。” 自古以来君不和官抢不和民抢。 裴子闫是个善于掠夺的人,他只知他需要我,便不顾我的感受将我推进这后宫的波橘云诡之中,让我为了他去和别的女人争抢他的宠爱。这哪里是爱,这只不过是得不到却想着拼命地据为己有。 可是,我也自私。我自私地想拥有一份完整绝对的感情,不会退而求其次。心里清楚得很,这辈子,不管有什么样深刻的羁绊,自己都不可能嫁给他。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还有整个叶家。 “什么?”凉凉的手指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对视。只消一眼,看见他那顿然而起的寒意和一双幽魅得似要看穿人心的狭长双眸时,整个人沉入冰窖。心里漫起的苦涩和疼痛,一丝一丝如抽丝剥茧,越想要挣扎越煎熬得厉害。“你再说一遍。” 第21章 两相断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什么?”凉凉的手指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对视。只消一眼,看见他那顿然而起的寒意和一双幽魅得似要看穿人心的狭长双眸时,整个人沉入冰窖。心里漫起的苦涩和疼痛,一丝一丝如抽丝剥茧,越想要挣扎越煎熬得厉害。“你再说一遍。” 我垂下眼帘,死死咬住唇。 裴子闫又道:“朕让你再说一遍,你有什么了?” 再抬眼时,我故作镇定地看着他,道:“有婚约了。”手指不住地颤抖着,唯有死死掐着掌心不露出端倪,“皇上不必问他是谁,他只是个平凡之人。我只想和他过平凡的生活。” “可是……真的?”他红着眼,似一头即将发狂的野兽。 “千真万确。” 裴子闫一手甩开我的下巴从座椅上站起来,朗声大笑,笑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叶琤,好,好得很!” 随后裴子闫阔步离去,周公公叹了口气终是放下了那卷明黄圣旨,又取了别的圣旨开始宣读册封。一共三位妃子,四位嫔位,余下的就是几位贵人才人。 这三位妃子,一位是丞相之女苏情,一位是武将之后刘瑾,还有一位是朝中礼部尚书的妹妹穆司雪。 之所以这般册封,目的十分明确,也不过是为了笼络朝中大臣。这苏情和刘瑾的娘家在朝廷里一文一武相互制衡,而穆司雪则不是靠她礼部的哥哥的关系,而是靠她还有一位弟弟乃大祁国之首富。 我和裴子闫,便是在这个夜晚,彻底断了。他做得很干脆,也很残忍。永远,都不再有可能将我们之间的裂痕再缝合起来。 裴子闫点了苏情侍寝,也点了我紧跟御前侍奉。 让我亲眼见证和记录,他是怎么跟宠妃欢好的。 彼时宫殿里红烛嫣然纱帐旖旎,薄衣女子躺于榻上,裴子闫步步上前,揭去她身上的薄衣,唇落在美人唇上。 我缩在墙角,哆嗦着努力握好笔。 “给朕一笔一笔记清楚了,看着朕今晚是怎样临幸苏妃的。”一字一句,不带丝毫感情。 床榻那边,很快响起了女子千娇百媚的承欢喃声。我抹了抹眼睛,奈何视线一片模糊,一边胡乱地在册子上书写着,一边颤声念着:“天景七年,十一月十三,皇上临幸、临幸苏妃……用尽十八般姿势…...香艳劲爆……神、神勇无比……” 眼泪憋得厉害了,也会有一天如洪水成决堤之势。 后来,寝殿里无声无响。恍惚间,有一只手伸过来扶我。我仰头看去,见是裴子闫长发凌乱身上随意披了一件薄衫,神情复杂。“阿琤……” 我冲他笑,极力地笑,哑声道:“子闫,不想你比我狠。”从此,你是君,我为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转身的刹那,裴子闫握住了我的手腕,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腕骨。平白让我觉得,要命的嫌弃。前一刻,这只手,还脱了姑娘的衣裳,抚了姑娘的肌肤。他的嗓音里裹着浓浓的害怕,跟我说:“阿琤别走。” 我收好册子,道:“还请皇上自重。皇上与苏妃娘娘新婚大喜,却来拉微臣的手,惹苏妃娘娘空虚寂寞,明朝苏相怕又是会参微臣一本了。”我拼了命挣开他,他力道大得惊人。那一刻,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我宁愿扭坏我这只胳膊,也不想他再拉着我。 最终我痛得喘气的时候,裴子闫还是松开了我。我唏嘘道:“其实这样也好,真的。你早就不是当初让我一心相许的裴子闫了,而我也早不是那个傻傻等在梨花树下的叶琤。你以为,有些东西被你扔掉了一次,回头想起来便要再拾起,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东西可能如此,但感情不是。” 若非寒星稀疏夜风凛冽,我没有意识到,原来已经入冬了。这么冷。我兜兜转转地在这深海般的皇宫里奋力奔跑着,从来没觉得这个地方这么冰冷这么逃之不易过,像一个牢笼,困住一个人,捏住一颗心。 没看前方路,一个猝不及防,我忽然扎在了一堵肉墙上。 熟悉的月华衣衫,熟悉的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他是一位令不数姑娘趋之若鹜的京中第一公子。浊浊繁华闹市,翩若谪仙。我努力瞠着眼,望着他。 他道:“我在宫门等了一阵,见你过了时辰还没出来,便进来看看。” 每夜,这个人都一直在宫门等我,或懒懒地靠在轿中,或孤寂地倚在高高的宫墙外。总晓得我什么时辰该出来。 “秦方辞……”我张了张口,还是没忍住呜咽出声,再也绷不住眼泪倾落而下,“你不必这样的……”我缓缓靠过去,像是抓住了仅有的救命稻草,紧紧抱住了他,一口咬在他的肩上,闷闷压抑地哭泣。 他僵了僵身体,一手将我抱起飞檐走壁出了皇宫。 漆黑的巷弄里,秦方辞将我放下,背靠着墙,双手搂着我轻轻顺着我的背,温柔道:“哭吧,现在没人能看得见。就是我也看不见。” 这一晚,是我觉得最难过的一晚。比当年被那么多比我出生好比我漂亮的官家小姐奚落我配不上裴子闫、比被那么多女孩子推地上狠狠踩,还要不堪。 一段情,身不由己地展开,最终将身不由己地结束。 我拽着秦方辞的衣襟,一点也没跟他客气。当真哭了小半夜。直至他站得累了,顺着墙滑坐在地上,我倚在他怀中拿他的袖子擦鼻涕。 我喉咙涩痛,显然哭了一场以后心里好受了不少,声音沙哑地直截了当地问:“秦方辞,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别拿我们是朋友当借口。我身上有你想算计的东西对不对?” 秦方辞顿了一下,随即笑得缱绻:“裴子闫失去了你,是他莫大的损失。” “你只需回答我是还不是。” “叶琤,你当真不记得我了?”那一声轻轻的反问,如菲玉敲击在心头。继而是那一声云淡风轻的笑叹,“我算的是你整个人。” 罢了,再跟他拐弯抹角也是徒劳无功。我默默从秦方辞怀里抽出来,理了理衣角想站起来。不想忽然手撑地,惊起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由呲了一声。 “怎么了?”秦方辞轻轻托起我的手腕,问。 这才惊觉腕骨火辣中烧,一动便痛,不禁心里苦笑。终归是伤人伤己。我若无其事地抽手,道:“没事,可能是脱臼了罢,我回去接一接就会好的……喂!” 怎知秦方辞突然又将我抱起,固执地往巷弄深处走,道:“去我那里,我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会弄,今晚多谢你……你放我下来!” 秦方辞笑里添了两分邪气:“这么夜深了,你不要叫这么大声,吵着人了不好。” “吵着人了不好?”我道,“你这么夜深还带一个姑娘回家,更不好吧?” “又不是没带回过。” “……”我有些气愤,一心呈了口舌之快,想也没想就脱口道,“你已经是一个有婚约的人了还带姑娘回家,你不觉得很没道德吗?” 秦方辞步子快,话语间已到了他的家门。微弱的灯笼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庞,他在门前顿了顿,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原来你在意这个。” “在意你大爷!” 他笑两声,翻身便入墙。 再次在秦方辞这里过了半夜,手腕接好了,间歇性地敷了几次冰,清晨才消肿。道是夜里格外凉,清晨推门而出,才觉天地纯白无垠浩浩渺渺,竟是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飘飘洒洒舔着我的衣角,我站在回廊上怔神间,隔壁房门清脆一声响被人从里打开。我闻声看去,秦方辞正好从屋里出来。 身上披着一件长衫,墨长的发丝散在衣襟上未束,眉宇间是清散的悠闲和懒意,与世独立。仿若与这降落的雪一般,干净无暇。 他抬起眼帘看一眼院中之景,温温沉沉地笑着,平淡地道了一句:“哟,下雪了。”凭白让人觉得安心。随后眼风一转,落在我的身上,便问,“冷不冷?”说着不等人回答又转身进了屋,拎了一件大毡出来,不容拒绝地披在我身上。“今天不要去宫里了。” 我紧了紧白毡,“嗯”了一声。 秦方辞又问:“什么时候回去?你先进屋再躺一会儿,我让下人弄点清淡早点,等我早朝回来以后送你回去好么?” 我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你尽管去早朝吧,一会儿我自己晓得回去。”说着我伸手递给了他一封书信,“这个,还请你帮我转呈给皇上。” 秦方辞接过来瞧了两眼,嘴角弯弯:“辞呈?”他将书信收进了怀里,撇撇嘴,“那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我愣了愣,他人已走出回廊,白影投入雪天里,素手撑开一把青伞。我道:“真的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你早朝吧。” 秦方辞浅浅笑道:“无碍,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整条允通巷的地面覆上了一层积雪,两边瓦檐淡妆素裹,莹莹冬日云淡天长。脚踩在地面上,了无声息。明明是回我自己的家,却像是被秦方辞带着走。 大老远就听见叶家汤圆清早兴奋狂热的一声吼,约莫一年才见一次的雪,和它一样的白,于是它就像是看见了老情人。 第22章 相夫家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大老远就听见叶家汤圆清早兴奋狂热的一声吼,约莫一年才见一次的雪,和它一样的白,于是它就像是看见了老情人。 是叶晓来开的大门,甫一看见我,双眼立刻冒起了水花,可怜又委屈地跺脚,逻辑混乱道:“阿姐你跑哪儿去了怎的一夜未归呀?可算急死我们了,我说昨晚就应该报官的嘛你就是在宫里歇夜也该派人回来知会我们一声儿的呀,阿爹还说不急不急,要是你回来的半路上被哪个汉子劫回家睡了怎么办呀?” 我头大地扶了扶额,听秦方辞在一旁咳了两声道:“叶小姐不必担心,你姐姐已经回来了。” 叶晓眼睛一移看见我身边的秦方辞时,顿时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我不想去计较此时此刻她脑子里正运转的是一件什么样的龌龊事,径直越过她进了里边去。叶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语气僵硬地跟秦方辞打招呼道:“秦大哥早啊,你动作可真够快的呀!” 秦方辞温温吐了两个字:“还好。” 我将将抬脚的步子绊在了石阶上,差点栽倒。恰逢阿爹悠闲地踱出来,穿着厚实的棉衣手里捧着一只暖炉,面色和气带笑,道:“哎琤儿回来啦,哟秦大人也来啦?哎哟真是劳烦秦大人大清早的帮我把琤儿送了回来,天色尚早,不如秦大人进屋喝碗热汤?刚好我们要吃早饭,便一起罢?” 秦方辞从善如流地进了院子,唇畔的温度足以让发间白雪消融,道:“多谢叶老先生。” 我们叶家几口加上秦方辞一个,围着饭桌坐下。叶晓对我努嘴道:“阿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给秦大哥盛粥啊,人家吃了还得去早朝呢。” 我抖了抖嘴角,给秦方辞盛了一碗白粥,放到他面前,干干道:“你……别客气。” “嗯。” 几双眼睛齐齐把我盯着。我当真觉得气氛莫名其妙的诡异。叶晓回神儿过来,又正了正声道:“阿姐你又愣着干什么,就只给人秦大哥喝白粥啊?包子馒头白糕油条,你给人夹啊。”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不应该立场不坚定任由阿爹邀请秦方辞进来吃早饭。我粗着脖子瞅了一眼淡定的秦方辞,问:“你,想吃哪样啊?” 秦方辞眼梢一侧,风流暗倘:“我不挑食。” 遂我给随意夹了我平常爱吃的油条和肉包。 秦方辞喝了一碗白粥,吃了一只肉包以后便起身告辞,打算回去换身儿官袍去早朝了。送走了他的感觉,仿佛就是送走了一尊大佛。 “琤儿,你来一趟书房。”阿爹一放筷子,便如是道。一进书房我坐下就端了一杯茶润口,阿爹就就问,“琤儿,你说说,咋就和秦方辞走这么近哇?你昨儿整夜不归是不是和他过夜了哇?” “噗——”一口茶全部喷出,人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整杯茶全洒衣襟上了。我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阿爹,道,“您说啥?我和他……过夜?” 阿爹兀自再踱了两圈,愁苦地咕哝着:“好不容易挨着皇上纳妃了你也不会痴心妄想了,哪知一遭接着一遭,又来一个秦方辞。琤儿呐,不是阿爹不许你喜欢人,但也得看看是什么人不是?秦方辞这个人,立场不明确不说,还极有可能带着目的接近你的哇。” 看着阿爹着急的样子,我反倒一点儿也不急了,擦了擦衣襟慢条斯理道:“一来,我和秦方辞是朋友;二来我已经让叶晓给我物色夫家,就已经快有结果了;三来,听说秦方辞也有婚约了;四来,谁说我喜欢他了?我跟他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况且阿爹不是还说,秦方辞究竟有什么目的,还得静观其变嘛。” 阿爹停了下来,看我一眼:“那你说说,你昨晚是不是在他那儿过夜了?” 我想了想,我和秦方辞过夜跟我在秦方辞那儿过夜应该是两个不同的意思,遂沉吟着点了点头。阿爹顿时一脸悲壮满口唏嘘:“他娘的臭小子,简直比那白眼狼还黑啊……” 我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湿襟,若无其事地起身打算回屋换了身儿衣裳,打开书房的门,雪花飘了进来。我眯着眼睛呼吸着冰冷的空气,道:“阿爹,我辞官了。” “辞官了?” 我道:“昨晚我和裴子闫,出了点意外。是秦方辞及时搭手相助。前些日子,裴子闫对我步步紧逼的时候,也都是秦方辞他救我于水火。” 阿爹迟疑着问我:“闺女儿你……莫不是喜欢他了?” “他那人不可谓不深沉,但也不是不可接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笑了笑,“有了这前车之鉴,我哪还敢喜欢什么人呀。” 回头王婶儿也给我弄了一个暖炉,十分和气地说:“小姐把这个带着,天冷着咧,当心身子凉。” 我接过来,在手里把玩着,谢道:“王婶儿有心了。” 王婶儿意有所指道:“小姐完全不必像现在这样处于被动。” 我蓦然想起了一句诗,便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向寻常百姓家。” 听说秦方辞那日将我的辞呈上呈给裴子闫了之后,裴子闫没有个明确的态度。等隔两天他非但不提我辞官一事,反而将我升回了从三品太史。我在家闲着,不去早朝也不去太史院劳碌,兴致一来便随叶晓外出往八卦堆里扎一扎,也相当的悠然自得。汤圆再也没感到寂寞每天都过得十分的欢实。 但有关寻夫家一事,耽搁不得。不然撂久了就成欺君了。 见叶晓迟迟不提这事儿,这天早上用过早饭以后见她又要出门,我便叫住她道:“你哪儿去呀?” 叶晓眼珠一转,道:“有点儿重要的事情还没落实,咋了阿姐有什么计划?” 我咳了两声,问:“上回,你说你帮我相的那个啥,人品很一般的夫家,怎的这两天没听你再提起?莫不是对方反悔了?” “他敢!”叶晓眸子亮晶晶,拍着胸脯道:“都已经答应下来的事了,阿姐放心啊放心,包在我身上准没错,很快日子便能定下了。这不,我今儿去就是跟他商量聘礼了。” 我便道:“他谁啊?是干什么的?先前不是说了让你把人领家里来我瞅瞅么,总归是我选夫家,也得先过过眼,顺便让阿爹也瞅瞅。然后再顺便定个日子不就结了?” 叶晓想了想,道:“成,那阿姐说什么时候?” 我思忖着道:“就今儿下午罢,你先告诉我他家殷实不殷实?聘礼单子我来拟,叶家嫁女儿也不能太寒碜,但也不能太铺张浪费,理应先了解一下对方的家里状况。” 叶晓嘿然笑道:“阿姐你实在担心得不少,他家里应当还算不错吧,不过不用你拟聘礼单,人都已经拟好了让我过去瞅呢。那我就把人带回来大家一起商量?”见我点头,她就和叶家汤圆一道儿欢腾地迸出门了,出了大门复又探出一个头进来,“阿姐,要是你看不上人家怎么好?我可话说在前头,除了这一家,其余的基本没戏。” 我摆手道:“快去快去,只要长得不是太对不起人,人品不是太掉渣,我都可以接受。” 中午叶晓没回来吃饭。一桌子上,就只我、阿爹和王婶儿。阿爹边给我夹菜就边问我:“闺女儿你让晓给你找夫家,就她那眼光能找出个啥玩意儿来?你就那么相信她啊?” 原本我是不怎么担心的。可是阿爹突然这么一提,我觉得是那么个道理,就不由有点担心起来,有些底气不足:“应该……不差多少吧?就是说,其他方面都还好,可能人品不是那么好而已。” 阿爹筷子一顿,看着我认真道:“你看那秦方辞,别的方面都还好吧,年轻有为,手有实权,人长得也实在好哇,就是人品太坑。像他那样儿的,你要是嫁了咋整啊?” 我仅仅是那么一想,顿觉一通恶寒。抖抖肩膀道:“阿爹宽心,像他那样儿的,全京城都找不到第二个。晓怎么可能给我找到那样的夫家。顶多,纨绔点儿,调皮点儿,花心点儿。夫君嘛,都是进了门以后再好好□□的。” 阿爹望着我,说了三个字:“有志气。” 下午的时候,远远儿巷子外面响起汤圆凯旋归来的吼叫声,将我从昏昏欲睡当中震醒了过来。我连忙拾了拾裙角,打算出门去相一相我那未来的夫家。 才将将一站在回廊上,外头一片嘈杂嬉闹,似乎有热闹可看。紧接着便是红箱彩柜被一对一对地抬进了叶家大院儿,整整齐齐地罗列一起。四方街邻凑进来瞧着,很快便将整个院子堆满了去了。 这……算是聘礼么?看来我夫家,家底很是殷实。连阿爹站在院子里左瞅瞅右瞅瞅,都说:“这排场不得了啊。” “阿姐~我们回来了~!” 一团硕大的白色不明物体冲我扑来,我躲闪不及被瞬间扑倒。四周传来低低的哄笑声,把我老脸都丢尽了,况且还是在这么个重要的时刻。我抬手揪着汤圆的耳朵,它才肯松了爪子,我连忙爬起来理理头发和衣裳。 一抬眼,便看见叶晓蹦着进了大门,扭扭捏捏地背着手站在大门中央,嬉皮笑脸道:“阿姐,今儿我把姐夫和姐夫的下亲聘礼都一并带回来了,街坊邻居都看着,你可不能反悔了!” 说着她就闪开到了一边儿去。而我的这位准夫家恰恰不急不缓地石阶走进大门,出现在我眼前。 第23章 下聘礼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一抬眼,便看见叶晓蹦着进了大门,扭扭捏捏地背着手站在大门中央,嬉皮笑脸道:“阿姐,今儿我把姐夫和姐夫的下亲聘礼都一并带回来了,街坊邻居都看着,你可不能反悔了!” 说着她就闪开到了一边儿去。而我的准夫家恰恰不急不缓地石阶走进大门,出现在我眼前。 落入我眼帘的,首先就是那一袭月华白衫。我愣了愣,暂时没觉得有其他,整个京城里爱穿白衫的公子可不在少数。然,目光顺着衣角往上移,翡玉明须为佩,见那素手不觉违和地拎着一只小鸡仔,再往上瞧,嘴角弯弯带笑,眉眼流光溢彩。他说:“听叶二小姐说,上门提亲需得带一只母鸡,没有母鸡只有小鸡仔,你可会嫌弃?” 霎时间,我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即将要发生什么,只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晓给我说的这位夫家,据说家底还算不错但人品不怎么好的夫家,午饭的时候阿爹还有此担忧怕叶晓不靠谱找到了一个像秦方辞那样儿的同不靠谱的夫家……他娘的,怎么会不靠谱到这般田地,她居然真的勾搭上了秦方辞?! 我扶了扶额摇摇欲坠,垂头叹息一声转身往回走。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不舒服呀?”叶晓疑惑地跑上来,问。 “三丈!”我扭头怒瞪她,“离老子三丈远!老子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她往后缩了缩脚,再指了指我身后:“我老子也是你老子,就在你背后……” 我怒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晓还不死心地问:“那这亲事还算不算数呀,你倒是表个态啊!咱聘礼都收了人姐夫还亲自登门有邻居们作证,你要是不同意顶多让姐夫名声全无以后在朝廷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都叫姐夫了……老天,你下一道雷,劈死叶晓罢!我认真的! 进房的时候,恰逢我阿爹很有气势地咳了两声。他看不惯秦方辞,定不会依着叶晓胡来的。我竖着耳朵,且听听他是怎么训斥叶晓的。怎料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秦方辞说的,他问:“我们家闺女儿在你那里过过夜了?” 我一脚绊在门槛上,扎扎实实地栽了进去。外头还传来秦方辞极力绷着笑音的回答:“是。” “事已至此,算了算了,聘礼暂且收下。街坊们都散了吧散了吧,改天喝喜酒一定请你们哇!” 我一定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阿爹进来找我谈话的时候,我正扑床上,装死。他沉吟了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闺女儿,这秦方辞,你得嫁。” 我顿了顿,沮丧又颓然:“为什么?前两天你不还觉得他居心叵测嘛,你把你闺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阿爹满是感慨:“你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我道:“可你不是说静观其变嘛。” 阿爹很无辜:“可是我觉得你说得比较有道理啊。” 我无力又无语:“……” “你不想用旁的力量,那就借此机会好好探他一探,看看他究竟什么底细。嫁秦方辞总比嫁裴子闫强。” 裴子闫……我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个人,这些事。“阿爹你出去吧,我静一静。”得到半刻清净,还不等我喘口气,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一下。我不满道,“都说了出去,我先静一静,想想下一个对策。” 上头一道舒缓如细风阳春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什么对策?” 我抖了抖,埋着头瓮声道:“好歹你也是京中声名显赫的尚书大人,这样随意进姑娘的闺房你觉得合适吗?” 床榻往下沉了沉,感觉到秦方辞顺势就坐在了我的床边。他语气颇为轻佻,道:“若要是换做别人兴许不合适,如今我进的是我准夫人的房,有何不可的?” “哪个是你准夫人?”我坐起来就瞪着他。“虽然我不知道叶晓是怎么找上你的,但你应该知道她一向喜欢胡来。没想到你居然也当真?” 秦方辞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袖襟,勾起一边嘴角笑里三分邪气:“四邻街坊瞧也瞧了,聘礼你父亲也收了,这个时候才来赖账,会不会太晚了?” 我噎了一噎,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是你!先前你不是已经传出与人有婚约了么,我本来和你八竿子都打不着!” “八竿子打不着?呵,原本我也是你这样认为的。正想着怎么能和你少隔几竿子,叶晓就亲自登门提亲了。”秦方辞说得很淡定,半垂着的眸子剪水盈秋,长睫投出花影丛丛,那样淡淡含笑的神情怎么能不温文儒雅,可他接下来的话却相当的不要脸。“叶晓给了我一个消息说长瑾公主打算招驸马,她不想长瑾心想事成,正好我也不想娶一个不相干的人,就一拍即合,她把你嫁我,我也乐意娶。” 没想到秦方辞这么老实。不过但凡是个人都能把这个中因由想清楚了。我还是很忿忿,道:“那你不想娶,你不知道娶个别的?京中这么多姑娘,哪个不是对你痴心一片的。” 秦方辞挑挑眉,笑意不减地看我一眼:“有个现成的送上门来,我为什么还要去找其他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叶琤叶姑娘,事到如今你我各有婚事的事情都早已传到皇上和公主那里了,亲事不成届时就是欺君。我尚且可以很快便另寻一门亲事以堵悠悠众口,但你一个为官的姑娘家可能就不那么容易了。你好好想想。想好了便出来,商量一下婚期。” 我再次一头扑倒在床,对他竖起了中指:“算你狠。” 颓然去到前厅的时候,阿爹叶晓正陪着秦方辞一起喝茶聊天。叶晓一见我来,笑得很是高昂,道:“阿姐总算晓得出来了呀,还是秦大哥有办法,说不到一炷香你准会出来,还真没错儿!不知秦大哥给你下了什么*药呀?” 我操起一只茶杯就向叶晓砸了过去。我这个人一般不暴力,暴力起来不一般。叶晓满厅乱跳乱叫,最后很有眼识地躲在秦方辞椅子后面,冲我叫嚣:“来啊来啊来打我啊~” 奈何我往左挪一点她往右闪一点,我往右挪一点她又往左闪一点。不管挪来挪去,我面前始终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的秦方辞。我垂眼睨着他道:“你闪开点。” 秦方辞将茶盏往几上一放,光线明暗有致投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睫羽弯长如蝶翅轻颤,笑道:“先谈正事。”随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取出一张大红色的帖子递给我,“这是我提亲的聘礼单,你看看有没有缺的。” “我瞅瞅我瞅瞅”,不等我接,叶晓就擅做主张地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翻开念道:“翡翠明珠三对,玉如意一双,凉脂凤来血玉耳铛一对,鸳鸯屏风七盏,罗衾锦被十箱,绫罗绸缎三十匹。另,茶具白瓷若干,都斗、镜子、剪刀、尺子、如意称、算盘、梳子等若干。”罢后,叶晓问我,“阿姐你看有没有缺了什么的?” 可能叶晓念完聘礼单还如是平静地问我,那是因为她压根儿没有意识到秦方辞出的聘礼有多么的贵重。我和阿爹面面相觑,震惊了。 仅仅是聘礼头三项,每一样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那凉脂凤来血玉,在大祁国不会有,听说是新凉国受王室所控的绝世美玉,数量极为有限,流通的渠道亦极为严谨。饶是大祁国的皇宫里,也不会有星点的凤来血玉。 秦方辞这个尚书,已经做到如来神掌四通八达的地步了么。 见我不吭声,秦方辞将聘礼清单拿回来再扫了一遍,嘴角漾起最温和恰当的弧度,人畜无害神魂颠倒,亦问:“还缺了什么?” 我僵硬地摇摇头:“不缺,是太多了。” “我觉得不多”,秦方辞再笑笑,“你当得起。” 有时候秦方辞这个人说话,就是这般模棱两可。容易让人误会。我避开他的眼神,佯装喝茶,不慎又被茶水给呛住连连咳嗽。 他伸手过来拍我的背,道:“小心些。” 一掀眼皮,叶晓和阿爹一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俩,我顿觉老脸都丢去李家田角了。他们约莫也是觉得,我和秦方辞不应该要好到这种嘘寒问暖的地步。 阿爹率先反应了过来,咳了两声,手里攥着一本《周易》,左翻翻右捡捡,道:“腊月初三这个日子甚好,宜嫁娶,你们俩觉得怎么样哇?” “我也甚好”,秦方辞看我,“你呢?” 我咽了咽口水,心里一狠,应道:“……甚、甚好。”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了,离婚期半个月都不到。在这段待嫁的时间里,我几乎是浑浑噩噩过来的,就跟做梦一样没一样感觉到真实更没一样感觉到踏实。 事后,我将叶晓拽到后院和她单独会谈。叶晓索性把脖子一横,道:“阿、阿姐,先前我是跟你丑话说在前头了,现在事儿也成了,你非但不感谢我,还这样凶神恶煞地是作甚?” “嗯?”我气血攻心,“感谢你?感谢你为了报复长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你姐姐我卖给了秦方辞?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我告诉你你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可耻的!” 第24章 龙颜怒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嗯?”我气血攻心,“感谢你?感谢你为了报复长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你姐姐我卖给了秦方辞?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我告诉你你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可耻的!” “怎么就可耻了,这明明是好事呀”,叶晓咕哝,“那长瑾不是哭成了泪人儿嘛,起码我心里忒爽。况且秦大哥人长得也不错,官儿也当得好,你嫁他又没有多亏,反而他比较亏吧?”她越说越来劲儿越说越神秘,“我知道阿姐你心里在担心什么。 ” 我问:“我担心啥?” 叶晓自以为是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介怀,介怀我曾经喜欢过秦大哥。不过现在是你们俩要成亲,且还是我一手促成的,你不用再介怀。我能这么做,说明我心胸够大度。我想得很清楚,我对秦大哥只是一时的迷恋,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以后也不会跟你抢的,他即将完全属于你一个人了。” “……” 我处于石化中,叶晓提起裙子就小跑走了,还道:“诶对了,小鸡仔该喂食了。” 说起那只小鸡仔……正是秦方辞带来提亲的,浑身连毛都没长齐,暖黄暖黄的软哒哒的,走起路来一歪一倒。偏生它在我们家受到了贵族级别的待遇,不仅给它安了一个窝,还给它刨了一片土,让它在那片小天地里面快乐地成长。 甭说是汤圆,就连我也感到有些眼红。叶晓她从来没有像在意一只鸡一样地来在意我…… 自从有了小鸡仔,叶晓就很少跟汤圆玩了。 于是私底下,我时刻怂恿着叶家汤圆,灭灭那只小鸡仔的威风。汤圆很能体会我的心情,因而和我达成共识,每每一靠近小鸡仔四只爪子就难耐地在地上刨啊刨,就等着逮准时机一举突破。但回回被叶晓识破没一次是成功了的。 秦方辞三天两头往叶家跑,我均是躲在后院尽量避免和他见上一面。 这天,听说秦方辞来了,给叶晓带了一身新衣裳,打算让她那天陪着我出嫁。叶晓便欢天喜地地跑出了后院。 于是乎,机会来了。 叶家汤圆虎视眈眈地蹲在小鸡仔的天地外,我蹲在叶家汤圆的旁边。小鸡仔它实在是太天真,危险临近居然还无知无觉,继续歪歪倒倒地欢实地觅食。 我一声令下:“汤圆,上!” 顿时汤圆矫健的身躯跳进了栅栏,无情地践踏了小鸡仔的小天地,张开血盆大口一声不吭地就一口将小鸡仔吃了…… 如此雷厉风行的汤圆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些不淡定,然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淡淡的问语:“你们在干什么?” 我一扭头,眼皮抽筋地看见秦方辞悠闲悠闲地晃进了后院。他笑眼明朗,一身白衫在冬日洋洋下淬了一层莹色,恍若画中人,韶华永驻。嘴角勾起深深浅浅的弧度,道:“我来看看,前几日送来的小鸡,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我一抖,叶家汤圆一抖。 旋即在栅栏边上落脚,秦方辞往里一瞧,里头除了几只狗蹄印以外空空如也,不由目色流转到了汤圆身上,带着半是玩味半是狭促,问:“小鸡呢?” 这下汤圆也不淡定了,努了努嘴,嘴巴边上努出一尾茸茸的小鸡毛。 也不晓得是遭了什么邪,汤圆在秦方辞面前最是拿不出骨气。尤其是秦方辞对它的那一屈指弹额功,于它来说想必跟十八般酷刑没有什么两样。因而当秦方辞才将将一曲手指的时候,汤圆就低低呜咽起来了。 我默默地蹲开一边,无言地表示我跟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关系。 秦方辞好笑地伸手在汤圆嘴边,道:“吐出来。” 汤圆再努了努嘴,吐出了那只歪歪倒倒*的小鸡仔。秦方辞将小鸡仔回归小天地,再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摸摸鼻子,指指汤圆道:“我也觉得,汤圆做得挺不对的。” 萧秦两家的婚事,最终还是在整个京城里传开了。文武百官知道,上头的裴子闫和长瑾自然也知道。 周福盛周公公再一次来了叶家,宣裴子闫旨意,让我入宫觐见。一并将轿子都抬了过来,没有我拒绝的余地。 周公公稍稍撩起一角轿帘,幽幽的杜衡冷香沁鼻。神经在嗅到的那一刻,麻木了一瞬。周公公便细声细气道:“叶大人请上轿。” 这是裴子闫外出时常用的便轿。只是我万万没想起,在外面看不分明,一钻了进去整个人陡然僵冷。里端,端端正正地坐着裴子闫,黑衣黑发,阖着眼。 我转身就要下轿。手腕上忽然送上一道里将我往里扯,清淡沉稳的嗓音道:“周福盛,起轿。” 我挣了挣手腕他忽地就松了手。裴子闫张开了那双狭长幽魅的眼,定定地看着我。我垂头揖道:“皇上如此大费周章,让微臣不甚惶恐。” “不大费周章,恐还请不来叶大人。”裴子闫淡淡道。 “微臣不敢。” “叶家阿琤还有何不敢的”,他往后靠去,不喜不怒,“官复原职近月余,也不见早朝一日。如斯大胆,除了你一个,整个朝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道:“已经递了辞呈。” “朕没批准就不算数。你还是太史院太史令。” 气氛僵了一阵,裴子闫放缓了声音,轻轻道:“先前听说你有了婚约,原来竟是秦方辞么。朕挺意外的。” 我也挺意外。 到了皇宫,冷冰冰的大殿上,就站我一人。裴子闫悠然地踱着步一步一步上台阶,坐在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他手肘支着龙椅上精巧的龙头,身体懒懒地倚靠在椅背上,垂着眼平静地看着我,懒声道:“你和秦方辞都好大胆,居然背着朕行这暗度陈仓之事。” 我木然道:“微臣以为此乃朝官之私事琐事并非国家大事,无需劳烦皇上操心,故而微臣与方辞没有向皇上禀报。倘若皇上这般体恤微臣和方辞,心想要做这主婚人,那便是微臣和方辞之莫大福气。” “做主婚人?”裴子闫呵呵轻笑了两声,“叶阿琤,你知道我是不会愿意你嫁给谁的。你这样,无非是在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我道:“皇上不必担心,微臣觉得这门亲事甚好。” “朕不许你嫁给他。” 我最不喜的,便是裴子闫口里的“不许”二字。这种理直气壮的自信,在我身上他一直使用得很好。 “皇上的一字一句乃金口龙言,还请皇上慎重。皇上一道旨意,可让微臣生亦可让微臣死,可让微臣淡泊山水远离庙堂亦可让微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但自古以来君不和官民抢,微臣的姻缘已属方辞人尽皆知,皇上不允许也不作数。” “你。”裴子闫走下龙椅,身形挺拔地站在我面前,从他紧绷的身体,我便知道此时此刻他有多么的愤怒。他低低道,“叶琤,朕得不到你,也不许别人得到你。你信不信?” 我躬身长揖:“就算皇上降罪于微臣,微臣也绝无怨言。” “就不怕朕让秦方辞英年早逝?”森寒的语气,这委实是裴子闫的作风。得不到的东西,他宁愿毁掉。 我道:“那微臣便做一名寡妇,一生为方辞守寡。” “若是让叶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他问。 我怔住,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看见他唇边一抹无比优美却又无比冰冷的笑。我失神道:“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永远都不会再想看见你,从此你我阴阳相隔缘尽缘灭。” 裴子闫终是没沉住气,冲我吼道:“秦方辞他究竟有什么好!” 从前,相比之下,他一点都不见得好。但是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遂我想了想,道:“他人长得好,温柔,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够了朕不想再听这些”,他钳着我的肩,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那晚的事情……朕不是有意让你难过的……” 我垂下眼帘,扯开他的手,道:“微臣也不想听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上何必要旧事重提。是见不得人开心,所以要将人的伤口撕裂再往里撒一把盐么。微臣总算是要成亲了,皇上应当祝福微臣。” 裴子闫退离了两步,负着手,只需刹那恍惚他便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变回那个孤冷的大祁国皇。“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不等我回答,周公公匆匆忙忙进了大殿,道:“启禀皇上,吏部尚书秦大人有事请见皇上。” 裴子闫冷笑一声:“消息倒很灵通,让他进来。” 一袭紫衣官袍闪过,上绣锦鸡图案,腰佩明须暖玉,袖摆理得整整齐齐,领口露出一缕白色衣襟,秦方辞从殿门口从容地进来。逆着光,温润如玉,面色恭谨,可那双眼的眼风瞟到我身上时,目色流暖。 “臣,参见皇上。” 裴子闫冷袖一拂,明面是笑着,口里说出的话却无不讽刺:“秦爱卿是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这两日城里沸沸扬扬的都是两位爱卿的喜事,怎么,秦爱卿这才肯来给朕报喜?” 第25章 良方药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裴子闫冷袖一拂,明面是笑着,口里说出的话却无不讽刺:“秦爱卿是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这两日城里沸沸扬扬的都是两位爱卿的喜事,怎么,秦爱卿这才肯来给朕报喜?” “臣不敢”,秦方辞不卑不亢,“只是皇上日理万机忧心家国大事,臣之小私,实在不该牵动皇上。” “秦爱卿可真会说。” 这种情况,说实话,我突然一点也不担心了。我就安静地站在一边,恭候一只狼和一只羊的战果就是了。 我莫名其妙地很相信秦方辞。他让我安定,似乎只要他往我跟前一站,他的一言一行,都似定心良药。那是我在裴子闫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 可能裴子闫有毒,秦方辞便是一剂良药。 然当时我只自顾自地觉得这个比喻我打得甚好,并觉得要想彻底解毒,只有依赖良药。殊不知,是药三分毒。久而久之,那也便成了一味穿肠毒。 秦方辞口才好得不要脸。一番言辞下来让裴子闫脸色很难看。 他先是摆明了君臣立场,聊了一些话不沾边儿的朝政之事;而后话锋一转落在我和他的感情之事上,说我俩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最后再厚重脸皮请裴子闫赐婚…… 整个过程,无一句我可以插嘴的余地,唯有听得一怂一怂暗自凌乱。 裴子闫不追究这件事我就已经该烧高香了,他倒勇敢,还敢请裴子闫赐婚。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裴子闫冷笑,“叶琤,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只有硬着头皮,配合地点点头:“非君不嫁。” 恰逢此时,长瑾听闻秦方辞来了宫中,提着那杏色曳地裙摆便不顾君威闯了进来。大叫:“不许赐婚!不许赐婚!”她红着眼眶幽怨地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秦方辞,“方辞哥哥,你不能娶别人!”而后再愤恨地剜了我两眼,葱白的手指指着我,“是不是因为她,你才不肯娶我的?!方辞哥哥你知不知道,她早就已经是我皇兄的人了!她不干净!” 长瑾的声音很尖,很刺耳。 像是一枚毒针扎在心尖儿上。若不是她……年少时候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晃神间,长瑾扭身到我眼前,一如当初,一点儿也不客气,以为我就是她们家养的那些宫女,开心不开心就都可以动手扇打。她扬起手,指甲上的丹蔻明艳动人。 只是那只手忽然被秦方辞截住。秦方辞顿了顿又松开,语气薄凉,一字一句道:“还请公主自重。” 长瑾愣了一愣,美眸里蓄起了水花,瞅了瞅我委屈道:“你从前不会为了她这样跟我说话的……她叶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秦方辞道:“从前公主怎么刁难她臣无可奈何,可现在,她即将是臣的妻。” 长瑾指着我破口大骂:“她就是我皇兄穿过不要了的破鞋!就你还穿!” 如此不堪的词调。也并非是不能忍受,为了我叶家立于平凡市井当中安然无恙,也为了我自己不沾污垢,我没少受这位刁钻的公主的欺辱。 连阿爹都曾感慨过,我的忍者神龟功,高深莫测。 秦方辞眼神里的那种阴鸷和桀骜,仿佛重回那日雨倾盆他擒着青色油纸伞出现在我太史院后院时的光景。 “长瑾,退下!”裴子闫终还是忍不住冷冷喝道。 我垂头平静道:“多谢公主如此看得起微臣,但请公主不要侮辱方辞。方辞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有心会感受。微臣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的,他比公主更清楚。” “你!” “方才秦爱卿请朕为你们赐婚”,裴子闫忽而嚼起了这个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着龙椅的椅柄,带着半是思量半是玩味的口吻说,“朕考虑了一下,倒觉无不可。” “臣多谢皇上。” “我大祁国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裴子闫说到这里轻声笑了,秦方辞淡定地听着,“既然如此,看长瑾又这般对秦爱卿念念不忘,不如秦爱卿将叶大人和长瑾同一天同时娶进门可好?” 裴子闫说,他得不到我,也不准别人得到我。这便是他别出心裁想出来的计策。让我即便是进了秦家家门,也需得和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需得受人的气。 此时此刻,长瑾忘记了哭泣,瞪大着眼眶,泪迹斑驳地挂在眼梢。神情柳暗花明。 秦方辞侧头依然平静地看我,眼里已有深意,嘴上却道:“你可愿?” 我笑笑,道:“男子三妻四妾委实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公主倾心于方辞,微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可是,公主是嫁夫并非招夫,与微臣同日出阁便会有大小之分。微臣与秦大人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前,理应为大,公主进门之后需得遵守新妇三从四德尊老爱幼相夫教子,若有出格必有家法约束。公主还请量力而为。” 长瑾不服气,道:“本宫嫁入秦家,能容你就已然是对你开恩,岂有让你做大的道理?!” 我对着裴子闫揖道:“若皇上也是如此考虑,但请下旨毁掉我和秦大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公主做秦大人第一夫人,臣无异议。只是到时街头巷尾又会如何评头论足便另当别论了。” “你在威胁朕?就那么迫不及待想嫁人?” 我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就事论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微臣再不细酌自己的婚姻大事,恐就晚了。” 裴子闫怒极冷哼:“朕等着你悔不当初的那一天。” 看着裴子闫大步流星的俊朗背影,我就在想,大抵我真的是怨他的。曾经有多喜欢便有多怨。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他却连我内心里保留的最柔软美好的憧憬都要撕碎得片甲不留。 最是无情似多情。怎能不狠。 我想,饶是将来有悔不当初的那一天,也决计不会示弱。 天高云阔风微澜。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秦方辞牵着我的手,堂而皇之地带着我穿走在皇宫里。那方优美的紫衣侧影,如素日寒冬里极致绽放的一朵紫莲,幽幽睡醒了来,幽幽风华不再荏茬。鬼使神差地,我就道了一句:“我不是她说的那样。” 第26章 大喜日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秦方辞牵着我的手,堂而皇之地带着我穿走在皇宫里。那方优美的紫衣侧影,如素日寒冬里极致绽放的一朵紫莲,幽幽睡醒了来,幽幽风华不再荏茬。鬼使神差地,我就道了一句:“我不是她说的那样。” 唇角缓缓如勾,他道:“我知道。” 总觉得我是在急于解释什么而又被他发现了什么于是那抹笑有点……炫目。 我不再言语。走上曲径时,光影自叶绿缝隙间投落得稀稀疏疏,秦方辞忽然侧头看我,道:“你刚才叫我方辞。” 我噎了一噎:“随口叫的。” 他说:“我喜欢你这随口一叫。”我默默地抽了抽手,没能抽出他的手心,他顿了顿,嗓音婉转清浅,似山涧流水叮咚成泉,但话的内容却不那么让人放松。“听说,要是我英年早逝了,你便为我守一辈子的寡。” “……你知道的,一时情急。” “嗯?”他弯起含笑的眼,叶色掩映碧波,启唇轻念,嗓比暖春柔雨,“听说我人长得好,温柔,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我摸摸鼻子,道:“那也是随口说的。” “是么”,秦方辞笑得越发自在,“那你随口一说便能说得这么准确,你还是蛮了解我的。” “……” 他两只手指掂了掂白皙的下巴,兀自回味了一阵,又道:“我还是最喜欢你那一句‘非君不嫁’。” 腊月初三这天叶家上下忙碌个不停,我打从天不亮便被叶晓拉了起来灌下一碗汤圆以后精神就一直很不济。叶晓比我兴奋,那种感觉就好似今日嫁人的是她而不是我。午后,我被摁坐在梳妆台前,梳新娘妆。 我至今有些浑浑噩噩,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就嫁出去了,且夫家对于京中无数待字闺中的姑娘来说条件还不差。等到嫁人的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突然有些无措了起来。 尽管我不喜欢这个人,可如今我即将双十,受过一次教训以后就不应再去憧憬那些儿女情长。 叶晓虽然积极,但她太过毛躁,给我梳妆的是王婶儿,她只能在一旁打下手,时而磕碰这样时而叮咚那样。 随后阿爹进了来,瞧着甚是满意。王婶儿很明理地主动退了出去。阿爹递给我一只粉藕色锦囊,幽幽含香,上绣一支并蒂兰偌花,样式精美无双,道:“你娘的遗物哩,是该交给你了琤儿。” 我怔了怔,接了过来。叶晓好奇凑过来看,伸手就要拿去好好欣赏,被我制止,喝道:“并不是所有你觉得美好漂亮的东西都可碰上一碰。叶晓,你记住了。” 叶晓缩了缩手,吐着舌头扮鬼脸:“今儿是阿姐大喜,不然阿姐这么不近人情我准生气。阿娘凭什么给你绣花都不给我绣,我出嫁的那天也要一个!” 阿爹神色流露出一抹复杂,唏嘘道:“琤儿,别总是为了叶家着想,若有人算计你想欺负你,你大可不必顾忌,能用什么办法便用什么办法。该来的总会来,该躲的躲不掉。” 我点头,“知道了。” 阿爹再看着叶晓,摸摸她的头,有些孤寂地转身出了房,“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阿姐究竟为你付出了多少。” 叶晓望着阿爹的背影,摸摸鼻子似懂非懂的样子,咕哝道:“舍不得嫁女儿就舍不得,还扯我身上干嘛……阿姐嫁人了不是还有我陪着老头嘛……” 看着梳妆台上安静地摆放着的两只凤来血玉耳铛,最终我还是拿起来自己为自己戴上。 恰逢此时,外头想起了锣鼓紧密和鞭炮震天,有人喊着“姑爷来了~”,叶晓按捺不住一扫阴霾提着裙角便跑出去瞧热闹。我本不欲凑热闹,奈何院子里嘈杂非凡,又久不见叶晓进屋来,便也捞了捞裙摆出去看一下。 黄昏天晴,风岚带着淡淡的凉。院中白梅盛开,素冬澄清。 我站在门口,看着被一路簇拥着进来后院的秦方辞,大红喜肤衬得他肤白莹霜身长玉立,那双弯弯的笑眼以及嘴角半勾的弧度,连这洋洋冬日都比不过他唇畔那自带风流的一抹明朗浅笑。仿佛因着他的到来,将这场婚姻渲染上了一切甜蜜幸福的味道。 成亲,本该如此。青年锦衣红袍,意气风发。满院的白梅,渗入了繁华。 我看得愣了神,忽然秦方辞似有神悟一般,从簇拥众人的道喜中抬起了眼,看向回廊上的我。这个时候我想躲进屋去也来不及了,有些底气不足脖子粗地僵僵站着。 一群人的眼光亦是顺着他向我看来,而后便是一道惊呼。 叶晓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连忙跑上回廊,急得跳脚:“喂你们不许看啊,除了姑爷谁都不许看!” 秦方辞轻轻笑了两声,如玉石溅水清泠缓缓漾开,道:“小姑子说得有理,我的娘子岂能让你们瞧了去。” “哦——”我辣着老脸看着众人唏嘘,掩耳盗铃般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再掀一条眼缝。 叶晓连忙转身进屋,不住碎碎念叨:“红盖头呢红盖头呢红盖头呢先前还拿着玩来着……啊呀原来被我放在了屏风上!” 我扶了扶额,觉得让叶晓自告奋勇来当喜婆真真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 眼前一暗,旋即是满目的绯红。叶晓已将红盖头给我兜头盖了下来。脚步声渐近,听闻叶晓老成着说:“咳,新姑爷,这走出大门又是台阶又是旮旯犄角的,新娘子万一摔了我又没扶稳会不吉利。这样,你且抱着新娘子出门上轿罢。” “这有何难。”不等我出声拒绝,忽然一只手臂揽过我的腰,只觉一番天旋地转,我便被凌空抱起,手不自觉有些紧张地攀上了他的肩。 我是被秦方辞抱着上喜轿的,途中多少热闹多少欢声笑语,听进耳朵里整个脑子里却是嗡嗡空白的。手心下,是秦方辞的衣襟,柔软温滑,带着若有若无的白芷幽香。 被抱上了喜轿,秦方辞没先急着出去,而是弯着身,白皙的手指拈了拈我的长发,笑道:“你貌似,挺紧张。” “……你还是先出去吧。” 直到叶晓喊一声“起轿咯!”我才惊觉过来,手心里一片汗。 允通巷总共就那么长点的窄巷弄,从巷子尾走到巷子头,没有花多久的时间。原本秦方辞建议要不要从大街上欢喜地绕一圈,就叶晓一人赞同,我和阿爹反对,遂只好作罢。 第27章 花烛乱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到了地儿,叶晓在轿外喊道:“老规矩,新姑爷,还不快快把新娘子抱进去?” 我隔着轿帘,咬牙切齿道:“叶晓,你给我记着。” 叶晓窃声道:“阿姐,我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和谐幸福着想啊。” 