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 第四十二章 打破幻境 晴空万里,蓝汪汪的天际划过一道白光。 只见灵光一闪,天上落下个穿盔甲带武器的男修,这男人脸上好长一道疤痕,眉目阴鸷,细长的眼睛不怀好意。 他看见不远处连绵水田边有一个小小的村落,炊烟袅袅。 男修走到村口看了看,伸手掐算了一下,凭着对方的生辰八字,他自是能算出大概行踪的。 但周围牛羊粪便的味道实在太冲,熏得男修心神不宁。 小村子破破烂烂,几个瘦弱农人牵着耕牛走过,半个身子都布满黄泥。有一个还算衣着干净的布衣男......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仙侠同人,雪中,一剑武侠剑来,穿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四十二章 打破幻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死亡循环幻境 眼前的小草村和记忆里一般无二,逼真得好像一比一复刻,让人很难联想到是假的。 霍忍冬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记得和戚慈到了一处叫圩城的小城,在门口茶棚要了一壶茶水,刚察觉不对就没了意识…… 毫无疑问,这土房就是她从前的家。 可时间是无法逆转的,韩庐已被她用根树枝戳死了,怎么可能再次活过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什么样的陷阱,让戚慈都没有察觉端倪?霍忍冬心中生出恐惧。 院内,韩庐和她报了亲事喜讯,迫不及待要去准备行李......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一剑,青鸾都市雪中,土豆全军列阵剑道第一仙,脑洞穿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四十一章 死亡循环幻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又见韩庐? 离开拍卖场后,两人御剑离开,在城内找了间干净的驿站休息。 月光柔柔地洒入窗门,在室内投下一片轻薄如鲛绡的银色。 霍忍冬抱着四象阔耳狐坐在矮凳上,从储物袋中给它找了只石碗接水喝。 狐狸是肉食动物,她想着明日还得在市场上给它买些兽肉带着当干粮。 纤白手指一下下抚过小狐狸柔软金黄的皮毛,小家伙窝在她怀中,眯着眼一脸惬意,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啊摇。 等照顾好狐狸,将其收回灵兽袋,霍忍冬抬头一看,见戚慈还抱臂靠在窗边......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玄幻穿越,一剑都市武侠,青鸾剑道第一仙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四十章 又见韩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豪掷千金为红颜 如果遇上多人竞拍,或长时间竞拍,为了避免人的记忆出错,场上多会备一块水镜法器,其能记录人的话语化为文字显示。 现在,那面水镜法器上写了长长的两串报价清单。 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头的价码,所有拍卖场现场的修士已经彻底麻木了。 在独孤易又一次加价一瓶天级丹药时。 “公子,不要再拍了。”霍忍冬开口制止,她眉头紧皱,坚定地摇摇头。 戚慈大马金刀坐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之气。他左手想去按那传音石,头也不回:“......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穿越,雪中剑仙土豆,一剑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九章 豪掷千金为红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拍卖场下 霍忍冬说完,片刻沉寂后,观众席又嗡嗡嗡响了起来。 有修士掏掏耳朵,怀疑:“我没听错吧。” 身边人回答:“没有,我也听见了。她说三两、一斤。” 天级品质的灵植本就少见,采集极其需要技巧与运气,大丹药师亲自出马还不见得能碰到那么多。 况且这两样灵植,都不算常见。人家都是一根一根买,你一来就是一斤??? 是买天级灵植还是买白菜。 有人仰头大声道:“仙子,够了够了!您这价码绝对是超过三千灵石了!快收手吧,不值得呀!”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脑洞穿越,元尊同人,都市爽文,玄幻武侠邪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八章 拍卖场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拍卖场中 霍忍冬心生疑虑,隔壁的是天竹厅,也是顶高级的隔间,想来里头的人也十分不凡。 她并未感受到分毫敌意,就只是察觉到那视线越来越灼热,连白色纱帘都被风拂动似的,微微飘荡起来,好像有一双手伸过来轻抚她的头发。 戚慈原本坐在案几边翻阅这次拍卖的货品清单,忽然察觉到什么,眉目一凛。 他手掌一拍桌面,整个人腾空而起,瞬移到了小厅门口。右臂将霍忍冬揽在怀中,左手往外狠狠一拍,强大的法力震得那木头槅门剧烈晃荡、帘幕抖动不......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雪中,一剑武侠爽文,穿越青鸾,都市万相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七章 拍卖场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拍卖场上 法宝法衣倒还好说,只是草药有不少是只在本土生长的品种,霍忍冬看见了好些不认识的灵植,忍不住凑上去瞧。 守摊的是个戴皮帽、穿兽皮衣的中年散修,胡子茬啦。他原本眯着眼打盹,忽然感觉面前香风一飘,落下一位雪青色衣裙的仙子来,容貌极美,不由精神一震。 “仙子好眼力,我这株天照圣莲是二百年的年份,成色可达玄级!不管是泡酒还是炼药都是极好,别处可买不到,如今只卖这个数!”他豪爽比了五根手指。 霍忍冬正在仔细看那从未......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青鸾,爽文同人,剑道第一仙武侠剑来,仙侠雪中奇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六章 拍卖场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她的因,她的果 女子震惊抬头,看见眼前的人,她嘴唇嚅动两下,身体发抖,甚至不敢挣脱霍忍冬的胳膊。 霍忍冬将人稳稳扶住站好。幸好,她已经炼气中期了,这样一个纤细女子的体重根本算不了什么。 “多谢仙姑……”女子盈盈下拜,垂着头不敢看她。 霍忍冬观察了一下四下无人,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发问:“我知你必有难言之隐,只是女子行此道,定是短寿多病,你好歹也迈入修仙大道,就算进度缓慢了些,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何苦……?” 闻言,那女子扑簌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武侠,仙侠同人玄幻,雪中穿越斗罗,土豆剑仙剑来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五章 她的因,她的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云上飞舟 戚慈在小镇的医馆养了几日伤,为了安抚他,霍忍冬一首笛子曲都吹得熟练许多。 几天后,他们动身出发,开始往西边前行。虽然戚慈没具体说,但从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目的地似乎是一个与世独立的村落。 霍忍冬只觉得:神乎、玄乎。 只是这个村子的距离着实令她开了眼:——在大陆的另一头。 要去往大陆极西之地,他们需要穿过一片宽阔的海洋。这片海域横亘数千万里,是这天下最大的海,如同天堑,将东西二边的大陆劈成两半,不得往来。 海内......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都市,脑洞,土豆元尊更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四章 云上飞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他要让她长命百岁 戚慈闭目,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层虚虚实实的迷障之中,他能感知到旁边的一切,却无法清醒过来。 霍忍冬的声音始终陪伴在身边,她在呼唤着他。 “公子……公子……” 一阵颠簸,周围开始有了其他人的动静,明显是大夫的老者和霍忍冬的声音在耳畔。 “这位姑娘节哀,病患求生欲极其微弱,药效恐怕难以达到啊。” “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不想活了呀……” 不想活了吗?戚慈想笑,但却生不出辩驳的心思。 他眼前光影明灭,肩部旧伤......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玄幻热血,土豆奇幻武侠,脑洞同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三章 他要让她长命百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与正常世界悖逆的黑域 旅途漫长,他们依然漫无目的,走一走停一停。 偶尔遇见一些村子发生怪事,偶尔进入秘境和险地。如此一年时间转瞬即逝,两人朝夕相处,多了许多默契。 霍忍冬最近在练笛子,是和一个老散修那里学来的,目前也不过练熟了两首小曲。 一根青竹小笛挂在腰间,有事没事拿出来吹奏一曲。倒不是她多喜欢音乐,而是听说笛声能安抚病患,有镇痛凝神的效果。 戚慈身上的旧伤还是偶尔发作,但有笛声相伴,再加上青霄玉压制,倒还算是稳定。 戚慈无所......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热血,雪中穿越斗罗,剑仙万相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二章 与正常世界悖逆的黑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下次,必让你倾心于我 分别后,独孤易来到河城的银海分斋,这让当地的掌柜诚惶诚恐。 没过一会,开始下雨了,绵绵雨丝将天色遮蔽得灰蒙蒙的。 哑巴仆从垂头恭敬守在门外,任由风雨打湿了衣摆,不为所动。另一名小童正端着茶壶侍立一旁,偶尔打个哈欠。 披狐裘的男人坐在主位上翻看账簿,他俊美的脸上没有笑意,周身气质高贵典雅,好像手中捧着的不是鸡毛蒜皮的账册,而是什么诗词歌赋。 掌柜在下首候着,大气也不敢出。他卑躬屈膝给独孤易介绍河城分店的情况......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热血,一剑雪中武侠,青鸾剑道第一仙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一章 下次,必让你倾心于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把人炼成丹 霍忍冬觉得,她的未婚夫家在做邪法,他们要她的命。 * 嫁衣鲜红如血,枯败的小院里,女子坐在床沿,对着日头缝了半天才缝好一只袖子。 只是捧着手里的凤冠霞帔,她忽然觉得头晕眼花、喉咙发紧,竟然就这么呕出一口血来。 滴滴鲜血落在素白掌心,红得刺目,霍忍冬感觉有些恍惚。 这样的症状已经不是第一天了,从离开娘家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体就逐渐变差。起初是头晕目眩、畏寒怕风,她以为是风寒,不过小病症而已,抓上几服药就好了。 可渐渐的,事情开始不对。 她经常感觉眼前不能视物,视野里黑漆漆的一片;丫鬟婆子们点了熏香,她却完全闻不到;厨房送来的菜肴十分精美,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霍忍冬知道,她正在逐渐丧失五感,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不死不活的器具。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一个凡人之女,却即将嫁入修仙世家。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 “回去成亲?” 大雨滂沱,茅草屋被吹得七零八落。寒酸的小屋里,霍忍冬从灶台热气里直起腰,脸上带着疑惑。 她面前站着个五官清秀的年轻男子,穿着简单的麻布衣服,但梳着的却是学子发髻,文绉绉的,瞧着不太像农家人。 韩庐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的嘴角皮肉发褶,好像想说又说不出来话。一双细长的眼盯着少女艳丽的侧脸,半晌才露出一个笑。 “是啊。父亲信中说已经和族中商量好了良辰吉日,只要我们回去就能即刻成亲。家里屋子多,已腾出了院落,咱们再也不用在这里忍饥挨饿了。你快想想要什么聘礼?我家中富硕,黄金、珍珠应有尽有……” 霍忍冬知道韩庐一直不习惯小草村贫苦的生活,他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又想起从前他无意间提起过,他们韩家子嗣繁多,光这一辈兄弟姊妹就有十多个。而他自己只是个旁支子弟,又资质普通,平日里不得家主重视,过得很是艰难。 “可是韩郎,你曾说族中生活颇为压抑,如果回去后你过得不开心,不如离开那里,我们可以游遍名山大川……” 霍忍冬一片好心,话语却被韩庐打断。 “忍冬,此处荒郊野岭,我实不忍你日日做农活如此辛劳,外出游历,咱们哪里有钱?只要跟我回了家,仆妇丫环悉心伺候,就不必过如此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你明知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他声音尖锐,撞破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霍忍冬被吓了一跳。 只剩雨打树叶的声响,空气弥漫着诡异的氛围,几秒后约莫意识到什么,韩庐软下神色,温言软语劝说。 “忍冬,你知道的,我们韩家是修仙世家。镇子上不久就要开展门派大选,我虽只有四灵根,但只要通过试炼就可进入大宗门拜师修炼。你可知世上有灵根者万中无一,当初到处游历也是为了寻找机缘,我不想错失这次机会。” 是了,韩庐是仙人老爷之后,是和她这样种地养猪的凡女不一样的。 霍忍冬恍惚了下,望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那张脸有些陌生。 明明,他们互许终身,他答应要和她白首到老的。 她今年十七岁,霍家早些年曾出过秀才,只不过百年时光飞逝,家道中落,父母又因疫病去世,房子财物卖的卖丢的丢。 霍忍冬自小孤苦无依,只能独自住在这小山村的偏僻土屋里,平时侍弄家中两亩薄田,再靠上山采药为生。 她就是在山上采药时遇见的韩庐。 那时他形貌颇狼狈,一身游学的装扮风尘仆仆,正一手扶着树干,一手试探着去够树梢上的野果。 那些果子青涩难入口,除非饿极,懂行的人肯定不会现在就采来吃。 少年男女,就如此萍水相逢。 韩庐虽然一身青布衣衫,身上没几件贵重饰品,沦落到吃野果的地步。但他周身气宇轩昂,就像鸡群里落的白鹤,根本不似普通的泥腿子百姓。 他自称是外出游历试炼的,并不是她猜想的要进京赶考的学子。 霍忍冬不知道什么样的家族会安心放着家中的大好儿郎不务正业到处“游历”。但即便如此,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年轻男女也渐渐互生情愫。 霍忍冬单纯善良,韩庐也爱她温柔解意、容颜如花。 他们交换了生辰八字,韩庐又把这消息去信给了家里,想要择一个良辰吉日成亲。 私定终身时,霍忍冬才知晓,未婚夫并非普通富贵公子,他来自一个不大的修仙世家,本家住在誉为“仙都”的白玉京下。 仙人老爷?那是霍忍冬这个凡女根本触及不到的领域。 窗外雨势渐大,茅草屋的窗子被风吹得“啪啪”响,墙角还开始漏雨。 霍忍冬攥着围裙,望着面前男人面无表情的模样,无端从他平凡的眉眼中看出一丝冷意。 韩庐笑着,揽住姣美少女瘦削的肩头:“别怕,有我在呢。你既是我未婚妻,未来我做了仙人老爷,在长生大道上也不会忘记你的。” 说着,他脸上露出几分得色。 久在凡人堆里面对一些粗野村民,他终于也想起自己尊贵的修仙人身份了。 虽然韩庐并不会告诉自己的未婚妻,自己修炼十年才不过引气入体,比凡人好不了多少,这个四灵根的资质在修仙界几乎约等于废物。 霍忍冬只觉得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指又硬又冷,她秀眉微蹙,却终究没有挣脱开。 她不是韩庐,根本不信什么长生不老的说辞,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如今自己孑然一身,既已有了托付终身的依靠,也该以他意愿为主,父母亲泉下有知应该也会高兴的。 霍忍冬柔顺点头:“那我收拾收拾东西,再把田地佃给邻居,咱们尽早动身吧。” 韩庐大喜:“辛苦你了!” 少女却摇摇头,开始思考这家徒四壁的茅草屋里有什么是必须带走的。 她于灶台柴垛间忙碌,窗外大雨滂沱,昏暗土屋内,荆钗布裙的美人静静做着活计。 她身形纤瘦肤色白净,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乌发如云,一双美目流光,连这破屋烂瓦仿佛都被她的艳光照亮。 身后,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定定望着她,脸上是再也抑制不住的狂喜,一双手死死攥着袖中的黄纸。 他骗了霍忍冬。族中寄来的不是什么信笺,而是一张价值千金的传音符。 这种符箓可跨越江山万里,使两人似面对面沟通,是仙人手段。虽然寄来的这张只是最低等的黄级符箓,但也是平时的韩庐绝无可能得到的。 不受宠爱的旁支子弟忽然受到本家家主重视,竟然是因为他寄回去的家书中提到了霍忍冬的生辰八字。 他现在还记得父亲难掩激动的声音。 “庐儿,这可是韩家机缘下得到的失传秘法,以人作丹制作条件苛刻,没想到竟然让你碰上个合适的材料。详细的待归来后再细说,我先将口诀传授于你,你在她周身布置下,此法必须趁早……” 他当时应该是犹豫了两句,没想到父亲却发怒了。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蠢货!红丹珍贵,既可延年益寿也可提升修为,要想找到体质特殊符合阴年阴月阴时生的人,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段时间还需伴有口诀、阵法等物,直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后投入丹炉,其人骨血融化,会只剩下九粒丹。服下红丹,就算是你这样四灵根的废物,也保准能顺利炼气、筑基。” 韩庐资质奇差无比,蹉跎了十多年都快绝望,一听能筑基,眼睛都发直了。 “你将人好生带回,其他的族中自会为你安排,看你在有功的份上,家主定会分你一粒。”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甚至连迟疑都没有就答应了:“谨遵父亲指示!” 屋外雨声渐歇,韩庐激动的眉眼也渐渐归于平静。 因为一个命如草芥的凡女,连父亲也得了家主重视,这是他们这一房的机会。 在修仙世家,没有资质的孩子和奴仆根本没有区别,他受够了兄长姊妹们轻蔑的眼神,他虽然也是儿子,但却人尽可欺。 想到此处,韩庐看着面前忙来忙去做活的少女,仿佛看着几辈子的情人。 忍冬很美,比家族里的天之娇女韩七小姐还要美上几分。 但……为了得证大道,美娇娘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啊。 “我烙些葱饼,明日出发还可以在路上作干粮。”霍忍冬头也不回道。 “好。” 韩庐眼神发直,额生冷汗。 红丹,是让人在七七四十九日内逐渐丧失味觉、视觉、听觉,最终失去作为人的存在感的秘法。以人骨血作丹,以人性命入药,再以丹药辅佐修为,助我成仙。 忍冬那么美,就算熬炼成红丹,也一定是最香的。 她既那么爱他,便为他奉献一切吧。 茅草屋在暴风雨里飘零,里头暖黄的光线越来越昏暗。 第二章 终究仙凡有别 据韩庐说,修仙界第一大城白玉京位于大陆的主龙脉之上,灵气鼎盛。龙脉尾端分出无数微小支流,覆盖大大小小各俗世王朝,供养帝王。 从霍忍冬原本居住的小草村,去往白玉京的方向,此行山重水复、路途遥远。他们原本可以选择更舒服的水路,但韩庐却说唯恐家中着急,于是二人先是和商队随行,后又自己买了马车。 他十分急切,这样子不像是要回家成亲,反倒是有什么事急着去做似的。 霍忍冬自认能吃苦,但离家这段时间,她开始觉得不舒服,韩庐说是水土不服,没什么大事。 马车一直行驶了一个月。某天日出,待看到远远一处华光普照的山头时,韩庐激动地告诉她,白玉京就在前方。 周围是一片荒芜的山林,连人烟田地都不见,怎么看也不像是藏着一座繁华大城的。 只不过马车兜兜转转穿过山谷,再走出来时原本凄绝的环境一下子变了,竟无端出现了一座人来人往的城镇。 韩庐看见熟悉的牌楼石碑,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里是白玉京下的秋水镇,我家就在此处,千赶万赶总算到了。” 一双纤纤素手撩开车帘,露出面色略显憔悴的娇美少女。 虽然离得不近,霍忍冬已经发现这里和别处小镇的不同。 饶是在镇外,路面也由青石板铺就,马车行驶上去十分平整。镇门口的牌楼雕刻得精美非常。两侧种植着几棵郁郁葱葱的大树,灵气颇盛,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岁,粗得需要几人合抱,树梢上挂着许多看不懂的红色符纸,像是庙宇道观中的祈福树。 路上来往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些贩夫走卒打扮的凡民,他们挑着担子来往,应该是给里头的人供应生活物资。 这些人里还有个别富裕些的大商人打扮,即便如此,这些凡民通过镇门时也是低头敛目、神色谨慎,别提说笑嬉闹了,连高声谈话的都没有,唯恐招惹到一些大人物。 而他们畏惧敬重的“大人物”,自然便是那些打扮不俗的修仙者了。 霍忍冬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仙人老爷”,和韩庐口中动辄抬手间翻云覆雨的大能修士不同,这些夹杂在行人间的修仙者,也都是双脚步行、风尘仆仆的普通人模样。 有的穿一身道袍、长髯飘飘,手执浮尘,很符合人们想象中仙风道骨的形象。有的面目平凡,身上穿的衣服却如云似雾,有七彩光华流转。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奇怪生物。 霍忍冬就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翁,手里牵着一头青牛,这牛竟然有两根尾巴、三只眼,喷吐的气息都带着火星子。 瞧见那些人,连韩庐也在不知不觉间压低了声音,他朝霍忍冬招呼。 “下来吧,你是凡女,照白玉京的规矩是不能坐车的。筑基期以下的修士,所有人都得老老实实排队进门。” 她点点头,忍着浑身疼痛慢慢挪下车,跟在男人后头,双手抱紧了自己的粗布包袱。 韩庐正了正衣冠,低咳一声,仰首挺胸加入了排队进镇的队伍。 镇门口一左一右立了两个穿武服的年轻男人,正对进城人士加以盘查,并收取过路钱。 排在二人前头的是个送米面进镇的商贩,牛车上装着满满的粮食,从那厚厚的帆布下面,看不出是不是还夹带了其他的。 其中一个武服男人点了点商贩手里路引,甚至都没有开口。 商贩点头哈腰,双手捧上一块碎银:“多余的孝敬仙人老爷喝茶。” “算你识相,过去吧。” 等到牛车哒哒哒走过,轮到韩庐。他倒是没有给钱,只是抬手出示了腰间的路引。 那检查的男人多看了他一眼,道:“哟,原来是韩家儿郎归家了。” 韩庐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对方有炼气初期修为,而他自己不过引气入体,如此态度也算正常。 “见过李家二哥,一年不见,您修为又精进不少。” 见此,那叫李二的男子扯了扯嘴角,只是目光又在身后的霍忍冬面庞上绕了一圈,目露惊艳。 但他到底也是要给姓韩的三分薄面,于是很快挥手放行。 两人顺顺利利通过了关卡门口的检查,沿着青石小路进到镇子里。 秋水镇比凡人王国普通的镇子大得多,屋舍成片成片,路上行人也是拥挤。 虽说集市两边也有卖着汤饼、糖人、蒸馒头的小贩,来去的汗味体味牛马粪便味十分驳杂。但霍忍冬就是觉得,一进来,头脑清醒,整个人连呼吸都舒畅起来。 韩庐瞧她神色,不由笑道:“秋水镇底下可是龙脉,镇子上仙凡杂居,就算不修炼,人也会比在外头长寿的多。但白玉京内凡人可是进不去的,所以哪怕为了一丝修仙机缘,那些凡人也会如猪狗一样涌进来。” 他言语粗鲁,面上多了一分在小草村时没有的倨傲,霍忍冬看着这样的未婚夫,心头隐隐有些危机感,很不舒服。 一路上,韩庐经常和人打招呼,对方也大多是和他同龄的修仙世家子弟,同样的资质不佳修为不显。 偶尔几次,他遇见年纪仅垂髫的小儿,却要恭恭敬敬弯腰让路。 霍忍冬问,他却也不细说,面色有几分尴尬:“修真界不论俗世富贵,只讲修为高低。” 韩家在秋水镇也算是土大户,有一百多口人,尚且不算仆从。韩宅位于西边一角,瞧规模很气派。 两名凡人小厮站在门口等着,见着二人,口中直称呼三公子。 韩庐熟门熟路进去,穿行过抄花走廊,两侧的院子里有不少婆子丫鬟在做活计,翻晒衣裳、谷物,还有小厮们在照顾一些奇形怪状的妖兽。 又过了一道月亮门,明显安静许多。屋舍两侧种植着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木,烟雾袅袅,檐下悬挂有惊鸟铃,当风吹玉振,便会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有几分仙家气派。 只是霍忍冬看着那黑漆漆的门洞,感觉里头藏着吃人的野兽,心中萌生一丝退意。 韩庐已经站在门边等她了:“还不快过来?” 霍忍冬蹙眉,提裙上前。 这时,另一侧的走廊里闯进来一位妙龄少女,对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钗环华丽,打扮得娇俏可人。 这少女肆无忌惮的目光放在霍忍冬身上,上上下下肆意打量了好一番,眼里带了些嫉妒的情绪,半晌才面向韩庐冷淡道。 “三哥,你终于记得回来了?” 她指着霍忍冬,“这是何人,你怎么什么山野村妇都往家里带。仔细清理干净身上的泥,别脏了我家的门槛,看着就碍眼。” 说罢哼了一声,从另一侧门口堂而皇之地穿过去走了。 一句话把兄嫂二人都骂进去了。 韩庐脸色不太好看,但他面对这个骄纵的小妹竟然无一丝兄长威严。 “这是我家七姑娘,韩玉芝。她是双灵根天赋,自小得家主看重,脾气一直是这样。” 霍忍冬点了点头,面上不动声色,也瞧不出有任何不高兴的。 只是她心中不屑。 修炼长寿又怎么样,连普通的礼义廉耻都教不好,好好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竟如此令人厌恶。 韩庐带着她走入后院,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略偏的院落。 堂屋里,一名只有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身上着铜钱纹锦袍,手里握着串念珠。 霍忍冬还在疑惑这人的身份,就见韩庐撩袍跪下:“父亲!” 她心里吃惊,却还是立刻跟着见礼了。韩庐已十九岁,其父竟然才三十么? 韩拓的目光在自己儿子身上掠过,移到后方乖巧的霍忍冬身上,满意点头:“起来吧。” 韩庐介绍了霍忍冬,但这位年轻的父亲好像对自己未来儿媳妇并不感兴趣,只是反复确认了她无任何家人在世。 “庐儿,你离家一年有余耽搁了修炼。如今十年一次的门派大选将要开始,届时天衍宗、千机阁、日月宗都会开山收纳弟子,族中适龄者也不过十数而已。你须得潜心修炼,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说完他好像又想起什么,“顺便带霍姑娘也去族祠中测试一下灵根吧。” 韩庐拱手:“是,定不辜负父亲期望。” 说罢,韩拓闭着眼摆摆手,韩庐便带着霍忍冬恭敬退了出来。 有小厮把他们带到一处更偏僻的小院,已经挨着宅院的外围墙了。 “这是我以前住的院子,有两间厢房,我平日里要去学堂和族兄一起修炼。你且好生待在院中,有什么缺的知会府中仆从,一日三餐自会有人送。” 霍忍冬听出他话语里的敷衍之意,忍不住抓住男子的衣袖:“韩郎,你要留我一人?” 韩庐瞧见她美目水光莹莹,安慰道:“只要我进了门派大选,咱俩的婚事也会顺顺利利的。这是大事,刚才遇见的韩玉芝,她这几年一直拖着不肯去小宗门,就是等着这次收徒进大宗门呢。” 他语气里有明晃晃的不甘心。 说完,再不看她,抬脚走出了这破败院落,甚至没有回头一眼。 霍忍冬站在小院门口,依然抱着自己的粗布包裹。 很快,她过上了韩庐承诺的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的生活。 说是富贵,其实也不怎么样。 韩庐资质奇差不得宠爱,他的院子已经十分陈旧了。家具桌椅都是阴沉沉的颜色,有些地方连漆都剥落了,处处寒酸破败。 但伺候她的却有一个婆子、两个丫鬟之多。 婆子是韩庐的母亲王氏派来的,整天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嘴上说着伺候但什么也不做。 两个小丫鬟年龄都不大,一问三不知。 下午的时候,丫鬟们送来了几身质地精良的绸缎衣裙,都是在裁缝铺子里买的成衣。首饰钗环也有两匣子,以绢花居多,没有太贵重的。 一来,霍忍冬身无长物,一身麻布衣服瞧着比仆妇们还要简朴。二来,大概也是想对她这样的将死之人,没必要费心思,打发了事。 霍忍冬本就绝色,是连荆钗布裙都掩盖不住的好容貌,如今换上绸缎衣服,更衬得“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把两个小丫鬟都看呆了。 霍忍冬沉默地看着那些金银,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第二日韩庐倒是来了一趟,他要带她去族中祠堂检测灵根。 见到霍忍冬打扮过了,他忍不住目露惊艳,只不过眸中好一番挣扎,最后又归于死寂样的平静。 “走吧,我们去给你测一下灵根。”虽然口中如此说,但不管是霍忍冬还是韩庐自己,都没觉得她会有天赋。 两人绕开喧闹的主院,往后头僻静的祠堂处去。一路上,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路边巨大银杏的落叶飘落在他们脚下,窸窣作响。 可彼此间再也没有在小草村时的惺惺相惜。 霍忍冬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他冰冷的脸色挡了回去。 她狠狠咬住了下唇,心里越发不安。 供奉祖宗排位的祠堂灰墙黑瓦,再加上门口青砖斑驳,墙角青苔蔓延,充满了诡异死寂的氛围。 现场只有韩庐一人,他脚步飞快。霍忍冬勉强跟上,她下意识侧头,看见祠内灵幡飘荡,摆着的长生灵位密密麻麻,好像一张张人脸。 在一侧的小屋内,中央摆着个巨大得宛如石磨盘的东西。只不过上面缠满了祈福用的红绳,周围还有许多香火。 “此为我们祖传的灵石,可测灵根。”韩庐伸手指了指,语气里有压抑的紧张,“去吧,将手放在灵石上。” 第三章 她想要自救 “只要放上去就可以了?”霍忍冬犹疑。 “当然!我们韩家一千多年都是这样测的。如果子嗣身负灵根,灵石中央的孔洞就会放出光芒来,光是什么颜色的,就是哪一系的灵根。”红的是火、绿的是木、蓝的是水、黄色是金、褐色是土。 不过韩庐没说那么多,他颇为不耐烦地解释了两句,又开始催促她动作。 霍忍冬瞧着他带着急躁更显平凡的五官,心中越来越沉。 回到本家以后韩庐明显变化了。 当仙人老爷就有这么好吗? 她忽然有些想看看,如果她这个凡女真的能修炼,这男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霍忍冬莲步轻移,将手掌轻轻贴在那块石磨盘上。 看起来粗糙冰冷的器具,触感竟然温润如玉。 不过刹那,磨盘外围一圈散发出莹莹光亮,但实在区别不出是哪种颜色,光芒也虚虚实实的瞧不真切。 看见光,韩庐面色一变,好像被惊吓到了。 但他很快稳住,脸上又带了疑惑:“奇怪,为何没有颜色?也不是从灵石中央发出的光来……” 见识短浅如他自然不敢乱猜,转头见霍忍冬正静静望着自己,一双漆黑美目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韩庐只觉恼羞成怒,外强中干道:“一定是你灵根太差,资质不佳,连五灵根都不如,所以灵石才会这般!” 霍忍冬垂下眼,声音幽幽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只是我倒要问问你,还打算与我成亲么?” 婚自然是不可能结的。 韩庐一噎,吞吞吐吐:“聘礼婚仪已经在筹备了,你放宽心吧。” 他带着霍忍冬回到偏僻小院,令丫鬟仆妇守着她,自己快步往父亲的院落来。 一路上心里千头万绪,本以为修仙资质千里挑一,没想到连个骗过来的凡女也有。 犹豫再三,韩庐还是将刚才族祠内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韩拓正在观赏匣子中的玄级符箓,闻言一愣。 他自己也就是个下品三灵根而已,韩家百年间测灵根都未出现过如此异常,祖上或许有过,但他们可就不得而知了。 要问这样的事,有可能知道的只有韩家家主韩山,和在千机阁当供奉长老的韩岻。 韩山是韩拓的祖父,只不过韩拓自己修为不显,在族内也不算得宠。 但,自他上报了红丹一事,连带整房的人都鸡犬升天,得了祖父青眼。 “这种小事,就不必去惊扰家主了。只需告诉你曾祖父,此女确有低等灵根。”韩拓做了主,安慰儿子道,“他老人家就等着霍忍冬这枚红丹冲击金丹中期境界呢。” 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上的美髯,笑:“这也实在算一个好消息。” 要知道,红丹法子本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邪门。做丹的材料如果身负灵根,再加上特殊的生辰,丹力只会更加强效,说不定一粒就能涨五十年修为。 听到“五十年”这个字眼,韩庐心中原本那些酸意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父子俩凑在一起,小声做着千秋大梦。 * 霍忍冬在韩宅一连住了几日,除了最开始韩庐带她去族祠,后来再未出现过。 先前说好的成亲没了音讯,自己仿佛成了个透明人。 有的时候天气好,婆子也允许她到大花园里逛逛。 韩家从上到下五代同堂,人丁兴旺。 除了那个见面就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韩七姑娘,其余的人多半神情谨慎,也不多与她交流,全程语焉不详。 韩庐的小破院子里有棵巨大的银杏树,久而久之,比起待在充满腐朽味道的房间里,或是出门被韩家人注目,霍忍冬更喜欢坐在树下望天。 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的,会喘气的人。 丫鬟们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未来的少奶奶,后来发现韩庐连面都没露,府中也没有要成亲的架势,渐渐就开始给她下绊子。 比如送的餐食不好,菜饭和汤都是冷的;或者房中没有热水;首饰钗环被偷窃;以及小丫头们在窗外用十分明显的声音谈论她的出身,说她荒野村姑顶多抬成个妾。 可惜了,霍忍冬是苦日子出来的。 没有热水,那就自己烧。冬日里的茅草屋可比这破小院寒冷的多,此处好歹还有锦缎被子,饭菜冷了又何妨,没有钗环就用自己的木簪,没有什么是挨不过去的。 能忍的她全都忍了。 只是韩庐的消失让她忍不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家时还好好的,互许终身的少年郎会立刻翻脸不认人。 情之一字,竟如此不堪吗? 霍忍冬坐在银杏树下,一双素白的手攥紧,忽然又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闭目喘息了半天才恢复一些,连眼前都有些模糊,看不清东西。 