只是没想到,叶晓的话音儿一落,原本热闹喧哗的巷弄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半晌我才听得叶晓咽了咽口水,与我道:“阿姐,你面子可真大,皇上和破玩意儿来了。” 我顿了顿,轻微撩了撩轿帘偏角。果真看见裴子闫和长瑾正从街角拐进来。两人均着了便装,一人黑衣黑发俊朗沉魅,一人榴群似火百花皆羞。我面子果真……很大。 想必今日所来之宾客,其中一部分是朝中官宦,还有一部分是街坊四邻。为了不惊扰普通老百姓,秦方辞只用了寻常礼,浅浅润润道:“见过公子,见过小姐。” 裴子闫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道:“今日热闹,本公子过来顺杯喜酒喝,秦大人不会不欢迎吧?” “公子请里坐。” 我以为秦方辞忙于招呼裴家兄妹自然无暇再将我抱出来,正好我也松了口气,便自发撩起轿帘走出轿。哪想才将将卡在轿门,红盖头下的眼前,赫然站着一人。红袖扫过暗自盈香,他伸手来抱我,直往里走。 顿时又是人声鼎沸。 拜堂的时候,满堂宾客喝彩,我听得见却看不见,倒也免去了许多尴尬。只是,整个过程,有两道异常灼辣的视线投来,秦方辞尚且从容自得,我却如芒在背。 进了新房,前堂热闹非凡,后院却十分冷清。我坐在床榻前,桌上燃着的红烛偶尔噼砰一声扰得我着实心神不宁。原本叶晓是和我一起在新房这边等着入夜的,这是她自告奋勇要当喜婆兼娘家人的职责。只是还不等喜宴散场,叶晓便溜出了新房,美其名曰给我拿吃食去了。 但愿,她莫要再和前堂的长瑾碰见才好。 这样一想,心里左右有些毛躁,反正就我一人,索性撩起了头上的红帕。然还没来得及长出一口气,偏偏担心什么来什么,只听外头一声清脆的瓷皿落地的摔裂响,紧接着就是少女吵嚷的声音。 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叶晓的,另一部分毫无疑问是长瑾的。 长瑾嗓音有些异于平时的低沉,带着满满的怨毒,道:“叶晓,你敢帮你姐姐抢本宫的男人,找死!” 叶晓不知天高地厚地尖叫道:“怎么,明媒正娶先来后到,这事儿你能奈我何?有本事来咬我呀!” “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你落我手里,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嗳妈呀好可怕呀~~~救命呀要杀人啦~~~” 旋即外头就是匆匆忙忙的先后追逐。 叶晓这性子,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天不怕地不怕,真以为她家里的爹姐都是打不坏的铁金刚,能一直为她撑起一片天。 之所以这少女能这么嚣张,敢和公主对着干,约莫是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不曾吃过半分苦头。 后院闹的动静不小,却无一个人出声阻拦,想必人都被长瑾给支走了。我尤为担心叶晓在这种情况下会吃亏,故而想也没多想,拾起长长的嫁衣裙摆便开门出去。 霞光散尽天边一缕残红。红灯挂于门前,却落下一方黯然。我抬头看去,心里倏地一惊,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裴子闫来了。正悄无声息地英挺地站在门口,一身黑衣修美无边,半低着狭长的眼,捕捉不到眼里的情绪。 他踏进了屋,向我靠近,无声无息,却压迫得我阵阵窒息。我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直到再无退路,身后已是挂满大红帘帐的喜榻…… “皇、皇上。”我一下跌坐在床上,紧着喉咙唤道。 “害怕了?”裴子闫沉魅着声音,带着轻佻,“早知道害怕不就好了,你就不会天天想着如何嫁给别人。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放任你嫁给别人么?” 我揪紧了身下的被衾,问:“你想怎么样?” 他弯下身来,修长的手指来抚我的腰带,低着眉,轻轻道:“将你绑在朝中这么多年,不迫你不伤你,我一直在努力,到有一天能够名正言顺地让你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俯瞰天下坐拥山河。可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的时候,你却不愿了。若是我早日对你用强,你也合该成了我的人。何必有今日你嫁作他人妇的光景。” 我浑身僵硬不已,他却轻轻将我抱着。墨发两相纠缠。 “叶阿琤,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看不见我为你做的一切?你看不见我的一颗真心?若非为了你,我何苦要争那朝堂上的金椅,我何必要置身于尔虞我诈波橘云诡的权谋算计里?若非为了你,我此生闲云野鹤踏遍大好河山天下又奈我何?!我就是见不得你喜欢我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却不能自主自己的终身大事要被先皇赐婚!就是为了你,我才下定决心要当这个皇帝,要去争夺要去守护!阿琤,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覆水难收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位置,我一脚踏了进去便再也收不住了。呵,一生只一位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何等的美好幸福,只可惜,那是生在帝王家早已被剥夺了的权利。” 可惜了今日王婶儿为我描的如此精致的妆容。我捂着眼,眼泪拼命溢出,横落进发间。原我一直以为,总是我一个人孤独地追随在那风流倜傥的背影后面。总是我看着梨雪纷纷落下的时候,那英挺的黑影慢慢走远,不曾回头看我一眼。总是我一个人在付出,一个人疲惫不堪。 到头来,裴子闫也为我一直努力着。一朝争了太子之位,一朝夺了天下当了皇帝。 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我哽咽道:“可我对你,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而已。我不喜欢,我受不了,我自己喜欢的男人,夜里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纵然他心里装的是我,我也不能忍受……昭妘皇,她的一生……不也是只有一位皇夫俞昕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 裴子闫薄凉地笑了,那音调里的莫可奈何,让我痛得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我放下了,却还是那么在意。有些疤,一伤就是一辈子了,岂能轻易说痊愈就能痊愈的。 他道:“昭妘皇,正是因为她只有一位皇夫,不知笼络大臣,朝廷人心涣散,十三年前,亡国了。阿琤,你莫不是想我最终也落得一个和她同样的下场?” “也是……”我吸了吸气,道,“罢了,那你还是不要和她一样了,后宫三千荣宠三千妾华,没有我叶琤的位置。子闫,放了彼此罢。” “我放不了。放不了。”话语间,他手指已然挑开了我的衣带,整个人蓦然间欺压了上来。我瞬时凉透,愣愣地将他望着,他唇粗鲁地啃咬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整个人嗡地一下空白了。甚至都忘记了挣扎。由着他一边褪去我的嫁衣一边深深浅浅地呢喃,“我过不去,阿琤我过不去……以前,都是我对你太好了,你胆子这样大,敢随随便便嫁给别人……” 脖颈间传来火辣辣的痛,令我陡然清醒。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清晰的念头,这里,这个地方,是我和秦方辞的新房…… 我用力推拒着裴子闫,他却岿然不动。手指灵活地剥开我的衣裳,我颤声道:“够了……裴子闫够了……我求你别这样……” “长瑾说得对,你叶阿琤就合该是我的人。你是我裴子闫要过的女人,这辈子都磨灭不掉。” 字字冰冷刺骨。 我拼命拉住肩膀的衣襟,叫道:“可是你先背弃的我,是你先有了别的女人,让我看着你们鱼水相欢,让我生生受你煎熬……裴子闫,我为什么就要这么被你践踏,你是个掠夺狂……” “是,你说对了,我就是掠夺狂。将你扒皮拆骨,丝毫不留地全部要了。” “秦方辞……秦方辞……方辞……”我不晓得为什么要叫这个人的名字,就只晓得只有他能给我安定能让我不害怕。阿爹是对的,要想做平凡人,就要承受像平凡人一样的风险和伤害。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 “他被我的人拖住,这个时候不会来这里。阿琤,便死了这条心。” 红烛泪落满了冷银阶。夜里寒凉,仿佛院外的几树梅花又放了阵阵香。衣衫撕裂的声音尤为刺耳,伴随着摄魂夺魄的杜衡身息。恍惚间,似有白芷的味道入鼻,清澈安然,却又极度疯狂。 一切的吵闹打斗都与我无关。我只蹲在床脚,裹着被衾,看着房里一玄黑一绯红的两抹身影四处飞窜,大打出手。 我终还是辨认出了秦方辞那双怒红的眼,阴鸷,杀气腾腾。能够为了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东西,拼尽一切。我笑着唤他:“方辞……” 他怔了怔,不顾挨上对手一拳,向我奔来。坐在我身前,细致温柔,轻声道:“别怕,别怕,我在。方才前堂有事,所以回来得晚了……”话未说完,他嘴角不慎滑出一缕血丝儿。 那样艳丽刺目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绯袍一般无二。 第28章 荒夜寒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他怔了怔,不顾挨上对手一拳,向我奔来。坐在我身前,细致温柔,轻声道:“不怕,不怕,我在。方才前堂有事,所以回来得晚了……”话未说完,他嘴角不慎滑出一缕血丝儿。 那样艳丽刺目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绯袍一般无二。 我为他轻轻拭去血迹,道:“别打了,总归你没有来迟。你伤了皇上,明日指不定皇上就要治你的罪。” “大不了,不做官,我携你远离这些纷争是非。”秦方辞道,“即便是明朝赴黄泉,皇上企图染我发妻一事,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他。”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秦方辞的话像是一枚滚烫的烙印,烙进了我的心尖上,那样灼热的温度,让寒凉的心得到融融的暖意和慰藉。 裴子闫僵僵地站在门角,神情狼狈。他的便衣护卫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迎他回宫。转身的刹那,眸色暗淡再也无法亮起来,道了一句:“对不起。” 后知后觉。裴子闫总是这样后知后觉。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地错着,混账着。 他出门之后,我哑着声音道:“皇上,微臣今日已嫁做新妇,应当遵守新妇三从四德,从此只愿在家相夫教子,不宜再在外抛头露面。因而太史一职,微臣请辞。还望皇上另择贤能。”从此,连仅有的君臣情分都没有了。 裴子闫顿了顿,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 新房里,我和秦方辞,久久沉默。我张了张口,涩然道:“方辞,我想沐浴。” “好。” 看见他出去准备,我才敢从床榻缓缓移了出来。 不久,冒冒失失的丫头闯了进来,瞅见满屋子的狼藉愣了愣,红着秀脸道:“夫人,浴、浴汤已经准备好了!” 我道:“放里面去罢。” 随之秦方辞也跟了进来,去柜里取了雪白的绸裳搭在屏风上,与我道,“洗好了换上这个。天冷,莫要着凉了。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你便叫我。”出门带上房门的时候,听闻他对那丫头道,“今夜我与夫人在书房歇,去书房掌灯吧。” “是。” 水稳稳热热地将我包裹起来,我在浴桶里呆了许久,什么都是空空的。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直到水温将凉,外头秦方辞的声音柔和地响起:“叶琤……还好么?” 我回过神来,应道:“好,很快,很快便好了。”伸手抓过一旁的毛巾,沾了水即往脖子上和手臂上搓,用力搓拼命搓,凡事被裴子闫咬过的碰过的地方,我都恨不能搓掉一层皮。 浑浑噩噩地,身上漫起火辣辣的感觉,才罢手出水。 我穿好了衣,开门的时候,秦方辞果真还站在门外。素冬风寒,月色陈霜。他一抹绯衣身影,挺拔修长,比院中红梅更为艳丽生姿。他眸光移落在我脖颈间,深暗了几许,很快复又回转了过来,笑得目色盈辉柔和万千,道:“今晚你我歇书房,可介意?” 我笑着摇摇头:“你不介意就好。”他褪下自己的外袍搭在我身上,侧身与我并肩而行。走过长长且直的回廊,穿过满院静然的梅香。我盯着脚下的路面,问,“今天叶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她可是又和人打架了?” “你随时都不忘牵挂着这位妹妹”,秦方辞语气闲淡悠长,“放心吧,她没事,已经回叶家了。” 我默了默,又问:“今天,叶家有没有很热闹?客人多不多?” 秦方辞笑了两声,伸手过来牵住了我的手。我瑟缩了一下,他却握得更紧,低低道:“叶家很热闹,客人也多,你阿爹快忙不过来,我还借了不少人手给他。” 后来我觉得,我再问什么都是多余的。因为不消我说出口,秦方辞就已经将一切安排妥了,安排得面面俱到。 书房里烛灯明暖,一张卧榻被衾帘帐,安置地规规矩矩。乖巧的丫头迎到了门口,福礼道:“老爷,书房已经布置好了,老爷和夫人可以歇息了。” “嗯,下去休息吧。” 丫头走了以后,我站在书房门口迟疑了一下,见秦方辞安然进屋,弯身理了理临时床榻,背影谦谦柔和。我道:“不如,今晚我歇客房吧。” 秦方辞站起身来,笑眼看着我,烛光掩映流火璀璨,道:“你就是歇这儿,没有你同意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家里就我一个住,平时无什么客,下人也只有三三两两,因而客房基本没怎么收拾。你确定要去客房睡冷板子?” 我默了默,进屋抬起脚后跟将门合上,道:“下人三三两两,连客房也没怎么收拾,亏你还是一个二品尚书,怎么过得这么简朴又寒碜。” 他拉我在坐下,低着眉,嘴角笑意浅浅,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药瓶子,道:“你若是觉得简朴寒碜,往后这个家便由你来打理。你要是喜欢热闹点,家里就多要几个丫头,要是喜欢人来人往,让下人把客房也收拾出来。” 我愣住了,见他葱白的手指抠出了乳白色的药膏向我伸过来。我脱口就道:“你干嘛?” “别乱动。”秦方辞另一只手过来托住我的后颈,清凉的指腹在我脖间来回抹,“都快破皮了,不擦点药怎么行。洗澡的时候也不知道轻点儿擦。” 我偏过头去,拂开他的手,“不用了,就这样挺好。” 手指顿了顿,还是凑了上来,秦方辞神情平静得深邃,带着不容我拒绝的强硬。 我攥紧了袖子,强忍着翻滚的心绪,冷得有些颤颤,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说了真的不用了。本来,你娶我,就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现在将你也扯了进来。长瑾说得不错,我这个人,就是不干不净。连嫁人也……” 时光静谧得好似停止了。苍凉迷茫得让我只听得见烛火悠然摇曳的声音,还有外面叶尖凝露悄然滴落的声音。 我被这位忙碌体贴得连大红喜服都来不及褪下的青年,猛地揽进了坏,浑身僵硬着。 “你介意么?你介意我的看法怕我觉得你不干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里,带着独到的白芷幽香,异常温暖。 可我却莫名的颤抖。后来我想我应该是介意的吧……大抵是因为我不想我拖泥带水地嫁到他面前,不想被他看不起。我张了张口,艰难道:“你若是觉得……等过了这风头……” “叶琤,今晚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第二次。一日嫁我为妻,便终生为我妻。” 阿爹说,人的话尚且不可轻信,更哪说男人的甜言蜜语,容易使人丧失清醒。我暂且将秦方辞的话归类为甜言蜜语,那是因为我差一点就信了。 后来我不再拒绝秦方辞给我抹药,我怔怔地看着他那专注认真的表情,他让我仰脖子我便仰脖子,他让我捞袖子我便捞袖子。 床榻上有两床锦被,我睡里侧他睡外侧,被子一人盖一张,互不侵扰。我睁着眼看他将绯衣搭在书房里的椅背上,一回首与我视线相对。我不及移开眼,却见他笑得俊逸风流满室生辉,道:“怎么,看你这眼神,像是在邀请我?” 我翻身朝里,选择沉默。 随后他便上了床来躺下,替我掖了掖被角,笑意不减道:“叶琤,这洞房,先欠着。” 兴许,身后有这么个人陪着,我不用担心害怕着什么,很快便入睡。一夜无梦,很踏实。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床外侧早已经不见了秦方辞他人,只剩下被衾里若有若无的余温。 适时外头清脆爽朗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问:“夫人,请问夫人起床了吗?” 我连忙坐起身下床汲鞋,边找衣服边道:“那个,你,进来吧。” 丫头自我介绍说叫蕴秋,是秦方辞专门配来照顾我起居的。她端了一盆温水进来,见我找衣服,连忙又给我取了一身棉衣,坚持亲手给我穿上。我对此十分不习惯,平素在家里时基本不用人跟前跟后地做这些事,便道:“你不用这么麻烦。” “怎么能是麻烦呢”,蕴秋麻溜道,“老爷吩咐了,要奴婢好好照顾您,不可有丁点的不周到。以后奴婢就是夫人的人了,夫人叫奴婢往东奴婢绝不往西,夫人叫奴婢……” 我捏捏额角,打断她道:“别奴婢奴婢的。” 蕴秋灵巧地福一福礼,眉眼颇具灵气,应道:“是,夫人。”等洗漱妥贴了,出门一瞅,竟又是一个雪天。院里有白梅也有红梅,梅瓣随着素雪簌簌款落,自有一股子绕鼻的冷香。蕴秋便道,“天儿这么冷夫人在外站久了可别着凉了,早膳夫人是就近在书房里用呢还是去膳阁里用呢?” 第29章 归宁日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蕴秋灵巧地福一福礼,眉眼颇具灵气,应道:“是,夫人。”等洗漱妥贴了,出门一瞅,竟又是一个雪天。院里有白梅也有红梅,梅瓣随着素雪簌簌款落,自有一股子绕鼻的冷香。蕴秋便道,“天儿这么冷夫人在外站久了可别着凉了,早膳夫人是就近在书房里用呢还是去膳阁里用呢?” 我问:“老爷可是早朝去了?” 蕴秋道:“去了哩,老早就去了。” 我想了一下,道:“那等等再用膳吧。” 蕴秋亦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道:“夫人是想等老爷回来了一起用膳吗?不过老爷通常早朝以后不会回家的呀,他直接在吏部用早膳了。” 我摆摆手道:“无妨,届时他不回来,你陪我用膳就可以了。” 我在秦方辞书房里看他书架上罗列的书时,听闻外面有人声,便放下手里头的书出门看看。不想却是秦方辞回来了,一身锦紫官袍丰神俊朗,点点飘雪落在他肩上,眉眼弯弯地走到一株白梅树下顿住脚。 那一抹纯白的雪,一蕊柔软的梅瓣,不及他一身倾世无双的风华。 他半勾起嘴角,露出最是英邪的笑,道:“听说,你在等我回来用早膳。” ……蕴秋真够多嘴的。我摸摸鼻子,回道:“不是说会在吏部尚书院用早膳的么,回来做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孑然一人不爱归家,现在不一样了”,秦方辞笑意疏懒,目色明朗地看着我,“如今我不是成家了么。” 我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秦方辞回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早膳只匆匆喝了一碗清粥吃了几口点心,便赶着去了吏部。蕴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细声抱怨:“老爷回来一趟连椅子都没坐热呢这就走了。怎么说老爷也算新婚燕尔,上头连个婚假不放不说,还让老爷一日比一日忙碌,是个什么事儿呐……” 这两日,秦方辞是挺忙的,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就连有一日休沐也未曾休息过。蕴秋私底下抱怨着,也只有我和秦方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每日回来时,总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但都掩藏不住那眉宇间的疲倦。却从来不对自己所受的苦累提只言片语。 可三日后的归宁,他却没有忘记了。因他公务繁忙,早朝以后便没有回家用早膳,直接去吏部办公了,直到下午比平时提早了两个时辰回来,与我一起拎着些物品回娘家。 从夫家到娘家,不过一条巷子的距离。 才走到叶家大门,便听见叶汤圆欢天喜地的嗷嗷声,旋即一团硕大白棉花朝我扑来,真真亢奋又热血。幸好秦方辞往我身前一挡,叶汤圆瞬时乖顺了下来,只摇头晃脑,一边流着口水对我虎视眈眈,一边又惧怕秦方辞的弹指神功。 真是一条怂头怂尾的狗,我喜欢。 秦方辞只伸手摸摸汤圆的头,汤圆就像是受宠一般一个劲儿地往秦方辞的手心里蹭。秦方辞便将带来的物品拎到汤圆眼前,汤圆一个心领神会,全部一嘴叼着屁颠儿屁颠儿进门了。 我掇一掇秦方辞的手肘,道:“貌似这怂物很听你话。” 秦方辞笑得滟潋无方六畜和谐:“孺子可教。” 甫一进大门,叶晓又欢实地迎了出来,呵呵笑道:“姐姐姐夫你们可来了,阿爹都已经念了不下十遍了,还以为你们新婚甜蜜得天昏地暗忘记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哩!” 我正了正声,有些头大地指了一下秦方辞,道:“是他有些忙,才从尚书院回来我们便过来了。” 阿爹站在客堂门口,手里抱着暖炉,道:“都来了哇,站在外面说话不冷哇?还不快进来坐。” 叶晓跟汤圆巴巴儿地蹲在一堆物品前一一翻看。翻出了一罐新茶递给阿爹,翻出了一包鱼干汤圆叼去一边独自享用,再翻出一两样首饰叶晓就闹腾得满堂跟汤圆追逐打闹。 阿爹和秦方辞闲聊了一些朝中琐事,末了问一句:“你和琤儿还好吧?” 他素白的指端拈着白瓷茶盖,往杯上闲闲一碰,温然笑道:“挺好。” 我一边安静理着若干物品,一边听阿爹又叹道:“往后路还长着,你若有心,就多担待一些。只是他日,若有缘无分,你又深谋远虑,还望你能多护她一分少伤她一分。” 我心里一沉,阿爹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恰到好处地将矛头往我身上引,也恰到好处地打消秦方辞其他方面的注意力。 半晌秦方辞才应道:“定然。” 因冬日里天黑得早,晚膳也开得早。没多久,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相继摆上,王婶儿一身油烟味却不显得油腻,从厨房走了出来乐呵呵地唤秦方辞一声“姑爷”。 我不知秦方辞爱吃什么,准确来说,他的生活起居一切喜好,我都不知。但念在他这两天尤为辛苦的份儿上,我按照我自己的喜好给他夹了菜。当时没去看他的表情,大伙儿都十分安静,我只眼风瞟见他筷子顿了顿,我囫囵道:“你,多吃些。” 秦方辞这才又吃了起来。后不管我给他夹什么菜,他都一概不拒绝。偷偷瞥他的时候,看他吃得十分从容而优雅。 叶晓眼珠子转得跟贼似的,努嘴道:“阿姐,以往你还没嫁人的时候,怎的不见得你这般体贴我和阿爹呀?”说着就拿一种悲凉的腔调装腔作势地呜呼了一句,“还是姐夫最得宠啦嘿~” 叶汤圆也从地上骨头盆里抬起了脑袋,配合地嗷呜了一声。 这一人一狗一唱一和,就差敲碗摔筷,我和阿爹烦不甚烦又屡禁不止,唯有秦方辞淡定如初悠然自得。 晚饭以后阿爹和秦方辞在前堂坐着闲聊,叶晓便将我一股脑地往后院拉,张扬而明媚道:“阿爹和姐夫两个大男人谈国家大事呢阿姐你又不是朝廷里的官儿了你凑什么耳朵啊?走咱姐俩儿去后面探讨探讨女儿家的事情。” 我白了她一眼,准没好事。 后院养着的小鸡仔居然还在,还有人给它搭了一个窝。我蹲在篱笆拦外,瞅着小鸡仔在窝里打着盹儿,叶晓蹲我身边,贼贼问:“阿姐,你这么体贴姐夫,姐夫很辛苦么?” 我随口道:“很辛苦啊。” 她低低笑了笑,咳两声道:“难怪你让姐夫吃那么多,是怕饿了没力气吧?我是觉得才两三天不见,姐夫就似憔悴了一大圈儿。怎么样,姐夫让你幸福不?” 我再一随口:“幸福极了。”秦方辞整日早出晚归,而我在家乐得清闲。 叶晓便极其猥琐地掇了掇我,说:“我没试过,阿姐你莫要瞒我,这回事是不是十分曼妙?” 我会意过来,她所说跟我所想完全牛头不对马嘴,陷入了沉默。听着叶晓又自顾自理直气壮地说道:“阿姐你不要不好意思呀,你妹妹又不是外人。况且这些事情是个女儿家多多少少都是要了解的嘛,原本这些事情应该由阿娘来教,可是阿娘已经不在了,那阿姐既然嫁人了,授业解惑一下也很正常的嘛。以后我嫁人洞房的时候,才不至于手足无措嘛。” ……她这么说,不无道理。可是……谁来教我呢? 我掐了篱笆栏上的一截小木枝戳着泥巴,硬着头皮如若无事道:“那是一件*事。” 叶晓兴奋了起来,又问:“睡了姐夫这位京中第一公子的滋味……如何?” 我扶着额头:“甚曼妙。” 叶晓变得十分激动,再问:“用了多少般姿势?” 我想了想:“二九。” “十八式?!”叶晓拔地而起,“天呐姐夫居然那么厉害!难怪他食量那么大!” “十八式?”突然一道天外弦音降临在这一方小小的后院里,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就是尾音拔高了三分带着疏懒的轻佻,似一泓喜耳的清泉,又似一场润泽的雨降。我和叶晓几乎同时打了一个激灵。 两人缓缓扭头一看,见秦方辞一抹月白柔和的身影,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后院里。眼下他身体一斜,轻轻倚着院门,一脸的饶有兴味。 我霎时脸辣脖子粗,问:“你、你,怎的过来了……” 秦方辞正了身,慢条斯理地走进院中来,晨星点点步生白霜,恍若月中玉画中仙。他道:“来看看,小鸡长大了没有。” 我指了指小窝里的小鸡仔,木然道:“可是、可是,它已经睡着了。” 秦方辞挑挑眉,眼梢染上几分深意,看着我道:“睡着了我就不能来看了?” 叶晓摸摸鼻子,麻溜了一句:“那个,阿姐姐夫,你们慢聊啊……我、我就不打扰了。”她抛给我一个讪讪的眼神以后,就很不仗义地逃之夭夭了。 这事儿……不是她要问的吗?现在好了,两手一撒,全推给我了。 “咳,”我拂了拂裙角,看了看天儿,也赶着往外走,边道,“天色不早了,咱也回吧。你累了一天,该早些回去休息。” 第30章 不要脸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咳,”我拂了拂裙角,看了看天儿,也赶着往外走,边道,“天色不早了,咱也回吧。你累了一天,该早些回去休息。” 叶晓已经回房,阿爹还未休息,披着件毡子站在堂前。我便与他告别道:“阿爹,今晚,我和方辞便先回去了。” 阿爹道:“这就回去啦?今晚就歇这儿也成啊干啥非得赶着回去?” 我干干道:“明儿早,他还得去早朝。一大早的他还得回去换身官服,怕扰得你们睡不安宁。” 阿爹点点头:“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们。” 秦方辞谦谦温和,与我道:“咱爹舍不得你,我在门口等你。”说罢他便转身先一步出门。 他这句“咱爹” ……好不要脸。 秦方辞走后,堂前堂后就阿爹和我爷俩儿。阿爹轻叹了一下,瞅着我道:“晚膳前我给秦方辞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我点头:“听见了。” 阿爹道:“闺女,不怪你阿爹把你推倒风口浪尖?” 我笑笑,道:“阿爹这话,说得高明,有什么可怪的?阿爹说的本就是那样,是我们叶家摆脱不了的使命。” 秦方辞对叶家的身份有了怀疑不假,先是送我的古银同心锁,后是请我去中秋赏月吃赋有北遥国特色的月饼,不然他兴许不会同意后来叶晓主动撮合的一桩烂桃花婚事。而叶晓呢,她丝毫没觉着她这是引狼入室,还沾沾自喜地以为给她老姐找了一门好姻缘。 不过这样也好。加上之前阿爹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将计就计,相当于隐晦地承认了秦方辞所怀疑的一切,坐实了我的身份,让秦方辞不疑有他。就算他有什么算计,也当是朝着我来。 阿爹再叹一声:“就是苦了你哇。” 我道:“这个家,我没有看着,里里外外还得多烦阿爹,尤其是晓,阿爹要看好了,回头别再惹出什么其他的事儿来。长瑾公主,让晓避着,外出也注意点儿。” 阿爹摆手道:“回吧回吧,别让人等久了。这些事爹替你看着。你也多留意着自个。” “知道了。” 叶家大门,秦方辞果真安静地等着。修长挺拔的身量,暗煞了一地明朗的月色。月如霜,在墙上投了一道浅浅的影子。 秦方辞侧头看着我,什么也没问,只嘴角薄薄一勾,道:“回去吧。” 两人并肩无言地走在巷弄里。我便在想,秦方辞这般儒雅俊逸的笑容之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拥有怎么样的野心,对我这么面面俱到究竟是完全出于算计还是…… 他是一个复杂的人。可人心与人心,永远都隔着肚皮,又怎么能不复杂。 神思恍然间,听闻秦方辞似闲话家常般与我悠闲道:“听说,这男女之间是一回*事,睡了京中第一公子的滋味也甚曼妙,还有十八式,嗯?原来你是这么觉得的。”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将他望着,恰好撞进那双带着缱绻笑意的眸里,顿时老脸火辣,“哦……是叶晓她、她老追着我,我……我搪塞她来着……你不要当真……” 他过来牵着我的手,温温润润的掌心里的温度让我躲闪不及,最终还是被他紧紧扣着。他低低道:“无妨,来日方长,随时欢迎你来睡我。” “……不要脸。” 一番紧密的思绪经他这一玩笑,沉闷全消。是了,我没有必要这般细想一个人,反正我又不喜欢他。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是夜,我坐在床里边,见他慵懒地走过来倒床便睡,一头长发泼墨般散在枕巾上。阖上的双眼不到片刻复又睁开,看着我眸色温暖,道:“怎么,今晚打算就坐一晚上?” 我张口就问:“你饿不饿?”这个时候这么问,不合适。可听叶晓说,两三日不见秦方辞便憔悴了一圈,我细细一看,发觉是有一些。 他半挑嘴角:“此饿非彼饿。你想说什么?” 我动了动喉咙,还是忍不住道:“你在朝中还好么?皇上……是不是很为难你?” 秦方辞愣了愣,旋即侧身面对着我,单手支颐,似笑非笑:“尚在承受范围内。你,心疼了?”我噎了一噎,他便又带有三分纨绔三分懒意,说,“今日在尚书院坐了一整日,有看不完的卷宗理不完的吏部琐务,肩膀脖子很酸。晚间在你阿爹那里又不能太随便放松。你若心疼了,便帮我捏一捏?” 我从他脸上移开眼,道:“心疼说不上,但我们是名义上的夫妻。虽没有多少情分在里面,好歹也应当多多少少照顾着名义上的夫君。你说是不是?” 秦方辞接话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那你还不坐起来。”秦方辞闻言,笑得像只偷鸡的黄鼠狼,不疾不徐地坐了起来,背对着我,我跪坐在他后边,双手放在他后脖双肩处,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他的身息沁鼻,以往觉得很安定踏实,现如今蓦然觉得有点酸疼,若不是因为我和他的这门亲事,还不知道他比眼下有多么的轻松自在。我道,“我只在以往阿爹早朝为官经常伏案办公疲累时帮他捏过肩,很久没帮人捏过了,不晓得轻重。要是重了你说一声。” 他嗓音有些低有些沉,带着磁性:“你这样,挺好。”没多久他忽而握住了我的手止住了我的动作,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低咳了两声,“今晚就到这里,早些睡吧。” 迷迷糊糊将入梦时,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温柔乡里。耳畔还残留着一缕柔绕温软的低语:“要过年了,你带蕴秋出去转转,给自己买两身新衣。” 蕴秋的性子,尤其是话多这一点,与叶晓还有两分相似。但她除了一张嘴以外,其余的都比叶晓乖巧。因而秦方辞配的这个小丫头,十分合我心意,偶尔在家闲得慌时能听她里里外外地碎碎念叨着,也可消磨时间。 这日天晴,我便带着蕴秋一起出门置年货。蕴秋打从一出门,一路上就在兴奋地碎碎念:“太好了太好了,有了夫人就是好啊~今年这年得过得热闹,老爷再也不能像往年那样过得冷冷清清平平淡淡的了~~~” 我放慢脚步,瞅着蕴秋问:“往年,老爷这么随便连过个年都不给好好过?” 蕴秋叹道:“不是老爷不给好好过,是老爷不在乎这些。家里下人少啊,逢过年老爷就遣他们回家跟家人团聚了,自个可不就冷冷清清了嘛。现在夫人来了,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两人买了大包小包的不少东西,路过街边的布料铺子时,我停了停,蕴秋问我是否要做新衣时,我道:“今日买的东西太多,再买的话一会儿得拿不回去了。下次吧。” 才将将一转身儿,便撞见了熟人。 以前太史院我的贴身跟从墨黎,一身锦蓝色衣裳颇为干练,正迎面走来。三丈开外,他已然认出了我,再瞟了一眼我身边的蕴秋,整张脸依旧没什么变化——面瘫。墨黎与我作揖道:“见过夫人。” 墨黎这个人很能变通,他这一声“夫人”叫得自然而然十分顺口。 我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一沓册子,笑道:“墨黎,别来无恙啊,走得这么急,是赶着上哪儿去?新近太史院的兄弟们可都还好?” 墨黎一一应道:“夫人别来无恙,属下正往吏部送史册给尚书大人过目。新近太史院的兄弟们都很好,时常念叨着夫人。夫人得空了,可再来太史院坐坐。” 我蹙了蹙眉,问:“你将史册送去吏部做什么,莫不是送错了地方?尚书大人何时又管吏部的事又管太史院的事了?太史院不是有新任的太史令么?” 墨黎看了我一眼,句句恭谨回答:“太史院并未有新的太史令上任,太史令一职自夫人卸任以后皇上就一直将此职位空着,没有让谁上任的意思。皇上的旨意是,尚书秦大人与夫人是夫妻,既然夫人卸职在家,便让秦大人担起太史院的职责。因而秦大人即是吏部尚书,也管太史院。” 我愣了半晌,回过神来跟墨黎道:“那你快去吧,别让秦大人等久了。” “属下告退。” 拐进允通巷里,一直闷不做声的蕴秋忽然骂了一句:“真是拿人不当人使唤!” 斜阳染金半边天。我眯着眼看着天高云淡,道:“这件事你别在老爷面前念,知道了吗?” 蕴秋努了努嘴,道:“秋儿知道。” 我便笑睨着她问:“今晚我们包饺子吃怎么样?老爷喜欢吃饺子么?” 蕴秋呆了呆,欢实道:“老爷甚少在家吃饺子,不过他不挑食,只要是夫人包的饺子老爷一定爱吃!” 第31章 病如山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便笑睨着她问:“今晚我们包饺子吃怎么样?老爷喜欢吃饺子么?” 蕴秋呆了呆,欢实道:“老爷甚少在家吃饺子,不过他不挑食,只要是夫人包的饺子老爷一定爱吃!” 我会擀面包饺子,这是自小阿娘就教给我的活计。天儿冷的时候,阿爹从外面回家,阿娘总是会煮一锅热腾腾的饺子。后来,阿娘死于十三年前的那场战乱,一家人流离失所,便再也没有吃到她包的饺子。 索性阿爹手脚也麻溜,我在朝中做官那几年少沾阳春水,回家疲累时阿爹便带着王婶儿给一家子煮饺子吃。 不在于吃的有多简单,而是有一个家的味道,很温暖。 可墨黎走后,我回来的路上便一直想,兴许秦方辞,可以有一个家。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个家会持续多久会温暖多久,是暂时的,还是一辈子的。 “夫人,你……笑什么?”我甫一抬起眼帘,便看见蕴秋一直盯着我,突然她问了这么一句。 我眨了眨眼:“我有笑吗?你哪知眼睛看我笑了?” 蕴秋嘿然道:“夫人没偷着乐,是秋儿在笑,秋儿在笑。” 天色晦暗了下来,家里上了灯。我多看了蕴秋两眼,突然福至心灵,道:“我怎么瞅着……秋儿今儿你看见街上的那个面瘫了吧?” 蕴秋疑惑地缓缓点了下头,道:“看见了啊,怎么了?” 我道:“我突然觉得,你俩长得有几分相似。诶你先别乱摆表情,端正一下给我看看,我越看越像啊。” 蕴秋一会儿努嘴一会儿扮鬼脸就是不肯消停。她这一花哨起来,自然就跟墨黎那面瘫毫无相似可言了。 秦方辞回来的时候,正好饺子出锅。他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有一种风尘仆仆的味道,看见桌上的饺子愣了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流光溢彩,道:“今天倒新鲜,吃饺子。” 我让蕴秋张罗着给几个丫头小丁也添上饺子。我摆碗筷的时候秦方辞便回房换了身寻常棉衣,净了手在饭桌前坐下。 我给他盛了一碗浓粥,给他夹饺子,道:“试试,看你喜不喜欢?” 果真被蕴秋给说中了。只听秦方辞笑意盈盈如梅雪留芳,道:“我没跟你说我不挑食?” 蕴秋嘴快,突然闷了一句:“这可不是奴婢包的,这是夫人包的饺子。” 秦方辞看了我一眼,道:“那我真得好好品尝。”说着他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秦方辞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便很疲惫很腹饥,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优雅从容的姿态。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悠闲而自在的人。 饭桌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为秦方辞夹饺子,后自己喝了两口粥也吃了一只饺子,才惊觉……有点咸。转而看秦方辞,依旧吃得面不改色,想来是饿得太狠了顾不上这些。 我不由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的神色,道:“秦方辞,咸么?” 秦方辞挑挑眉:“还好。” 我给他添了一碗粥,道:“那你口味还蛮重的。” 为了怕他真的被咸到,饭后我给他泡了一壶茶,送去书房的时候他正看书消食。他随意问道:“今日和蕴秋出去都买了些什么?” 我应道:“买了一些家里吃的用的,要过年总不能缺少些什么。到时候再上街去买可就不怎么好买了。”斟了一盏茶送去他书桌上我又道,“对了,那间……那间卧房,我让人布置成客房了。这间书房很大,改明儿去弄两张帘子来隔成卧房,你觉得怎么样?” 秦方辞放下手里的书,烛火掩映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他笑:“你喜欢睡这里?也好,便将这书房隔一半成卧房。等有空了,我陪你一起布置。” 我道:“你忙你的,这些事我找人来做就可以了。” “今天上街,怎么不去做新衣?”我愣了愣,他忽然伸手过来牵住了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抽脱不开,他薄唇如勾,“也无妨,再过两天,我陪你一起去做新衣,选首饰。” 我以为秦方辞只是说说而已,他一头要忙吏部一头还要帮我忙了太史院,再加上上面的刻意为难,他晚上能赶回来吃饭睡觉就已经很不错了,又怎会有多余的时间陪我逛街做新衣选首饰呢。 以往这些事我都是和叶晓一起出去逛,也绝大部分是她在买。故而我没有多大兴趣,也便没有多在意。 但是他做到了。 为此还付出了点儿代价。 一天早朝他是走着出大门,才没多久就被抬着回来的。昏迷不醒脸色煞白。随侍的太医诊断说,他是积劳成疾,才会当众晕倒在早朝殿上。 太医走后,家里一通手忙脚乱,该炖膳的炖膳该煎药的煎药。我亦是慌里忙张地在他床前给他用温水擦手,心里乱哄哄糟成一片,像是纸包不住火一般被燃烧着煎熬着,胡乱就道:“早晨出去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突然说倒就倒下了?还以为你是铁人风吹不倒雷打不动,从来不与我说说你在外头累成了什么样子。你不说我也知道,太史院是你一手在打理是不,裴子闫给你小鞋穿是不,我落下的烂摊子一律是你在收拾是不?你不是会武功吗,怎的这样轻易就倒下了?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事到如今你对我百般包容百般温柔与你的目的究竟有何关系。我会觉得、会觉得你是真的……” 爱上我了…… 话语戛然而止。所有的世间万物,都随着一指温润轻抚上我的眼角而陡然凝固。 秦方辞不知何时已醒来,下眼睑晕开淡淡的青影,墨色长发铺散在枕上。他笑得温柔,俊雅,说:“这就要被吓哭了?” 他还说:“你还在我怎敢有事,不然你就得守一辈子寡了。”我顿觉上当受骗,窝火懊恼地瞪着他,他露出极其无辜又虚弱的表情,“虽说没有大碍,但我真是有些乏,也有积劳成疾的症状。皇上派来的太医,总不会说假话。” 是以秦方辞喝了药以后便躺下睡了。他睡得十分安稳,浓密的睫羽投下如扇花影。 秦方辞是故意的。睡前他老实交代,他会武功,在早朝的时候暗自让自己气血於上一於,便倒地不省人事。如此一来,就免不了要引狼入室一回了。 果不其然,秦方辞睡下不多久,秦家就高调地来了一位贵客——裴子闫。他穿的是早朝时的龙袍,应该是一下早朝便匆匆赶了过来以彰显他的爱臣之心。 第32章 在意否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果不其然,秦方辞睡下不多久,秦家就高调地来了一位贵客——裴子闫。他穿的是早朝时的龙袍,应该是一下早朝便匆匆赶了过来以彰显他的爱臣之心。 那袭明黄的衣角跃入大门时,我领着三三两两的小婢小丁跪着,恭迎道:“臣妇参见皇上。” 须臾,上头才传来略沉魅的声音:“都起来吧。”说着他便往里走,“秦爱卿情况如何了?” 我不紧不慢地跟着,应道:“回皇上,将吃了药睡下。臣妇多谢皇上的体恤之心。” 裴子闫入座前厅,端过一盏热茶把弄着茶盖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秦夫人不必多礼,抬起头来。” 即便是抬头,我也始终如一地垂着眼帘,不曾看他一眼。 他缓缓笑了一声,又道:“看见今日的秦夫人,朕忽而甚是想念往昔的叶太史。” “谢皇上抬爱。” “也罢。”最终裴子闫还是没进房打扰了秦方辞,只在前厅坐了一会儿便有离去之意,起身之际道:“既然秦爱卿已经歇下了,朕就不便打扰。让他安心休息,即日起可免去早朝,吏部与太史院的琐事朕会暂找人代替,毕竟身体为重。” “臣妇代为多谢皇上爱臣之心,实乃大祁之福。” “叶琤”,裴子闫走到我面前,隐隐的气势迫人。映入我眼帘的是尊华无可挑剔的龙袍锦袖和一双黑色绣着明黄龙纹的缎靴。他说,“除了一个谢字,你就不能有别的话说?” 我想了想,应道:“回皇上,还真有。” “说。” “臣妇拙见,私以为家夫乃朝中吏部尚书,太史院与吏部性质不同,且他又不曾涉及过太史院的职责,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到时顾此失彼反倒得不偿失。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裴子闫沉吟道:“还真莫说,秦爱卿本事大,他做的事朕都很满意也很放心。现在秦夫人若不放心了,大可重回太史院,那个职位朕一直为秦夫人保留着。” 我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臣妇一心相夫教子再不宜涉足朝堂,还请皇上另择贤能。太史院墨黎,为人谨慎办事周全,是个不错的人选。若皇上不放心,臣妇听闻,翰林院编修沈乔,为人谦谨学富五车,亦是不错。” “若朕不允,只要你一天不回来朕就一天不放秦方辞呢?” “那就等着不日以后臣妇夫君积劳成疾至不药而医,届时皇上失一良臣而臣妇亦守寡终生。” 最终裴子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我看着他的冷峻背影,袖子里攥紧得掐进掌心里的拳头总算松了松。回首看去,院里梅色红白相间,那枝枝缠绕的尽头,屋门合拢里面的人睡得安然。 “夫人……你没事吧?”蕴秋上前来扶我。 我摆摆手道:“无碍,只是有些累罢了。一会儿老爷醒来该饿了,你将药膳炖好了温着。” 秦方辞是在午后才醒的,惺忪慵懒,半靠在床榻上,嘴角噙着人畜无害的笑,接受着我一勺一勺喂他喝药膳。他声音里,沙哑未褪,道:“上午的时候,你好威风。” 我抽了抽嘴角:“你都听到了?” 秦方辞也不避嫌,大方地点头承认:“这件事只有让你来说。不然哪天你家夫我真得不药而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还是一只不要脸的黄雀。 想必他这一装病就是为了将裴子闫引来吧。这一认知,让我蓦地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烦闷境地。 我放下碗,默默起身。转身之际,却被人拉住了手腕。我安静道:“你将我算计进来,让我遇到他,就是为了给我难堪吧?我觉得你完全是在多此一举,何必要引他到家里来,我直接去太史院复职不就是了?这样便天天能够看到他。” 秦方辞依旧淡定从容着,兀自摩挲着我手心里的指甲印,蛊惑人心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却偏偏要往那个方向想,是在意我?” 我甩开他的手,吼道:“在意你个头!” 秦方辞说,等过两天他便带我逛街。他接下来有足够的时间陪着我。说若是想阿爹和妹妹了便带我回娘家看看,还说城郊山前寺一整片山都是梅树他可以带我去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些时,他手里捧着书,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可那双温暖的眼睛却盈盈浸着最柔和清亮的光泽。 我只默默地听着。他问好不好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他便似笑非笑地问:“不生气了?” 我随口道:“我不在意你,没必要生气。要是你不那么做,兴许我也会找个机会说那些话的。” 秦方辞面色卡了一卡。 后来我想,之所以我会答应,完全是出自于名义上的夫妻二人关系的融洽和谐。 这日逛街的时候,秦方辞带我去了制衣店,亲自选了两身新衣。一身儿紫衫罗裙,一身儿浅碧罗裙。颜色有些艳。 云阔风凉。明辉泄暖。从制衣店出来,秦方辞站在门口看了看天色,再笑意浅浅地看着我,伸手理了理我的白毡,道:“再去明翡斋,选几样喜欢的首饰。” 明翡斋是京中最奢华精致的首饰店。 我瞅着他道:“尚书大人发财了么,这么大手笔。” 秦方辞嘴角上挑,英邪无双:“怎么说,你也是个尚书夫人。” 明翡斋大多时候都是秦方辞在走动,他将我安排在桌柜前喝茶等候,而自己则与斋里老板看首饰。但凡他看上的,都十分漂亮也质地上层。 然一盏茶的功夫未到,我眼风忽然瞟见一抹骂骂咧咧的少女往街上路过,当即丢了茶出了明翡斋,叫住她:“晓,哪儿去?” 少女正是叶晓,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看见我她愣了愣,惊讶地问:“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出来逛逛,方才,你骂谁呢?” 我一问,叶晓顿时又毛躁了起来。她随意摆摆手道:“什么破事儿,算了算了老子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第33章 兰偌花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一问,叶晓顿时又毛躁了起来。她随意摆摆手道:“什么破事儿,算了算了老子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我表示有兴趣听她详细说,她才详细道来,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炸毛。大抵意思就是她在京中好歹也有一帮整日沉迷于八卦的少女帮,可惜少女帮因为京中第一公子秦方辞成亲一事而倍感低落,而在知道叶晓就是秦方辞的媒人以后倍加生气。 于是她被少女帮无情地抛弃了。还与少女帮进行了一次口水大战,只可惜敌强我弱,最终败下阵来。 叶晓于街上就将人祖上三代一一问候了个遍。 我颇觉得头大,见她一番口干舌燥便引她进了明翡斋喝杯热茶并宽慰道:“八卦界无真朋友,你莫要太当真,也完全不必要放在心上。” 怎知叶晓一进大门,看见柜台前的秦方辞,眼睛亮了亮,喜形于色:“姐夫?哦原来你们在这里选首饰啊!” 叶晓再没工夫喝茶润嗓。她很忙,忙着自来熟地挑选首饰,最后让秦方辞结账,讹了不小的一笔。 出明翡斋时,叶晓是满面红光,丝毫不见得有一丝先前的郁卒。 随后叶晓也加入到我和秦方辞随便逛逛的行列中来,秦方辞在布帛店挑选隔开书房和寝房的纱垂帘帐时,她从旁给了不少古灵精怪的意见。 晚间,叶晓在秦家蹭了一顿晚饭。她在家时从来不进书房,可却在秦方辞的书房里进进出出好不欢实。家里下人挂上帘帐隔卧房时,她便擅做主张地从旁指挥,完了还在书房里乱翻乱逛。 我看她将书架翻得乱七八糟,伤神不已,道:“晓,你不是不爱看书的么,你弄这么乱,一会儿谁收拾?” “谁说我不爱看书了,怎么说我也参加过科举,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女,看点儿书碍着你了吗?”叶晓有理有据道,“况且阿姐你的书房里都是些什么书啊都老掉牙了放谁谁都不爱看,姐夫这里嘛,书房这么有品位,字画又这么多,书籍也是七七八八的什么都有,我当然想知道姐夫平时都看什么……了。” 几本书倒落在地上。叶晓神情顿时凝固住了,手里的书才打开一页,直愣愣地盯着书看。我狐疑地问:“怎么了?” 叶晓将书摊开在我面前,道:“这书好奇怪,怎么一翻开,里面的图案……好似我后肩上的胎印呢?” 我浑然僵透,直直地垂下眼帘,看着首页赫然画着一朵绽开至荼靡的绯色兰偌花,不由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 看这彩墨,是后来添上去的。是秦方辞添上去的。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叶晓翻来覆去地看这书,惊疑不定地嘟囔着,“阿姐……怎么又是北遥国的史书,你和阿爹那里那么多,这里居然也有……” 我将书夺了过来,随便往书架里塞去,囫囵道:“这事儿正常,很正常,北遥国昭妘皇最爱兰偌花,你竟不知道?” “哦……那我跟那昭妘皇还挺有缘的……” 叶晓没有再生疑虑,而我却久久不能平静。 过年前,秦方辞忙前忙后,跟我一起招呼了一顿火锅,将府里的人都聚在一起吃着暖和暖和,待第二日,整个秦府就只剩我和秦方辞,所有人包括蕴秋都回家探亲了。 只是我没想到,过年的时候,我叶家却出了一档子事儿。过个年都不安顺。 一向好跑好跳的叶晓,喝凉水也塞牙缝儿,在家躺床上过了这个节。 她跟人打架,势单力薄,稀里糊涂就被人揍了。结果手不能提腿不能走的,双双夹着木板在床上挺尸。 就连汤圆在床边为非作歹,叼了她的新衣裳又咬烂了她的新首饰,她都只能瞪着眼干看着。 一见我们来,叶晓鬼哭狼嚎,指着一旁的汤圆道:“阿姐姐夫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混账玩意儿给我就地正法了!” 汤圆粗哼两声,表示它没有一点儿压力。而后甩着大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开了。 我掖了掖被子,瞅着叶晓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浑身动弹不得,比之前和长瑾单挑那回严重了去了,不由气急道:“没跟你说还是怎么着,姑娘家整天往外跑,还没吃够苦头啊?还跟人打架,你以为你是铜皮铁骨还是怎么的怎么揍都揍不坏啊?” 叶晓呲牙咧嘴:“阿姐,这揍都被揍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说实话,这事儿真不怨我,我无意与人起争执,但人就是瞅准了我不放嘛!” 后来听叶晓说,她是被群殴的。殴她的那些人也正是上次与她决裂的八卦少女帮。 我问:“不是不让你跟她们混了吗,她们好歹也是官宦小姐,就不顾身份地将你揍成这样?” “啐!”叶晓,捧着脸皮,一脸憎恶,道,“这事儿没有幕后主使,我姐夫好歹也是二品尚书,她们敢这么大胆?有一姐妹儿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但也不得已把我打了,事后偷偷跟我说了,她们也是受人指使的。这还能有谁,新近在云京城里少女帮当中最炙手可热的,不就是长瑾那玩意儿么!” 秦方辞一直站在屏风外面,闻言沉吟了下,问:“可有何确凿的证据没有?” 叶晓呲道:“证据是没有,但人凭一张嘴,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诬陷她。平时就属她跟我有积怨,又不是一次两次扬言要给我好看了,我问过那姐妹儿是不是长瑾指使的,她箴口不言不是默认了是什么。” 我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叶晓的肩,疼得她哭爹喊娘。我起身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没事少出门。” “阿姐你一定不是我亲生的!” 我回头笑睨了她一眼:“嗯?你说什么?” 叶晓咽了咽口水,改口道:“你一定、一定不是我亲姐!” 我与秦方辞一道走出房间,看着院中苍茫的冬日萧景,笑了一声道:“不是你亲姐都这样为你操心不得消停,要是你亲姐,那还得了。” 与人打架这种事,叶晓不是没少干。但她甚少这么吃亏,就连上次在宫里与长瑾打架时,不也没能让长瑾占到便宜?于是叶晓吃一堑长一智的最终结果,便是导致她心里极度不平衡不甘心,扬言势必不打不赢的仗。从此不论她走到哪里,都带了一把白刀子匕首傍身。 有了这么一个病号,怕阿爹在家降不住叶晓,我便提出在这里住两天照顾照顾叶晓。阿爹道:“琤儿,你不用担心,再不济家里不是还有王婶儿,王婶儿能照料得过来。” 我咳两声,道:“阿爹,是不是真嫁出去的女儿就泼出去的水,想回来歇两天都不成了?” 阿爹愣了愣,满口应道:“成,怎么不成,这不怕女婿多想么。” 秦方辞笑两声,道:“无妨,省得她心里放不下成天想着往这里跑,来来回回累,还不如就在这边呆着。等隔天我就过来看看。” 我瞅了瞅秦方辞,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和薄唇如勾一色暖春的笑颜,心里微热。 送秦方辞出门时,两人在巷弄里多走了一段。秦方辞适时地停了下来,转身笑看着我,道:“再送,干脆直接跟我回家得了。” 第34章 夺命人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送秦方辞出门时,两人在巷弄里多走了一段。秦方辞适时地停了下来,转身笑看着我,道:“再送,干脆直接跟我回家得了。” 那双眼,不知怎的,突然就信了,那是世上最温暖的一双眼。不管带着怎样的笑意,明媚的,算计的,还是笑不由心的,我看到的时候始终如一的清澈似长天无云,里面倒映着我的影子。 看得久了,不敢再直视他的视线。我别开眼去,看着微潮的墙,墙头的枯草隐隐有抽新的趋势,闷了闷道:“那,我就不送了。你,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那我走了。”他手指伸过来顺势就想往我耳边捋一下发,忽而顿了顿,改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那堪堪一转身,顾绰生姿。 我愣愣地望着他那抹月白牙影,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我嘴巴快了思想一步,突然喊道:“秦方辞。” 背影顿了顿,他转身过来,笑眯着眼睛:“怎的,这就舍不得了?” 我看着地上,道:“说好……说好,一起去山前寺那边……看梅花的事,可能去不了了。你……” “无妨”,秦方辞道,“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往后还有那么多年。” 我张了张口,忽然觉得什么都是苍白的。风,阳光,包括我眼前站着的那么个人,都是苍白的,有些刺眼。我问:“方辞,我们,真有那么多年吗?” 秦方辞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淡淡散了去,眼波平静下来变得幽邃。我苦笑了一声,道:“其实,没有的吧,你我清楚得很。” 说完我便转身回去,身后秦方辞唤我我也未答应。 回头阿爹还没进屋,抱着暖炉在院子里晒太阳,逮着我就问:“他可是走远了?”见我点头,便又问,“琤儿,你和那秦方辞,相处得如何哇?” 我道:“没怎么着,井水不犯河水。” 阿爹苦闷道:“你就没查查他是什么底细?咱起码也得摸清他的来龙去脉不是?” 我摸摸鼻子,颇有些没底气,道:“没查,船到桥头自然直。” 阿爹缓缓踱进书房,我跟在后头,听他道:“大隐隐于市,是没错儿。可如今,晓惹上了大祁皇室,秦方辞身份不明,琤儿,召回密宗吧。” 我愣了愣,脑海里又浮现出书上那朵极为艳丽的兰偌花。十三年前的动乱,以及兵戈战马,血肉嘶吼,都历历在目。 我捏了捏额角,道:“阿爹,稍安勿躁。” 阿爹道:“我只是提个醒儿,及时好做准备。知道你不喜欢碰那些事,可你阿娘走后,我一把老骨头不顶用,这重担也就落在你身上。” 我点点头,随口敷衍道:“我知道,秦方辞的身份,我找时间弄清楚。” 到了晚上照顾叶晓用了晚膳,月色清淡,白梅盈香散发着纯粹的光泽。我看着王婶儿收拾饭桌才猛然顿悟过来,让秦方辞一个人回去,家里谁都回各自家探亲去了,他一个人吃什么喝什么?莫不是现下还饿着肚子吧? 越想越心里不踏实。在院子里踱了一会儿,趁着阿爹进屋歇下了没人留意着,我偷偷摸出了前院儿,摸黑走在允通巷里,往秦方辞那处赶。 已经许久没有独自一人走过夜路,且月华如水清淡,整条巷弄寂寥非凡,周遭的一切都隐隐约约,只可见前方通向一片漆黑。 然而出了叶家,允通巷只走了一半,随后就想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听便是有人跟在后面。 一开始我以为同是走夜路的人,便加快了步子,怎料身后人亦是加快了步子紧随着,看来是有意为之。 我不及多想,当即撒腿就往巷子头跑。身后人突然追了上来,步伐将近,我扭头一看,吓得不轻。冷风呼面而过,一把寒气渗人的刀淡月下泛着冷光冲我直直劈来! 似乎连快要冰冻的空气也被那刀劈成了两半,擦出了火花。 刹那之际,我向墙边靠去,歪过身体十分惊险地躲过一劫。此时也勉强看清,对方是个黑衣人,蒙着脸。 紧接着他不罢休,手腕一转,刀旋即改变了方向朝墙面砍来,那凌厉非凡的刀刃正正是对准了我的脖子。 千钧一发,忽而眼风瞥见有人飞檐走避从远天而降,一身玄衣十分沉邃。我曲腿矮下一截,适时刀砍进了墙面卡了一卡,另一黑衣人飞身落地,一手软蛇银剑若游龙飞鸿,还好不是冲我来,而是冲着要我命的这个黑衣人来。 我蹲在墙角,看着两位来历不明的壮士你争我斗难分难舍。只是我越看前来救济我的这个黑衣人越发觉得他的身量熟悉。十余回合,那擒刀的黑衣人处了下风,最终挨了持剑黑衣人一掌,闷哼了一声,见已无便宜可讨,便欲撤退。 他这前脚一跑,持剑的那位后脚就追了出去。 鬼使神差,我对着那背影便道:“墨黎。” 背影顿了顿,手里的软蛇银剑发出轻轻的嗡鸣声。他侧了侧头,蒙面巾外的一双眸子波澜无惊,漾不开一丝一毫的情绪,嗓音低沉着道:“还不快走!” 我后知后觉地爬起来,扭头就往巷子头跑。再回头之际,整个巷弄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只是那人,究竟是不是墨黎,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仅仅是觉得那和墨黎有□□分相似,好歹墨黎在太史院跟我身边也有两三个年头。 一口气跑到秦家冲了进去再关上大门,许是动静过大了些,院中花枝轻颤。厨房灯熄着,我路过前厅步入后院,细微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一抹黑影悄然隐匿进丛丛树影花枝中不见了踪迹。 只余秦方辞一人,负着双手,月华长衫。缓缓转身过来,看见我的时候稍显诧异,双眼弯弯却未有笑意:“怎的回来了。” 我也不想,将方才巷子里要杀我的人和秦方辞联系在一起。可一时间,就是那么不明智、逻辑混乱地想在了一起。可能内心里是觉得,之所以秦方辞这么宽容体贴地让我在娘家照顾叶晓,完全是因为不想我知道他的什么事情不想我妨碍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小心眼。明明一直都知道,他有他的目的,而我有我的志愿。 可一不小心便忍不住。 我望着他,勾出一抹自以为还算大方得体的笑,道:“是怕我见着什么吗?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要对我杀人灭口?” 第35章 爱上了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望着他,勾出一抹自以为还算大方得体的笑,道:“是怕我见着什么吗?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要对我杀人灭口?” 秦方辞愣了愣,横眉冷竖一身肃杀:“有人,对你杀人灭口?” 我笑得发苦,垂下眼帘,越过他走进书房,道:“亏我还担心没人为你做饭你会饿着。终归,我的演技不如你。忍的东西多了,不如你还可以淡然自若谈笑风生;算计的东西多了,不如你游刃有余顺风顺水。” 他忽而拉住了我的手:“可看清了对方是谁?” 我宁愿相信,不是他。 我看着他反问:“怎么,你在意?我不会武功,若不是有义士相救,恐我已经死在回家的路上了,你也再无法见到我了。” 回应我的,是一个温暖的带着夜的湿气的怀抱,还浸着幽幽的白芷香。 秦方辞抱得我很紧,有些晕眩,有些窒息。 我想我也有些害怕,他再也见不到我了…… 混乱不堪的思绪无论如何都受不住阀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继续又道:“秦方辞,从前我觉得你像是一枚定心丸,不管我遇到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安慰着,我便是安定的。你说让我不担心我便不担心,你说让我别怕我便别怕。我搞不清楚,搞不清楚为什么要那么相信你……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无时无刻不像是一包炸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炸了,将我伤得体无完肤……” “叶琤……叶琤……”他兀自呢喃着,低低笑了,“原来你也害怕我爆炸,你也会怕被我伤害。” “可是我不会伤害你。我爱上你了叶琤。” 那句话,带着融融的暖意,让我纷乱的脑海霎时一片安宁,安宁得能够感受到寒夜霜降的清净,安宁得能够听到寂寥院中雪梅的芬芳绽开。 继而,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直到心口微微紧缩着,一声一声地跳动着,带着淡淡的悸痛。 我嗅着那白芷香,涩然笑道:“秦方辞,书房里书架上下三排第六本书《北遥志》,页首的那朵兰偌花是你画上去的么,如今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窥得那兰偌花的形状的。” “北遥国昭妘女皇,生平最爱兰偌花,形态万千而神韵不同。而北遥国最后一位王室余脉、北遥国公主身上,恰巧便有一朵兰偌花。”秦方辞道,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后肩,“原本我只以为是传闻,可那晚亲眼见到了。” “哪晚?”我问。 “宫宴,在裴子闫的寝宫里。” “原来……如此。”凌乱羞辱的画面,相继浮现在脑海。我难以想象,宫宴那晚,裴子闫欲欺负我的时候,窗外秦方辞云淡风轻站着观看时的场景……我平静地从秦方辞怀中抽出身来,道,“所以你断定我便是北遥国王室余脉,想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除了你本身,已经没有什么是我想从你这里得到的了。”秦方辞看着我,似要将我看穿,声音轻柔,话语极缓,“其余的,不伤害你我也能得到。我也不准别人伤害你。” “你又何尝不是在算计我。看完了笑话,转而再救我于水深火热,我当真以为你待我是实诚的。”我笑:“其余的,也包括裴子闫的江山?” 秦方辞亦是淡淡笑了笑,嘴角隐隐泛着无奈:“假戏真做,做着做着就分不清真假了,等能够分清的时候,假的却变成了真的。这种时候你我谈论皇家江山,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况且还有隔墙有耳这一说。” 我定定地看着他,道:“不管你是谁,但凡你做出丁点儿伤害叶家的事情,我便……” 后半句狠话没能如愿说出口。 秦方辞忽然俯下来,手捧住我的头,唇便压在了我的嘴唇上……我僵硬地愣着,害怕去体会唇上的温软触感,只觉他每轻轻描摹一下,我便狠狠地颤栗一番。 他放开了我,呵着馨香的气息,轻声道:“你的叶家,也是我的叶家。你想做一个普通人,我便许你一世无忧。” 许我一世无忧。 后来我知道,他一直在为此而努力着。让他把错的当成了对的,而努力着。 我羞恼地瞪了秦方辞一眼,秦方辞笑得若明月流辉莹芳千里,他修长白皙的指端慢条斯理地轻拭嘴角痕迹,形容相当意味悠长。我捏着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嘴唇,已经顾不上秦方辞有没有用晚膳,愤懑道:“今晚我睡客房,明早就回娘家去!” “等等。”秦方辞突然拉住了我,他安然道,“方才,院子里的人,是我安置在京中的下属,不是什么杀手。” 我没好气地回答:“知道了。” “嗯,那你还没说,你觉得谁会想要杀你?” 当时只觉得秦方辞一心只顾着想知道对手是谁却全然忘记了问我的安危,我烦躁地甩开他,道:“蒙着脸,没看清!” 同样是往后,我才逐渐明了。我的安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知多少回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是他救我于危难。 想来今夜这事,我素来与人无积怨,除了一人。还有谁会日夜盼着我能有个好歹呢? 我进客房的时候,秦方辞在身后无辜道:“好歹也是夫妻,洞房没有也罢了,如今还要分房睡。” 我砰地关上房门,将他隔绝在外。 事后,为了印证我心中的猜想,我特意去太史院候了一阵,如愿候得了墨黎。墨黎见了我,依旧一副面瘫脸,唤我一句“夫人”。 我上下打量着他,越发觉得他的身量跟那夜巷子里救我的人差不了多少,是以笑道:“没想到你一个文绉绉的史官,也会些拳脚功夫。” 墨黎一愣,道:“夫人可是有话说?” 我开门见山问:“那夜我在巷中被人追杀,救我的那人我瞅着与你十分相似,可是你?” 墨黎眯了眯眼,全然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有板有眼道:“夫人说什么,下官有点听不大明白。” “真不明白?” “真不明白”,墨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可能是夫人误会什么了。不过夫人在巷中怎会受人追杀,可有让尚书大人知晓?下官想,尚书大人不会放过歹徒的。” “这个不牢你操心”,我摆摆手就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去看着他,他那微动的眼神尚未来得及收回。我哼笑了一句,“你少装一下会死吗?” 第36章 乍迎春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冬日过去了。 巷弄口里那两株梨树,有抽新的迹象。绿叶未发芽,先迸出了一两多洁白如冬雪的花蕊。 日照渐渐暖和了起来,叶晓的伤也全好了,上房揭瓦下水摸鱼,活蹦乱跳的。我和秦方辞,依旧日复一日平淡地相处。可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那层窗户纸,被我在那个夜晚亲手撕开。 我看清了他,他亦看清了我。彼此毫无美感可言。 打从我住进了客房,我便一直住着客房。清晨打开窗户,便能看见一抹修长的白影站在院中,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子,悠闲地给即将迎来锦绣繁春的花草剪枝。 他未转身,嗓音浅浅淡淡带着柔和,道:“老在房里闷着怎么好,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我关上窗户,将那如画白影从我的视线里赶出去。 可能这是一件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但一想着先前只要是我在裴子闫面前受欺负而他迟迟不肯出现仅仅是为了等一个时机,将我所有的狼狈不堪都尽收眼底了,我便心里有一道梗。 本来这场婚姻,就是一次交易。秦方辞为了躲避长瑾,而我为了躲避裴子闫,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 我不知道在秦方辞的心里怎么看我。也从来没这么在意过。 可他那句“我爱上你了叶琤。”就像是一枚毒针,扎在我的心尖上,毒素蔓延,整个人烦躁、慌乱。 府里回家探亲的几个下人回来了,包括蕴秋。初初一知道我和秦方辞分房睡了,她显得很吃惊,道:“怎么会这样夫人?是不是老爷他……他……” 我接话道:“老爷他有新欢了打算娶一房小妾,我给老爷腾地儿。” 蕴秋坚定道:“不可能,老爷不是那样的人!老人对夫人一片情深!” 我愣了愣,有些失神,勉强笑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看出来的,老爷对别的小姐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就只对夫人温柔宠爱。他看夫人的眼神,就和看别人不一样。” 年后,秦方辞又开始去早朝了,早朝以后便去尚书院办公,早出晚归。连早膳也没再在家里用。偶尔早起,透过窗户的缝隙,我便能看见他身着锦紫官袍,不紧不慢地走出院子。 时不时,他在院中驻足,看向这边时,我移身躲在墙边。后来一想,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因窗户是关着的,就是我不躲他也看不见我。 院中梅花凋谢,长出了新叶。廊脚下的几盏海棠花开了,颜色在暖暖春日下显得分外娇艳。巷弄里的梨树,隔着高高的墙,伸展了半边枝桠进来,梨花簌簌,风一吹款款而落满院飘香。 我让蕴秋去给我弄了一些葡萄籽来,撒进泥地里,打算在院子里支一个架子,等到葡萄藤长出来了便顺着架子爬,像太史院后院那边,自称一抹翠色,夏日好乘凉。 蹲在院角弄篱笆的时候,我便问蕴秋:“你回家探亲好玩么,都做些什么?” 蕴秋理所当然道:“吃啊。可有许多好吃的了。” 我失笑道:“就没有点儿别的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秦府把你给饿着了,往后还有谁敢来秦府当差啊?往后你想吃什么,便跟厨房阿婶说让她买去。” “夫人……” 我往后伸手,道:“再递几根树枝给我。”树枝递过来,我□□泥地里,将撒了葡萄籽的泥土围了起来,顿了顿我又道:“蕴秋你别忘了,回头让阿婶多弄些补身补脑的给老爷炖着吃,老爷公务繁忙,若又是像年前那样,身子不一定吃得消。晚上,老爷在书房里的时候,你便负责给他送去,但你不可说是我让你送的,听见……” 篱笆做成的时候,我扭头看着蕴秋,等着她的回答。可是话头在嘴里却生生顿住。 蕴秋已经没在院子里了。官袍未褪的秦方辞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逆着一色春光,目色流光璀璨唇畔笑意盈盈,手里拿着几根树枝,挑挑眉道:“树枝,还要吗?” 我眯着眼看着他,有些许的晃神。 直到秦方辞伸手来拉我,我才回过神,手上有泥便躲开了他的手,兀自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看着新落成的篱笆,问:“怎的这么早回来了。” 秦方辞落空的手僵了一僵,旋即为我摘去发间留下的一枚木渣,神情温和笑容谦谦,道:“今日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适时蕴秋机灵地端了一盆清水来给我净手,秦方辞拿着毛巾不容我拒绝地细致为我擦拭,又道,“下午,宫里有个游园花会,上头有旨意三品以上官员需得携妻眷入宫赏花。” 我蹙了蹙眉,道:“不去不行?” 秦方辞深深地看着我,嘴角的弧度却清浅,道:“但凡能帮你推脱的,我都已经帮你推脱了。这次却是不能推。” 我抽了手,道:“那准备一下,下午我跟你去吧。” 我穿了上次他带我去制衣店做的浅碧色罗裙。蕴秋帮我挽了一个夫人的发髻,配以几样简单的发饰。挂耳坠的时候,蕴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对碧色翡翠耳坠来,银色耳链,下结一只玲珑剔透的翡翠珠,形容十分小巧好看。 蕴秋笑得有些贼,道:“老爷说,夫人戴这个。”弄罢后,她端着铜镜给我瞧,“老爷真有眼光,夫人真好看!” 彼时秦方辞正在院子里等着。开门的时候,莹了一地的春光进来。 和风乍暖,拂起他的翩翩衣角。廊脚的海棠花正艳。 他转身过来,看见了我,眼底里闪过比□□还缱绻的滟潋,温和地笑着伸手:“过来。”梨雪从墙外如飞絮一般飘落进来,落在他肩头,却比不过那一抹笑。 那一刻,脑海里浮起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秦方辞,真好看。 等我回神的时候,他已然行至回廊的台阶前,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走下台阶,嗓音也带着笑,道:“傻愣着做什么。” 后来上了轿,秦方辞靠着窗,单手支颐,一直看着我。那神情,颇有两分慵懒纨绔之意。我从前不觉得这轿子小,如今却觉得又小又拥挤,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叶琤,你真美。” 许是看出了个名堂了,秦方辞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我一惊,抬眼,撞进他幽邃的眼里,眼波如漩涡。顿觉一张面皮滚烫火辣。 第37章 春也伤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到了宫门口,秦方辞与我十指紧扣我挣脱不得,由早已候着的小太监将我们引进宫去。我已经许久不曾涉足这样一个是非之地。如今再来,心里一直不得舒坦。 一路上繁花似锦芳菲正浓,春意盎然。到了御花园更加是百花盛开争奇斗艳。皇家之地,自古以来便奢华异常,宫中有温泉,一池温泉将百花催熟,就是池中夏荷也结起了粉色的花苞。 今日十分热闹。一进御花园,莺莺燕燕,笑语欢声,颇为惹耳。 入目之处,不少官家小姐夫人们在今日同聚一处,亭中摆满了瓜果点心和春茶,俨然一副欲把大好春景都收揽入怀的架势。 不少目光向我和秦方辞这边投来,神色各异。顿时我便觉得与秦方辞相握的手格外烙人。偏生秦方辞却紧了又紧。 这时不知是谁半惊半喜地道了一句:“秦大人和秦夫人来了,还不快过来坐。” 御花园里有一片□□桃梨,粉白相间的粉软花色下,迎风漂亮一股幽甜的香气。娉娉婷婷的美丽女子围绕,桃树下的人纷纷转头看来。 也包括裴子闫和他身边的几位大臣。 花间立,发间雪。他带着沉魅而若有若无的笑,不紧不慢地向我们走过来。着了一身玄色便服,襟口锦绣龙纹,衣摆轻轻扬起。 裴子闫半眯着一双狭长的眼,将我看着,嘴上笑道:“大好春光,赶早不赶迟,秦爱卿与夫人倒不讲究这点,姗姗来迟。” 秦方辞往前欠了一步,将我恰到好处地往身后掩了掩,松了我的手揖道:“臣参见皇上,让皇上笑话了。” 我顺势福了福礼。“臣妇参加皇上。” 只听裴子闫又轻笑两声,道:“从前,秦夫人还在朕朝中当太史时,不曾做过女儿装扮。如今一瞧,倒是绝代佳人一位。当初朕眼拙,不识明珠。” 这番似是而非的话,不仅仅是说给我跟秦方辞听的,也是说给周遭的大人和夫人们听的。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往这边投。我硬着头皮道一句:“多谢皇上谬赞。” “可不是,当初妹妹在皇上跟前做史吏的时候,我头一遭见到妹妹愣没看出有何特别,如今一瞧啊才知,是妹妹掩饰得太好。”一位藕色衣裙的美人徐徐走过来,依偎在裴子闫身边。肌肤白里透红妆容精致,眉间温顺含笑眸光清澈,胜过桃李芬芳。 苏情苏妃娘娘。 我敛下眼,再福一礼,“臣妇参加苏妃娘娘。” 苏妃没有丝毫架子,亲手过来扶我,道:“你我不是生人,何必如此多礼。” 不是生人,熟得很。熟到她与当今圣上洞房花烛的时候,我还得奉命在一旁观赏记录。 随后裴子闫再与众人闲话了两句,便带着大臣们去了别处。留下的都是宫中几位娘娘和官家夫人。秦方辞自然不能随我一起留下来,否则让人看笑话。遂他深深地看着我,理了理我的发,与我轻声道:“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我便来接你。” 我笑了笑:“无妨,赏花游园,不是什么坏事。” 随后苏妃与一干夫人们去亭中坐下闲话。只要不惹人注意,我是有多远便躲多远。隐约听夫人们说,此次游园赏景,便是出自苏妃的主意,加上皇上对她疼爱有加,因而才办得如此隆重。因而大家都说,苏妃得圣宠。 我记得与苏妃一同入宫的应是还有两位娘娘,一位是武门之后,一位有商贾背景,却未听说她们也来游园了。想来夫人们该是说得不错,大抵只有这位苏妃娘娘最受宠。 忆及往昔,结痂的伤口发痒发痛。我站在荷池边,看着池中水被春风吹皱了眉,池中人影含笑,笑容发苦。 怔神间,身后忽然人声传来:“夫人形单影只不与大家同乐,却一副多愁善感之形容,这是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见苏妃不知何时,从亭中走了过来。她端的是贵气、平易近人。 我回笑道:“娘娘误会了,臣妇看这满池碧荷将绽未绽,煞是好看。” “是吗”,苏妃也跟着瞧了两眼,唇边带着笑意道,“果真如此。前些日本宫见这池中荷叶稀疏光景萧瑟,心中惆怅,皇上不忍,便引来温泉水,将这些荷花儿啊,好生将养起来。不想才不多久,就又一番生机盎然之景。秦夫人喜欢便好。” 我顺势道:“皇上对娘娘真有心。”她之所以这样说,不正是想听到我这样的回答么。 苏妃笑了一笑,接过身后婢女奉上的春茶,淡淡一抬手挥退了婢女。她端着茶盏小抿了一口,道:“说来,秦夫人也是有福气的人。之前本宫还以为,这辈子能和夫人同出入共侍奉皇上做姐妹呢,怎料一转眼夫人却又嫁给了秦大人。秦大人风度翩翩温文儒雅,想必对夫人是一百个温柔体贴的吧?” 御花园里人声嬉闹了些。 我点点头,微微笑道:“他很好。” 苏妃接着又道:“想当初秦大人在京中也是显赫盛名,本宫有一小妹便是一直倾心于秦大人。可以为秦大人会做了我大祁国的驸马爷,秦大人偏生却为了夫人而放弃那锦绣前程。我原想,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但就是不知夫人意下如何?”说着她约莫是手里端着茶盏略显酸手,便将茶盏递了过来,“本宫手劲儿一向不好,不知夫人可否代劳一下?” “呵,秦大哥为她放弃锦绣前程,也不看看她自己是谁。一双破鞋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代佳人?也只有皇兄给秦大哥面子才会如是说。”我沉下气,未及说话也未及伸手去接,便有人这般帮我接了话。不用猜不用想,一听声音语气便知是公主长瑾无疑。 长瑾在一干宫人的簇拥下,张扬地分花拂柳走过来。她消息灵通,出现得也甚为妥当及时,一身榴红长裙盖过了满园□□,艳丽地在我面前站定,兀自接过苏妃手上的茶盏落在我手边,又道,“你只配做这样的事情,还不替苏妃娘娘接着?” 我看她一眼,伸手去接。只是还没碰得上,忽然长瑾玉手一斜,整只茶盏自手中摔落,微烫的茶水泼下来淋在了我手背上,湿了袖角一大片。继而瓷杯亦是摔在我手背上,再清脆一声碎裂在地。 长瑾道:“哟,连接杯茶都接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第38章 韶华倾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长瑾道:“哟,连接杯茶都接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我不着痕迹地垂下手,道:“是臣妇疏忽,不知公主殿下可有伤着?” 长瑾不屑地冷哼一声:“贱妇就是贱妇!” 此时苏妃掩了掩嘴,温和笑语道:“看来秦夫人和公主殿下似乎还有话要叙,本宫这便不打扰了。” 显然长瑾不如苏妃想得深远。苏妃看我不顺眼也实属常情,毕竟当初是我搅浑了她那隆恩圣宠的洞房之夜,眼下长瑾来插了一脚,她便两袖清风地退居一边权当是看戏。 苏妃一走,长瑾便低低阴毒地笑道:“你这破鞋,怎么还没死?” 我随口道:“臣妇蒙公主福泽,命甚大。”抬眼看她,我问,“叶晓,可是你让人打的?” 长瑾勾唇,那模样有几分风姿,道:“不光是叶晓,你给我记住了,本宫让你们全家,一个个都不得好下场,就连那条狗也不例外。现在好戏才开始,你急什么?” 我看了她半晌,直到她被我看得不自在,恼怒道:“贱人你看什么看!” 我笑了笑,道:“具体也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长瑾你记清楚了,胆敢再有伤害我家人的举动,别怪我对你不留君臣情面。” “你好大的口气!”长瑾扬手,指甲上涂的丹蔻分外明艳,尖声道,“本宫现在就给你滋味尝尝,我倒要看你敢不敢再口出狂言犯上作乱!” 御花园里,鸦雀无声。 只可惜,长瑾这一巴掌,伴随着平生而来的白芷香,还是没能如愿落在我的脸上。她手腕骨被人捏在手里,脸色略苍白。 想掩饰,约莫又很痛。因而神情有点儿扭曲。 我看着突然而至的秦方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方才眼风才瞥见他将入御花园,只消一瞬间的功夫便出现在我面前。 长瑾十分委屈地挣扎着:“秦大哥……你,你弄痛我了……” 有一种仆仆风尘的匆匆,仿佛那被风扬起的发丝,都未来得及安静下来。一双眼里满是染笑的寒意,秦方辞问:“敢问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人前秦方辞从来都是谦谦有礼的,那一抹笑足以让众生颠倒。可如今,依旧是笑着,却让人自发觉得胆寒。兴许长瑾也是被他这样的表情给吓到了,说话有些打着颤儿:“我没、没做什么……不过是跟秦夫人开个……玩笑罢了……” 我拉了拉秦方辞的衣袖,道:“既然公主是开玩笑,只要公主开心了就好。方辞,莫要对公主无礼才是。” 秦方辞挑挑眉,白皙有力的五指一松,还是放开了长瑾。长瑾那皓腕上赫然一道醒目的红印,她捂着手腕,喘了喘气,带着哭音哼了一声便走了。 他双目半低,视线移到我被溅湿的袖子上。我刚想往后藏,便被秦方辞捉住了去。我舒了口气,无奈地任他捞开衣袖,露出手背上被烫出的印记,道:“你不应该那样对公主,往后惹麻烦怎么办?” “不惹麻烦也会自动找上门。”秦方辞指腹凉凉地摩挲着我的手背,眼里一派阴寒,“这也是她弄的?” 我撩了撩湿袖,看向亭子那边,正好苏妃的眼色若有若无地往我这边看来。我笑笑,道:“是我自己不当心。如此正好,便可以借向皇上请辞了。” 黄昏之际,宫中还布置了一台宫宴。 秦方辞带着我离开夫人们的八卦是非之地,径直去面见了裴子闫,并说明了原委,道是袖子一半干一半湿实在影响仪容,便欲出宫回去。 裴子闫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瞅见了我的湿袖,便问:“秦夫人何故湿了衣?可要紧?” 我如实道:“多谢皇上关心,小事不打紧,只是侍奉苏妃娘娘的时候不慎打翻了茶盏,苏妃娘娘大度未加怪罪,已经是臣妇之幸。” 裴子闫一句话吩咐了身边的周公公:“去将御花园侍茶的宫婢和苏妃,给朕叫来。” 秦方辞牵着我的手,对裴子闫稍稍欠身道:“拙荆手背有烫伤不容耽搁,请皇上恩准臣带拙荆先告退。” 裴子闫问:“秦夫人……可要请御医看一看?” 我道:“多谢皇上美意,都是小事,臣妇回去涂一些药膏即可。” 出宫路上,正巧碰上周公公宣着苏妃及若干小婢觐见。我跟秦方辞垂首在一旁避让。苏妃在我跟儿前停了停,笑容可掬地问:“秦大人和夫人,这可是要出宫了?怎的不留到等宫宴过了再走呢?” 我抬首看着她,道:“本也是想,可惜一身茶渍恐辱了皇上和娘娘的眼。先前浪费了娘娘的一盏好茶,亦是臣妇之过。”她闻言脸色变了一变,我便看了看神情安然莫测的秦方辞,笑了笑又道,“方才娘娘说,娘娘有一小妹倾心于方辞。诚如娘娘所言,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如今方辞人也在,若娘娘真有心撮合这门姻缘,不妨细细跟方辞说一说。若是方辞本人同意,臣妇定欢喜相迎苏妹妹过门。” 苏妃语气已然不大好,皮笑肉不笑地问秦方辞:“那依秦大人看,如何呢?” 秦方辞薄唇微微漾开,眉星目曜,落霞不及他面上明辉。他侧头笑看着我,我心头一慌撇开眼去,只听他道:“此生此世,娶叶琤一人,足矣。”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女子香已远,夕阳沉沦。葱葱郁郁的繁花树下,花瓣轻轻飘落。我犹自回味着那一句,此生此世,娶叶琤一人,足矣。 纵使是戏言,纵使在他之前我盼望了许许多多遍想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那样的话,如今从他口中说出来,天地安宁韶华倾世。 心里,悸痛着。眼眶有些热,突然觉得,可以相信他一次。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可以相信着。 说了不让人伤害我也好,许我一世无忧也罢。我都宁愿相信。 包括他说,他爱上了我,此生此世只要我一人足矣。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不喜欢他对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变成戏言。想,那是他对我的诺言。 我声音有些哑,却还是鼓起勇气笑说:“这可是你说的。” 秦方辞怔了一下,旋即笑得刹那明辉,花叶飞舞间他道:“我说的。” 第39章 情宵暖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声音有些哑,却还是鼓起勇气笑说:“这可是你说的。” 秦方辞怔了一下,旋即笑得刹那明辉,花叶飞舞间他道:“我说的。” 这偌大的皇宫里,他也不避讳,径直将我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向宫门口走去。我攀着他的双肩,尝试着,头枕上他温润安定的胸怀。 出了宫门,连轿子都没用上,秦方辞抱着我直接飞檐走壁往允通巷的方向回去。眼前的光景飞掠而过,像流逝的一把静好时光,淬上绯艳绝伦的色彩。 我眯着眼睛稍稍仰头,便看见秦方辞那白皙坚毅的下巴,以及上勾的唇角。他似感觉到我在看他,低下眼帘来,神采飞扬。 蕴秋看见我们回来,显得很是吃惊,连忙让开了道儿,秦方辞抱着我风风火火地从前厅穿到后院儿。蕴秋还问:“老、老爷,夫人,不是说你们要在宫里过了宫宴才回来吗,这么早回来,用过晚膳没有啊?” 在屏风后换了一身干衣裳出来,房间里已经放了一只暖炉细细燃着。这早春时节,夜色一落下来便仍旧有些寒。 秦方辞处在床边,手指轻叩床沿,让我过去坐好。 我瞅了瞅他脚边的一盆清水和一些药瓶子,走过去安静地坐下,任他捞起我的衣袖为我轻柔擦拭手背上的红印,再抹上清凉的药膏。 整个过程,两人不说一句话。我只顾盯着他细致专注的神情看,暖炉里的碳烧得噼噼啪啪,空气里散发出一股子热度来。 “痛么?”他忽然问。 “啊?”他专注我看得也专注,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应、应该不痛吧……” 他抬起眼来,尾音儿拔高:“应该?”我噎了噎,却见他目色一下子幽邃了下来,手指抚上我面的时候,我整个人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脸红了。” 幽幽的白芷香,迎面压了下来,越逼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双手被他轻轻扣着,他的呼吸,似乎都随着暖炉里躁动的碳而一起一伏着。 “叶琤。”秦方辞近近地唤着。 我垂下眼,有些喘不过气来。低低喘着的时候,唇上倏地印下一瓣温软,带着十分的小心翼翼。 心里像是一壶春水,越盛越满越盛越满,直至最后,溢了出来…… 看着他喉咙滑动了一下,我不自禁收紧了手握住他的,缓缓阖上了双眼……他缓缓摩挲着,描摹着,逐渐压紧…… 舌尖扫过我齿端的时候,我颤栗不堪,由着他步步为营摸索着探了进去…… 灯火昏黄,一室暖光。 一声千奇百怪的低吟,从我口中溢出。两相都是紧蹙的呼吸声,秦方辞蓦地放开了我,怔忪地把我看着。 双双都是如梦初醒。 他唇色红润欲滴,炫目地弯起眼,低低笑问:“琤儿,饿不饿?” 我只觉得有些头昏脑胀,一额头栽在秦方辞的肩上,“方辞……” 后来,我躺床上了。蕴秋连夜请了大夫来瞧,我才知道这去了一次皇宫回来,就真的染了点儿风寒。许是湿袖子迟迟没干,再加上秦方辞抱我回来的时候吹了点儿风的缘故。 蕴秋熬了一些清粥,秦方辞亲手为我吃下,我小睡了一觉。等药熬好的时候,他再叫我起来喝药。 喝药亦是一勺一勺地喂。我难免觉得有些难为情,便欲去夺药碗,道:“你,不用这么麻烦,给我一口灌下就好了。” 他手却快一步躲开,继续药匙舀了汁儿往我嘴边送:“别乱动。”罢了他手指往我嘴角一揩,抹去一指药渍。 大夫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蒙着被子出一身汗第二天就可以好了。 不经我同意,秦方辞擅自将两床衾被叠加在一起,我出声阻止已是来不及,他灵巧地钻了进来和我一个被窝,顿时我又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将他往外推,胡乱道:“你、你这样……小心我将风寒传染给你……” 他懒洋洋勾唇道:“你传给了我倒好。”然后不由分说地就贴了过来将我整个抱进怀里,我挣了挣,听他道,“大夫说了得出汗,我这样抱着你更暖和一些,容易出汗。” “……”我缩在秦方辞怀里动也不敢乱动,渐渐觉得胸腔里空气不足,头晕目眩…… 恍惚间有一只手轻拍我的面,“叶琤,叶琤……” 我反应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秦方辞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与我鼻尖对鼻尖,啼笑皆非:“忘记了呼吸,你想把自己憋死吗?” 手里攥紧的是他的长发,唇齿间是淡淡的药香……我手抵着秦方辞的胸膛,秦方辞握着我的腰。 一晚上委实是很热,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但我却了无睡意,怕吵到秦方辞偏生又不敢乱动。 秦方辞似察觉到了什么,下巴搁在我的肩上,将我收紧在怀,问:“怎么了?” 我默了默,如实道:“睡不着……” 他嗓音带着薄薄的沙哑,问:“嗯,为什么睡不着?” “可能……是太热了。” 秦方辞把被角都掖紧了,“不能掀被子。” 后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就跟秦方辞闲话。我问他:“晚间我喝了点儿粥,似乎却不见你有吃什么东西?” 秦方辞闷闷笑了笑,道:“中间你小睡了一会儿,我得空吃了点儿。” “你吃的什么?” 他道:“我也喝的粥。” 我道:“怎么不让阿婶给你做点儿其他的吃,你跟我又不一样喝粥能喝饱么。那你现在饿不饿?” 秦方辞顿了顿,手臂修长有力地将我箍着,在我耳边魅惑蛊人道:“此饿非彼饿。” ……其实,我有些饿了。 迷迷糊糊中,唇上有温热点点,带着惬意的低笑。他说,“琤儿,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喜欢么?我不清楚……陷入睡梦中时,仿佛又突然清楚了,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吧,没有他所说的这么喜欢。 我意外地很贪恋这个怀抱,贪恋怀抱里的温度,抱着我的手臂,以及缠绵的呼吸……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没想到这么惹人上瘾…… 等后来我意识到,秦方辞有毒,而他的毒与裴子闫的毒比之过甚时,再想戒掉已经晚了。 第40章 人失踪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三月春,一出了允通巷,街道两边的迎春花开了。细碎的叶间,开出了鹅黄色的小花,清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分外醉人。 听说云京城里的八卦圈里长瑾成了幕后的顶级人物,不论叶晓走到哪儿都会遭到排挤。因而她较以往少出了门,等到闲不住的时候便来我这里与我闲磕牙。 这天上午,秦方辞前脚一出门去公务,后脚叶晓便领着汤圆缓缓地从巷弄那头踱了过来。汤圆一见我便来了一记猛扑,我猝不及防被它扑中目标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尘,叶晓在一旁笑得人仰马翻。 后来我一问才知,阿爹一早便被邻里拉去下棋了,而王婶儿则有事出门了一趟,家里就剩叶晓和汤圆。是以这一人一狗颇显得寂寞,才往我这处蹭。 平时若秦方辞在家,汤圆不会来。如今秦方辞不在,它自是找了一个新地儿撒欢,在后院蹦跶得好不尽兴。倏地我脑中灵光一闪,连滚带爬地奔进后院儿,瞅见那被汤圆糟蹋得面目全非的篱笆,估计那葡萄种子都被它拱进了嘴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叶汤圆!” 当我追得汤圆满院子跑时,叶晓和蕴秋三两句话对上了胃口,丝毫不管我死活,任我怎么叫她俩帮我把手捉住汤圆都叫不动。 于是叶晓不混京中的八卦圈儿,倒和蕴秋成了好朋友。而我,总是成为被忽视的那一个。 用过午膳,下午我带着叶晓上街遛汤圆。阿爹生辰在即,便打算与叶晓一起去给阿爹挑两样礼物。 说起要给阿爹买什么时,叶晓兴致勃勃道:“阿爹新近迷上了象棋,整天和邻居一起下象棋,早出晚归丝毫不比当初我在市井混时的阵仗。我觉得,可以打造一副玉棋送给阿爹,他一定会很开心。” “玉棋?”我抽了抽嘴角,睨着叶晓,“你有那么多钱吗?” 叶晓一摊手:“我当然没有,可是阿姐你有啊,姐夫可是朝廷里的二品尚书呢!” 我冷笑两声:“呵,莫说二品尚书,就是一品丞相,也不够家底给你败的。” 叶晓心情十分洋溢,道:“所以,以后要找夫家,就一定找家财万贯的那种,经得起败。” 说起叶晓的终身大事,我又要免不了忧愁一番。而今她年已十六,寻夫家一事似乎还没有什么动静。通常云京城里的姑娘,一过十四,家里便会准备着物色夫家了。 我问:“说来上回我给你的花名册,你可有合适的人选?哪个家财万贯的,看上了阿姐便帮你提亲去。” “有啊,就是裴子闫啊。”叶晓买了一包果脯回来边嚼边道,“阿姐去帮我提亲吧。” “……裴子闫已经成亲了,后宫妃嫔数位,怎的你还没死心?”我坚定道,“裴子闫不算数,你另做他选。” 叶晓却道:“论人品样貌身价背景,裴子闫都是上上人选。我就喜欢他。成亲了又怎么样,他后宫那么大,多我一个又不嫌挤。” “冥顽不灵。那你这辈子都别想着嫁人了。” “不嫁就不嫁。” 阿爹的生辰在三月底。叶家甚少邀客,家人过生辰都十分低调,临了送一些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再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就算过了。三月底是阿爹,六月是叶晓,而我生辰在八月,说来,我还不知道秦方辞的生辰在几时。 后来在叶晓的建议下,我们给阿爹打了一副棋,只不过不是玉棋,而是红木棋。 黄昏天色淬上丹金,夕阳沦落,羞煞万丈红霞。我一手牵着汤圆,一只手牵着叶晓,看着叶晓兴奋地把玩儿着手里的红木棋,那方笑容明净透彻,若是能够一生安宁如斯便也知足。 将叶晓和汤圆送回叶家时,家里还是空荡荡的。王婶儿办事未归,阿爹下棋也未归。叶晓将一副棋放好了之后,便兴致勃勃地要带我去后院子里瞅鸡。 后院子里当初的那只小鸡仔,如今已经长得半大了。之所以她要带我来看鸡,我看见了之后才明白叶晓的深意。 原来当初秦方辞送的,不是一般的小鸡仔。 居然是一只锦鸡。一身鹅黄色的绒毛已经褪了个干净,新长处来的五色羽毛十分艳丽多彩惹人欢喜。且这锦鸡,相当的冷艳高贵,不知何时已经征服了叶汤圆,汤圆对它是俯首帖耳变着方儿讨它欢心。 我瞅着觉得很好笑,叶晓便道:“阿姐看清楚了吧,姐夫不是一般人,连送的鸡也不是一般的鸡。不管是人还是鸡,要日子久了,才能看得出另一番锦绣风华。” 我睨着叶晓,叶晓难得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摆手道:“阿姐是不是觉得几日不见你妹妹我已经变得这么有文化了?都是小意思,你莫要太崇拜我。” 我笑两声道:“但有的人,不管怎么装饰门面,也还是半桶水。” 私心里,我承认,叶晓是说对了。日子久了,才能渐渐看出、领悟他的锦绣风华。 这样想时,我有点儿觉得其实我是捡了一个便宜。一个大便宜。 眼见着暮色四合阿爹还没有回来,我起身欲去巷弄街邻那边去瞧瞧。叶晓以为我要回去了,便道:“阿姐阿姐,不如吃过了晚膳再回吧,我现在就去叫阿爹回来!然后再去叫姐夫过来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说罢不等我作答,叶晓便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汤圆继续在半大的锦鸡身边俯首帖耳时时刻刻保护着。 这头叶晓才跑出去了片刻,忽而一道爽利的风拂过院子。王婶儿神色凝重地翻墙而入,将汤圆吓了一跳。我拨弄着院子角落的篱笆,道:“是阿爹让你出去办事的?” 怎知王婶儿却道:“小姐,老爷不见了。” 我愣了愣,扭头看着王婶儿:“你说什么?晓说他不是在街邻那边下棋?” 王婶儿凝着眉道:“出门时老爷是在下棋,可我回来时棋局早已经散了,街邻说老爷是半下午就走了,被人叫走的。属下找了半个下午,不得一点儿老爷的踪迹。”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应该不是熟人把老爷带走的,听下棋的人说,带走老爷的人隐晦地提到了……两位小姐。” 第41章 严逼供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王婶儿凝着眉道:“出门时老爷是在下棋,可我回来时棋局早已经散了,街邻说老爷是半下午就走了,被人叫走的。属下找了半个下午,不得一点儿老爷的踪迹。”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应该不是熟人把老爷带走的,听下棋的人说,带走老爷的人隐晦地提到了……两位小姐。” 我拂袖站起来,捏捏鼻梁,喝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回来说!” “属下该死!” “阿爹让你联络密宗旧部,进展如何?” “云京城里的所有旧部,全部疏通。” “那还等什么,通知所有旧部,就是把云京城翻出来,也要找到阿爹!”我在院子里烦躁地踱了两圈,思绪乱成了一团,锦鸡和汤圆十分安静地缩在一角。不等王婶儿领命,我捏着额角强迫自己理智一些,想起自年前起叶家发生的系列事情,先是叶晓被揍后是我夜里遇袭,现在轮到阿爹凭空不见了,不由又道,“等等,容我想想,这事儿八成和长瑾脱不了干系,不可能密宗才有了联络阿爹就不见了的……不可能……切莫打草惊蛇,你还是先去通知秦方辞……让秦方辞派人找……”说着我便冲出院子,“我先去找找看。” 一出门,恰巧就碰见叶晓匆匆回来了,见我便开口道:“阿姐你知不知道阿爹上哪儿去啦?我去找他没找着啊!” 我拉着叶晓便走,道:“带我去你平素跟人混八卦的地方。你不是说长瑾也在你从前的圈子里混,从前你在外头瞎混的时候日日早出晚归,想必这个时候还能碰上那位公主呢。” “阿姐……你怎么了?”叶晓惊疑不定地问。 我道:“没怎么,就是突然,有些不能忍受了。” 何时起,皇城侧宫门出来的那条街繁华四起,一向高寡的翠心楼也成了市井之地。但进出的,都是官家小姐。这时路上行人较白日稀稀疏疏,唯有翠心楼人潮繁杂。 叶晓说,长瑾打从在京城里混了开始,便拿这翠心楼做了据点。基本上聚会都是在这里。她嫌原先的翠心楼太过冷清,于是搬了说书的唱曲儿地驻进去,将好好儿的翠心楼搞得有两分像花楼一样乌烟瘴气。 叶晓也不傻,我将将一说咱阿爹半下午就没在街邻那里下棋了但是也没回家,她便知道此事不寻常。从前,没有过这类状况。饶是阿爹要上哪儿去,也会先回来打声招呼。叶晓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便是长瑾捣的鬼。 有时候叶晓比我还冷静,但通常她的冷静都是在酝酿着更大的爆发。 因而我一路上都在劝她道:“别惹事,只要阿爹没事就好。” 叶晓闷声不答。进了翠心楼以后,不等侍茶小二招呼,径直就带我上了二楼,站在一间雅间前,抬脚便是一踢。 我也顾不得她此举淑雅不淑雅了,双脚踏进去一瞧,雅间布置非一般的奢华,房间里正有几位妙龄姑娘正喝茶吃点心,本是有说有笑随着门被踢开瞬时僵硬住了。 正正儿巧,姑娘们中间簇拥着的不就是长瑾么。一身榴红群裳,耳坠榴色玉铛,与姑娘们的花容失色相比,她多了一分随意和了然。 我不紧不慢地再将门合上,与外隔绝。 长瑾笑道:“唷,叶家姐妹来了。都这个点儿了,姐妹们都准备散了,你们才来闲话家常,是不是有些晚了呀?” 然长瑾那枚明艳无方的笑容只有机会持续了片刻。因下一刻我阻拦不及,叶晓倏地疾步走了过去,操起桌上的茶杯,将满杯的热茶唰地一下全泼了长瑾的脸。 姑娘们低低抽气,长瑾似被烫到了,尖叫不止。 我环视着她们,道:“不想被殃及的话,就乖乖坐好了。” “公主?”叶晓一脚踏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茶杯,笑得很像是一个女流氓,“怎样,被人泼茶的滋味,好不好受?” 长瑾气急,妆容全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情形失控,也不见得不好。起码长瑾看见叶晓这气势,自身气势就弱了一截,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大抵她是没有料到,我们会这么直接地跟她来硬的。可惜我兴许不会,但不代表叶晓不会,她一向是胆大包天习惯了。既然没个好开场,也不用再避讳什么。 我捡个张椅子坐下。 “若说胆子,我叶晓还有更大的”,叶晓说着,便掏出一把匕首来,对着长瑾的脖子比划了两下,“你要不要试试?说,你把我阿爹弄到哪里去了?” 长瑾看见白刀子,颤了一颤,仍旧是强装镇定,道:“怎么,莫不是你还想对本公主动刀不成?