进韩府的这段日子,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一开始还是畏寒怕风,现在已经头晕咳嗽、食不知味、视觉受阻、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正好这时婆子在院门口探头,语气凉飕飕的。 “霍姑娘,你请的大夫来了。” 一名穿布衣、背药箱的老大夫走了进来,搭腕诊脉,又仔细一番望闻问切,但说出来的话却和之前几位完全一样。 “这位小姐有身痛、头痛、恶寒重之表征,又脉浮紧,应是风寒之症。只要照着这方子抓上两副,几日定能痊愈。” 霍忍冬接过那药方一看,失望摇头。 “此方我已服过,并无见效……” 那老大夫面露难色,又开了几个方子,霍忍冬均是摇头。 把人送走后,照顾她的婆子皮笑肉不笑的:“这是请的第五个大夫了,姑娘可还要继续请?” 瞧见婆子的神色,霍忍冬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端倪。 他们……似乎知道这些大夫是没有用的。 莫非,是有人故意下绊子,不想给她治病? 霍忍冬将几张药方叠在一起,不动声色:“我知道几个治风寒的土方子,兴许能管点用,我想自己去药铺抓几味药。” 这意思就是要出门,婆子脸上犯了难,她可还记得夫人的嘱托呢,说要把这位看紧了。 霍忍冬沉下脸,将那叠药方往石桌上一摔,“啪”的一声。 “怎么,我还成了你家的囚犯不成!是不是出门还需要和你报备?” 她本就极美,平时低眉顺眼状似乖顺,瞧着十分好欺负的模样。这会生起气来,身上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不像是普通村妇了。 婆子终归是下人,她撇撇嘴:“姑娘自然不需要和老奴我报备,只是需在两个时辰内回来,否则不好和老爷夫人交代。” 霍忍冬捂住心口,不想看见这婆子的嘴脸,回屋换了衣服,又取了些银钱后就往宅子小门走去。 后门外是条没什么人的小巷,一棵歪脖柿子树立在巷口,黄昏的光线将树影拉得很长。 霍忍冬走了几步,隐隐约约听见身后跟着脚步声,估计是那婆子遣了小厮偷偷跟着她,也不去搭理,只管一路向行人打听着往药铺的方向去。 秋水镇因为身处白玉京下龙脉,属于风水宝地,在这里生活的普通凡人连头疼脑热都极少。 一路寻寻觅觅,霍忍冬发现前方开着一家叫“千金堂”的医馆,门楣颇大。且客似云来,除了坐诊之外还出售药材、丹药,有不少修士打扮的人出入其中。 霍忍冬揣着兜里几两散碎银子犹豫。 因为还没成亲,她也不愿意用韩家的银钱,这些年压箱底的钱财只有这些,半晌还是试探着走上前去。 瞧见她,门口候着的小二立刻迎上来,问小姐有什么需求。 因霍忍冬生得美貌,又穿着材质不错的绫罗衣裳,就算不是修仙者,也是本地大家族的女眷,自然不敢怠慢。 千金堂里售卖普通药材和灵药灵植两种,灵植和丹丸不以铜钱出,而是要用上中下三品灵石。 她哪里会有灵石买仙药呢?霍忍冬气馁了,只得寻了堂中坐诊的大夫看了,谁知还是得到一样的回答。 她抓了几副自己知道的土方子,颤颤巍巍出了医馆的门。没走几步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竟然不能视物,只能立马扶着墙稳住身体。 一阵阵的头疼伴随冷汗滴滴落下,在她惨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细细水痕,连红唇都没了血色。 霍忍冬忍了好久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些,只是这时,一名挑着担子的脚夫路过,竟然径直撞到了她。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方仿佛没看见她这么大个人似的。等到感觉到撞了人,这脚夫才愣了下,随口道句“抱歉”。 霍忍冬心下奇怪,却也无可奈何。 半天积攒了一些力气,她扶着墙慢慢离去。此时距离刚到秋水镇时,身体状况又糟糕了许多。 霍忍冬心里也不是没有猜测,只是为何别人都当是仙人福地的地方,对她却如此苛刻。 秋水镇里有规矩:普通百姓和筑基期以下的修仙者都必须步行,不允许使用飞行法宝、骑坐骑或乘坐车架。 不过在修为至上的修真界,更高修为的人们自然是有特权的。 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修仙者”,而是被尊称为大能,翻云覆雨若等闲。 此时,镇子中央最宽阔的路面上,行人纷纷往两侧避开,有的甚至来不及挪走随身的摊位,为的就是让一架由两头狰狞妖兽拉着的巨大车架可以顺利驶离。 妖车速度极快,车轮带着火焰,那些人没挪走的瓜果蔬菜都被碾压了个干净。但即便如此,所有人也都眼巴巴望着,仿佛能瞧进那车里去似的。 “这么大的排场,若非是金丹期的真君?” “大胆些,万一是位元婴期的道君呢!” 凡民们以此作为谈资,霍忍冬却没多少兴趣,她听见身边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小小的落水声音。 转头一看,原来是名戴斗笠、披蓑衣的老翁,背对着路面众人,蹲坐在桥边的石柱上钓鱼。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让他转身,好似对妖车里的大能完全不感兴趣似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那桥柱雕刻得极小,这老翁待在上面,整个人却能一动不动好似定住一样。 再看形貌,他斗笠下只露出几缕飘散的雪白发丝,竟然比韩庐、韩拓之辈还要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霍忍冬心下好感大起,又见他身边放着装药草的竹篓子,忙走上前,恭敬拱手问道。 “敢问这位老丈,可是游方郎中?方便的话,小女可否向您寻医问诊。” 那人身形一顿,“老丈?” “你且仔细看看,我可老?” 声音低沉浑厚,虽然发丝雪白,转过来的那张脸却称得上一句龙章凤姿。明明是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哥,和老翁完全沾不上边。 第四章 有人害我 戚慈跃下桥柱,从面前女子脸上看到了惊讶和羞赧。 她很快侧过身:“失礼了,请公子见谅。” 戚慈有些想笑,就算他后天白发,也从没人敢称呼他为老丈。 低头看去,见面前的美人病容憔悴,他从来对女子外貌不多在意,或丑或美都如过眼云烟。但是第一次,他却在这凡女的身上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神识一扫,果然她身上带着旧物。 他又掐指一算:“你可是姓霍,霍秀才是你何人?” 霍忍冬一下子呆住了,她家祖上曾出过秀才的事情只有村里的老人才知道,连韩庐都没有提起过,再说,那可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忍不住再次恭敬一礼:“正是家祖。” “只是家祖离世已多年……公子是怎么知晓的?” 戚慈似笑非笑,一双凤眸夺魂摄魄:“你祖上可有传下来一枚玉佩?我当年重伤之际霍秀才曾出手相助,后来便赠他信物权当谢礼,没想到白驹过隙,故人已逝多年了。” 这段话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霍忍冬忍不住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坠子,绳子已旧,不过上头坠着的暖玉,温润融融,是上下渐变的黄绿二色,宛如天空,成色极好。 因为是旁人赠的信物,家中最难捱的时候父母亲也没有把这暖玉卖了。 要是按满打满算,面前的年轻男子起码也有一百岁了!可他明明看起来只是个弱冠之年的样子。 戚慈看着这块自己亲手赠出去的青霄玉,又淡淡看了霍忍冬一眼。 “这是先天灵物,虽没什么大用,但佩戴可令人灵台清明。” “你身上染的也不是寻常风寒,是有邪气侵体。” 他顿了顿:“看在你霍家与我有缘,这里有正阳丹一枚,可暂时解你病症,但治标不治本。劝你还是即刻搬家,换个居所。” 手心里倏地落入一个冰凉凉的小瓷瓶,霍忍冬忙低头道谢。 “多谢公子大恩,小女感激不尽!” 只是再抬眼时,眼前哪里还有刚才白发公子的身形,他早在无声无息间不见了踪影。 霍忍冬捏着瓶子站在桥边良久,日暮西斜,寒凉的风吹过她的发梢。 刚才的一幕,难道是遇见了神隐? 以防夜长梦多,霍忍冬在路边小贩处讨了碗水,就着水服用了那粒丹药。说来也是神奇,仙丹一入口,立刻有暖意流入四肢百骸,先前头晕眼花的症状竟然都好转了。 她心下更是信服。只是不知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那位谪仙般的公子,再当面致谢才好。 * 韩家前门后门处都有人等着,那婆子翘首以盼,好久才看到一道熟悉的瘦削影子慢慢走来。她脸上笑意漫开:“姑娘可算回来了,天黑了路可不好走呢。” 霍忍冬没搭理她,自顾自进了门。 婆子见她病容稍好,心生疑虑,又和尾随在后的小厮耳语两句,面色一变,脚步匆匆往其他院落去了。 霍忍冬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暂居的破小院,她怀疑是院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公子说邪气入体,又要她换居所,肯定是这间屋子里有问题。 沿着墙根查找了一番,只有些杂草和碎石,没发现什么五毒的痕迹。又往屋内来,翻开枕头芯子,没在里头找到话本里常见的针扎小人。 才把褥子掀了开来,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一边走一边还扯着嗓子叫唤:“忍冬,忍冬是我!” 竟是消失许久的韩庐又出现,这次不光是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小厮,竟然是送来了满满几大抬的聘礼。 霍忍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箱子,里头装着聘饼、三牲、四果、香烛镯金等物,倒也算是齐全。 只是他要是不出现,她差点都要忘了自己是过来成亲的。 韩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忍冬莫要怪我,实在是大选之日将近,课业繁重,所以才抽不出空来看你。秋水镇里鱼龙混杂,你生得貌美,小心被歹人窥伺才是。” 他……好似是急了。 霍忍冬冷冷看着,如果是在半月前他送来这些聘礼,她肯定会很高兴。只是如今思绪纷乱、情谊变质,再难用平常心看他。 如此翩翩少年,在山林间萍水相逢,自己曾也为他心动过。 韩庐口若悬河,但他甚至不敢和她对视。 “对了忍冬,我也为你准备了凤冠霞帔的材料,听闻这些都是新嫁娘自己做的,只得劳烦你亲手缝制了,需要什么吩咐王婆就是。” 霍忍冬瞧着那颜色刺眼的红绸。 “好。” 听见她答应,韩庐这才松了口气,如蒙大赦一般匆匆离去。 她坐下来,轻抚那些聘礼和红绸。如果韩庐真的有鬼,那么如今在他的地头,又有如此多的修士帮助,她一人对着韩家,情势是真的不利。 起码在搞清楚原因之前,她恐怕连秋水镇的大门都出不去。 缓兵之计,霍忍冬开始缝制凤冠霞帔。 每个女子此生最期盼、最幸福的事约莫于准备自己的婚仪,觅得一生良人,但此刻,她却说不出自己的心境是怎么样的。 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一声娇笑。 那位地位超然的韩家七小姐路过,打扮得宛如一朵富贵花。她也不进来,就只是站在院门处打量,好似是来看热闹的。 韩玉芝拿扇子挡了脸:“啧啧,我还以为是府里的人在说笑话,没想到还真送了聘礼来,也不嫌浪费。” 她从小娇生惯养,养得目无尊卑的脾气,在韩家这一辈里又天赋不错,比普通子弟要莽撞的多。 不过心直口快也有心直口快的好处。 只需要稍微一套话,她想要的都能知道。 霍忍冬垂下眼帘,故意道:“七姑娘此言差矣,等将来成了亲,我就是你的三嫂嫂,哪有晚辈和嫂子如此说话的。” 韩玉芝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指指她又指指自己。 “你在说教我?!” “大胆!像你这样的乡村野妇,烂泥糊了两条腿,还妄想做我嫂子?你不配,韩庐那废物也不配当我兄长!” 她瞥见霍忍冬苍白的脸颊,冷笑:“反正你也活不过几日了。继续缝你的嫁衣,做做春秋大梦吧。” 旁边的丫鬟婆子小心翼翼扯了扯韩玉芝,后者撇撇嘴,又风风火火走了。 枯败的院落重新恢复寂静,霍忍冬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她手指颤抖,好似三九天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韩玉芝透露出一个讯息:韩家人早就知道她时日无多。却和正常生活似的,没露出一点端倪,甚至不拦着给她寻医问药。 霍忍冬咬紧牙关,仔细冷静下来考虑发生这一切的原因。 白发公子赠送给霍秀才的暖玉坠只是个信物,他自己都说了,没什么大用处。 她自己又身无长物,有千年底蕴的修仙世家能看上一个凡女什么? 可若是韩家看不上她,又为什么非要将她带回?还要用一个谎言套一个谎言。 如果韩庐早有意中人,可以选择不和她成亲,她绝不会死缠烂打,也不是非他不可。 以霍忍冬的思维,她根本想不通关键症结所在。 但这场虚假的婚姻已经危及到她的生命,这是做不得假的。 虽然她不知道韩家在密谋什么,但隐隐意识到和韩家小辈的那场门派大选有关。 此后几天,霍忍冬一直在暗暗留意院子里仆人们的轮班规律,门房开门关门的规律,她想要伺机逃离。 她还以发霉为由,将卧房里的被褥全部更换了一遍。所有送来的衣裳、食物和器具都要验一验有没有毒物,或用沸水煮。 之前去千金堂抓药时,霍忍冬还买了几味认识的解毒驱虫药物,她将这些药材磨成粉,撒在房子四周,甚至放在随身香囊里。 但即便小心谨慎到这种程度,在嫁衣还未缝制完毕前,霍忍冬的症状再一次严重起来。 一日醒来,她发现眼前一片片发黑,扶着床沿艰难起身,忽然“唔”地吐出一口鲜血。 霍忍冬眯着眼,看向不远处没有熄灭的香炉,里头还有她自己点燃的解毒药材,只是竟然一点味道也闻不到了。 她失去了嗅觉。 距离服下灵丹也不过几天而已,不应该发作得这样快。 除非,府里要害她的人用了什么手段…… 她想起那日白发公子顺口说的[你是邪气入体]。 邪气……是韩家在做什么邪法! 霍忍冬一阵心悸,恐惧促使她跌跌撞撞起身,却不小心带翻了旁边的矮凳。 “咣当”一声,她想要伸手去扶,整个人却忽然呆滞在原地。 那平平无奇的矮凳下面,贴着一张绘制着歪歪扭扭花纹的黄符,上面还有疑似生辰八字的字样。 霍忍冬伸出去的手猛地缩回,好像碰见了什么恐怖邪物。 她疯了一样去翻看案桌、茶几、花架,这些平日子不会去动的隐蔽地方,底下竟然全都贴着类似的黄符。 而上面的生辰八字那么眼熟,赫然是自己的!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韩庐的态度会突然急转而下。 一切的起点,在他们为了成亲而交换庚帖时就已经发生……韩家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选中了她来做邪恶法术。 那些黄符是用朱砂绘制,歪歪扭扭不像正道的产物。除了那些桌椅板凳,霍忍冬不知道房间里什么地方还有,她如同身处火场,下一刻就要被吃人的屋子燃烧殆尽。 霍忍冬不敢继续留在室内,她冲了出去。 大概是这几日不曾出门,又病恹恹的,门口的守卫都薄弱了许多。今日当值的两个小丫鬟应该去了哪里躲懒,竟然不见踪影。 霍忍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朝小门走去。 眼看就要踏出韩家门槛,两个强壮的婆子将她拦住。她们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瞧着她时眼里没有恭敬,却像在看什么假人。 “外头风大,姑娘还是回去歇着吧。” “我要出去买药。” “哎哟,府里什么药材都有,何必要去外头?” 霍忍冬试着用财物贿赂她们,但这两个婆子分文不要。 她们将她拖回了院子里,不让她再踏出去一步。 隔着破败的院墙,她听见婆子们在冷笑。 这下或许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韩家人直接将院子锁死。 霍忍冬先是砸门,后又大骂,始终无人应她。 她望着被捶得通红的手掌,和门缝外挂着的大铁锁,意识到自己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兔,浑身汗毛直竖。 进入秋水镇以来,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一件事:仙凡有别,连韩庐这样的底层人士都看不起凡人,他们的生命在修仙者眼里或许根本就不算命。 她于韩庐,也许就是一条小鱼、一只鸟。 第五章 她活下去唯一的机会 韩庐刚从家族学堂里回来,就听闻了家里的消息。 “什么,她把聘礼全毁了?” 仆妇满脸不赞同,撇撇嘴:“是啊,上好的绸缎都给剪成碎布,还有聘饼果子,砸得粉碎。隔着院门都听见里头叮咣的声音,小丫头们都说那女人疯了,谁也不肯去送饭。” 韩庐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不知不觉呼出一口浊气。 他刚才在学堂里遭到了嘲讽,因为资质差,总也掌握不了炼气入门的法决,不过听见霍忍冬发疯的消息,方才那些烦躁竟然全都烟消云散了。 比他灵根强又怎么样?只要他服下红丹,灵气修为还不是手到擒来。 韩家的子弟那么多,有谁能有这般运气? 父亲说天命之子前期都得经受磋磨,他觉得自己就是这般。 韩庐缓缓饮下茶水,面色恢复平静。 之前一直用甜言蜜语钓着这乡村凡女,如今他听见仆妇的禀报,知道霍忍冬大抵是对他死了心,心中竟然还觉得轻松了些,起码再不必和低贱的凡人虚与委蛇了。 “疯就疯了,只要不疯到外头丢了韩家的脸,随便她怎么糟践。” 韩庐哼了声,又小声嘱咐:“看紧点,别死了。起码还得挨过几日才好,别误了家主大事,懂了吗?” 仆妇小声应是。 韩庐双手抄在袖子中,想着明天就是门派大选开始的日子,一双平凡的眉眼里多了抹狠厉决绝。 修仙之途已经尘埃落定,旁的什么多余的感情,他不需要。 * 日头西斜,枯败的小院重归寂静。 花生桂圆之类的点心散碎一地,和其他聘礼一起被践踏、沦为污泥。 那件通红的绸缎嫁衣被剪碎了丢在了地上,弃如敝履。 霍忍冬披头散发坐在老银杏树下,纤瘦的后颈骨突出,像一根已经干枯的树。 她心头充满了翻江倒海的难受,那是普通凡人的悲凉、愤怒、无奈,如同滚水浇油,却无处宣泄的无可奈何。 韩家人的狼子野心揭露后,之前的奇怪现象都有了解释:无父无母,她就不会有家人来寻找为难;无牵无挂,用邪法对付她,韩庐就没有后顾之忧。 现在想想,韩家人对她的态度一直仿佛对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她是不需要交流的工具,给点东西就能度日,当然也不需要精致衣食的对待。 是她痴心妄想了,竟然觉得凡人真的可以嫁给“仙人老爷”。 今天外头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喧闹声阵阵。 隔着一堵院墙,韩家百来口人其乐融融。 她听见仆从们传饭的声音、长辈们对子嗣的勉励、韩玉芝和其他兄弟姐妹讨论修炼的动静,还有丫鬟小厮们讨喜的笑闹。 他们都那么正常,围着家主其乐融融,一副父慈子孝五世同堂的天人之乐模样。好像根本不知道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正关着一个快死的凡女。 霍忍冬用剪刀将那些贴在凳子、桌子下面的黄符全都撕了个粉碎,但她不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还藏着多少。 小院里只有两间厢房,她不敢睡在任何一间房中,那些屋子是吃人是野兽,她只能裹着被子到院中的银杏树下坐了一夜。 夜风呼寒,阴凉的潮气从脚底渗入,顺着泥土树干流入四肢百骸,她冻得牙齿发抖。只有那枚家传的暖玉坠,在心口给她一丝温度。 后半夜的时候甚至下起了小雨,淅沥沥。她靠着冰凉的树干,无比想念小草村。 想念她破败简陋的茅屋,想念邻居热情淳朴的婶娘,想念她安全、干净的家。 几个时辰过去,霍忍冬蜷缩在树下,周身冻得快要麻木了,她几乎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冰冷潮湿的被子无法阻挡邪法的入侵。 一开始,她还能尝到口中血丝的铁锈味,到后来一切五感都逐渐模糊。 明明屋里黄符都被毁坏,她还是开始失去味觉、嗅觉。 霍忍冬睁着眼睛不敢睡,她望着东边的天际,等待一抹橙色打破黑暗。 孤零零的小院里,所有人都在等她认命,等她去死。 可她不要就这样咽气。 韩庐在小草村时就和凡人一样,就连种地都不比她强。像这样弱小的人都可以做到的事,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要报仇,她要让这些草菅人命的仙人老爷后悔。 院门被从外面锁死,只留出一个狗洞可以塞些吃食进来。 韩家人对她显然并不上心,不知道院子里的那棵老银杏树已经足够高大,枝叶伸展出了墙外。 霍忍冬一直静静地等,等到天光破晓才开始行动。 她从小靠山吃山长大,不知道多少次独自住在野外,爬树这种小事当然难不倒她。顺着银杏树的树枝,她踩着院墙瓦片,小心翼翼翻下去。 东边已经有橙色的光晕和玄色夜幕晕染在一块,巷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行人。 但即便如此,霍忍冬也没有丝毫放松,秋水镇里仙凡杂居,她害怕遇上更危险的事物,必须等到天亮才敢出门。 她的记性非常好,只走过一次,就完全记得去那座石桥的路。 那位白发的公子,他说他和霍家祖上有缘,霍忍冬知道,他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机会。 昨晚下过一场小雨,湿淋淋的落叶贴在石板路上,踩上去很容易打滑。天色将亮不亮,镇子中心的路边已经有几个卖朝食的小贩一边搓手一边准备开摊。 霍忍冬裹着一件棉袄,拖着步子沿街边走着,呼出的冷雾将那张面孔遮掩,完全看不出一丝惊艳的容貌。 她凭着坚韧的毅力来到桥上,清晨的江面上弥漫一层白雾,石桥上空无一人。 霍忍冬靠着冰冷的石柱坐下,抱着膝盖望着远方,期待再看见那个戴斗笠穿蓑衣的身影。 一刻钟、两刻钟…… 随着时间缓缓流淌,行人多了起来,开始有小摊小贩出现在桥头。 高度的恐惧和紧张燃烧着她的精气神,霍忍冬昏昏欲睡,忽然感觉脚上压了什么重物。坐直身体一看,原来是两个卖菜的中年夫妇在她旁边摆摊,菜篓子压到了她的脚。 两人满面风霜,是普通凡人的模样。 霍忍冬搓了搓已经冻麻的手臂,问道:“大叔大婶,请问可有看见一位白发蓑衣的公子路过?” 她那么大个人,就算狼狈如乞丐,照理也不应该会压到她。可这卖菜的中年夫妇就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对于搭话也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在做自己的事。 霍忍冬看见他们的模样,又想起那日在千金堂外被脚夫撞到的事,一股寒意忽然从背后弥漫。 桥上人多,那位公子不会来钓鱼了。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往桥下跑。 所有摆摊的小贩、来往的路人都对她视而不见。不管霍忍冬是如何求救、呼喊,都当面前不存在这个人似的。他们笑着互相讨价还价,或者挑拣货物,完全没有一丝异常。 当人失去作为人的存在感,他就不再是人了。 霍忍冬站在路中间,虽然太阳已经升起了,她却觉得周身冰凉,连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红丹的诅咒不光可以使人身体消亡,还可以切断人和世上最后的联系。只要没人注意到她,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她就彻底沦为了一块血肉、一味药材。 耳边混沌的嘈杂声里,忽然传来几声稳稳的脚步,霍忍冬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是身后有人追了上来,韩家人发现了! 那些人在桥下包围了路口,没办法,霍忍冬只能慌不择路地往另一头跑。 这边没有什么凡人摆摊,十分安静宽阔,因此也衬得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那些人逐渐拉近了和她的距离,霍忍冬已经失去视觉,只能看见一片片断断续续的斑块。 终于在眼前最后一片光明消失时,她摔倒在地上。 触手的地砖冰冷湿滑,霍忍冬崩溃一样大吼,她用手肘撑着地面,徒劳地往前挪动身体。 她不要……不要就这样死去! 下一刻,有片衣角拂过她的手背,随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你?” 霍忍冬愣了一下,此刻她已失去了视觉,眼前一片漆黑,但还是挥舞手臂,紧紧攥住了面前人的衣袍。 “救救我……” 戚慈已经从白玉京下山好几天了,原本今日是打算购置些丹药离开秋水镇的。只是他一大早觉得心神不宁,没想到这就在小巷子里救到了霍忍冬。 他还记得这个霍家的小女子,当初好心给她一颗丹药,谁曾想没过多久她就搞成这样。 戚慈蹲下身来,耐心道:“你真的要我救你?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跟着我没准会更危险。” 面前的女子双眸已经失去光彩,却还执拗地望着他的方向。那双曾经波光潋滟的眼睛,里头已是一片灰暗。 戚慈被攥着衣摆一动不动,倒是不远处循着味过来的杀手坐不住了。 他们是韩家豢养的门客打手,最高的也不过炼气后期而已,这样的修为足够在凡人面前横着走,但在修真者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面前这个戴斗笠的白发男子,浑身上下没一件法衣宝具,却完全看不出修为,叫人不敢大意。 打手小头目走上前来抱拳,又指着地上的霍忍冬:“这位道友,这是我们韩家少爷娶进门的凡女,身患重疾,还请道友不要插手韩家家务事。” 报出韩家的名字,秋水镇里的大小世家都会给点面子。 戚慈点点头:“原来是千机阁门下的韩家啊。” 几个打手露出满意表情:“正是!” 韩家家主的亲哥哥韩岻,正是千机阁的供奉长老,如今已是金丹后期修为,是韩家修为最高的一个。千机阁是在白玉京都能排得上号的大门派,更别提盘根错节的家族利害关系了。 “原来如此。”戚慈握着霍忍冬的胳膊将人提起来,却没有把她交出去的意思。 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一双凤眸冷意森寒:“韩岻倒是个人物,可韩家,又算什么东西?” 几人闻言面色一变,抽出腰间佩剑想要冲上来,却被戚慈弹指挡住。 只闻“叮”的一声脆响,灵剑在他指尖碎裂成段段铁块。那炼气期的打手只觉得撞上一堵极硬的墙,然后是恐怖到发指的威压兜头泼下,不光压断了他的剑,还压断了他们的脊梁。 几个打手也是修士,此刻却趴在地上完全站不起来,“哇”的一口吐出血来。 为首的一个恐惧求饶:“前辈、前辈饶命……” 却见那白发男子将霍忍冬轻轻松松扛在肩上,转身离去,声音凉薄。 “做出这种下作的手段,猜也是想要参加门派大选,那我就去看看,韩家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 第六章 杀夫证道 白玉京下共有四个镇子,门派大选是全部修仙者的大事,每个镇子都有德高望重的老者出面,于镇上的“登仙门”设置道场,再行挑选合格的子弟。 今日是登仙门开启的第一天,先是镇上几家大户合力举行了祈福仪式,放飞仙雀、播撒灵雨,也是给当地凡人的福祉;再有作为白玉京第一大宗门的天衍宗掌事出面,勉励各家小辈。 年轻子弟们面带微笑、互相行礼,气氛一派大好。他们有天资卓越的,也会由家族长辈们领着去几大宗门掌事面前过个脸熟。 韩庐当然是没资格的,他跟在几名族兄身后,听他们讨论哪个门派功法高深,或是哪个门派资源丰富,完全插不上嘴,脸上的笑意都快僵住了。 等候在登仙门登记的八成是秋水镇当地的修仙世家子弟,也有二成是慕名而来的散修,真正的凡人几乎没有。 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真正的门派大选还得看七日之后的试炼。 因为韩岻的关系,韩家人肯定是要进入千机阁拜师的。族中有长老和没长老,将来能得到的助力可差的多。除非是天灵根的天之骄子,那才是众门派都要争抢的人选。 大家排着队在玉碟上留下名字,忽然有人惊呼。 “快看,那怎么有个女人?” “披头散发的,是厉鬼还是活人啊。” “各宗掌事都在这里,怎么可能是厉鬼。” 登仙门的坡下,霍忍冬以树枝为杖,步履蹒跚走来。 道路两侧是一棵棵百年灵树,茂盛的枝丫上挂着祈福幡,深红色的随风飘荡。她衣衫单薄,几缕发丝黏在惨白的脸上,身形隐没在早晨的雾气里,看着真像几分女鬼。 霍忍冬站在黑压压一帮修仙之人面前,努力挺直了背脊:“试问,求仙问道之辈可以薄情寡性、恩将仇报吗?” 话音一出,躲在人堆中的韩庐大惊失色,他忙抓住身边人。 “她、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快找人把她带走!” 各家有人议论纷纷:“怎么,此女是韩家人,和你相识?” “我不认识她!” 霍忍冬孤身站在登仙门尽头,人群为她让出一圈空隙,字字诛心、声声泣血。 “试问,求仙问道之辈可以道貌岸然、草菅人命吗?” “试问,求仙问道之辈可以食人血、啖人肉,以活人做邪法吗?” 韩庐看见周遭人望过来的古怪神色,惊慌失措大吼道:“你胡说!我才没有吃活人!” 众人哗然。 “这么说你真的是负心薄幸、恩将仇报之辈了?” “此女说的草菅人命又是几个意思?” 韩庐支支吾吾:“我、我……” 韩家家主韩山本来在内室和几名掌事寒暄,听见动静疾驰而出,一巴掌把韩庐打到一边。 他尤为不解气,恨铁不成钢地又是一脚踹在韩庐背上,这才恶狠狠看向霍忍冬:“疯言疯语、信口雌黄,哪里来的疯婆子!” 说罢竟然是直接招出袖中的法宝天雷锤,要把她当众砸死。 滋滋闪电缠绕黢黑的锤身,这是一件地级法宝,要是重重砸下去,别说弱不禁风的霍忍冬了,炼气修士都要当场毙命。 金丹期修士威压下,几个修为低的小辈都吓得往后躲去,伴随轰鸣的雷声,众人只见天雷锤腾空飞起,化为闪电朝那女子兜头砸去。 只是预料中血肉四溅的场面没有发生,天雷锤在距离霍忍冬几米远的距离生生被阻下。 不知道轰到什么东西上面,只闻“咣”的一声巨大金属撞击响动,在场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双耳,个别修为差的还呕出血来。 霍忍冬面色惨白,在法宝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她脚步晃了晃,身形还未倒下,被一只手从身后扶住,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 一道漠然的声音宛如寒玉相击。 “谁敢动她。” 戚慈心情非常不好,他冷漠地打量面前的韩家人,见一年轻小辈坐在地上涕泗横流,应该就是那个负了霍忍冬的未婚夫了。 他抬腿,将掉在地上的天雷锤又给踹了回去,冷笑:“怎么,韩家是害怕真相公之于众,想要当众杀人灭口了?!” 好好一件地级法宝,就这么被人踢来踢去的。 韩山将法宝召回袖中,脸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犯难。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白发男人。秋水镇何时出现过这号人物,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身上穿的也不是高级法衣,自己却看不穿他的修为。 是带了隔绝神识的法器,还是境界更高? 韩山按兵不动,倒是他旁边那位千机阁的掌事急不可耐跳了出来。 宋奇:“哪里来的散修,竟敢扰乱秋水镇门派大选,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诋毁韩家,简直胆大包天!吾乃千机阁掌事宋奇,你是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宋奇不过筑基期大圆满而已,但因为是有实权的管事,人人都敬他三分。 他为韩山出头,也只是想抱韩岻的大腿,毕竟那位可是金丹后期的供奉长老,没准什么时候就突破元婴了。 其他宗门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太一宗的徐掌事原本也要站出来,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袖子。 拉他的正是天衍宗的掌事李玉虚,来自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宗门。 刚才还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中年人此刻面无人色,额上还有冷汗落下,咬牙嘱咐:“千万别插手!” 徐掌事震惊:“李兄,你为何……” 他一愣,忽然想起什么:“鹤发童颜,此人莫非是天衍宗那位?” 李掌事艰难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于是默契地闭口不言,装作没看见。 而那边,千机阁的宋奇已经被戚慈一掌击飞,像个破风筝一样,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周围的人,刚才为他吆喝助威的声势有多浩大,此刻的气氛就有多死寂。 戚慈看着这些人变来变去的脸色毫不留情:“怎么,还有想与我挑战一二的?” 见无人搭话,他哼笑一声,望着领头的韩家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自不量力。” 宋奇是筑基大圆满修为,在修真界以绝对实力为尊,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二人之间境界的差距有如天堑。 就算是位散修,只要步入金丹,就能被尊称为一声真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宋掌事被千机阁的小弟子们拖下去治疗了,韩山的脸色已经青一阵白一阵,再听见周围的家族对他们的议论嘲讽,面子更是挂不住。 他有了决策,直接一掌摄住自家小辈,往广场上一丢。 “韩庐,你看看自己做下的好事!我韩家怎么养出你这样背信弃义的人,脸都让你丢尽了!” 韩庐一个不过引气入体的人,连修仙的门槛才堪堪迈入,被韩山丢出来当炮灰弃子,再面对戚慈故意外放的大能威压,直接去了半条命。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啊!晚辈与这女子不过萍水相逢的姻缘,罪不至死啊!” 霍忍冬脑袋突突的疼,她凭借戚慈的支撑才勉强站立。 听见韩庐的哭嚎,她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东西,却只能望见一个不断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凄凉人影。 比当初在山上救他时还要狼狈。 霍忍冬看着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 “韩庐,既然你做了选择,我们缘分已尽,当初的婚约就不做数了。恩义两断,韩家这一番算计我定牢记于心。” 韩庐回过神来,爬到她脚边抓住裙摆,一边哀求:“忍冬、忍冬,我没想害你,真的!我是真的想和你成亲!看在我们在小草村定情的份上,你救救我……” 霍忍冬眸色黯淡,嘴唇抖了抖,终是开口:“你不想害我?那为何与你父亲合谋,千里迢迢将我骗回韩家,关在院子里等死。” “你不想害我?却故意让我药石无医,没了视觉、听觉、味觉、嗅觉,一日比一日衰弱。” “你不想害我,却以我骨血作药、以人命为丹,将我做人牲。” 她露出一个凄绝的笑:“你脑中只有自己的修仙大道,你何时想过救我?韩庐,你有把我当人吗?”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似在议论这种人丹邪法,还有人质问韩家。但霍忍冬已经听不进去了。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我虽孤弱,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登仙门周围有几十棵灵树,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此刻,树上的灵幡无风自舞,发出“簌簌”的声音,好像大地的哭诉。 时间变得无比缓慢,她仿佛看见每一片灵树叶子的抖动,听见风呼啸在耳边。她挣脱戚慈的手,朝韩庐靠近了一步,缓缓举起了手里被用来当做拐杖的树枝。 一根树枝而已,连韩庐都只是皱着眉头微微侧身,没想躲开。 其他人更是当做没看见,只道她是想打人发泄。 是啊,谁会在意一个半死不活的凡女,和她手里脆弱易折的树枝呢?恐怕连韩庐的皮肉都破不了吧? 在修士眼里,她就像是一个笑话。 灵树的叶片舞动地越来越频繁,戚慈也感受到了异常,他皱了皱眉,但周围人的注意力还在刚才的劲爆消息里,无人察觉。 如果他们凝神,势必可以看见,登仙门的万年灵树们都在微微发光,天地间磅礴的木系灵力像是龙卷风,从四面八方向着霍忍冬奔涌而来。 仿佛天地有灵、万物有慧。 古老灵物的一声叹息,不可被人计算的泱泱力量,被她借来。 霍忍冬感觉胸口佩戴的暖玉热了起来,那股热温暖她冰冷的四肢,让她高高抬起手。 而那根脆弱的树枝,仿佛变成一把所向披靡的宝剑,剑锋凌厉,直指韩庐心口。 所有人都没动,大家只是眼睁睁看着那弱女子执着树枝,“碰”到了韩庐的身上。 然而,不可思议,甚至于令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霍忍冬的树枝轻而易举穿透韩庐的金刚不破护身符和法衣,半截通红的树枝,就那么从韩庐背心刺出。 