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信不信本公主让你满门抄斩!”继而她又笑了,眸光落在我身上,“为了一个糟老头,你这般意气用事,莫说老头儿找不回来,到时你姐姐和你也都一并赔进去了,岂不可惜?” 我补充道:“自然还有我夫君秦方辞。也是免不了被抄斩的大罪的。既然叶晓都走出这一步了,我再想挽回点儿什么也于事无补。不如你先招了,我阿爹人在何处,兴许还能挽回你自己这条命。” 长瑾看着我露出讥诮的神情,道:“叶琤,你除了会勾引我皇兄和秦大哥以外你还会做什么?几日不见你口气倒是不小!” “我阿姐那是不跟你一般见识!想弄死你,一会子的事情!”叶晓将匕首往长瑾的脖子上逼,长瑾想反抗,立马就被叶晓划破了手背,鲜血直流。 此时此刻,长瑾才真真算是慌了,骂道:“你们、你们……叶三史死不足惜!你们想知道叶三史在哪儿,我偏不告诉你们,你们就等着替他收尸吧!我说过,你们叶家一个个,我都不会放过!” “啪——”叶晓给了长瑾一耳光,将她扇得一愣一愣的。叶晓道,“不说是不是,那我现在就毁了你的容,莫说我姐夫不喜欢,以后就是全大祁国的男人见了你也躲闪不及!” 叶晓顺势就将匕首往长瑾脸上划。 “不要!”长瑾逃脱不得,叫声凄厉,让屋子里的姑娘们瑟缩不已。最终长瑾妥协道,“你住手!住手!他在西街巷子里!” 我不得不承认,叶晓她……真的是很彪悍。要是给她找个官职让她去牢房里审问犯人,一定能在整个审问界显负盛名。 叶晓收了匕首,露出一枚半是纯净半是邪恶的笑容,拍拍长瑾的脸,道:“早说不就好了。西街哪条巷子?” 第42章 相依偎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叶晓收了匕首,露出一枚半是纯净半是邪恶的笑容,拍拍长瑾的脸,道:“早说不就好了。西街哪条巷子?” 长瑾惊魂未定地说:“他刚被扔在西街……废弃的胡同死巷里。” “阿姐,我们走。” 临出门时,长瑾怨毒又道:“我一定要让我皇兄,把你们全部处死!叶晓你给我记着,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还有叶琤,贱人!破鞋!人尽可夫!” 叶晓气得立马扭头又想收拾长瑾一顿,被我止住。打开了房门,外头人声热闹,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雅间里的动静。我侧身看了一眼狼狈的长瑾,挑挑眉:“让你皇兄将我们全部处死?你觉得你皇兄……对你真有那么好?呵,你母妃的死,还没能让你长点儿记性。” 长瑾瞬时,面色惨白,“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出了翠心楼,我与叶晓顶着月色便往西街胡同死巷那边冲。 街道两边树影攒动凉风习习,迎春花香满面迎香。是谁家孩童哭啼,谁家鸡鸣犬吠。当姐妹俩跑到西街胡同巷的时候,上岂不接下气。巷子里头,隐约可闻人声。 细细一辨,才听出是秦方辞的声音,正道:“快将老爷子抬回去。” 我有些紧张,矗立在巷弄里迈不开脚步。想必叶晓和我亦是一样,只一味地喘着气。 月色下,那袭月白长衫薄凉飘飞,入了我的眼。同时王婶儿也在,还有几个家丁抬着一个满身伤痕累累毫无生气的人。 “琤儿?”秦方辞看见我们,率先喊出了声。修长的眉纠起,目色一派幽沉。 我张了张口,指着他们抬着的人,问:“我阿爹……” “阿爹还在。”秦方辞轻轻道。 我与叶晓让开了道,让他们将阿爹静静地抬回去。他那身褐色短衫,血迹斑驳,双眼凹陷紧闭,连胡子也没抖动一下,深深地昏睡着。一条腿明显地扭曲变了形,我实在难以想象,这半个下午阿爹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叶晓咬牙切齿道:“我去找大夫!”她抹了一把眼角扭头便跑。 我看了一眼王婶儿,王婶儿会意过来,道:“老奴……去看看。” 秦方辞找来的家丁,虽是家丁模样的装扮,但都身手不凡。一出了巷子,四人抬着我阿爹径直使轻功飞走,秦方辞夹带着我随后。 叶家一晚上都不得消停。 阿爹躺在床上,大夫为他检查周身大小伤口,并清理了上药包扎。阿爹人虽是昏睡着,但也能感觉得到疼痛,偶尔呲一两声。等到一切都处理妥当时,东方天色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大夫出了房,站在廊檐下,擦了擦额角的汗,吁了口气。秦方辞便问:“大夫,家父的伤……” 大夫道:“不知是谁下的手将老爷子打得这般狠,还好没伤着要害,否则定然挺不过今晚。再观察两日,若是没有烧热,应当就是稳定了。只是……” 我默了默,道:“只是他的腿折了对么?” 大夫叹了一声,道:“老爷子的腿被人生生打断了,如今老夫已将他的腿固定接好。但老爷子的腿骨有碎裂的迹象,即便是以后痊愈了,走路……也怕会有影响。” 叶晓恰恰从房里出来,听到了这样的话,有些不可置信,哽咽道:“你的意思是,我阿爹以后会变成一个瘸子?” 大夫宽慰道:“小姐莫要灰心,若是恢复得好的话,也不尽如此。” 叶晓红着眼圈儿,闷闷扭头进了屋。我道:“有劳大夫了。王婶儿,送大夫出去。” “大夫这边请。”王婶儿往大夫手上塞了银钱,将大夫送出了门。 秦方辞一夜没合眼,下巴冒出一两只青色胡茬,眉宇间有些倦怠。我将他带去了我以前的闺房,推开了门,对上他略诧异的眼神,道:“方辞,你进去睡一睡吧,一会儿还要去早朝。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便是了。” 秦方辞静静地看着我,随即轻轻将我拥进怀,舒缓道:“琤儿,别担心。岳父会好起来的。” 我埋头在他胸襟,深深地呼吸着他温暖的气息,幽香宁神,点点头:“我知道了。今晚,多谢你。” 秦方辞浅浅笑了两声道:“你我之间,还需这个谢字么。你好好照顾岳父,别的就什么都不要担心。” 我闷了闷,手臂环上了他的腰,感受到他身体顿了一顿。我道:“叶晓把长瑾打了,当时有不少官家女子在场,但我想她们和叶晓曾有过交情,也应当都是暗自倾慕于你的,为了不使你跟着我和叶晓受牵连,不会乱说话。怕就怕长瑾将这件事恶人先告状。明朝早朝,你小心一些。” 秦方辞轻拍着我的背,怀抱微微收紧。他嗓音温润柔暖,道:“我会处理妥善。白日里你也记得要休息,别累坏了。” 秦方辞进屋躺下了以后,我拿了药包便去熬药。 没隔一个时辰,阿爹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神情仍旧有些恍然。看见了我们之后,他放下了心,忍着痛露出了笑颜,细细碎碎道:“他们,他们说我俩闺女出了事,果然是骗我的……” 叶晓再也没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伏在床边道:“阿爹……你吓死我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办啊……” 王婶儿连忙去煮了一碗粥来服侍阿爹喝下,歇了一阵以后,才喝下一剂药。然后再安稳地睡了一觉。 清晨,大家都睡下时,我见时辰差不多了,怕秦方辞睡过了头便欲去叫他。怎奈才一站在房前还没来得及敲门,房门便应声而开,我手徒然僵在了半空,仰头看着他出现在门口,长发未束半凌乱地散肩,一双温和的眼噙着疏懒的睡意。 心里倏地漏了一拍。 他愣了愣,道:“我还以为你和叶晓挤一晚,怎么,一直没睡么?” 我慌忙收回视线,道:“无、无妨,反正白天没事做,正好可以补瞌睡。你……你收拾一下,王婶儿做了粥,我去厨房温一温,你吃了再走吧。” 将将一转身,落得满世界的安宁。 晨风带着凉意,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似还安静地睡着,就等着第一声鸟鸣将它们唤醒。青翠的叶片儿上汇聚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朝露,就等着第一缕霞光冲破云层,惊落了它摔出万丈光芒。 “琤儿。” 他低低地唤,修长的手臂自后搂住了我的腰,将我整个镶嵌进了他的怀里,带着白芷的宁静香气。 我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大脑里白了一瞬。后来我想,我和他,是夫妻。是不是夫妻甜如蜜就当是如此?夜里相拥而眠,而后晨间这般相互问早。 秦方辞轻声道:“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儿我回去换衣裳在那边吃就是。你歇着。” 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这个人日渐填满,被他的音容笑貌和声声周到温柔的话语所填满。 我突然感到很庆幸,这人,是我夫君。 我笑着,手抚上他的手,道:“还好有你。” 第43章 相信他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下午蕴秋来了,身后带着两个家丁,家丁两手俱是拎着厚重的箱子。打开一瞧,全是滋补的东西,名贵得很,连药材也不用再去药铺买。 蕴秋嘿然笑道:“夫人,老爷吩咐我将这些东西搬来呢,都是按照他说的准备的,一样不差。” 我抽了抽嘴角:“着实用不了这么多。” 不是自个的东西蕴秋向来不会心疼,抹了一把额角的汗,道:“没关系,家里还有好多呢,要是不够我再回去拿。” 叶晓和汤圆跑出来一看,欢喜地把东西接了过去,再邀蕴秋进去坐坐。早前蕴秋与叶晓一见如故,如今也想跟叶晓叙一叙,遂老成地转身对着俩家丁道:“事情都办妥了,你们回去吧,我还有事,晚点儿再回来。” 随后两个话篓子,唧唧歪歪地说了半天的话。蕴秋向来手脚麻利,跟叶晓闲话的时候还不忘把煎药和炖补品的活儿从我这里全往身上揽。 我便进屋陪叶老爹。 阿爹在看书,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亦随手拿过一本书来翻开瞅瞅。忽而阿爹声音平缓淡定,道:“云京城密宗联络事宜,天澜都告诉你了?”我“嗯”了一声,阿爹翻书的手顿了顿,又道,“幸好这回是长瑾不是别人。她也就因为对你和晓有怨恨而拿我撒撒气。这次招密宗回来,是为了能够让你防患于未然以备不时之需。” “阿爹是指秦方辞?”我看着书有些失神,道,“我打算让天澜将密宗撤回去。秦方辞身份不简单,目的也不简单,知道得也不少。若与我们对立,理应是最大的敌人,但,”我看着阿爹,“我想信他一次。” 阿爹一愣,有些不可置信:“闺女,这次你是认真的哇?” 我眯起眼睛笑,道:“阿爹放心,我不会因小失大。且多用一分密宗的力量,就多一分被捉到蛛丝马迹的风险。届时平凡是福,却也求之不得了。” “那叶晓,你不打算用密宗保护她?”阿爹问。 我道:“阿爹以为,这京城里会少了裴子闫的眼线?稍有不慎就自露马脚了。想避着长瑾,暂时先借秦方辞的几个人手吧。” 阿爹终是叹息一声:“也好,但愿他不与我们为敌。” 适时,外头叶晓的声音响起:“姐夫你来啦?” 阿爹提醒了一句“你最好还是让天澜派人查一下他的身份”,后我才起身走了出去。 站在屋门口,阳光底下,我便看见修长挺拔的紫衣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嘴角噙着笑,走到叶晓和蕴秋那边,弯身揭开药罐子盖,看一看里面的汤药。他应该是一办完公务便赶了过来,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墙外的梨花,簌簌飘进来,落了一道翩然成风美极的风景。 我想,既然决定相信他一次,就与他的身份无关。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怎想蕴秋忽然口无遮拦地与秦方辞说:“老爷,夫人正瞅着你发愣呢。” 秦方辞直起身来,看向我,笑得六畜无害明媚不可方物。流转的目色似能剪出一色锦绣深春。 叶晓若有所思,摇头晃脑也道:“这个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日不见,竟无语凝噎’啊?” 蕴秋纠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叶晓就地犯起了花痴:“阿姐心里一定在想,姐夫长得可真好看呀。” 于是最后,没能和秦方辞说上一句话,我实在难以消受叶晓和蕴秋的一唱一和,干脆跑到厨房帮忙去了。 秦方辞将长瑾的事处理得滴水不漏,想必裴子闫饶是知道叶晓和我对长瑾不敬,也因长瑾对阿爹先有下手,不好下旨怪罪。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便住在叶家。每日秦方辞从吏部回来,都会先来叶家看一看,等用过了晚膳再回去。 阿爹的心态很好,只要是醒着的时候便整日都是乐呵呵的。躺在床上也丝毫不能阻止他悠闲度日,多数时候都手不离书。 经历这一难,叶晓许是开窍了,变得分外乖顺,时常陪伴阿爹左右。阿爹给她讲一些国史大事,她也都听得认真,顺带再讲一些阿爹年轻时候所经历的事情,以及有关阿娘的。 那些事,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还在北遥国,还没有因为战乱而家破人亡。 说起昭妘皇和皇夫俞昕时,叶晓托着腮若有所思,然后问:“阿爹,昭妘皇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呢?为什么最后会亡国了?”可喜可贺,她的着眼点也终于从昭妘皇与皇夫的爱情故事当中转移到了家国大事上。 阿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是个好皇帝,只可惜北遥国朝中野心勃勃的人很多,最终被邻国钻了空子,一个国家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这里的邻国,是指大祁国和新凉国无疑。 叶晓似懂非懂地领悟出一个道理:“由此可见当皇帝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光要心眼儿好是没用的,还要比别人更有野心才行。” 我和阿爹同时愣住了。 阿爹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条件的话,你会选择做一个平凡人还是选择做一个有野心的人?” 叶晓想了想,一摊手:“关键是咱家根本没有这个条件啊,所以阿爹的如果不成立。只要阿爹身体好精神好,要那么多野心来做什么,平凡才是福。” 阿爹听后,一如既往半是欣慰半是感慨。 我知道,他对叶晓寄予的期望,即便是过了十三年,也依旧没有磨灭。 后来叶晓将打造的一副红木象棋取来送给阿爹,阿爹一扫阴霾,教起叶晓下棋来。这象棋,于阿爹来说他摸得还不甚熟络,而叶晓更加是一窍不通,因而两个半吊子时常因为一步棋而闹得个面红耳赤。 外头叶汤圆正在院子里玩泥巴撒着欢,时不时窜进厨房趁王婶儿不注意叼半只鸡腿出来想跟锦鸡共享。 可能是它根本没摸清锦鸡的种族而盲目地献殷勤,因而遭到了锦鸡深深的嫌弃。 伤筋动骨一百天。阿爹在床上修养了足足三月有余,就连阿爹生辰,也是在床上度过的。待到梨花凋谢结出累累梨果,外头迎春花开败迎来初夏,阿爹才能下床走动。 为此,秦方辞特地给阿爹打造了一副拐杖。阿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口中却一直乐呵着,道是秦方辞想得周到,那拐杖他用着颇好。 彼时叶晓只一味地盯着阿爹瘸的那只脚,一言不发。 第44章 生孩子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经此这次遭难以后,阿爹的身体明显大不如前。整个人消受了一大圈不说,初夏时分他都还觉得天有些凉,即便多穿了两件春衣被闷得一头大汗也不觉热。大夫说,那可能是阿爹被扔在巷子里的那晚遭受了夜露侵袭的缘故有些身子骨虚。 而我,大部分时间住在叶家,甚少回秦家。终归是纸包不住火,京城里传出了一些我与秦方辞分居的流言,使得京中无数姑娘又重拾信心。大抵都是一些,我跟秦方辞不和,这么久肚中也无消息,为□□没尽到应有的责任云云,再厉害一些的便是我脚踩两条船之类的不堪言辞了。 这些流言我自没放在心上,等过了热头总有一天会不攻自破。但叶晓甚为看不惯,也听不得别人胡言乱语。叶晓出门总与我这个姐姐出双入对,一到街上听到流言蜚语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便都会被我制止。 这天我与叶晓带着汤圆上街买些东西,叶晓便相当不甘心,气道:“阿姐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与世无争吧,说白了其实就是没志气,窝囊!你看看那些狂蜂浪蝶,哪个不是对姐夫虎视眈眈的,就你还这么淡定。要是哪天姐夫真被人抢走了看你上哪儿哭去!到时候可别回娘家来哭!” 汤圆嗷两声表示和叶晓站在同一战线上。 我好笑地睨她两眼,道:“要你姐夫真是那样的人,京中还会有这么多姑娘前赴后继不死心么?” 叶晓想了想,点头:“也是……不行阿姐,你得和姐夫抓紧了,赶紧生个小侄子出来,看她们还怎么肖想!” ……生孩子? 大抵连叶汤圆都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儿暧昧,像是勾起了它的陈坛往事,约莫是做狗这十几年,它都快熬成了一条老狗而至今没能找到一条可以相依为伴的漂亮母狗生个狗崽而惆怅。因而汤圆哼了两声,略显哀婉。 成亲这么久以来,我还不曾想过和秦方辞生孩子这一说。如今经叶晓一提,不由心口发热面皮发烫。我拧了一把汤圆的耳朵掩饰地咳了两声,边走边道:“此事日后再说。” 叶晓亦拧了一把汤圆的耳朵,跺脚:“阿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你怎么能当个不肖的媳妇儿呢!今晚你就回你自个家里,跟姐夫好好缠绵,我们家里已经容不下你了知道吗!” 汤圆炸了毛,很委屈。 我扶着额头,一路往前走,权当不认识这一人一狗。 后来我拗不过叶晓,被叶晓拉着去了吏部。这个时候,通常他该办完了公务回家。不想时间正正巧,我和叶晓才将将走到吏部门口,向吏部的守门侍卫询问了两句,不待让他进去帮我们通报,便看见秦方辞正悠然地从里边走出来。 有那么一刻,我心想不如就当个缩头乌龟算了,拉着叶晓躲一边去,等秦方辞回去了我们在悄悄地回去。 可叶汤圆和叶晓天生有一大堆不安分的因子,一个在门口摇着白毛尾巴嗷叫,一个当即挥舞个罗帕,大声道:“姐夫~!这里这里~!” 秦方辞抬起眼帘来,目色略诧异,旋即唇角上扬三分温润三分英邪,不疾不徐地走过来,问:“怎的到这里来了?” 不需我回答,叶晓便主动将我推了出去:“姐姐对姐夫一日不见无语凝咽,硬拉着我来这里接姐夫~!” “哦?”汤圆有些怕他,但他两指朝汤圆勾一勾时,汤圆还是巴巴儿地贴了过来,任秦方辞的手摸摸它的脑袋。秦方辞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是么?” 我……是真的有点儿无语凝咽。 夕阳西下,将十里长街铺得如火如荼。叶汤圆上蹿下跳,叶晓便喋喋不休,三人一狗就这般招摇地走在大街上,很是能惹人注目。 六月流火,一把十二骨折扇,又翩翩落在了秦方辞的手里。他摇折扇时的光景,从容恣意。 我辣着老脸屡次三番让叶晓停下她那张嘴,偏生她不把我当回事儿,越说越起劲。说的全是我跟秦方辞的那点儿流言蜚语,罢了再愤愤不平地发表自个的看法。 我时不时偷瞄秦方辞两眼,俊逸的侧脸轮廓亦被晚霞淬了淡淡的光。他笑眯着眼,眼里璀璨万千,偶尔挑一挑眉,手中折扇顿一顿,与叶晓道:“那些传闻委实是当不得真,我与你姐姐伉俪情深天地可鉴。但我也不喜有人对你姐姐说三道四,我与你一般气愤。依你看,我们应当怎么做才能消除那些流言呢?” 秦方辞三两句话绕到了胡同里,怎能不让叶晓往里钻。接下去恐怕叶晓就又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我猛咳两声,叶晓却全然不当回事,她两手一拍志得意满道:“还能怎么着,我已经跟阿姐说过了让她尽早给姐夫你生个孩子,我看别人还怎么话长话短。不过回头一想,这事儿也不光是姐姐一个人的事儿啊,还有姐夫你也得努力。赶紧的。” 秦方辞低低笑了两声,那盈盈笑意流光闪烁,向我投来。他道:“这事不急,慢慢来,迟早会有的。” 我踹了汤圆一脚,汤圆反应灵敏迅速跳开。我便又抹了一把额汗,看看天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唏嘘道:“他娘的都傍晚了怎么还这么热!” 叶晓跟汤圆扬眉吐气一般地走在前面,秦方辞靠近了一些,将折扇往我这边移了又移,帮我扇着风。 他身上的气息,盈在了风里向我盈来,他越扇我越热。遂我禁不住推了推他的手,紧着喉咙道:“不用了。” 秦方辞嘴角的弧度深深浅浅,道:“不是说热么。” 后路过街转角的时候,叶晓跟汤圆跑在了前面,不忘回头投来一个十分暧昧的眼神,道:“姐姐姐夫你们慢慢的,我先去前头水果摊儿瞅瞅,给阿爹买几个饱水梨!” 我叫她道:“别跑得太急,我们一起去!” 叶晓却停也没停一下,道:“阿姐和姐夫难得独自相处,我再跟着你们就显得忒不人道了。你们且先去逛一逛,到时候直接回家吧,我跟汤圆很快就回来!”说着她跟汤圆便跑远了,拐进了街角。 知道我的担忧,秦方辞牵了我的手,温和道:“没事,随她去。” 既然他说没事,那我便放下了心。允通巷子头的那个秦家里,虽然下人三三两两尤为冷清,但毕竟在那个家里住了一段时日,知晓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蕴秋也不例外。除此,秦方辞还养有一支相当有能耐的暗卫。 一旦我或是王婶儿没跟在叶晓身边,自有人暗中保护着她。 秦方辞以折扇搭在眉骨处,看了看远天霞色,看了看小河粼粼淌过,闲散自在道:“琤儿,随我逛一逛?” 我手心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被秦方辞握着。我想我除了点头以外,没有理由拒绝他。 第45章 锐锋芒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秦方辞以折扇搭在眉骨处,看了看远天霞色,看了看小河粼粼淌过,闲散自在道:“琤儿,随我逛一逛?” 我手心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被秦方辞握着。我想我除了点头以外,没有理由拒绝他。 遂两人便走在热度渐消人略萧疏的长街上。他似若有所思,随后淡淡地笑开了,黄昏盛夏都不及他的明艳多姿。 我问:“你笑什么?” 秦方辞侧头看我,道:“我以为,方才叶晓说的提议甚好。” 一对上他幽幽深邃的眸子,顿时心里一慌,我垂下头胡乱道:“我、我觉得……一般好。” 他轻轻笑了笑,带我走过小河,吹着夹杂杨柳气息的晚风,道:“琤儿,你还欠我一样东西。以前没向你讨那是觉得还没到时机,眼下咱阿爹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是不是你觉得还继续赖在叶家,我就拿你没辙了?” “你……想怎么样?” 他侧身,盈盈笑意地在我额上印了一吻,在我耳边轻语道:“搬回去住吧。” 仅仅是这一句话,我便觉得整个人像是烧起来了,不由瞪他一眼,他唇边的笑意顷刻绽大。 依照秦方辞的意思,今晚他照旧与我一起回叶家,用过晚膳便将我带回我与他的那个家。只是,还没到叶家,看看走近允通巷,忽而从侧迎出两个人来。 黑色锦衣,身份不凡。 两人对着秦方辞便揖道:“请秦大人随我们走一趟,主子在翠心楼,找大人有要事相商。” 且看着他们锦衣衣袖上绣着特殊图纹便知,此乃大内侍卫。他们口中的主子,想必就是裴子闫无疑。他找秦方辞有要事相商应当在宫里才是,竟微服私访? 秦方辞蹙了蹙眉,道:“两位且稍等,待本官将夫人送到家门了。” 两位侍卫恭敬候在巷弄里。秦方辞不紧不慢地将我送到叶家门口,道:“进去吧,晚些我再来接你。” 我点点头,道:“嗯,你小心点。” 看着他随两人走出了巷弄,我方才转身进去。阿爹正在院子里练习行走,王婶儿将摇椅从回廊上搬到院子里来,等着阿爹走累了便坐下休息。 我左右瞅了瞅,问:“晓呢,她和汤圆还没回来?” 阿爹愣了愣,道:“晓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么,方才门口有话语声,我还以为是你俩一起回来了,怎么,她没回来?” 阿爹话音儿一落,气氛霎时凝重了起来。我看看他,再看看王婶儿,眼皮陡然跳了一跳,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我转身即往外面走,道:“她说给阿爹买饱水梨,兴许又是贪玩儿了,你们先别急,我出去找找看。” 卖梨的就在拐角,我跟秦方辞逛了一阵回来,不可能她买梨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 一路上我都在安慰自己,应当不会有大事。况且叶晓有秦方辞的人保护着,长瑾再怎么蛮横,也总不能像掳走了阿爹那样轻易地掳走叶晓。 走到卖水果的街角,水果摊早已经收了,整条偏街空无一人,连想找个人问问都无法。只是,看见偏街深处散落在地上被摔破的几只梨时,所有的安慰都被瞬间打破。 我猛向深处跑去,亦是空无一人,除了几个破梨,还有几滩刺目惊心的血迹。地面上明显有过打斗的痕迹。 倏尔这时,身后响起了疾速匆忙的脚步声。我握紧了拳头,在身后人靠近之前倏地转身,他应变不及颇为惊诧,紧接着便被我以手肘挟住脖子抵在了墙上,怒意横生地问:“叶晓呢?!哪儿去了?!” 对方咽了咽口水,沉着冷静道:“禀告夫人,属下便是来通知夫人叶小姐的下落的!”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人是秦家暗卫。 我冷声道:“还不快带我去!” 这一路,竟是往城郊去。暮色四合,天渐渐黑了下来,远处的山林树木,影影绰绰灰暗不堪。 秦家暗卫说,果真是长瑾趁着叶晓和汤圆落单,派人绑了叶晓和汤圆。对方人手多且武功高强,秦方辞这边的人与其恶斗了一场没能将人抢回来,让他们往城郊跑了。 是以这边分三方行事,一边救援的人手追了上去,一边有人去通知了秦方辞再一边便来通知了我。只不过偏偏这个时候秦方辞被裴子闫拖住,想必也是长瑾事先就布置好了的。 没想到,她还来不厌其烦地跟我玩儿这套。 要是叶晓有个三长两短,那裴家小瑶,也就玩儿完了。 穿入了茂密的山林,前方传来隐隐的打斗。我跟着这个秦家暗卫一路跑去,奈何我没有轻功,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掺了我一把。 直至前方火光点点,却却有两方人马打得不可开交。我环顾四周,可不见叶晓和汤圆的踪迹,而跟秦家暗卫恶斗的,个个身着锦衣,竟是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难怪他们迟迟攻不下。 我道:“叶晓人呢?” 暗卫带我在隐秘的树脚下蹲住,以树叶做遮挡。他道:“不想这次长瑾公主竟差了大内高手做掩护,她带着叶小姐往树林里边去了。夫人稍安勿躁,要救叶小姐,需得先突破他们。” 我咬牙切齿:“等你们突破了,叶晓就没命了!”秦家暗卫霍然起身就欲加入打斗中去,被我及时拉住了,我眯着眼细细数着大内黑衣人,吩咐道,“给我找副利索的弓箭来。” 他愣了愣,应道:“是!” 他的动作自是极快,片刻便送来一把弓。弓身十分粗糙,显然是就地取材手工做的,再给我十余支削尖了的木箭。 我拉满了弓,对准了那些大内高手。混乱之际,我没有武功他们也感受不到杀气,故而神不知鬼不觉。 早年,很早很早以前,可追溯到我六岁之前。 那时北遥国国政虽动荡,但战火还未蔓延。阿爹阿娘和我,一家人都过得平稳且踏实。阿娘武功很高,一直都是我羡慕的事情,心想着等长大以后也需得学像她那样一身武艺,然后可保家人平安。阿娘腰佩长剑的时候,我便央阿爹给我做了一柄木剑学着她一样配在腰间。 只可是,北遥国还是免不了风雨飘摇,内政动荡之际受大祁国和新凉国两国夹击。那场仗,毫无胜利的希望可言,阿娘一朝披上战甲带领将士冲锋陷阵满身杀伐。 她总是带着血腥气归来。 她是北遥国的第一女将军。一身武艺可以一敌百。 但最终,还是免不了吃了败仗。北遥遭逼宫的时候,她拼死护主,最终被千军所屠,再也没回来。一个家,自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后来我想,一身武艺不一定好。若是阿娘没有那一身武艺,便不会成为北遥国的女将军,便不会带领着将士一去不复返。 她也是上一代密宗宗主,密宗力量盘根错节,想保她一条命绰绰有余,也便不会身首异处。 兴许阿爹与我想法一样,若想做平凡人,就不需要像一个不平凡的人那样舞刀弄枪。我放弃习武,他也没有阻止。但密宗宗主,总得需一技傍身。 是以,我学会了利箭齐发,百步穿杨。 第46章 入绝境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一手三支箭,指尖一松,木箭便有了生命擦过我的手指向着我认定的方向射去。听得几声闷哼,我再一手搭上三箭迅速射去。如此三四个回合,很快我们这边便扳回了优势。 为了不惹人注意,平素练习时我皆带有手套,因而手上无一丝茧。如今徒手放箭,手指被擦破了皮,血沁了出来,有些麻木。 忽闻前方一两声凄厉非凡的狗吠,我心窝子也跟着颤了两颤,手里死死捏着木弓不顾刀光剑影硬闯了出去。 “夫人!” 大内高手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击败的,我那几箭无非是为了替我们这边夺取先机。而今他们看见我手里的木弓,纷纷起了杀意向我攻击。 幸而有秦方辞的人护着我,我只手臂被刀剑擦伤,不得已一手扔了木弓,也趁机钻了一个空子往后方跑去。 汤圆的叫声越发靠近,却前所未有的慌乱,像是在哀嚎,像是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放开它!放开它!我要跟你们拼命!”叶晓的尖叫声划破夜空,穿透整片山林。 我跑进了一片荒地,四周树木杂乱,便看见火光之下,有人拿着一条鞭子正狠命地往汤圆身上鞭笞,那雪白如棉花的毛发被染成了透红色,汤圆在地上几经挣扎却连站也站不起来…… 叶晓被人钳制着动弹不得,唯有眼睁睁地看着汤圆受折磨。 一旁的长瑾,榴色长裙,笑得美艳,花枝乱颤。 “裴瑶——!” 几乎是不受控制,大脑充血之后一片空白,我满腔怒气地暴吼。 长瑾一愣看了过来。 叶晓大声泣道:“阿姐……阿姐!”她拼命挣脱束缚,跑去抱住汤圆,任那鞭子无情地鞭打在她的后背,她也丝毫不撒手。 汤圆抽搐着身体,一声比一声缠绵地低声叫着。 长瑾笑道:“叶琤,你还是来了。” 我深吸两口气,生生压下直窜的怒火,指着旁的对叶晓甩鞭子的人,道:“你让他住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要什么我都给,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长瑾抬手止住了那人的动作,挑了挑眉道:“是么,那我想要她不得好死,我还想要你生不如此,最后我还要秦方辞,你可答应?” “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是是你们!也敢和我抢东西,这就是你们该得的下场和报应!”长瑾示意身后的三两个人强行将叶晓从汤圆身上拉开,下命令道,“把这狗给我打死了!还有这叶家二小姐,还是黄花少女一个,你们想怎么寻开心随你们的便!” 我才注意到,她带着的这几个人,不是大内高手,也不是宫中侍卫,而是市井里的几个地痞流氓…… 我浑身颤抖着,直勾勾地看着长瑾,道:“裴瑶,这样你会死得很惨的。” 长瑾勾唇:“是么,我等着。看最后是谁死得更惨。” 他们邪笑着将叶晓拉去了一边,叶晓背后受了鞭子鞭破了薄薄的衣衫。几只污秽的手往她背后一撕,便撕开了她的衣裳…… 我怒极攻心,一个扑身朝长瑾扑过去,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让他们住手,不然我杀了你!”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适时忽然后颈一痛,我踉跄松手,手腕被另一人握着。他看着我,笑得恶心,道:“公主,这个看起来也不错。” 叶晓闷闷哭着,不再多喊一声。从来,她都是一个倔强的人,小伤小痛哇哇大叫,大的痛苦折磨却不吭一声。 她背后的衣衫褴褛,直到后肩上那朵逼真得绝艳非凡的兰偌花,呈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一个猥亵的男子□□地笑了两声,道:“没想到这娘儿们身上还有这样一朵花儿似的好看的胎印。” 那一刻,我浑身哆嗦着,朝长瑾跪下。 我道:“别……别碰她,你有什么怨恨都朝我来。你放过叶晓,不得好死、生不如死,我给你,秦方辞……我也给你,求求你成么?” “不要……不要阿姐!” 血淋淋的汤圆,还想奋力爬起来保护我,可惜它自己都没站稳,便被人一脚踢开再也爬不起来。 这些个市井痞流,得到了长瑾的示意,纷纷向我走来。 从小到大,叶晓就是我们家的惹祸精。几乎三天一小祸,五天一大祸。她跟汤圆一起,是绝好的搭档。 汤圆,是十三年前我们一家子从北遥搬来大祁云京时带着的一只犬。当年四处战乱,唯有这云京乃大祁国天子脚下尚且百姓安顺。 那时汤圆它还是一只小幼犬,是北遥宫廷的贵族犬。 如今都成了我们一家必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想要做平凡的一家,想要保护家人平安,兴许不该来这浩浩云京,不该遇上裴子闫兄妹。不该遇上一切不该。 阿爹不该为了想给阿娘报仇而参加大祁国的科举考试接近先皇,报仇未成却帮先皇教育皇子;我不该去学堂胡混喜欢上了裴子闫与裴瑶为敌,而叶晓的不该…… 我和阿爹一直都用同一句话来安慰自己:大隐隐于市。 “方辞……方辞……”嘴里一遍一遍地呢喃着,仿佛只有这个名字能够让我安心。 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混混沌沌,夜风寒凉。看着我身前的这些人刚想伸手来碰我,却个个神情惊恐地倒在了地上,我落入了一个清浅而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白芷香。 一袭黑色衣角自眼前滑过,沉魅肃杀的青年快步走过去,以自己的衣袍裹在了叶晓的身上。 裴子闫,也来了。 叶晓瞪大了双眼,眼里全是泪,却忍着不哭出来。 我跑过去,和她一起把汤圆抱起来。汤圆柔弱地蹭蹭我俩的手掌心。叶晓眼梢泪垂,小心翼翼地问我:“阿姐……它会没事的对不对?我们、我们这就下山去找大夫……” 转身走的时候,裴子闫怒气冲冲地扬手一巴掌将长瑾扇倒在了地上,口吻寒凉不带丝毫感情:“你好大的胆子,敢背着朕做出这等的事情来!” 长瑾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望着裴子闫,下一刻失声尖叫:“我是你妹妹——她们,她们是你什么人,你要为了她们来打你妹妹——是不是如她们所说,你不仅能打我,还能杀了我母妃——是不是?!” 第47章 玩不死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紧接着,叶晓像是惊醒了也疯狂了一般,放下汤圆跑去捡起地上的鞭子,就将长瑾往死里打,也不顾及旁边是不是有她一直憧憬向往着的裴子闫,口中还念道:“敢伤汤圆,你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我若无其事地,一个人抱起汤圆,嫌弃地朝它笑笑,道:“早喊你减肥减肥,老子都快抱不动你了。” 汤圆嗷呜了一声。 “阿琤……” 裴子闫想来帮我,却被秦方辞挡开。他张开手臂,道:“琤儿,我来吧。”汤圆格外听话,蹭过去趴在了他身上。 临走前,我看了看叶晓,道:“你不是要去给汤圆找大夫么?” 既然这次你玩儿不死我,那下次就该我让你永无翻身之日了。裴瑶,这就是你要的好戏。 叶晓浑身一颤,丢下了鞭子。“对,对,差点儿忘了,我这就找大夫去……” 回城的时候,半途王婶儿便带人找了出来。看见我们回来,树影里檐角下的人纷纷隐匿,我吩咐王婶儿道:“你与晓一起,去给汤圆找个大夫吧。” 汤圆很坚强,大夫给它缝合伤口的时候想必是痛极,它的肉爪子在叶晓身上来回刨,都一直忍着不露尖爪出来伤着叶晓。等身上所有伤口都上药包扎了,汤圆早已经去了大半条命。 它睡着,没听见大夫说,身上的鞭痕皮开肉绽的,以后会留下疤痕。这些疤痕隐在了毛发里倒不打紧,但汤圆的面门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消散。 它成了一条面向不美好的狗。 但叶晓哽咽着说让它安心,会养它一辈子。 叶晓身上也有鞭痕,索性没有汤圆的严重。非礼勿视,我便带她进了闺房,褪了她破烂的衣衫,给她清洗上药。 那枚后肩上的兰偌花,鲜艳欲滴。 她穿了一身睡衣,整个人很安静。我细细叮嘱道:“你后背的伤,隔日让王婶儿帮你换药。私底下你可和阿爹一样,叫她天澜。至于长瑾,阿姐保证,她不会再在云京城里出现很久的。” “阿姐”,开门的时候,叶晓在身后道,“谢谢你……” 我转身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笑道:“我是你阿姐。” “晚上,”她嗫喏了一下,“我想跟汤圆一起睡。” “好,我一会儿把它抱来。”出门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再叮嘱她一句,“往后,你小心裴子闫。” “还有,你的手臂,别耽搁了,也让大夫看看。” 我垂头一瞧,才看见自己右边手臂上的伤,血染红了整只袖子。只是伤口,已经凝固没再出血。 一走出门口,眼前一暗。秦方辞站在门口,手里抱着熟睡的汤圆,他淡淡温暖道:“叶晓是不是想看汤圆?你抱进去吧。” 不管做什么,他总是这么恰如其分。 安顿好了叶晓,秦方辞把他的衣袍披在我身上将我裹着。我走到书房前,书房里点着明亮的灯。门应声而开,阿爹一瘸一拐。 我咧嘴笑笑:“阿爹,往后可能,我们都不会太平了。密宗,全部召回来吧,若想匡复北遥,只要叶晓同意,倾尽一切也在所不惜。她若不同意,密宗全部,都护她一生安稳。” 夜深了,秦方辞说好了今夜接我回家。一轮半弦月,清清淡淡。 秦方辞若有所思,道:“琤儿若是想邀盟友,可以联络新凉试试。”说罢不等我回答,他便抱着我行走在月色之下回了秦家。 我靠着他的怀抱,静静地问:“方辞,我重不重?” 秦方辞安然回答道:“不重。再重,我都抱得起你。” 我闻言笑了,伸手去搂住他的脖子,道:“你若不来找我或是迟来一步,你我这辈子,便算是有缘无分了。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那么害怕。” 秦方辞抱我的手紧了又紧,嗓音低沉,让人心疼:“琤儿,从前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有心无力过。” 我知道,他之所以这般责怪自己,是因为他曾向我许下诺言不容人再伤我分毫,他曾向我许下诺言容我一世无忧。 如今,他觉得他没有做到。 可是我却觉得他做到了。 我笑道:“人生在世哪能十全十美。你又不是神仙,东边太阳西边雨,你哪能全部顾得过来。”顿了顿,我低声感叹,“幸好你来了,保护了你许我的一世无忧。” 进了房,秦方辞给我剪开了手臂上被黏住了衣袖,粗略包扎了一下便让我先去沐浴。他取来一身干爽的丝质薄衫搭在屏风上,我手臂颇有不便地扭扭歪歪地解着衣带,听他在屏风外面道:“手臂别碰水,知道么。” 我满头大汗地脱着衣裳,应道:“我尽量……” 外面他并未离去,优哉游哉道:“若是实在不便……我可以帮你。” 我粗着脖子,用牙齿要开衣带,衣裳散了一地,迅速进了浴桶,舒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我挺方便的。” 他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随后我草草洗了洗,胡乱擦拭了一下便套上衣衫走了出去。我的形容应当是有些狼狈的,长发湿湿地黏在颈窝里,尤其是秦方辞那但笑不语的表情,让我无所适从。 我闷了闷,道:“你,你叫蕴秋进来帮我擦头发。” “我帮你擦不可以?”他拿过毛巾兜头盖了下来,动作轻柔地替我拭干头发。 床边早已准备好了治外伤的药和纱布,我规矩地坐在床上,秦方辞捞起我的衣袖,不自觉地蹙着好看的眉,道:“琤儿,忍着点,我帮你清洗一下先。” 我宽慰笑道:“你尽管弄便是,我咬咬牙也便过去了,不碍事。” 秦方辞想了想,还是塞给了我一团棉布,指了指嘴,意思是要是一会儿我难以忍受便将棉布塞嘴里咬着,省得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我有些不屑。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秦方辞居然取了一罐儿烈酒来给我洗伤口,钻心的疼痛从手臂向四周蔓延,那种尖锐感让我忍不住浑身颤动。 秦方辞固定住我的手臂,轻喝道:“别乱动琤儿。” 我骂道:“你他娘的没告诉我会这样疼的!秦方辞你给我停下来!快停下来!” 第48章 花烛夜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秦方辞又心疼又好笑:“你再大声点儿,其他人就该全部睡不着觉了。” 我隐忍着嘘声道:“早知道,就该在阿爹那里让大夫顺便给我看看了,他给汤圆和叶晓包扎的时候也不见像你这样弄的……” 秦方辞挑挑眉,道:“你的是刀伤,跟鞭伤不一样。现在是夏日,稍有不慎伤口便容易感染,这样稳妥一些。” 浇完了烈酒,虽然钻心的疼痛感慢慢淡下去,但整只手臂火辣辣的直到他给我撒了药缠上布条也一直不得纾解。 伤口不深,纱布包得也薄。 我刚想往后缩手时,不想秦方辞忽然捉住了我的手摊开来,五指均有破口。他看我一眼,温沉柔和道:“这里也该擦药。” 都说十指连心。要是这手指再用烈酒浇一回,我觉得我会死不瞑目。直觉就想挣脱,秦方辞挑着眉修长的手指一曲便适时掏出一瓶膏药来,我才蓦然松了一口气。 等到一切都弄妥当了以后,秦方辞吁了一吁,将药箱子收了起来,眉眼弯弯掩映着烛火的流光,道:“躺里面睡着。” 看他要出房间,我脱口便问了一句:“那你呢?” 秦方辞脚步顿了顿,侧身似笑非笑:“我随后就来。” 原来他是去沐浴了,再回来的时候,素手推门,晚风扬进来夹杂着他身上独一无二的身息。嘴角噙着那一抹淡笑,能让整个聒噪的夏夜都安静了下来。 一室的摇曳生辉。 秦方辞点了香,转身过来之际我看着他,心如钟鼓,还是鼓起勇气道:“方辞,有酒么,我们喝酒吧。” 秦方辞愣了愣,旋即眯了眯眼,嗓音分外蛊惑人心,道:“琤儿,你有伤。” 我对他笑道:“一杯酒,无妨。” 见我坚持,秦方辞也无法,遂取了一壶清酒,两只玉盏。他一手拎壶轻抬,朗澈的酒水成细流,溅进了玉盏里,叮咚成泉。 我下床,与他相对而立,在他诧异的神情下,曲着手臂勾上了他的手臂,道:“方辞,我还不曾与你喝一杯合卺酒。此杯酒后,秦方辞为我叶琤这辈子的夫君,不求生同寝死同穴,愿有生之年相处之时,朝朝暮暮相敬无猜。” 秦方辞失神地看着杯中酒,轻声呓念:“有生之年相处之时,朝朝暮暮,相敬无猜。”念罢他笑了,勾起的唇角描画出最美好的弧度,风流,缱绻,目色比月色清澈流莹,举世无双。 多年以后,我始终无法忘怀,一杯合卺酒,换来的他这副倾世笑颜。 那一刻,我已知足。 两相饮下那杯酒,从此结发为夫妻。 秦方辞拂袖弹熄了笼纱里的银烛,将我抱上了榻,唇碰了碰我的额,轻抚着我的发,温温润润道:“夜深了,睡吧琤儿。” 我依偎在秦方辞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呼吸,受伤的右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好,头脑许是熬过了该昏睡的时辰眼下了无睡意。 最终,我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触碰上了秦方辞的脸。 他身体只顿了顿,并没有过多反应。我便像是得了他的默认,头一次,细细地抚摸着,他柔和的脸颊,他那一双美如画的眉眼,食指滑下那挺如峰峦的鼻梁,以及下方的一张唇……他的呼吸洒在手指间,略痒。 秦方辞唇忽而在我手指上吻了吻,低沉幽邃的嗓音里带着满满无奈的笑意,道:“仅是抱着你便相当辛苦,莫不是你还想我一夜无眠。” 我由心道 :“以往没这样摸过你,不想手感这样好。” 秦方辞闷闷地笑了,那笑声似流水落玉盘,直直淌进了我的心底里。我又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我也觉得叶晓的提议甚好。” 秦方辞倏尔一顿,隔着满夏的夜色,定定地看着我。那双眼,浸满了半弦月。 窗外,林间虫鸣欢呼雀跃。扰得我耳中嗡嗡作响。 下一刻,秦方辞忽然贴近,手臂搂紧了我的腰使得我与他之间紧密得透不过一丝缝隙。他俯头,唇压了下来。 带着令人晕眩的热度和痴缠,我忍不住张了张口,他便得寸进尺地探入,深深地索取和占有。 吻溢满了唇角,密密麻麻朝外涌,落在了脖颈间,落在了耳垂边。那种痒痒酥酥的感觉,实在叫我无从招架,我压抑地,溢出一声轻叹。 惊醒了秦方辞。 他呼吸有些重,头埋在我的肩胛里,轻咬着我的锁骨,隐忍道:“琤儿,我能忍,等你伤好了。” 他那样说,蓦地让我很心疼。 我笑着,有气无力地颤着手臂,抱住了他,手指穿□□了他的发间,涩然道:“听说,这方面忍着会很辛苦。你……轻些便好。” 一整夜。 战鼓累累,银枪铁马。 攻城略地,铿锵天明。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睡过去的,眼皮厚重地合上时,隐约可见窗外的天有些发白。纠缠的发散在枕间,唯一听得到的是秦方辞的喘息,闻得到的是秦方辞的味道,感受得到的是他身上紧致勃发的肌理线条。 陷入沉睡的时候,心里便想着,这下,假夫妻成真夫妻了。 有生之年相处之时,朝朝暮暮相敬无猜。 我的夫君是秦方辞,我感到十分圆满。 我感觉这一觉是我这么久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醒来时不晓得外头是什么时辰,头顶是柔软的帘帐,身下躺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床榻。 我侧头,撞进一个怀抱,以及那一双熠熠流彩的眼。下意识地便往后缩,怎料他手臂一伸将我捞过,牢牢地抱着。 一夜疯狂,床上床下都是一派凌乱。 “我没忍住……弄痛你了,对不住琤儿。往后我会小心些。” 岂止是没忍住,简直是从一个文质彬彬的斯文人变身成为了鬼畜禽兽……但一张眼,便听到他如斯小心翼翼的道歉,心里蓦地柔软了下来。 他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痛,我又怎会怪他。 我忍不住动了动腰,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人都酸软不堪。我脸贴着秦方辞的胸膛,微微发烫,唤道:“方辞……”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干涩,大抵是不怎么好听的,使得腰上那双手蓦然一紧。 第49章 琴瑟鸣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他手往我背上游走着,下巴搁在我肩上,薄气温然,又无辜又认真道:“你这般唤我,我怕我又要忍不住了。” 我不由僵住了,想起那惊心动魄的缠绵,心里如火烧一般。 秦方辞亲了亲我的脖颈,我忍不住闷哼一声,他抬起眼眸来将我全身打量。那目光如炬,简直让我手足无措,只好捂住了他的眼,干干道:“不、不许看。” “好,不看。”他手掌遮颜下的那唇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人间三月如锦最美好的弧度来,似回味着也似赞叹着,低低地说,“昨晚琤儿,好甜。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美味。” ……好不要脸。 随后秦方辞穿了衣让我躺着,他便出门去端了吃食进来。我一问现下什么时辰了,秦方辞眉角便跳了跳,似乎不怎么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般地说:“申时了。” 淡淡吃了一点东西以后,昨晚包扎的伤口明显沁了血,秦方辞便给我重新包扎了一次,随后扶我去院子里走走。 从下床走的第一步开始,我便两腿颤颤。 出了房门,秦方辞将我抱着坐上摇椅,我窝在他怀里,一起吹着傍晚的夏风,一起看斜阳沉沦。 院子的篱笆里,不经意间,葡萄种子已经发芽抽出了纤细的葡萄藤,自成一抹绿意。梅林下,风轻轻扫过便细叶纷纷。 岁月如此,良人如此,再静美不过。 我蹭了蹭他的衣襟,问:“你没去早朝啊?” 秦方辞抬手捏了捏鼻梁,有些不自在道:“没去,那时才刚睡下。” 我烫着面皮,闷闷道:“你没差人去说一声么,不然还以为你这个尚书当得目中无人。” “说了,”他顺着我的发,温和而正经道,“顺便跟皇上请了假,说病了。” 蕴秋送来了瓜果点心,秦方辞起身让我独自躺在摇椅上,蕴秋陪我说着话,他便进屋去收拾了被单床榻。 我有些汗颜,那床上还有血迹斑驳,不便让蕴秋去收拾,可也不合适让秦方辞去收拾。原本这些,该我做的事情。 只是我连路都走不稳。 蕴秋向我投来一个十分暧昧的眼神,唏嘘着道:“我们老爷忒厉害!居然能和夫人缠绵床榻一天一夜,这日子真真是,嗯,有些荒淫无度。” 我扶了扶椅背,差点没从摇椅上直接滚下去。 我觉得和秦方辞的这件事,是一件既费体力又费精力的事情。我足足缓了两天,而秦方辞亦两天没去早朝没去吏部。成天在家东转转西转转,给我安排膳食,带我在前院后院多走走。 下午人容易犯懒。我午睡了一下,便踱出房门,走不远便瞅着家里几个下人没有活计可做,蹲一起闲话八卦。 说得最起劲儿的便是蕴秋,在人堆里起了良好的带头作用。 这种场合我一般是不会去打扰的,难得聚一起有说有笑我一去就散场了难免不好。可偏生我堪堪转身想往别处去的时候,突然从下人嘴巴里似隐隐约约冒出“夫人”两个字眼来。在好奇心的驱赶下,我悄然往他们那处扎了堆。 我细细一听,才知是有人在问:“夫人这两日,我瞧着似没什么精神啊,老是多眠易乏,莫不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半是惊喜半是激动,“莫不是我们夫人有喜了?!老爷也真是,也不吩咐让我们请个大夫来看看什么的……” 蕴秋了然地“呔”了一声道:“夫人那哪儿是有喜啊,是老爷太厉害!你们没听见吗,前晚夫人声音那么大。”说着她便清了清喉咙,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你他娘的没告诉我会这样疼的!秦方辞你给我停下来!快停下来!” 我靠着廊柱,有那么一刻,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变得多眠又易乏了起来…… 当是时,一道温和又清润非凡的嗓音从另一边传来,带着隐隐笑意,“你们这样在背后说夫人,就不怕隔墙有耳让夫人给听了去吗?” 几人一惊,窸窸窣窣地规矩站好。我歪头看去,见是秦方辞不知何时也来了这偏僻的角落。阳光在树影下稀稀疏疏,落了一地的光影。他一身月白长衫,出现在树脚下,素白修长的手拂开锦簇的绿叶,弯着眉眼。 我觉得我是鬼迷了心窍了。如今再细细看他,越发深刻地觉得挪不开眼。 他娘的,秦方辞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只听蕴秋不跟秦方辞客套,天真道:“老爷,夫人正午睡呢,她听不到的。” 她话音儿一落,我便猛咳了两声,宣示着我的存在。一行人都被我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个个手忙脚乱好不滑稽。 唯有秦方辞挽着手臂倚着树,全然一副浊世佳公子的纨绔样,嘴角的笑意有两分英邪,眯着眼睛,优哉游哉道:“隔墙有耳隔墙有耳,以为我是跟你们说着玩儿的么。都好好站着,听夫人训示。” ……好似我不训示一番就对不起秦方辞的这番话了一样。 我正了正声,秦方辞投来的那束疏懒的目光让我好不自在,还是硬着头皮端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姿态,道:“你们这样在人背后乱嚼舌根,真的好吗?幸好、幸好是说在我头上,如若哪天在外头也这般随便,只怕是祸从口出。