整个登仙门再次静默,唯有韩庐的身躯“砰”倒地的声音。 第七章 凡人也可调动天地灵气? 诡谲沉寂的气氛,是被一声微弱的求救打破的。 “哈……救、救……” 韩庐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双目圆瞪。他捂着心口的血洞,一手徒劳地伸向韩家家主那边,竟还没彻底咽气。 慢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人群,爆发哗然。甚至有些胆小的修士祭出法宝,唯恐霍忍冬暴走。 原本还算态度从容的韩山直接变了脸色,他甚至不知道该先反驳红丹的指控,还是先讨要韩庐的命。 他口中嗬嗬有声,半晌竟说不出话来。韩庐再废物,也是秋水镇世家的子弟,也是修仙入了门的,更别提他身上还带着几件防御的法器,法衣也算刀枪不入。 修仙世家的子弟,竟然被一个半死不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用一根树枝,以近乎玩笑的方式戳死了? 茫然、惊惧、无措之后袭来的,是翻天覆地的愤怒。 韩山颤抖着手,直指着霍忍冬:“妖女……妖女!” 躲在人们身后的韩玉芝探出头来,声音尖利:“这妖女公然害人性命,杀我三哥,她必是魔修无疑!” “对,此女邪性,明明是没有法力的凡人,怎么可能越位杀人!” “妖女,伏诛吧!” 他们忘记了刚才弱女子的控诉,只记得此刻修仙者的名头被凡人狠狠挫败的愤怒。 一刹那,各阶符箓纷繁闪光,法器宝具冲天而起。 咒术、阵法、手决、法宝。 在一群修士的包围圈下,霍忍冬纤细的身躯如同摇摇欲折的树。 胸口青霄玉的暖意已经淡去,刚才的一击必杀仿佛回光返照,此刻的她置身冰窟,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反抗。 红丹的诅咒侵入肺腑,她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境况,却只看到一个伟岸的背脊挡在自己身前。 戚慈的斗笠被风吹掉,一头雪发随风舞动,他从背后抽出一个漆黑的剑匣,狠狠掼在地上。 “谁敢放肆——!” 霎时间,以剑匣为圆心,炽烈凶猛的剑意变成猛兽,涤荡寰宇,将那群乌合之众冲散。 韩玉芝起先叫得最凶,现在对上戚慈的眼神,直接缩回了长辈身后。 这时,秋水镇的一名有辈分的老者走出来,仗着身后人多大喝。 “道友今天大闹登仙门,又打伤千机阁掌事,是要与秋水镇、与整个白玉京会盟为敌么?” 人群里稀稀拉拉响起帮腔的声音,但在戚慈恐怖的威压下都不怎么有底气。 戚慈看着对方,凤眸微眯:“无名之人,莫要狂吠。” 那老者也是某个世家的老祖,也有金丹修为,闻言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道友这是铁了心要护着这妖女了!?” 戚慈指着霍忍冬:“妖女?看你也一把年纪了,理应分得清是非曲直。你们不会真的蠢到连灵气和魔气都分不清吧?她到底是不是魔修妖女,你敢以心魔起誓么?” 他后天白发本就摄人心魄,再配上那张俊美的脸,和周身目中无人、狂妄不羁的架势,赫然是修士最怕的那种狠角色。 大家修炼不易,每一步都是辛辛苦苦而来,自然是最怕不要命的人。 到底是不是妖女,修士心里自然门儿清,只是碍于面子,谁也不想承认。 被心魔誓一堵,方才那名开口的长老也闭了嘴。 人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 “我刚才感觉到了磅礴的木系灵力,可那明明是根普通树枝。” “什么时候凡人也可调动天地灵气了?” “休矣,此女古怪,反正死的不是我家人。莫要再管,明哲保身吧。” 大概商量出了个结果,围观的修士们渐渐安静下去,满天乱飞的法宝飞剑也都被一个个收回,登仙门重归寂静。 戚慈换了只手握剑,他左手将霍忍冬揽住,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地上的韩庐。 “一个妄图动用邪法,以活人炼丹修行的废物罢了。这种人渣死就死了,哪怕她不动手,我也会出手。” “倒是韩家的帐,可要细细算一算。以人作丹,这种少见的邪法可不是大路货,仅凭韩庐这个废物是不可能的,他身后势必有韩家人牵扯其中。” 戚慈漂亮的凤眸一转,看向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韩山:“我倒是不知道,白玉京脚下的四大镇,竟然有家族打着正道的幌子,采用歪门邪道修炼的法子!” “韩家家主,到底谁是魔修,你清楚了么?” 话音未落,一柄看不清模样的长剑自戚慈手中的剑匣里飞出,化为流光盘旋在天际,速度快到连眼睛也跟不上,只能看见剑尾拉长的青白色雷光。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弥漫、雷光隐隐,光线昏暗下来,刮起汹涌的冷风。 韩山慌乱道:“胡说,你胡说!” 他扯着周围人的袖子辩白,“此时绝对和我没有关系,韩家绝不会做魔道中事……” “咔嚓——” 闪电劈下,好像天际裂开道血盆大口。刹那间照亮场上众韩家人惊惧的脸。 戚慈手一抬,一缕电光缠绕在他掌心,冒着滋滋的电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地上修罗。 “天道雷法、司掌刑狱,在我面前还敢说谎!” 雷鞭如灵蛇出,一路勾起地动山摇,朝着韩家众人兜头抽去。见此阵仗,韩山、韩拓等几人果断祭出身上的防御法器,有的掐诀召唤护盾,有的撕碎金刚不破护符,霎时,一层又一层的保护罩升起,将他们裹成一个光球。 但戚慈手里的雷鞭好像根本无法阻止,它就是天道劈下的雷劫,是法则之力。雷鞭一路无视众多防御,落在地上爆发刺目的白光。 “啊!!!” 明明没有击打中身体,韩山却发出一声痛叫,他捂住丹田,勉强站稳身体。 而他身后的其他人就要狼狈的多了,小辈子弟们一个个跪伏在地,面色惨白,像是被击中了神魂。 雷法不在五行之中,又自五行衍化而生。就像修士渡劫需要遭受天道雷劫一样,雷系法术自带驱邪镇魔的效果,在同境界的修为中,雷法永远是杀伤力最强的,甚至可以越阶杀人。 韩家人七倒八歪,戚慈眸色冷漠,仿佛看不见一样,他抬手还要再抽,面前却是冲出来一个人。 李掌事额头冷汗直冒,最后还是迫不得已,走出来站到了前头。 中年男子对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戚慈深深弯腰,恭敬行了个晚辈礼。 “师叔祖……收手吧。” 方才默不吭声的天衍宗弟子们都鱼贯而出,朝着这边投来恐惧又敬畏的目光。 戚慈挑挑眉:“李玉虚,你也要帮邪魔歪道么?” 李掌事实在是怕了那把雷刑剑,他不停摆手:“非也非也,只是您身旁这位姑娘身中邪毒,病入膏肓,晚辈对医术也有些研究,再不医治恐命不久矣!” 戚慈愣了下,他看向臂弯里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忍冬竟然已经晕过去了。那张苍白的小脸靠着他的肩膀,双眸紧闭,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透露着可怜。 李掌事见此,连忙再添把火:“既然她已亲手手刃前夫,韩家又尚未酿成大祸,您就放过这一行人吧,雷刑鞭下他们也已受了惩罚。这次门派大选,恐怕韩家也不会有人入道。” “再者,韩山的兄长是千机阁供奉长老,也是金丹后期修为,如果千机阁硬是纠缠起来,恐怕会给您添许多事端,打扰您下山游历的兴致。” 戚慈回以一个凉飕飕的目光,李玉虚连忙闭了嘴,他小心翼翼拭去额上的汗水,陪着笑。 但到底,戚慈还是将雷刑剑收回剑匣,霎时阴云密布的天空又放出晴天,周围的修士全都松了口气。 他瞥了眼不远处地上半死不活的韩庐,张狂开口:“今日人我带走了,有胆子的就跟上来。韩家账目未清,日后再好好清算。” 说罢将霍忍冬扛在肩上,转身大步离去。这次,再没人敢开口留人。 众人只能眼看着那一男一女大闹门派大选,后又大摇大摆离开。 李玉虚和天衍宗一行人在后头弯腰拱手:“恭送师叔祖——” 他们显然放松许多 :好歹送走一尊大神,又制止了一番不必要的杀孽。 韩家这边则狼狈的多,几个有天资的小辈都被雷法剑气击伤,韩山自己也受了神魂打击,十分不好受。 “快快带回去,好生调养!”他放出一个飞行法器,卷了一家人,逃也似地飞下山去。 其他家族和宗门的人看了这一场好戏,也没兴致再搞什么门派大选,只得三三两两散去,只是韩家的名声恐怕要臭很久。 很快,空荡荡的广场上只剩下韩庐自己。 他躺在地上,口中呕出汩汩鲜血,眼里布满血丝。身下一大滩血迹湿透了真丝法衣,他口中只有出去的气,已经没有进来的气。 韩庐的余光看着毫不犹豫离去的家人,很想说:我还没有死…… 只是似乎并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他只得在无边孤冷里,饱含唾骂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 霍忍冬趴在戚慈背上,被晃了许久后悠悠转醒。 “我们……要去哪?”她声音嘶哑地问。 戚慈:“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秋水镇作为白玉京下四大镇之一,登仙门外就有一处公共传送阵,只要支付灵石就可以去到修仙大陆的任何地方。 霍忍冬只模糊感觉到他丢了一块灵石出去,随后周身的法阵闪现点点蓝光,狂风四起,场景开始变换。 她最后又回头望了一眼,秋水镇的青石小路逐渐模糊。韩庐是她前生的终点,以后会怎么样,她不知道。 第八章 想哭就哭吧,我不看你 无人的深山老林,深秋已至,山林间落叶积攒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脆脆的。 几只鸟雀被惊飞,发出“扑簌簌”的振翅声音。 有人踏着枯叶一步步走来,脚步又慢又稳。 戚慈背着奄奄一息的霍忍冬,忽然停下了步伐。 “别藏了,出来吧。” 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回应他的只有树林里的呼呼风声。霍忍冬疲惫地睁开眼皮,对此有些莫名。 还不待她询问,周围忽然跳出十六七条黑影,呈合围之势将二人重重包围。 霍忍冬瞪大了眼,但戚慈对此根本没有意外神色,他冷笑一声:“从秋水镇开始跟了一路了,你们着实辛苦。” 这些人全部着黑衣,以面具覆脸,乍看下连身形高矮都差不多,宛如一个模子里复制出来的鬼影。 其中一人开口,嗡嗡的像是假声:“吾等不愿与前辈为敌,把那女人交出来,必有重金酬谢。” 戚慈:“如果不呢?” 那人就又回答:“如今她可作红丹的消息人尽皆知,没有我们,还会有别人来。一个凡人罢了,炼了就炼了,不值得前辈与众人为敌。” 霍忍冬嘴唇泛白,她惊恐地发现这群黑衣人连借口都不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 他们就是被派来掳人的,秋水镇里除了韩家还有别的家族想要靠红丹提升修为。 她或许逃离了韩家,但她能逃离这个吃人的修真界吗? 霍忍冬浑身颤抖起来,不知道自己会遭遇怎样的结局。 只听见背着她的白发男子淡淡开口:“值不值,我说了算。” 下一瞬,以他二人为圆心,倏地从地底冒出无数条细小的金色电流,像是灵蛇,一把抓住了那些黑衣人的脚。 “!”有人下意识要抬手去挡,但那些电流仿佛是活的,顺着脚踝往上爬,金色电光瞬间蔓延全身。 “啊啊啊——”黑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剩下的刺客显然被同伴的惨状吓到,都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再次看向合围圈里一动不动的戚慈,男人面无表情,正冷冷望着他们。 明明是以少敌多,还带着个拖累,他却完全没有惧怕的神情。 领头的黑衣人眯了眯眼,吩咐道:“结印!” 话音落下,所有刺客齐齐动作,他们掐出诡异的手决,极度相似的身形变换,好像从十七八个影子顷刻间增长到七八十个! 同时,刚才还天气晴朗的树林里忽然阴雨绵绵,雨雾遮蔽了黑衣人的身形。 金色电光和漆黑身影交缠在一起,霍忍冬看了一会眼睛就跟不上了,双目突突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惊雷从天劈下,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怎么样,还要试试?” 戚慈还是不动如山的模样,他脸上挂着笑,闪电在他脚下乖顺蛰伏。 周围的黑衣人没有少,他们依然在列阵,只不过空气里多了一种焦糊的臭味。 霍忍冬悄悄看去,正巧对上领头刺客的眼神,他深深望着这边一眼,随后提起那个昏厥过去的同伴,阴森森开口。 “未来,还请前辈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这些人好像烟雾蒸发,整个人原地消失,只余一缕黑气。 待走出林子,戚慈消除了一路上的脚步和战斗痕迹,才找地上将背着的女子放下。 霍忍冬垂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戚慈蹲在她面前,以两指捏住她腕子探脉。 掌下的皓腕纤细、脆弱易折,虽然离开前他给她喂了药,又以灵气护住心脉,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韩家用的那种以人作丹的邪法,恐怕已经到了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如果不是她自己拼死跑了出来,过几天再难逃命。 霍忍冬望着面前神情谨慎的男子:“恩公,刚才那些人是……” “职业刺客罢了,收钱卖命,什么都干。” 戚慈看她,“想也知道,是秋水镇里哪个时日无多的老怪物听闻了韩家干下的事,找了刺客抓你,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霍忍冬脸色发白,她闭了闭眼:“多谢恩公三番四次救我,小女孤身一人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必结草衔环报恩公大德。” 戚慈捏着她的手腕,又输了一些灵力过去:“今世都没过完,许什么来生。再说,修真者命长,你要和我约定来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逢。” 霍忍冬嘴唇动了动,虽说他口中‘约定来生’的说法有些暧昧,但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她一个凡人,寿数几何,恐怕得转世好几回才能碰见他。 戚慈站直身体,高大修长的身躯像一棵肆意生长的树,在她衣摆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俊美的脸上带着浅笑,整个人神采飞扬:“放心吧,红丹邪法虽然棘手,也不是不能解。” “这些人想要你的命,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我救你一命,就当是还了与你霍家祖辈的因缘。也不必一口一个恩公,我名戚慈,慈悲的慈。” 于是霍忍冬唤道:“戚公子。” 戚慈:…… 他被人叫过“师叔祖”、“小师叔”、“真君”、“前辈”,但就是没被叫过“公子”。 这个充满凡尘俗世意味的称呼,再配上霍忍冬娇柔的嗓音,叫他浑身别扭。 霍忍冬见他表情不对,又试探着:“不然的话,戚仙师,戚道长,戚……员外?” 戚慈眉头紧皱,妥协道:“还是叫公子吧。” 他有些好奇,邪法害人,但颇为复杂,又耗时不短。这些人能为一个凡女大费周章,她必有特别之处。再加上之前她在登仙门的表现,资质恐怕十分不凡。 他伸手:“给我看看你的玉坠。” 霍忍冬二话不说从脖子上取下红绳,放在他掌心。 戚慈大手把玩着这块半黄半翠的玉石,目露怀念:“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之一,名唤青霄玉,生于碧空、诞于青天,是真正的先天灵物,修真界恐怕只此一块。” 说完,又弯下腰把红绳重新给她戴在了脖子上。 霍忍冬惊讶:“既然如此贵重,公子不如收回去吧?” 戚慈笑:“先天灵物于普通人而言毫无用处,至多图个吉利。能使出它真正能力的人万中无一。我母亲不行,我也不行。” “它现在已认你为主。青霄玉可以作为媒介,借来五行之力。你在登仙门诛杀韩庐,就是因为使用它引动周围古树之力。或许是你身负高阶木系灵根,对木灵力格外亲和的缘故。” 他如此说了,面前的女子却没什么特殊反应。 换成别人要是听到自己有灵根,估计会高兴地跳起来。 霍忍冬仰头看他,目光澄澈:“公子也是修士,是不是也觉得仙凡有别?” “今日有韩家杀我,明日就有别人将我炼丹,凡人命如草芥,着实不值一提。” 戚慈嗤笑一声:“世人愚昧,修仙者自诩与天争命,实则也是蝼蚁之一。万年以来再没有人能飞升成仙,这些老不死的临到寿数终了,才想出些歪门邪道。” “你只知红丹邪法,不知修真界肮脏事多着呢,像你这样的纯阴体质,除了炼丹,还可作炉鼎、当药罐、做人偶,被捉去后生不如死。” 霍忍冬两手一紧,死死攥住袖口不说话。 戚慈不再吓她,声音柔和下来:“可惜啊,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这些老怪物谁也逃不了大道轮回,终究会恶有恶报。” 说罢,他看见面前女子低着头,脸色雪白,眼圈却有些红,好像兔子一样。 戚慈不由放低了声音:“知道你心里委屈,想哭就哭吧,我不看你。” 霍忍冬愣住,她指甲尖掐着掌心,眼睛干涩,却流不出眼泪。 从小草村到秋水镇,凡人和修士遇见了那么多,但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是不是委屈。 委屈吗? 背井离乡,差点尸骨无存,遭受前未婚夫背叛,一颗真心践踏成泥。 他们在意的是能不能从她身上提升价值,没人在意她是不是委屈。 与戚慈,他们二人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她根本没想过他会为了她遭受刺客围堵,甘愿与众人为敌。 这个人,他虽然手上有血,心却是干净的。 霍忍冬鼻子一酸,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下一刻,有只温热的大手捂住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好了,且行且忘且随风。我答应你,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 霍忍冬没动,她在黑暗中眨眨眼,任由两行热泪滚落,沾湿了他的掌心。 * 戚慈是下山游历的,他一个大男人孤身上路倒是没什么,但现在带了个俏丽凡女,她又身患重疾,徒步总是不切实际。男未婚女未嫁,他又不可能一直背着或抱着她。 想了想,戚慈从剑匣中召唤雷刑剑,令其收敛雷法,悬停于半空。 霍忍冬看着这把古朴的飞剑,没了那些骇人的电光,雷刑剑通体漆黑,剑身宽阔,隐约有深紫色的纹路刻在其上,沉默庄严令人生畏。 “我没有飞行法宝,只能御剑飞行了。” 霍忍冬刚想问御剑是什么意思,戚慈忽然两手抄住她腋下,直接把人提到了飞剑上横坐着。 “啊!”她惊呼一声,牢牢抓住他的胳膊。 不久前还把韩家一行人劈得吱哇乱叫、满地打滚的雷刑剑,此刻被人一屁股坐着,竟安安静静十分乖巧。 戚慈立于前方,大笑:“坐稳了!” 话音落下,飞剑已腾空而起,如鹰隼瞬间直入云霄,只留下女子一连串的惊声尖叫。 修士不知疲累,跋山涉水,日行千里,有把飞剑就行。 戚慈虽然粗糙,好歹还记得给霍忍冬下个定风咒,防止她被狂风吹下去,或因高空失温而死。 等到过了大半天,日头西斜,戚慈找了个没人的土地庙休息,令雷刑剑降落。 霍忍冬鬓发微乱,她缓缓挪下剑身,还没等站稳,忽然腿一软骨碌滚到了地上,但即便如此都一声不吭。 戚慈一把将她扶住:“怎么,症状加重了?” 霍忍冬白着脸摇头:“不是,只是腿麻了,公子别担心,一会就好。” 她挣扎着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戚慈随即听见轻微的“咕噜”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他五感敏锐,恐怕还察觉不了。 他疑惑地看了看面前女子通红的脸和些微干裂的嘴唇,这才想起来什么:“抱歉,我已辟谷多年,忘了你还需要吃东西。” “你怎么不和我提?” “区区小事,不敢劳烦公子。”霍忍冬摇头,“和活命比起来,饿两顿不算什么。” 戚慈叹气,他在身上的储物袋翻找半天,抱歉道:“我身上没有辟谷丹,灵植倒是有几样,但是药物不可乱吃。” 他对上霍忍冬隐忍坚定的眼神,抓了抓头发。 想了想,戚慈飞身跃上一旁的大树,随手摘了个青色的果子下来,递到女子面前。 “吃吗?” 霍忍冬接过来咬了口,又吐了出来,捂着腮帮子。 “是苦的。” “……” 戚慈深吸口气,天衍宗目中无人的师叔祖,第一次感觉到了苦恼和窘迫。 他已辟谷差不多九十年了,早就忘了凡人的五谷三餐,他们需要吃喝,不然就会死! 让霍忍冬吃饱,这是比解除红丹诅咒更紧要的事情。 他令雷刑剑在原地坐镇,又嘱咐霍忍冬几句:“你在庙里等着,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说是如此,但这处土地庙偏僻,周围又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想讨口饭都没地方。好在现在是秋天,万物成熟结果,找一找或许还有食物。 于是树林子里,戚慈抱臂站在高高的树梢上,看几只小鸟啄食叶片间的野果。 他满意点点头:“能吃。” 红色的平凡果子,一串串生长,颜色倒是喜人;长在树下的菌菇,形状奇奇怪怪;小溪里随便抓的黑鱼,滑不溜秋;有五彩羽毛的禽鸟,从面前路过抓了顺便拔毛。 霍忍冬看着面前这一堆丰富的“食材”,感觉虚弱的身体更无力了。 戚慈很强大,可惜,他只能辨别这东西能不能吃,却不管好不好吃。 霍忍冬用土地庙里的废弃石锅,煮了一大锅的怪味杂烩汤。吃的什么不断告诉自己,很好,起码吃不死人。 为了有力气逃命,对付潜在的敌人,她强迫自己咽下去两大碗。 几天以后,戚慈带着霍忍冬飞出山脉。 雷刑剑的剑柄上挂着个很不美观的布包,里头是一路上采集的能吃的东西,也是霍忍冬赖以为生的口粮。 戚慈学会了照顾人,他知道每天至少要停留两次,给她时间喝水进食清理。 赶路的时候,他也会让女子靠在自己背上休息。飞剑看似吓人,但起码他不会让她掉下去。 霍忍冬于是也练就了在万丈高空睡觉的神奇能力。 若是有戚慈在,在哪她都可安心入睡。 若是他外出离开,霍忍冬抱着雷刑剑连眼睛都不曾闭上。她很害怕,害怕稍一分神,就会有长着韩庐脸孔的黑衣人从树林里冒出来,狞笑着把她抓回去吃掉。 一日,霍忍冬坐在飞剑上睡着了。等到风定云歇,她揉了揉眼睛,见二人降落在一处雕琢精美的红瓦墙头。 空气里弥漫了香火的气味,周围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公子,这里是哪?” 戚慈环顾四周:“一个凡人王朝,名字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寺庙香火旺盛,可解你邪咒。” 他带着她堂而皇之地穿过诸多香客、僧侣,来到寺庙中最宽敞的大雄宝殿。 佛祖金身宝相庄严,立于殿内,香案上摆着各色供品。莲台下虔诚的信徒香客们正在叩首跪拜,僧人们阿弥陀佛。 霍忍冬很希望能快速解开身上的邪法,但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大夫的。 询问后,戚慈一脸正经:“红丹本质是邪道诅咒,是让人失去身为人的存在感,被天道拒绝的咒术,因此周围人才看不见你。” 戚慈指着殿内巨大的佛祖金身造像:“此处信愿最旺,他下来,你坐上去,接受香火熏陶,诅咒自然就解了。” 霍忍冬:…… 公子,我能拒绝吗。 第九章 尾指缠上红线 大雄宝殿是寺庙正殿,有僧众朝暮集中修持,又有来来往往无数香客信众焚香叩首,十分热闹。 在大殿最粗的一根屋脊横梁上,戚慈盘膝端坐,半是无奈半是恼怒道:“顽固不化!” “你该早点听我的,坐到那佛像位置上去,我施一个隐身术,他们谁也瞧不见。如此这般一日可抵十日香火,你这病就该治愈了。” 别看霍忍冬柔柔弱弱,讲话也温声细气好像没有脾气的模样,但在一些事情上简直犟得和头牛似的,怎么也拉不回来。 就好比坐在佛祖位置上受信众香火这件事,她就死活不同意。 在大殿两侧的十八罗汉脚下,一个身上裹着棉被的女子坐在台阶上,她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潋滟秋瞳。 霍忍冬当然听见了戚慈的话,她双手合十,声音闷闷的:“……不是隐身术的问题,我一个凡人,肉骨凡躯,坐在佛祖位置上是亵渎神佛,是大罪过,要被戳脊梁骨的,我不能害了公子。” 戚慈冷哼一声,心道你逢大难之时神佛也没来救你。但他最终还是尊重了霍忍冬的意愿,不吭声了。 男人换了个姿势,曲起一条长腿,背脊靠着房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在下方虔诚祷告的女子,目光追随她的身影。 到了晚些时候,寺庙里香客渐少,霍忍冬终于结束一天的治疗,二人在斋堂蹭了顿斋饭后离开。 “公子,真的有效果!我焚了一天香火,现在感觉眼前清晰多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要是你听我的坐到佛祖位子上,现在都可以跑可以跳了。” “公子万万不可胡说!” “行了行了,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一连数月,霍忍冬在凡间界到处寻找香火旺盛的寺庙和道观,沐浴香火治疗诅咒。 时间长了,她面对形形色色的香客,竟然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把自己当做不存在,就如寺庙里的一棵树、一块石。 红丹诅咒被愿力压制,渐渐得到缓解,症状好转,五感恢复。 除此之外,霍忍冬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在一日日的诵经讲道里平静下来,短短几日,她就将负心人韩庐看淡了,仿佛这个人不存在。 唯有对韩家,还有红丹诅咒的恨意,滔滔不绝。 这天,他们从一处香火鼎盛的道观沐浴焚香完毕,霍忍冬已经可以自己行走,除了身体虚弱了点,看起来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戚慈带着她在道观边一处馄饨摊停了下来。摊子不大,靠着街角的一棵大槐树,热锅蒸汽腾腾,摊子里摆着几张陈旧的桌子和长条凳。 大海碗里胖呼呼的馄饨飘在浓汤里,洒上一点翠绿葱花,闻着香气,霍忍冬一下就有了食欲。 长条凳油腻,戚慈却一点也没嫌弃,他抄着手坐下:“一碗馄饨。” 店家在灶台后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煮馄饨、摆碗、点汤。 因为他们两个人只点了一碗馄饨,摊主上来以后还有些好奇,想着谁家丈夫这么拮据,竟然和妻子用食一碗。 待走近些看到霍忍冬的容貌以后,摊主心中暗叹一声,想着自己要是得了如此花容月貌的娇妻,别提一晚馄饨了,日日节衣缩食供她吃喝也是肯的。 戚慈完全不知道摊主的脑补,他面色不改,伸手将碗推到女人面前,又从袖中抛出几枚铜板,正好落入摊主怀中。 霍忍冬捧着大碗唔手,悄悄问:“公子,你还会点石成金的本事?” 戚慈看见她激动的眼神,只觉得好笑:“想什么呢,那是我在城里换的钱。随便拿颗灵石,在当铺掌柜眼中都是美玉。点石成金这种法术,只出现在民间话本子里,只是障眼法,别想了。” 霍忍冬失望地应了声,低下头专心去吃馄饨。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戚慈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根红线。 红线在戚慈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绕动,颜色分明,他声音淡淡:“韩家选中你,就是因为你没有家人亲戚在世,与尘世联系微弱。红丹诅咒让人失去存在感,无人知、无人念,就是大功告成之日。” 他凤眸一挑:“手伸出来。” 霍忍冬乖乖伸出双手,下一刻,她左手被他捉住了。 “公子……?” “别动。” 戚慈低下头,极有耐心地把那根红线缠在二人小拇指尾端。霍忍冬想往回抽抽,又被他捏住,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弧度极佳的额头,几缕白发绕在二人身侧,像拂动的柳枝。 半晌,线缠好了。戚慈一挥手,中间连接的部分消失,只余下他们各自小指尾端的线圈,像个红戒指,这就是神仙手段了。 “这是从佛门许愿树上取的线,集了几十年当地百姓的愿力,算是吉祥物。此线连接你我二人,以后有我记得你,你就不会消失了。”说罢他潇洒起身离开,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说法的暧昧。 约定、信物、承诺。 霍忍冬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挥走。 她偷偷摸了摸,戚慈的手极热,借着那一圈红线,好像把刚才他炽热的体温都保留了下来似的。 “傻坐着干什么,我们该走了。” “哦,来了!” 她把手藏入了袖中,匆匆跟了上去。 二人行走于凡间界,像两只短暂停留的候鸟,不融于任何一处地方。 霍忍冬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发现她对于戚慈其实是一点也不了解的。 他每日修炼,不食人间烟火,却不似那些仙人老爷高高在上,哪怕是对身边摆摊的小贩、种地的老农,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平常。 但有些时候修炼结束时,他脸色又冷得好像千年寒冰,生人勿进,那把雷刑剑绕着他转圈,像个随时要暴走的大杀器。 霍忍冬不知道戚慈的生平,不知道他经历的是什么过去。因此她也不知道,她选择跟着走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危险人物。 她在别人眼中,又是怎样的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这几日,他们正走过一处山脉,空旷峡谷里只有二人脚步声。 霍忍冬觉得,从今早开始戚慈就不太对,脸色阴沉,周身都萦绕着暴躁的气质,还失手捏碎了好几棵枯树。 像是一个烧开了水,即将沸腾的壶。 霍忍冬落后了他两步,望着男子的背影,忽然惊呼出声:“公子,你流血了!” 血迹已经把衣袍袖口染得透湿,只不过衣料本就是深色才不明显。 她快走几步想要查看,戚慈却脸色大变,一把捂住自己的左肩,咬牙吼着:“别跟上来,离我远点!” 霍忍冬被吼得脚步一顿,戚慈却直接转身遁走,瞬间消失在峡谷那头没了踪迹。 他强撑着一口气,脸色惨白,汗珠顺着下颌滚落,额头青筋暴起。左肩除了不断滴答的血迹,还有什么异物在衣料下方蠕动,左突右进、恐怖非常。 戚慈找到一处隐蔽的林间,用雷刑剑毫不犹豫给自己来了两下。滋滋的雷光镇邪驱魔,他端坐在十方雷光阵中遭受闪电劈打,连身形都看不真切,如此非人的痛苦却只能勉强压制身体里的毒素。 戚慈的修为实际已经到了金丹期大圆满境界,可谓半步元婴。以他的灵气储备随时可以结婴晋阶,但因身中障毒,不敢轻易渡劫。 因为一旦行差踏错,他就会成为修真界最棘手的魔头。 真正毫无理智、食人饮血、正道宿敌的大魔头。 之前在加固封魔印时,他可以以一人之力把入魔的上百修士全剿灭;待到他被污染入魔时,修真界想要杀他,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戚慈仰躺在草地上,望着眼前湛蓝的天空发呆。 他头顶没有一丝云,明媚的阳光却穿不透树林的昏暗,只能在他身上留下破碎的光斑。 雷刑剑被扔在一边,灰扑扑的。十方阵内电光已灭,只留下一地焦黑。戚慈感受身体里的障毒躁动在剧痛里渐渐平息,像是蛰伏的猛兽暂时败退。 虽然又成功熬过一次毒发,但堕魔的进度明显增加了。照天衍宗内那些老头的说法,他已经一只脚踏在了魔修的入口,是半个死人了。 戚慈闭上眼,算了,就这样吧。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整个人好像从汗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衣物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修长劲瘦的身材。 衣服在挣扎里乱了,白皙宽阔的胸膛上有一道深红色的狰狞伤疤。那伤漫着血迹,从左肩处裂开,久不痊愈,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逐渐蔓延到手臂上,如同树根生长。 寂静的丛林里,男人睡在地上,毫不设防。 过了一会,有道轻轻的脚步声出现,慢慢靠近一动不动的人。 霍忍冬背着包袱,手里还提了个简陋草篓,她误打误撞找到了戚慈的位置,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之前他那声怒吼还在耳边,应该是到了什么紧要关头,身边是十分危险的。 但霍忍冬做不到抛弃恩人远离,就像当初他没有抛弃她一样。 女子轻轻跪坐在地,将草篓放在一边,她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外衣,抖了抖想要替他披上。但手刚探出去就被一把攥住了,来人手劲很大,根本无法反抗。 “啊!” 巨大的力量把她往前扯,霍忍冬整个人天旋地转,被戚慈反制着压在草地上。 面前的男人眼白发红,眸中闪过杀意:“你要做什么?” 第十章 她不能放着他不管 一只冰冷的手爬上她的脖子,五指用力、逐渐掐紧。 力量的差距是巨大的,在戚慈手下霍忍冬根本动弹不得,她双手徒劳地掰他的手指,犹如蚍蜉撼树。 戚慈双目通红,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看自己的眼神如同望一只羔羊。 他的一缕白发落在她脸上,她张大嘴,空气一点点从胸腔剥离,喘不过气后,她有一种即将被掐死的既视感。 那一瞬,面前人的脸和那些凶手重叠,霍忍冬眼角憋出湿意:“公、子……” 关键时刻,她脖子上挂着的青霄玉掉了出来,暖玉倏地一亮,戚慈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手。 待脖颈上的重压消失,霍忍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翻过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脸颊到脖子根都憋得通红。 “咳咳咳……” 半晌,咳声止住,两人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霍忍冬艰难爬起来,又把头发里的草屑摘掉。她瞧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坐的男人,哑着嗓子解释:“公子,我只是想帮你,没要害你。” 戚慈的身形一僵,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弯了些。 “刚才……对不起。” 他既开口道了歉,说明理智是恢复了,霍忍冬松了口气。 “没关系,是我不该突然碰你。”她好脾气地捡起脚边的草篓,把散乱的草药收拾了下,又从袖中取出手帕。 “公子,把肩上的血擦擦吧,伤口需要包扎。我采了些草药,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戚慈垂着头坐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衣襟散开、发丝凌乱,整个人充斥着一种颓然的丧气感。 如果说刚才是锋芒毕露的恶魔,现在就又成了山崖顶端枯槁的树。 ……总觉得,放着不管的话。下一秒他就要孤独枯萎了。 霍忍冬大着胆子凑到他身边,戚慈乖巧地一动不动,任她动作。瞥见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她心头还有一丝丝恐惧,但终究还是克服了。 霍忍冬伸手拨开戚慈身上已经被血湿透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 在结实的身躯上,那伤口骇人非常,而且不是新伤,看得出来不停地经历痊愈——撕裂——痊愈——撕裂的过程,这样恐怖的伤势如果换成普通人早就没命了。 霍忍冬深吸口气,冷静地用手帕拧了水,替他擦拭肩膀、胳膊上的血迹,将伤口外部仔细清理干净。 没擦几下,原本纯白的手帕就成了血色,葫芦瓢里装的水也殷红一片。 一阵风吹过,落叶扑簌簌落在二人头顶。 戚慈好像梦醒一样抬起头,望向面前的女子。 她眸色紧张、神态严肃,温热的指尖触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手上的动作却极轻,仿佛生怕弄痛了他。 从未有人敢在他毒发时靠近,就算是师门里伺候的弟子也一样,他们的惧怕大于恭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一日日躲在阵法和封印里面,孤独地煎熬着,等待熬过毒发的一刻。 可现在,那些记忆却模糊了,被女子一句“我想帮你”取代了。 戚慈忽然抬手,指尖点了点她的颈侧。 霍忍冬整个人像被电到一样,猛地往后一缩,双眸圆瞪。 戚慈被她的反应惊到,有些尴尬收回手,闷声:“有指印。” 霍忍冬伸手摸了摸,又把衣领拽得高了些,偏过头:“没事的,拿热水敷一敷就好了。” 瞧女子躲着自己那模样,戚慈忽然感觉有些气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他烦躁地翻看她摘的那些草药,原本是打发时间,后来越看眼神越不对。 