但也不是说你们在背后讨论我就是一件可以被允许的事情,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那晚……嗯那晚我受了伤,方才蕴秋模仿的话,是你们老爷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说的,并非……” “并非什么?”蕴秋抬起眼睛里,八卦闪闪地问。 我脸皮辣了辣,斥道:“你还敢多嘴是不是?”蕴秋沉痛地闭了嘴,我便继续道,“反正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就是……以后,不可以这么随便,记得找个再隐蔽一点的地儿知道吗?”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随后齐齐笑咧咧应道:“是,夫人。” 等人都散了以后,秦方辞才笑着向我走来。骄阳明辉倾泻而铺照,他一身白衫翩翩如惊鸿,夺目摄神,恍若画中仙从画中来。 墙外梨树飘飞进来几缕绿叶,带着幽幽梨香。 第50章 诉实情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干站着,有些无所适从。秦方辞捋了捋我的发,牵了我的手,带着我走出这个角落,笑得温和谦谦六畜无害道:“不想我夫人也是个圆滑的主子,晓得笼络下人人心了。” 我应道:“我挺感谢他们的,在我之前,帮我照顾好你。” 秦方辞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我听得出,他是发自真心实意地,开心。 他带我去了后院宽阔的地,一抬头便看见墙那头稳稳立着一桩靶。我惊诧地抬头看着秦方辞,他却云淡风轻地挑挑眉,抬起手臂,一旁下人递上来一把十分精美且锐气的弓。 一把紫檀弓。 秦方辞先是取过一副薄薄的白色貂皮手套给我戴上,再将紫檀弓递给我,抽出三支箭一并放在我手上,笑意浅浅道:“试试,看用得顺不顺手。” 我笑了笑,带着貂皮手套的右指拉了拉弓弦,道:“这弓做得不错。”右手夹稳了三支箭搭上弓弦,拉满了紫檀弓,对准那箭靶,“看来你都知道了。” 三箭齐发,全部穿透靶心。 秦方辞看得笑弯了眼:“刚开始有人告诉我那晚大内侍卫遭箭袭乃我夫人所为时,我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我夫人好厉害。”他摩挲着我的手,低低地问,“喜欢么,送你的。” 我端详着手中弓,着实是一把好弓,且是他给的,我如何能不喜欢。不由笑道:“再喜欢,哪能随身带着。” “这个简单”,秦方辞将弓拿过来,白皙的手往弓身上弯折几下,这紫檀弓上居然还有机括,霎时便被他折成了小小几节,可随身携带,“这样不就没问题了。” 我愣然地把他望着,又问:“那箭呢?” 秦方辞弯身,随意往地上捡了一根木枝,若有所思地笑着,道:“夫人百步穿杨,用什么做箭有什么差别?” 我拿过他手里的木枝,作箭再拉了一次弓。木枝没有尖锐的锋,威力小了很多,但却也刺在了靶心旁边。 随后我习着秦方辞的动作再将紫檀弓收了起来,放在袖兜里正正好,仰着下巴笑道:“方辞,谢谢你。” 他看我的眼神,一下便由满目晴光转幽邃了去。 我不甚自在地咳两声,又正色道:“上次,裴子闫找你去翠心楼,什么事?” 秦方辞搂着我进了房,一坐下唇便在我脖颈处轻轻摩挲着,我强忍着颤栗听他道:“该是听了长瑾的教唆,为了我俩满京的流言而来。呵,他还想迫我离开你,事到如今怕是万万不可能了。今年中秋,新凉国会有使节前来,琤儿好好把握。” 想起那晚裴子闫解衣为叶晓披上时,他应是看到了叶晓肩上的胎印。而我与叶晓肩上有着一模一样的印记,只可惜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神思间,秦方辞竟解了我的衣带,我蓦地就止住他的手。 他眼里,目色氤氲长幽。忆及上次疯狂,那种疼痛仍让我心有余悸。他似晓得我在想什么,轻轻道:“琤儿,我轻点儿。” 我紧了紧心口,声音有些发颤,道:“现在……是白天。” 随后他丝毫不理会我的说辞,用实际行动便将我压进了床榻里。交颈痴缠,他格外轻柔,连吻都那么温柔,一点一点挤进去时我仍旧是很不适应,喘着,细致感受着,仰着脖子望着头顶的帘帐,最终还是道:“方辞……我是北遥人,叶家密宗世代为北遥皇族效命……” 秦方辞抱着我,彻底深入。缓进缓出。“我知道。” “密宗隐退,同时还有一支皇家的秘军也销声匿迹。秘军势力牵连甚广,十余年来甚至蔓延进了大祁国和新凉国的经脉当中……大祁国和新凉国,一直……嗯一直都窥伺着这股力量……” 他扶稳了我的腰,努力抑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冲撞痛我。“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看着他,漾开唇角笑,他身体僵了僵,旋即用力挺进,霎时眼前一片光彩绽出,我抱紧了秦方辞的头浑身颤栗,“你还知道……你还知道北遥前朝的遗脉公主,是唯一有权力启用这支秘军的人……” “嗯……” “但同时,也需要叶家密宗的联络……” “嗯……” “方辞……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是前朝公主……” 我也一直都知道,秦方辞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却也是一个温柔的人。一开始误导了他的自以为是,但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骗他。不想与他有秘密,不想与他同床异梦。 秦方辞将我死死抵住,用尽力气缠绵,他嗓音沙哑,咬着我的耳朵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我也知道。你不是北遥公主,你是叶家密宗宗主,而北遥公主,是叶晓。” 我愣住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了包容我。 我张了张口,涩然道:“如若哪一天,不管是谁背弃了对方,我都无怨无悔。大不了,我们的夫妻之情,止步于此。” “傻琤儿,你的叶家便是我的叶家。” 后来我问他:“你一开始接近我不正是为了北遥这支秘军,现在你不想要了?” 秦方辞笑着老实回答:“想是想,只不过没有也无妨,只要莫让有心之人夺取便还可天下太平。” 我又问:“你是怎么知道叶晓的身份的?” “琤儿处处为叶晓着想,不难猜出。且那日,书房里书上的那朵兰偌花,一开始便不是用来试探你而是用来试探叶晓的,不想真被她给说破了口。” 我愣了愣,感慨道:“阿爹将你形容成白绵羊,真真是太失策了。你这样狡猾,就应该是白狐狸精!” “哦?岳父还那样形容我?那我还蛮荣幸的。”秦方辞半勾嘴角,笑得英邪而风流,挑挑眉,“白狐狸精,应该也不错。” “……不要脸的秦狐狸。” 秦狐狸长臂一捞将我搂过,揉揉我的发,如若无事地问:“琤儿,长瑾……是你来处理还是我帮你处理了?” 我靠在他胸膛上,轻轻摩挲着,手臂环着他的腰,应道:“我自己来吧。” 狐狸精笑:“看来,还是得将书房和卧房分开来。书房辟出来专给琤儿用。” 他想得很周到,效率也相当高。才一入夜,他便安排着将书房搬去了另一间客房,宽敞而明亮。 我在书桌前坐下,便见他拎着一壶煮好的茶进了来,在书桌前的空盏里为我添了茶,目色明媚温和风情万千,细细莹澈的水流缓缓淌出,惊起淡淡的氤氲,杯中茶叶叶尖儿起伏翻腾。 添罢茶,秦方辞修长挺拔的身姿便闲闲往书桌边上一靠,葱白的手指轻叩着桌沿,另一手似笑非笑地将茶推至我眼前,道:“夫人请慢用。” 第51章 静时光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添罢茶,秦方辞修长挺拔的身姿便闲闲往书桌边上一靠,葱白的手指轻叩着桌沿,另一手似笑非笑地将茶推至我眼前,道:“夫人请慢用。” 我端起来小小喝了一口,瞅了他一眼,道:“这雨前翠可是贡茶,难得我们家也有贡茶。” 秦方辞挑挑眉,托着腮,一副十足的纨绔玩味,缓缓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茶买不来。”他转身去为我点了白芷香,在书房里随意转了转,取了一本书翻着便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之际,他似想起了什么又退回来,笑眼如星曜半闪耀,“夫人别忙太晚,为夫在房里等你。” 等到秦方辞从外帮我关上书房门走远了,我才取出白日里他送我的紫檀弓,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忽而窗户里漏进一丝风,微微开了些。外头有蕴秋道:“夫人,您家的王婶儿过来了。” 我道:“让她进来书房吧。” 熟悉的一张脸,规规矩矩地进了书房,王婶儿穿了一身黑衣,站在明亮的书房里尤为醒目。她手往面皮的边缘轮廓摸了摸,旋即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的一张清秀淡漠的脸,抱拳揖道:“宗主。” 我将紫檀弓展开,手指轻触弓弦,道:“是姑爷叫你过来的?” 天澜道:“是,姑爷说宗主找属下。” 秦方辞他真是……什么都了如指掌。 我问:“这两天阿爹和叶晓怎么样,还有汤圆。” 天澜细细道来:“老爷很好,二小姐和汤圆的伤也都在复原。只是汤圆身上伤痕太多,遭破了相,最近略惆怅。还有……宗主回来后的第二天,虽然大祁国皇帝没亲自到叶家,但却送了很多补品去。” “他动作还挺快。”只是这个时候叶晓对长瑾还有怨恨,想必裴子闫也不会有大动作主动接近叶晓讨个不愉快。 裴子闫,不愧是一国之君。他当得起这个角色并当之无愧。在阴谋算计和江山野心面前,所有的情谊都会过如眼云烟。更何况我与他,也早已经无情谊可言,剩下的便只有阴谋算计了。但若是他算计到了我们叶家,我便不会退让一步。 “宗主……”她抬起眼看着我,“宗主作何打算,总不能让大祁国的皇帝公主欺负到了头上。” “我找你来,正是为了此事。而长瑾,目测她下半辈子都得为做过的事而不得安宁。”我道,“听说新凉将有使节来访大祁,不妨你去联络联络。” 天澜问:“请问宗主以何缘由?” 我想了想,思忖着道:“我还听说新凉有个三皇子,早年得过小儿麻痹症病魔缠身又颇有些残疾,至今未婚配,只因其病况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了。我觉得大祁国的长瑾嫁过去,应该相当合衬。还能冲冲喜。” 天澜愣了愣,道:“宗主的意思是……说服新凉向大祁国请求联姻?” “北遥秘军消匿踪迹十三年,如今是时候该出来透透气。裴子闫那边,且看他如何走下一步。倘若他开始接近叶晓,便是已经查清楚了叶晓的身份。我们也要早些做准备。”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摆摆手,“你早些回去。下次有事,直接到书房里来便可。” 院中,虫鸣蛙叫,清风簌簌。一轮皎洁的月色,在廊檐下投了一片黯淡的阴影。我回到卧房时,秦方辞正半靠在床上,闲散地翻着书页。他抬起眼帘来,眸光比月色明暖,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回来了,快过来。” 歇了几日后,秦方辞如往常,卯时便要起身去早朝,早朝以后回来用罢早膳而后去吏部办公。 偶尔我与蕴秋得空上街路过吏部时,便要进去吏部坐一坐。 盛夏酷暑,白日里阳光焦灼地烘下来,就似一个蒸笼一般,似要将人蒸熟了不罢休。而每每我去吏部一坐下,不多久总会有一碗冰镇莲子羹送到我面前。 我搅着小匙,蓦地忆起去年今时我还在太史院时,每日下午墨黎便会准时送了一碗冰镇莲子羹给我,味道与眼下所尝的,相差无几。 彼时秦方辞坐在书桌前,手执墨笔慢条斯理地书写,还不忘问上一句:“莲子羹,够爽口么?太冰吃了不好,我让人晾了一会儿。”见我不吭声,他便顿了顿,一双眼移了过来,“嗯?” 我沉吟了下,笑问:“去年,每天让墨黎给我送莲子羹的人,是你吧?” 秦方辞微微一笑:“未雨绸缪。” 这日他办完公以后,携我出了吏部,一起去看阿爹和叶晓。走到允通巷子尾了,再也没见到汤圆如以往那般欢实地跑出来冲我们摇着尾巴。 叶晓的伤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背上的鞭痕可能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听说汤圆独自在后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闷着,成日与树影下的阳光和虫草为伴,连平素最喜欢的锦鸡去找它作伴它也爱理不理。 我拎了两条小鱼,让王婶儿煮了汤给汤圆拌饭吃。秦方辞和阿爹闲聊时,我便与叶晓一起踱去后院。 远远儿便瞅见树脚下横着一团白棉花。 它定是听见了我俩的脚步声,毛耳朵动了动,随后竟将脑袋埋进了两只前爪间,形容十分的落寞寂寥。 这是一条爱臭美的狗。 我与叶晓蹲在汤圆身边,伸手摸摸它的头,道:“叶汤圆,几日不见,你苗条了。” 汤圆闷了闷,不吭声。 “你要时刻记住你是条公狗,公狗是不应该像你这么娘这么爱美的。”我又道,汤圆的耳朵再动了动,仍旧是不吭声。我瞅了两眼不远不近的冷艳锦鸡,“晓,晚上将这只鸡炖了,给汤圆补身子。看它瘦成什么样了。” 不等叶晓回答,这会子汤圆立马主动抬起了头。 一道殷红的疤痕从眼角斜下,横穿了整张狗脸。 “这不就对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我挑挑汤圆的下巴,它拿一种十分委屈凄楚的眼神望着我,我道,“你需得时刻谨记,你是一条公狗明白了么,看看现在这模样,可是你救主有功挣来的,多威风呀!往后你出门,遇到条把野狗旮旯的,甭需过多言语和动作,只往跟前一站,那些狗看你这雄风济济的光景就得拜你为老大!” 汤圆的眼神慢慢好转,似从一片阴霾中逐渐得到解脱,有一种重新看到了曙光和希望的明亮闪烁。 叶晓适时地赞同道:“汤圆,你就是我们家的超级无敌大英雄。要不是你,你主子我兴许就已经去见阎王了。”她指了指那只锦鸡,继续与汤圆道,“你没瞅见么,从前你喜欢它的时候巴巴儿地拿你这漂亮的热脸去贴鸡的冷屁股,可它看都不看你一眼,现如今你变得这么有雄风气概,那锦鸡可不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你想与你套近乎?” 第52章 新凉使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掂了掂下巴,思忖着又道:“至于找配偶这一问题,你便更无须担心了。好歹你也还有一个当朝的二品尚书姑爷,若是跨种族恋爱不成有朝一日想找只母狗陪伴了,你姑爷人脉广为人又风度翩翩很有素质,他认识的母狗能差么?你想要哪家养的母狗都不成问题。” 我与叶晓你一言我一语,成功地解决了汤圆成长中的烦恼和惆怅。 于是汤圆再也不自卑不落寞了,它抖擞抖擞满身雪白的毛发,眯了眯一对儿狗眼,重新迈出了崭新的一步。许是心态和历练不一样了,走起路来无不有一种雄风济济之感。连高贵冷艳的锦鸡也对它侧目三分。 许是这一回阴差阳错下来,不管走到哪里,汤圆都和锦鸡成双成对。叶晓给锦鸡起了个名字,叫叶面团。 看锦鸡那苗条高贵的形容,与“面团”二字实在不搭调。但叶晓觉得应当给锦鸡起一个和“汤圆”这个名字听起来有夫妻相的名字,是以叫了叶面团。 王婶儿给叶汤圆开的伙食开得相当好,它十分有风度,每每吃什么都要与面团分享,久而久之一狗一鸡相处很是和谐,吃食都同碗同盆儿了。 如我所料,裴子闫一直未曾亲自上门来探叶晓,反而隔三差五便送一些宫中珍贵的补品物什来。但显然叶晓对裴子闫的反应,淡了不少。 我与叶晓蹲在回廊上看落霞染秋闲聊之际,与她道:“晓,阿姐再认真问你一问,如若哪天你身在高位让你执掌江山叱咤风云,就像当初的昭妘皇一般,你可愿意?” 叶晓曲着双膝,双臂平缓着搁在膝盖上,支撑着下巴。脚边躺着叶汤圆,汤圆身上躺着叶面团。 时光静好,花月韶华。 她垂眸看了看汤圆和面团,傻傻地笑了,道:“听起来是威风,我也不是没做过青天白日梦,想着我哪天要是能够翻云覆雨了,定要将欺负过我跟我家人的那些人好看。可是那得有多辛苦。” 还记得六岁那年,昭妘皇亲自将叶晓交给我阿爹时,她正发着高烧迷糊不清。彼时才三岁,便担下了亡国的耻辱。 昭妘皇的遗愿,是想叶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在市井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北遥国臣子的愿景,诸如我阿爹,是希望有朝一日有生之年能够匡复北遥国。 若叶晓不愿,我不会强迫她,不想她成为第二个昭妘皇。 我笑着揉揉叶晓的发,道:“你倒会享福,辛苦的事情全由别人帮你做了。” 半晌,叶晓才道 :“既然我天生做不来大人物,就做一个小人物吧。我只想好好养着汤圆和面团,过着有爹有姐有家人的舒坦日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中的任何人受到伤害。” 我怔愣良久。 叶晓长大了。 我望着远天落霞,道:“晓,你今年十七了吧,是该好好张罗一门亲事。想做小人物是么,你瞅瞅街坊四邻,但凡与你年纪相仿的要么早已与夫君相亲相爱要么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既然如此,阿姐也得为你的亲事好好计划一番。” 叶晓闷了闷,道:“可我暂时谁也看不上。” 新凉国的使节来大祁,正正赶上了裴子闫的生辰。细细数来,他今年,应当二十四岁了。 说来新凉国与大祁国,为毗邻之国,打从北遥国被灭以后,两国还颇有些渊源。不为别的,就是在瓜分北遥疆土这件事上,两国便起了分歧隔阂。 北遥有个永琛郡,铁矿很是丰富。早前北遥还未被灭国时,永琛郡便是整个北遥*队所用兵器的最大供应铁矿地。大祁和新凉,都想争得此地,因而互不相让,关系处得一直不冷不淡,想必都暗自谋划着如何吞掉对方成为唯一一个雄霸神州的霸主国家。 不定期的,两国有就永琛郡的归属进行谈判。但都没有什么新进展,双方无不有拖延时间的成分在里边,就等着时机成熟了一举打破这种平衡的僵局。届时又免不了一场纷争战乱。 这次,便是新凉又主动找大祁谈判来了。 宫宴这天,秦方辞携我入宫参加。新凉国来的使节,谨然有礼,为首的着紫衣,端得一副淡漠冷清风华难掩贵气逼人,向裴子闫献上了贺礼。 这位新凉来的使臣叫齐玉瞻,且看他的容华气度及穿衣打扮便晓得,那不是一个寻常人。他所奉上的,是一方小巧玲珑的血玉石。十分讨裴子闫的喜欢。 这晚,长瑾穿了杏色群裳,堪堪坐于裴子闫侧下、大殿首端。她似乎洗净了往日的阴毒火辣,变得乖巧而温顺。惹得不少的眼光频频向她投去。 另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使臣齐玉瞻,看起来相当的倨傲,竟与长瑾敬了酒。大抵也是逃脱不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箴言。 初初长瑾十分的冷淡,待抬头看了齐玉瞻以后愣是反应慢了半拍,两人喝了酒浅浅交谈了几句。 我瞅着长瑾的反应,觉得有些趣。适时秦方辞往我杯盏里添满了茶,语音轻轻佻佻:“他,有那么好看?” 我捧起茶,认真道:“好看是好看,但不及自家夫君的十分之一。”我说的是大实话,丝毫没有夸大其词的意思。如今,除了身边这位,看谁都觉得丑了一截。就连上头与秦方辞在京中齐名的裴子闫,也都不比当年。 秦狐狸精一听,大大方方地乐了,悠闲地往椅背上一靠,嘴上却道:“好歹人也是新凉来的客人,夫人给留些面子。听说这位齐大人在新凉国,名声可高得很。” 背后莫说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正当我跟秦狐狸精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新凉来的这位使臣时,冷漠却俊美的齐使臣像是生了一对顺风耳,才与长瑾说完两句话便转头侧目,将那缕淡淡的视线投了过来。 而长瑾顺着他的目光一道看过来,自然要与我打一个照面。莫看她表面上平静得很,实则那双眼睛里,惊涛骇浪何止千丈。我受用得很,勾唇回以一笑。 怎知,那位齐大人似乎会错了意,顿了顿便向我们这边走来。 第53章 秋时猎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秦方辞主动站起来跟齐玉瞻打了招呼,两人各自介绍了一下。狐狸精也是个圆滑的主儿,双眼笑眯着,谦谦温和如沐春风,唇角的弧度稍稍弯曲恰到好处,举杯与齐玉瞻道:“齐大人远道而来委实辛苦,贵国也是地大物博人才济济,方才那进献给吾皇的贺礼,也着实让我们一干人等大开了眼界。” 齐玉瞻微微点点头,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道:“哪里,秦大人过奖。”说着他眼梢往我身上扫了一下。 狐狸精适时又介绍我道:“这是拙荆,叶琤。” 齐玉瞻眼神动了动,旋即再瞟了我一眼,道:“秦夫人好。” 我回道:“齐大人好。”瞅了一眼那边长瑾若有若无飘过来的眼神,我笑了笑,“方才妇人见齐大人与公主相谈甚欢?” “还好。”齐玉瞻道,“秦夫人有何高见?” 我道:“没有,齐大人真真好魅力,三言两语便能使公主神思追随。” 当晚回家洗漱过后,秦方辞慵懒地半靠着床闲闲翻书,修长的双腿交叠,白衫铺散在床上如莲花。他墨长的发垂泻下来,松散的衣襟里不慎溜进几缕。 “还不过来睡。”他叫我的时候,我正坐在梳妆台前,闻得他低低笑了两声,“怎么,是否是夜时才突然想起要好好打扮一番给为夫看?”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小柜里了沉香木锦盒,打开了来,取出里面的一对长长的耳坠。银丝做工精美,尽头勾着一只小巧的血玉做坠子,十分美。 这便是秦方辞送我的一对凤来血玉耳铛,是聘礼当中最为名贵的东西。打从成亲那日戴过一次以后我便小心地收了起来没有再戴。今日若不是看见齐玉瞻进献给裴子闫的那方血玉,我也不会想着要将凤来耳铛取出来细细观摩一番。 “方辞。”凤来玉轻轻晃动,我眼神也随着它左右摇摆,轻声唤道。 “嗯?” 我侧身看着他,道:“你老实说,这凤来血玉你用什么手段得来的?” 秦狐狸精翻书的手指停顿了下来,轻抬眼帘,眸光滟潋含着笑意,白皙的手指在书上敲了两下,挑挑眉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眯了眯眼,斜乜着他:“你一个尚书,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你不觉得你应该向我报备一下么?” 秦方辞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容为夫细细告诉你。”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不仅狡猾,还魅惑霍主。 我半信半疑地走过去,他信手一弹,流动的空气霎时熄灭了烛火。而几乎同时我也被他一手拽了过去一下压进了床榻。 的确,他用了大半夜的时间来细细跟我说。低声软语,粗喘呢喃。 而我脑子处于混沌状态,满眼满口满鼻满耳,都是他。他的脸,他的唇,他的身息,他的温度。 至于他说的那些,事后一句也回想不起来。 我窝在秦狐狸的怀里,额头摩挲着他的下巴,黑夜中似乎也能看见他那双眼盈着光泽,问:“你方才说,凤来血玉是怎么来的?” 秦方辞半天才答非所问、不着边际地冒了一句:“你觉得,我真比齐玉瞻长得好?” ……有时候这狐狸精还蛮小心眼的。 最终这个问题,以我亲吻他的眉眼、鼻梁,往下到嘴唇的实际行动而结束。 思及过生辰这回事,我对秦方辞的生辰一无所知。上回阿爹过生辰,本想着也问一问秦方辞,不想生出一连串的事情来便耽搁了一直没问。 和秦方辞一起享受静谧的时光,我躺在他胸膛上,手搂着他的脖子。他不止一次地正声道:“琤儿,不许踢被子。”随后他便不厌其烦地给我掖单被。 我问道:“方辞,你的生辰是几时?” 秦方辞嗓音疏懒,道:“已经过了,琤儿不知道?且琤儿还送了为夫这世上最美妙的贺礼。” “啊?”我蹭起头来看着他,似乎隔着夜色也能捕捉到他眼里的狭促,“什么时候的事?” “原来你这么快就忘记了”,秦狐狸精淡淡笑了两声,那声音如玉落盘像是敲击在了人心尖上一阵颤动,他道,“没关系,为夫便与你再从温一遍好了。” 说罢他重振旗鼓累累战嚎,竟又有了英姿勃发之势…… 细吻如一场春雨让未及干涸的身体又涌出了激流,他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去,与我耳鬓厮磨。我叮咛出声,他便吮着我的耳垂,呵着气道:“你我那日洞房之夜,便是我的生辰。琤儿当记一辈子才是,如何能忘了。” 我掐着他的臂膀,轻喘道:“唔混蛋……你根本就没告诉我……” “嗯?”轻轻一个鼻音儿溢出,秦方辞猛地一挺,进入深处,“是么?为夫竟没告诉你?那为夫得细细与你说……” 当他鸣金收兵时,恰逢闻得清晨的第一声鸡啼。 我头脑昏重,光线从窗户里透了进来,略略发白。我看着秦方辞的侧脸,嘴角弯着笑,阖着双眼。 我痴痴道:“你方才说你多少岁了来着?” 他薄唇轻启:“二十又五。” 我亦缓缓闭上眼,顺了一句:“啊原来你已经这么老了。” 为了款待新凉国来的使节,裴子闫特邀了齐玉瞻去皇家御用的狩猎场狩猎,诸位大臣及家眷参与助兴。 隆隆深秋,正值花草树木萧条之际,猎物穿梭其间,是个狩猎的好时节。 这天天高云淡,清风习然。秦方辞一身锦衣,身长如玉,手握长弓英姿飒爽。他回眸对我堪堪一笑,挑了一眼手里长弓,扬起唇角风流倜傥地笑,道:“若是夫人来狩猎,恐为夫胜不过。不若夫人与我共骑一马一同狩猎?” 幸而这狐狸精说话的声音,应当只有我二人能够听得到。我嗔他一眼,道:“秦大人这里是外面,大庭广众的,请矜持一点。” 秦方辞又笑了两声,惹得不少家眷的目光艳羡地投来。 今日长瑾也来了,妆容精致,容颜姣美,静坐不语温然的神态竟有一丝大家闺秀之感。只是她看秦方辞的视线太过直白,一点也不拐弯抹角。打从秦方辞入场与我闲话,她便一直看着他。 而我亦觉得相当地如芒在背。那上头,裴子闫端坐在龙椅上,单手撑着下颚,一直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沉魅尽显。 随后齐玉瞻也来了,紫衣淡然冷漠,向裴子闫见了礼。而长瑾的目光才从秦方辞身上转向了齐玉瞻。 裴子闫起身,玄色衣摆张扬,袖口收拢英气逼人,随手取过身边奴才递上来的弓和箭,吩咐众人一起上了马。 第54章 话家常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临行前裴子闫爽朗道:“今日狩猎多者,朕重重有赏!出发!” 一通风风火火,马蹄声扬。一行人便穿进了林中,很快分散开来,直至最后隐匿了踪迹。在场的家眷们,便三五成堆地开始聊了起来,例如今日天气如何,自家官人狩猎的本事如何。 我坐在一边,喝着茶安静地听着。 这矮地桌两边皆可落座。而我这张桌对面,便是坐了一个人。 形容妍丽却不施粉黛,眉间自有一股女子的风情,亦难掩目色里的英爽之姿。她对我淡淡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给她添了一盏茶,推至她手边:“瑾妃娘娘请。” 她端起茶盏小饮了一口,道:“秦夫人客气。” 这人便是裴子闫后宫里的一位妃嫔,武将之女刘瑾。此番狩猎,不仅有她的夫君裴子闫,她父亲刘将军也在狩猎的队伍当中。 裴子闫的后宫里,相继又送进了几批秀女。但后宫独大的一直只有最初的三位妃嫔。苏情苏妃上次游园会之后被贬一级,一直不得宠。倒是这位瑾妃,比较得裴子闫的心意。 “秦夫人也会骑射狩猎?”瑾妃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嗯?”我愣了愣,镇定自若地笑看着她,“瑾妃娘娘是指……” 她以茶盖拂了拂杯中茶叶,道:“实在抱歉,方才秦大人对夫人所说的话,我略有过耳。” 我应道:“臣妇也并非门道中人,只略有过练习。秦大人过于夸大其词了。” 瑾妃点点头,道:“下次若我们女儿家狩猎,我叫上你。” 我笑了笑,道:“自然是好,如此多谢瑾妃娘娘抬爱了。” 话没多说几句,一直安静着的长瑾忽然起身走了过来,淡淡地笑,嘴角露出两只梨涡来,道:“秦夫人与皇嫂聊什么这么有说有笑的?” 我随意捻了捻茶盏,看着杯中青碧的茶叶尖儿,道:“无什么,家常罢了,公主也有兴趣加入?” 长瑾让宫人移过来一张椅坐下,问:“秦夫人家中妹妹和那畜生,伤势可有好一些?上回是本宫下手不知轻重,特意给秦夫人赔个礼,还望秦夫人莫见怪。” “总归是没有闹出人命”,我笑了笑,道,“不然公主还会像眼下这般轻松?不过还请公主宽心,家中小妹和白犬,一来有皇恩浩荡嘘寒问暖,二来安分守己在家中悉心调养,已无大碍。” “是么。”长瑾的笑容有些冷。“起初我还以为那畜生受了那么多鞭子该是必死无疑了,却连阎王也嫌弃着不肯收。” 我抬起眼来,直直看着她,勾着唇角露出一个自以为算得体的笑容,道:“公主是不是又想来告诉臣妇游戏才开始还没结束?”长瑾眸色一顿,我又道,“但臣妇亦想说的是,既然游戏开始了,想结束又岂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公主且好生看着。” “妹妹与夫人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本宫也过来凑一凑?”话语间,女子幽香已至。苏妃一袭玫色群裳,妖娆而妩媚。 苏妃身边有贴身宫婢跟着,她渴了宫婢便上前为她斟茶,可是苏妃喝了两口茶盏在她手中迟迟不放下,亦没有宫婢主动来接。我估摸着她的意思是,还想着我为她端茶杯。我好笑道:“苏妃娘娘要臣妇帮忙侍茶么,只是臣妇手笨,伺候不好娘娘又让娘娘受惊,臣妇的罪过就大了。” 忆及上次游园会的经历,苏妃脸色有些难看。 长瑾一向爱呈风头,下一刻随手从苏妃那里扫过茶杯就往我泼来。怎料这回,瑾妃的动作却比她要快,先一步截住了她的手,使得一杯茶激荡出来既烫了长瑾的手又湿了她的袖。素淡的袖衫,当即晕开淡淡的茶渍。 “你敢拦我?”长瑾不怒将怒地盯着瑾妃。 瑾妃淡淡松了手,道:“公主还请自重。今日有新凉使臣在,非一般场合,若公主这般烫伤了秦夫人,在新凉国面前失了体统,届时龙颜大怒吃亏的还是公主。” 我笑看了瑾妃一眼,叹道:“娘娘好缜密的心思,臣妇佩服。” 后苏妃见插不上足,今日又不能起为难的心思,便言语寒酸了几句,向我和瑾妃凉飕飕地扫了几眼,随之走开了。 往后若有机会,她应当不会让我好过。只是,我又怎会再给她那样的机会。 长瑾非但没走,就在我们桌赖上了,喝着茶吃着瓜果点心,道:“皇嫂说得在理,家事还是家办的好。秦夫人,对不住了。” 我道:“无妨。” 再聊了一阵,见有零星的大臣们已经回来了,都是些无功而返的。他们年纪偏大,且林中兽类又矫健灵活,难以捕捉,能射中几只迟缓的野鸡就已不错。可见狩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大家便一起等着,看谁最终满载而归。 这本是秋高气爽的天儿,阳光流金璀璨,可是太阳却突然躲进了云层里,天色就有些沉了下来。 这时,一位宫人唯唯诺诺地跑过来,对我说道:“秦夫人!秦夫人……秦大人他……” 我惊站起来:“他怎么了?” 宫人抹了一把汗,道:“方才秦大人在林中射猎时候,马儿受惊失了前蹄,现秦大人步行于林中。唯恐被乱箭所伤,奴才便来知会一声夫人。” 我问:“他在哪个方向?” 宫人道:“西南方。” 当即我想都没想,去牵了一匹马来,取了长弓和一竹筒箭挂在马鞍上就欲进林中去接应秦方辞。上马时,瑾妃站在旁边,嘴角有点点笑意却也纯粹,拍拍马儿后背,道:“夫人还说不善骑射,就凭这取箭上马的动作,刘瑾便甚喜欢。” 我干干笑笑,道:“让娘娘见笑了。” “夫人且小心一些。” 我策马入树林,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其间遇上慌急跑过的兽类我都无暇顾及。大约行了三五里的光景,都不见秦方辞的人影。 我勒马而吁,林中异常安静,草木肃杀。隐隐带着一股杀气。 顿时心中暗叫不妙。 果真下一刻,四周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似树叶翻飞又似步步生风。 裴子闫的这狩猎场,竟还有刺客。 第55章 林中险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裴子闫的这狩猎场,竟还有刺客。 还有什么刺客能这么大能耐混进狩猎场。当是时,我一手取箭一手咬着貂皮手套戴上,箭搭上长弓,瞄准了窸窣的叶丛便利落放箭。 一共放了六支,对方队伍不成形,也不再躲在暗处,纷纷于树木高处现了身。竟是个个黑衣干练手持长弓,而那长弓之上的利箭,赫然对准了我。 顷刻,所有利箭齐发。我翻身坠下了马,闻得马儿一声痛苦嘶鸣掀起了长踢,趁这一空当我以马做掩护,射中几个目标。 只可惜,马儿受惊,紧接着扬踢便跑,我没能找到一个躲避之处,四周高木繁茂而我所在的空地却无什么可以做遮挡,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看来他们是一早就在此等候我了,方才那个宫人说秦方辞的马受惊便是为了将我引进林子里,而我关心则乱恰好中了计。四下一望,上面还有六个人。 来不及细想,我以最快的速度架好长箭便闪射了出去,谁的速度快谁就有可能抢夺先机。几乎同时,后背几只冷箭亦破空朝我射来,我翻转倒地,又是三支箭利落射出。 一支箭从我手臂擦过,破了衣裳。箭气火辣辣的,索性并未见血。我吁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懈,忽然一道凉风拂面,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弓箭手失败了,随后竟还有一批训练有素手持冷刀银剑的杀手。个个动作敏捷矫健犹如黑鹰,皆是蒙着面,只剩下面皮上一对冷冽得没有表情的眸子。 看他们的形容,仿佛就回到了那夜的光景,即将展开一场惨烈的厮杀。也都仅仅是为了一两个小女子,就这般大动干戈。 我笑笑,手里握紧了一把箭,道:“在这个地方动手,未免也太嚣张了。公主就不能想出好点儿的辄子么?” 他们一声不吭,下一刻纷纷如猛虎豺狼一样扑来。我疾速搭箭射击,然这群人身手不凡我又在明处,他们想躲开我的箭实属易事,很快便渐渐靠近。 情急之下,我扯开喉咙大叫了一声:“救命啊——” 眼看着银剑冷刀就要劈头盖脸向我轧来,我扭身就欲跑,偏生地面凸石嶙峋这个时候一下拐了脚跌了下去,让一干人砍了个空。而这时,我抬起眼帘看见几抹人影在林间飞速掠过往这边赶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趁着杀手停顿的一瞬间,我在地上滚了几圈,恰逢是段下坡,滚得一身泥,躲开了刀光剑影。疾风劲扫,我落进了一人怀抱。 这个世上唯有这一人,能给我足够的安宁。 “琤儿,你怎么样?” 秦方辞风尘仆仆,剧烈喘息着,可见他是不要命地跑过来。我心中漫起一股欣喜,宽慰道:“我没事,不过是大声叫一叫,想引起旁人的注意,怎的却把你引过来了。” 秦方辞将我扶到一边树脚下坐着,眉宇间的英气冰冷渗人,他沉下一片阴鸷的眸子,淡淡道:“你在这等我。” 站起身时,那衣摆飘飘扬扬,如临世神祗。 一时,气氛冷凝得萧肃。仿佛谁多动一份便冷得打哆嗦。那白袖袖口松散开来,秦方辞手指动了动,白刃之光一闪而过,弹指之间已握上了冰雪双手剑。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如神祗一般的男人,用这双手剑又是怎样一种绝代风华。 但我不想知道。不想他与人动武,不想他双手染满鲜血,不想他有一分受伤的可能。 对峙时,我笑眯着眼睛,道:“方辞,要不,我再大喊一声?说不定还能引来更多的人。皇上的狩猎场里出了刺客,这下有好戏看了,皇上邀新凉使节前来狩猎却遭遇刺客,还不知新凉会作何感想。”不等秦方辞回答,对方就已经有些迟疑。 随后秦方辞懒懒淡淡地笑一声,道:“琤儿说得对。” “由此可见,大祁国的治安也不怎么好。”恰逢这个时候,不晓得是谁在背后突然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我惊诧地扭头看去,哒哒的马蹄声悠然而近,那马上骑着的可不就是新凉国的使节齐玉瞻。他神情依旧冷冷清清,但一双素白的手却已经拉圆了弓,手中箭随着手指淡淡一松,“咻”地一下直直射过,穿透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胸膛。 那黑衣人瞪大了双眼,直挺挺地倒下。 其余人见状,连连后退两步。 我不得不承认,这齐玉瞻来得十分的及时。眼下的个人恩怨,若是再肆意发展下去,可能就成为两国的恩怨了。 黑衣人带头的,低沉地喝了一声:“撤!”随后一行人打算拖走被射杀的那个黑衣人,结果没能如愿。紧接着齐玉瞻手法极快,忽而又搭了两支箭“咻咻”地射了过去,阻拦了他们的动作。 最终他们无法,丢下那个黑衣人便迅速隐匿进了丛林中。 倘若说先前给我射杀的那些弓箭手无足轻重,毕竟他们不是宫中的大内高手。但眼下躺着的这一个就不一样了。 齐玉瞻下了马,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旋即脚尖一勾将其勾起扔在了马背上。 秦方辞收了双手剑,道:“多谢齐大人及时解围。” 齐玉瞻悠然地骑马而来,再悠然地牵马而去,道:“你们大祁国的皇帝不是说,狩猎多的有赏。我狩了一只大的,应该也算,便先走一步领赏去。秦大人与夫人随后慢慢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从容恣意。尤其是方才那握弓射杀黑衣人的霸气动作,颇俱王者气势,非同一般的简单。 秦方辞在我耳边,忽而尾音拔高三分,轻佻佻地道:“有那么好看?” 我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个齐大人,真不是个简单的使臣。”我拍了拍满身的尘想站起来,不料刚想起身脚踝便传来一道尖锐的痛,看来是真被崴了。幸而秦方辞在我身前,我倒过去时由他接住。他紧紧握着我的腰,抿着唇就将我抱起,我攀着他的肩,讨好道,“但他比你差远了,这大祁国的吏部尚书更不是个简单的尚书。” 秦方辞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新近,这位尚书甚是喜欢糖衣炮弹。 第56章 请赐婚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琤儿不是在外面等着么怎的进来了。”秦方辞忽然问。 后我将事情的经过大致与他说了一下。他并未做何反应,只眯了眯眼,目色明暗不定。 秦方辞的马就停在不远处,他将我抱上马随即自己也翻身而上,两人共乘着不疾不徐地往外面走。 还没完全走出林子时,御前侍卫就已搜索了进来,看见我与秦方辞舒了一口气,道:“秦大人与夫人没有大碍真是太好了。” 等我们出去时,外面的气氛也不怎么缓和。整个场面无人敢出声。而空地上,横陈着一具黑衣尸体,蒙面巾已经被揭开,死不瞑目。 裴子闫怒意横生地重重呵斥了几句,大抵意思就是狩猎场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唐突了新凉来的使节让使节受惊,负责维持狩猎场的大内侍卫,个个需得严惩不贷。 四周的官宦家眷,吓得面无血色。也就只有齐玉瞻若无其事地悠闲喝茶压惊。 而长瑾,我特意瞧了瞧,她眼神飘忽着时不时往齐玉瞻身上扫过,眼尾的目光落在那尸体上,脸色有两分苍白。慌神见,衣袖不慎拂落了一盏茶。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晰刺耳。 裴子闫看了长瑾一眼,那眼神相当的幽沉。想必是认出了这死去的刺客是何人所派。继而裴子闫又看向我们这边,正声问:“秦爱卿和秦夫人可有大碍?” 秦方辞不顾众人的眼光,将我抱着放在座椅上,道:“回皇上,臣无大碍,就是拙荆,不知是何人与她传了谣言,说微臣在林中马儿失蹄受惊,将她诱进了林中。行走之际不慎崴了脚。” “还有这等事?”裴子闫下令道,“究竟是何人乱传谣言,给朕彻查此事。宣太医,给秦夫人看看伤势严重不严重。” 秦方辞处变不惊道:“多谢皇上。” “启禀皇上”,一把清丽的嗓子,瑾妃忽然出声,恭敬有加温婉大方地福了一个礼,道,“方才有宫人与秦夫人说话时,正巧臣妾也在场,便细细留意了一番那宫人是何模样。若是将今日所有宫人都聚集起来,大概臣妾能够认出是谁。” 裴子闫大手一挥,准了。 适时,长瑾突兀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强作镇定道:“皇兄,臣妹……随皇嫂一起去。” “公主请止步。”长瑾不等裴子闫准,便欲退下,倏地一直喝茶的齐玉瞻却如是淡淡开口了,“这些都是小事,还请皇上莫要生气。我想是该与皇上直言不讳提及我新凉来意了。” 裴子闫甚是沉稳道:“齐大人此番远道而来实在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提便是。” 齐玉瞻看了长瑾一眼,长瑾略局促。他顿了顿,才开口:“大祁国长瑾公主,国色天香,端庄娴雅,我想请皇上赐婚。” 一语既出,满堂哗然。 而长瑾,第一时间红了双颊,眼眸氤氲剪水,竟似羞涩了起来,活脱脱一个小女儿姿态。不得不说,齐玉瞻这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请求裴子闫赐婚,让长瑾很有面子。 “哦?”裴子闫扬起唇角,沉魅地笑了笑,“不想齐大人还有如斯想法。”他单手拖着腮假意沉吟了一下,“不过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朕也是乐意得很。只不过这件事,还得看长瑾愿不愿意。” 于是裴子闫和齐玉瞻的目光双双落在长瑾的身上。长瑾绞着衣角,脸通红得似熟透了的番茄。 这看起来像是在征询长瑾的意见,实际上两国联姻根本没有她插得上嘴的余地。我想裴子闫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答应了联姻接下来他便会与新凉谈条件拟聘礼了。 最终长瑾应了下来:“一切、一切但凭皇兄做主。”想必她自己也觉得,齐玉瞻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裴子闫大喜:“如此一来,我大祁和新凉便可永结秦晋之好了,实乃大喜事一桩!” 然,齐玉瞻接下来的话,直接将长瑾打进了无边地狱。他起身,隆重地向裴子闫行了一礼,道:“我新凉郑重请求大祁皇赐婚,将大祁公主嫁与我新凉三皇子为妃,新凉将退出永琛郡,以此为聘,尊永琛郡为大祁疆土。” 长瑾红透的一张小脸,霎时惨白。后来她不顾公主之仪,当着众人的面对着齐玉瞻道了一句:“原来你不是为你自己提亲,却是为别人提亲!”说罢兀自踉跄而去。 因而有人私底下揣度,这位长瑾公主该是倾心于齐玉瞻的。都说齐玉瞻风流倜傥淡漠孤傲,人才十分不错。只不过他只是一介使臣,长瑾与他无缘无份。 一般人只知新凉有三位皇子,却甚少有人知道这三皇子在新凉是何许人物。裴子闫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没将新凉的三位皇子的状况打听清楚。 三皇子有残疾,常年缠绵病榻。 可是裴子闫却能在觥筹交错当中与新凉使臣同乐。新凉以拱手相让永琛郡一座城池作为聘礼,裴子闫没有可能不答应。 做皇帝,他一向都是如此,每一件事情都要带着目的和利益。于是这场联姻,应当是板上钉钉了的事情。 狩来的猎物被就地处理了架火上烤了起来,整个狩猎场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烤肉香。太医给我看了脚踝涂了些药以后,我淡淡吃了两口东西。随后裴子闫邀齐玉瞻回宫详谈事务,秦方辞便送我回了家。 很快,大祁国和新凉国联姻一事就传了开来。连长瑾出嫁的日期都定好了,就在农历九月的末梢。 而那日狩猎出的刺客一回事,后来具体怎么着也都不了了之。幸得刘瑾的帮助,认出了传话的那个宫人,裴子闫便下令将宫人杖毙,随后重新整改了大内侍卫,令其只听命于裴子闫一人。 皇宫里,应该颇不平静。听说,长瑾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回,就跟叶晓当初在家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一般无二。 叶晓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这天半下午兴冲冲地跑来找我。将将一坐下,蕴秋给上了茶,她灌了一口就问:“阿姐,市井里都传疯了,长瑾是不是要去新凉和亲了?” 第57章 公主嫁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叶晓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这天半下午兴冲冲地跑来找我。将将一坐下,蕴秋给上了茶,她灌了一口就问:“阿姐,市井里都传疯了,长瑾是不是要去新凉和亲了?” 蕴秋惊诧道:“这事儿都已经传出半月有余了,怎么二小姐才知道此事,未免也太不灵通了。” 我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眯着眼睛看了叶晓一眼,道:“说明新近你出门少,嗯很好。长瑾是要嫁了,婚期都不足一个月了。” 叶晓又兴奋地问:“她是不是嫁给新凉的三皇子了?阿爹说三皇子可不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皇子呀,听说他是一个残疾,咱大祁国的公主口味真不一般!”说着她便眉开眼笑地吁了一口气,“皇上总算是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这件事是新凉国的使节提出来的,以一座城作为聘礼,大祁国又有便宜捡又能做个顺水人情”,外头一道含笑的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侧头看去,见是秦方辞回来了。逆着光,紫衣官袍被阳光映成了暗色,肤色白皙,嘴角的弧度弯弯。浅浅淡淡的光晕在他身遭打着转儿,“虽说此次是新凉的功劳,不过听叶小妹的口气,还是相当的忠君爱国的。” 叶晓冲门口咧嘴一笑,道:“姐夫回来啦,是啊是啊我是很忠君爱国啊,况且皇上长得那么好看。” 我扶了扶额,一桩事才下眉头,另一桩事又上心头。 叶晓何其偏袒裴子闫,主动将长瑾去新凉和亲一事的功劳往裴子闫身上揽,想必很快又会将她的花痴心思和斗志点燃。 蕴秋递上茶壶,我主动给秦方辞斟了一盏茶,放在他手边,道:“今日你回来得早。” 秦方辞笑着看我,道:“吏部没什么事便回来了。” 叶晓一脸憧憬地望着我跟秦方辞,咂咂嘴道:“啧啧,真是甜蜜呀。只要阿姐在家,姐夫自然是没什么心思留在吏部了,当然时时刻刻想往家里跑啊。” 我不由嗔她一眼,她反倒得意洋洋十分受用。 秦方辞揭开茶盖拂了拂茶叶,淡淡喝了两口,笑眯着眼睛看着叶晓,继续方才那话题:“小妹说得不假,当今圣上丰神俊朗举国上下无人能及。只是小妹你的目光,恐不该局限于大祁国境内,毕竟毗邻的还有一个新凉,也是人才济济。此次来大祁国的使节齐玉瞻,便首当其冲。” “是嘛”,叶晓来了兴致,蹲在椅子上问,“那齐玉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秦方辞微微一笑,满室生辉:“能让长瑾公主瞧了都失神的人物。” 这番话秦方辞说得相当含蓄,后任凭叶晓如何追问他也不肯再透露半句。私以为,秦方辞比我会拿捏叶晓的脾气,他这般勾起了叶晓的好奇心,自然也就淡化了叶晓对裴子闫的兴趣。着实心思玲珑而巧妙。 果真,叶晓这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提裴子闫,而是多方打听新凉来的那个姓齐的使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最终叶晓从京中八卦花痴少女们的口中得知,这齐玉瞻长得十分的好,性子十分的冷,架子十分的高。总而言之,就是高贵冷艳不可侵犯。 这种男子,最具征服的挑战性。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于是叶晓终于按捺不住,想要一探这齐玉瞻的庐山真面目。 七八日以后,新凉的使节离开大祁,准备将和亲消息带回新凉,好使届时新凉再来迎娶长瑾公主。 恰恰秦方辞负责送新凉使节离京。 叶晓是千求万求,就差将秦方辞当菩萨供起来了,秦方辞才勉为其难地同意叶晓随他一起去看一看那位传说中的使节。 叶晓是女扮男装混迹在侍卫当中的,一大早和秦方辞一起出门,傍晚才归。 一瞅见叶晓那半是感慨半是魂不守舍的表情时,我就晓得她是见了大世面了。她一屁股坐下,冒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镜中花水中月,一山更比一山高啊~那新凉人,艳绝!果真是艳绝!” 我跟秦方辞面面相觑,抽了抽嘴角。 能让叶晓说出这么高水平的字句词汇来,可想而知,她有多么地受刺激。尽管诗句是还是牛头不对马嘴。 晚间叶晓在这边用了晚膳,王婶儿亲自来将她接了回去。 我与秦方辞一起坐在回廊上赏清菊秋月时,便扭头看着他的柔和侧脸,眼梢轻抬,目色流转,不由问:“今日,叶晓没给你添麻烦?她是怎么入魔怔的?” 秦方辞浅浅笑了,道:“只能说齐玉瞻这个人,是蛮不错的。” 经我详细一问,秦方辞才缓缓道来。叶晓今日虽不至于惹麻烦,但还是在使节面前出了糗,可叶晓神经大条完全没有自我意识。 秦方辞给她安排的位置,离齐玉瞻很近。在意料之中的,叶晓一看见齐玉瞻,第一时间双眼就发直了,愣愣地老是回不过神来。 后一行人将新凉使节队伍送出了京城城门,齐玉瞻本是停下来向秦方辞道别,哪料叶晓还处在花痴中浑然不觉,便一头撞在了齐玉瞻身上。 当时她扶了扶侍卫帽子,咂巴了一下,咧嘴道了一句:“这位官人你长得可真好看呀。” 齐玉瞻性子冷淡不是一两般,闻言也没有被惊吓或是稍稍诧异一点的表情,只多看了叶晓两眼,随即道了一句:“谢谢,你长得也还差强人意。” 叶晓很满意地摸摸自个的脸,然后望着齐玉瞻的背影,再道:“是吗,谢谢谢谢。” 长瑾出嫁那天,举国同庆,万人空巷。 新凉国十分有诚意,前来迎亲的队伍,从皇宫一直蔓延到了京都城门。负责迎亲的,便又是新凉国的那位齐玉瞻齐大人。 叶晓怎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这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拉我一起去街上观摩这盛举。一来是看长瑾出嫁别国,二来便是看齐玉瞻了。 长瑾坐的是一抬彰显尊贵温婉气度的八檐红帐鸾轿,如阔别三年回京时的那般,堪堪穿街走巷再离京。 百姓们都欢呼着,得幸隔着红纱轿帘一睹公主芳颜。 齐玉瞻骑着高头大马,面不改色地走在鸾轿前面。轿中的那抹人影,相较之前相见,委实是纤弱消瘦了不少。 第58章 冬至日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叶晓哼哼笑两声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话音儿一落,她有抬起手臂,朝街上挥着手绢。 准确地说,是朝齐玉瞻挥着手绢…… 那么多人,齐玉瞻理应是看不见叶晓的。我正想劝叶晓别白费力气,可这时他突然又侧了头过来,却看见了叶晓。 叶晓激动得跺脚:“阿姐阿姐,他看我了看我了~!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我捏了捏额角:“好诗,好诗。” 长瑾出嫁,云京城里欢腾了一阵子,而后一切都进入了正轨。城里的百姓津津乐道地八卦了长瑾几日,随后就慢慢淡了下来。兴许多年以后甚少有人还记得大祁国曾有那样一位公主。 用叶晓的话说,长瑾一离京,京城里的空气都新鲜了起来,周遭也清净了下来。 叶晓便又开始频繁出门,重新打入了京中的少女圈。 入冬之际,大祁国与新凉国就永琛郡正式签订了条约,条约明确记载永琛郡为大祁国的疆土。原先的新凉国将士,自此撤出永琛郡,大祁国彻底接手那座含有丰富铁矿的城池。 院子里的梅花,芬芳自开。整个冬季,似乎因为有了这样一缕清淡的梅香萦绕,而多了两分姿采。 蕴秋喜欢在这个时节剪梅枝来插入瓶中放进房间里。还会采一些梅花下来晒干了做香囊。除了说话口无遮拦大大咧咧,平时她也是一个心细妥贴的人。 我闲来无事,与她一起采梅花时,她便笑咧咧道:“我看叶老爹那边院子里也种了不少梅树,夫人该是很喜欢梅花吧?” 我道:“春夏有梨雪,秋冬有梅香,足矣。”我的童年,印象最深刻的便也就这两种树花。梨花象征着纯洁美好,而梅花象征着坚韧坚强。花落时节,我便拿着我的小木剑,随母亲一起在院子里舞剑舞得虎虎生风好不欢快。 “是吗?夫人这么一说,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蕴秋惊喜道,“以后夫人一定得去新凉的遥城瞅瞅,那里最多的就是梨花和梅花。” 我动作顿了顿,不着痕迹道:“嗯我也想去瞅瞅。蕴秋你家在北方么怎的也知道遥城是那样一个地方?” 蕴秋咧嘴笑笑,道:“我正是老爷北上的时候被带回来的呢。” 秦方辞回家的时候,日照西斜。他出现在梅花树下,总是噙着一抹淡笑。我站在回廊上,梅花飞舞间,我看得愣神。 他便玩味地斜倚着一株梅树,花瓣落在他的发间、衣襟里。嘴角的弧度上扬三分,慵懒而邪气,道:“怎的,望穿秋水了?” 我低低地笑,大方承认道:“你知道。” 他弯着一双眼,里面蕴含着举世无双的神采。 后来我想,与秦方辞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何其静好何其圆满。就是就这样一辈子,我也是感到满足的。 只可是,这注定只能成为一段过往,成为我所拥有的对秦方辞的最美好最珍贵的回忆。 生命里,出现过这样一个风华无双的男子,看到过他最认真的笑颜,亲吻过他最温暖的一双眼,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冬至这天,恰逢是休沐日。秦方辞便提议让我阿爹和叶晓他们都过来,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 家里甚少这样热闹,一大早几个家丁就开始忙活着,出门买菜的买菜打扫院落的打扫院落,全然一副喜庆洋溢的光景。而蕴秋则自告奋勇地跑去巷子尾接我叶家的一家子过来。 允通巷弄也不再寂静。远远儿便听见叶晓的大嗓门和汤圆欢快的嗷叫声。阿爹由王婶儿搀扶着,虽是走得慢,一步一步也很稳实,叶晓则嗑着瓜子不住地跟汤圆叨嗑,而汤圆的背上则蹲着高贵冷艳的叶面团。 说来面团打从很小的时候被秦方辞送去叶家提亲以后,眼下还是头一遭回来。它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很是局促,幸而走到哪里身边都有汤圆作陪,无形当中给了它很强的安全感。 秦方辞迎阿爹进屋闲谈,陪阿爹下几盘棋,汤圆与面团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厨房去了,而叶晓则拉我到院子里说话。 看着满院的梅花,叶晓感慨:“这花儿开得可真好呀。私以为就像阿姐和姐夫的生活,幸福又美满。” 我径直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接点儿。” 叶晓瞅了瞅我,旋即开始唏嘘:“阿姐你看你头脑蛮灵光的呀,怎的动作却这样迟缓?” 我疑惑道:“什么动作迟缓?” “你可知道京中大家私底下讨论最多的是怎样一件事?”叶晓与我道,“别的不说,就我在的那个圈子里,大家伙儿都谈论着姐夫什么时候纳小妾呢!” “纳小妾?”我抽了抽眉角。 “是呀我上回不就给你说过了,让你和姐夫加紧了要个孩子。怎的现在还没有动静?可是急死人了~!” 我随口道:“孩子是想要就能有的么?这回事不是应该顺其自然吗?” 叶晓一语断定:“你们一定是不怎么努力!全顾着自己享乐了!”然后她就开始仰天长嚎,“我的外甥啊什么时候才能来到这个世界啊!” 孩子是上天赐给父母的礼物。即便是我,我也是想得到上天的眷顾的。说来我跟秦方辞成亲一年,同房半年,虽说不是夜夜操劳,可秦方辞也是个血气方刚需求量很大的男子,一逢*便化身为鬼畜禽兽。 至今肚子里没有丝毫消息,说实话我亦有些小纳闷儿。也仅仅是纳闷而已,并不是着急。 如今经叶晓一提,我就更有些在意了起来。思及我自己的身体,睡得好吃得好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莫非问题是出自秦方辞?他身为吏部尚书每天早出晚归公务繁忙,精神累身体累,容易有压力。 如此一想,我对秦方辞的身体有了一层小小的担忧,是以开晚膳前我去了一趟厨房,吩咐蕴秋让她给秦方辞熬点滋补的东西膳后用。往后每晚也都滋补着。 反正家里多的是各种补品,不吃浪费了。 晚膳十分丰盛,有饺子有鱼。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围桌坐下。就连汤圆和面团,身为家里的一份子,也要各自蹲一张椅子。 只可惜,才将将动筷子,秦方辞给阿爹倒上了酒,家里便来了客人。 周福盛周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跟班,来了秦家,秦方辞让人将他们带进来。周公公笑得和气,道:“原来是秦大人秦夫人和叶老爷子一家正用晚膳呢,老奴这厢来,没打搅大家雅兴吧?” 秦方辞淡淡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周公公哪里话,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喝杯薄酒。” “哎哟老奴倒是想啊”,周公公唏嘘着道,“可是这上头有旨意,老奴可是丝毫耽搁不得。这厢来,老奴是奉皇上的意思,请秦大人入宫议事呢。” “哦?”秦方辞挑挑眉,“何事需得这样急?” 周公公道:“可不是,永琛郡,出了大急事了。详细的老奴也不清楚,秦大人可就随老奴走一趟吧。” 秦方辞道:“好,还请公公稍等片刻。”他换了一身官袍,临走前绕进了膳厅来,与我道,“琤儿,你照顾好岳父和妹妹他们,我们去去就回。” 阿爹摆手道:“你且去吧,莫担心这些。凡事留个心眼儿。” “是,岳父大人。” 我看着他那挺拔的背影阔步走出厅,不由道:“你小心些。” 第59章 相别离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冬日天黑得早。阿爹和叶晓他们用罢晚膳,没坐一会儿便回去了。秦方辞这一去去得颇久,厨房里给他温着的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三次。 我让蕴秋将两只炉子搬来房里,一只炉子温着饭食,一只炉子温着滋补的补品。 我靠着床翻书,翻着翻着打起了盹儿。忽闻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我连忙睁开眼来,却见是蕴秋。蕴秋道 :“夫人,你早些睡下吧,老爷指不定什么时辰才会回来呢。” 我打起精神翻书,道:“无妨,我再等等。” 后来外面传来蕴秋的一声惊叹:“呀下雪了。” 我披上衣服出门去看。冬夜十分寂静,迎面拂来一股带着梅香和湿气的凛冽寒风,屋中灯火盈了一些出来,看得见悠然的雪花款款飘落。 秦方辞是在二更天才回来的。彼时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走来。地面积起了一层薄雪,他走得无声无息。 走进回廊屋檐下,冷气扑鼻,呼吸清然。他眉间带着淡淡的疲惫,却笑得云淡风轻,握了握我的手,心疼地说:“怎的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踮起脚,伸手拂落他肩上的雪,笑道:“等你回来。” “琤儿。”他忽而捉住了我的手,将我轻轻一带,抱紧在怀里。下巴摩挲着我的肩,深深地呼吸着,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句话,他说得有些沙哑。竟蓦地让我觉得有些凄凉。 进了屋,我将温着的饭食取出来,他只淡淡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看着我,终是安然道:“琤儿,明日我要离京,去一趟永琛郡。” 我给他布汤的手顿了顿,问:“出了何事?” “永琛郡的铁矿坍塌,丢了不少人命。那边官员关系复杂混乱,大都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前往彻查此事,并重新布置郡县官员。” 我将一碗滋补汤递到秦方辞手边,道:“朝中那么多人,他偏偏选你。” “是了,他偏偏要选我。”秦方辞接过了补汤,凑过鼻子闻了闻,怔了怔,旋即抬眼看着我,“这是何物?” 我道:“给你补身子的。” 随即秦方辞薄唇一勾,勾勒出一抹英邪的笑容来,意味不分明道:“你觉得,我需要喝这种补汤?” 我不明所以:“我觉得需要啊,有什么问题?” 下一刻,怎知秦方辞放下了汤碗,过来就将我捞起往床榻那边走。我刚想坐起身来便被他压了下去,双手十分灵活地扒我的衣服,道:“你是觉得为夫没能让你满足?不妨再让你试试,看看我是不是需得喝补汤。” “喂……唔……” 这一试,就试到了五更天。这头禽兽孜孜不倦地忙活着,让我精疲力竭。我觉得应该和补汤的人是我…… 蕴秋也忒黑……我只让她煮汤给秦方辞补身体没让她给秦方辞补这方面啊……他这般如狼似虎,还需要补吗? “还要补吗?”秦禽兽搂着我,双双拢在被窝里,让我感觉很温暖。 我疲乏地摇头,枕着他的胸膛,道:“再也不了,我错了。” 窗户外,夜还是一片漆黑。两人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声问:“一会儿不早朝了么?” 他却回答了我:“不了,上午直接出发去永琛郡。” “琤儿,叶晓说得对,我们得加紧时间。”秦方辞忽然对我说,声音轻轻的,像是无法企及的梦呓,亦像是不能实现的誓言,“等我回来,我们便要个孩子。” 我抱紧了他,点点头。 继而他便笑了,有些无奈地捏捏我的下巴,“想让你随我一道去永琛郡,想必你不会肯。叶晓和咱爹在京城,你也走不开。我不在,你万事都小心一些,有何困难,就让天澜去联络新凉,他们会帮你的。” 我安然道:“他们当然会帮,只可是每帮一次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方辞,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人的一生大起大落容易,平平凡凡却难。叶晓孩子心性,她不想也不适合做一个大人物,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违背她的心愿和昭妘皇的遗愿,保护她小小的平凡。” “家里的人我都留给你,他们会保护你。你要答应我,也要保护好自己。” “嗯我知道。” “还有,天冷,别每日都等着我回来,你多穿一些,房间里暖和在房里烤着也好,别着凉。” “嗯。” “若是想我了,你就写信过来,寄到永琛郡,我能够收到的。” “嗯。” “还有,你是我的人,我不许你被别人欺负。我已跟天澜打过招呼,虽说你们密宗的人会保护叶晓,也会保护你,但你也不可因此而掉以轻心……” 我蹭起身捧住他的头便深深吻了下去。用尽我所有力气,将他的呼吸也尽数霸占。我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有些酸涩地笑道:“方辞,你别说这么多,你说这么多我感觉你像是在和我永远道别。” “琤儿……” “你会很快回来吗?”我问。半晌他也没回答我,我便又道,“若是有可能,此生我想和你归隐田园,找一处有梨雪梅花有清泉流水的地方住下,生一堆孩童绕膝,你沽酒,我捣衣。” “若是有可能,此生我便和你归隐田园,找一处有梨雪梅花有清泉流水的地方住下,生一堆孩童绕膝,我沽酒,你捣衣。” “明日我不去送你了。” “好。” 顿了顿,声音轻飘飘地贴在我耳边,问:“琤儿,跟我一起走,可以吗?” 他明明知道不可以。 天明时,我沉沉睡去。隐约之际,听得耳边一声轻叹:“我走了,你便搬回去,跟叶晓和咱爹一起住吧。省得我不放心。” 我喃喃着回答:“我得守着你跟我的家。” 醒来的时候,床榻外半边早已经空了,薄薄的余温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白芷香。手指抚在上面,仿佛连心也跟着空了。 那些深深浅浅的话语似道别,我知道的。谁都知道,此行不会一帆风顺。 我独自在床上躺了小半日,也不知头脑里想的是什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起身的时候有些犯懒,身体酸软得走路也缓慢。蕴秋打水来我洗漱时,我便问:“老爷什么时候走的?” 蕴秋褪去了往日的嬉闹活泼,中规中矩道:“老爷辰时就走了。老爷不在,夫人一定要好好保重,等到来年开春了,说不定老爷就回来了呢。” 第60章 离春巢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蕴秋褪去了往日的嬉闹活泼,中规中矩道:“老爷辰时就走了。老爷不在,夫人一定要好好保重,等到来年开春了,说不定老爷就回来了呢。” 打开一扇窗,满院的梅香扑鼻。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天却又晴了起来。几缕清淡的阳光自云层缝隙里流出,虽是不怎么觉得温暖却也明朗开阔。 我便伏在桌上,给秦方辞写了第一封信,让蕴秋送去驿站,下午便往永琛郡投递。 往后每一天,我都给他写一封信。直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只可惜这一等,却又不知等到了何时。 过年的时候,我带着蕴秋去阿爹哪儿用了晚膳。晚上吃了火锅,陪阿爹喝了几杯酒,便也没回去,就在阿爹那处歇了下来。 第二日回去前,走到门口我复又折了回来看着回廊上站着的阿爹和叶晓,道:“阿爹,晓,不如我们搬家吧。” 一家人都愣了,兀自安静着。 阿爹率先开口问:“搬去哪儿哇?” 我想了想,道:“去北边吧,那里离我们的故乡更近一些。” 叶晓疑惑地问:“北边?我们是北方人吗怎么我不记得?” 我对她笑笑,头一次如说出一件心头秘密一般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你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自然是全忘了。我们一家便是从北边迁到云京城来的,我们最初是北遥国的人。” “北遥?我们是北遥国的人?北遥不是十三年前被灭国了吗?”叶晓惊得跳脚,“原来我们都是亡国之民?” 在阿爹的眼神示意下,尽管我知道最终的答案是什么,但我还是正式地问一问叶晓:“国虽亡了但根基还残存。他日之亡国民,就不代表今时不可以再卷土重来。晓,我们若有能力卷土重来,有能力重新建立一个北遥国,你是君主,可愿意?” 叶晓看了看阿爹,再看了看我,瑟缩了一下,讪讪笑道:“搬家就搬家,说得这么严肃做什么?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我们都不要再想啦,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可以啦,这天下是谁的姓什么名字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建国就得打仗,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到时候又不太平了,何苦呢?对了阿姐,我们搬去北方什么城啊?” 叶晓虽单纯,但是不是一个笨的女孩子。我与阿爹几次三番问她类似的问题,她便晓得此中的不平常。但是叶晓同时也是一个执着且坚韧的女孩子,她一直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北遥国原先的都城,现在成为了新凉国的疆土,叫做遥城。遥城便在永琛郡以北,属新凉境内。 是以我道:“我们去遥城。” “朽木不可雕啊”,阿爹长叹一声,算是彻底放弃,再问我,“琤儿,你不等秦方辞回来就搬家哇?若是他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呢?” 我笑一笑,道:“这路途遥远,去到遥城会途径永琛郡,届时再知会他。” 入春之际,一家人开始断断续续地准备着。叶晓喜欢云京城里那制衣铺子里的衣裳款式,我便带她去挑了两身。而我寄出了那么多信,也终于收到了秦方辞的一封回信,展开上面只有苍劲娟狂的几个字:家夫一切安好,娇妻勿念。 我看后忍不住笑了又笑,这十分符合秦方辞的作风,不管走到哪里都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连回信都在字里行间要暧昧一番。我很宝贝地将信收进了妆匣子里。妆匣子很空,除了这一封信就只剩下一对凤来血玉耳铛。 原本这搬家只是私底下的事情,可惜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裴子闫定是在叶家四周安插了眼线这件事情还是被他给知道了。 这日我跟蕴秋在清点家里的东西,看看哪些能带走哪些不能带走。蕴秋道是下午还想要出门一趟,京中有几个熟人她需得去说一声。 至于是什么熟人,我没有过问。想必她的熟人便是秦方辞的熟人。 只是还未来得及全部打包,就有府中小丁引进来一位看似平常打扮的人,不需知道他是谁,只看他右手中指连连动三下便晓得是我密宗之人。 我故作疑惑地问:“这位是……” 那人说话老实且诚恳,我这一问他便径直将他所知道的统统说开了。原来是他在街上遇到了叶晓和汤圆,一人一狗恰恰被迎面飞奔而来的受惊马匹给冲撞,幸而得一人及时挺身相救才幸免于难。叶晓和汤圆都没有大碍,眼下正被那位大义凛然的壮士给送回叶家。 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然而最主要的是,那位壮士,姓裴。 当即我丢下手里的活计便匆匆跑回叶家。 呵,叶晓跟汤圆逛街怎的就有马横冲直撞出来,而养在大祁皇宫里的那位正主儿又很合时宜地出现进行了一番英雄救美? 叶家大门是大大敞开着的。我喘着气跑进去时,果真是裴子闫正在叶家,悠闲地坐在前厅,手边一盏热茶,与略拘谨的阿爹闲聊。 叶晓手臂被擦破了皮,已经由王婶儿给她上了药,她也正去前厅给裴子闫道谢,一扭头看见了我,惊道:“阿姐怎么来了也不吭一声。” 阿爹和裴子闫,双双将视线投过来。 接触到那双沉魅而狭长的双目时,我微微怔了怔。裴子闫点点头,似笑非笑道:“秦夫人回来了。” 我三两步走上台阶,检查了一下叶晓手臂上的伤,见无大碍才向裴子闫行礼叩谢:“臣妇参见皇上。小妹跟汤圆实在莽撞,多亏皇上及时相救才免于重创。臣妇在这里拜谢皇上。” 裴子闫道:“秦夫人不必多礼,朕也不过是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他眼眸在我身上流连了几许,终是移开,带着淡淡的笑,环视了一下四周,又道,“方才朕进来时便看见叶老先生家里大包小包收拾着,似要出远门?”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沉默。连平时嘴快的叶晓也箴口不言。 我垂首温温道:“启禀皇上,父亲身体大不如前,趁着这几日阳光好天气晴,便想着携父亲与妹妹出门游玩一遭。” “哦原来如此。”裴子闫似恍然,随后音调一转道,“那秦夫人想携叶老先生和叶小妹去何处游玩?若是在局限在京城里,便不需要布置这么多物品,若是去京城以外,姑娘老翁实在是不便。” 第61章 姐妹吵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哦原来如此。”裴子闫似恍然,随后音调一转道,“那秦夫人想携叶老先生和叶小妹去何处游玩?若是在局限在京城里,便不需要布置这么多物品,若是去京城以外,姑娘老翁实在是不便。” 我福一福礼,道:“多谢皇上关心,只是大祁国官治民安,妇孺老人皆可远处踏春,也无大碍。” 裴子闫略一思忖,却道:“朕以为不妥,叶小妹有伤在身不说,现秦爱卿又远去了永琛郡,若是朕不能护其家眷,使得你们外出有任何损伤,如何向秦爱卿交代。秦夫人和叶老先生、叶小妹,还是在家多多休养。这春才将将开始,朕想着秦爱卿返朝回京也是近来的事情,待秦爱卿归来,他若带你们出行,朕也乐于此事。”一番话说罢,他挑眉看着我,意味深长,“秦夫人觉得呢?”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请问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最终我不得不应下:“皇上思虑周全,臣妇谨遵就是。” 裴子闫没多留,说了几句话以后就走了,徒留一家子人无言以对。叶晓打破了沉默,颇有些愧疚赔小心,道:“阿姐……我们是不是被限制出京了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街上为什么突然有马冲我们跑来,我更不知道裴、更不知道皇上会在街上……” 我摆摆手,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就是街上他没有碰见你跟汤圆,也会以别的方式出现的。将东西都卸下吧,暂时不搬家了。” “我们不去遥城了么……” 我道:“等你姐夫回来了再说吧。” 只是初春时节,等到梨花都绽开了扬进了院子里来,街道上重新扑起一股迎春花的香风,春日依旧那么明媚和暖,秦方辞却迟迟未归。 也没有再给我回一封信。 偏生这个时候,裴子闫隔三差五往允通巷走动,只要我稍不留神他不仅人来还给叶晓送来不少的新奇玩意儿逗她开心。 裴子闫在讨女孩子欢心这一点儿上很有手段,叶晓怎会是他的对手。才没几天叶晓就自动将裴子闫归类为最要好的朋友。 我万般无奈,只好让蕴秋收拾东西,我俩回阿爹那里去住。 只是凑巧,才将将走到允通巷的拐角,便瞅见裴子闫一身玄衣英挺贵气地从另一头走过来,神情悠然自得,仿佛在欣赏着这窄窄的巷弄里一抹鲜少的春意。 很明显,他刚从叶家出来。 我僵愣在原地,直到他走近了,也忘记了要行礼。 幽幽的杜衡香霸占了我的呼吸。裴子闫微眯着狭长的眼,嘴角疏懒地勾了一勾,笑意沉魅,仿佛又变成了从前那个从善如流的青年,道:“这么巧,遇见了秦夫人,莫不也是去探望叶老先生和叶二小姐的?方才我去过了,夫人不必担心,他们很好。难得你我在此巧遇,不知可有幸邀夫人游一游这大好春景?” 我平静地抬眼看着他,将他定定地看进眼里,直到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眼波渐渐幽邃。我道:“你敢动我家人,我会记恨你,一辈子。你最好离叶晓远一点。” 我从他身边默然走过。 这条寂静的允通巷,仰头是开阔的天高云淡,低头是老旧的青砖堆砌而成的围墙,围住了一家一家的屋舍和幸福安年。青砖石缝里,稀稀疏疏的绿芽顽强地钻了出来。 “若是”,裴子闫在身后突然地笑了,带着若有所思的领悟,“没有秦方辞多好。” 我顿了顿脚步,深吸两口气,“若是秦方辞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放过你。” “叶阿琤,我也不想,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既然美人我得不到,这万里江山一统山河必然是我囊中之物。”他顿了顿,道,“你可知,秦方辞是何身份?一开始他便没有真心实意地爱过你,值得你这般维护他。” “这也不关你的事。” “呵,是么。那么北遥国的秘军,既然重浮水面,我也要定了。” 回到叶家时,叶晓正在房间里试着一身一身穿不完的新衣裳。毫无疑问,仅仅是看那样式和布料,便是坊间所没有的。 见她那样欢快的表情,我心中不由一股无名火。 叶晓喜滋滋地对着铜镜照,边道:“阿姐你来啦,快来瞅瞅这些衣裳好看么。你选一选,看看有没有瞧上哪一件,妹妹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会酌情送给你的。” 我挑高了声音问:“裴子闫送的?” “除了他还会谁这么有钱,衣服一箱箱地送。” 我耐着性子再问:“他送你你就要了?” “不要白不要。” “天澜你进来!”门口黑影一闪,便是寻常王婶儿打扮的天澜出现,我怒意横生地指着叶晓房间了的新衣裳,“把这些,一件不留,全部给我烧了!” “阿姐?!”叶晓阻挡不及,一旦我叫的是“天澜”这个名字,天澜便不再是家里宠着叶晓的那个王婶儿,她动作十分麻利,一下就全部收走了叶晓的新衣裳,抱出去直接在院子里点了火。叶晓跑去门口看,难过得大叫,“阿姐你疯了,那些可是顶好的丝绸!你不要暴殄天物好吗!” 我侧身看着她,警告道:“我再说一遍,不要跟裴子闫走得太近。他是大祁国的皇帝,跟你八字不沾边儿。” 叶晓愣了愣,扭头瞪着我,像是受了天大的不公平地对待一般,跟我杠了起来,嗔道:“你说多少遍都是一样,他是皇帝,他每每要来我们家送我这么些东西是我能够阻止的事情吗?!我除了收下,难不成,我还抗旨不尊将他撵出去?!阿姐你别一有气就往我身上撒,我不是你的出气筒!” 我愣了愣,捏了捏鼻梁,吁了口气,“可你不该那么开心,你那么开心做什么,因为你觉得你有可能被裴子闫青睐,圆了你之前那个未实现的梦,可以入宫为妃当他三千弱水独取一瓢的那个良人?”我不知道自己不停地在说些什么,但连日一来的忧虑和郁卒就是让我停不下来,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和出口的话语,越是见叶晓渐渐瞠大了明亮清澈的双眼就越是要说,“怎么,一段时间不念着裴子闫,我以为你对他已经绝了念想,现在人稍稍一献殷勤,你便招架不住回心转意了?也是,你就是这么一个三心二意的人。” 叶晓咬咬嘴唇,眼里蓄起了水雾,强装镇定道:“原来,阿姐你是这么想我的。” 第62章 人失踪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叶晓咬咬嘴唇,眼里蓄起了水雾,强装镇定道:“原来,阿姐你是这么想我的。” 明明都已经将入深春了,春风扬起来的时候,我却还是嗅到了一丝春寒料峭的余韵。 “难道你不是吗?幼稚,永远也长不大,让家里人为你操碎了心。别人给你一点好处,你心就向着别人了去。这样有什么意思。” 叶晓垂下了眼,一滴豆大的泪水,忽而从她的眼眶滑落。 蕴秋手忙脚乱,软声为叶晓乞求:“夫人你别说了……你看二小姐都哭了呀……” “不说她长不了记性。”我心里像是被一只手牢牢抓着,收紧得厉害,一阵一阵的紧痛。我还是转身走在回廊上,“以后我回来和你跟阿爹住一起,就是你再喜欢,我也不会让你再见他一面。” “你凭什么管我!”叶晓倏地倔强道。 我侧了侧头,看着梨树上三两只鸟雀飞远了,半晌道:“除非你想我们一家人都为了你送掉性命。” 毕竟在同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十四年。即便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即便年少的时候我曾一度将母亲的死怪罪在她和她死去的双亲身上。 可如今,她也还姓叶,是叶琤的妹妹。 随后几日,我跟叶晓的关系都处在冰点。她不再理我跟我讲话,大多数时间闷在房间里,偶尔在院子里坐一坐,脚边伏着汤圆和面团,她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两只家伙的毛发,十分安静。 如此美好的少女,如梨花一样纯净。就应该一生一世都无忧无虑。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叶晓也不抬起眼来看我,便默默起身,摸摸汤圆和面团的头,径直回了房间。 阿爹的身体比往昔越加羸弱了些,穿的还是隆冬里的厚棉袄,还是隐隐有着凉的迹象。彼时他捂着嘴咳了两声,走出屋来,与我一齐站在回廊上,头一次带着老态和沧桑问我:“闺女,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笑笑,道:“秦方辞久去未归,我也不知我能撑多久。总归不能让裴子闫得到秘军,暂且就让晓这般沉闷着吧,等我打点好了一切,她再做回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明艳女孩子。” “你就不为你自己想一想?”阿爹反问,“密宗那么大支部队供你差遣,你就打算这样一直窝囊下去?” 我有些无奈了,笑得亦有些勉强,道:“阿爹,我想我有些明白晓的想法。她不想做大人物,不想身在高位,不仅仅是权力于她来讲是些虚无的东西,更是因为一个国家势力明争暗斗经历一番颠覆重组,最终颠沛流离的还是百姓。她跟昭妘皇一样,有着一颗仁爱之心。当年兵荒马乱的记忆,虽然已经被封闭了起来,但对她不是丝毫影响都没有。她害怕斗争,害怕一切祥和的东西偏离正轨,安于现状也好,平庸无为也好。我们叶家密宗,如今就是为了护她一份安稳平凡而存在的,不是用来争斗的。”我看向阿爹,问,“晓不想复国,阿爹,如此你还要她复国吗?” 良久,阿爹叹一声,彻底地不抱希望,道:“有你这个做姐姐的在,我如何还能有别的想法。她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原本你大可不必为此……” “阿爹不也是疼了晓十几年?”我安然道,“因为她是娘亲想要保护的人。是娘亲拼了性命,才换来的这样一条生命。” 阿爹还想说什么,我宽慰道:“阿爹别担心,等不回来秦方辞,我不是还有别的法子么。至少裴子闫想得到秘军,即便是他攻克了晓,也还需要密宗来联络,而联络的信号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知道。” 叶晓这样乖顺下来了也好,有我在家里,不管裴子闫来多少次,也是见不了叶晓一面的。 秦方辞已三月未归,未回信。 这几日,我对花粉似乎有些过敏。眼下又值春深,纵使家里栽种的花少,但我鼻子却突然变得敏感了起来,巷子外传进来的花香也能让我不停地打喷嚏,直到喉咙干痒到想呕吐。 我捂着鼻子,让王婶儿将我房前的几盏月季花都搬去较远的地儿,蕴秋送来茶,不住给我顺气,道:“夫人可要小心身子,从前不见夫人对花过敏了啊,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我摆摆手,道:“小事,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才几日”,蕴秋小心着道,“夫人就瞅着就瘦了一圈儿了,夫人和叶二小姐不应该隔阂这么久的,两人心里都闷着对彼此都不好。” 我睨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就是要把她闷着,等终于云开日霁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大好风光有多么的美。” 忽而一丝幽香扑鼻的风袭来,我猝不及防又打了一个喷嚏,猛得腹部也跟着抽了一下。手里的茶盏,没有捧好,一下从手中摔落在了地面上,茶渍四溅支离破碎。 我愣愣地看着一地的碎屑,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夫人……” 风将树叶吹得沙沙沙地响。 我一抬起眼帘,便看见天澜领着两名陌生面孔的人出现在院子里,神色凝重。蕴秋适时道:“夫人,我去瞧瞧叶二小姐。” 这厢蕴秋一走,天澜凝着淡漠的眉,道:“宗主,出事了。永琛郡矿山完全塌陷,不少官员实地考察的时候被活埋在里面。矿山山脚被人埋了炸药,而我们派往永琛郡的密宗暗部,也被洗劫。” “姑爷呢?”我直勾勾地看着天澜,忽觉是不是又回冬了,冷得人手脚冰凉。喉咙像是被霜冻一般,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天澜抿了抿唇,垂下了头,挺直地跪在了地上。她身后的两人还带着伤,亦跪了下去。天澜低低道:“我们侥幸逃脱的人赶到姑爷住所时,发现有明显打斗的痕迹,但不见姑爷行踪,也不知……姑爷是否也在考察的一干官员以内。属下该死,请宗主责罚!” 眼前一派天旋地转,我扶着廊柱,捏了捏鼻梁,脑子里一片空白。在睁眼时,还是遏制不住满心的愤怒,一手拂落栏杆上的一盏盆景燕竹,瓷盆碎成了尖锐的几块,泥土泼了一地滚落到天澜等人的膝盖前,失声怒道:“我不是说了让你们保护姑爷不能让姑爷离开你们的眼线的吗,他怎么就会不见行踪了?!那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第63章 夫君亡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这时两扇房门轻轻打开。我深吸两口气,将滔天怒火都强行憋回了心里,发泄性地一脚踢在了栏杆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说好了我要等他回来,可是现在他们却突然告诉我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感觉一下子,我的整个世界全都乱了套了。 “阿姐……”叶琤有些害怕有些小心地轻声唤我。 我回了回神,捏紧了袖子大步走下台阶,道:“给我保护好老爷和二小姐!”走到天澜身边时,我侧首垂眼看着她,“永琛郡究竟是谁埋的炸药,哪股势力,一丝一毫,都给我查得滴水不漏。不必忌讳客气,谁干的就弄死谁。谁敢洗劫密宗,裴子闫么,加倍还回去。” “是!” 说着我便走出了大门,身后蕴秋快速跟了上来。一路的小道幽香,刺激得我的鼻子发酸,眼看要到了秦家,再也克制不住靠着一边墙连连打起了喷嚏,不完事竟还恶心地干呕了起来。 “夫人?你没事吧?!”蕴秋急忙过来扶住我。 呕完了,我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拂开她走在前面,径直道:“走,回家去。” 回到家,这个偌大的空荡荡的院子里锁不住满园春色。廊脚的海棠花正艳,梅树的绿叶正碧翠。我让蕴秋将家里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我知道他们个个身怀技艺藏而不露。 我直接开门见山道:“老爷在永琛郡出事了,下落不明,你们跟在他身边多年,最是清楚他的习性喜好,我知道他定也留有一支暗卫来护我安危,现在你们全部出发去永琛郡,寻找老爷的下落。”我眯着眼,看着篱笆里的葡萄藤又是一年长得茂盛了许多,叶子也浓密肥硕了许多,这个夏天该是会结起疙瘩一样的小葡萄了。“他是生是死,我都要见到他的人。” 院中沉默了一阵。蕴秋也不再装作是单纯无知的可爱婢女,眉间凝着一抹肃色,难得的冷静沉稳,道:“夫人,我们不能去。” 我盯着她:“为何?” 蕴秋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的任务便是跟紧夫人,保护夫人的安全。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且他身边也有别的暗卫。我们不能丢下夫人不管。” 我冷笑一声,道:“方才你也听见了,他的住处有过惨烈的打斗,哪个晓得带去的暗卫还剩下多少?说不定全没了呢?” 蕴秋怔了怔,抿了抿唇不再言语。我冷睇着他们,又道:“我暂时还用不着你们来保护,你们要么去找老爷,要么就等着在这里以死谢罪!” 蕴秋是这些人中的头儿,她凝神想了片刻,对着几人动作道:“就依照夫人说的去做,带上所有暗部,即刻出发去永琛郡。我负责留在夫人身边。” 片刻工夫,该走的全部都走了。原本就空荡荡的家里,连满园子的春意都显得萧瑟而苍茫。我坐在台阶上,茫然地看着巷子外面飘零进来的梨雪。 我撑着额头,从来没有感到过的力不从心和懊恼,喃喃道:“我就知道此行不会顺利的,裴子闫没有安好心……可是我连出口阻拦他的勇气都没有,我没有跟他说,‘方辞,那边危险,你不要去’,连他走的那日我都没去送他……没事的没事的,他也是一个攻于算计的人,大事未成,不可能就这样说出事就出事了的……” 蕴秋坐在我身边,笃定道:“夫人,老爷不会有事的。他很厉害,就是有人袭击他也能全身而退的。” 我希冀地看着她,问:“真的?” 蕴秋坚定地点点头:“真的。主子的功夫有多深不可测,我们跟了他好几年都没能摸清呢。” 我自我安慰着道:“也对,眼下这个关键时刻,我不能自乱了阵脚。我会等着他回来,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是我太冲动了……太冲动了……” 才不多久,春风不惜春花娇,好不容易静止了下来停歇了下来,让人恍惚有一种风平浪静之感,实际上却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允通巷子里,足迹踵踵,似乎鲜少有这样热闹过。紧接着,一声细长的“皇上驾到——”彻底打破了宁静。 打开了大门,裴子闫的仪仗填满了整条巷弄。裴子闫身着龙袍丰神俊朗地站在门口,神情沉痛,欲言又止。 我平静地行了礼,参拜道:“臣妇,参见皇上。” 他一只手及时扶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托了起来,“秦夫人不必多礼。” 不难想象,裴子闫的消息不比我们这边的消息迟缓,他是来给我报丧来了。我笑问他驾临此地有何贵干的时候,他一双眼眸里是沉甸甸压抑的情感,嗓音低缓悲凉,与我道:“叶阿琤,对不起……” 我道:“臣妇惶恐,怎配得到皇上一声‘对不起’。” “朕刚刚得到消息,永琛郡的矿山二度坍塌,秦爱卿正随地方官一起入矿山勘察……所有人都没有再出来……” 我仰头看着他,想将这个人看穿,但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将他看穿,甚至连他面上分毫的异色都察觉不到。我握紧了袖子里的拳头,咬咬牙,还是止不住颤抖的嗓音,低低道:“他,不会有事的。我不信。”说着我便笑了,带着挑衅,“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来告诉我是想怎样,想让我对他彻底死心吗?”如愿看着他脸色一顿,我继续道,“他若敢死,我也便死了。” 最终裴子闫走的时候,极力维持着他的君主风度,眉宇间隐约有怒气。他转身道:“此事也是据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初步消息,秦爱卿究竟如何朕也不得而知。秦夫人还请不要伤心,具体情况朕已让永琛郡那边加紧入京复命,朕也真心希望秦爱卿能够安然无恙。否则损折一名国之栋梁,朕痛心不已。” 回了房,我取出妆匣子里的一封简简单单的书信,和一对血玉耳铛。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摩挲着。 还记得那日,冬日洋洋,院中白梅正香。街坊邻里围观热闹,秦方辞一袭白衫,手里不违和地捧着一只小鸡仔,笑得风流倜傥眉目流转,他与我道:“听叶二小姐说,上门提亲需得带一只母鸡,没有母鸡只有小鸡仔,你可会嫌弃?” 第64章 回家吧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还记得那日,冬日洋洋,院中白梅正香。街坊邻里围观热闹,秦方辞一袭白衫,手里不违和地捧着一只小鸡仔,笑得风流倜傥眉目流转,他与我道:“听叶二小姐说,上门提亲需得带一只母鸡,没有母鸡只有小鸡仔,你可会嫌弃?” 那是他向我提亲时候的光景,聘礼堆了满满一个院子。其中,便有这一对世间罕见的凤来血玉耳铛。 在世人眼里,我们当是最幸福的一双人。 后来我也是那么觉得的。 成亲时,他身着大红喜袍绝艳无双,玩味地与众人道:“小姑子说得有理,我的娘子岂能让你们瞧了去。” 婚后,他装病在床,我急得六神无主时,他却悄悄然醒来,笑得温柔,俊雅,说:“这就要被吓哭了?” 他还说:“你还在我怎敢有事,不然你就得守一辈子寡了。” 他说,“叶琤……叶琤……”喃着喃着就低低地笑了,“原来你也害怕我爆炸,你也会怕被我伤害。” “可是我不会伤害你。我爱上你了叶琤。” “叶琤,你真美。” “此生此世,娶叶琤一人,足矣。” “傻琤儿,你的叶家便是我的叶家。” 许许多多的耳鬓厮磨甜言蜜语,他说过的话语,我一直没忘记。 包括他许给我的誓言,许我的一世无忧。 两人在一起时,现在想来时间过得还真快。每日我只知,早上他要去吏部办公,半下午总会恰到时候地回来,我每日都活在欣喜和期待里。 因为我总喜欢,他回来的时候,分花拂柳,出现在树下,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偶尔靠着树干,偶尔款款拾阶走上回廊。 春夏秋冬,都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人,有了这样一抹身姿,而多姿多彩。 现在,这个人一去不回,说不见就不见了? 我不信。我不能信。 才发现,一直以来,我都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说什么不管谁背弃了谁,夫妻情分缘尽于此,我才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 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失去他了,我不能承受。 四日以后,裴子闫昭告天下,年轻有为温文尔雅的二品尚书秦方辞,在去永琛郡查铁矿坍塌一案为国捐躯。 午后,一顶步撵停在了家门口,让我奉旨入宫。 去认领秦方辞的遗物。 我不知道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平静地入宫,然后觐见皇上,接过太监送上来的东西的。 我一直安慰着自己,秦方辞死了,是一件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可眼下,当那一叠血迹斑驳的当朝二品紫衣官服,放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却觉得逾重千斤,险些踉跄着栽倒在地。那官服上,血腥弥漫当中,有着幽幽的白芷香…… 我缓缓收紧臂弯,心尖似被针密密麻麻地扎过,痛得我直抽气,缓缓蹲下了身再也直不起来。我攥紧了官服,侧头便难以抑止地干呕了起来。 裴子闫道 :“秦夫人节哀顺变。” 百官紧张,太监欲来扶我。被我一手摔开。 我红着眼,盯着龙椅上坐着的人,问:“他人呢?” 礼鉴的人道:“秦夫人,永琛郡坍塌的铁矿,挖了数日才挖出来,已经是血肉模糊尸气扑鼻了,如今天气大了更加不好运送。因而……” 我侧了侧头,眼神落在了说话人的身上:“因而?因而就让他身在异处了是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以为,仅仅是一袭官袍,就能让我相信他死了吗?!啊?!他死了究竟对你们有什么好,你们这么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他死了?!”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浑身陡然一凉,瑟缩着,尖叫着,打开那只手,“别碰我!” 一转身,便看见裴子闫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眼里的幽沉,如沉睡了万年的寒潭,教人读不懂猜不透。我道,“不带你这样玩儿的,你就是想让我生不如死,还有千千万万种别的方法,但你不能告诉我他死了!” “阿琤你冷静一些!”裴子闫轻喝,随之从袖中抽出了一封带血的信,沾了尘泥,很皱,很旧,他轻轻道,“这也是在矿山里挖出来的,不知是谁遗落的信件,但里面的字迹,是你的。” 他将信递给了我。 我哆嗦着手指打开来看,熟悉的信笺,熟悉的笔迹。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 我记得,那是我最新写给秦方辞的一封信。如今,几度辗转,却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上。 无处辞,无处辞。 手指捻不稳那薄薄的一封信,载着不数期盼与相思的信。犹记得那日他回信给我,上面洋洋洒洒而意气风发地书写着:家夫一切安好,娇妻勿念。才不过多久的光景,竟是一遭天翻地覆之变。 我将他的衣和信,都死死搂在心口,生生将眼泪逼退回去,缓缓地对着裴子闫福一礼,道:“方辞应当是想家了,梨花开过,已经结果了。葡萄发芽,长密了新叶,臣妇带他回家瞧瞧。臣妇,告退。” 满朝静默。我一步一步走出朝殿,外面的阳光明媚美好得人睁不开眼来。骄阳之下,有一种混混沌沌的头重脚轻之感。 出宫的时候,蕴秋来接我,连平素少出家门的阿爹和一直与我冷战着的叶晓也来了。我看着他们,僵硬地笑了又笑,拢了拢手中斑驳的官服,道:“我们回家吧。” 我不知道是在对他们说还是在对我自己说,亦或是在对秦方辞说。 秦方辞,回家吧。 叶晓想上前来,红着眼圈儿,念了念:“阿姐……” 她要哭要哭的模样我不爱看,道:“干什么,青天白日的,你姐夫没回来,就是没事,你哭什么。” “是,是,”叶晓抹了抹眼角,坚定地点点头,“姐夫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到家门的时候,我浑身脱力,双腿发软。下轿的时候,直接一头栽了出去。 “夫人?!”蕴秋眼疾手快托住了我。 我垂着眼,深吸两口气,哽了哽,道:“没事,没事。” 第65章 跪灵堂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夫人?!”蕴秋眼疾手快托住了我。 我垂着眼,深吸两口气,哽了哽,道:“没事,没事。” 阿爹跟叶晓随后缓缓进了家门,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秦方辞的官服不知该往何处安放时,阿爹忽然叹道:“蕴秋,你去找人来给你们家老爷做一口棺材,做一个灵堂,为女婿安一个衣塚。” 我猛一回神,看着阿爹,问:“什么意思?方辞没有死,为何要给他做棺材安灵堂?阿爹难道想咒他死了吗?” “蕴秋,现在就去。”阿爹不容反驳道。 “不许去!”我怒吼,“谁敢去,我打断她的腿!” 阿爹抖着胡子嗔着眼,低低喝道:“你以为现在还轮得到你要不要吗,就是你不想看,皇上他想看!莫不是这个时候你还想他再有矛头对准你?蕴秋还不快去!” 蕴秋咬咬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最终,这一捧紫裳,一封信笺,入了一口楠木棺。 蕴秋给我换了一身白裳,戴了白簪花,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火盆里火苗温吞,不断舔着我放下去的纸钱。 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踏破了门槛。我听得最多的一句便是:秦夫人节哀顺变。后来便听得麻木了,跪得也麻木了,烧钱也烧得麻木了。 一袭玄色绣着龙纹的衣摆和一双锦靴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愣愣地瞧了许久,才回味过来,原来是裴子闫来了。他弯身来拉我,幽沉道:“听说,你在这里跪了一天,如此身子怎么受得了。阿琤,快起来。” 我侧头,看着那只手,道 :“方辞看见,该又要吃醋了。” 那只手顿了顿,他语气不善道:“人死不能复生,如何看得见听得见?” 我道:“人在做,天在看。” “叶琤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阿姐丧夫之痛切齿之寒,言语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她。” “朕岂会怪罪,朕只会心疼。叶晓儿你好好劝一劝你姐姐。” 裴子闫走了以后,一杯茶递了过来,叶晓在我身边软声道:“阿姐,你起来吧,再跪下去,膝盖就要跪坏了。已经一整天了,你滴米未进,熬坏了身体可怎么好?” “叶晓儿?”我顺着茶盏,目光上移,看见她担忧的表情,冷笑了一下,“裴子闫对你,可真真上心。我一刻没看着,就已经亲近到这种地步了。” 茶盏一抖,叶晓解释道:“我没有再见他,只要阿姐不高兴,就是没有看着我,我也没有再见他!阿姐……不信我?” 我拂开她的茶盏,继续往火盆里递纸钱。火舌舔着我的指尖,灼热的烫痛一遍一遍地重复,我道:“为你操了十四年的心,我们叶家为了你如履薄冰十四年。如今你要往火坑里跳,我能奈何,我累了。你要找谁便找谁,要见谁便见谁,我不会再管你。你要往他设计的瓮中走,你想当他无可挑剔的宠妃,你去吧。往后,我都不会再干涉你的幸福。” “阿姐?”叶晓跪了下来,拉着我的手臂,泣道,“别这样……我错了阿姐,以后都不会再犯……我不该跟你赌气,不该不听你的话去见裴子闫,我不想当他的宠妃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我只想……只想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阿姐……” “我们一家人里面,没有你。你不是我们叶家人。”我笑了,道,“叶晓,你莫不是忘记了,十四年前你三岁的时候,是怎么进入到我们叶家的?” “阿、阿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叶晓惊恐地摇着头,惊恐地看着我,“你说什么,我为什么不是叶家人,我怎么可能不是叶家人,我姓叶,我叫叶晓啊,是你妹妹,你莫不是糊涂了?!就区区一个秦方辞死了,你就疯了吗?!” 我颤了颤眼帘,道:“我没有妹妹。是了,你三岁的时候高烧不止,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你叫穆晓。” “不……不……”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你骗我的……你骗我!” 蕴秋担忧道:“夫人,你这么让小姐跑了,万一……” 我平静道:“让她去吧,她身份特殊,裴子闫是不会让她出事的。要算计就尽情算计吧,到头来,他还是一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时值半夜,风寒凉入骨。万籁寂静只剩下风的声音,呼呼地吹入了灵堂,白色挽花飘飘拂拂。 我有些头晕目眩,胸口一阵一阵的沉闷难受,有些恶心。 蕴秋端了吃食来,带着哭腔,不住地拉扯我,道:“夫人,你休息一下啊……这样下去,还未找到老爷你就先撑不下去了!夫人,先吃点东西来……”她舀了一碗羹汤,汤匙凑我嘴边,“夫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能有力气做别的事情,老爷定是晓得夫人足够坚强才舍得将夫人留在这里的……” 我回了回神,看着蕴秋,呐呐道:“他还会回来吗?我没有他想的那么坚强是他太高估我了……” “夫人张口。” 我看着那一匙羹汤,最终还是张了口。只是,入口一股恶心的腥味,让我侧头又“哇”地吐了出来,干呕不止。 “夫人你怎么了?!” 我摆摆手:“无碍,无……碍……”话音儿一落,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后来,我感觉到浑身一股暖意,缓缓苏醒了过来。窗边,凝着凄寒的夜露,天还未亮。手腕上施来一点力,我看了看,我竟是没有在灵堂那边,而是躺在了床上,眼下一位半百的老头正坐边上,隔着纱帘。手腕上搭了一方白纱,他手指放在我的脉处,神情有些莫测。 我安静地看着桌上燃着的银烛灯。火光丝丝摇曳着,烛泪顺着烛台滚落在了桌面上。 一旁的蕴秋担忧不已地问:“大夫,夫人……究竟如何啊?” 半百老头动了动手指,收了回去。他走到桌前坐下,一边开着药方子一边道:“更深露重夫人就是再伤心欲绝也应顾及自己的身子和腹中胎儿。如此在灵堂跪了大半夜,寒气侵体,母体怎能守得住。幸好发现得早,及时躺了回来,再晚个一时半刻就有小产的危险了。不过眼下胎气不稳也不可小觑,我先开个方子……” 第66章 入天牢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望着蕴秋,蕴秋也震惊地望着我。她忽然打断大夫的话,焦急道:“大夫你说什么?腹中胎儿?你的意思是……我们夫人有孕了?!” 大夫写药方的手顿了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你还不晓得你们夫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你说你是怎么伺候的,居然也不知道?” 