戚慈从草篓里挑出一株红色根茎的兰花科草药,忽然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草药?” 霍忍冬回过头瞧了瞧:“不知道学名是什么,药铺里俗名鸭舌兰,一钱银子收二两,大夫说可以止血生肌。” 戚慈凤眸玩味:“五年份以下的是为鸭舌兰,五年份以上的就可列入灵草行列,更名‘金虎兰’,是最常见的黄阶草药。” “修真界丹药、符箓、法宝、灵植皆有天地玄黄四个品阶。你这一株金虎兰,虽只是黄阶的最低等草药,品质却能当得上天阶。” 他说的玄乎,霍忍冬却不以为意,她用力拧着手帕,随口道:“或许只是巧合,我自小上山糊口,对草药最是熟悉,找几株年份长的不成问题。” “公子你不知道,我幼年父母早死,就靠上山采这些鸭舌兰、牛粪草的才能买得起米面口粮,活着长大呢。” 戚慈语塞:“……” “你篓里的这些,有三株是灵植,分别是金虎兰、无恨草、十味子,剩下的那些普通草药也都成色极佳。” “若是巧合倒罢了……” 霍忍冬不知道实属正常,戚慈却清楚的很。 想要在灵气稀薄的凡间界找到灵草灵植,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如此小的范围内,以一个凡人之身来说根本不可能。 “原本以为你只是与木系灵力亲和些,如此想来根本不是。”戚慈忽然抬头,“如此,我们找处宗门,为你测一下灵根吧。” 河边,霍忍冬回头,她眸色变了又变,最终才郑重点头。 “好。” 戚慈很玩味:“你不是最厌恶修真者,怎么又变了想法?” 霍忍冬拧干净了帕子,用石头细细砸那些草药,她面色平静:“我并非为了长生不老,只是想看看,牺牲那么多人命换来的修仙道,到底是怎样一条路。” “我想改自己的命,也想试着去帮其他人改命。” 一缕汗湿的头发贴在她脸颊,荆钗布裙,在河边却带来惊天动地的绝丽。 “灵根虽千里挑一,但也不是那么稀缺。”戚慈轻笑,“你的资质比起那蠢货前夫,有过之无不及。他那样的人都能修炼,没道理你不可以。” 霍忍冬点点头,捧着砸好的药泥过来,用纱布帮他一点点包扎。 戚慈赤着上身坐着,他身体结实、肌理分明,任由女子将伤口层层裹严,有的时候略紧些他也一声没吭,默默忍耐。 “真的不需要买点外伤药吗?” “你摘的这些就可以。” 霍忍冬看着自己摘的‘牛粪草’眉头紧皱:“可这只是普通草药,公子的伤太严重了。” 戚慈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嘲讽:“普通草药或者千金灵丹,对我来说效果都一样。何必要把珍贵药物用在将死之人身上呢?” 他的态度如此明显,她心中有了些猜测:“公子身上的是陈年旧伤吗?” “嗯,十年前在黑域边缘加固封魔印时受的伤,那时力有不逮,吸入了障毒。这种毒药石无医,所以我说是浪费。” 戚慈勾了勾唇角,他的脸色还很苍白,嘴唇却红艳如血。 “染了障毒的修士就是魔头,杀人越货无恶不做,且毫无理智、情感、人伦可言。” 他记得那一百名堕魔修士里,还曾有一位声名远播的,被称为大贤。结果堕落后披头散发、食人饮血,犹如恶鬼,被他利索斩于剑下。 “像你这样的小女子,一旦落入魔修手里,可是要被吸干骨头的。”戚慈故意吓唬她,“所以啊,下次遇见我发病,记得跑远一点,越远越好。” 霍忍冬把绷带的尾端打了个蝴蝶结,认真地看着他:“公子并未伤害我,我不怕。” 戚慈嗤笑:“我都不相信自己,你倒是信了?” “总之,等到我彻底堕落的那一刻,雷刑剑会将我就地正法,绝不伤害任何人。” 他就算死,也要干干净净的死。绝不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霍忍冬静静看着他,忽然双手撑地往前凑:“可是公子,你救我于危难,为何轮到自己时就自暴自弃?” 戚慈呆住:“你……” “既可以熬过一次,就还可以熬过十次。天南地北名医无数,一定能找到治疗障毒的方法。” 霍忍冬的眼眸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子还美,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心冷如戚慈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方才公子忽然放手了,是为何?” 戚慈回忆了会,试探道:“……好像是被你的青霄玉烫了一下。” 霍忍冬连忙把脖颈上的暖玉取出来:“烫了一下?可玉并不烫,具体是什么感觉?” 女子眼中一片殷殷期待。 戚慈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看着眼前放大的美人面,半晌没反应过来。 “就像在混沌的时候,传来当头一棒。” 霍忍冬猜测青霄玉有特殊功用,可以令戚慈在发病时保持理智。或许是终于找到了报答恩人的方法,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过来用青霄玉试探,一路也十分积极地为他采解毒药。 托她的福,戚慈真的没有再发病,堕魔的速度也降低不少。 两人穿过峡谷,又御剑飞行了一段时间,再降落时,已到了一片奇山异水之间,这里的树木风貌明显和从前不同,气温也高一些。 霍忍冬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甚至这周围的凡人王朝都不是小草村所属的那一个! 戚慈掏出罗盘看了看:“没记错的话,这里不远处有一个固定秘境,附近还有个小宗门。” 霍忍冬好奇:“秘境是什么?” “多数是大能陨落时造成的法力裂缝,也有上古宗派灭门时残留的时空碎片,里头有些传承和宝物。有些秘境会长久停留在一个地方,周围的修士就会以此牟利……” 他话未说完,林间忽然弥漫起大雾,不过几息之间,周边的景物竟然全都看不见了。 戚慈下意识把霍忍冬护在身后,不远处出现几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有苍老的声音透过白茫茫雾气传过来。 “把你的储物袋和女人交出来,本大仙或许能饶你一条狗命。” 第十一章 把你的储物袋和女人交出来 五雷大仙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他叫张老三,是琼海湖旁一个砍柴的樵夫。 机缘巧合,他在打柴时遇见了两个修士斗法,两人一死一伤。 被灵光和法宝迷了眼,张老三恶向胆边生,用锄头砸死了重伤的那个,霸占了他们的储物袋。袋子里有一件玄级法宝引雷幡,在低等修士眼中可谓强力。 家有病母、光棍半辈子的樵夫张老三从此消失,只剩下横行霸道、贪得无厌的五雷大仙。 琼海湖底有固定秘境,只不过等级不高,也就炼气期至筑基期的修士进去。张老三便潜伏在湖边密林里,伺机捡捡漏。 如果运气好能碰见一两个斗法失败的、或身负重伤的,那可就走了大运了。不管修为再低,身上丹药、符箓、法衣总是有两件。再不济,随身飞剑也能卖几块灵石。 张老三的日子滋润起来,渐渐地,他也聚集了几个和他“志同道合”的散修,一起做打家劫舍的行当,他们合称“琼海七仙”。 琼海秘境一百多里外倒是有个小门派,但寒鸦门不过几十人上下,没精力来管他们这些散修。 因此,张老三的生意竟然做的很是平稳安定。 七大恶人盘踞在这处湖口成为地头蛇,不知不觉已经好几年,这湖边埋下的尸骸白骨,也已数不胜数。 这日他们照常埋伏要进琼海秘境的修士,收获一批宝物。 “今天又是九劫拔得头筹!” “说你多少回了,别那么快就冲出去,先观察一番。” “管那么多作甚,他们还能跑得了?” 没走几步,张老三伸手拦住后面人:“嘘,林中有人。” 七人迅速反应,敛声屏气以灵目术观察密林里的身影。 只见低矮灌木丛中有一男一女两人慢吞吞步行。男的满头白发,应该是个修士,但没用什么隐匿踪迹的法宝,周身也灰扑扑的灵光不显,穿的好像是凡人武夫的窄袖袍服。 “哪来的贫苦散修,游历还带了个凡女。” “瞧着身无分文,肯定也没几两油水。” “别的不说,瞧他身边女子身形曼妙,容颜尚可的话倒是可以抓来乐呵几日。” 张老三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下一瞬,被他们议论的霍忍冬回过头。 她背着个麻布包袱,手中提着装满草药的篓子,和戚慈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竟唇角微弯,笑了起来。 她不笑时已经绝美,一旦展颜,便如笑靥千娇百花羞,微风拂面尽温柔。 张老三不知不觉停下了话,不仅是他,身边另六个团伙里的散修,也都陆陆续续没了声息。 奇花异草遍布的林间,妙龄女子乌发如云、肌肤胜雪,虽然荆钗布裙,周身也没一件首饰。 但张老三心底却浮现一句,曾经在凡人村落里,听某位教书先生吟诵过的诗: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叫九劫的散修抹了把口水:“想不到野地里还藏着这等绝色美人,只可惜是个凡女。要是带了修为,哪怕只是引气入体,那也是炉鼎的好材料啊。” “废话少说!”张老三已是按捺不住招出了引雷幡。蓝灰色的布幡子十分陈旧,悬浮在半空中,周身萦绕蓝色电光。 “云来——!” 一阵风吹过,天色阴沉下来。 霍忍冬起先还没察觉异常,好像是在不知不觉里,林子里的迷雾浓了起来,瞬息之间竟然连一米开外的景物都看不清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戚慈一拉,藏在了身后。 湿润的浓雾变成迷障,叫人看不清虚实。不远处有几条影影绰绰的身形,藏在树木间,扭曲歪斜如同鬼影。 有道嘶哑苍老的声音嗬嗬笑着:“把你的储物袋和女人交出来,本大仙或许能饶你一条狗命。” 霍忍冬只觉得那恐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紧张地一下子攥紧了戚慈的袖口,用力往后扯,生怕下一刻真有什么封自己为“大仙”的拦路妖怪跳出来。 但身前的男人身形笔直,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概念。 戚慈脸色都没变一下,他瞥了眼霍忍冬:“怕什么,拦路打劫的修士而已,他见谁都是这套开场白。” 霍忍冬:……重点是这个吗? 那头,见对方毫无反应,林中的张老三已经渐渐烦躁,他催动引雷幡,“咔嚓——”一声闪电巨响劈在林子当空,照出刹那的白光。 “大胆散修,见了我五雷大仙还不速速跪下求饶!” 戚慈独自往前一步:“若不呢?” 张老三呵呵一笑,望着那身形彻底暴露在外的男人:“那本大仙就叫你吃吃苦头!” 话音未落,空中的引雷幡迅速鼓动起来,以幡为圆心,汹涌的乌云翻涌成浪花,滋滋的雷光在雷云中不断浮动。 水是可导雷电的,凭着琼海湖边湿润的水汽,被大雾包裹的人遭受雷击的伤害会增加三倍有余! 下一瞬,一道粗如树枝的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咔”的正中男人头顶。 这一下可以把普通低阶修士直接劈傻,散修团伙七人大呼过瘾。 只是待光芒隐去,他们发现戚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两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你这小儿身上倒是有几件好东西!” 张老三心里打鼓,以为戚慈是身负法宝,他较劲一般,又大力催动引雷幡。 这下风起云涌,从云层里劈下十几道更粗的惊雷,“咔咔咔咔”如同下雨一样。 汹涌的雷电叫人睁不开眼,连林中是何情况都看不见。引雷幡大肆吸取灵力,张老三心有余而力不足,脸色渐渐发白。 站在他旁边的一名膀大腰圆、脖子上戴圈圈铜环的大汉嘲笑:“五雷,你可要我助阵?我看你年老体弱,有心无力了吧。” “九劫你闭嘴!我今日定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拿下……” 张老三话还没说完,面前织成的厚厚电网里忽然飞出一个人,戚慈犹如夜枭,径直扑入迷雾之中,眨眼间就到了他们面前。 他面不改色、发丝未乱。借着水汽无限放大的雷电,在他面前,便仿佛只是在挠痒痒。 白发凤眸的青年恶劣地笑:“什么五雷大仙,你这也叫雷?” 七人还未反应过来,只是一瞬间,戚慈已迫近悬浮于半空的引雷幡。他无视周围滋滋缠绕的雷声电光,徒手抓去,以蛮力几下将那幡撕成了两片。 “我的幡——!” 张老三惨叫一声,声音倏地一顿,随后他“哇”的一声呕出大口鲜血,面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这是本命法器被毁的反噬。 旁边的同伙几人皆是不可置信,九劫赶紧掐诀施法,召唤出好几件防御法宝环绕住己方几人。 又有人拔剑相向,怒斥:“小子,你到底是何人!” 此时雷声已止,幡毁后潮湿的水雾逐渐退去,密林里恢复天明。 戚慈悬于半空,意气风发,一头白发无风自舞,他垂着眼漠然地瞧着像天女散花一样乱飞的法宝,和七个略显惊慌的散修。 “汝等又是何人?” “吾乃灵宝尊者!” “霞山尊者!” “九劫大仙!” …… 待六人自我介绍完,戚慈沉默半晌没有说话。霍忍冬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脸色,见男人面容铁青,看起来心情很差。 “好一个尊者、大仙!名头真是一个比一个响亮。只是修真界金丹称真君,元婴为道君,合道才称尊者。我竟不知,你们一群不过筑基期的小辈,也敢当得大仙称谓了?” 脖子上戴铜环的大汉恼怒,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你小子一介散修,狗杂种好大的口气!今日老子就要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我九劫大仙的厉害!” 他旁边一名摇着折扇的白面老儿大笑,俨然戚慈已是手下败将。 “我都说五雷那幡有大破绽,要是身负避雷针的话丁点效果也无。此人不过是个初出茅庐、没见过世面的小白脸,你同他废什么话。等杀了人夺了宝,我再将那女子好好调教一番,练成炉鼎就地享用……” 白面皮的老者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脖颈凉飕飕的。他用手摸了摸,只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他呆愣住,下一秒鲜血喷涌而出,竟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抹了脖子。 白面老者的身体轰然倒地,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霞山——!”也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 其余几人蓦然警觉,以戚慈为中心,原本呈合围之势将他包裹的阵心,竟然不约而同,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去,其中以那叫九劫的铜环大汉跑得最快。 他们几个手段众多,又常年混迹在琼海秘境周围,熟知地形。再加上搞暗地里偷袭总能得先手,只要不去招惹大宗门的弟子和长老,在这横行霸道、吃点小鱼小虾足矣。 可惜,他们看中的猎物根本不是小鱼。 逃跑中,一名身形枯瘦的书生扔出一把毒针,被戚慈随手挥掉。 他大惊:“此人修为莫测,我等误判!” 书生脚下急急刹住,他伸手掐诀,袖中又飞出成百上千根毒针,他大喊:“既跑不掉了,大家一起出手制服他!” 霎时间,放毒的、放剑的、放法宝的、扔符箓的、丢阵盘的,甚至还有唤出妖兽的。山林间战成了一团。戚慈势单力孤,身形竟然被一连串的火爆符给淹没了,只余下滚滚火焰加浓烟。 张老三刚才受了内伤没上一线,他瞧见战况忽然灵机一动,转了个方向就往霍忍冬那边去,想要把美人先掳走。 只是手还没沾到女子的衣裳边,一把周身萦绕电光的飞剑忽然从天而降,迅猛狠辣地贯穿了他的一条腿,直直扎在地上。 “啊——!”张老三痛呼一声,被雷刑剑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除此之外,剑身萦绕滚滚雷电,这雷和引雷幡的完全不同,那种恐怖的威压叫他连爬都爬不起来。 张老三吓傻了,他一回头,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五个同伴如今已经不剩几个。 那白发的散修男子一只脚踩在九劫胸口,他引以为傲的九只铜环全都掉在地像废铁一样。仿佛感受到张老三的视线,那男子转过头来,挥手间取了九劫的性命,宛如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张老三吓得直接失禁了,他忍着右腿剧痛跪倒在地:“前辈饶命!!刚才是晚辈口不择言,狗眼不识泰山,请前辈息怒饶了晚辈吧!” 戚慈踏着一地废墟徐徐走来,眉目舒朗:“刚才还叫我杂种,现在又成了前辈?” 他微微一笑,漂亮的凤眸夺魂摄魄,眼中却无一丝怜悯。 那一刻,张老三记起了自己还是樵夫时,面对上等人的恐惧。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害了那么多人,进入修真界后他依然还是最下等的那一个。 雷刑剑落入主人手中,锋利剑刃划破邪恶。 一道清风吹过,吹散林中的血腥气。 戚慈脸上沾了血,那一点点红让他俊美无俦的脸染上了一丝妖气。 好像注意到别人的视线,他提着张老三的脑袋回过头,和霍忍冬对视了一眼。 女人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张了张嘴,略呆滞的模样。 下一秒,霍忍冬眼睛一翻,直接吓晕了。 第十二章 我抱你上来的 霍忍冬做了个噩梦,梦里先是一片黑暗混沌,然后戚慈提着剑冲出来,满手是血大杀四方,吓得她不停逃;后来又梦见在爬山,身体一颠一颠的总也不消停。 不过就算在梦里,她鼻尖也总是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似草木一样好闻,叫人觉得心绪平静、十分安定。 霍忍冬动了动手脚,感觉身体藏在被窝中暖洋洋的,她缓缓睁开眼,见床头坐着个熟悉身影。 霍忍冬悄悄看了他侧颜两眼,唤道:“公子……” 戚慈转过头来:“醒了?” 她撩开床帐起身,这才看见屋内布置精致文雅,不太像是普通城镇的客舍模样。 “我们这是在哪?” 戚慈煞有其事地想了想:“好像是叫寒鸦门。” 霍忍冬一愣:“就是琼海秘境附近的那个小宗门吗?” “正是。” “……公子,我是怎么上来的?” “当然是我抱你进来的,你都昏迷了如何能御剑,难不成你还想自己走上山。” 霍忍冬嘴唇嚅动,半天说不出话,她控诉一样望着戚慈,随即后知后觉的发现,梦里好闻的那股气息就是这男人身上的气味。 他倒是坦坦荡荡,毫不设防。女子则脸红了,白皙面颊灿若云霞。 戚慈还挺喜欢看霍忍冬露出这样表情的,比她平时正经的模样灵动的多。 他好笑地看着她:“这点杀人的场面就吓晕了,我真是意料不到。这一帮恶人,他们手底下死掉的亡魂没准可以把你吓傻。” “我没有那么弱,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知道,毕竟你是亲自手刃前夫、杀夫证道的女中豪杰。”戚慈揶揄她。 霍忍冬:…… 戚慈带她上山是要借小宗门的宝器用来测灵根,一般有这种功效的法宝都很巨大,非宗门、家族不会存放。 寒鸦门修习的也是以剑入道的法门,不过因为地势偏远,只占了大陆灵脉极细极细的一条,从上到下也不过几十口子人,修为高的很少,在修真界如同沙粒。 霍忍冬第一次来到正经的修仙门派,发现这里和秋水镇很是不同。 偌大的一座孤峰,寒鸦门占据了山顶最好的地段,各不同风格的大小洞府依山修建,偶有几座稍大些的木质楼宇,有鸟雀飞舞环绕,应该就是他们的学堂、大厅之类的地方。 此刻门内众人没有修炼,不论老少全都站在上山的石阶路旁,静悄悄望着他们,眼神诡异。 霍忍冬跟在戚慈身后,走了几步发现有些不对。 年纪大的修士们低眉顺眼,有的甚至不敢抬头;而年纪小的弟子们一个个面带愠色,一副敢怒不敢言,把自己脸都憋紫了的模样。 被这些目光瞪着,霍忍冬只感觉如芒在背,她心里打鼓,暗暗猜测,戚慈恐怕上山的方式并不十分友好。 她硬着头皮穿行过寒鸦门的门派众人,一路目不斜视。 在民间,如果有陌生人二话不说闯进她的家,逮床就睡,还要拿走她家的农具。霍忍冬恐怕会抄起烧火棍直接把人打出去。 戚慈修为高深,寒鸦门众人自然是不敢打他的。 或许是那些气愤的眼神太过凝视,他脚步一顿,寒凉的目光扫了一圈,原先面露不忿的小弟子们就全都脸色煞白,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 戚慈径直来到山顶一处水帘洞口,朝她招手:“来。” 水幕后应该是寒鸦门的门派重地,本不允许外人闯入。霍忍冬虽然觉得于礼不合,但心底里却很想搞清楚自己的灵根,于是只能抬手朝寒鸦门众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口中道“见谅”,也弯腰钻进了水帘洞中。 待二人身影完全消失,有名年少的亲传弟子气不过:“师父,这人是谁啊?怎么如此狂妄自大,完全不把师门放在眼里!” 弟子身旁的白须老者缓缓叹息:“世上哪有他不能闯的地方呢。年纪轻轻却辈分极高,按道理,我都该称呼他一声师叔祖的。” …… 水滴冰凉,像是帘卷珍珠。 霍忍冬两手遮着眉头踏过水帘,一抬头,见洞后竟然柳暗花明。 山顶有块巍峨巨石,其旁青松挺秀、花香果绿,还有一片巨大的瀑布从山顶奔流而下,声势宏大,疑似天河倾泻入人间。 在这样绝丽平和的景色里,连站在山峦之巅的那个抱剑男子,眉眼都仿佛柔和了些。 霍忍冬深呼吸一口气,抬步朝戚慈走去。 他别过头来看她,肩头的衣服和发梢略微有些湿,但戚慈完全不在意。见她靠近,便指着那块巨石旁边的一眼清泠泉水。 “这是寒鸦门测灵根的灵宝,叫尘凡泉。这地方偏远狭小,能找到这个已算不错了,泉水能测出灵根的种类和强弱。要是在天衍宗,用他们炼制的五行法器,还能测出更精准的品阶。” 霍忍冬又说起自己曾在韩家测过一次灵根,用的是灵石磨盘。那会韩庐显然也不太懂,胡诌说她是五行废灵根。 戚慈很不屑一顾:“那种东西,权当小儿玩具罢了,他说的屁话你一句也不要听。” 说着,竟直接跃到了旁边的大石头上蹲着。 他示意了一下:“把手浸泡入泉水内,肌肤范围越大,测的越准。最好是能整个人泡进去。” 霍忍冬自觉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利索挽起袖口,将双手浸入泉水中。 尘凡泉周围用磨得光滑的鹅卵石垒了一圈,底部也铺满了各色宝石,隐隐有流动着的符文和阵法。她一双手伸进去,泉水清澈得能看清白皙腕骨。 不过两三息,那些纹路就亮起了光,红绿蓝棕黄,竟然五颜六色的,但没有哪一种格外亮,光晕都差不多。 戚慈有也有些惊讶:“竟然是五行灵根,强弱不明。” 霍忍冬抬头:“是废灵根吗?” “如果是下品下级的五灵根,则为废灵根。五行相生相克,自成循环,但如果对五星灵力亲和低,吸收不足以维持循环运转,木未焚烧成土就寂灭,更别提后面的土浸润生金,金销锻成水了。五灵根往往在道途走不长,这也是叫‘废灵根’的原因。” 听他这么说,霍忍冬站起身,随意甩了甩手上的水,丝毫不惧:“既如此,便把我当做废灵根来修行,也省的抱有多余的期待。” 戚慈好笑:“正常人都该愁死了,你倒是心平气和。” 他想到登仙门上霍忍冬借青霄玉引动古木灵力,她在森林里又随处可采摘高品质灵药,疑似木系亲和力满级,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你五行俱全,但绝不是废灵根。如果妥善修行,是得大道的好苗子,找个师门学艺是比较好的选择。日常供奉充足,生活安逸平静,又有师兄弟切磋,师尊指点……” 话说到最后,戚慈脸上的表情已是十分难看,他僵硬地转过头,静静等待面前的女子做最后的审判。 “你是要留在这里,或跟我走。” 霍忍冬惊讶看他:“公子要赶我走?” “胡说,我只是不想误人子弟!跟着我只有学剑,但修真界还有法修、丹修、符修、画修……” “那就学剑。”霍忍冬打断他,语气笃定,“剑没什么不好,我也想学公子‘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以我手中剑,斩尽奸邪之人。” 戚慈愣愣瞧着面前的柔弱美人,忽然大笑起来。 那一瞬,他的犹疑不定也和奔腾的瀑布一起下坠,心情畅快极了。 “好,那就学剑。” * 虽说那日早晨二人去测了灵根,但一连大半天戚慈都不见踪影。霍忍冬独自呆在寒鸦门给他们安排的客舍内,对着他丢过来的一本《入门心法》苦读。 ——上面的字天书一样,完全看不懂。 她已经能预见到以后戚慈会怎么当老师了。 门被敲响。两名梳着道髻的小童进来,为她布上餐食饮水,他们战战兢兢的,见戚慈不在明显松了一口气。 “客人慢用。”小童行礼离去,霍忍冬送他们出门,刚想关上门,忽闻其中一童开口。 “还期待大门派的天之骄子会是什么样,没想到是如此傲慢无礼之人。” “师父说了,他有傲慢的资本。”另一小童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此人是天衍宗合道期老祖冲恒尊者的关门弟子,辈分极高,现在的掌门道君一千多岁了,都要唤他一句师弟。” “而且变异雷灵根是为天生剑修,他不过百岁就已修得金丹大圆满,半步元婴。” “那确实当得天衍宗第一人的称号。” 霍忍冬在屋子里听两个小童子嚼舌根,这才知道戚慈区区一百岁就如此境界是何种天人之才,也知道了他曾背负众人怎样的期许。 那小童话风一转:“你不知道。” “他明明是以杀入道,却名为慈。克死了父母亲人不说,现在还是一个行走的大浩劫,师父说了,他身负灾祸,绝不能修到元婴……” 话音还没落下,他们忽然撞见院门外走来一人。 男人一头白发散在肩背,带着孤绝的冷傲,俊美脸上面无表情。 第十三章 捡了把生锈破剑 两名小童吓得三魂七魄都出来了。 “前辈饶命!!!” 他们深鞠一躬,连滚带爬地逃了,生怕晚一秒就要被拆吃入腹。 霍忍冬也惊了下,她下意识推门出来,怕戚慈要发怒。谁料男人只是斜斜瞥了一眼,完全没有把孩童戏言放在心上。 他直直走来,顺口问:“心法看得如何?” 霍忍冬喉头一哽,吞吞吐吐别开眼:“已完整顺过两遍了。” 戚慈坐在她面前,凤眸含笑:“顺过两遍了,却还没有引气入体,你是想说看不懂?” 霍忍冬小脸一红,嘟囔着:“公子莫笑,我自凡间也不过习得几个字,念过几首打油诗。仙人老爷的天书……讲天机大道理的,我一个凡女怎么会懂。” 戚慈心想也是,毕竟心法里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当初也是云里雾里,估计凡人更加难以理解,更别提参透领悟了。 他努力回忆了下幼年时父母、师父带他入道的情景,温和安慰:“别急,待离开寒鸦门后我给你讲。” 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件樱桃红的储物袋放在桌上。 “喏,给你置办的,看看喜不喜欢。” 储物袋的模样像个荷包,戚慈自己的只是个藏青色的普通款,可给她买的,不仅颜色艳丽,上面还带了刺绣丝绦。 霍忍冬望着那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荷包,半天说不出话:“……公子给我的?” 戚慈点点头,眼睛一直注意她的反应:“算作入道赠礼吧,祝你从此修行通达、吉祥喜乐。” 修行中人,入道后便有同门长辈赠礼,算是讨个吉利彩头。但霍忍冬孤身无依,又没师门算个散修,他便权当了这个长辈。 买东西时,那杂货店铺的掌柜把荷包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说女孩子里十个有九个半看了都会喜欢,绝对挑不出错。 但现在看霍忍冬纠结的那个表情,戚慈心里打鼓,她恐怕是剩下那半个。 ……就不该信这些商贾的话,回头定要找掌柜的算账。 霍忍冬捏着樱桃红荷包眉头微蹙,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情绪。 在凡间界,女子送自己亲手做的鸳鸯荷包给男子,相当于定情。储物袋虽说模样像荷包,却是实打实的仙家法器,戚慈也非普通人,自然不懂凡间规矩。 霍忍冬把心头的慌乱压下,笑着回答:“谢谢公子,我很喜欢。”说着就想把荷包挂在腰间。 “等等,里头有东西。” 戚慈单手一指,储物袋系口的锦带松开,桌上就平白多出了几样物件。 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头装着衣裙鞋袜。还有一些调养身体的丹药瓶子,分别贴着药名标签,补气的、补血的、补脑的…… 雕花木盒里装得是满满的辟谷丹,服下一颗就可三日不食,模样有些像山楂薏仁丸。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单独几样钗环首饰、手帕罗织。女子日常所需基本都齐全了,置办之人可谓细心细致。 天知道,跟随戚慈云游天下、餐风露宿,霍忍冬虽然上山下河无所不能,又是个吃苦耐劳的性格,但作为女子生活终究有所不便,她多半默默忍了,从来不说。 见她眼中惊喜,戚慈别扭地别开脸:“我叫掌柜的随意张罗了些,有什么缺的再买。等你引气入体,在储物袋上打下神识,就可自由取用了。里头除了活物,什么都可放。” 他想了想:“另外,我这里还有中品灵石三百、下品灵石两千……” “公子。”霍忍冬忽然制止他还要掏灵石的动作,板着脸摇了摇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戚慈从她眼中看到了温柔的坚持,心头微动,终究还是没赠送财物。 “好吧,既如此便可下山了,只是临走前还有件事。” …… 寒鸦门几十口子人,现在全数聚在了山脚,叽叽喳喳真的像鸦。 一道瀑布从山顶奔流而下,在山脚汇入湖泊,这处小湖就是他们的门派胜地:洗剑池。每名入门弟子都会在这里挑选自己的本命飞剑,终此一生和一剑相伴。 “我不服!洗剑池绝不可让外人踏入,这是欺辱到我们寒鸦门弟子头上了呀!” “且这修士还是个随时会堕落入魔的,这不是引火上身吗?” “叫其他宗门知道了如何是好。” 各弟子们聚在一起,呼喊着“赶走戚慈”、“宁折不可辱”之类的字样。 池边,一名满头灰白的老者望着绿幽幽的潭水,掷地有声:“无论是慈惠真君借住我门之事,还是入洗剑池选剑之事都是我同意的。尔等休要再提。” 众人又高喊:“掌门三思啊!” 寒鸦门的掌门老者一挥袍袖:“我意已决,你们退下,别在贵客面前丢人现眼!” 小弟子们被严厉训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时天边隐隐传来一声惊雷滚滚,他立刻迎了上去。 脚踏雷刑剑姗姗来迟的戚慈完全无视了旁人的忌惮神色,进入这门派胜地如入无人之境。他把霍忍冬从飞剑上提下来,让她独自往剑池里去。 看见这凡女真要选剑,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弟子即刻变了脸色,热血上头,就想拔剑冲上去理论。 还未踏出一步,忽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千钧重压困住。那力量如同泰山压顶,让他们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手脚无力,只能呼哧呼哧喘着气,更别提去给霍忍冬找茬了。 戚慈淡淡瞥了弟子们一眼,面无表情。他没有刻意收敛威压,寒鸦门所有人都是面色发白,连掌门都不太好看。 说来也怪,明明他只一人,声势却可敌千军万马。 被戚慈“恐吓”着,整个洗剑池气氛诡异,霍忍冬是唯一可以自由活动不受限制的人。 她面色平静、眉目如画,身上仍穿着自己的麻布衣服,踩着千层底布鞋踏入池畔。 绿幽幽的池水湿润了她的裙摆,瀑布飞流直下,湿润浓密的水汽粘在睫毛上,好像挂了一串小珍珠。 洗剑池是一个巨大的勺子型,后方宽阔的内池布满嶙峋怪石,上面斜插无数宝剑,它们曾经有过数个惊才绝艳的主人,蕴藏了千百年来说不尽的纷争和历史。 越往剑池外侧剑越少,到了瀑布底下就只剩寥寥几把飞剑,且都是平平无奇模样。 众弟子见霍忍冬往里池看,心头暗惊:“她难道是看上了青钢剑?” “祖师爷用过的白虹剑也在其中啊,那可是地级宝剑。” “可千万不是真武剑……” 他们说的绝世好剑名字一个赛一个的霸气,也是一个比一个耳生,与她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 霍忍冬看了看远处宝光华美、金碧辉煌的剑山,却调转方向往瀑布下面去了。 作为洗剑池的入口,瀑布底下的石头被打磨得格外光滑,因为日日经受水流磨砺,这里残存的几把飞剑都是破破烂烂的模样。 除了实在法力低微的新弟子,平日里几乎没人会来入口处选剑,大家总是把目光放在藏有更多宝物的深处。 瀑布飞散漫天细密的水滴,霍忍冬弯下腰挽起袖子,整个人都埋入了水底摸索。 她丝毫不在意自己浑身湿透,等到双手触及一片坚硬的铁质,霍忍冬大喜,握紧了剑柄,将剑从石缝中拔出。 “久等了,跟我走吧。” 掌下飞剑轻轻震颤,宛如回应。 寒鸦门的众弟子远远地探着脑袋张望,好像是看到那女子弯腰从瀑布底下摸出了一把灰扑扑的什么剑。 还不待她走回来,有弟子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且慢!” “洗剑池乃我宗门圣地,外人想要取走宝剑,须得经过我们同意!” 浑身湿淋淋的女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一双黑眸倒映水光。 瞧见她的容色,寒鸦门弟子有的目露惊艳,有的脸上是嫉妒和不屑。 霍忍冬和戚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 她举起右手紧握的长剑,展示在众人面前。 寒鸦门弟子们凝神一看。 刚才离得远没看清,现在近在咫尺,只见这剑身如柳叶细长,上下布满铁锈看不出本来颜色,连剑柄上的刻字都已经锈蚀模糊了。 不必怀疑,这女子从洗剑池挑走的,就是一把根本没人要的破烂货。 “哈哈哈——”不知道哪个小弟子没忍住笑了出声,人群里窸窸窣窣响起嘲讽的声音。 “这什么玩意,我九岁的侄子都不稀罕这样的剑。” “破铜烂铁,正好配得上凡人的身份,上不得台面。” “赶紧拿走、拿走!” 霍忍冬持剑站着,面不改色,在一片笑声里丝毫不觉得难堪。 戚慈凉凉瞥了一眼,那些嘈杂的声音瞬息就湮灭了。 方才开口的弟子笑嘻嘻地站出来:“前辈明鉴,依据我寒鸦门的门规,弟子只可入洗剑池一次,不管是后悔了还是剑断了都不可再入。” 掌门也开口:“姑娘不如再换一把。” 霍忍冬顶着众人的目光,摇了摇头:“多谢。我已经选好了,没必要再换。” 那弟子哼了声:“好大的口气!”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忽然飞出一道细细剑光,直直往霍忍冬的方向而来,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剑。 寒鸦门弟子们的重点根本不是她选了什么剑,而是不管她选什么,他们都不想让她拿走。 飞剑速度太快,霍忍冬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只能下意识握紧了剑柄,闭上眼睛。 只闻“锵”的一声金属相击的巨响。 然后是一个人的痛呼:“——我的灵蛇剑!!!” 她猛睁眼,就看见一把通体碧绿的宝剑掉在旁边地上……只不过是断成了两截。 而她手中的破烂锈剑还是那副模样,连锈迹都没少一点。 众人哗然。 霍忍冬的惊诧不比他们少,她半信半疑抬起手,上下打量手中的锈剑。除了满身铜绿锈迹外,确实没发现半点皲裂的痕迹。 可不管怎么看,那把翠绿的灵蛇宝剑也是比没人要的破剑强悍的,二者相击如同螳臂当车,锈剑断成几截都有可能。 想来那小弟子也是打着这个注意,要给她个下马威,但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一定是她做的手脚!”断了剑的弟子满脸怒意冲出来,看起来要找她算账。 只是跑了两步,他又好像忌惮什么一样停在了原地,脸色扭曲。 霍忍冬回头一看,果然见戚慈站在她身后,一脸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像一堵令人信服的墙。 他冷笑一声,一袖子将那小弟子扇飞。 “偷袭旁人还有脸说,滚。” 其他弟子齐齐后退一步,敢怒不敢言。 出乎意料的是,戚慈倒是没干涉她选什么飞剑,只是好奇地多看了生锈烂剑几眼,然后手一挥,抛出去一个紫色的宝石。 “答应你的剑气,拿好了,一共三道。” 寒鸦门的掌门双手接住宝石,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谢慈惠真君。” 霍忍冬愣了下,又见对方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只觉心头异样。 本以为她跟着戚慈上山是仗势欺人。没想到他完全公平交易,是她误会他了…… 甚至寒鸦门还是占了便宜的,他们只是出借了一次尘凡泉,付出了一把无人赏识的残破锈剑,就能换来金丹大圆满境界的剑师三道全力剑气。 虽不知道寒鸦门要剑气做什么,但戚慈雷刑剑的威力她还是知道的。 耳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仍无止息。有人把那小弟子扶了起来,以仇视的目光注视着这边。 即便他们知道此行双方是公平交易,可这些修士弟子们,却权当戚慈是目中无人、狂傲弑杀之辈,眼神里甩的刀子可以把人扎死一百回。 戚慈从储物袋里取了件干衣伸手给她披在肩上,又令雷刑剑御空、变大,这才伸手:“走吧。” 他一只脚刚踏上飞剑,忽然回头,似笑非笑对着众多寒鸦门弟子:“刚才是谁喊‘赶走戚慈’的,站出来再喊一遍。” 众人鸦雀无声,甚至还有低头当鹌鹑的趋势。 寒鸦门的掌门尴尬地连连擦汗。 戚慈嗤笑一声,把散落在胸前的长发往后一抛,张狂桀骜道:“不敢承认就是孬种。暗中伤人,是孬种中的小人。” 话音落下,一帮年轻弟子个个脸色铁青。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动动手指。 见雷刑剑升空,掌门长吁口气,恭敬拱手道:“慈惠真君慢走。” 