蕴秋着急得手舞足蹈:“我、我没经验啊,真的有了吗?都怪我,都怪我太迟钝了,早些时候夫人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事情接二连三我也给疏忽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好大夫,摆脱您了,您好好帮夫人调理一下,孩子、孩子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好了好了”,大夫道,“先开个祛除寒气的方子,再开两贴安胎药,好好养着,可不能再折腾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一定注意!” 大夫开好了药方子走后,蕴秋去连夜煎药了,我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帘帐,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肚子。 我有孕了…… 三个月了,原来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 不晓得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好似被一块沉石压得喘不过气,又好似重获了一丝曙光和希望。我抽着气,酸涩非凡,仿佛忽然间,我与他隔得不远了。我们之间有了羁绊有了连结。 那夜他伏在我耳边,与我呢喃着低低道:“等我回来,我们便要个孩子。” 我也一直想着,若要是我能与秦方辞有一个孩子,我们一家人该是有多么的幸福。那种幸福是我从前一直不敢奢望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能组成一个温暖得让世人艳羡的家庭。 我闭上眼,眼泪悄然滑落,又哭又笑,“方辞,我们有孩子了。你可一定要回来。我不信,你真的走了。” “夫人吃药了吃药了”,蕴秋风风火火进来时,我睡得有些迷糊,只感觉小腹时而胀胀的。她将一碗药端来我面前,小心地扶着我起来。张开眼时,眼角泪迹未干,蕴秋怔了怔,拿手绢为我拭去,“夫人,你和老爷即将有小少爷了,千万别哭,对身体不好。在老爷回来之前,一定要好好的,不能再受刺激受风寒了。” 我点点头,沙哑道:“我知道,我会顾惜身体的。” 将将喝完了药还不及躺下,外头有了轻微的响动。蕴秋比较灵敏,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我让她取了枕头给我垫着,半靠在床上,道:“让外面的人进来吧。” 天澜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身紧身夜行黑衣,衬得她肤白干练,肃穆凝眉平添两分英气。见我如是模样,天澜眉心又皱了两分,问:“宗主怎么了?” 我道:“无妨,永琛郡那边有消息了吗?” 天澜道:“此次回来便是向宗主禀报,整个永琛郡依然没有姑爷的踪迹。那些被埋在矿山里的尸体里,也没有姑爷。”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听到这里,不由吁了一口气。 “但是……” 我眼梢抬了抬,看着天澜:“但是什么?” 天澜道:“此事已确信有新凉国的人插手,属下怀疑姑爷已入新凉国境内。姑爷这边的人已经潜入新凉打探姑爷下落,密宗的人则与皇帝的暗卫交过几次手,各有损失。” 这么多天来,我头次感到疲乏。我挥了挥手,道:“回去歇着吧。新凉那边,再探。” “是。” 天色微微发白的时候,我才睡下。却睡得极是不安稳,梦魇连连,一会儿是秦方辞那英邪非凡的笑,一会儿却是他沾满血迹的衣袍。和和乐乐的一家人,前一刻阿爹和叶晓还与我同桌食饭有说有笑,下一刻叶晓就冷着一张脸搀扶着阿爹离我远去。 恰逢外头有响动,我一下便给惊醒了过来。蕴秋可以压低了声音在院中说着什么,我顿了顿捞过衣衫披上便走出了屋。 还是清晨,时辰尚早。 我打开屋门一看,便是一队铠甲侍卫井然有序地走进了后院子里来,蕴秋怎么拦也拦不住。 我站在回廊上,不咸不淡道:“秦大人尸骨未寒,各位将军如此大阵仗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那位抱虚拳,刚正不阿道:“奉皇上口谕,有人指证吏部尚书秦方辞暗中与新凉国勾结企图谋通敌叛国之目的,满朝哗然。皇上念及秦尚书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不曾相信,但有传言道秦尚书与新凉国来往的书信证据,正正是被存放在秦尚书家里,故皇上派吾等前来搜寻证据。还请秦夫人莫要阻拦。” 我看了一眼挡在路中央的蕴秋,绷紧的身体,不欲这些人擅闯。我道 :“蕴秋,过来,给各位将军借个道,让他们搜。” “夫人……”蕴秋有些忿忿的,站回我身边。 “多谢秦夫人体谅,吾等得罪了。”说着一行人便将整个家倒腾了开来。 才一会儿工夫便满院狼藉。 “夫人我们该怎么办?”蕴秋低低地问。 我垂首,平静道:“依照老爷的习惯,他做事向来不会给人留下把柄。这些人有备而来,你便是阻拦也无济于事。让他们搜吧。” 不多时,就听见有人在书房里头道:“启禀将军,这里找到了秦尚书勾结新凉的证据!” 我一震,与蕴秋面面相觑。 旋即那位将军手里捏着一大把的书信阔步走出了书房,来到我们面前对峙,将书信展开了来,肃目问:“敢问夫人,这些可是秦大人的字迹?” 我看了一眼,手脚冰凉。 力透纸背而娟狂的笔迹,与秦方辞的字迹如出一辙!而这些信件,竟是与新凉国相通的信件,上面盖有新凉国的玺章….. “这怎么可能……诬陷!全部是诬陷!”蕴秋不可置信道。 “来人,将秦夫人和其丫鬟押起来,听候皇上定夺。”说着他转身便走出了院子,“究竟秦尚书有无叛国之行径,待将罪证带回朝中对比一下字迹便可一清二楚。” 随后我二人径直被押往了天牢关了起来。 天牢里光线阴暗,湿气颇重。一进去,不一会儿便凉得骨头都发寒。 我淡定地找了一处铺了干燥稻草的地方坐下,蕴秋将她的衣衫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早已不是人前那惊惶无措的小小丫鬟,眉宇间透着非常人的冷静镇定,语气却担忧道:“夫人,现在可怎么是好?夫人有孕在身,怎么能经得起折腾?只怕皇帝要对老爷赶尽杀绝了。” 第67章 家人探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淡定地找了一处铺了干燥稻草的地方坐下,蕴秋将她的衣衫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早已不是人前那惊惶无措的小小丫鬟,眉宇间透着非常人的冷静镇定,语气却担忧道:“夫人,现在可怎么是好?夫人有孕在身,怎么能经得起折腾?只怕皇帝要对老爷赶尽杀绝了。” “没关系,”我笑笑,“我能保护好我自己和孩子。现在想来,倒是我疏忽了。早前朝中官僚前来慰问之际,家里人多眼杂,不晓得是谁是什么时候将那些莫须有的罪证放在了书房里的。你我居然没有发现。” 蕴秋沉声道:“是奴婢没有留意书房,奴婢有错。”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家里乱成了一团,并非方方面面都能够注意到的。那些都是见缝插针的人,想要算计什么机会找不到。” 只可是,如今就是秦方辞没有死,一旦他的罪名坐实了下来,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我跟蕴秋赴刑场不说,到时还绝了他重返云京城的所有后路。 但,无论如何,我需得保全叶家,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昨夜本就睡得少,我靠着墙阖着眼再睡了一会儿。可这里毕竟是天牢,刚开始尚能忍受,然待久了那股寒气顺着骨血渗入心间,我有些遭受不住。半睡半醒之间,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小腹隐隐有痛感传来。 “蕴秋……我……” “夫人?!夫人你怎么样了?”蕴秋本以为我睡着,侧头看见我,约莫也是觉得我的脸色有些不好,神色惊惶道。 我借着蕴秋的力努力站起来,深呼吸道:“还好……” 我手捂着小腹,她看一眼便瞬间明白了过来,道:“大夫说了,夫人这身体再也受不住磨难了,否则、否则……”说着她便跑去拉着牢门,摇得哗啦啦地响,大声叫道,“有没有人啊来人啊,夫人身体有恙,你们去请一个大夫来!” 有两位负责看守的牢差,闻言无动于衷,喝道:“吵什么吵!都已经是死刑犯了还想着看大夫,去阴间看吧你!”随后便继续吃酒下花生。 蕴秋眼神一凛,咬了咬牙,当即随手往发间一抽,抽出一枚细长的发簪来,往锁眼掏去。我及时制止道:“不可,稍安勿躁。” 蕴秋急躁道:“再耽搁,我怕夫人孩子不保!” 我乏力地摆摆手,道:“没关系,我还能再撑一会儿……裴子闫就是再釜底抽薪,我于他来说还有价值,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相信不多久,我们就会出去……” 果真很快,便有人入了天牢来。不过来的不是裴子闫的人,是叶晓和阿爹。 叶晓手中有令牌,才站在牢房外面让牢差开门时便急得要哭了。“阿姐,阿姐你还好么,要不要紧啊阿姐!” 我笑笑,道:“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避嫌么。阿爹怎的由着晓来此地。” 阿爹叹道:“阿爹老了,怎拦得住她。” 叶晓眼角挂着泪珠子,将我翻来覆去地查看,泣道:“他们,他们怎么这样狠心呀……姐夫刚走,怎么能将阿姐你关进牢里呢……” 我拭了拭她眼角,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道:“令牌哪儿来的,你去找裴子闫了?” 叶晓慌了一慌,抽噎着将令牌往身后藏,哽声道:“我、我也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他向我保证了,很快,很快就会把阿姐放出去……阿姐……”她恳恳切切地望着我,“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就、就这一次……以后要是阿姐和阿爹都平平安安的,我再也不会去找他……”说着叶晓便破涕为笑,那笑里少了天真无邪,满满都是沉重和苦涩,“虽然、虽然我不姓叶……可是我,可是我……” 我心里蓦地抽痛,一伸手臂将叶晓稳稳揽进了怀,鼻尖泛酸道:“那日是阿姐不对。晓原谅阿姐好不好?” “我、我没怪你……只希望,只希望能够补偿一点点……”她闷闷地在我怀里哭泣着,像只找不到北,无法归家的花小猫。 她还是那个叶晓。性子单纯而乖张,有着一双利爪和一口尖牙,谁对她不客气她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是她却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和小小的平凡。 她的平凡很简单,只是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平安幸福。 而我,居然对她也存有嫉妒之心,那日几乎陷进了绝望,一心想着我们整个叶家,都为北遥皇室世代奉献着,这十几年来我也丝毫不曾松懈地保护着叶晓。保护着她的平凡。 可是我却不能保护我自己的平凡与幸福。 为什么叶晓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无忧无虑,而我却要费尽心思? 是,我嫉妒她。那一刻思考着值得与不值得,思考着甘心与不甘心,一字一句对她说的话,如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划破了她所有的美好愿景和期待。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阿姐。 阿爹忽然满目担忧地问我:“琤儿你脸色不是很好哇?” 叶晓闻言蹭了起来,泪眼斑驳地将我看着,胡乱地点点头:“对,对,阿姐你脸色怎的这样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他们,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蕴秋询问地看了我一眼,我敛着笑道:“没事,就是这里湿气有些重,可能有些凉了吧。晓你快些带阿爹出去,阿爹身子骨不好,待久了恐会不适。你们不必担心,该如何还得如何,如你所说,很快皇上就会将我放出去的。” 阿爹杵着拐杖,转身的时候腿脚不便,还得由叶晓搀扶着。这大半年来,阿爹自从有了腿疾之后,整个身体状况也都跟着下降了,形容消瘦如枯柴,但面上容光还算有些精神。阿爹不放心,回头来又与我语重心长道:“闺女儿,虽说女婿不在了,但你还得以大局为重。保全自己实乃大局啊。” “嗯”,我垂眼看着自己的小腹,应道,“阿爹放心,我一定会的。” 叶晓跟阿爹走以后,蕴秋问道:“夫人你……为何不告诉叶老爷子和二小姐你有孕的消息?” 我道:“想要保全我的孩子,就要越少人知道越好。要是裴子闫知道了,依照他斩草除根的手段,就是能够放过你我也必定不会放过秦方辞的孩子的。虽然孩子这个时候来不甚合适,但我就只有他了。” 蕴秋安慰道:“夫人宽心,老爷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第68章 动胎气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接下来我又在牢中度过了两日,自觉已是极限。身体浸凉,小腹的抽痛越发剧烈了起来。上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直到第三日,恍惚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桃李芬芳芳菲锦然,屋前有小溪有流水,咕咚咕咚地往前淌着,汇聚成了一条江。我蹲在小溪边捣衣,听闻不远处木浆划过江水的声音,站起来眯着眼睛远眺。 碧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一叶沉浮的扁舟缓缓出现在视野里,远天边的天色与水色连成了一片,我一动不动地等着扁舟靠近。 撑船划桨的是一双素白修长而十分有力的手,来人着月华白衫,身量修长挺拔,站在船头。船头靠了岸,他薄唇如勾笑得英邪,一双眼眸里闪烁着清澈的流光,似一汪清潭,能清晰地倒映进我的影子。 他说,“琤儿,我回来了。”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却又惊慌失措,仿佛有什么东西,顷刻之间随着那流水一般静悄悄地流远了,再也不复存在。 “夫人……夫人?!” 我被摇醒了来,泪眼斑驳,才发现,原来是一段多时未有的邂逅和一场思之若狂的美梦。 随后小腹的绞痛感让我彻底慌乱了去,蕴秋手足无措地跪在我身前,不知该怎样才好。我垂眼看了看,难怪感觉有东西流淌出来,竟是出了血,将白色丧服都染红了去。 “大、大夫……” “好、好,大夫,我这就去找大夫!夫人你撑着……一定要撑着……”蕴秋将她的外裳全部脱了下来裹在我身上,“来人!来人!尚书夫人身体有恙,尔等速速去请大夫来!否则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不会好过!” 两个牢差走到牢门前,眼神睥睨,趾高气昂道:“呵,一个落难的寡妇而已。朝廷里哪里还有一个秦尚书,只有一个卖国贼,这卖国贼的夫人迟早也会下阴间地府去。” 我拾起裙角,艰难地站起来,裙角上盛开了朵朵红梅,心间焦急若生油煎滚,道:“两位官爷,我是真的身体不适急需要一个大夫,你们能否通融一下或者去向上面禀报一下?即便是明朝,我即将赴刑场,今日死在牢门中你们也不好交代。能不能、能不能……” “才出这点儿血就想死?”一位牢差刻薄道。另一位,眼神则在我跟蕴秋之间来回飘忽,忽然就笑了,道,“反正是两个要死的女人,素是素了点儿,但还是有些姿色。就是不晓得当初的二品尚书夫人,能赢得京中第一公子秦尚书的喜爱,尝起来滋味如何。想看大夫可以,先给我们爷俩儿尝尝。” “放肆!”蕴秋低低喝道。那睿智的眼眸里,顿显杀意。但她还是往后退了一步,丝毫不阻拦两位牢差自行打开牢门。 要等的便是这一刻。 突然这时,我所在的角落,见得到外间一丝光线。光线闪耀了一下,脚步声极为轻浅,我当即大叫一声:“蕴秋!有什么冲我来,求你们不要欺负她!” 蕴秋一愣,回头看我。下一刻,外间响起了尖细的传唱:“皇上驾到——” 我顺着墙壁缓缓往下滑去。只是最终没能滑坐到地上,幽沉的杜衡冷香袭来,一双手将我拦腰抱起。 裴子闫,总算舍得来了。他一现身,想必是想好了下一步对策来对付我。 大起大落以后,我反倒不忌讳他了。我捂着肚子,极力压抑内心的急躁,咬牙端出一副痛非此痛的形容,“痛……” “哪里痛?”裴子闫有些僵硬地问我,不等我回答,又有些邪狂地对着身后的周福盛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宣太医!” 我及时拉着了裴子闫的袖角,摇摇头,道:“不用了,寻常的阴寒体虚而已。每次、每次来葵水的时候……就都会痛上一痛。幸好家中有配好的秘方药,你让蕴秋回去取可好?” 裴子闫打量了一眼明显受惊的蕴秋,道:“去吧。” 蕴秋唯唯诺诺,颤着肩膀应了一声“是”,随后便先行小跑出了天牢。 裴子闫抱着我阔步亦出了天牢,留下身后两个跪着的面如土色的牢差。他面色沉魅,唇齿轻启,道:“杀了。” 牢差在背后哭天抢地:“奴才该死,求皇上饶命啊——” 我眯着眼,头不可避免地靠着裴子闫的胸膛,眼前的光景一溜烟儿往后流过。光线明晃晃地刺目得紧,在牢中待了几日眼下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大好的春景,我瞧得不清晰。只觉暖洋洋的日照烘下来,渐渐没有了湿冷的感觉,浑身渐渐开始回暖了。 我便淡淡地笑:“还以为,等待着我的就是刑场了,你不会再来看我,我亦是一辈子与你永别。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他道:“朕岂会丢下你不管。” 裴子闫居然直接将我抱去了他的寝宫,明华宫。一放下他就要吩咐人去请太医,我由着宫婢为我换上干净的衣裳,躺上了一张软榻,道:“皇上,这毕竟是女儿家难以启齿的羞事,还请皇上尊重臣妇的*。” 裴子闫在我床边坐下,抿着唇,显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道:“那阿琤你说,朕要怎么做?” 我想了想,道:“我想喝姜糖水。” 裴子闫吩咐下去:“去备一碗姜糖水,即刻送来。”宫里的人办事效率颇高,才片刻便送来了一碗姜糖水。裴子闫看我一滴不剩地全部喝完,询问,“还有呢?” 我缓缓阖上眼,道:“还有就是想睡一觉,多谢皇上赐臣妇一席安寝之地,等蕴秋来了,麻烦请人叫醒我即可。” “还疼么?”他轻轻替我掖了掖被角,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走开,如是问了一句。 我没有睁眼看他,应道:“好了许多,多谢皇上。” “那好,你先好好睡一睡。这种事,以后朕再也不会让它发生了。”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我不知道裴子闫想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这一切,他不正是始作俑者么,偏偏此时却说着这样无辜的话。 不知睡了多久,昏昏沉沉,我便被蕴秋叫醒了过来。时值半个黄昏。蕴秋已经熬好了药,药味十分浓郁,飘散在整个寝殿当中。 我喝罢了药,入夜时分腹中痛感已经慢慢缓了下去。我心里没底,也不知这个孩子究竟是保住了还是没保住。 蕴秋趁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软榻时,低低与我道:“我找大夫细细询问过了,夫人的症状实属动了胎气的严重之症,但只要仔细调养,仍可保得住孩子。我多带了几幅药进宫,只要三日内出血之状止住了,就不会有大问题。夫人只管安心调养。” 我问:“药渣呢?” 蕴秋道:“已经处理妥当了。” 第69章 笼中鸟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裴子闫夜里来的时候,我让蕴秋挡在了外面,听得蕴秋恭恭敬敬道我已经睡下了。幸而裴子闫没有硬闯进来,只叮嘱了伺候的宫婢几句便离开了。 这里本就是他的寝宫,如今我所在的寝殿就在他寝殿的隔壁,看样子是新收拾出来的。裴子闫,原本就是打算要将我安置在这里? 但这是一件纸包不住火的事情,第二日,就被苏情苏妃过来碰了个正着。想必她也是来探虚实的。 结果我住在裴子闫的明华宫里的这件事,很快便在朝中传开。若要是寻常的清白女子倒不打紧,眼下我不仅仅是有夫之妇,还是叛国贼之妇。 几日后,裴子闫从秦家继续搜罪证时,搜出了一封休书。是秦方辞写给我的休书,与那些勾结新凉的笔迹一模一样。裴子闫不顾朝中大臣反对,以此休书为由,将我与秦方辞彻底划清了界限。那封休书,裴子闫亲自交到了我手上。他道:“这是在他书架里的暗格中找到的。” 休书只寥寥数语,却字字诛心。道是与其夫妻二人同床异梦同枕异心,不若两两相绝各自归去。 我手脚冰凉地接下那休书,一时竟分不清,是伪造的还是真的出自秦方辞之手。 可即便我成了弃妇不再是秦家的人,蕴秋还是。裴子闫当即让人将蕴秋抓了起来听候发落。我气急攻心,屈膝向裴子闫跪了下去,脑中嗡嗡然,忽而喉头一番腥甜呕出了血来。 “阿琤!”他慌乱地将我抱着,却无法拉起我。 我凉凉地笑道:“我身边,就只剩蕴秋了,你也要把她夺走?方辞通敌叛国一事,蕴秋与我一样,俱无所知。求皇上,饶了她吧。” “饶?朕饶了她,如何堵住悠悠众口?”裴子闫道。 我看着他,嗤笑一声:“堵悠悠众口,皇上无所不能,臣妇一条死罪都能被皇上开脱,何况一个丫鬟?罪证信件能伪造,休书能伪造,就不能再给蕴秋伪造一方卖身契?蕴秋是我的人,不是秦家的人。” 他贴着我的耳边,缓缓道:“阿琤,别得寸进尺。” 秦家被抄了。灵堂里的棺木被劈成一块又一块。连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但最终蕴秋还是没有被卷入其中。 那日下着绵绵针雨,蕴秋为我煮了药。我捧着药碗,听闻上百秦家人被推出午门斩首。宫里的宫婢们,皆是谈秦色变。 实际上,秦家,又怎会有那么多口人。唯一有的,不正是我和蕴秋。其余的早已被派出去打探秦方辞的下落了,那百来口人想必是裴子闫拿别的死囚当的替死鬼。这件事上,他做得滴水不漏。 就连我这个罪妇眼下安安顺顺地被放在明华宫,也再无人敢有异议。 下午时分,雨停了。天际乌云重重,遮不住灿灿日照金光。宫里的海棠杜鹃,落红一地。新绿的树叶,油油发亮。雨水在叶片上汇集,于叶尖儿凝聚成晶莹剔透的一滴。悄然陨落,却霞光万丈。 远远,我站在回廊上,便看见裴子闫的步撵由远及近。我淡淡与蕴秋道:“你能想办法让我见见天澜么,我想知道,有没有方辞的消息。但是这偌大的牢笼,一时半会儿恐我是出不去了。” 蕴秋若有所思,应道:“总会有办法的。” 步撵在寝殿前停了下来,明黄的帘子,帘角绣着五爪金龙,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就要腾飞起来翻云驾雾。 帘子被一只修美的手漫不经心地撩起,裴子闫漫不经心地走出来,轻松地双脚落地,嘴角噙着一抹与这淡青淬金的天色相得益彰的略有深意的笑,道:“阿琤,看看谁来了。” 旋即他侧身稍稍欠着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一袭鹅黄色的裙衫,蓦地落入了我的眼帘。她款款下了步撵,向我小跑过来。明艳光洁的脸蛋上,挂着急切的关怀。 “阿姐,阿姐你还好么?” 我愣愣地将目光移到裴子闫身上,他无谓地挑了挑眉。我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会在他的轿子里?” 叶晓巴巴地看了裴子闫一眼,嗫喏道:“是他说,阿姐你在宫里身子不大好,只有他可以带我来看你……” 我有些僵,道:“我不是叮嘱过,让你和阿爹在家,好好待着么?” 叶晓默了默,道:“阿爹,阿爹在后头,很快就会入宫来看阿姐你……”她殷切地看着我,“阿姐,皇上说了,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日子,等你身子好了,我和阿爹一起把你接回去。” “糊涂!”我咬牙切齿,瞪着裴子闫。 叶晓摇摇头,咬着唇,低低道:“不,我不糊涂,我知道我和阿爹除了顺从,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不能拒绝。” 叶晓来了不久,后脚阿爹和王婶儿也一并被送了进来。后宫素来无留宿官臣百姓的先例,故而裴子闫另辟了一座别院,将我阿爹和叶晓安排进了别院当中。唯独让我和他们分离开来。 裴子闫这一招,果然够狠。我们叶家人无论是哪一个,有机会逃出皇宫都不可能丢弃家人,因而不得不画地为牢自我拘束。 阿爹身体不好,连连咳嗽,裴子闫招了太医过去瞧。 裴子闫负着手,器宇轩昂却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冷峻和凛冽,将眉宇间的点点笑意,都映衬得毫无温度。他道:“阿琤对我的决定,可还满意?” 我抑制着胸中蹭起来的怒火,一字一句道:“我应该告诉过你裴子闫,你敢动我家人,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裴子闫缓缓走近,抬手,薄凉的手指理了理我的鬓角,嗓音低沉而舒缓,道:“有没有秦方辞,最终,美人和江山,我都要。若是有可能,我也不想伤害他们。阿琤你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得到什么。” 说罢他转身,云淡风轻而势在必得。 我冷笑了两声,道:“想要北遥秘军?你也应当是了解我的,你越是这般处心积虑,就越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不信你大可试一试。” 第70章 忆儿时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冷笑了两声,道:“想要北遥秘军?你也应当是了解我的,你越是这般处心积虑,就越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不信你大可试一试。” 阿爹染上了风寒,不可避免地将风寒传给的叶晓。裴子闫同时也命令太医给叶晓诊治。裴子闫以我身子虚弱恐叶晓又将风寒传给我为由,让我不得频繁往别院走动。 这日,蕴秋说太医院去了两拨人到别院,而裴子闫也一下早朝便同去。我不知阿爹和叶晓的境况究竟如何,连着去了两拨太医很不正常,亦是匆匆往别院去。 将将走到别院门口就遭到了侍卫的阻拦,道:“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这里。” 恰逢里头传来阿爹虚弱的祈求声:“求皇上,这万万使不得啊……叶晓她还发着高热,怎经受得住针灸刺脑啊……” 我闻言,脑子里轰然一声,不顾侍卫的刀剑无眼,硬闯进去,道:“现在杀了我,孤身一人的以命偿命还好,而有家眷的可能就得尽数陪了进来着实不划算。你们以为皇上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我一介叛贼之妇救回安然置于宫中只是一时兴起吗?” 侍卫及时收了手中利器。 当我冲进房间时,叶晓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我有些难以想象,几日前入宫时的那位唇红齿白肤色妍丽的少女,转眼之间竟会变成这般形容。 而眼下,竟有几个冷酷的人在望叶晓的头脑上插着银针…… 我冲过去,眼看要触碰到她的脸,要抓住她的手了,忽然裴子闫却身形一闪挡在了我的面前。我直勾勾地盯着他,怒不可遏,抓着他的衣襟就往墙上摁,“裴子闫,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不许你动我的家人!为什么,你几次三番想要突破我的底线!” 裴子闫面不改色,道:“阿琤不要急,有这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在,不会让她有事的。朕只是,要她想起一些事情来。” “你也知道她是忘记了!那个时候她才三岁,她能记得些什么!无非是你们大祁国带给她的家破人亡和无情战乱,残骸断骨,悲鸣厮杀!”我有些无力,顺着他的衣角缓缓滑坐在了地上,喃声道,“现在、现在你要刺激她的大脑让她重新想起来,她大脑受不了刺激有可能会再醒不过来的你知不知道……皇上,我求你,开恩……” “已经停止不了了”,裴子闫蹲了下来,将我揽着,“朕保证,不会丢了叶晓的性命。” 小腹有着轻微的波动,我努力平复着心情,张了张口,道:“你真狠。” 叶晓不姓叶,她姓穆,叫穆晓。我一早就告诉过她,她不是叶家人。可是她自欺欺人,连亲口问阿爹有关自身的身世都不敢。她还一直将自己当做是从前那个叶晓。 可是,一朝醒来,三岁之前的记忆,虽说于平常人不算什么记忆,但于叶晓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段可怖的噩梦。 本应该是生在宫中锦衣玉食的她,亲眼见证了北遥国亡,亲眼见证了万千将士亡,亲眼见证了双亲亡。那日,皇宫里血流成河。 阿娘拼死保护下她,辗转到我跟阿爹的面前时,比我矮小一个头的光景,不哭不闹,大大地睁着眼。那眼里,写满了恐惧。 后来我们流离失所来到大祁国,她便生了一场大病,烧热不止。等到终于冲破死亡醒来时,纯净得如一个新生儿,什么都是一片空白。所有的厮杀,所有的鲜血,均与她无关。 叶晓怔怔地坐在床上,哆嗦着身体,豆大的泪珠挂在眼眶上,像是将自己关闭进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拒人于千里之外。 “晓……”她那害怕得颤抖的模样,深深地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只是我每上前一步,她便往后瑟缩一下。 叶晓看看我,再望着阿爹,涕泗横流哭得伤心欲绝:“我以为、我以为……就算我不姓叶,就算,就算我是你们捡来的,可你们是我的家人呀……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记得那些……要让我记起,可是当初我为什么又要忘记呀!你不是我阿爹……”泪眼动了动哀伤地又看着我,“原来你也不是我阿姐……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母皇和父亲就只我一个女儿……啊……”叶晓抱着头哀嚎连连,像是一只被困而绝望的小兽,“他们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死了……” “叶晓!” 我快步走到床前,然裴子闫却比我还要快一步,坐在叶晓的床边。他将叶晓毫无保留地揽进了怀,轻轻抱着哄着,坚定而温柔,让我怔愣。他道:“好了好了,不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让你想起这一切,不会为了让你难过,而是让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你有权利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叶晓没有防备,随着裴子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而渐渐松懈了下来,最终抱着裴子闫嘤嘤哭泣。 我愣愣地侧头,看着阿爹。也仿佛是在那一瞬间,阿爹就已经老态龙钟,眼里掩不住凄凉沧桑。 是不是,我跟阿爹都错了?裴子闫……才是对的?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只是裴子闫的计谋罢了。他这一计用得很成功,成功地让叶晓对我和阿爹的依赖不再。 叶晓的心情,一直处于郁郁当中。她暂时不想看见我和阿爹。更多的时候,是裴子闫去陪着她。 这也让随行而来的王婶儿得了空余时间。我便与她一起去御花园里赏花,身后有几名太监不前不后地跟着。 御花园里桃花开得正好,王婶儿道:“夫人折几支桃花回去养着吧,提神养目呢。” 我侧身对太监道:“你们去给我取一只长颈瓶和一把剪子来。” 两名太监领命下去,另两名在桃树几丈开外候着。我与王婶儿一道入了这片小小的桃林,随意道:“此次入宫,为何不见汤圆和面团来?家中可有人照应?” 天澜道:“是二小姐的主意,入宫之前将汤圆和面团寄养在卖鱼的张二头家中了。想必二小姐也是觉得,若是一时有难无暇顾及到它们吧。如今二小姐闭塞,要不要将它们接到宫中来开导二小姐?” “不必了,就让那两只安生呆着吧。”我顿了顿,低低问,“新凉境内,探得如何了?” 天澜迟疑了许久,才道:“探到了,永琛郡的时候姑爷受有轻伤,索性有人及时救援,如今在新凉安然无恙,主子大可以放心。只是……” “只是?” 天澜道:“早前主子没有查姑爷的底细,如今主子就不问问,姑爷的真正身份么?” 第71章 假偶遇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天澜道:“早前主子没有查姑爷的底细,如今主子就不问问,姑爷的真正身份么?” 我折了一支桃花正红,绿叶翠色点点。恰逢小太监将长颈瓶和剪子都递了上来。我拿着剪子修剪了一下桃枝,□□瓶中,缓缓道:“我不想知道。” 早前,既然我选择了相信这样一个人,那么他是谁,有什么重要的。 “上次交易,新凉那边不日就会潜进大祁国要筹码了。大祁国和新凉国,井水不犯河水十几年,如今是多一日就快要按捺不住,双方都在加强边境,恐战事将近。” 长瑾远嫁新凉和亲一事,我已答应以秘军下落为筹码。看来是时候了。 “对方谁来?”我问。 天澜道:“新凉二皇子。” “这场仗,该来的始终免不了。”我剪了一只并蒂桃花,新叶合衬的桃枝入瓶,“届时,将叶晓完好无损地送去二皇子手上即可。剩下的,我来善后。” 天澜愣了一愣,眉心蹙起,道:“倘若真将二小姐送去新凉人手上,岂非跟眼下在大祁国的境地一样?” 我笑了,道:“当初谈条件的时候怎么谈的?可以透露秘军的踪迹,但我没有答应要将秘军交由新凉的手上,只要我没答应的事情,他们就得不到。况且,我没将秘军透露给裴子闫,就已经是帮了新凉的大忙了。叶晓在新凉,而我在大祁,新凉的二皇子又不笨,怎会不明白这是再好不过的制衡。” 出了小桃林,今日天晴春好,御花园一角拐进来一群莺莺燕燕。好巧,苏妃也来逛了御花园。 见已经避无可避,我正面与其行了礼,道:“臣妇见过苏妃娘娘。” 苏妃着一身橘色锦裙,裙摆上绣有大朵大朵红色华贵的牡丹,腰带束得纤腰不堪一握,腰佩明玥叮当。 她声音婉转如鹂,舒缓道:“原来夫人也来逛园子赏花了,甚巧。本宫听闻近日以来夫人身子不爽,就不必多礼了,平身吧。”她看见我手中的一盏桃花,笑得分外明媚,“夫人这花儿剪得甚好。” 我亦微微笑道:“臣妇拙挤倒让娘娘笑话了,若是娘娘喜欢,臣妇便将此盏桃花赠与娘娘。” “难得夫人如此慷慨”,苏妃笑意渐深,道,“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是以她吩咐了身边的宫女过来取走我手上的桃花。只是这宫女看起来端谨,在接过长颈瓶的时候却忽然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幸得我眼疾手快及时扶住,而她手又扶住了我的手腕,才挽救了这一盏桃花。 苏妃略不满,眉头皱了皱,轻喝道:“怎的如此莽撞,还不快向夫人赔罪?” 宫女怯怯地,作势就欲跪下,赔罪道:“女婢笨拙,请夫人恕罪。” 我拉住了她,道:“无碍。” 后苏妃随意与我闲话了几句,我便告别离开。今日不知吹的是什么风,她竟意外地没有给我找难堪。 只是我将将这么一想,事实就证明我又错了。苏妃状若无意道:“本宫听闻,不光是夫人住进了宫里,叶家二小姐也一并入了宫,姐妹双双入宫服侍皇上,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我顿了顿,欠身道:“许是娘娘误会了,我与小妹二人并非入宫来服侍皇上。” 苏妃笑了一声,一双美眸里神采暗掩其锐,道:“本宫却不这么认为。夫人新寡,前夫还是叛国贼,皇上能够力排众议坚持让夫人待在明华宫里,可见皇上对夫人的心思非同一般。可惜,倘若夫人不是个弃妇,更未有过个把男人,与皇上处在一起就算完美了。不过叶二小姐如花似玉,夫人大可不必担心她会在皇上跟前落了宠。本宫听说叶二小姐新近身子也不大好,夫人有空来这里赏花,倒不如回去照顾照顾妹妹,皇上日理万机却还在叶妹妹床前寸步不离,若要叫朝中哪位大臣知道了去,恐又要有异议了。” 眼风瞥见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天澜袖口稍稍收拢,袖中手渐渐收成了拳。我垂首道:“多谢娘娘提醒,臣妇遵旨。” 后苏妃带着宫女施施然从我身边擦身而过。这时手捧桃花盏的那宫女,将将走到我跟前时,却忽然脚跟一崴向我倒了过来。经这一推攘,我身体就经不住往后仰去。 听闻瓷瓶碎裂在地上的声音,天澜及时谦谨地伸手扶住了我的后腰,好一场有惊无险。只是可惜了才修剪下来的桃花枝。 苏妃笑意盎然地侧身,佯装呵斥了一下那宫女,便与我道:“让夫人受惊了,回头本宫定好好教养一下笨手笨脚的下人。” 我道:“不碍事,娘娘开心就好。” 等人走远了以后,天澜嘴角微动,冷冽地溢出四个字来:“欺人太甚。” “同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习惯了便好。你送我回去吧。”面上虽不留痕迹,但心底里我着实为方才的处境狠狠地捏了一把冷汗。若不是天澜及时,我一跤跌下去,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明显,苏妃并非是特意来御花园里赏花的,应该是与我来一场偶遇的。我淡淡道,“新凉国的人来京了,你先禀报我,我需得想办法和他们见上一面。” “是。” 傍晚我打了一个盹儿,方才见着蕴秋从叶晓那处回来。她与叶晓情投意合,连裴子闫这个外人都能让叶晓卸下防备,那蕴秋去劝叶晓两句也当是有些效果的。 怎知她回来却说,只要裴子闫没在别院,叶晓就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可裴子闫是皇帝,想要开导安慰她从来不必征得谁人的同意,霸道而张扬。 蕴秋有些急,道:“这样继续下去,叶二小姐兴许就完全接纳了皇上而疏远了夫人你了,这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我倚在窗前,看着园中的春景,“随缘吧。如果那是她所需要的。” 晚间,蕴秋无一例外地端来安胎药给我喝。喝药向来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我都是闷头几口灌下。只是苦涩的余味当中,与平常喝的却不大一样,问蕴秋:“这是新开的药么,味道有些变了。” “是么”,蕴秋凑过鼻子来嗅了嗅,“貌似是有些不大一样。这是大夫后来开的药,应该是跟之前的有些不一样吧。” 第72章 仗人势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晚间,蕴秋无一例外地端来安胎药给我喝。喝药向来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我都是闷头几口灌下。只是苦涩的余味当中,与平常喝的却不大一样,问蕴秋:“这是新开的药么,味道有些变了。” “是么”,蕴秋凑过鼻子来嗅了嗅,“貌似是有些不大一样。这是大夫后来开的药,应该是跟之前的有些不一样吧。” 只是这药连续喝了几日,感觉却不如前面的药效好。时而周身有些钝痛,乏力,夜里梦魇连连。 时值半夜,我有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浑身几乎虚脱,出了一身的汗。蕴秋来到我床前,担忧地问:“夫人怎么了?” 我扶着额头,心跳一声又一声,回响地空荡,好似没有着落一般。我喘着,半晌道:“那药,不能喝了。” 蕴秋一愣:“莫不是有人动手脚。” 我摇摇头,莫名的恐惧袭来:“我不知道……不知道……”快要四个月的孩子,我跟秦方辞的孩子……他已经快要四个月没有回来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哪怕是看看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也好。 头一遭,我感到害怕,想要被保护着,想要有人在我身旁时时陪着。 随着天晴一日似过一日,新凉国那边已经出发来大祁,只是快马加鞭也需得小半个月,况且对方为了避人耳目还是佯装成一支新凉商队入京。如此一来,就得耽搁一个多月的行程。 天澜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越是焦急就越是要镇定。只要这一个月内,我能保护好叶晓和阿爹,就足够了。 下午日光十分明媚,早早就宣示着夏季气息将近。裴子闫安排人放了一张躺椅在回廊上,我可以躺着晒晒太阳吹吹风。似乎肚子较平常又长大了一些,我兀自伸手摸着,有些圆滚滚的感觉,不由心里踏实。 蕴秋在一旁笑道:“要四个月了,更圆润了。等老爷回来看见夫人挺着大肚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想想老爷慌乱的样子一定很好笑。” 我扬起唇角,道:“是,还没见过他慌乱的样子,你一说我也想看看了。” 在我就快要睡着时,天澜匆匆跑来,神色肃穆。我立马睡意全无,坐直了身体,问:“何事?” 天澜道:“苏妃带人去了别院,找二小姐麻烦了。” 裴子闫的后宫里,秀女添进一批又一批,但也就只有三位嫔妃能够独当一面。将军之女和尚书商贾背景之女向来不怎么爱惹闲事,唯独苏相之女苏情,仗着自己妃位最高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 我揉了揉眉心,问:“皇上不是日日都去守着晓么,怎会由得人胡闹?” “就是因为此刻皇帝不在,他召大臣去御书房议事了。”天澜顿了顿,道,“主子看该怎么办?” 我起身,走下台阶,道:“过去看看。”当是时便有几名太监见状过来随侍,我又道,“你们不用跟着,去知会皇上一声就可,就说苏妃娘娘去了别院,我亦跟过去侍奉娘娘。” 去到别院时,院里院外都候着宫婢太监。我甫一踏进院门,便听见阿爹的叫喊。阳光底下,那背影身姿尤为显得消瘦不堪一击。 “阿爹!” 叶晓闭门不出,饶是苏妃驾到她也不例外。如此便被人看做是不知尊卑不守礼仪,两名嬷嬷和太监正破门而入强行将叶晓拖了出来。阿爹阻挡不及,一下被推倒在了地上,想起来却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自己站起来。 我连忙跑过去扶他,问:“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阿爹摆摆手,有些气短,道:“我没事,让他们,别欺负晓哇……” 我道:“天澜,将他们拦下来,谁敢动叶晓一根汗毛试试。” 叶晓神色苍白茫然无措地站在院子里,日光铺泻下来似乎让她有些难受,几度伸手遮挡阳光。蕴秋过去揽住她,问:“二小姐可有大碍?” 叶晓隐隐有些排拒,摇了摇头。 “夫人可来得正巧”,苏妃突然就笑了,回廊上摆着座椅长案,她品着香茗,随手放下茶盏,“今日本宫瞧着天儿正好,原本是过来瞧瞧叶妹妹。可哪知叶妹妹这般闭门不见,委实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 我看着她,道:“娘娘也知道,我妹妹身体不好,经不起这般折腾,还请娘娘恕罪。” 苏妃未答,她身边的嬷嬷却应道:“依老奴看,身体不好是假,借此使得皇上日日来此探望以行狐媚惑主之目的才是真!” 叶晓瞪大着眼睛,摆手解释:“我没有狐媚惑主!我没有!” 苏妃淡淡笑了一笑,道:“叶妹妹有没有狐媚惑主这个本宫不知,但本宫却听闻,近日里朝堂因为你们姐妹二人而颇有非议。有了你姐姐一个弃妇也敢在宫中迷惑皇上的例子,如今你这样傲慢,本宫原不想管这些事,可这里毕竟是后宫,若是本宫再不出面,将来这后宫怕就是要乱作一锅粥了。” 叶晓怔了怔,朝我看来。那缕神思,说不清道不明。苏妃继续又道:“不过本宫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叶妹妹莫要习你姐姐那样不干不净,明着与人夫妻恩爱,暗着却暗度陈仓行那苟且之事。今日之事,叶妹妹无知无礼,只要下跪认个错,本宫就恕你的罪。” 一时局面僵了下来。叶晓非但没有就势下跪,反而在蕴秋的搀扶下越发挺直了背脊骨。两名太监上前来,随时准备将叶晓摁着强行跪下。 阿爹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我轻声道:“晓,跪下给苏妃娘娘认错道歉。” 和煦的风溜进了别院院门,款款拂来。扬起了叶晓的群裳和长发。她平凡,但却与生俱来有着独一无二的骄傲,因她身上流着的是北遥皇室的血。 苍白如瓷的肌肤,恍若轻轻一碰就要碎了。叶晓终是垂下眼睑,弯长的的睫羽如蝴蝶振翅一般颤了颤,道:“要我跪可以,给娘娘赔罪,莫说下跪,就是要我磕头也是应该。只是,我阿姐,一不是弃妇,二没有不干不净,娘娘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把气撒在别人身上无可厚非,只是在惩罚别人之前,也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苏妃脸色一变:“放肆!” 我呆了一呆,终于回味过来叶晓的那一个眼神。心里堵着的石头,那一刻总是坠了地。我忍不住笑了,原来,叶晓还是那个叶晓,一点也没有改变。 她莽撞,口无遮拦,但是仗着家人在跟前,很勇敢。 第73章 孩子亡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身后的太监立马就上前想摁住叶晓,却被天澜和蕴秋一一挡了回去。我说过,只要有我在,今日谁敢碰叶晓试试看。 然,注意力太过集中在叶晓那边,少了防备,倏尔膝盖被人往后一踢,痛得我抽气了一声,猝不及防就咚地跪了下去。而阿爹,亦被人踢跪下。阿爹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膝盖骨突然挫地,顿时他脸色就差得有些可怕,连连□□着。 “阿爹?!” 我起身就去搀扶他,怎知将一起身就又被人踢跪了下去。如此三四个回合,小腹传来隐隐的痛感,我眼睁睁看着阿爹屈背跪着却无能为力,不由怒瞪身后笑得恶心的太监,喝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你们也能这样做!?” 叶晓想跑过来,无奈她三人被太监团团围住。苏妃冷笑一声,道:“女不教父之过,本宫不过是让也老爷子知道知道,他教了两个怎样不教养的女儿。叶老爷子,你说是不是?” 阿爹躬着身,虚弱地喘着,道:“是哇,那就让老身代为向娘娘请罪。娘娘有什么惩罚,老身无怨无悔。” “那就给本宫赏二十杖!” 叶晓当即怒骂:“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们将我阿爹摁倒在了地上,钳制着动弹不得。立马就有人拿着木杖上前。 今日苏妃摆明了是有备而来,莫说让我阿爹受二十杖,就是受十杖他也消受不得!我咬咬牙,身子伏地,强忍着不适感,道:“求苏妃娘娘开恩,家父一把年纪,受不住二十杖。” 苏妃懒洋洋道:“嗬,是么,那便让你们这些做后人的代为承受也可。” 天澜不经我同意,当即跪地:“奴婢愿意代为承受。” 苏妃思忖了一下,最终托着腮,说了一个“好”字。于是他们松开了阿爹,又将天澜架在了地上。 一杖又一杖落在天澜的后背上,她一向性子冷硬,可几杖下来也经不住低低闷哼出声。 我别开眼不忍看,心里头随着那杖责的声音一上一下一起一伏。小腹也随着那可怖的声音一动一动。 蕴秋扶着哆嗦着的叶晓向我跟阿爹靠过来,叶晓从来没见过如此责罚人的,隐忍得嘴唇都白了。我扶阿爹起身,不料还未站得起来,忽而后腰又被人一踹,直直再跪了下去。 头脑里一片晕眩。天光地影,倒转回旋。 我张了张口,艰难道:“娘娘,臣妇身体不适,可否……可否……”我眯着眼睛往上瞧去,上方坐着的人影未瞧得清楚,却瞧见了下方天澜被打得一背血色,心间一抽。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如那血色一般,汇聚成一条湍急的河流,渐渐淌远了…… “夫人!” 蕴秋一下心急,竟与太监动起了手来。满院的一片狼藉,天澜见状,亦是捏住木杖,反手就扳倒了两个杖责她的太监,站起身便跑过来。 随即眼前一白,这些都与我无关了去。 后来我兀自回味着,蕴秋和天澜怎会如此的莽撞。暴露了身手,以后会让裴子闫加强戒备。裴子闫何其奸诈,密宗的人插不进皇宫里来,我唯一能用的人就只有她们俩,如今动了身手,岂非是招来杀祸。 肚子很疼,翻绞不停。我感觉浑身都是黏湿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东西汇聚成了小河淌远了……我站在茫茫江河岸边,回顾自己,却没有发现我丢了什么。我唯独觉得丢了的,就是秦方辞。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想把他找回来。 我有了他的孩子。孩子会糯糯叫他一声爹。 我一直憧憬着,月华青年嘴角含着笑,眸中浸着举世无双的柔光,他能站在梅树下,弯身抱起小团子。小团子软软的手伸出去够树上的梅花。 怀胎十月,应该明年,孩子就能长成秦方辞的膝盖高了,能够歪歪倒倒地走路了。 可是,江岸边的我,却突然陷入了绝望之中。茫茫江海,看不见秦方辞撑着小船归家,天色灰沉像是要下雨了。我摸摸肚子里的孩子,却猛然发现,原来是它无声无息地像河流一样淌走了…… 我嘶声竭力地大喊,忽而惊醒了过来。 原来我是躺在床上的,蕴秋红着眼圈正候在床前,见状就差掩面而泣了,道:“夫人总算是醒了。” 我吁了一口气,安安正正地躺好,望着薄纱轻拂的帘帐,无力道:“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睡着了也不知道。” 半晌蕴秋才哑声道:“夫人体虚,睡得沉。” 我侧头看了看窗外明朗的天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蕴秋帮我掖了掖被子,道:“夫人,已经巳时了。” “第二天巳时?”我有些惊诧,惊诧过后是无边无际的虚脱,“我有睡了这么久?”蕴秋咬唇点了点头,顿了顿我又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噩梦。” 手抚上肚子,倏地那种圆滚滚的感觉没有了,反而是平坦坦的。蕴秋就跪在我床前,小声地呜咽。我想,我定是还在梦中没有苏醒,有些难过,有些委屈。眼泪像是崩断了弦,怎么忍都忍不住,我道:“我梦见,方辞还没有回来,我与他的孩子,也走了。” “夫人……”蕴秋哭出了声。 我感慨道:“幸好,这只是一个梦。” 蕴秋泣不成声,头埋在锦被上,囫囵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没有保护好夫人和孩子,奴婢就是万死也不足以谢罪……夫人……” 我拉着蕴秋的手,放在我的脸上,轻声道:“蕴秋,你狠狠扇我一下,将我扇醒了来。我不愿做这样的梦,让我感到窒息。你先别急着哭,扇我一下。” “不……不……”蕴秋挣脱着,我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往脸上扇去,最终却被蕴秋奋力挣脱。她泣不成声道,“这不是……不是梦……这是真实的……夫人和老爷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啊……” 我默了半晌,半晌里什么都想不起来,空空的。