戚慈看他一眼,又开口:“我这三道剑气护寒鸦门百年平安足矣,在你寿数到头之前,若这些弟子能放开成见,不是成天想着守个破池子过活,恐怕早就能修出剑意,护门派周全,而不是要靠你向外人借剑意了。” 此话一出,寒鸦门弟子们纷纷炸锅。只是戚慈却不再管,他令雷刑剑升空,飞快离去。 霍忍冬细细想着他最后那番话,忽然感悟到了什么。 “公子,你刚才莫不是在点播那些弟子?” 戚慈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连头也没回:“蠢货一群,懒得废话。” 虽然声音不屑,但霍忍冬忍不住悄悄去看戚慈的侧脸,见他神情依然平静,并没有因为别人多说几句坏话而愤怒。 她忽然觉得,其实修真界和普通凡人王朝是一样的。善恶真假不完全浮于表面,有些烂在地上的泥,他们完全不配和他相提并论、一星半点。 第十四章 竟有人能逃脱红丹诅咒? 寒鸦门脚下有片小小的集市,仙凡杂居,给来往的散修提供一个歇脚补给的地方。 一片街道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小摊小店,略显拥挤。 独独有一处建筑宽敞精致,飞檐翘角、下坠铜铃,轻灵而不轻佻。再看门面,牌匾上写着“银海书斋-寒鸦分店”字样。 店内二楼,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坐在案桌后拨弄算盘,灰衣小二托着一沓纸进来。 “掌柜的,这几日的代买订单都在这儿了,您过目。” 银海书斋是修真界最大的连锁店铺,连寒鸦门这种犄角旮旯都有分店。他们平时的正经生意是卖书,话本戏本、诗词歌赋、功法秘籍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斋主还经营着寄卖货物、委托代/购、运送物资、传递消息等等生意,可谓生意兴隆、四通八达。 中年掌柜拿过一沓票据细细查看:“筑基期刘姓修士,要求/购置养元丹一瓶。” “筑基期张姓修士,委托代/购东海鲛珠一斛。” “金丹期王姓修士,委托代/购无为玄草、绝情魄、皇佛极果各二两,嗬,这些东西可都不好找啊……” 掌柜手中记录的毛笔忽的一停。 等等,这三样东西单独看没什么,但如果合在一起,分明是针对调养红丹后遗症的药方啊! 他当即扔了毛笔,从书架上摸出一个精致木盒,打开来,里头是张描绘着特殊字样的玉质传音符。 掌柜的激活传音符,上面的字只亮起一半,他也不急,只是恭恭敬敬等待着。 几息之后,符上另半边字终于也亮了。 一道低沉缓慢的嗓音传来,好像刚睡醒一般:“何事?” 掌柜的对着空气拜了拜:“小的是书斋寒鸦分店的掌柜李钱,叨扰斋主了。” 对面没声音,他又接着道:“小店昨日收到一份代买订单,来人的要求是寻找无为玄草、绝情魄、皇佛极果各二两,小的察觉此方似乎是医治红丹后遗症的‘除晦汤’,心下怀疑,特来禀报斋主。” 这王姓修士,自然也就是戚慈了。 三样东西都泯灭世间已久,交给银海书斋去找是最快的。 掌柜的说完,传音符对面的人安安静静的,半晌才发出一声笑。 “你记的没错,这确实是医治红丹的材料。” 掌柜惊讶极了:“斋主,竟然真的有人能逃脱红丹诅咒?!” 他进入银海书斋五十多年,见过多少死于红丹的人,却从没见过有人用医治的法子,因为根本用不上,也来不及。 修真界从来无人知道,红丹邪法的创造者,竟然是银海书斋的斋主。 传音符后头的男人不疾不徐:“你应该说,竟然有傻子能把到嘴的鸭子飞了。” “去查吧。这下单的人是谁,中了红丹诅咒的又是谁,我要知道全部信息。” 掌柜恭敬下拜:“小的遵命。” * 离开寒鸦门以后,戚慈找了个山清水秀、灵气充裕的地方,准备带着霍忍冬引气入体。 他详细讲了人体筋脉、丹田、神识的基础知识,其实之前霍忍冬已经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不过自然不如戚慈讲的精湛,更不要说细致精准的人体筋脉分布了。 霍忍冬从未上过学,她听得很认真,甚至专门做了笔记,争取不让戚慈讲第二遍,偶有不清楚,也是立刻就问,句句基本都问到关键点上,拿出了进京科考的劲头。 戚慈对她好学的态度也十分满意,讲得浅显易懂。之前他很少指点别人,更别提手把手传道入门了,都是把小弟子扔到山崖顶上自己去悟。 如今对着霍忍冬,竟然掰开了、揉碎了讲,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天衍宗发给弟子们的《入门心法》不过薄薄一册,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大道至简,只为日后修行打个好基础。 霍忍冬没一天就背完了。 戚慈笑了笑,伸手摘了片宽大树叶盖在脸上,两臂枕在脑后躺下:“心法已经参透,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去感悟灵气了。” “我会努力的。” 霍忍冬在宽阔平整的草地找了块大石头,盘腿五心朝天坐着。她静静感受吹拂面庞的风,感知风的方向,它从哪里吹来,一路上带了什么气味。 心绪变得极为宁静平和,好像一切是非都成过往。 一个时辰后,霍忍冬带着微笑站起来。虽然并没有感受到戚慈说的灵气,但是她心情愉悦,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和风一起奔袭大陆。 到了傍晚,她在小溪边清洗换下来的旧麻衣。虽说公子买了新的法衣,新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竟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但霍忍冬节俭惯了,一件麻衣也舍不得丢。 脚下是厚实沉稳的大地,有水草从她指缝溜走,潺潺的溪水、巍峨的高山,一轮落日渐渐西归。 霍忍冬两只手都浸泡在清凉的溪水里,她不由回想起戚慈讲的法课,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水里的一尾小鱼,越游越远,顺着小河进入大江、海洋…… 道统法则,玄奥难名。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坐于天地之间,灵魂以小见大,映照着整个宇宙的投影。 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清晰的是空气里五彩斑斓的跳跃光点,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吸引力。 霍忍冬再回过神时,自然醇厚的五行灵气在她周身经脉游走一遍,缓缓归拢于丹田。 这一刻的玄妙,天人合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戚慈坐在树干上,遥遥望着站在溪水边的女子背影,露出赞赏的笑。 “以灵入道,一天就引气入体的倒是少有。” 就算是天衍宗的内门弟子,多数也要七日才能引气入体,更久的花上几年的都有。 天地五行待她如亲女,这种从未有过的大自然亲和力,如果让秋水镇的韩家知道了,恐怕要后悔到把韩庐挖出来鞭打三百下吧? 天道宠儿的价值,和把她做成红丹相比,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霍忍冬引气入体之后,等于正式踏入修真的行列。不过要成为炼气期修士,还需要自如运用吸纳入体内的灵气。 于是,戚慈教了她剑法。 “基础剑诀只有三招,所有剑法都是由它演变而来。把它练好,等将来你悟出自己的剑意,在剑道上就是有所成了。” 戚慈收剑归鞘,身前的一根青竹纹丝未动,边缘的竹叶却被无声削成两半。在她印象里霸气威武的雷刑剑,竟然也能做到这般不沾春水。 霍忍冬握着手里的生锈铁剑,再次坚定信念。 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让韩家后悔。她要让自己更强,让心更加坚强。 戚慈的游历没有大致方向,于是之后几日,霍忍冬白天一边赶路一边采摘草药,晚上抓紧时间吐纳打坐加修习剑法,时辰紧张,经常睡不够。 有时候太累了,她白天还会在飞剑上打盹。 戚慈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普通草药对障毒用处不大,得需要纯净的灵物压制毒性。” 正蹲在地上刨草根的女子抬头,额发汗湿,脸颊带了层薄汗,亮得发光。 “有备无患嘛。就算公子不用,将来路经城镇也可换成铜钱或灵石。我算过了,半心莲一钱可买二粒辟谷丹,要是换成葛根……” 从小天之骄子·从未忧心过钱财的戚慈:——还是找个机会,偷偷把灵石丢到她荷包里吧。 两人一路往西,在一处凡人城镇外停下。日头将落,戚慈随机选了个空置的猎人屋休息。 霍忍冬趁着天色还有点亮度,赶紧抄起她那把锈剑到山坡上练习剑法。 不过铁剑沉重,没过多久就挥汗如雨。霍忍冬喘着粗气,不经意间回头,见戚慈抱臂站在草屋边静静望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眼里平静得如一汪深潭。 她愣了一下,慢慢停了动作。 然后戚慈直直朝她走来。 他的速度不快不慢,脚步不疾不徐。晚霞将他一头白发染成橙金色,一条衣带勾勒出劲瘦的窄腰、一双长腿,还有其上格外宽厚有力的肩膀和手臂。 霍忍冬别开眼睛,把剑归鞘:“公子,是我刚才有哪里不对?” 戚慈指了指她手边布满锈迹的铁剑:“是我忽然发现这东西的渊源,于是多看了几眼。” “想来你的金属性亲和力也不弱,这群人在剑池守着先天灵物如废铁几百年,倒让你随手拿了。” 霍忍冬没听懂,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小傻子。”戚慈哈哈大笑,“我们可不算赔本,连寒鸦门掌门都没看出来,你这破烂铁剑根本不是废物,而是落日熔金。” 他掐了一个御火决,一束红焰自他掌心喷出,落在剑身上。霍忍冬惊讶地张大了嘴,见方才还锈迹斑斑的铁剑,竟然如同脱胎换骨一样在火中渐渐露出暗红色的原貌。 就像夕阳落入海平面之前最后一抹昏黄光亮。 “落日熔金是真正的先天灵物,身带太阳正气,专克鬼邪。” 红色长剑重新回到她掌中,霍忍冬轻轻捧了,看见细密精巧的纹路一闪一闪,好像飞剑也在呼吸,也在回应她的呼唤。 它是落日。平和的、宽容的,又有无限生机等待黎明到来。 * 在霍忍冬二人潜行修炼之际,秋水镇的传送阵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一名发饰玉带、身披白衣的俊雅男子踏上石桥,他左右环顾一圈,然后一路径直往韩宅去了。 第十五章 他对她更好奇了 独孤易站在一棵老银杏树下,身形被茂盛的树影给遮挡了,来往的行人那么多,仿佛都看不见他。 两名修士路过:“听闻前几日,千机阁那位韩长老回来了一趟,把韩家家主痛批了一顿。” “他们毕竟是亲兄弟,还留了几分脸面。那谁的父亲,听说被狠狠抽了几鞭。” 一人大惊:“这么说韩家人以邪法提升修为是真的?” 另一名修士老神在在摆头:“真不真,假不假,你我心知肚明。” “韩长老气得是事情败露,他们不光让那女子逃了,被各宗门派看了热闹,家中小辈还让人出手教训了,你说能不气?” “啧啧。” “总之名声是彻底毁咯。” 两人摇头晃脑走远,待声音渐低,站在树后的男子走了出来。 独孤易轻摇折扇,抬头看向韩家大宅的方位。只见那边的天穹有缕缕漆黑的“气”盘旋环绕,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不过他知道,那的确是红丹诅咒残留的气息。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还久久不散,瞧这个程度,恐怕已经接近了大功告成的时候。有趣、有趣。” 独孤易微微一笑,抬步往韩家大宅正门去。 靠得近了,看见两名黄衣婢女正在辛苦地擦洗宅院大门。 韩宅漆黑桐油的木门上被人写了几个大字,依稀能看清是“邪道”、“妖佞”之类的唾骂字眼。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涂的,婢女们用马鬃刷也很难弄去。 她们正焦愁着,忽然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然后听闻一低沉文雅的男音道:“扫尘除垢净,贪嗔痴爱恨。” 来人的除尘术使得出神入化,几息间大门上的涂鸦就变得干干净净……就是口诀有些奇怪。 两名婢女都是凡人,根本没想那么多:“多谢仙师帮忙!” 婢女荷花抬起汗湿的脸,“这位仙师……” 她话还没说完,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温润如玉、俊逸非凡的面孔。 男子眉眼弯弯正笑着望向她。整个人如同天神降临,就是少女春闺梦中幻想出神仙的样子。 荷花嘴唇颤动了下,眼露惊艳,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回神:“仙、仙师,多谢帮忙。您是登门找家主的吗?” 独孤易说谎不打草稿,面色不变:“正是。” 两名婢女连忙殷勤迎接,也没问他是不是有拜帖,直接将人请了进去。 荷花找了个仆妇询问,又一路小跑回来传话:“仙师!家主正在内室修炼,请您用些茶点在厅内稍等。” 独孤易好脾气笑笑:“无妨,如果可以的话,姑娘能否为我引路?” 荷花高兴极了:“自然可以!仙师请随我来。荷叶,你先去花厅奉茶。” “好嘞。” 二人穿过曲曲折折的宅中小路,独孤易姿态闲散自得、一路目不斜视。 经过一处小院,见许多穿同样服侍的婢女正在灌酒、封装。红泥酒坛一层层码起来摆在走廊边,坛身贴着福字。 见他侧目,荷花解释:“是府中下人们在酿年酒,今年酿的是梅子酒。” 独孤易礼貌笑笑,随口道:“香味淡而醇厚,当是好酒。” 男子的笑容如阳光和煦,荷花看着他,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她拼命低下头,双手绞着手绢:“仙师谬赞,不过是下人们酿的低廉果酒……” 几步间已到了韩山的院落,作为家主,这里被刻意布置得威严气派。连婢女也不敢高声说话,奉了茶就退下了。 独孤易坐在花厅左右环顾一圈,很轻松地找到那道连接内室的千纲石门,以掌为爪,直接用法力破坏掉其上的防御阵法,强行闯了进去。 千钧重的石门打开,一个小家族族长的修炼密室,独孤易如入无人之境。 他神色淡漠,瞥了眼正盘膝坐在蒲团上修炼的韩山,这老头不知道是不是走火入魔的缘故,脸色不太好,连他进来了也没醒。 独孤易随意将人抓起来,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以搜神术查找记忆。 搜神术是很残酷的拷问法门,一般用于对付罪大恶极、穷凶极恶之人。被人以外力强迫搜过魂,其人的神魂会遭受重创,轻者神志不清、重者痴傻疯癫。 这些,独孤易自然是不在乎的。 他眸色平静地看着掌下的韩山。很快,老头嘴角溢出血迹,眼珠子在眼皮下乱转,眉头紧皱神色痛苦,却根本无力挣扎,被提着宛如一只鸡。 韩山近段时间的记忆如画卷一样在独孤易面前徐徐展开。 “什么?阴年阴月阴时生的?” “我这里有一神奇咒法……你别管是不是邪术,它能无差别提升修为!” “庐儿,你带霍姑娘去测一测灵根……” 独孤易看得很仔细,忽然他目光一凝。 因为视角的缘故,呈现出来的记忆有些扭曲,还有韩山的主观情绪在内。但这不影响其中女子的绝世姿容。 独孤易目露惊叹,但没有做声。他只是静静等着“登仙门”的剧情走完,霍忍冬一树枝捅穿了韩庐之后,才缓缓移开目光。 韩山的记忆有价值的部分就到这里了,再往后的就是他如何被哥哥韩岻修理,又滥用丹药治疗丹田伤势的事情。 独孤易放开手,掌下的老头摔在地上,“咚”的发出沉闷的响声。 韩山面如金纸,双眸紧闭,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 独孤易看也没看他,摇着折扇往外出去了。 他凉凉的声音飘散:“……真是没用,白费了我的红丹咒法。” 最了解事情真相的韩庐已死,从韩山那也打听不到什么,独孤易脚步一转,也不用仆人们带路,自己就找去了霍忍冬原先住过的小院。 院子外大门已经被铁链封死了,还被人泼了黑狗血,看起来残破潦倒。 独孤易脚尖一点飞身而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院内的老银杏树叶子已经全部掉光,两间厢房大门敞开,里头的家具物品散落满地,院里堆着些杂物垃圾,几乎无从下脚。 独孤易也不嫌弃,他慢条斯理取出件圆镜状的法宝,往半空中一抛。回光溯月镜可以重现一片区域内过去时光的景象,是一种很常见的法宝。 他见光芒从镜面射出,一女子的形象开始频繁于院内出现: 她坐在门槛上缝制凤冠霞帔时的冷漠;她于寒风冷雨中躺在银杏树下时的绝望;她拍打院门,砸碎聘礼时的凛然;她挣扎着爬树翻墙,选择奔逃抗争的决绝。 景象终了,回光镜砸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 独孤易伸手捡起镜子,看着掌心银色的镜片,仿佛再次看到了面前女子那双隐忍含泪的眼睛。 “真美啊。”他喃喃叹息了声。 原本以为挣脱红丹是巧合,看了回溯景象后独孤易有些怀疑霍忍冬是身怀秘密。 正常人到她这个程度,早已无神无知,更别提挣扎逃离了。 事情更有趣了,他对她也更好奇了。 独孤易得到了需要的消息,待走出韩宅时,遇到了正搬着酒坛小跑而来的婢女。 荷花有些失望:“仙师,您这就要回去了?” 也许是独孤易的温文尔雅让她放下了方才的羞涩:“仙师,我取了两坛新酿的梅子酒,您要是不嫌弃,请带回去尝尝吧!” 婢女脸上还有未干的汗水,一双眼睛里写的感情清晰可辨。 仰慕吗?感激吗? 男子微微一笑:“多谢记挂,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微微弯腰接过酒坛,俊美的脸从上而下接近,直到两人靠得极近。 荷花面颊通红,她红唇微动还未开口,忽然感觉胸口一凉。 好像有什么利器穿胸而过,动作迅速又坚定地刺破她的心脏,热度就从那个洞口飞速漏出去,呼呼的往体内灌风。 独孤易收回手,白皙手指上没有一丝血迹,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儒雅,面上含笑,但是说的话却冰冷似地狱。 “只是可惜,我并没有和蝼蚁相交的打算,你的感情对我一文不值。” 婢女轰然倒地,一双眼微微颤动,她身上没有一点伤口,生命却像泥塘里干枯的荷花,逐渐流逝。 独孤易悠然迈出韩家大宅,随手取掉封盖,将酸甜的梅子酒倾倒在地上,好像给将死之人的祭奠。 * 霍忍冬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天边有一双眼睛在窥伺她。 她和戚慈二人在这处猎人屋停留了好几天,她知道他在等她炼气。 霍忍冬踩进林间厚厚的枯叶堆里,任由脚背被黄叶掩埋。 最上方的叶子新一点,最底下的已经腐烂尘泥,从浅黄色到深褐色,逐渐老去。叶片就仿佛人类走完的一生。 她将落日剑出鞘,平心静气练起一套基础剑法。这三招剑诀已经被她练得无比熟练,蒙着眼睛都能舞出来。 剑尖扫起脚下的黄叶,飞舞的落叶被风重新赋予生机,变成蝴蝶翩翩飞舞,那一刻的落叶是跳出生死之限的。 霍忍冬明白了:她想要抓住那道风! 猎人屋里,戚慈忽然感受到什么。 抬眸看去,见远处的山林下,女子单手执剑而立,林间枯萎的无数黄叶绕着她盘旋,手中原本暗红色的细剑已经变了样子,风为她凝聚了一把新的枯叶剑。 霍忍冬一袭浅蓝色的法衣,眉宇间的颜色将她身上天蚕丝织就的华丽法衣衬得黯淡无光。 戚慈想,这个女孩一定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美,否则她就不会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美貌。 第十六章 求仙师救命啊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但凡走过的都要多看那对男女一眼。 男子剑眉星目、容貌俊美,但满头白发实在骇人。他背后背着黑漆漆的剑匣,周身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气质,瞧着就令人生畏。 女子倒是气质柔和、面容婉约,虽然同样佩剑,却笑吟吟的。加上她身上裙裾水波一样摆动,更衬得绝丽如神仙妃子。 两人的相貌气质实在太过出色,不像是这等村镇里能生出来的人物。他们走过的地方,街边提篮子、推木车的普通人都下意识避开。 抱着孩童的妇人见不懂事的孩子要伸手去抓那女子的广袖,忙把他的手捉回来,低声喝斥,生怕冲撞了贵人。 “无妨。”霍忍冬笑了笑,好脾气道。 她还不太习惯被这么瞩目,但身侧的戚慈看起来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左右四顾好像在找什么。 刚才他们经过小镇外头时,他一反常态说要往里面去。按说这样一个没什么特点的小镇,他是绝不会停下的。 霍忍冬压低声音:“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戚慈找了个角落站着,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霍忍冬满脸疑惑,但是过了一会,果然见一名神色匆匆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跑过来,看他们二人没走,还大大松了口气。 “仙师、仙子,我家就在不远的鹿儿巷,如果方便,还请二位到家中饮杯粗茶吧?”中年男子作普通农户打扮,深深一揖,问话的时候脸上带了七分忐忑。 霍忍冬还没出言婉拒,却见从不爱和旁人搭理的戚慈竟然直起了身子,主动道:“走吧。” 她:……? 中年男子殷勤地在前头引路,恭敬中带着几分畏惧。 凡人王朝并不是没有修真者行走,只不过数量极少,且都是修为低下之辈。但那些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的三流招数在凡人们面前也能糊弄一番,给他们搏个“半仙”、“大师”之类的称号,弄些金银和虚名。 有些遇上奇怪事的凡人们,到庙里求神拜佛不成,也会花些钱财寻求“大仙”们的帮助。 他显然是把戚慈二人也当做此类修士了。 两人跟着中年男人进到他家,见是一间小小院落,东屋西屋分别住人,墙角堆着许多收回来的金灿灿玉米棒。 男人和妻子前前后后忙碌招待,先是奉上热茶,又是捧来果脯点心。 霍忍冬坐下,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她回头,在西屋门口见着个形容憔悴的年轻女子,正躲在门后偷偷瞧着他们,一张脸略显苍白。 男人按民间求仙人帮忙的惯例,忍痛掏出一个装满碎银铜板的荷包,却见戚慈神色漠然、连眼皮都没抬,一时间有些踟蹰是不是钱财太少了。 戚慈开口:“你家怎么了?” 闻言男人也顾不上窘迫了,忙道:“是我女儿!原本上月初十定了要结亲的,但出嫁前一晚忽然出了意外……再醒来就不能说话了。” “我们也问道观里要过符水,求过寺庙的和尚作法,但什么办法都试了还是不见好,亲事一拖再拖。” 霍忍冬又回头朝西屋看了一眼,方才站着那女子的地方已经空了。 男人的妻子眼睛还带红肿,闻言哭嚎起来:“可怜我玉儿大好年华,被折磨得不人不鬼,要我说当初就该搬离这天杀的万水镇,管什么劳什子娃娃亲,孩子保命要紧……” 两人七嘴八舌,霍忍冬这才搞明白事情起末。 原来这万水镇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是有些诡异事情的。 连着三年,镇里但凡出嫁的新娘总有十之二三发生意外,且每次都是在出嫁之日的前一天。嫁妆喜酒都已安排好了,早起家人却发现新娘昏迷不醒,身上还穿着惨白丧服。 要只是闹鬼了还好说,但新娘们醒来后都出现身体虚弱的症状,有的还会生病。这家男人的女儿小玉格外严重,竟然一连月余无法开口说话。 一次两次,镇上的居民都觉得此地晦气,有些家中有女儿的举家搬离,也有些农户走不了,只能咬牙忍了。 怕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一时间谁家都不敢办亲事。但眼看女儿年纪越拖越大,父母长辈又心存侥幸,心想或许出事的不会是自己家女儿,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办了婚事。 谁想到…… 男人大哭起来:“小人见仙师仙子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有大神通的,恳求仙师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女儿!” 他拉着妻子就要跪下磕头,只是未等膝盖落地,一阵风将二人吹起,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到了一边。 戚慈站起身望向霍忍冬:“这水平正适合你练手。” 男子夫妇脸上还挂着震惊,霍忍冬也是一脸莫名:“……我?” 可她刚刚进入炼气一层,只会两三个小法术呢。 “方才于镇外路过时我就看见里头似有古怪,应该是鬼魂作祟,不过瞧那程度,道行不强。”戚慈转过头来,“先去瞧瞧你家女儿。” “哎哎,好!仙师这边请——”妻子殷勤地在前方引路,带他们打开那西边小屋的门。 霍忍冬踏进去,便见夫妇俩守着一人围在床头,小玉不过十五六岁,瞧着比她还要小些,一张脸透着病态的苍白,瞧见生人畏惧地往母亲身后躲。 戚慈上下扫了一眼,示意她上前:“你来看吧,以神识观之。” 霍忍冬连忙摒弃杂念、凝心聚气。神识是修仙者精神意识的外放,是超脱眼耳口鼻观事物的形式,可以看到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她以神识查探小玉全身,疑惑道:“经脉阻塞,精气无法通过喉部,这应该就是不能说话的原因。我试着输送灵气入她体内打通滞涩。” “还有……” 戚慈:“还有什么?” “小玉身上还缠绕着很淡的黑气,好像蜘蛛网一样,那是什么?” 戚慈面无表情:“障毒。” * 他们仔细查探万水镇这三年来发生过古怪的人家,又问过镇长,终于发现了隐藏在众多新娘出嫁怪事下的真相。 镇长是个老头,他缩着脑袋,指了指前方路口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就是那了,你们要找的白姓人家。自他家的女儿在出嫁日被烧死,镇子里就开始起怪事了。” “地方就在这,要是没事,仙师仙子,小人就先告退了。小人凡夫俗子,可没有仙气傍身啊……” 戚慈摆摆手,镇长一转头溜得比谁都快。 霍忍冬往那棵老槐树后头望去,见一间被大火烧得只余漆黑骨架的老宅,像具枯死的巨大骸骨,孤零零伫立在那里。 随着年月渐久,砖瓦缝隙里长满了杂草,完全没有活人生活的气息。 她以神识查探,发现全镇都萦绕着缕缕黑气,尤其以这间废宅最为浓郁,密密麻麻成了个蜘蛛网的核心,像是乌云压顶。 “公子,此处怎会这般?” 戚慈好看的眉头簇起,以指为剑,在虚空画了个压灵阵,将这片鬼宅困在囹圄内。 “障毒并不少见,最近百年障毒污染已经通过黑域裂隙遍布大陆。在凡人看来‘天降灾祸,邪物害人’的奇怪事,实则就是受了障毒干扰。” “普通人死后的魂体无知无觉,只会遵循地府纲常入六道轮回,不会害人。但若周围正巧布有裂隙,散逸出障毒,死前又遭凌辱、仇恨、背叛,就会成为厉鬼。” 霍忍冬看向萦绕在鬼宅上丝丝缕缕的黑气,只觉骇然:“这里和公子身上旧伤的障毒,是一样的?” “正是。” 她脸色变了变,下定决心一般:“公子法力无边,对付这种厉鬼一定手到擒来。但障毒危险,公子如果动手,伤势必雪上加霜……我愿意代为处置厉鬼,只是技艺微末,需要公子指点。” 戚慈略带惊讶,以为这等年纪的小姑娘听见鬼魂之说恐怕都要哭了。 他笑了笑,面带鼓励:“你的落日剑自带太阳正气,专克鬼邪,不会有大事。”他还想说自己会在后头看着她的,但想了想又没开口。 白发青年负手而立:“念在此鬼未伤人性命的份上,雷法司刑,我若出手,她就别想投胎转世了。” 霍忍冬脑海里出现四个字:灰飞烟灭。 被烧成废墟的白宅两侧各有人家,一间已成空屋,另一间只有个瞎眼老爷爷坐在门口晒太阳。 霍忍冬上前询问:“老先生,您可知旁边的白家发生了何时?” 那瞎眼老头吧唧吧唧嘴,点头:“姑娘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住了三十年,没人比我更清楚的。” 原来镇上原先有位姓白的书生,开了家小小私塾。夫妻恩爱,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叫翠娥。女儿生得容貌端丽、熟读四书,是四邻八乡有名的才女。 可翠娥却被邻城新上任的刘姓城主看中,想要娶为续弦。那老城主已经六十高龄,比白先生岁数还长,又有七八房小妾,白家自然抵死不从。 接下来便是一番强取豪夺、仗势欺人的戏码。 刘大人砸毁了白家私塾,赶走了众多学生,又在镇内散播谣言,诋毁女儿家清白,逼得翠娥不得不嫁给他。 只是在成亲前夜,白家宅子突起大火,火势冲天,将一家三口全都烧了干净。 瞎眼老爷子缓缓回忆:“那年老头子我还没瞎,还记得,火将晚上烧得和白天一样亮!白家一家三口谁也没逃出来,一场喜事变白事。造孽啊!好好的书香门第,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呐。” “大火一连烧了两天,后来镇里几个小子想去给白家收尸,却怎么也找不到骸骨,就不了了之了……” “几个月以后,镇里再有人家办喜事,渐渐地就开始发生怪事。人们都说是白家翠娥来讨债了,是有怨气才阴魂不散啊。” 老头抹了把脸,无颜面对众人似的声音低下去:“想来,也确实是有怨的……” 第十七章 她成了那名新娘 霍忍冬一手剑,脚步稳稳地踏入白家宅院的废墟,虽然没往后看,但她知道戚慈就在身后不远。 宅院不过一进,总共三间卧房。此刻房柱墙根都已经被烟火熏得焦黑,看不出本来面貌。但从歪倒在地上的青瓷水缸、塌了一半的雕花影壁,都能看出白家曾经是何等清贵雅致的人家。 霍忍冬一手掩了掩鼻子,宅内逸散的障毒像烟雾弥漫,虽然被戚慈的阵法困住,但她仍觉得气息不畅。 她循着教导,先是在宅院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打下黄符,只见符纸金光一闪,隐隐有符文浮动,这便代表困死了这座鬼宅,鬼怪无法逃离。 四下巡视了一番,霍忍冬还没走入内室,忽然感觉背后吹过一股阴风,凉飕飕的直往脖子里钻。 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一看,她不由浑身一僵。 在破破烂烂的堂屋里,原本灰蒙蒙的颜色间,却有一袭亮色出现,叫人毛骨悚然。 一条绣着并蒂莲花的红裙在眼前飘荡。 红衣新娘的上半身隐入天花板看不见,两手平平垂在身子两侧,长袖飘飘遮盖了手,只能看见裙裾下一双红底绣鞋晃来晃去。 ……这模样,活像是吊在房梁上。 霍忍冬后退半步,握紧了剑柄。 她从小听村内老人讲,说若是有人身穿红衣死去,死后必成厉鬼,无法引渡投胎,是一定要回来报仇雪恨的。 霍忍冬持剑摆出起势,灵气在她剑尖环绕,微风吹散周围的尘埃飞灰。一片片被烧得坑坑洞洞的布帘左右摇摆,把废宅弄得鬼气森森。 “白姑娘,往事已矣,放下执念吧,不要再徘徊人间了。” 她严阵以待,开口劝说着,但当看到那双红鞋在面前晃啊晃,晃啊晃—— 又想起白氏翠娥凄惨的身世,手中的剑却怎么也无法刺出去。 要说起凄惨,这姑娘的身世只比她更甚之。 执念……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消除的吧。 在心生怜悯分神的一刹那,她竟然没发觉红衣新娘的身形悄悄下沉了些,露出被长发掩盖的面孔。 漆黑的发丝、血色的衣服、惨白的脸颊。 没有一丝活气的瞳孔在长发后露出来,一眨不眨望着她。 双方对视的一瞬,霍忍冬只觉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耳边是许多人的嘈杂喧闹声,叽叽喳喳的。 “服不服?一个落魄书生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举人老爷了!” “就是当今状元郎,咱也不是没见过。区区秀才,那得跪下给我们大人提鞋!” “哈哈哈哈——” 笑声里,几名穿家丁布衣、手持棍棒的年轻男人趾高气昂地站在墙头,身后是被砸倒的私塾柴门。 一方强,一方弱。弱的那方只有一家三口。 白老爷是个文弱的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气得脸色煞白:“我家一直谨言慎行从未越界,是你们刘家欺人太甚……” 有一家丁站出来大骂:“住嘴!今儿我们就是来给你长个教训,咱们刘大人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城主,是从皇城出来的大官,你说话前小心掂量着点。” “就是,刘大人看上你女儿那是你白家的福气造化,别给脸不要脸!” 听见这话,原本头脑晕晕乎乎的霍忍冬忽然清醒过来。 她低头一看,见自己身上套一件青色的儒裙,个头好像矮了些,十指纤纤没做过粗活,落日剑也不在身边,这显而易见不是她的手脚。 她这是……成了白翠娥? 霍忍冬心下惊惧想要呼唤戚慈,但不属于她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连行动、说话都做不到自如。 ——她好像只是硬塞进这具躯壳的一个旁观者。 混乱的场景里,她听见“自己”开口:“承蒙刘老爷厚爱,但小女蒲柳之姿,出身贫寒微贱,实在不堪相配。” 那道声音清雅好听,但霍忍冬被困在一个死人身体里动弹不得,又被迫重复白翠娥死前的一举一动,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刘家的家丁大笑:“白姑娘可太谦虚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老爷出门前是怎么吩咐的来着?” “不听话,那就砸了!” “通通砸了!” 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抡圆了胳膊,用铁锤、棍棒将草庐砸得粉碎,私塾里的桌椅板凳都是竹制的,几下就只剩下一堆废墟。 白先生想上去抢些书籍字画,但被家丁们推倒在地。 周围有不少私塾的学生和镇民在围观,有几个年轻的学子看不下去想上前来帮忙,却被家里人死死拉住了。 “你傻了不成,那刘大人在皇城都是有门路的,你明年不想科举了?” “可别沾,沾了准没好事。” 不管白家三口怎么哀求,镇民个个默不吭声,有的别过了头,有的甚至小声劝他们不要与权贵相争,不如就此认命将女儿送出去。 眼看书塾被砸了个干净,家丁们又拽下门匾来,白翠娥的母亲不顾一切往上扑:“那是父亲提的字,住手!!” 只闻砰的一声巨响,木头门匾被狠狠砸成两段,一半写着“白鹭”、一半写着“书院”,中间是一道深深的鸿沟。 白母被一人手中的木棍砸中头,眼睛一翻,软软倒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 “娘——!” 哭声、笑声、喊声里,霍忍冬借白翠娥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不远处是趾高气扬,用鞋底踩着私塾门匾践踏的权贵家丁。地上是脏污的书籍、摔断的笔墨、踩烂的心血。 身边,父亲抱着母亲眼泪一直流,周围是指指点点的父老乡亲。他们的五官和面目看不清楚,只有一张张不断开合的嘴,溢出唇枪舌剑、口不择言。 他们一家三口成了众矢之的。 霍忍冬感受到了白翠娥的麻木,这种感觉和她当初在秋水镇时何其相似。 是面对权力时的孤立无援; 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无力和愤怒; 是一群人逼迫她走到了悬崖边上,还要看她乖乖跳下去的绝望。 之后几天,白家遭逢大难。白母被砸掉半条命,躺在床上用汤水吊着一口气;白父收拾了私塾后续的事情,又遣散了各先生学子,卖了地,一日比一日憔悴。 除此之外还有刘家时不时上门来找茬。 白翠娥出去买菜时,被镇子里的流氓尾随,听他们在身后光明正大议论。 “听说是白姑娘出门上香时偶遇了刘老爷,自甘下贱、巧意勾引,在庙里土炕上就成了好事。结果因谈不拢价码,不想当妾,这才闹了这一出。” “我就说,人家一个城主,怎么会好好的娶贫民女子做续弦。” “白姑娘声音如莺歌,不知道在炕上是不是一样好听……” 霍忍冬怒目而视,甚至想拔剑出鞘,但她连手都动不了。 现在身子的原主是白翠娥,一个书香女子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对方几个地痞流氓见她回头还呵呵呵一脸暗示意味的笑。 白翠娥拎了菜篮子落荒而逃。 对着她的背影,他们还在大声嚷嚷:“反正也是个破鞋,还端着什么架子,看两眼怎么了?兄弟们又没上手!” “你当镇子里谁还稀罕你,别做才女的春秋大梦了!” 当夜,霍忍冬知道白翠娥伏在母亲床边哭了一整夜。 后来镇里流言四起,白家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白父起先还到处和人理论争辩,想要还女儿清白,后来众人只当他是脑袋有了毛病,都开始讥讽于他,更没人相信他的话。 某一日,媒婆丫鬟们擅自闯进宅子,二话不说扯了白翠娥起来相看。 有的看牙齿,有的看手臂,还有的直接量身材尺寸。 “屁股太小,不好生养。” “婚期就在几日后了,事出匆忙大人也着急,不需要姑娘亲自缝嫁衣了,我们府里就有现成的绣娘,两天就能完工。” 看着满面憔悴的父亲、命不久矣的母亲,白翠娥忽然累了,她选择了妥协。 ——妥协去嫁给一个残暴狠厉、年逾六十的老人。 只是事情还未完,在成亲前一晚,白先生发现婚仪的礼制不对,说好的娶妻变成了纳妾。 停在院子里的花轿是粉色的,是贵族世家专门抬小妾进门的轿子,对良家女子而言是巨大的羞辱。 “你们、你们根本没想过要正经娶妻,你们都是骗子,要骗我的女儿!” “我家翠娥绝不甘为人贱妾——啊!” 白父要带女儿走,结果被家丁一拳打倒在地昏死过去。 “爹!!!” 白翠娥扑过去,却有四五个媒婆丫鬟们扭住她双臂,又被绑在床头柱子上动弹不得。 老媒婆眼冒精光:“塞上她的嘴,等过了府、入了门就万事大吉了!” “办好了这事,刘老爷重重有赏。” 一群丫鬟婆子嬉笑着看着她,有人将粗糙的麻布塞入她口中,也不去管地上人事不知的父亲,一群人洋洋洒洒离去,就等着明天一大早男方来接人。 