后来我笑了一声,道:“蕴秋,你在骗我。” “没有骗你,真的、真的没有了……” 第74章 一无所有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隐约间又有人进了来,在我床边将我围起来。像是在看怪物一般看着我。他们一定是觉得我眼下很好笑,能够满足他们变态的观赏欲。我揪紧了被子,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被吵得莫可奈何了,不由得溢出一句话来:“都滚……” 然后就再也没人敢吵我。 我怔怔地,从天明一直躺到天黑,再从天黑一直躺到了天明。颤手摸摸肚子,可还是平坦坦的。 我侧头,总算又看见了衣不解带的蕴秋,怔怔地问:“你说什么?你说孩子没有了是么?” 蕴秋手捂着嘴,字不成句,唯悔恨地点着头。下一刻我掀被而起,眼前一片炫黑,我不信,道:“怎么可能,掉哪儿去了?我找找去。” “夫人!”她抱住了我,“死了!已经死了!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死,原来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有人告诉我,肚子里孕育着的小生命死掉了,我才觉得好恐怖。 那已经是我全部的希望了,怎么也能说死就死呢? 我摇头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之前还好好的,我感觉它在我肚子里很康健……不可能睡一觉就没了的……是不是我昨天在别院里跪太久了所以身子虚比较不容易认得出脉象来?不对,好像不是昨天,是前天么?还是大前天?蕴秋,你去给我找一个大夫来,让他好好帮我把把脉,兴许就回来了呢?” 蕴秋泣道:“夫人睡了两天,前天晚上,明华宫里太医进了一拨又一拨。夫人在别院里下跪被踢,影响到了胎儿。照理说……照理说是不应该导致流产的……可是太医说、说夫人早前服用过一段时间的雄黄和串乌,那都是容易滑胎的药……定是有人、有人在夫人的安胎药里面做了手脚……” 我小产了…… 我跟秦方辞的孩子没有了。 这一切,都不是梦。 手掐着手背,都掐沁血了,若是梦也该醒了。 “可是……”我张了张口,浑身都哆嗦着,觉得好冷,像是坠入了冰窖里一般,不断往床榻里边瑟缩着。我直勾勾地盯着蕴秋,小心翼翼地问,“那是我跟方辞的孩子,孩子有什么错呢?它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蕴秋……求求你告诉我……” 蕴秋哭着不答。我连连地问,她也含糊着不回答。 最终我冲她嘶声竭力地吼:“你告诉我,孩子到底有什么错要被这样对待啊——它究竟犯了什么错啊——” “阿琤……”隐隐的人影压下来,我胡乱地挣扎抓扯,打骂啃咬,最终被扯入一个怀抱里动弹不得,“阿琤,阿琤,冷静些。” 我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望着高高的房梁屋脊。 隔了很久,我才认出来抱着我的人是裴子闫。他下了早朝回来,匆匆忙忙,一身明黄的龙袍,沾满了我的眼泪。 他让我冷静了下来。冷静得浑身血液都凝固。凌乱不堪的床上,就只剩下他将我紧紧地抱着不松手。 我安静地道:“你杀了我的丈夫,如今我的孩子也在你的宫里没了。裴子闫,你是不是上天派给我的煞星?” 抱着我的双手僵了一僵。 “都是因为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裴子闫你有多可恶你究竟知不知道?” “幸好,我现在喜欢的人不是你。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他轻轻地放开了我,沉寂得如一汪死水,静静地将我看着。忽而开口道:“原来你有这么恨我。” 我问:“安胎药里的手脚,是不是你做的。” 他不语。 我再道:“到底是不是。” 他突然就笑了,眸中无半分温度,道:“是与不是,那么重要?总归是你没有孩子了。若是朕晓得你肚子里有秦方辞的骨肉,也会下旨让你流产。因为,秦方辞是卖国贼,他的孩子一身罪孽死不足惜岂会有机会出生……” 指甲嵌进了手掌心里也无法阻止我的愤怒,我积蓄了全部的力气朝他的脸上扇去。他那些无情无义的话,随着一声极为响亮地掌掴声戛然而止。 “大胆——”有人尖声喝道。 寝殿里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裴子闫脸上顿时显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他眯了眯眼,语气薄凉如霜,道:“叶琤,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觉得畅快,笑:“我也以下犯上,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裴子闫没有治我的罪,而是让人好好地看着我。 躺在床上的这些天,我谁也没有再见。蕴秋每日变着方儿地给我炖补膳,每一碗每一勺,我都吃得干干净净。 蕴秋说,我要是不快些好起来,以后等秦方辞回来了,会不好再怀第二个孩子。 我看着她,问:“他还会再回来么?”低眉笑了笑,道,“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抛弃我是他最好的选择,这样他才不会受制于裴子闫。兴许他不会再回来了,也兴许这个世上再没有秦方辞了。那休书,其实是他早就写好的吧,将我休了,我们的夫妻情意也就断了。我做什么还要抱期望呢?要是他会回来,早就该回来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相信罢了。” 蕴秋摇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道:“老爷,很快就会来云京。他不会抛弃夫人。” 可是我突然有些累。 隔日,蕴秋喂我药的时候,与我道:“夫人,在药中做手脚的人,是苏妃底下的人。夫人想如何处置。” 即便这件事闹得后宫风风雨雨,苏妃到底还是苏妃。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对裴子闫非但没有造成任何损伤,还顺了除掉乱臣之子的名头。因而,她只是被关了禁闭,不得出她的宫门半步。 忽而忆得那日,在御花园和苏妃偶遇。我有些明白过来,那名宫女为什么没有扶稳桃花盏而去扶了我的手腕。她想必会些医理,在给我把脉吧。 随后才有了安胎药与平常喝的不大一样的这件事。 苏妃,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害死我的孩子? “夫人?” 蕴秋的轻唤将我唤回了神,我若无其事地拭拭嘴角,道:“你是问我怎么处置么,杀了吧。” 第75章 曾有天伦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蕴秋的轻唤将我唤回了神,我若无其事地拭拭嘴角,道:“你是问我怎么处置么,杀了吧。” 想了想,我又改口道:“还是先留几日。” 蕴秋一愣,随即眸色低沉了下来,点头应道:“是。” 窗外好一色天晴。我眯着眼透过窗户看见了外面的一株绿树迎风招展,道:“蕴秋,扶我出去走走。” 蕴秋紧张道:“不行,夫人还得再养几天,不能吹风,容易着凉。” 我道:“无妨,这身子没你想象的那样娇弱。” 后来天澜带着叶晓也过来了。天澜脸色仍旧没多少血色,我便问:“你的伤,如何了?” 天澜顿了顿,道:“小伤。” 叶晓伏在我的躺椅旁边,手指卷着我的衣角,委屈又可怜:“阿姐……对不起。” 蕴秋在露天石桌上摆了果盏、春茶和糕点。我笑了笑,道:“是为哪件事跟我说对不起。” 叶晓头枕着我的腿,道:“一是为刻意接近裴子闫想让他对我们放松警惕而冷落了你跟阿爹,对不起;二是为苏妃找我麻烦害阿爹跟阿姐受连累,对不起。阿姐总算肯出来见我了,我觉得好开心。算命的说,女子生得额头饱满是旺家,最是有福气。阿姐是我见过额头最饱满的女子了,以后,你一定会更好的,我会当小姨,有好多个侄女儿侄儿绕膝缠着我要糖吃。” 我抚着她的发,笑:“但愿有那么一天。” “我叶晓何德何能,能有一位很好很好的父亲和一位很好很好的姊姊。” “阿爹身体好些了么?” “好些了,就是担心你。” 叶晓一直和我闲话着,喂我吃点心,给我剥桂圆。将小时候的事情都摊出来闲嗑,许多事情经过岁月的沉淀,如雨后清明越发透彻。 说到孩童时她跟我打打闹闹的时候,她眼角一直挂着泪光,如雨后桃花一样清新明艳。 小时候叶晓喜欢在巷子里跟邻家小童一起玩泥巴,弄脏了衣服天黑了也不知归家,阿爹让我叫她回家吃饭,我一心想着在叶晓这个不上教的妹妹面前竖一竖身为阿姐的威风,哪次不是背着藤条站在巷子里吆五喝六。叶晓不服,我便扬着藤条将她追了满院子。 还有叶晓从小不爱学习,文化课落得七七八八,阿爹每每要检查她的课业时,她就会巴巴儿地跑来找我,央我给她做作业,她便给我洗三五天的臭袜子做交换。 后来我觉得童年浑然无趣,混去了学堂。学堂是叶晓觉得最可怖的地方,选择待在了家里,继续带领着一帮孩童在巷子里玩儿泥巴。 一些童年趣事,说起来便没完没了。 风褪了热度,渐渐变得寒凉。夕阳沉沦,凄绝的霞光万丈。蕴秋抱来一叠厚厚的毯子给我盖上,我眯着眼睛听叶晓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恍惚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宁。一缕柔软的发扫过我的脸,略有些痒。淡淡的冷香萦绕在呼吸间,有人将我抱起进了温暖的寝殿。 我有些迷茫,没看清抱我的人,便哑着声音满心期待地呢喃着:“方辞……你回来了?” 抱我的人动作一顿。我渐渐清醒了过来,低声叹:“原来你不是他。” “阿琤,”他轻声在我耳边诉说,“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我点点头:“是早就死了。” 他在我床边坐了一会儿,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角,“放了我阿爹和叶晓,好不好?” “朕没想过要为难你,为难叶晓和你阿爹。你能说服叶晓把秘军交给朕,朕就让你们回家。去踏青,去远行,去何处朕都不会拦着他们。” 阿爹一直没来看我,叶晓说他精神好,但大部分时间都卧在床上。我能够自主下地走动了,便过去瞧一瞧阿爹。 去到别院的时候,阿爹捧着书在看,叶晓正在边上给他剥贡橘。他放下书,笑着招呼道:“闺女儿来了哇,身子怎么样,这才多久就这样走动了哇?” 我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阿爹勿要担心。你的腿脚,还好么?” 阿爹捏了捏自己的腿,道:“好,都好,就是懒得走动而已。” 叶晓再给我剥了一个橘子,递来,安然道:“阿姐也吃一个吧。” 我一看牙槽就有些酸,皱眉道:“我不吃这个,酸牙。” 阿爹似乎欲言又止,最终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问道:“琤儿,你有身孕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啊?要是我们知道了……也会小心谨慎着。” 叶晓担忧地唤了一声“阿爹”,约莫她是怕我伤心,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话题不合适吧。她道:“都过去的事了还提这些作甚。” 我温温笑着,道:“无妨,怪只怪天意弄人。不告诉你们,我只是想好好保护着我跟秦方辞的孩子,孰料结果说与不说还不都一样。” 阿爹叹一声,随即又开朗地宽慰的一句:“想开一些,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嘞。” 话虽这样说,但以后的路究竟还有多长,想必阿爹自己也是疑惑的。 出了别院,在御花园里转了转,我看着满池的荷花结了花苞,将绽不绽。我与蕴秋道:“上次狩猎时,跟瑾妃说上了几句话,她那人干脆爽快,让人比较喜欢结交。” 蕴秋安静道:“那现在我们要去瑾妃那里么?” 我眯着眼睛望了望荷池尽头,道:“去看看她。心血来潮,我想去她那里借点儿东西。” 刘瑾不愧是将军之女,宫里摆设装饰一应具有将门之风的飒爽气息。一进宫墙,一方树影将外面的花红似锦的光景给隔了开来。园中栽种的尽是碧树,十分的苍翠。 园中一边,辟了一个宽阔的射御之地,瑾妃便正着了一身宫裳拉弓射靶。如此身姿动作,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韵。 宫人上前禀报,一支箭稳稳的射中的靶心,她将弓递给身边的宫人,侧身看过来,脸上挂着略明媚的笑,道:“个中熟手来了。” 我亦笑了笑,道:“让娘娘笑话。” 她便吩咐宫人:“再去取一把弓来,给夫人也试试箭。” 第76章 新仇旧账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她便吩咐宫人:“再去取一把弓来,给夫人也试试箭。” 很快,一把厚重但很顺手的弯弓便送到了我的手上。我瞅着弓弦和弯拐处都被磨得十分的光滑,宫人递过来一枚箭,我搭弓上弦,瞄准靶心道:“看来瑾妃娘娘过得颇惬意,这弓是把好弓。” 瑾妃目光顺了过来,道:“我徒手挽弓习惯了,皮糙肉厚,夫人可不一样,这细皮嫩肉的,一箭下去手指恐就要磨破皮了。”她又吩咐宫人道,“去给夫人取一副羊皮手套来。” 我阻止道:“不用了,不吃点苦头,怎能练得好箭。”说罢,手指一松,箭便射了出去,对准了方才她射的那支箭的箭羽,瞬时将她的箭往前送了进去,穿透了靶心钉在了墙上。 “夫人好箭法。” 我看了看指间残留的红痕,道:“臣妇不过为娘娘锦上添花。” 宫人从新换了一只靶,这次我与瑾妃一人拉开一把弓,各自架着箭,瑾妃双目看着前方,道:“前些日听闻夫人身子有些不适,一直不大方便去探望,现在可好多了?” 我应道:“多谢娘娘关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瑾妃继而又似笑非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夫人与我一样是个不好事的人,如今大病初愈就来看我,十分荣幸。不知夫人……”她很巧妙地顿住了,手中箭离弦而出。 “娘娘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我将弓箭都收了回来,细细瞧了瞧,道,“实不相瞒,娘娘乃将门之后又善骑射,故而我料想娘娘这里射御之材甚多,来此一见果然如此。不知,臣妇可否向娘娘讨几支耐用的木箭?” “这个好说。”瑾妃直接将靶上的箭拔了下来丢给我,“拿去。想拿多少便拿多少。” 我看着那箭羽处刻着的一个“瑾”字,笑了道:“若是娘娘将这样的箭赠与臣妇,恐不到明日娘娘就会因此而蒙冤受屈了。”瑾妃愣了愣,我又道,“要最普通的木箭即可。” 瑾妃点点头,道:“也是,以夫人的手法,最普通的木箭也能成为最锋利的武器。只是还差一把弓。” 我也不避讳,谢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早前,我那亡夫已为臣妇打造过一把好弓。” 向瑾妃告辞时,她若无其事地继续练习射御,转身走了几步,听她在身后忽而道:“你夫君,是个挺有魅力的人。但凡是个女子,都难以抗拒。曾入宫之前,我也不例外。只是,天妒英才。你要为他保重才是。” 几支箭笼在我袖中,被我攥得很紧。每一步,我都按捺住走得不疾不徐,强迫自己赏这暮春之光。 要到苏妃的暖情宫时,蕴秋终于出声,道:“夫人……需要奴婢动手么?” 我安静道:“这件事,总归得我自己亲手来。” 最终蕴秋道:“不管夫人做什么,奴婢都誓死保护夫人周全。” 暖情宫宫门,有宫人太监值守。见了我们来,双双挡住了宫门。我投给蕴秋一个眼神,蕴秋心领神会,忽如一道疾风扫过,抬手一落,便将两人敲晕了去。自然也就没人去里边给我们通传一声。 踏入暖情宫的大门,里面一派和风明媚,花开艳暖。虽说苏妃被禁足,但显然这是一位极为会享福的娘娘。 树影在地面上投着斑驳的光影。已经开始入夏了,这里面的景象依旧姹紫嫣红,与瑾妃的宫里截然不同。 苏妃便着了薄纱轻衣,柔柔弱弱地躺在海棠树下的贵妃椅上歇凉。偶尔海棠落地,飘拂生资,落在华美的裙纱上,倒也养目。一边有人为她轻摇蒲扇,一边有人喂她果肉葡萄。她这一禁足,禁得颇悠闲自在。 显然,她没料到我跟蕴秋会突然闯进来。我笑了一句“娘娘真是个有福之人”。她侧头来看见了我,不由神色变了一变,有些薄怒,喝道:“好大胆的贱妇,竟敢不经通报私闯本宫宫闱!” 一边的嬷嬷跟着怒道:“娘娘贵训,还不跪下!” 说着嬷嬷就领着两名凶相的奴人太监就走了过来,只是他们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蕴秋一脸沉静地站在了我的面前,面对来人不客气地动手,三两下将人放倒。那最后一手捂住一个太监的嘴一手擒着太监的手腕轻轻一扭的动作,让他有苦不能说,吓得苏妃面色一白。 蕴秋沉稳道:“谁再敢轻举妄动,别怪奴婢下手不知轻重。” 这方宫院里,主子在此地歇凉,故而随侍服侍的人寥寥数几,其余的皆是在外面做差。这时有一个灵活的小宫婢得了眼色,悄悄往外面挪着想出去通风报信。蕴秋霎时移了过去,就在小宫女以为自己要得逞的时候,突然截住了她,将她吓得连连后退。 我细细瞧了瞧那面露惊色的小宫女,问:“你会点医理?” 小宫女颤了颤,摇头。 是了,上次借着桃花盏掉落,给我扶脉的人正是她。随着蕴秋的步步紧逼,她如实招来:“我、我常去太医院给娘娘取调养药……学、学了一些……” 我又问:“那日是你给我诊治了回来告诉你们娘娘我有孕的是吗?” “我……”小宫女连承认都不敢。 苏妃压低了声音,怒道:“叶琤,你究竟想干什么?!别以为,你在宫里住了几天就可以爬到本宫的头上!”转而轻呵一笑,“怎的,失子之痛无处发泄,来找本宫做出气筒了?是本宫让她做的又如何,本宫要你肚子里的孩儿死,你敢不从?!” 我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把折叠紫檀弓,缓缓展开了来,道:“你,一不跟我沾亲带故我的孩子需得你来关照?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小生命至纯至善,你有什么资格让它死?”我拉了拉檀弓,取出了与紫檀弓相配的一副貂皮手套戴上,手指拉了拉弓弦,紧致而颤栗,“可能唯一的原因便是你苏情,不受宠,嫉妒心重,长得是这么一个样子,却有一副蛇蝎心肠。难怪,裴子闫不会喜欢你。你说,这样不堪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的孩子死?” “放肆!皇上名讳岂是你能够随口就叫的?!”苏妃从贵妃椅上起来,有些颤抖,却连连冷笑,道:“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长瑾说得对,你就是人不要了的破鞋。天生一副狐媚样,就爱乱勾【蟹】引人,呵,秦方辞肯要了你,是他倒了大霉。殊不知你狐媚子与人暗度陈仓珠胎暗结给他戴绿帽子,还克星命。秦方辞便是被你给克死的。” 我瞅着她,抬手握起了紫檀弓,从袖口里取出借来的三支箭来搭上,看到苏妃颤抖得厉害了些,笑道:“你所说的那个与我暗度陈仓珠胎暗结的人莫不就是指裴子闫?原来你竟以为,那是我跟裴子闫的孩子。” “不然呢?”苏妃道,“为什么他要把你接进明华宫里去?明明你就该上斩首台!” 我拉开了弓,木箭绷紧了弦,随时准备脱手而出。我瞄准了苏妃,苏妃惨白着一张秀脸连连后退,惊叫,“你、你好大的胆子!反了不成?!” 我笑了一声:“苏情,去了阎王殿,记得跟我那未出世的孩子道个歉。他姓秦,若是姓裴倒有辱了门楣身份。” 第77章 以命抵命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我笑了一声:“苏情,去了阎王殿,记得跟我那未出世的孩子道个歉。他姓秦,若是姓裴倒有辱了门楣身份。” “你——”苏妃刚想挪步,我弓箭往下移了两寸,食指轻轻一放,离线之一箭便射了出去,直中苏妃的膝盖,射出一道血窟窿来。她尖声惨叫痛不堪言,跪了下去。 “娘娘——” 蕴秋瞬时捏住那宫女的脖子,手指用力一扭,宫女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丧子之痛钻心”,我动了动中指,道,“你虽贵为丞相之女当朝贵妃,皇上未免外戚过于位高权重却不能让你有孕,因而你无法像我一般体会这丧子之痛,但废手废脚尚且也有一两分钻心。” 一群人乱成了一片。但是却没有谁敢擅自乱动。谁敢去扶她,我便拿箭锋对准了谁。 苏妃痛得有一两分怔愣,大口地喘息着,“你说我不能有孕?怎么、怎么可能,贱人,休得胡言!” 松了中指第二支箭射穿了苏妃的臂膀。她因身体失重往前倾,躬身额头稳实地磕向了地面。她痛得哭出了来。 我道:“这一磕头,我权且代我妹妹和我阿爹受下。”还有最后一支箭,道,“这最后一发,血债血偿,你便是该给我的孩儿偿命了。” “你……你敢……”苏妃咬牙切齿,殷红的血滴若落地正浓的海棠,“你也说了……我是宫中贵妃,更是丞相之女……你敢杀了我,你也死罪难逃……今日我若不死,我定要你加倍奉还生不……唔……” 那一声清浅而惊恐的轻哼,在我最后一支箭射入她心口的时候响起。睁大着一双眼睛,随后再也没了声响。 一时尖叫哭喊连连。我取下了貂皮手套,折好紫檀弓放入袖中,挑眉看着指间不知是在瑾妃处留下尚未消散的还是因力道过大新添的红痕,道:“这个时候跟我废话,不觉已经太迟了么。” 风浅浅扬起,几朵海棠花随着稀疏的叶片簌簌而落。我转身拂袖,道:“蕴秋,回去了。” 蕴秋应道:“是,夫人。” 才将将一踏出暖情宫的宫门,就遇上了裴子闫匆匆而来,神色严肃。看来还是动静太大,有人跑来给他通风报信了。 裴子闫径直凝眉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笑了笑,侧身给他让了路,道:“想知道,自己去瞧瞧不就是了。” 苏妃病逝的消息来得毫无征兆,传到朝堂上百官哗然。其中最不能置信的便是苏妃的父亲苏相了。听说苏相执意要求进宫查看女儿尸首,被裴子闫阻拦在外,于朝殿上跪了整整一天,然后昏倒在朝殿上被人抬了回去。 暮色四合,蕴秋在寝殿里掌了灯,我拿着银签挑着灯芯,让火光再明亮一些。裴子闫闯进了寝殿眼神冷冽得像是要杀人一般。 蕴秋往我身前挡了一挡,裴子闫冷喝道:“全部给朕退下!” 蕴秋站着没动,裴子闫的视线便投到了她的身上,我淡淡道:“蕴秋,你退下吧。” “夫人……” 我道:“皇上一介真龙天子,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会把我一介小小的寡妇怎样。还不退下。” “是。” 寝殿的门缓缓而寂寥地合上。裴子闫冷笑一声,步步逼近:“一介小小的寡妇,连苏妃都敢杀,你还说你自己只是一介小小的寡妇?”他在我身前站定,咫尺之隔,“你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子?!” 我定定地看着他,道:“一命换一命,有什么不对?” “还敢狡辩!”裴子闫怒极,一只手倏地伸过来捏住了我的脖子,“别以为,你有筹码在手,不管做什么朕都不敢杀你。” 我呼吸有些困难,笑:“就是皇上现在杀了我,也不能让苏妃再活过来了。应该来说,是皇上把她宠坏的,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动我肚子里的孩子。她,这是,在自寻死路。” 他的一双瞳,缩了一下。旋即手指间的力道加重,将我扬手一抛:“朕惯的又如何,朕曾也想惯着你,可是是你不识好歹。依朕看,你也是在自寻死路!”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背脊骨撞上厚重的床梁像是要断了一般。我撑着手臂坐起,抽气笑道:“大抵皇上暂时还不会让臣妇死,否则苏妃就不会简简单单就病逝了。听说,苏相苍颜华发一夜之间衰老了不少,怪可怜的。苏妃约莫也是没有料到,当初她硬逼着我阿爹跪在她面前的时候会有如今这样一个结果。说来也都是一报还一报。”我看着他朝榻边走来,顿了顿又道,“其实臣妇也是无意当中为皇上摘了一只瘤。苏相手握重权,迟早得削不是,赶迟不如赶早。” 他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眸里脸上无一丝一毫的温度,冷冷地勾起一边嘴角,松了松龙袍的纽子,“这么说来,朕真应该好好感谢你?那你又知不知道,苏相一旦重新振作,必会拉党结派,让朝中乌烟瘴气一片?”薄凉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抬起,他呵气沉魅,“既然你这么做了,那你也需得做到底,代替苏妃做她应做之事,朕也会惯一惯你宠一宠你。” 我心下一沉,身子便被他沉沉地压了下去。裴子闫手指扯开了我的衣带,我道:“臣妇既是弃妇又是寡妇,皇上也要?” 裴子闫目色阴狠道:“莫说你只被秦方辞一个人要过,就算你被全天下的男人都染指过,朕也要。叶琤,你罪不可恕,朕不会轻易饶了你!平时都是朕对你太本分,你才敢这样肆无忌惮。若是你敢不从,朕就会像你对苏情那样来对付你叶家!” “那你尽管来好了。”袖子里掐着的那支冰冷的银签,被我抵上我自己的脖子,如愿看到裴子闫停顿了下来,隐忍得像只几近咆哮的野兽,我笑,“你尽管去对付我叶家好了,今日我一死,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北遥的秘军。”彼此之间,对峙得只剩下喘息,良久又道,“北遥国初亡国以后,大祁国先皇日日享乐,而新凉国的皇帝却兢兢业业。如今两国国力如何,想必你心里是有数得很。没有北遥秘军,你拿什么去跟新凉斗?也好,杀我们一家,换来你一个国破家亡,划算。” 裴子闫不信,手指再我衣里伸一分,我没让他失望,银签便往脖子里送一分。锐利的冰凉感,刺入皮肉,丝毫感觉不到痛。唯有液体不断渗出,略痒。 第78章 新凉皇子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裴子闫不信,手指再我衣里伸一分,我没让他失望,银签便往脖子里送一分。锐利的冰凉感,刺入皮肉,丝毫感觉不到痛。唯有液体不断渗出,略痒。 直到连眼前俊朗的面容也逐渐变得模糊,我咧嘴笑了笑,有些脱力,道:“若是能够就此解脱,该多好。我不恨你,你不恨我。” “朕、朕岂能让你如愿!朕要你好好活着,活得足够久!足够悲凉!足够懊悔!”他红着眼起身,大声道,“来人!宣太医!” 足够久,足够悲凉,足够懊悔。 这该是有多么深的仇恨。我斜着眼,看着他大步流星地离去,是有些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够久够悲凉了,但是却没有懊悔。 好不容易等到新凉的商队混入京城了,裴子闫却不容拒绝地要纳叶晓为妃。我被隔绝在明华宫,叶晓无从考虑,不得不遵循。但是叶晓也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为了表现出她对裴子闫的重要性,一切有关婚典的大小事都由裴子闫陪着叶晓一起做决定。 想必这也是阿爹想出来的缓兵之计,为了转移裴子闫的注意力,也给了我更大的空间。 我必须要出宫一趟。一切都是天澜和蕴秋在打点,包括与新凉二皇子那边联络。 入夏了,明华宫里偶有蝉鸣。一早,裴子闫将将准备去早朝,外头便有隐隐约约的话语声。后我下了榻,步到窗户边,斜开一丝窗缝往外面望去,却见是太史院的史官前来履行一日之职责。 往昔史官都是要在明华宫外面候着的,今日不仅进来了还来了一双。 只是一瞧那远远站着的颀长身影,我还是忍不住愣了又愣。那人是墨黎,着的从三品太史令官服,身边领着一个小史官,皆是往昔的熟面孔。 裴子闫出去时,似乎墨黎向他禀报了什么,一行人便匆匆出了明华宫。 蕴秋出门打探一番回来,道是苏相今日破天荒来了早朝,还没挨到早朝开始人就已经昏了过去,现时正躺在太医院里。裴子闫先是折转去了太史院瞧苏相的病情。 一入夜,我躺在院中的摇椅上,吹夜风看星星。后天澜来了明华宫传话说,这个时候裴子闫正在陪着叶晓选婚典上所用的凤冠霞帔的样式。 我抬眼给了蕴秋一个眼神,与天澜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见天澜走远了,蕴秋才与一边不远不近候着的宫人道:“给夫人掌灯置榻吧,夫人要歇息了。” 一切都布置妥当了以后,蕴秋才领我进寝殿。一切照常,她给我点了燃香,候着我沐浴完毕上榻,而后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宫灯。寝殿的宫婢们鱼贯而出。 今夜月色当好。盈了一窗进来,莹白如霜。 窗户未紧,带进来一缕幽凉的风,将帘纱都拂得飘飘扬扬。一切都静下来之后,窗边柱子后面,才缓缓走出一抹高挑的黑影。 他递给我一身衣裳,我不知是什么衣裳,不管三七二一就摸黑穿上。一时间屋中三人没有什么动静,一直候到裴子闫回宫。 外头他有问平日里伺候我的宫婢:“夫人呢?” 宫婢道:“回皇上,夫人听说皇上在陪叶妃娘娘选嫁裳以后,便早早歇下了。” 良久,裴子闫才道:“都退下吧。朕进去看看。” 我紧了紧心口,同时裴子闫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寝殿的门。这时突然有一名宫婢道:“皇上有所不知,近日夫人睡得浅,时常有被梦魇惊醒,只要夜里醒过一次以后后半夜就再难以入睡。皇上,需要奴婢重新掌灯么?” 也不亏我这些日连连失眠。我又怎会不知,每每睡下以后,不管有没有掌灯,他都会进来看一番。 裴子闫的步子适时顿住:“还有这等事?为何不向朕回禀?找太医看过了么?” 宫婢道:“回皇上的话,已经差太医看过了,说夫人是心病,需得慢慢调理。” 半晌,裴子闫才道:“朕不去了,好好照顾夫人,有什么情况及时回禀朕。” 夜深人静了,蕴秋放下了床帘帘帐躺进了里面去,而我则有这黑影男子带着从窗而出。避开重重侍卫,他似乎显得游刃有余,且对皇宫里的路线也颇为熟悉。 后来有了光亮,我垂头瞧了自己这一身史官的衣服,再仰头瞧了瞧与我并肩而行的男子。果真是墨黎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抿了抿唇角。 出了后宫,我与他再不用躲藏着避开侍卫。一有值守的太监们路过,我只管捧好手里的史册,镇定而从容地跟着墨黎。 后来,走出了皇宫,他将我一路带往了太史院。熟悉的路,熟悉的墙院,熟悉的书香气息。 太史院的最里院,以往是我用来做书房的地方。如今院子中的葡萄藤越发繁荣茂盛,书房中幽弱的烛火投映了出来,随风摇曳。 我看着墨黎的侧影,眯着眼睛玩味道:“果然,你是新凉人。” “夫人英明。”墨黎不否认,走上回廊推开了书房的门,道,“夫人请。” 我拾阶而上,站在门口,前脚踏了进去,后脚顿在外面,想了想问了一句:“老实说,你跟蕴秋,什么关系?” 墨黎闷声不吭。待我后脚也踏了进去时,方才道:“她是我妹妹。” 我笑了一声:“这么说,蕴秋也是新凉人了。” 门应声而关。我抬眼看去,一名紫衣男子正站在书架前侧对着我,手中捧着一本书,两只手指夹着书页翻过,正闲闲地看书。 只是那侧颜,我瞧着却有些恍然,久久挪不动脚步。 忽而他合上书,抬起头来看着我,面色波澜不惊,一双眸子里亦是淡淡的,道:“秦夫人,别来无恙。”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道:“阔别多日,二殿下风采依旧。” 这位紫衣淡漠的青年,便是新凉国的二皇子。新凉国的三位皇子,除却三皇子常年卧病在床,另两位皇子都极为神秘,连在朝上朝下都甚少露面。 只是,他不应该叫齐玉瞻,而应该叫秦玉瞻。新凉的国姓,姓秦。 第79章 隔世恍然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只是,他不应该叫齐玉瞻,而应该叫秦玉瞻。新凉的国姓,姓秦。 秦玉瞻将书放回了书架上,道:“且长话短说吧,此次前来,我便是要夫人兑现当初承诺的。” 我道:“既然二殿下大老远来了,想必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叶家的底细二殿下也应当摸得一清二楚了。北遥秘军的线索,在我妹妹叶晓的身上。她乃北遥国最后一脉皇族,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启用秘军兵符的人。” 秦玉瞻手指敲着桌面,一针见血:“如何开启兵符?” 我眯眼道:“她的皇族之血。” 秦玉瞻举止漫不经心,但眉眼之间却凝着肃色,道:“怎么让万千将士信服那就是皇族之血?” 我道:“昭妘皇挚爱兰偌花,而叶晓身上的兰偌花胎印并非那么巧合,而是在娘胎里的时候皇室就着手精心培育。血脉之中有兰偌花的一味秘制蕊香,能催兵符上的兰偌花绽开,从而令将士信服。” 秦玉瞻尾音拔高:“那兵符呢?” 我笑睨着他:“这就是我即将要与二殿下做的第二个交易。” “夫人果然是会打算之人。第二个交易是什么?” 我看着他淡漠的眼,道:“叶晓即将与裴子闫大婚,大婚前我会想办法将她护送出宫,届时还请二殿下护她周全将她带离大祁。” 秦玉瞻眼神终于闪现出瞬间的怔愣,问:“那你呢?” 我安然道:“至于我么,缘分到了自然能够去新凉兑现我的诺言,若是没到,二殿下不必忧心,我也不会将兵符交给大祁。兵符仍旧保留在叶家密宗的手上,不就等于是帮二殿下的大忙了么,届时两军交战,我且助二殿下让大祁兵败如山倒以报答二殿下大恩。” 良久,秦玉瞻都没有说话。 我又笑,道:“怎么,二殿下不信我有此能耐?” 秦玉瞻回看着我,道:“我信。夫人已经备好了棋。” 天下态势,分久必合。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北遥亡国如此,如今两国即将开战亦是如此。终究还是避免不了。但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国仇家恨比不上现时现下叶家安危重要。谁若能保护我的家人,我便站在谁这一边。 只是年少打开始遇见裴子闫的时候,我没有料到,他会将我往绝境上逼我会将他往亡国路上引。 我挑了挑眉,道:“那二殿下的意思是,答应了?” 秦玉瞻点下了头:“嗯,成交了。只是如今我不得不奉劝夫人一句,凡事要给自己留余地,保全自己。” 我愣了愣,笑得寂然,道:“这话,是有人让你带给我的吧。” “此地不宜久留,交易达成,届时我会派人接应夫人。夫人请回吧。”秦玉瞻对着屋外吩咐道,“秦黎,送夫人回去。” 门打开,墨黎便安静地站在门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随他一道出去,秦玉瞻出了书房站在回廊上。路过葡萄架时,我停了停,透过葡萄藤叶子的缝隙望向那边阴暗处的廊柱,伸手摘了一颗上面结着的青疙瘩放进口中,酸得有些鼻尖发痛,回身看着秦玉瞻。他逆着光,竖成一道暗影,岿然不动。 我张了张口,涩然笑道:“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 原本我没有抱希望能与他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地相见,甚至这辈子我都没有再期盼着能够见到他。 我始终知道,我们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责任和使命不同。 可是,将青疙瘩葡萄含进嘴里酸了鼻尖的那瞬间,白芷香漂浮在空气中,任是再陌生了,那也曾是我魂牵梦萦的味道。 我知道,他就在这里。他回来了,可是却没有见我。纵不见我,可有想我可有念我? 院中静默了半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轻轻阖上了里院大门。我一眼不眨地看着,阴暗的廊柱旁,缓缓走出了一道白影。 堪比月华,刹那流光。将枯藤老树比了下去,将葡萄青叶比了下去,一世只余这一缕白。 秦方辞。 他看见我没有笑,随秦玉瞻一样,冷清而淡漠。却是我先对他笑了。他却皱起了好看的眉。 我想了半天,脑子里有些空白,总觉得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他说,但是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后来我笑着,颤抖的手掐着掌心,极力平静道:“那天,他们都说你死了。让我去领你的遗物,我不相信,可是我看见了你带血的衣裳和我写给你的书信。” “有那么一瞬间的天崩地裂,让我恍然以为,你是真的死了,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不过我不能再见你不要紧,起码能让我知道你活着也好。我也不知道我是凭着什么信念支撑到今日的。”我顺着葡萄藤缓缓坐在秋千上,道,“我在灵堂前没跪几日,裴子闫就带人来抄家了,说你勾结新凉通敌叛国。原本,我也应当是要赴刑场的,这一点我蛮感谢裴子闫,他把我保下来了。” “他把我保下来的同时,把我阿爹和叶晓都接近了宫中软禁着。现在你也听说了,裴子闫要娶叶晓为妃了,他也知道了叶晓身上的秘密。” 我看着那模糊朦胧的白影,笑问,“其实,那些说你卖国的书信证据是伪造的,但那封休书,却是出自你之手吧。打从你决定去永琛郡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做了决定,要舍弃我了吧。” 夜风,将树木吹拂得沙沙作响。良久,他嗓音有些哑,像是历经沧桑,答道:“休书是我写的。” “这也没什么”,泪落的时候,我抬手无所在意地抹去,哽了哽喉,“我想,我不过是从一开始就成了你掩饰身份的一枚棋子,无所谓爱,无所谓在乎,就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陪你一起度过那些时光。” “你觉得这些时光稀疏得平常,你的那些悠闲笑意都能刻意为之。”我身体乏力,顺着葡萄藤就滑坐在了地面上,蜷着膝,头埋进膝盖间,道,“不过我还是挺感激你。墨黎既然叫秦黎,那么他就是你一开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也是你差他暗中保护我。虽然没有情意可言,却也有道义。” “最终,我们的夫妻缘分,也止步于此了。这都没什么,成亲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志不同道不合的那一天,不管谁背弃了谁我都无怨无悔。”我咬着牙,心口猛缩,疼痛如刀绞,“可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我自己会陷得如此深……我抽不出脚,我收不回心,我也假戏真做,我竟如此爱你……” “琤儿,别这样。”一阵风,他就立在我面前,弯身下来,苦不堪言。 第80章 不舍不得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琤儿,别这样。”一阵风,他就立在我面前,弯身下来,苦不堪言。 他手指伸过来,强硬地掰开我的手,手掌心里血滴流落。嗅着那迫近的白芷冷香,我浑身都颤抖着,终是没能忍住,低低泣着,“你知道你走了以后,我有了你的孩子吗……你说过,等你回来,我们就要一个孩子,我一直想着,等你回来,孩子出世了,就叫你一声‘爹’……” 秦方辞长臂一揽,猛地将我抱进怀,手用力地托着我的头,让我埋进他的衣襟里。我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一般,道:“可是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啊,就连现在、现在也还躲着我!要是你能够早一些回来……我们的孩子,就不会死了……” “琤儿”,他低声呢喃着,痛楚着,伸手来抚上我的腹部,说,“对不起,对不起……口口声声说不让你受伤不让你难过,许你一世无忧,可是却是我一直在伤害你。如今你这样痛苦,是不是……当初我不遇见你会好一些?” 我僵透,院中虫鸣绕耳,听见自己不确定的声音在问,“你,后悔了?” “我只是想,”他说,“在太平盛世,最恰当的时候,遇见你。对你好,让你无忧。没有伤心难过,没有斗争害怕。可是这些,都是奢望。你有你叶家,有北遥秘军和密宗,我有我的家国天下。我们都是将彼此,放在随后的。”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后悔。我多想,走的时候能把你一起带走,让你跟在我身边,自私地把你霸占着,可是我不能让你舍弃你在意的一切。” “方辞……”我已经没有力气顽抗,哪怕的一丁点甜言蜜语,我都愿意相信。我宁愿相信那不是他的背弃,而仅仅是他的不得已。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他。 “琤儿不哭了。”他亲手为我拭去眼泪,好看的眉头纠结着,抿着嘴。 我看着他的眼,道:“若是我今天没要求你出来见我,你会不会从此都不会出现了?” “先不要说。”我道。那双曾经的笑眼,带着绝世风华,如今却满是幽寂。我害怕他的答案,盯着他的唇,下一刻手臂圈上他的脖子,便凑了上前。 薄凉的触感,夹杂着咸苦的泪意。他浑身一震。 我莽撞地啃咬着,伸舌胡乱地探索着。他忽而反手扣住我的后颈,将我逼退了回来,舌头顺势滑进我的口中,翻江倒海狂风猛浪,我如一叶扁舟生生被他搅翻……那样深深地用力地疯狂亲吻,口中夹杂着血腥气,意识朦胧之际,心里痛着,也满足着。 良久,秦方辞放开了我,两两相对,无言喘息。 最终他有些认命,率先道:“你回去吧,你再不走,我就舍不得你走了。” 我轻抚着嘴唇,笑笑,艰难地起身。将将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用力一扯,拦腰抱起。 他改口道:“已经舍不得了。” 进了书房,他一脚勾住了门关上,将我放在供休憩的小榻上。 烛火碎了一地的光。 那墨长的发散在雪白的衣襟上,眼眸深邃无边。终是宽衣解带,他缓缓俯下了身。亲吻我的眼角,轻咬我的耳垂,手紧紧握着我的腰…… 我不知是如何热烈回应他的。对于自己欲罢不能却又终将失去的人,我应该有怎样的疯狂? 我手攀着他的后背,深深浅浅地呢喃着,低泣着。他进入时,带着细微的刺痛和经久不衰的颤栗,浑身血气逆流,四肢百骸都酥得不像样。 我躬身起,用尽我所有力气去回应他。他横冲直撞霸道若枭,攻城略地直抵城池…… 一身汗意黏黏的,我依偎在秦方辞的怀中,手指攥着他的发。屋中烛火都燃尽了,跳跃了两下,而后熄灭。 外头有人敲响了四更天。更声久久盘旋。我张了张口,哑声道:“方辞,我爱你。” 声音极轻,随更声一道飘散。他问:“你说什么?” 我起身,拾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一件地穿上,安然道:“我说,我该回去了。” 半晌,他才于黑暗之中应道:“是,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离榻之际,他倏地拉住了我的手。“虽然我知道答案,但仍旧是忍不住问一句。你,能不能为你自己打算一回,抛下一切跟我走?” 我笑得苦涩:“你知道答案。有些事情还是要继续。天亮以后,你我各自一方。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他无言地松了我的手,我走起路来双腿有些发软,打开了房门,外头风吹了进来凉进了骨子里。我眯着眼,道,“嫁给你的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谢谢你。他日若缘分未尽,我仍想,和你做夫妻。若今生缘分尽了,就下辈子和你做夫妻。” “保护好你自己。” 我回头,对着他笑,也不知他是否能够看得见,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秦方辞默了默,道:“秦玉舒,字方辞。这一点却是没有骗你。” 我闻言闷闷笑了两声,道:“新凉国的大皇子殿下,你隐藏得够深的。”说着就抬脚踏出了屋门,“方辞,我走了。” 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我记得他一直是一个颇讲究的人。身上的白芷香不是大祁国盛产的香料,喝的雨前翠春茶乃新凉送给大祁的贡茶,他下聘拎的鸡是锦鸡,他送的耳坠是新凉限制流通的凤来血玉。方方面面,都特立独行。他是新凉皇族这件事,并不难猜到。只是,我不愿去联想。 “保全自己,一定得回来。我不会再让你撑太久的。” “尽量吧。”我道。因为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裴子闫纳娶叶晓,是以贵妃之礼纳的。那日举国同庆。 叶晓坐在梳妆台前,一如当初我出嫁那一般,由我给她梳妆。整个过程,她不发一言,脸上再没有笑,骨子里透着一股坚韧劲儿。 我缓缓道:“我记得从前,你有一段时间是喜欢裴子闫的。” 叶晓沉默了半晌,道:“不懂事一时迷恋罢了,怎会是真正的喜欢。现在要得偿所愿了,我才觉得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好。因为没有谁疼我在意我是因为真心实意地喜欢我,不过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 第81章 大喜之日 全本小说网 www.qb5.ai 叶晓沉默了半晌,道:“不懂事一时迷恋罢了,怎会是真正的喜欢。现在要得偿所愿了,我才觉得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好。因为没有谁疼我在意我是因为真心实意地喜欢我,不过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 我挑挑眉,声音抬高:“你觉得姐姐跟阿爹也是那样?” 叶晓红了眼圈,强作平静道:“就只有这一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她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水汪汪地望着我,“阿姐,别跟裴子闫作对了,你带着阿爹走吧,趁着今天人多,一定能够逃出去的,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过了风头你们再离开云京城。” “那你呢?”我笑问。 她道:“大不了,终身被囚宫中,亦或者一死解脱了。” 我揉揉她的发,笑意不减:“你是我要保护的人,岂容得你受到伤害。不怕,姐姐会把一切都布置周全的。” 等上完妆,穿上凤冠霞帔。叶晓拂一拂袖摆,凤冠上珠帘摇辉。她不笑的时候,眉间一抹肃穆清傲,继承了北遥皇族与生俱来的尊贵,不容忽视。 我点点头,道:“晓真好看。” 叶晓安静了一阵,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裴子闫想要的东西,不存在了呢?让大家都眼红的东西,消失。” 我愣了愣,道:“有。” 叶晓问:“什么办法?” “以你北遥公主的身份,解散秘军。”我帮她理了理珠帘,贴着她的耳朵,“只要你有兵符。” 叶晓怔愣,我远离两步,微微笑着,又道:“从前你我在阿娘祭日去拜祭的时候,都是将贡品摆放在碑前跪在碑外磕头敬香,下次有机会晓要记得再帮着我的份去祭拜一次阿娘。磕头磕在碑上,她老人家才能给听得见。” 叶晓反应了一会儿,深深点头:“我知道了阿姐。” 吉时到,叶晓便被簇拥着出了别院。她要跟裴子闫一起参加大典,受民仰拜。 阿爹身体不好,下不了床,都是迷糊一阵清醒一阵。叶晓在他床前拜别的时候,他仍然睡着。等到叶晓走出房门了,阿爹却突然清醒了过来,睁开湿润的双眼。我扶他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回廊上,看着叶晓的身影出了别院,渐行渐远。那抹嫁红,像是凄艳无比的晚霞。 院子里霎时冷清了下来。别院一直有人把守,阿爹不能出别院,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凝望。 良久,阿爹站得腿有些颤了,我扶他进屋。他忽然问:“琤儿,你可曾怨过晓?怨过你爹你娘,怨过你自己的出身和使命?” 我笑笑,宽慰道:“阿爹别想多,晓是我妹妹。” “是,她是你妹妹”,阿爹泪沾满襟,头一次这般不能自控,“你这个姐姐需得为她瞻前顾后鞠躬尽瘁。可你也是我的闺女,爹却不能在你们中间做一个取舍……” 我依偎着阿爹,笑得泪落,道:“阿爹的心意,女儿知道就是了。今晚晓出宫,阿爹也得出宫,以后要跟晓好好生活。她是个孝顺的,能连带着我的那一份为阿爹养老送终。这样我也就无所牵挂了。” 阿爹道:“我出宫做什么,一把老骨头想跑也跑不远,倒连累晓。可留在宫中,又是连累了你。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将一个绣着并蒂兰偌花的锦囊递给了阿爹,这个锦囊是当日我出嫁时阿爹亲手交到我手上的。 我道:“阿爹,这里我托人弄了一枚假死药,今夜宫宴戌时结束,届时你服下此药,可有三日光景陷入沉睡,我会将你运出宫去。” 阿爹颤着手接过锦囊,脸色发白,瞪着我问:“这里面的散魂丹呢?!被你吃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那、那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法子……你居然……” 我笑出了声,道:“阿爹别紧张,我没有吃下。只不过随身一直带着这样的锦囊,我怕弄丢了,因而用了别的法子保存起来。你且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真的?”阿爹半信半疑。 我坚定地点点头:“真的。” 散魂丹这种药丹,是北遥皇室所有。药如其名,散魂。密宗历代宗主,都需得保留这样一枚丹,以备不时之需。不过,散魂丹在我手里,已是最后一粒。 一直装在阿娘绣的这锦囊里,是阿娘留给我的遗物。只不过,这锦囊交回给阿爹,好让他往后的日子里,有一个念想。 大典的时候,新凉国送来公文,使节恰恰赶上了吉日进京朝贺。两国关系日益紧张,裴子闫不得不小心招待。黄昏之际,在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宫宴。文武百官与君同喜。 明华宫里,侍卫重重,倍显冷清。 寝宫里,宫灯照得十分明亮。蕴秋守在外间,我便在里间准备更衣。床榻上,放着一身紫衫罗裙新衣。还记得这身衣裳,是当初秦方辞带我上街做的,至今未来得及穿上。 宽下衣裳,我对着铜镜,照了照后肩,咧嘴笑了笑。 后肩那朵原本色泽艳丽的兰偌花,正慢慢枯萎。颜色变成了暗红色。 将将换上紫衫罗裙,蕴秋拿来一件宽松的兜帽披风为我披上,外头就有了响动。今夜新房是布置在明华宫的,外头有宫人正将宫宴上醉得歪歪倒倒的叶晓搀扶进了新房。叶晓一直哭着嚷着,要见我这个阿姐。 宫人无法,只得来请我。 我连连咳嗽,宫人们都知道我受了凉,因而夜里多穿了两件衣裳也不疑有他。蕴秋笑着对宫人们道:“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夫人正准备去别院瞧瞧老爷子。若是叶妃娘娘再晚一步回来,说不准就见不着夫人了。” 新房门前亦有侍卫把守着,我将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顺利地进去了新房。 新房里红烛翩然,合卺酒安静地摆放着,桂圆红枣花生一叠又一叠整齐地罗列。叶晓哭得很大声,双颊绯红,但很清醒。 我大声道:“而今你也是嫁人的人了,我见了自家妹妹也得下跪行礼称你一声‘叶妃娘娘’,怎的还哭得这般伤心。” 叶晓哭着道:“就是嫁人了我才舍不得你们。” 我安慰着她说:“快别哭了,一会儿皇上来见你这般,还以为你受了莫大委屈。” 嘴上这样说着,手上我却手脚麻利地褪了披风和罗裙,叶晓一边摇着头一边对着口型:“阿姐……你是想替我?不要……我不要……” “时间紧迫,外头有人接应你,你一会儿且跟着蕴秋走,不用管我。放心吧,随后也有人接应我,我跟阿爹也会出宫的,到时候我们在新凉回合,听清楚了吗,现在不可胡闹。” 叶晓哭得很大声,蕴秋强行帮她脱了嫁衣,与我的衣裳对换。 蕴秋带叶晓走的时候,我拉着了她的胳膊,低低道:“若是此行出宫你见到了你姐夫,记得告诉他,这辈子嫁给他,我都没有后悔过。还有,让他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