天色全黑了,白宅一片死寂。 女子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住,口不能言,她试着用指甲去抠,去胳膊去撞。 但直到十指血迹斑斑,指甲翘起,胳膊乌青也无法挣脱绳结。 她望着地上昏迷的白父,眼泪淌了一脸,眼中布满了血丝,连嘴唇也被麻布团磨破。 而守在耳房里的小丫头,又因瞌睡打翻了身侧的煤油灯…… 火势顺着木质架构蔓延,瞬间就烟雾弥漫。 …… 在被大火烧死的前一刻,霍忍冬突然惊醒,满身冷汗、大口大口粗喘着气。 一张惨白无血色的女人脸和她贴得极近,红衣女鬼张着嘴,瞪着无神的大眼睛好像要说些什么。下一刻,落日剑猛地放出一道金光,将面前的厉鬼震开。 那新娘鬼魂似乎很怕剑光,飞快隐入了屋角的黑暗里。 霍忍冬情急下打出一个降妖伏魔手决,震开弥漫的障毒,然后快速转身逃离这处黑魆魆的堂屋。 刚伸手推开门,整个人就撞入一个人怀里。手指摸到的不是粗糙的墙壁,而是柔软的衣料和下方坚实的肌理。 同一时间,她耳中钻进另一人清晰的呼吸声:“怎么了,你没事吗?” 霍忍冬抬头看向戚慈,她刚想回答,忽然脸色一变。 她双手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脖子,神色/情急,不断开合着嘴,却始终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就像…… 就像梦境里白翠娥遭遇的一样,她被人用麻布塞了嘴,至死都无法说话。 第十八章 你是在生我的气? 落日剑震开了厉鬼,霍忍冬也从附灵状态解除了。 但是…… 戚慈看着身前的女子,抬手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比了下,皱眉道。 “你被借身了。” 霍忍冬愣住,歪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下一刻,堂屋内忽然刮起黑风,大风卷着沉积多年的灰烬尘土铺天盖地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戚慈一把将霍忍冬按在怀里,右手掐诀,金色的法阵自他周身升起,将二人保护在中间。狂风卷起的断壁残垣砸在法力屏障上,瞬间碎成齑粉。 耳边,女鬼阴森的哭嚎和黑风的声音卷在一起,“呜呜呜”的令人心里发虚。 烧成废墟的白家宅院被乌云遮蔽、不见一丝阳光,戚慈看了眼周围飘忽不定的鬼影,还有那件鲜红如血的嫁衣,冷哼一声。 “装神弄鬼。” 他袍袖一挥,通体深紫的雷刑剑自剑匣内飞出,伴着雷光电音一路轰来,仿佛一根深深扎入天庭的引雷针。 霎时,明亮的电光密密麻麻渗透乌云,瞬间将这阴宅照亮。 这还不是十方雷光阵,只是被天雷随便这么一轰,废屋宅院内就闻女子尖利的惨叫,凄厉哀切。 几息之后乌云被电光冲开之际,宅子里弥漫的黑色鬼雾也瞬息消散殆尽。 闪电仿佛是在鬼宅里织了一片细密的网牢,白翠娥想要逃跑,却被堵得没有出路,左突右进之下,她一身嫁衣好像流血一样迅速黯淡下来。 只是雷刑剑虽能震鬼驱邪,却不能抵消黑域障毒。 戚慈被这里散逸的障毒影响,只觉得气息浮躁、心烦意乱,左肩处的旧伤剧痛难当,好像体内有什么活的东西想要涌出来。 他额头突突冒青筋,下意识就要拔剑将那新娘厉鬼斩杀。 只是手才刚摸到剑柄,下一瞬,却被身边人用力抱住了胳膊。 戚慈表情狠厉,一双眼泛着红。他烦躁地往下看,见霍忍冬抿着嘴不停摇头,一边还把挂在脖子上的青霄玉拿出来,贴在他胸口。 那块暖玉平时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却热得惊人,好像一块小太阳的碎片,直接烫到了他心里。 耳边聒噪的尖叫声瞬间远去,涌动的障毒被镇压住,世界变得清晰无比。 戚慈眼内的红光消失,他顺手放开剑柄,捏住了霍忍冬的手腕。 趁着他分神的空隙,红衣厉鬼找到雷网的边角钻了出去,瞬间消失无踪。 云舒、风定。 烧焦的废宅比之前更破,房顶都掀开一个大洞。 戚慈望着周围一片狼藉,面露无奈。 “如你所愿,现在好了,她跑了。” 霍忍冬见他模样正常,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鬼借身,一般是徘徊不去的鬼魂暂时借用活人的身体作乱,民间常出现的忌日时家人开口说话却是祖先的声音,就是鬼借身,不过通常只有很短的时间。” 兴许是他在身边,霍忍冬并不十分害怕,她在他手心慢慢划字: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 戚慈摇头:“常见的多为血缘亲眷。” “至少,从不曾有鬼怪敢对修真者下手。” 一只死了三年的红衣女鬼罢了,道行不高深,他这才让霍忍冬历练历练,没想到…… 戚慈有些懊恼:“听镇长讲述,这些年新娘的症状逐渐加重,最近的一次,小玉已不能开口说话,可见这厉鬼的怨气正在加强。” “此处弥留障毒浓厚,再加上你对厉鬼心存怜悯,让她觉得有了可乘之机。” 霍忍冬有些后悔,又抬头征询地看着戚慈。 男人摸摸她的发髻,眸色幽暗:“破解鬼借身唯有一法,就是把她的尸骨找出来。” * 白宅不大,戚慈一剑就能劈掉半边房梁。二人踩着满地黑灰寻找白翠娥的踪迹,脚下“吱嘎”作响。 霍忍冬循着记忆,推开几根倒塌的柱子,指着最里侧的一间厢房。从火势看此处最是凶狠,墙面熏得一塌糊涂,屋内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戚慈倨傲地站在原先的拔步床前,望着一片黑灰的烂木头和烧不透的几件铜器瓷器。 “这就是她死的地方?怨气残留倒不是很深。” 戚慈指尖掐起一点莹莹亮光,随后轻轻一弹,那点光源迅速扩散,呈半圆状覆盖了闺房。 霍忍冬以目光询问:在这里吗? 戚慈摇头:“没有。” 她一愣,又快速张嘴无声说了几句。白翠娥最后已被媒婆绑缚住手足,还口不能言,不可能逃脱闺房。 她不是烧死在这里,又是死在哪里? 戚慈:“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不必着急。” 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圆盘状的小镜子:“此为回光溯月镜,可以看到之前发生的事情。” 因为过去了整三年,法宝展露出的画面断断续续的。 火灾之后,霍忍冬看见有几名镇子上的百姓缩着脑袋进入宅子,不知是意图行窃还是真想找寻尸骨,不过没多久就被鬼魂吓跑了。 再往前,她又见到了那日的大红婚仪。 因为亲身经历过,霍忍冬忽然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境。 “着火了——!” 耳房里的小丫头大声尖叫,发出一路乒乒乓乓的动静逃了出去。 可那时火势已不可挡,白宅变成火场。闺房的门缝里漏进浓烟,房梁上不时掉下来什么东西,屋子摇摇欲坠。 白翠娥被绑在床柱边目眦欲裂,她满嘴血迹,梳好的头发也乱七八糟。 然后,拔步床帐被点燃,汹涌的火舌顺着床单被罩一路舔舐,留下焦黑的痕迹。 白翠娥眼睁睁看着那条绑住自己双手的麻绳起了火,她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安静等着,直到麻绳被烧断。 眼看那道身披嫁衣的身影跌跌撞撞冲出房间,回光溯月镜的画面也消失了。 戚慈和霍忍冬二人沉默不语,他们都猜到了白翠娥最后会去哪里。 白宅的院子很小,没有池塘,两口画着缠枝莲花的青瓷大缸翻倒在地,周围破破烂烂全是倒塌下来的房顶、屋梁,纵横交错,几乎不能下脚。 霍忍冬抬起头,见澄澈明媚的天空一瞬间变得漆黑,然后是滚滚浓烟打着卷往上飘,本就狭小的院落几乎看不见月亮。 “爹——娘——” 回光镜的画面里,火势烧红了天。 白翠娥从闺房里冲出来,往另一间厢房里去,她卯足了力气,将比自己高大一圈的父亲背在背上,一瘸一拐往院外来。 纤瘦的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生死关头,那具身体里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她生生拖着昏迷的父亲、病重的母亲出了房门,倚靠在那两口大水缸边。 “救命——救救我们——” “求你们救救我爹娘——” 白翠娥拍打着被封死的宅门,可外头明明有人呼喊,也有人往里泼水救火,这沉重的大门却不知道哪里卡住了,就是打不开。 她往返于大门和水缸两处,不断泼水到父母身上,可长夜漫漫、火光冲天,白家三人却看不到一条出路。 没有多久,那张本来纤白的面孔,被火烧得焦红,五官再也不辨。 高挑的身体,只余皮肉翻卷的焦黑,瘦条条一个黑影子,趴在缸边舀干里面最后一勺水。 这副死状太过凄惨,霍忍冬别过头,不忍再看。 戚慈收起回光溯月镜,眉目平静。他挥挥手,青瓷水缸下的泥土自己翻开,露出底下三具牢牢拥抱在一起的尸骨。 “白翠娥,离开吧,她不是你可以借命的人。” 他话音落下,狭窄的小院里吹起一道风。 霍忍冬看到走廊那头站着一位穿红嫁衣的姑娘。 而在小院里,又出现两个白生生的人影,那两条影子细细长长,没有五官和衣服,它们好像在说话,又好像没有。 原本满面血泪的红衣新娘,一瘸一拐缓缓走来,每靠近一点,脸上就更漂亮一分。等到了小院里,她看见白翠娥露出恬淡的微笑,模样已和平时差不多了。 女子紧紧拥住了那两条雪白人影,用霍忍冬的声音开口。 “爹、娘。” 下一刻,戚慈不知道是念了什么法咒,雷刑剑飞起,直插在水缸前,霍忍冬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看见白光涌现,像一团新生的太阳。 随后点点荧光飘散下,红衣新娘的身形越来越淡。 她好像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张了张嘴。 【姑娘,谢谢你……】 过了几息,刺目的白光消失,再恢复平静时,这处小院内不管是鬼气、怨气还是障毒都一干二净。 霍忍冬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干咳了两声,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她回头望着正收剑归鞘的戚慈怒目而视。 “公子,你竟然……” 戚慈疑惑:“我怎么了?” 你竟然把白翠娥弄得灰飞烟灭了! 霍忍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恨恨跺脚:“你用雷刑剑超度她,她将来再不能投胎转世了,如何能与父母相遇?” 说完,竟转身快步跑出了宅子。 戚慈一脑袋雾水,半晌终于搞明白了,他不过转眼就追上了霍忍冬,拦住她。 “你为了这只厉鬼生我的气?我是在救你!” 霍忍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可公子明明答应了不出手的。白翠娥命苦,她又从未害人性命,她借我的声音只是想带爹娘走,这点愿望也不能实现吗?” 戚慈原本是打算哄哄她的,见女子现在小脸涨得通红,满眼责备的样子,也忘记应该怎么哄人了,只是气得发笑。 “你别忘了,她借的是你的身体!受苦的是你自己,和我没关系。” “有多可怜?再可怜那也是厉鬼,鬼怪留着不超度干什么?你简直小家子气!” 从小就贵为天之骄子、目下无尘的戚慈冷哼一声,根本没打算解释:白翠娥其实并未魂飞魄散,她也不是无法入轮回,是霍忍冬误会他了。 只是强大的自尊叫他不能低头。 哄人是什么?他不知道。 第十九章 哄哄她 二人相遇以来第一次冷战。 说起来,霍忍冬平日十分软弱好说话,从未和人红过脸。戚慈虽然性格跋扈,但本性不坏,又是修为高深一百多岁的“师叔祖”,自然懒得和小辈计较。 这两个人按理说并不会发生争吵,但一连三天,愣是谁也不理谁,谁也不松口。 霍忍冬才刚至炼气一层,还不会御剑,她拄着根树枝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里。 山下是成片的麦田,越过这片林子就能看见一座大城,车马往来很是繁茂。 霍忍冬确定了路线,又抬脚继续往前,完全不在乎辛苦。 她身后不远处,戚慈屈膝坐在树上,抿着嘴,神情难看。 “又不是属驴,怎么倔成这样。” “白翠娥是你什么人,也值得拿来和我赌气?” 更重要的是,他在她心里的地位难道还比不过一只孤魂野鬼?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上头,既然霍忍冬不开口,他也不愿主动搭话。 有一次,他点燃了火堆,找好了落脚地。那女人偏偏反其道而行,宁愿自己苦练八百回御火诀,点燃一小撮火苗,在冬夜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愿回到他身边来休息。 戚慈咬牙切齿。 好好好!有你的! 事实证明,没了戚慈帮忙的霍忍冬,想要独身一人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也是挺艰难的。 她害怕随时会出现的危险,独自一人时根本睡不着。 林间的豺狼虎豹、蛇虫鼠蚁,神出鬼没的土匪流寇,或者是秋水镇派来的刺客。 危险从来都遍布四周,只不过从前有人替她撑起了大伞,护她安全无虞。 不过三日冷战,霍忍冬就开始神色倦怠,眼下有了明显乌青。 戚慈当然也看见了,但人家姑娘都咬牙忍了,他尽管再别扭,也不愿主动开口。 第四日早上的时候,霍忍冬终于找到路下山。她看见前方歪歪斜斜的石头官道,心下一喜,忍不住加快脚步奔去。 结果因为才下过雨,路上遍布泥水,脚下碎石一滑,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跌去。 “啊!” 霍忍冬短促惊呼一声,下意识伸出双臂。 只不过未等她摔落在地,有人闪电般出现,一下子将她捞住了。 他一条胳膊箍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搂住腰,轻而易举、牢牢支撑住了她的身体。 霍忍冬望着地上的锋利小石头,心有余悸,如果摔倒必划破肌肤。她又看了看抱住自己的男子,后者目视前方,见她抬头才瞥过来一眼。 戚慈闷闷的,不情不愿开口:“气消了没?” 见她不语,他哼了声:“再不消气,我就用招魂法把那白翠娥再招回来陪你。” 戚慈从未说过假话,霍忍冬一听不妙,下意识攥住他胸前晃荡的一缕白发。 “公子不可!” 半晌,对上他戏谑的眼神,霍忍冬才回过味来。 “等等,公子是说,白翠娥没有魂飞魄散?” 戚慈撇了撇嘴:“我何时这么说过,是你二话不说就给我冠上死罪。” 霍忍冬张了大嘴:“那为何不告诉我?” “有人连话都不想跟我说,恨不得自己独自漂泊天涯,我哪有机会解释?” 戚慈别过头不看她,赌气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如此凶神恶煞之辈,会一言不合让人灰飞烟灭。” 霍忍冬更无地自容了,连连道歉。 “不是这样的……只是当时情急,又见雷刑剑出,我以为没有转圜余地了。公子在我心里是大好人,大大的好人!” 戚慈看着自己还被她攥在掌心的一缕头发,眼眸微弯:“哦。”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霍忍冬,脸红到了脖子根。她低下头,察觉两人维持的姿态太过亲密,自己几乎是躺在戚慈怀里的,果断挣开他的手臂跳下地。 戚慈也没什么反应,他将胸前散乱的白发胡乱扔到肩后,见霍忍冬已经逃也似地往山下去了,也不疾不徐地跟上去。 这下说开了误会,二人虽然还是一前一后隔了些距离,但没了刻意疏远,偶尔相视一笑说两句话,气氛十分融洽。 山下是座不小的城,比普通镇子多了高高的砖头城墙,门楼上挂着巨大石牌,写“庆城”二字。 四通八达的官道从周围小镇直通大城,路上还有不少穿甲胄的士兵巡逻。 原本有不少老百姓排队进城的,见他们二人容貌气度不凡,生生让出一条道来。 霍忍冬朝人群大大方方施礼,走了没多远,见有士兵押送着一行囚犯走过。 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前的一个老年男子膀大腰圆、脑满肠肥,虽然戴着镣铐枷锁,但从他保养得当的白面皮上依然能看出来平日里的富贵。 这些人面生,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但霍忍冬就是挪不开眼。 戚慈察觉:“怎么?” 她摇摇头,狐疑:“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一路上不时有老百姓往囚犯身上丢烂菜叶、臭鸡蛋,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士兵们押送着数架囚车出了城,不知要去到什么地方。 霍忍冬循着囚犯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条街,发现一座被查封的大宅。大门处还有不少士卒在往外搬运家中财物。 成箱成箱的绸缎绫罗、红木家具,还有巨大的珊瑚屏风等等,简直是豪奢。 门口的石狮子旁歪着一块摘下来的牌匾,看见上面的姓氏,霍忍冬心里一动,忙拉住旁边同样一道看热闹的妇人。 “这位大姐,可晓得这家大户发生了何事?” 妇人也是个嘴碎的,见她主动问起,忙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姑娘定是外乡人,这家主人姓刘,是庆城上一任的城主老爷。这老家伙好色贪财,平日里欺男霸女,做尽恶事。城内和周围几个县、乡都被他祸害惨了。” 妇人压低声音:“今年年初,老家伙犯了皇帝的忌讳,被查出贪赃官银数万两,又牵扯进朝廷的一些事,小妇人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全家遭了大难。” “这不,免官抄家,全族流放至极北之地,现在是冬天,就是让老家伙死在半道上。” 妇人气得牙痒痒,望着那刘宅大门,恶狠狠往地上呸了声:“活该!” 早在霍忍冬询问民妇时戚慈就知道了,过后,见女子转过头来一脸期盼地望着,他忍不住笑。 “你的眼睛在询问我。” “公子,这就是害得白翠娥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霍忍冬心头激动:“我虽然没见过他,但就是有种莫名的预感。” 戚慈难得有心情解释:“白刘二家的事涉及到因果律、天道轮回的概念,你只需记住‘损他人福报,害自身命数’。” 霍忍冬笃定道:“就是恶人自有天收!” 戚慈语塞,见她兴致很高,语气温和的附和着:“……差不多吧。” 虽然白翠娥和家人已经转世轮回,她未必知道刘老爷的下场,但城里和镇里的活人会记得、会传扬。 天地间的恶念少一点,善情就多一分。 霍忍冬掐了个刚学会的御火诀,将那写着“刘宅”的门匾付之一炬,就当是烧给白翠娥的礼物了。 * 离开庆城后两人一路往西,基本重复每日的行程。 霍忍冬修炼、习剑、采药,有时候戚慈会控制不住毒发,她照顾他,帮忙用青霄玉压制障毒,等他恢复清醒…… 寻常的疗伤解毒丹药用过不知道多少,全都效果平平。 现在,戚慈的发病周期从半个月一次延长到了二十多天一次,这就已经是青霄玉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次,戚慈刚熬过一次障毒发作,整个人仿佛被暴戾阴云笼罩着,他周围的土地都被雷电弄得焦黑一片。 他弯腰坐着,右手撑着一块大石头,一头雪白长发散乱地垂落在身前,背脊的衣物都被汗湿,紧贴躯体露出脊骨的弧度。 和平时不同,此刻戚慈的呼吸粗重,像一头蛰伏着、压抑的巨兽。 霍忍冬看他不断颤抖的身体,手背青筋暴起万分痛苦的模样,忍不住靠近。 戚慈侧过头,发丝间,那双比平时更幽黑的眸子锁定她。 换成旁人恐怕会恐惧地远离,但霍忍冬知道,此刻他已经恢复神志,绝不会伤害她。 她拧了帕子给他擦额上汗水,忽然问:“公子,你是不是知道怎么解障毒。” 戚慈勾了勾唇,声音喑哑,很缓慢的回答:“我之前说过,这种毒是没治的,早晚会死。” “那别的方法呢,去寺庙道观受愿力香火有用吗?” 这附近有一眼泉水,还算有些灵气。戚慈走进冰冷的泉水里泡着,往后仰靠在石头上,他只穿了件白色中衣,胸前衣襟敞开,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露出一片结实光滑的肌理。 他声音平淡,没有一点起伏:“障毒是至邪至恶之物,染上的人要么必死无疑,要么生不如死。解法和你中的红丹咒术不同,不是靠什么愿力就能抵制的……” 说到最后,戚慈想到修真大陆这几千年,死在黑域附近的修士,不知凡几。 大多数人只知道他们是封印黑域的英雄,不知道,这些人半数以上其实是在身染障毒堕落后,自己了却性命的。 他缓缓闭上眼,泡在冰冷泉水中养神。 白发、白衣,了无生机,他就像一只随时会消失的妖精。 见戚慈渐渐平复下来,肩上旧伤也不再折腾了,虽然伤势并未好转,神色瞧着倒是少了些痛苦。 只是他仍不愿意说要如何治疗障毒。 霍忍冬就是觉得,戚慈肯定是知道什么方法的。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竟然躺在泉水里睡着了。霍忍冬施了个简单的遮蔽咒语,叫鸟雀们勿要来惊扰。 她忧心忡忡,思考着至邪至恶之物要怎么解。 这时候,霍忍冬神色一变,她感觉到几道灵气从他们上空划过,倏尔又回来,来回盘旋,似乎在找人。 第二十章 她被抓走了 荒郊野岭会找什么人,她第一反应,这几人一定是从秋水镇跟来的仇家! 是韩家派出来灭口的,还是那些刺客背后的金主? 霍忍冬不敢放出神识探查,她紧紧靠着戚慈,缩在小小的泉水旁,祈祷她施下的隐匿咒足够严密,不会被敌人发现。 戚慈对此一无所觉,他刚刚熬过一次毒发,正是虚弱的时候,睡得很踏实。 甚至还微微侧过头,朝着她的方向,神色平静自然。 霍忍冬心疼他身负重伤,非到要紧关头不想打扰他。 天空上各色灵力乱飞,大概是之前见过的御剑或者飞行法器,从颜色分辨的话,只有五人。 上回埋伏他们的黑衣人足有十七八个,被戚慈一招电网逼退,这次卷土重来人数少了那么多,不知道是不是实力更强之辈。 霍忍冬死死盯着天空,不敢分神片刻。 同时她又有些怀疑,她就算再是做红丹的好材料,也只有一个人,只能做出九粒丹。 值得他们这么万里追踪、不辞辛苦的跟来吗? 她心里千回百转想了很多,实际只发生了几秒钟。 好在这片泉水周围树林繁茂,戚慈教的隐匿咒又有几分真神通,这些追踪者在天上转来转去,似乎没找到目标,最后一路往北面飞去了。 霍忍冬大大松了口气,但也没有立刻动弹,她静静等待着,手心里出了细密的汗。 等又过了半晌,确定没有敌人杀个回马枪,她才放心。 躺在泉水里的戚慈对此毫无反应,眉目间的痛苦已经消失了,他睡得很安稳。只不过方才毒发时肩头的旧伤被扯开,血丝渗透了白色中衣。 霍忍冬用帕子替他擦了擦汗,又轻手轻脚提起竹篮子。 之前备下的止血草药都用完了,她打算再去采些药,泉水附近就有处山坳,依据她多年的经验,山里应该有需要的药材。 蓝衣女子提着篮子、小锄头,背着落日剑,独自行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 她走过的地方,原本含苞的野花悄悄盛开,绿油油的叶芯主动吐露,连枯树下的菌子也生机勃勃地伸展开,等待采掘。 戚慈曾说她的自然亲和力很高。 霍忍冬对此不以为意。 她从小长在山里,没有春天发芽的野菜、夏天湖里的莲花、秋天累累硕果、冬天挖出来的山芋,她早就已经饿死在幼年了。 大自然是她第二个母亲,养育她长大。 她感激天地间的一切,独爱这片宽厚温柔的土地。 霍忍冬坐在草坪上,慢吞吞用小锄头刨土。 土中灰不溜秋的植物叫地脉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其根茎是极好的疗伤药材,而且不好找,药铺里收十颗下品灵石一钱。 她今日的运气依然很好,随手挖出来的地脉子都是二十年份以上的天级品质。要是有别人在这里,恐怕会大呼离谱。 霍忍冬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挽起,只簪着一朵和衣裳同色的绒花,典雅清丽。 平平无奇的小山坡,因为她长久待在这里,从草屑中开出许多星星点点的小野花,又有蝴蝶仿佛被吸引,从远方徐徐飞来。 霍忍冬专心致志干活,斑斓的蝴蝶就绕着她上下盘旋飞舞,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 这场景美轮美奂。 她刚挖了小半篓的草药,还没收拾小土坑,这片平静的山坳里忽然热闹了起来。 因为地势原因,远处的声音能被放大几倍传过来。霍忍冬就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音,应该不止一驾,正往自己这边飞速奔来。 刚刚才放松的警惕再度提起。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走了吗! 霍忍冬慌乱了片刻,想到自己现在距离戚慈起码有两三里路,当即给自己施了一个隐匿咒。 这种咒术可以让人看不见,也是百姓口中的隐身术。但只是幻觉层面上的隐匿,并不能完全消失。 霍忍冬刚刚施展完毕,那些马蹄声就接近了。 他们应该是要横穿山坳,所以势必会从她面前的小土坡经过。不知道是这几人运气好还是巧合,他们途径的位置离霍忍冬很近很近。 她这个位置,已经可以将他们看得很清楚。 那根本不是什么马匹,而是一头头妖兽。 领头的是一只龙头鹿角马蹄的兽,口喷烈焰,背上骑着一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其后又有三匹青牛状的妖兽,她曾经见过的,生有两根尾巴三只眼,背上都骑着人。 霍忍冬入门不久,法力低微,看不出这些人的修为。 但她知道,他们应该是同属一家,因为那些妖兽脖子上的缰绳都是差不多制式,还挂着铭牌。 这些人和刚才那些找人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霍忍冬直觉他们是两拨势力。 但她始终没出声,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戚慈在带她入门第一天的时候就嘱咐过了。 “在修真界,遇见恶人的几率比遇见好人多上十倍。” 对陌生人抱有期待,只会死得更快。 当孤身一人时,对谁都可以多几分恶念。 随着妖兽队伍逐渐接近,霍忍冬暗暗祈祷隐匿咒足够有用,这些人不要看出端倪,快快离开这里。 奈何天不随人愿,队伍忽然放慢了步伐,好像要在这休息。 一头青牛妖兽被青草吸引,停下脚步,缓慢进食。领头的那麒麟状的妖兽也凑过来,饮叶片上的露水。 那几个男人下来,竟然在附近细细探查起来。 麒麟兽背上的男人是穿着最华贵的一个,他很瘦,生得一双吊梢眼。身上是件绣满符文的紫色道袍,搭配一条镶宝石的金腰带。 整个人宛如俗世富贵和修仙世界的古怪集合体。 随着他几乎走到了隐匿咒的范围旁边,霍忍冬越来越紧张,她握紧了剑柄、屏住呼吸。 瘦子在周围逡巡,似乎发现了什么,低低“咦”了一声。 随后,那三个骑青牛的人也凑了过来,呈半包围靠近。 她并不知道,坏事就坏在刚才采的草药上。 隐匿咒把她的竹篮子、锄头和人都遮蔽了,但刚才草坡上刨出来的坑还在,旁边还散落着几根来不及收拾的地脉子。 这痕迹根本不是动物,荒郊野岭,附近连凡人村落也没有,谁会来特意挖草药。 此刻霍忍冬心烦意乱,她虽然不知道胖子发现了什么,但已经察觉出不妥,对方围着绕圈子的路线走,分明就是她隐匿咒外面的一圈。 而瘦子什么话也没说,他摸了摸腰间的金腰带,取出一物,对着霍忍冬面门就当头砸了过来! 她下意识举剑格挡,只闻“锵——”的一声金属撞击。 那被撞飞的东西又转了个弯,飞回了他手中。赫然是一枚四角星形状的金色飞镖。 隐匿咒应声瓦解。 霍忍冬徐徐站起身,将落日剑横在身前。 瘦子哈哈笑着,眼神上下打量她:“我当有什么老鼠悄悄躲着不肯现身,以为是散修劫道的,没想到是个貌美的小娇娘。” 霍忍冬不卑不亢:“在下于此采药,道友二话不说忽然出手,意欲何为。” 这几人不是韩庐那样的杂鱼菜鸟,即使是手无寸铁的自己误打误撞也能杀死。 就凭刚才瘦子的出手,他们不管修为如何,也比自己远远强得多。 她绝非对手。 瘦子嘿嘿笑了笑,语气轻慢,完全忽略了她“道友”的敬称。 “你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独自在深山老林不怕被妖兽吃么,采什么草药,不如跟我回周城逍遥快活。” 说罢招呼那三人:“周良,把她绑在你的牛背上带回去。” 言语间竟然就这么定了她的生死性命。 霍忍冬心头咯噔一声,忍下惊惧强装镇定,左手背在身后悄悄掐诀。 一人将青牛牵过来,咽着口水:“大哥,此等颜色兄弟们多久没见过了,家主定会高兴的。” “看她灵气波动,竟还是个炼气修士!” “咱们这趟运气可太好了,这额外收获可不小。” 瘦子捏着下巴上一缕小胡子,目光迷离,仿佛沉浸在霍忍冬的美貌中,他连连摆手:“别废话了,美人没你享用的份,赶快绑了带走……” 话未说完,忽然他面前涌出一阵滔天火光! 瘦子瞪大了眼睛连退几步,就算如此,他的眉毛头发也被灼焦了一些,发出烧糊的臭味。 霍忍冬眉目冷肃,她一计御火诀施展出,右手长剑立刻跟上,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直指瘦子胸腹。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实战使用剑招,对方不是会谦让她的戚慈,不是一动不动的木人桩,而是要把她掳走欺辱的恶人! 那一刻,霍忍冬睁眼。 草坡上的微风变成她的助力,吹拂着、卷着草屑沙土滚滚而来,变成沉重的锁链。 落日剑的第一次变式——风剑! 霍忍冬周身灵气运转到极致,她以身形搭配步法,狠狠往前刺出一剑。 只见一道刺目金光乍现,剑尖仿佛撞击到什么极硬的东西,巨大的反弹力将她狠狠往后推去。 霍忍冬踉跄了几步,用剑撑住身体,丹田气血翻涌,眼中写满不可置信。 那瘦子男人竟然分毫不伤,他身上那件紫色的道袍符文耀眼,有不同寻常的闪光。 “失望了吧?老子我有地级护体法宝,筑基圆满都砍不破。” “你区区炼气一阶,还想破我的防?” 霍忍冬咬牙欲要站起,忽然鼻尖嗅到一股甜腻的花香,她急中生智憋住呼吸。 但这香气显然是某种毒,她感觉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失去力气,变得软绵绵的,头脑反应也变慢。 面前,是那几人的狰狞笑意。 在最后关头,霍忍冬悄悄用灵力勾下了头上的蓝色绒花,扔在了草叶间。 等女人到手,三人忙着将人绑上牛背。 瘦子四处逡巡了一圈。 奇怪,刚才怎么感觉到这附近有高阶修士的气息,莫不是错觉…… “算了,不管了。带走!” 第二十一章 占山为王 霍忍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是被胸口青霄玉的暖意唤醒的。 …… 眼前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腐烂草竹的气味,而且身下一颠一颠的,并不平稳。 霍忍冬咬了咬舌尖,用疼痛逼退身体内残留的迷药效力。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经清醒几分。 她被装进了一个粗制滥造的大草篓中,双腿蜷缩着,一根金色的绳索牢牢捆在她手腕上,整个人像是货物一样装载。 草篓应该是绑在大青牛背上的,随着妖兽的奔跑上下颠簸。 霍忍冬心头一凉。 ——她被那几个不明修士绑架了。 借着透过草篓缝隙的光线,她迅速寻找一圈,发现落日剑、储物袋都不见了踪影。因为那根莫名其妙的金绳,体内的灵力竟如泥水滞涩,几乎调动不了分毫。 她想施展一个最简单的除尘术,都感觉力不从心。 这是什么绳索,竟然如此凶悍…… 片刻的慌乱后,霍忍冬镇定下来。她没有发出多余的动静,小心从篓子的缝隙里探查外侧…… 草原、树林、房舍快速往两边掠过。 四个男人依然在赶路,而且速度比来时更快。领头的麒麟状妖兽脚踏火焰,两条尾巴三只眼的大青牛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霍忍冬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去何处,只是从日头的方向看,似乎是往东边去。 几人也不休息,如此走了几日,到第二天快黑时,已经将近走了一千多里地,竟然完全到了另一个地方。 通过一座铁索吊桥后,领头的瘦子勒停了妖兽队伍,他迫不及待揭开草篓盖子往里看。 见霍忍冬精神还算好,正怒目瞪他,瘦子不恼反而笑。 “小娘子醒了?累了渴了吧,嘿嘿嘿,别急,我们马上就要到家啦。” 霍忍冬冷冷看他:“我并非一人,我的同伴法力深不可测,他若发现是你们掳了我,必会上门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戚慈提着张大仙脑袋的画面至今让她心有阴影。 瘦子闻言却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 “深不可测?你的同伴是炼气大圆满还是筑基?我周家家主可是金丹修为的真君!” “他若是能追上来,恐怕会被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给我周城的庄稼施肥,哈哈哈哈!” 过会瘦子又凑过来,用暧昧的语气道:“小娘子,若是你肯好好伺候家主,他估计还会留你一口气继续修炼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霍忍冬别过头,冷着脸沉默不语。任由他们带着往不远处的城池走去。 这座城地理位置易守难攻,位于一条大河的河口处,只有铁索桥通往外界。 看规模比庆城要大得多,之前路过的万水镇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渺小不堪。 桥口两边都有几个兵卒模样的男人守护,下了桥,是长长一条宽阔的石头路。 霍忍冬一看就知道,这是拥有十几万人口的大城才会修的官道,如此宽阔结实的道路,用来运送粮草、布匹、货物最为合适。 可再往两边看,只觉得一切都灰蒙蒙的。 官道上没有跑着的车马,两侧土地无人耕种,偶尔路过一块有些庄稼生长的,连冬麦都没种上。 杂乱无规整的田地,空荡荡的官道,到处弥漫一种毫无生机的落败感。 等再靠近了些,霍忍冬才看见一些田地里站着骨瘦如柴的农民。 在寒冷的天气,他们身上却只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拿着工具辛苦劳作,从薄厚看,衣服里塞满的是芦苇草。 农人面黄肌瘦,只剩一把骨头架子,神情麻木。 他们身后站着举了鞭子的监工,谁的动作慢一些,或是停下来了,鞭子便会毫不留情狠狠抽打上来。 “好吃懒做的东西!贱骨头!” “不打就不会干活是吧,因为你老子今晚要饿肚子了!” 一个穿羊皮衣的胖男人恶狠狠叫骂着,对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农人拳打脚踢。 后者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不呻吟也不求饶,只是默默挨着。 赶路的这几人对如此画面毫不吃惊,甚至面色都没变一下。 霍忍冬皱起眉,想要做些什么,却被瘦子的马鞭拦住。 刚才还笑嘻嘻的男人此刻面目阴沉,威胁道:“劝你,想少吃点苦头就乖乖的。” “你现在可是在我周城的地盘,整个城都是我家的势力,你觉得呢?” 霍忍冬和他对视良久,终于还是忍下了。 周城原先一定不叫这个名字。 城墙用的是很古老的修建方式,看得出来年代久远,巨大的灰白色石块砌成牢固的基石,沉淀着满满的历史厚重感。 但光是远远靠近,都能感觉这里的窒息、压抑。 因为高大结实的城墙之下,是数百名老弱妇孺用各种树枝泥墙搭起的窝棚。 做食物用的瓦罐、漏了棉花黑漆漆的薄被、挂在树枝上飘荡的破布、瘦得只有一颗脑袋大的小孩。 狭窄的窝棚和肮脏的茅厕混在一起,蚊蝇满天飞,偶尔还能在角落看见几个不知是死是活躺着的人。 野狗在一旁啃着什么东西。 再贫苦的村子都没有面前的景象来得触目惊心。 霍忍冬眼眸震动,口中苦涩,半天没有说出话。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修士和凡人的实力差距。比秋水镇更直观,更不求情面。 似乎只要他们动动手指,这些凡人就会死不瞑目。 城下,有人中气十足喊了一声。 “左护法回来啦——!” 话音未落,窝棚里还能动的百姓全都一窝蜂涌了出来,饶是行动不便受了伤的人也挣扎着爬出家门。 他们全部跪伏在地,以额头触及黄土,呈五体投地的姿势。 这样的动作,人就像动物一样,全无尊严可言。 霍忍冬以前在小草村时,百姓见县令老爷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大礼。 谁要是跪得稍微慢了点,都会被监工或兵卒狠狠踢上一脚。 不过几息,城外的百姓全都齐齐跪下了,黑漆漆的一片鸦雀无声,战战兢兢谁都不敢抬头。 身旁的瘦子鼻孔朝天哼了声,像皇帝一样。想来,他应该在周家的地位不低。 城门口有个穿铁甲的年轻人跑了过来,狗腿地给他揉肩捏背。 “彬哥,您可回来了,家主念叨您好几回了。” 大名叫周彬的瘦子开口:“他老人家在哪?” “家主外出巡视矿山了,要明早才会回来。” 周彬点点头,又叫随行的几个男人把霍忍冬弄出草篓。 “把她带去偏院找间空屋子,让几个小丫头伺候着,小心看着可别跑咯。” 霍忍冬避开男人们伸过来的手,自己跳下了青牛背,独自一人站在旁边。 她虽冷着脸,鬓发微乱,却更有一种通体高贵脱俗的美,如同九天之上的一轮明月,虽然冰冷但就是忍不住想触碰。 那年轻人口水都要下来了:“彬哥,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美娇娘?” 说着,竟然又悄悄靠近了几分。 霍忍冬冷眼看他,面无表情。 瘦子拿马鞭打他的脑袋:“你小子个蠢货,这娘们可是个炼气修士呢,小心她一剑捅穿你的天灵盖!”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终究是垂涎大于恐惧。 “炼气修士作的炉鼎?这么漂亮的女人,我还没有见过呢……” 几人凑在一起也不知耳语了什么,霍忍冬零星听见几句‘共享炉鼎’、‘会轮到你的’、‘等家主腻了’之类的话语。 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恨不得拔剑把他们所有人都捅个对穿。 霍忍冬不需要他们押解,自己抬步走在了前面,手腕上绑着的绳索金光灿灿,但她态度不卑不亢。 她走过的地方,跪在道路两侧的百姓都愣愣地抬头看她,枯败黝黑的脸上百感交集,空洞凸出的眼眸却流不出泪。 有名老妇喃喃:“连这样的神仙人物都难逃贼手。” “何时是个头啊……” 霍忍冬一行人进了周城。 城内的建筑保存完好,只不过空了一大半。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几家店面开着。 原先的城主府被周家鸠占鹊巢,匾额早就毁了,现在上面写的是“嘉通真君无上圣府”几个字。 可算是张狂极了。 而且这位家主显然野心不小,把城主府附近的宅院全部毁了,重新修缮、扩建。 一块雕了一半的龙图腾立在空地上张牙舞爪,周围全是力夫和劳工,几乎集结了全城的壮年男丁。 霍忍冬停下脚步看。 这种石雕需要的石料重逾万斤,人力或畜力根本无法达到。因此这些劳工只能隔一段距离就用木桶搬水,把水泼在地上结冰,将巨石放在冰面上拖行。 这样的活计极耗费体力,几十个纤夫用麻绳拖着石料,双手双脚冻得青紫,脊背像压弯的弓。 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想想也知道有多少人会死。 周彬凑过来催促:“看什么,还不快走。” 霍忍冬却不动弹,她看向旁边的小宅院:“这是什么地方。” 旁人哈哈哈笑起来。 周彬:“我们管这里叫宜春小筑。” “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他们在门口对峙的功夫,有两名劳役抬着木架出来,上面用草席盖着什么。瞧旁人的表情,那应该是具尸体。 霍忍冬低头看了一眼,草席很大,没露出底下人的形貌。 但下台阶的时候,她从旁边撇见了一只枯败灰黑的手,纤细的、娇小的,指尖布满血痕。 那是一只女子的手。 * 草坡上,狂风卷着雷电,吹得原本盛开的花骨朵低垂着头。 蝴蝶全部消失,四周寂静无声。 一只手缓慢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篮和锄头。 他看见里头装了大半的地脉子,细长根茎保存完好,看得出来挖掘的人费了一番功夫。 但如此仔细保存的草药,却被人这么随意丢弃在地。 戚慈的表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很恐怖。 乌云压顶, 城欲摧。 第二十二章 我来救你们出去 方才在城门外的窝棚区她几乎没见到年轻女子,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全都聚到了这里。 霍忍冬被推搡着,关进宜春小筑内一间半旧小院。 院子有三间房,算不上破,但鼻尖闻到的味道充斥着灰尘的腐朽气息,日常应该没人打扫。 没有空余桌椅,她盘腿坐在地面的旧蒲团上,双手被捆仙缚绑住,只能垂在身前。 …… 房间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霍忍冬垂着眼,暗自打量。 之前在琼海秘境附近路遇七名散修打劫,戚慈就隐晦地提过这些人的勾当。 在修士眼中,男为阳女为阴,互补双修于彼此修行有益,但当一方占据主导,强压逼迫,弱势的一方就会成为采补的炉鼎。 天下采补之术多为采阴补阳,这些作为炉鼎的女子,下场凄惨。 戚慈在说的时候表情十分厌恶,也没怎么细讲,但霍忍冬记下了。 这个世界对女人总是格外有恶意的,女修士被采补尚且根基不稳、修为倒退,更别提没有法力的普通人了。 霍忍冬没想到的是,周家这些修士竟然会狠毒到把人活活吸干。 …… 房间内有一张大炕,上面或躺或坐有六七名女子,其他院子应该更多,此刻没人说话,静悄悄的。 她们全部容貌姣好,但均面色灰败、身体瘦削,症状最重的两个,霍忍冬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死气弥漫。 “吱嘎——”一声响,房间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名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娃娃艰难走进来,她衣衫破旧,梳着双丫髻,小小的身子勉强端着个装满水的铜盆,搭着块毛巾,盆甚至比她的脸还要大。 女娃娃往霍忍冬的方向碎步走来,但她终究太小了,力气不足以长久支撑。 只闻“咣当”一声响,盆翻了,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她慌忙弯腰去端,又用身上的衣服去擦地上的水,手忙脚乱急得快哭了。 霍忍冬见她瘦得皮包骨,轻声安慰:“别怕,没事的,那些人不会进来打你。” 女娃抱着盆站起来,一脸畏缩地望着她。 霍忍冬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小妹妹,你是周城的百姓吗?” 见她可亲,女娃大着胆子开口:“不是周城,这里是河城。” 霍忍冬点点头,又问她的名字。 女娃娃擦了擦眼泪,软绵绵回答:“我叫阿梨,银耳梨子汤的梨。” 还待再问些什么,却听小丫头肚腹咕嘟嘟一阵擂鼓似的响动。 阿梨连忙用双手捂住,面带羞怯不敢看她。 霍忍冬示意了一下自己腰侧:“姐姐腰带里有糖球,吃下去就不饿了。” 阿梨愣了下,她很怕生人,但霍忍冬实在生得美貌,又被绑了手很显然不是周家那边的,她被能填饱肚子的巨大吸引诱惑,慢慢挪到蒲团边。 霍忍冬的储物袋被周彬收走了,不过幸好她有随身携带紧急物品的习惯。 身上除了几辆碎银、几块下品灵石,还有十几粒用油纸包起来的辟谷丹。 阿梨捻起一颗细细嚼了,果然感觉胃里温暖起来,身上也有了力气。 她感激不已,看过来的眼神都变了。 “谢谢姐姐!” 霍忍冬又抬起手,示意她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好阿梨,我也是被这些恶人抓来的,你试试看能不能把绳子解开?” 阿梨果然上手去试,只不过这法宝品阶不低,小姑娘试了很久都不得其所。 抱歉道:“姐姐,我解不开……” 霍忍冬笑了笑:“没关系,糖球还有很多,阿梨拿去分给别的姐姐们吃。” 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小姑娘点了点头,捧着油纸包哒哒哒跑远。 霍忍冬盘膝而坐,面色凝重。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糟糕的多。 她刚才又冲击了一番经脉,体内灵力泥牛入海,没有丝毫长进。 捆仙缚是仙家手段,如果不解开绳索,她只能任人鱼肉。 再者,戚慈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她留下的珠花。 他……会来救她吗? 心绪纷乱之际,静悄悄的屋里忽然有人说话。 一名女子面朝她的方向坐起,脸色灰败,但仍看得出五官秀丽,年龄很小。 “这位姑娘,你是从城外进来的吧?” “我叫田婉柔,请问有没有看见我哥哥,他很好认,脸上有一块疤,就住在城外的棚子里……”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很快其他姑娘都朝她询问起来。 “还有我爹娘,他们在修城主府外的石雕,我爹是个跛脚的。” “姑娘,我弟弟还活着吗?他……” 霍忍冬望见一双双充斥着惊恐悲哀的眼睛,忍住杂乱的思绪,平静开口。 “各位姑娘,我被周家人胁迫入城,只是匆忙一瞥。你们有什么话,还是等出去以后亲口和家人说吧。” 话音落下,黑暗的屋子里有人低低哭泣起来。 “出去?” “怎么出得去呢。” “大家,都得死在这里啊……” 充满压抑绝望的气氛里,有道沙哑低沉的女音响起。 “仙子应该是位修士吧,没想到周家人还敢绑架女修。” 霍忍冬有些惊疑,她抬头,见唯一一位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她正在帮阿梨重新盘头,眉眼带着英气。 女子看向她,眼神疲惫:“我叫付春华,我爹是原先河城的城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周城原先不叫这个名字,这里是河城,是位于长河边有名的港口大城。只不过前几年干旱,付老城主到处求雨,求到了周家的头上。 这周家的家主是有几分能耐的,真的下了一场雨,但河城的老百姓不知道,这场雨带来的不是粮食丰收,而是永无宁日的噩梦。 “周家霸占了城内宅院,还把百姓都赶出了家门,只留下一部分交了赏钱的商贾。”付春华神情痛苦。 “周霖把我爹、叔叔、伯伯全都推下了河,弟弟那年才刚六岁。我本来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堂姐,现在……付家只剩我一个了。” 屋内的啜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空气凝滞得犹如实体。 霍忍冬忽然抬起手,她腕子上的捆仙缚微微散发金光,反射着窗外的月色。 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如果解开这个绳索,我就能带你们走。” 所有人都是一愣。 阿梨咬着手指头懵懵懂懂,其他几个女人都是若有所思,甚至面带怀疑。 只有付春华相信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仙子,你是说真的?” “言必信,行必果。” 这一夜,无人给她们送饭。只有个色眯眯的男人抹黑想要进来,被霍忍冬一脚踢掉下巴丢出了屋子。 房间里的女子们全都目瞪口呆,对她更为信服。 只有霍忍冬知道,多亏了戚慈平日里练剑时的严格。 * 月上枝头。 霍忍冬静坐一夜,等到天彻底大亮,屋外有不少人的动静。 昨日见过的瘦子左右看了一圈,见她没跑也没反抗,十分满意,吩咐阿梨道。 “把她打理一下带出来。” 说罢扔下了什么东西,又“砰”的关上门。 阿梨愣愣地去捡那个包袱,见里头是一件水红色的新衣。小姑娘猛地愣住,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一把将包袱扔掉。 她扑过来,含着一泡泪拼命去挣霍忍冬手腕上那根绳子。 “阿梨?” “我阿娘、阿娘就是穿上了这件衣服,被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阿梨的小脸憋得发皱,眼圈通红:“我不要姐姐也这样……” 霍忍冬沉默了。 下一刻,付春华挤开阿梨,用力去抠那个绳结,她甚至上牙去咬。 另一边,婉柔从炕上挣扎着爬过来,也一样去解那根捆仙缚。屋子里其他无法动弹的、格外虚弱的女子也都报以期望的眼神。 她们看着霍忍冬,似乎是看着绝望里的星火,是黎明前的一束光。 * 周彬在门外等了一会,他耐心快耗尽的时候,木门忽然开了。 已经换上新衣服的霍忍冬独自走了出来。 此刻谁也没在意为什么阿梨不在,因为大家都被红衣女子吸引了。 她此前冷着脸,犹如冰川雪莲,现在身着红衣,又炽热艳丽地像牡丹。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周彬身后一帮跟班看着她,馋得口水直流。瘦子自己也十分意动,只不过想起家主的吩咐,敲了下小弟的脑袋。 “看够了没,家主等着呢,还不快把人送过去!” “是,大哥。” 霍忍冬面无表情垂着头,乖巧地跟着他们前进。 也不知是不是讽刺,她总是与红衣有不解之缘……可至今,她都没有为自己穿过一次嫁衣。 一群人将她带至城主府中最恢弘的建筑。 这里应该是被后期修筑过的,高耸入云的阁楼,周围仙云飘飘,不时有牵着妖兽的仆人走过。 “进去吧,老实点。”周彬打开阁楼的门,压低声音将她推入。 霍忍冬踉跄了一下,见里头已经坐着一个人,心头一惊,默不吭声。 那是个鹤发鸡皮的老者,块块黢黑的老年斑布满脸颊,头发稀疏灰白,一双眼眯着,正静静瞧她手腕上的捆仙缚。 而在阁楼四壁上,一排排挂满了样式奇特的飞剑。件件宝光璀璨、纹理精美。 她的落日剑赫然在其中。 霍忍冬心下激动,却拼命放缓了呼吸,缓步挪到阁楼正中的蒲团上坐下。 她被打扮一新,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卧室里,等待着那个苍老如树皮的男人靠近。 第二十三章 本座要让她生不如死 周霖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发黄残缺的烂牙。 他眯着眼注视她,如同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 “小女娃,你来自何门何派啊?” 他的声音很缓慢,一个字一个字拖拉着,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音色。 霍忍冬冷冷注视着他,并没有回答。 周霖也不生气,他没有走近,只是盘坐在那里,像一棵扎入土地多年的老树根。 明明一切正常,可霍忍冬就是觉得此人浑身古怪。 老头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抓起案桌上一个红漆果盘,笑着。 “这里有蟠桃仙果,这可是好东西啊,吃了以后经脉通畅、灵台开阔,要一颗灵石一颗呢。你想吃吗?” 树皮一样的手、红漆盘子、水灵灵的仙果粉嫩可爱。 霍忍冬终于知道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周霖虽然是耄耋老人的模样,但他看她的眼神没有慈祥,不是长辈看晚辈,而是猎人看网里的猎物的眼神。 甚至说难听些,是男人看女人的。 同样是金丹修士,戚慈宛如少年朝气蓬勃,他的眼神和他人一样坦荡荡。 但面前这人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阎王府,他发了疯一样采补女人,犯下杀孽,是为了自己修炼。 他虽垂垂老矣,却不甘心就这么老去。 霍忍冬强压下心里的恶心感,勉强开口,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我师承天衍宗。” 周霖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慌,然后是长久的迟疑。 天衍宗是白玉京第一大宗门,白玉京的地位又相当于修真大陆的皇城,他们周家可以在凡人城池作威作福,却连这庞然大物的脚趾甲盖都不敢碰。 周霖宁愿当凡间的土皇帝,最厌恶和其他修士比较。 他质疑:“那你怎么没穿着天衍宗的道服?” 霍忍冬自然是说谎了。 “我和师父隐姓埋名、外出游历,当然要藏匿身份,不可以用大宗弟子招摇过市,引来麻烦。” 周霖歪眉斜眼,面色古怪:“你师父?他是谁?” 霍忍冬毫不犹豫:“慈惠真君。” 半晌的愣神后,周霖哈哈大笑起来,他甚至整个人歪倒在了蒲团上,沙哑的喉咙宛如破风箱。 到最后,这笑变得凄厉难听。 “慈惠?天衍宗那位即将堕魔的小师叔?小女娃,你若是诓骗本座,也要挑一个靠谱点的名字!” 周霖笑够了,嘲讽地看着她,仿佛她已经底牌皆出、没招数了。 “谁不知道慈惠真君身染障毒自身难保,连门派都留不下。他又个性狂傲,从不收徒。瞧你已骨龄十七八,却刚刚修仙入门,我看,你顶多是个散修……” 老头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也累了,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直到呕出一口浓痰,才咧开黄牙笑着看她。 “小女娃,你若收了心好好跟着我,本座便放你一条生路,甚至可以保你顺利筑基。你若是不肯……” 他忽然用力,那一直被把玩的蟠桃仙果徒然被捏碎,果皮爆裂、汁水四溅,滴滴答答淌在地上。 周霖眉目凶狠,阴沉沉看着她。 “有如此果。” …… 面对眼前像鬼一样枯瘦的老人,霍忍冬的身形都没有动一下。 她的双手隐藏在宽大的红色嫁衣袍袖下面,只露出捆仙缚的一点金绳,整个人安安静静像一幅画。 “周前辈是不信我说的话吗?” “不管真假,事已至此。周前辈,你在河城的所作所为已是板上钉钉。如此魔道行事早晚会被修真界知晓。” 周霖一只手按在身旁的案桌上:“怎么,你想威胁我?” “胆大包天的小辈!少拿慈惠真君的名号压我,天衍宗怎么了?本座叱咤江湖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 他狠狠一拍桌面,掌下案几瞬间破碎成几块。 那只长满老年斑枯瘦的人手瞬间爆出长长的指甲,周霖刚刚的慈祥伪装消失,他整个人漂浮起来,几乎变成了个老怪物。 周家家主竟然早就入魔了! 周霖“嗬嗬”笑着,他悬在屋子半空,长长的袍子下摆空无一物,也不知道双腿变成了什么。 那头灰白的须发像蜘蛛网一样疯长,封死门窗,逐渐蔓延到天花板和墙壁上。 周霖满眼通红地瞪着面前年轻漂亮的女修。 河城里只有普通凡女,就算吸干净了阴元,于他的修为也没什么大用,杯水车薪罢了。 采补女修是最好的选择。 但女修士一般都被师门保护的很好,很少落单,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幸运的是,不知道徒儿们从哪走了大运,竟捡到一个独身的炼气修士。 还是个大美人! 现在这么大个便宜放在面前,他怎么舍得丢掉。 红烛摔落在地,火苗熄灭,阁楼一下子昏暗下来。 在稀薄的月光下,悬浮空中头发胡子乱舞的老头就像一只真正的蜘蛛精,而他也不知道是自尊还是自傲,竟然这时都没对她释放金丹期威压。 面对如此恐怖形貌的周霖,霍忍冬直起上半身、半跪在地,一点点往后挪动身体,直到退到墙角再无可避。 “想跑……” “你能跑到哪里去啊……” 老头扭曲诡异的声音混在风里,响彻四面八方。 明明活着却比鬼怪更可怕,足以令人汗毛倒竖。 霍忍冬冷静下来,她闭上眼,强迫自己用神念认真去感受四周。戚慈不在身边,她必须倚靠自己。 门窗几乎被封死了,但透过那些挂满的头发丝,风依然从外面灌进来,发出细细的呜呜声。 风是无孔不入的。 风是知晓万事的。 她听见飞翔在河城上空风的声音,吹过脏乱的窝棚,吹过乱葬岗,吹过枯萎的田地,带来当地百姓的哭声与哀嚎。 面前周霖的脸和韩庐的交杂在一起,他们说着差不多的话,做着差不多的事。 一些人,怎么可以自私至此? “小女娃,嗬嗬嗬……” 周霖伸出枯瘦如鹰爪的手,缓缓伸向一动不动的霍忍冬。眼看快要得手,下一秒,原本‘动弹不得’的女子忽然睁眼,眸中闪过锐利的金光。 我挺身仗剑,必锐不可当! 捆仙缚早已被挣脱了。 被挂在墙上充当战利品的落日剑忽然暴起,猛地斩断周身密布的头发丝,飞到霍忍冬身后悬停。 周霖大惊,但很显然事情还未完。 他挂满一整面墙的兵器都躁动起来,它们的主人几乎全被他杀尽,有的是路过的散修,有的是未经世事的宗门弟子,有的是多年道友。 多少年了,主人逝去,只留下这些兵器飞剑遭受屈辱。 如今……那些细剑、阔剑、横刀,全都嗡鸣震动起来,和落日剑发生共振、逐渐同频。 “嗡嗡嗡——” 整个屋子都充斥着兵器的震动声,宛如金属巨龙的咆哮,它们以锋刃对准了中间的周霖,如果飞剑有表情,必将怒目而视。 周霖嘴唇痉挛颤抖,整个人面目扭曲。他的头发胡子已经暴长至遍地,完全没了人的模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弱小女娃罢了,本座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你竟敢违逆我!” 在灭顶的愤怒之下,周霖也不顾什么炉鼎不炉鼎了。他以爪为掌,灵力涌动,朝霍忍冬狠狠拍出一击。 几乎是同一时刻,万剑齐出,不同颜色的光芒汇聚成一束,挡住老怪物的掌风。 刹那间,落日剑从万剑中脱出,爆发刺目金光,像一根太阳里抽出的金针,猛地往前扎去。 “啊啊啊——” 屋子里传来周霖凄厉的嘶吼,他双手捂着自己眼睛,整个人佝偻在地。 霍忍冬飞身而起,一把握住落日剑,在老怪物铜墙铁壁般的防线中冲出一条生路,以锐不可当之势劈开窗户,跃入了滚滚浓黑的夜色里。 周霖瞎了一只眼,红里发黑的血泪顺着他树皮一样的脸留下,金丹期的气息乱涌,惊动了整个城主府的人。 “把她给我抓回来!” “本座要让她生不如死!!!” * 周彬和一众小弟把霍忍冬送去城主寝室后,回自己住处打坐修炼了一会,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摸黑回到宜春小筑,打算随便找一个炉鼎。 结果推开小院的门才发现不对,里头黑漆漆的。点亮烛火一看,屋子里空无一人。 周彬这才慌了,他转头就跑,一边大喊。 “不好啦!!!炉鼎们都逃了!!!” 在他嚷嚷开的同一时刻,家主寝室阁楼里爆发一阵巨响,随后是令人胆寒的周霖的暴怒声音,响得所有人都听见了。 不管是正在吃饭、正在洗澡还是在干什么的周家人,一听家主这几近嘶吼的声音,都免不了肝颤。 “家主气急了……” “什么!跑了??” “不光那个跑了,宜春小筑那些也跑了!” “不是,咱们这府里守卫森严,一群半死不活的炉鼎是怎么跑出去的?” “别管了,你往那边去,我往这边搜!” 手持器械,三五成群的家丁、子弟们在城主府内地毯式搜索,他们早已紧闭了大门,不放过任何一只苍蝇。 而在宜春小筑不远处的花园里,付春华、婉柔、阿梨等人拖着更虚弱的几个姑娘,藏在假山洞中瑟瑟发抖。 她们合力解开了霍忍冬手上的捆仙缚,借着她施下的隐匿咒避开众人,伪装这一出戏码,趁着旁人放松警惕,逃离了那个吃人的洞窟。 只是如今大门锁死,她们要怎么离开周家? 第二十四章 仙姑来救我们了! 假山洞外是忽明忽灭的火光,时不时有人快速跑过。 山洞内,刚逃出生天的姑娘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阿梨咬着嘴唇声带哭腔:“付姐姐,我们……” 付春华一把捂住她的嘴,浑身颤抖:“嘘——” 话音落下,众人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瑟瑟发抖,盯着山洞入口处那棵小树不敢挪开眼。 随后,树影摇晃,一角红色裙裾出现在视线里。 霍忍冬弯腰钻进了山洞。 阿梨几乎是扑上去抱住她腰的:“仙子姐姐,太好了你没事!” 霍忍冬点点头,又和付春华、婉柔等人交换过眼神,安抚道。 “别怕,大家跟我走。” 黑漆漆的夜色掩藏下,她以神识探路,带着十几个柔弱姑娘艰难行进。她们需要小心躲避府里的搜索队伍,因此速度缓慢。 有几人病情严重,却强撑着不发一言。 谁都明白,一旦被抓住,她们哪个也跑不了。 这么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她神识探查到前方有片安安静静没什么人气的地方,霍忍冬带着姑娘们走进去,刚刚关上门,才发现哪里不对。 弥漫在鼻尖的是一股动物的腥臊臭味。 这里是妖兽厩! 等到她察觉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黑夜里亮起两盏黄色的灯。 ——那根本不是灯,是周彬那只麒麟状妖兽的眼睛。 它是被单独散养在院子里的,显然已经发现了这群闯入者,缓缓踏着步子走到了跟前。 高大的妖兽近看更加吓人,它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注视着一群人,鼻子喷出一股火星子,近似龙的脑袋相当于她们半个身子。 饶是女子里胆子最大的付春华,也不由得牙齿发颤。 就在霍忍冬差点要拔剑的时候,麒麟妖兽甩了甩尾巴,它竟然歪头,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她,口中发出呜呜呜的讨好声音。 所有女子看着这一幕震惊地不能动弹。 霍忍冬有些疑惑,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大家伙,麒麟妖兽长着类似鹿的角,脑袋上也有些毛发,摸起来手感粗糙像是马鬃。 阿梨懵懂道:“姐姐,它好像我家以前养的大黄狗。” 霍忍冬:…… 可不就是狗的反应! 她又看向拴在水槽边的几头大青牛,这种妖兽性格温驯,本就是骑乘和搬运货物用的。 “你们会骑马吗?”她忽然开口。 付春华没忍住:“……啊?” * 周家在城主府内搜寻了半个时辰也无果,几乎是把柴房卧房全都翻了个底朝天。 直到,有人看见兽厩空了,几只妖兽没了踪迹。想来,那些女子是骑着妖兽跑出了城主府。 “好好好,好得很呐!我真是养了你们一群废物!!!” 周霖一巴掌拍碎面前的桌椅,五官扭曲,头发胡子满天乱飞。 底下跪着挨骂的周家子弟们全都不敢吭声。 这个时候谁开口谁就会成为家主的发泄目标,不光砍手砍脚,还会被扔到乱葬岗喂狗! 连平时最爱上前讨好的几个人都闭口不言,生怕招惹晦气。 周彬两股战战,冷汗滴答滴答落地。霍忍冬是他带进来的,这次出事他责任最大,没人会为他说话…… 但尽管他努力降低存在感,一缕白发还是倏地爬上脚踝。 “啊——!”周彬大叫一声,整个人被头发提着倒吊起来。 他大喊:“家主饶命啊家主,我真的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是无辜的!” 周霖脸皮抽搐,恶狠狠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就敢和本座叫板,我还真是老了,没有威信了,连炼气期的小丫头都能在头上撒野了。” 周彬浑身的血流都往脑袋汇聚,他的脸憋成了猪肝色,艰难道:“家主息怒……” “家主,我们已经封锁了各处城门,现在即刻出动私兵,一定咳咳,一定能把她们抓回来——!” 其余跪着的子弟也抱拳,齐声道:“请家主息怒。” 周霖控制着白发将瘦子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他声音一字一顿,像枯瘦的树木。 “你们最好是能,否则,我只能拿你们开刀了。” 这是一个不眠夜。 从酉时开始一直到夜半子时,周家出动所有子弟、私兵、幕僚、打手,但一直没找到人影。 河城那么大,谁知道霍忍冬跑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几个时辰,周霖就失去了剩下的理智,他杀红了眼,不光砍了两个身边惯用的随侍,甚至还开始拿周家小辈填命。 在老祖绝对的愤怒面前,死几个小子根本不算什么。 出于巨大的恐惧,周家人开始带着一帮娄娄散兵,满街乱窜,他们在极度重压下,开始用别的办法报复。 “起来!” “通通起来!!!” “说,你们是不是藏了通缉犯!” 百姓们用木棍胡乱搭建的窝棚被轻松踢翻,散兵们以刀尖挑开破布帘子,一脚一脚踹在平民身上,或拖着他们的头发把人扔在雪地里。 一时间,城门下哀声震天。 “一群年轻女人,她们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女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说谎,我看就是你窝藏了犯人,我看你是要和周家作对!” 百姓们做了一天活本就又饿又累,被这么一通折磨,有几个身子差的直接晕死过去。但周家散兵显然并不满足于此,他们砸毁东西,随意鞭打。 ——甚至杀人。 老百姓是最能忍耐的人,他们顽强得像野草,给口吃的就能继续忍下去,以骨血熬炼生活的每一天。 但今夜却不是这样,这些周家人疯了,他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一时间,大家全都慌了。有些力气胆色的男人带上一家几口开始逃跑,漆黑的城里,亮起的火光越来越多。 而在河城北边,早已被废弃的河城衙门附近,依然是黑漆漆一片。 这间公房建造得着实不小,包括衙役宿舍、后厨、武官训练场、文官办公区、公堂、牢狱在内,足有五进院落。 但此刻蛛网遍布,显然废弃了很久。 一点弱弱的火烛幽光明灭,十几个女子缩在昏暗的衙役宿舍内,躲避外头的追杀。 霍忍冬刚才一路过来,灵气神识都以耗尽。她修炼完一个大周天,才感觉恢复了些灵气。 睁开眼,见屋子里的一帮姑娘们谁也没睡,全都神情紧张。 “怎么了?” “仙子,周家人集结了散兵,正全城搜捕我们!” 她们谁都知道周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约好了一人守一个方位监视异常。没想到周家竟然大张旗鼓,直接开始全城地毯式的搜素。 那些喊打喊杀的声音,隔了一条街都清清楚楚。她们藏在废弃衙门里早晚会被发现。 婉柔开口:“要不,咱们趁乱逃吧?” 付春华摇头:“铁索桥还在,城门又关闭了,谁也走不了。况且我们是逃了,河城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呢?” 姑娘们垂下头,她们也不愿放弃自己的亲人。 周霖的做法在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如此做派,周家人怀恨在心,他们抓不到她们,势必会伤害河城剩下的无辜百姓。 霍忍冬推开房门,见地面上淡金色的符文依然在幽幽发亮,可见衙门外的保护罩还是很稳固的。 周霖阁楼内藏了上百兵器,她逃走的时候其中八个跟着一起飞了出来。现在这八件兵器分别定住衙门八个方位,以乾坤布阵守护太平。 霍忍冬望着门外黑黢黢的天,闭了闭眼。 她握住胸口隐隐发热的青霄玉:戚慈不是说她有五行全属性亲和力么? 那就请天道再慈悲一次,金木水火土,不管哪种灵力也好,请再帮帮她!给河城的百姓再拖延一点时间。 付春华一双素手把门板都快抓烂,她咬牙切齿:“实在不行就我出去,往树林里跑引开追兵,这样你们和大家就都安全了!” 众人纷纷摇头:“春华不可以!” “姐妹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付春华抱着阿梨,她还在犹豫,霍忍冬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留下照顾姑娘们,我出去。”她止住旁人劝阻的话语,“你没看见,周霖已经彻底疯魔了么?不出去,河城的老百姓都得死。” “可光周家的幕僚就有近两百,全都是修士,凭仙子你一人……”付春华欲言又止。 霍忍冬已经拎上了落日剑,她侧了侧头:“我出去后,打开衙门西边小门,让逃难的百姓进来躲避。” “不管外面什么情况,只要守好这八方兵器,守护罩就能护佑你们平安。” 面前的红衣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了踪影,阿梨猛地往前奔去,“仙子姐姐!” 付春华抱住她,出神地望着空洞大开的木门。 这一夜,河城百姓夜不能寐,他们在睡梦里被驱赶起来,被殴打羞辱,被踩在地上,有胆敢反抗的甚至被一箭穿心。 众人逃亡,却不知逃亡何方,不知生途是哪。 逃到山上会被野兽吃,会冻死饿死;躲在屋舍里,早晚会被揪出来。 河城的夜晚寒风呼啸,一行衣衫褴褛的流民迈着无力的步伐,缓缓走行走在荒芜的官道上。 他们面色苍白发紫,形如枯骨、衣着单薄,看前路的目光,带着一丝惨淡的茫然。 崔英牵着妹妹的手,踉跄地走在道路上,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 因为停下来,就会被周家人追上,被鞭打至死。 他家本在河城算富裕,有好几片田地,只因那年大旱才没了收成。后来付城主到处求神问佛,请来了大仙师降雨。 却未曾想,这一场雨降来了灾祸。 这根本不是什么仙师,而是恶鬼,是活着的恶魔! 周霖鸠占鹊巢,称王称侯。甚至全城搜罗年轻女子,他姐姐嫂嫂都惨遭毒手,只因妹妹太小,才逃过一劫。 他们一日日等在城主府外盼着,盼着家人能出来。但从未有人见过女眷走出府,有的只是每天扔出来的尸体。 被吸干了…… 崔英咬牙,口中满是血腥味。 他们全城的人都成了周家人的奴隶,爹爹被气死,家里的田产被抢夺,他们用生命给周家干活。 周家的人说,只要修好城墙、凿好石雕、建起宫殿,大家就有饭吃,就能分到土地。 可是,已经两日没吃什么东西了,肚子里全是草根,他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城里黑漆漆的,有光的地上就有周家散兵的追捕,沿途的房屋皆紧闭大门,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追捕什么人。 他真的能活下去吗? “阿兄……”身后传来小妹稚嫩的嗓音,她带着一丝哭音,“我走不动了。” 崔英跪下哄着:“小丫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他摸着妹妹枯黄的头发,强忍着难过:“咱们不能停下,夜里冷,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小丫再坚持一会,阿兄能找到地方休息。” 妹妹也两天未吃一口食物了,草根就着冷水根本无法消化,他想背着小丫走,手脚却没有力气。 意志的坚定在身体的无力前是那样无可奈何。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倒下,甚至路旁的野狗和秃鹫已经在用绿惨惨的目光凝视,仿佛就在等他们倒下后,一拥而上。 “阿兄,你把我扔到长河里吧。” 小丫低声呜咽道,把她扔了,阿兄一个人就能跑得快,就不会被周家人打死了。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扔了你!”崔英又急又怒,但他背不动妹妹,只能绝望地看着四周。 周城乱了太久,那些高门大户早就跑了,现在铁索桥被封住,他们想走都走不了。 他们是被困死在了这里啊。 要怎么办,才能救下小丫,才能活下来? 就在他想着干脆跳入长河,和妹妹一起留个全尸时。一个男人突然从前方小巷跑来,兴奋大叫道:“快去衙门,有仙姑在衙门保护大家,仙姑来惩治周家了!来惩治周家了!” 第二十五章 让她的声音顺着山风远传 夜风寒凉。 已至深夜,月亮下山了,黑漆漆的河城却并不宁静。 零零散散的流民拖家带口,如无头苍蝇在城内乱窜,他们担惊受怕、不敢停下脚步,用木板车、独轮车推着年迈病弱的亲人。被迫抛弃全部家当、身无分文。 城内有光源的地方,是举着火把的周家散兵。他们化身恶鬼修罗,遇见人二话不说就又打又杀。 浓烟滚滚,不知是哪里的房屋着了火,火光将这破败的城池映照得如同地狱。 河城几年来艰难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所有的忍耐都和火一起烧得一干二净。 “呼——” 霍忍冬骑在麒麟妖兽背上,踏着风在房檐上疾驰。 她还不会御剑,更别提驭兽了。但这种本事好像是生来就会的,她抓着妖兽脖子上的缰绳,竟然也能稳稳当当。 女子红衣似火、羽带飘飘。 路上的流民看见她从天而降都傻眼了,霍忍冬指出一条路,告诉他们要去衙门避难,同时自己引开追兵。 有好几次她快要被周家人追上了,麒麟妖兽又凌空飞起带着她逃开,可谓险象环生。 河城庞大,街道小巷几十数,霍忍冬遇见的流民不过一小拨人。 本来以为,顶多会是些老弱病残来投奔,毕竟她孤身一人、身单力薄,又年纪轻,没有多少说服力。 当务之急,是能保护多少保护多少人,并守住安全阵地,等待戚慈来救。 但她没想到的是,追随而来的民众比想象的多。 简直多太多了…… 霍忍冬牵着麒麟站在街口屋顶上,便看到一伙有数十人的流民队伍拖家带口,跌跌撞撞拼了命似的疯狂冲过来,唯恐慢一步她就消失不见。 有些人甚至光着脚,连鞋都踩掉了。 他们神情焦急,一边哭着挥舞双手一边喊:“仙姑救命——!” “求仙姑带我们走,我什么活都会做!” 流民们跑到门口,见她姿容不凡,这些年对修真者欺压的奴性使然,下意识跪倒在地又叩又拜。 一名满面风霜的民妇把头磕得砰砰响,额头都见了血,眼中茫然无焦距。 “仙姑,求仙姑大发慈悲救救我儿,他不哭不闹的,绝不烦人。” “没有吃的,给口麸子就行……” 霍忍冬见妇人怀中孩童瘦骨嶙峋,只剩下个脑袋巨大,只觉心下酸涩,忙上前一把扶住。 她看向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一帮百姓,他们只是最平凡的农人,明明在自己的家园土地,如今却变成吃不饱饭的流民。 “大家快请起。” “我非河城人,能力有限,不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周家。但我仍做不到坐视不理,府里的姑娘们如今都在衙门停留,那里有神兵护佑,可保大家一夕无虞。” “我愿等到日出,再寻生路。” 她身形单薄,站在众人面前却毫不怯懦。 众人仰头望着她,那抱孩子的民妇眼眸闪动:仙姑,也不过是一个少女啊……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大量百姓聚集在衙门附近。 幸好付春华见过世面,在她的妥善安置下,百姓们都在衙门里找到了容身之处。 原本审理犯人的公堂内已经积攒了十几户人家,公堂案桌、刑凳、板子等等都被搬开,地上铺着草席被褥。 虽然无床无桌,旁边还有各种刑法器具怪渗人的,但这里不漏风不漏雨,一大家子在一起十分安全,也不会担忧歇脚的功夫就被杀了头。 百姓们叹息着,靠在各种拼凑在一起的被褥上,听着身旁家人的呼吸声。 城里喊杀震天,但衙门里干干净净。 这期间,不少做炉鼎的姑娘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她们瞧见了父母满头白发仿佛老了十岁,或是年轻妻子找到又黑又瘦的丈夫。 “爹娘,女儿不孝……” “你的胳膊怎么伤了?是被谁打的?” “无事,自己摔的嘿嘿,别担心。” 他们抱头痛哭,感叹命运无常。 付春华是安置百姓的主力。 她带人清理出衙门里空余的房间,又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主动出击,从周围的房舍里搜出些米粮,给百姓们熬粥做饭食。 那些房舍都是周家子弟和小喽喽散兵们的居所,是拿着鞭子的人。贫民百姓靠近尚且要挨两下打,更别提吃他们的米粮了。 怎么敢动! 百姓们原本也慌张得很,但见这些女子都处变不惊,心里也跟着安稳起来。 而且……大锅里煮的米粥白白的,比清水煮草根粘稠的多,好长时间没闻见粮食的香味了,肚子里的馋虫几乎震天响。 每人都能分得一勺米粥,他们捧着手里的碗,眼睛都挪不开了。 小孩们忍不住,不顾滚烫哗啦啦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还不停用舌头舔。 唯有老一辈的迟疑:“真的能吃吗?” 一汉子随便折根树枝搅和搅和:“爹快喝吧,有了这口粥,好歹能再撑两日。”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谁知道咱们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众人闻言,都唏哩呼噜开始喝粥。 有一人低低开口,声音清晰。 “会活下去的,不光如此,还要拿回属于我们的房子和田地。” 刚才那汉子抹了抹嘴:“崔家小子,你又说什么胡话呢。咱们能逃出去都是祖上积德!” 崔英拿着小木勺,喂妹妹一口口喝粥。清瘦少年表情坚定:“以后不会再饿肚子了,我有信心。” 角落里唯一一张床给了在场年龄最大的老人。 骨瘦如柴的老爷子好像一棵枯树,皮肤如黑土地布满褶皱,手边放一个豁了口的粥碗。他抱着怀里的小孙子,泣不成声。 “感谢、感谢……” 这种条件下,河城废弃的衙门不仅没乱,反而成了城里真正的主心骨。 每时每刻都有百姓拖家带口来投奔,没办法,霍忍冬只能把周围几间房也吸纳了进去。 八样兵器镇守八方,只要跨过那道保护罩,大家就能活下去。 一大锅米粥见了底,连碗沿的米粒都捡得干干净净。等吃饱了肚子,身上也暖融融的,众人睡意袭来时,忽然一阵巨响在头顶炸开。 “轰——” 所有人都下意识爬起来,见一个火球从上空爆开,张牙舞爪喷发出四溅的火星子。 “周家人来了!” “快跑啊!” 他们大叫起来,惊慌失措抱头逃窜。 但很快就发现:身上不疼,火星子没落下来! 他们傻愣愣抬头,见火球、水龙、土块、各种飞来飞去的法宝飞剑兜头朝这边袭来。 但那些五颜六色的攻击落在衙门院子上空,只绽开绚烂的火花。 小丫懵懂地指着夜幕:“阿兄快看,放烟花了!” 崔英两股战战怕的不行,心想小妹,这哪里是新年烟火啊,是仙人老爷要杀人! 一层薄膜般透明的圆形保护罩将河城百姓牢牢护在下方,金色的符文流转,最终汇聚到镇守八方的几件神兵上。 衙门外砸门的周家人也发现了不对,他们家几十个修士不论修为高低,乱七八糟一顿输出,这破衙门竟然完好无损,心道肯定是那女修士用了什么法宝。 他们不信邪,甚至连地级符箓都使了出来,又是长达一炷香时间的攻击,只见那保护罩的强光渐渐减退。 见时机差不多了,一个小喽喽上前喊话:“里面的,把那女人交出来!否则我们绝不停手,今夜谁也别想活命!!!” 小喽喽唾沫星子乱飞的一顿恐吓,衙门还是静悄悄的大门紧闭。 人群里,周彬呵呵一笑,朗声道。 “小娘子,你真是愚蠢呐。你若是带着那群女人躲到山里,我们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可你拉了那么多的累赘,等于是在告诉我们位置。” “现在你们没有退路,这个结界又能坚持多久?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自己去绑你了!” 遭受了无数攻击,其中一把劈山斧已经有了裂纹,其他几件神兵也宝光暗淡。 霍忍冬灵力微弱,不足以支撑这样庞大的保护法阵,现在全靠这八件兵器自己的灵气。 兵器不会吐纳,受损就是永久。 保护罩破开是早晚的事。 半晌,吱嘎一声门开了。 一名皮肤黝黑、瘦骨如柴的老人站了出来。他穿着打满补丁的麻衣,脊背已经被压弯了,但浑浊的双眼镇定平静。 老人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各位老爷,我们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人,只有一群躲灾的百姓。” 周家修士们勃然大怒,有人叫嚷:“你这老骨头扔去喂野狗都不够,谁允许你站出来说话的!滚开,把里面的女修士叫出来!” 他们还待再咆哮几声,周彬忽然抽出了腰间的金腰带,法宝变换成一把细长的金鞭,狠狠朝那老人面庞抽去。 二者相击,老人恐怕会当场毙命! 鞭子挥出破空的声音,门后众人全都闭上了眼,不忍看接下来的惨状。 但一道人影来的更快,只闻“锵——”的一声巨响,有一人手持细剑,站了出来拦住了罪恶的金鞭。 所有百姓都沉默了。 过去从没有人挡在他们身前。那些修仙者践踏、欺辱、剥削他们。 或许有一两个反抗的,但都没入了滚滚长河里。 当没有头领、没有士气、没到绝境时,人们想着的就不会是拼命,而是会觉得自己在这么多人里庸庸碌碌,也许可以侥幸活下来。但若去与周家人对抗,那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所以这些百姓只是日复一日的忍耐着、煎熬着,等待着天会放晴的那一天。 如今,他们身前竟然有人阻挡了。 老人瞪大了眼睛,浑浊的双眼望着挡在面前的年轻身形,颤声道:“姑娘……你不该出来啊,老头子我不怕死!” 火把静静地燃烧着,都说天亮之前夜最黑。 在压抑和对峙的气氛几乎到了极限时,有一道纤细身影站了出来。 昏黄的火光之下,她有着天仙一般秀丽的颜色。夜风过境,山野寂静,能让她的声音顺着山风远传。 霍忍冬回过头:“爷爷,是他们该死,不是你们。” 第二十六章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好大的口气。”周彬气笑了,想到家主的怒气,他黑瘦的脸上表情更加狰狞。 “贱人,别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蹬鼻子上脸,区区一个炼气初期修士,也敢挑衅家主、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 他想到什么,邪笑两声:“原本还想留你个全尸的,这样看来……” 不等他说完,霍忍冬脚尖一点猛地跃起,手中利落挽了个剑花,化为闪电迅猛刺去! 细剑和金鞭相遇,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两人飞快缠斗在一起。那周彬有筑基修为,霍忍冬仗着一套基础剑法应付得很吃力。 但落日剑乃先天灵物,又自带法则正气,一时间倒也没让对方占什么便宜。 交手十几招,周彬竟然连霍忍冬的头发丝都没伤到,他明显烦躁起来,又听手底下人在旁边嬉闹。 “左护法,给这娘们点颜色瞧瞧。” “打烂她的衣服!” “别留情,大哥你行不行啊——” 周彬心下恼怒,左手飞快抽出一张玄级攻击符,猛地往前一拍。 霍忍冬初出茅庐,又是第一次和人斗法,躲避不及正中那攻击符,眉头一皱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见了血,这下周家人更疯狂了。 “换我来换我来,照着胸口打!” “这小娘子真是我见犹怜,可惜了……” 门内,付春华等几个姑娘神情焦急跑出来,还有一些胆子大的百姓,他们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但霍忍冬听不见。 她耳畔是嗡嗡嗡的鸣叫,口中一片铁锈味。 不知是不是幻觉,眼前漆黑一片的夜色慢慢变淡,从地平线开始有了黄色的分界线。 玄色和橙黄色交织,原来是日出将至。 这漫长又难熬的夜终于要过去了…… 霍忍冬以剑为杖徐徐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晃。她仰头深呼吸一口气,舒展疲惫的身体。 众人还在叫嚣,无人注意到太阳已经徐徐升起,这一会就能看见明亮的光线了。 空气中的太阳正气越浓,五行灵力躁动起来。 当朝阳升起,炽日猛地跃出地平线。那一瞬间,红衣女子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她的容颜沐浴在金光下,神圣不可侵犯。 众人如有所感,全都寂了声。 周彬潜意识感觉到一丝不对,他举起金鞭想要偷袭,只是手才刚举起来,面前忽然金光大作。 强烈的光线刺激眼球,那一瞬间,他瞎了。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周彬扔掉武器大叫,没看见面前柔弱的女子已经重新举起了剑。 落日剑的第二种变式——极光剑! 霍忍冬咬牙,用意志强行支撑身体,灵气耗尽的丹田剧痛,但胸口的青霄玉给她源源不断的暖意,帮助她借来太阳正气。 区区凡人,就得被强大者欺压愚弄吗?区区炼气修士,就得甘愿跪伏于大能脚下吗? 她不信……这座城,她一定能守住! 光芒万丈的金色长剑如同一缕日光,倏地刺穿瘦子的腹部,好像没有实体一样轻轻松松、从天而降。 但周彬摔倒在地,却是实打实的感受到身体被贯穿的剧痛,他的双目依然睁不开,肚子又好像被烫破了,浑身灼烧一样干疼。 他在地上打滚,旁边小弟们去救,周彬忍不住大吼。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她!!!” 看见他那副狼狈的模样,霍忍冬咧了咧嘴无声一笑,她擦擦唇边的血丝,执剑而立,模仿他刚才的话说道。 “区区筑基修士,也敢大放厥词!” 周彬:……可恶! 但这次,明明周家是人多势众的一方,他们却都不敢上前来了。 周彬是家族里的左护法,怎么着也是筑基中期修为,他都被打退了,他们一帮炼气期的杂碎能行吗? 气氛僵持的时候,忽然所有人都听见远方“轰——”的一声雷响。 所有人心头一颤。 然后是乌云滚滚压了过来,这云肯定不是自然的产物,就算有狂风在吹,也不可能飞得这样快! 人群里有短暂的骚动,他们感觉似乎有人藏匿于黑色的雷云里,如同天神降临、充满威慑。 在雷云出现后,周彬方才那种危机感更为强烈,他眯着眼,忍着疼痛大叫。 “还愣着干什么,快啊!!!” 催促几番,周家散兵们这才有动作,他们叽咕叽咕念咒,施展各类法术,有的还召唤了法宝。 霍忍冬站在原地,但也仅仅只是站着。 她此刻身受内伤、灵气耗尽,方才紧急情况下“借来”的太阳正气也用得差不多了,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 但她依然没有动,此刻只希望身后的八方保护罩能支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火龙决!” “土刺术!” “吃我一记神龟镇山印——!” 周家人的各种攻击刺得她睁不开眼,霍忍冬下意识抬起手掌来遮挡光线,但下一刻,鼻尖却闻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火龙炸开、土刺崩裂、烟尘弥漫。 无数法术攻击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下,连涟漪都没有激起,屏障保护着霍忍冬,甚至连后方的衙门众人都保护进去了。 那是一道无法跨越的修为鸿沟。 噼里啪啦的光芒散去,周家众人呆愣在地:见一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赤手空拳挡住诸多攻击,不光如此,他还单手抓住了攻击性法宝。 那什么神龟镇山印,被戚慈像玩具一样捏在手里。 他手指轻轻用力,玉石质地的印表面逐渐龟裂,瞬间碎成几块。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雷云已笼罩于头顶,将刚刚升起的太阳遮得严严密密。 黑暗里,那人的面容只能看清一半,一双眼蕴着暴风雨一样的愤怒,他薄唇微启,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找、死。” 狂风卷了起来,把所有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乌云中雷电“咔咔”的响。 那一瞬间,周彬不要命一样往后跑,口中发出怪嚎。 “救命啊老祖——” 他带着的周家散兵们不明所以,但人们都有趋利避害的潜意识,也都跟着狂奔。 猫捉老鼠的游戏,不可能永远当猫的。 望着那头白发,霍忍冬心头激动,她想要扯住面前人的衣袖,但刚一抬手整个人就是一歪。 差点摔倒前,戚慈揽住了她。 霍忍冬闭了闭眼,感觉他往她口中塞了颗丹药,然后冷硬的声音响在头顶。 “别说话,你受了伤。” 她虚弱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戚慈眼中满是怒意,此刻是在极力压抑着不暴走。 他明显是真的生气了。 戚慈弯腰将霍忍冬一把抱起,踏上飞剑。 她指了指远处高高的城主府阁楼:“去那里。” 戚慈当然感应到了当地陌生金丹的气息,他哼了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哪来的小家族,胆大包天占了一座城自立为王。”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周彬等人几乎是拿生命在逃跑。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 不管是往东还是往西,进屋子还是跳进河里,落雷总能精准找到他们的踪迹,然后从头劈下。 不是说金丹期后才有雷劫吗?他们才炼气,怎么就会被天雷劈了?! 极度恐慌下,有人御剑、有人放出飞行法器,还有人甚至用了神行符,但不管速度有多快,就是跑不开天上这片雷云。 回头望去,街道上东一个西一个站着周家人焦黑的尸体,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 剩下的活人发出死到临头的惊恐怪叫。 “啊啊啊啊!” 城主府里的人当然也看见了那从外界飘来的诡异雷云,但他们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且如此……张狂暴躁! 落雷直接轰开府上防护阵,将镇守大门的两个私兵劈得头吐白沫。 戚慈一脚踹开紧闭的黑木大门,抱着霍忍冬一步一步走进来。 他面无表情、一头白发乱舞宛如修罗逢世。 府内残存的修士、家丁等等见他只有一人,全都举着武器冲过来,往往还没靠近几步就被威压震得跪倒在地。 戚慈抬头看了眼魔气弥漫的阁楼,脚尖一点,带着霍忍冬御空而上。 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等待着他们的,是苍老如树皮的周霖。 他裹着宽大的袍子坐在榻上,神态看起来十分平静,一双几乎不剩多少黑目的眼珠翻转,瞧了瞧他们。 周霖有些惊讶:“慈惠真君?真的是你……” 戚慈将霍忍冬放在屋角,转身面无表情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周霖嗬嗬嗬笑起来,整个人几乎弯曲成一颗球,下一瞬他飞身而起。 “是天衍宗又如何!!!我已无所惧——!” 话音未落,如蛛网般的白发瞬间从榻下飞出,往戚慈身上卷去,瞬间将他淹没在白发的海洋里,几乎卷成一颗蚕茧。 霍忍冬惊呼:“公子!!” 而在形似“蚕茧”的内部,戚慈一把拽住在眼前乱窜的白发,任凭自己被包裹成一个球。 他能听见霍忍冬在外头的呼唤,分离几日,他才发现她不在身边是如此令人不安心。他是这么怀念她喊他的声音。 戚慈绝不会告诉旁人,那天他在灵泉里疗伤醒来,几乎遍寻不到她的踪迹。后来又在山谷里发现了她遗留下的药篮,很显然她并不是自愿被带走的。 好几种猜测跃出脑海,那一瞬的愤怒几乎要冲昏头。 戚慈缓缓攥紧了拳头,眉目狠厉。 蜘蛛丝一样的白发在他掌心变成灰烬,然后那焦痕迅速往上蔓延,一直往脑袋上烧去。 周霖大惊失色,忙运功抵挡。但雷法与火法相连,天雷之火不是那么容易被扑灭的。 戚慈徒手撕开蚕茧,连剑也懒得用,他瞬间飞到老怪物面前,灌注全力的一拳狠狠击过去。 只闻“砰”的一声闷响,周霖被砸得往后飞去,咕噜噜半天才停下来。 戚慈一脚踏在那团头发怪物身上,脸上连冷笑都没有:“早就堕落成魔修了,抢占这凡间小城躲避追兵,你的算盘打得倒是很好。” “可惜,自古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同样是金丹,实力的差距却犹如天堑。 “你这黄口小儿!!!”周霖被一拳打断了心脉,他声嘶力竭、眼眸通红,却几乎无还手之力。 下一瞬,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一把通体闪烁紫电的飞剑正立于他头顶。 雷光乍现,恰如白昼。 霍忍冬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因为一道人影闪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光。还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住她的眼睛。 戚慈垂着头望面前的女子。 “不想晕过去就别看。” 第二十七章 吓到了? 狂风卷着雷电,爆炸的巨大冲击直接将阁楼天顶轰飞,破砖烂瓦如天女散花乱飞。 戚慈原本遮着她的眼睛,后来干脆将人揽入怀里。 铁臂环腰,不堪一握。 直到过了好一会,劲风平息,噼里啪啦重物坠地的声音消失,戚慈才再垂眸看向怀中。 霍忍冬僵在他胸口,面上惊惧未消,嘴唇亦失了血色。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透出几分神魂未定,像森林里受惊的小鹿。 她本就容颜毓秀,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更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楚楚之姿。 连戚慈的凤眸都不由沉了沉,询问:“吓着了?” 他的语气再寻常不过,刚才面对周家人时那泰山压顶般的威慑和冷酷,在她面前,又瞬间变得春风化雨。 霍忍冬摇摇头,她意识回笼几分,不禁越过他肩膀往上方看,这一看,冷汗盈了满背。 原先阁楼的朱漆横梁已不见踪影,头顶空空荡荡是青天白日。整个房间地板、家具、墙壁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被刚才的狂风闪电轰成了碎渣渣。 整个阁楼只余下他们站立的一块地板还算完好,空留一小片骨架。 更别提那白发蜘蛛老怪物了,简直荡然无存。 “周霖呢?” 他皱皱眉:“大概变成灰了。” “靠丹药和采补堆出来的金丹,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只有戚慈出手,才能杀一个金丹修士如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霍忍冬往下一看,她现在离地大约有三层楼高,裙摆在半空飘飘荡荡的,不得凭靠。 她心有余悸的吞咽了一下。 戚慈还揽着她,此时臂弯刚一松,霍忍冬的身子便是一晃,她有些站不住,他只好又将她托扶住。 这时楼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嘈杂起来,似乎是周家的残兵。 戚慈揽着她腰往下一跃,轻轻落地。他顺便将霍忍冬往身后一带,这个姿势是完全庇护的意思,若当面前这些人再发动攻击,他为前锋,便可将她保护妥当。 周围聚集过来的残兵是城主府剩下的全部了,大概有三十多人,包括周家几个血缘子嗣在内,另大部分都是一路上收拢的地痞流氓。 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们却完全不敢上前半步。 周良手里拎着把不知道哪捡来的长剑,但他两条腿哆哆嗦嗦,连剑都抓不稳。 “是我眼瞎了?” “家主的天宝阁呢?” 那阁楼平日是禁地,只有最得宠的周家子嗣能靠近,整个城主府都被它从高处俯瞰,尊贵得如同皇帝一样。 ……如今被轰得只剩个残渣,几块断木将掉不掉挂在边缘,破破烂烂狗啃似的。老祖的气息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个狗腿子拽拽周良的胳膊,直着眼睛指向一个地方,指尖发抖。 他定睛一瞧,见瓦砾堆里有一团焦黑的白发,沾满了灰土。 那团头发的主人昨天半夜还在发疯,见着人就又卷又杀,连亲人也不放过。 如今,短短时间里竟然就死得不能再透了。 始作俑者,就是面前俊美年轻的男修士。 那男子眸色阴冷,刀削斧刻般的轮廓透着迫人的冷硬强悍,虽然打扮简单,也没有金银傍身,但就是叫人胆寒。 过去周良总是自视甚高,觉得修士于凡人就是天神。 现在,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修士,周家人就是井底之蛙。 ……他们于他也为蝼蚁。 几名兄长和左右护法的尸体现在还在大街上杵着,被劈得外焦里焦。 没多想,周良冷汗汩汩流下,他高高抛了飞剑,五体投地大叩一声。 “前辈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们做的!我是无辜的!” 见最后一个周家子嗣如此动作,其他乌合之众也纷纷扔了武器,又拜又叩。 残兵队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求饶,之前他们作恶时表情有多狰狞,现在痛哭流涕的哭嚎就有多大声。 霍忍冬只觉得无比讽刺。 所幸戚慈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他随便挥挥手,雷刑剑从后方飞出来,悬停在那些人面前,像尊活阎王杵着,任凭谁也不敢逃离。 戚慈则抱着霍忍冬御风离开这里,他随便找了间还算干净的房间,让她打坐疗伤。 霍忍冬刚才被喂了丹药,这会五心朝天修炼几个大周天,灵气充盈干涸的丹田,很快就觉得好多了。 她睁开眼,见男人还两手抱胸坐在床沿,目光定定望着她的方向,好似根本没有离开过。 感觉他情绪压抑,霍忍冬问:“公子,你在生什么气?” 戚慈嘴角抽了抽:“我在生自己的闷气。” 气他怎么没给她准备一些防身的东西,气他竟然没有任何联络她的法门。 “你穿的是什么?” 霍忍冬一愣,扯了扯身上的红色纱衣,没好意思说是准备进献给怪物老头做炉鼎的嫁衣。这一夜忙忙碌碌,竟也无暇更换。 戚慈没说什么,解了自己外衣给她披着。 “你的储物袋呢?” “来的时候就被他们拿走了。” 刚压下的怒意差点又要蹿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平静道:“说说,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 霍忍冬便用最平缓朴素的语句叙述了自己这一路的历程:包括怎样被装在箩筐里带过来、遇见一众炉鼎娘子、见无辜百姓被害、召唤八方神兵镇宅、夜半带百姓逃命的过程。 戚慈的表情一直冷冰冰的,听到结尾,他凤眸里已经盈满了盛怒,咬着牙低低道:“那些被雷劈死的,便宜他们了。” 没有储物袋,没有丹药、符箓、灵石辅佐的情况下,她一个刚刚炼气入门的小丫头,能于逆境拼死反抗,拯救自己的同时救助旁人,已经是大仁义。 见他脸色漆黑,霍忍冬忙辩驳:“公子,我没事!姑娘们帮了我很多,要不然我现在还被捆仙缚绑着呢。” 戚慈站起身:“此番经历虽九死一生,但于你道心稳固有益,修仙者最重道心。且拯救平民、惩奸除恶行为,可添功德。” 他顿了顿,认真看着她的双眸:“忍冬,你做的很好。” 话峰一转,“但以后,不许离开我视线范围五丈远。” 说罢,人已经往门外走去。 霍忍冬有些傻,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是戚慈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城主府广场上,那些散碎的周家残兵还在那里,没了家祖的庇护,这些人懦弱无能,被把飞剑吓破了胆,连起身都不敢。 霍忍冬无视了他们的哭求,跟着戚慈一步步来到大门口。 城主府的木门已经被他一脚踢断了,门扉洞开。门外大街上,一众百姓从四面八方闻声聚集而来,乌泱泱聚集在台阶下,望着里头神情激动。 他们身着破衣烂衫、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但此刻一个个都停直了腰背,眼眸明亮。 方才衙门口挺身而出的老爷爷站在最前面,他高高举起手,大呼:“仙姑、仙师为我们河城百姓主持公道,大恩大德必不忘!!!” “谢谢仙姑——” 随后,人群里就又响起了潮水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那枯瘦的老人颤巍巍跪下,他身后的众百姓也都像麦穗似的弯下腰去。 此等场景震撼人心,民意直指、所向披靡。 霍忍冬想要去扶,但扶的了一个扶不了两个。 “爷爷快请起,折煞我了。” “春华,你也快起来啊。” 付春华抱着阿梨,脸上又哭又笑,她一个劲的摇头,激动的几乎不能言语。 在宜春小筑的房间里,那个姑娘说她能带她们出去,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霍忍冬正不知如何是好,戚慈忽然从她身后站了出来。 “诸位父老乡亲。”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里带着隆重的敬畏。 戚慈指着门内还跪着的残兵:“他们周家杀害先任城主,辱你妻女、杀你儿郎、夺你田产房屋。虽为人,却不做人事。今吾两人替天行道,惩治周家人,斩断邪恶根源,是为民除害。” 他突然抬手,掷出一道白光。光芒落地,却是一把冰滑如镜的短匕。 接着,戚慈冷声道:“周家是你们河城所有百姓的仇人,想要报仇雪恨的,拿起匕首,上前刺上一刀,便可留在河城继续耕种传家。” “若不愿,我当视为周家余党。” 场面一片寂静,只有那些周家残兵恐惧地发出求饶的大喊。 过了片刻,付春华第一个走上前,她捡起匕首踏入门内,一步步宛如修罗。 女子面色平静,但下手毫无犹豫。她对着周良就是一刀刺胸。 温热的血液瞬间溅到她苍白秀美的脸颊上,付春华愣了一下,将匕首递给旁边的人。 站在身边的是个比她状况还糟糕的少年。崔英根本不带犹豫的,飞快握紧匕首,刺入了一名作恶多端监工的胸口。 有了第一、第二个人,后面就很好说了。 百姓开始还有点畏惧,后来便一次比一次狠。有人咒骂他们罪有应得,有的或许是被鞭打欺辱过,上前一顿拳脚相加。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开关,有人甚至不止捅了一刀,有的人哭喊着、嘶号着,场面一度混乱。 霍忍冬静静看着这诡异的场面,神情十分复杂。 戚慈还记得她很惧怕这样血腥的场面,杀个散修都能吓晕,于是站在她面前用身体挡了。 “没什么可怕的,这些人悲苦凄惨的生活需要一个发泄口,也需要一个契机,让所有百姓齐心协力。” “不然,有周家,便还会有李家、王家。” “他们是平民,是碌碌无为大众的一粒沙,他们胆小、怯懦、容易被欺骗和煽动。” “但就是这样的平民,才组成了人间大陆。” 霍忍冬抬头,望进了面前人的眼睛里。 第二十八章 天作之合 一夜,翻天覆地。 铁索桥可以自由出入了、城墙下的窝棚一口气全拆了、荒废的土地按户均分。经由四邻八舍出面作证后,大家原先住在哪就还可以搬回去继续住。 不出一日,所有百姓都搬回了从前的家,没有家的就又安置了新屋,河城秩序井井有条,喜讯传遍了整个小城。 周家留下庞大的财富远超旁人想象,霍忍冬不知道戚慈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就有一队白衣飘飘的修士乘坐飞舟降落,个个气质绝佳。 他们自称是白玉京会盟的使者,是来协助收敛分配周家余物的。 白玉京会盟是白玉京内各大宗门组成的盟会,类似天下帮。但普通人不知道。 百姓们原先看见这些人心里还在打鼓,生怕他们是下一个周霖,坐享渔翁之利。 哪里知道,这些修士看见那位白发仙师,态度一个赛一个谨慎,端着假笑,连头都抬不起来。 “天衍宗第二十七代弟子徐峰参见师叔祖……” “师叔祖不愧为剑道天骄,辛苦您出手铲除恶人了。” “晚辈太一宗吴克,佩服、佩服……” 小弟子们上来就是七嘴八舌的一番恭维,戚慈彼时正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修理水车。 水车是百姓农事灌溉的重要器具,之前被周家人砸毁了。戚慈袖子挽到胳膊肘,一只手拎着铁锤,一只手拿着木板。 他听见耳边一群人嗡嗡嗡个没完,不耐烦回头瞪了一眼,那些白玉京会盟的小弟子就一个个噤了声,拱手告退。 他们如打了鸡血似的埋首于周家大小库房,开始清算和盘点。 别说拿百姓一针一线了,这些弟子恨不得早点干完活走人,不想面对戚慈这尊瘟神。 谁不知道天衍宗慈惠真君喜怒无常啊!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不到三个时辰,财产清算就完成了。 “师叔祖,周家共清理出白银二十万三千两、铜钱十万贯,珠宝七箱、绸缎十抬、珍品瓷器三百多件、摆件三库。” “另有三品灵石十万枚,法宝、丹药、符箓明细皆在此……” 戚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混不在意的模样:“现银按户分发给百姓,珠宝绸缎等物留在城主府作为公款,由下一任城主代为支配。” “修行物资于他们无用,在这里放着惹人觊觎,全部折算成白玉京会盟的贡献。此后,河城将由你们直接负责,我希望永不再出现周家此等败类。” 几名白衣弟子齐齐下拜,恭敬低头:“——师叔祖大义。” 霍忍冬和其他人都不知道白玉京会盟的贡献是什么,但他们听清楚的是,周家的东西戚慈一分都不要。 等到下午,付春华她们赶着牛车,车板上一个个装满了钱的大箱子,按名册挨家挨户发放白银铜钱的时候,百姓们简直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从来都是官老爷们从我们手里收税银,从没有向下发钱的。”老人捧着掌心的钱唏嘘。 要是遇上收成不好,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也凑不上税钱,往往要砸锅卖铁。 一旁的中年汉子狠狠咬了一口,大喜:“这是银子,是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付春华坐在牛背上大笑:“那自然是真的,仙师仙姑为咱们做了主,以后河城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仙姑仙师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老天保佑,派了仙姑过来拯救我们。” “两位恩人一定要平平安安——” 他们呼喊着,热泪盈眶。 还有不少人跪在大街上,自发朝着天边太阳的方向拜了又拜,暗自祈祷。 有钱有粮,新秩序快速建立,原本荒凉的城内大街也有了变化。 不少关着门的商铺陆续开业,卖菜的、卖鸡仔的、卖炊饼的。小贩的张罗声给城里带来了生气。 铁索桥放开后,城外逐渐有了车马人流。 顺着官道,不少原先逃走的富贵人家陆陆续续返回,也有一些原本是周家同党的乌合之众,趁着没人注意赶紧溜走,生怕戚慈找他们秋后算账。 众商市百废待兴,只有一间位于城郊不起眼的书店,悄悄关上了店门。 这书店十分狭小,店内唯有掌柜的一人,房檐上挂着“银海书斋——河城分店”的牌子。 此刻,掌柜的满头大汗,他正在加快速度清理店内的暗账。 他把一些画着特定记号的账本单独扔到一个盆里,一把火付之一炬。除此之外,货柜里留存的待售品还有一堆,再加上接了订单又没生产的货……势必要亏一大笔。 想想就头疼! 掌柜的暗自嘟囔:原先的地头蛇周家,好歹也有金丹期的老祖坐镇,他们做起生意来给些方便,互惠互利。 没想到,周家这么多人说没就没了!尸体都化成了灰! 那一男一女二人也不知道什么来路,竟这么神。特别是那白发男修,实力可怕,他远远瞧上一眼都要发抖。 书斋里的暗账和货品,万一被那修士发现,他必吃不了兜着走! 掌柜的满嘴苦涩,想哭都哭不出来。 发生如此大事,他自然不敢隐瞒,用加急传讯符和斋主汇报后,没想到却得到了奇怪的回答。 “你确定捣毁周家的修士是名后天白发的年轻男子,使剑,身边还带着一貌美女修。” “斋主明鉴,小人必不会看错。” “如此,你便在那里等着,我随后就到。” “是……” 从传讯符中听出,斋主的情绪有些古怪。他非但不在意河城生意这条线断了的事实,反而更在意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人。 * 河城百姓受苦受难已久,大多都身体亏空、身染疾病,有些严重的四肢伤势都已感染。 再加上那几个被作为炉鼎采补的姑娘,半条命还悬在裤腰带上,必须好好医治。 如今全部能动的劳力都用来抢种冬麦上,再分不出一点人手。 霍忍冬只好寻了几个城里略通医理的人,在城主府外的空地上支了个棚子,让伤病严重的百姓住进去,临时算作医馆。 戚慈见她每日组织人手采药煎药辛苦,就从原本要上交的周家私库里弄了些灵植和丹丸,全数分给了她。 丹丸都是用有灵气的草药炼制的,与其说是中医,不如说是神学、中医学和道学的杂糅品。 霍忍冬把一颗黄级回春丹碾碎了,和水冲散分给五个人喝。就算如此,还是小看了久旱逢甘露的药效。 一碗药汤下去,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瘫痪半年的人都能立刻起来走两圈。 不出几日,身体底子好的百姓都已经能下地干活。霍忍冬也因日日施救、不辞辛苦,被百姓私底下赞誉为仙女。 一日午时,有名来送饭的病人家眷在外头喊。 “小霍仙姑,慈惠仙师又在院外等您哩。” 戚慈面冷,百姓们不敢称呼他姓名,都只用道号尊称着。 霍忍冬则完全没有架子,百姓看她就像看自家姑娘似的。有称小霍仙姑的,还有叫忍冬仙子的。 霍忍冬应了一声,她正帮着给一受过鞭刑的人换药,又赶忙出来擦手更衣。 她头发用棉布包了,整个人麻利干练。 有病人看着她抿嘴笑:“小仙姑和仙师感情真好啊,日日都得来寻。” 霍忍冬一愣,忙分辨:“婶娘,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旁边另几个妇人忙打趣着:“不是什么?我瞧着仙师待你是放在心里的,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盼早生贵子啊。” 她们说话完全不顾及这里还有个大姑娘,把霍忍冬说得闹了个大红脸。 于是待她出了医馆帐子,见到戚慈时脸还是绯红一片。 男子懒洋洋靠在长河的柳树边,他领口略松,身上换了件深蓝色的窄袖武服,看到霍忍冬的刹那,眉峰微动。 她应该是刚净完面,连眼睫仿佛都是湿的。面颊敷粉,唇瓣若红云,几缕未挽住的墨发从包巾边散出来,越发衬得这张脸明眸皓齿。 特别是当她望过来时,面颊到颈侧的肌肤泛着红,一双眸子潋滟含波,让周围经过的男丁都看直了眼。 当真是冰肌玉骨、裁雪为神。 霍忍冬耳边还记得刚才婶娘们打趣的话,扭扭捏捏走到戚慈面前,不肯直视他:“公子,怎么了?” 戚慈眼里却只有她。 他示意了一下手边食盒,里面有碗煎好的药:“你日日为百姓劳心费力,怎么偏不顾及自己身体。当时不是被攻击符伤到了么,这么快就不疼了?” 他帮她把碗拿出来:“就算是仙女,受伤了也是要喝药的。” “怎么样,喝药吧仙女?” 男子眉目俊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霍忍冬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忙夺过他手里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戚慈轻轻打趣:“仙女豪爽。” 霍忍冬:…… 她以袖拭了拭唇角,忽然想起了什么:“公子,白玉京会盟的贡献是什么意思?” 戚慈:“想要那些庞然大物出手庇护,自然得付出点代价。以物资换贡献,有了他们名义上的相助,无论修桥还是修路,河城从此都会安安稳稳。” 瞥了眼她素净的打扮,戚慈道:“周家私库看着多,其实没几件好东西。” 他从袖口取出一个木盒,撇过头递过来:“喏,给你选的。” 霍忍冬愣了愣,她接过来,见木盒里是一支钗。白玉质地,雕刻成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头尾点缀有金色。 “公子,这太贵重了……” 霍忍冬下意识要推辞,她想起自己之前还把戚慈送的珠花弄丢了。 戚慈却拦住她。 “这是一件玄级法器,里面存了我的神魂气息,关键时刻可以联络,还可做保护屏障,金丹期以下不足为惧。” 他把玉钗给她细细簪在发髻上,好看的凤眸微弯。 “年纪轻轻的,要多笑笑才好看,苦着个脸做什么。” 第二十九章 两个男人的修罗场 清晨时分,长河河面还是一片雾气蒙蒙。 码头泊湾之内,一艘艘货船陆续抵港,其上堆满了各色货品。 脚夫们搓着手挤在一起,他们背着麻绳、布袋等物,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麻雀,等待船老大就地招工搬货。 灰扑扑的码头,有一艘三层高的楼船静静停着,画风与周围不同。 其上楼宇巍峨,帆旗招展,颇有些恢弘气象。此等客船,其上之人要么身份尊贵、要么身家不菲。 脚夫们蹲守在不远处仰着脸看,都在猜测船上会下来个什么大官。 只是一阵风吹过,他们都仿佛中邪了似的,竟齐齐别开眼,完全忘记了大船的事情。 下一秒,一前一后两条人影徐徐步出客船,上到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上。 这马车也是装饰华丽、布置精致,赶车的是名筑基期修为的哑巴,没有用妖兽拉车,只是选了外形最普通的红马。 车厢内,独孤易身披狐裘,靠在丝绸软枕内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边侍童年纪小,听见马车外的喧闹声分外嫌弃。 “这小城不过刚刚发展起来,热闹是热闹了,但到处都土兮兮的。分店生意也不过尔尔,斋主何必亲自跑一趟?” 独孤易没回答,只是单手捏着眉心表情冷淡。 马车默默行进在河城街头,忽听到前方一阵嘈杂之声。他忽然睁眼,以折扇挑起车帘一看,见外头是一露天设置的医馆大帐。 棚子是用油布和帆布搭起来的,里头或坐或躺了不少病人,帐外还有几口大锅。一口熬煮着药材,一口以沸水烫煮棉纱,旁边来来往往的人虽多,但都井井有条、有说有笑。 小童也往外看,他惊讶的却不在于此。 “斋主您瞧,此地竟有修士专为凡人设下安神阵。” 安神阵有凝心聚气、安神补心的功效。徐徐流转的大阵位于整个医馆帐子下方,金色符文隐隐作现。其上生活的病人们并不知情,只知道在这里睡觉格外香甜。 独孤易目光一动:“停车。” 驾车的哑巴奴才立刻勒停车马,小童奇怪,这不过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棚子,里面的病患都是贫民,脏兮兮的,有什么可看的。 要说唯一的特别,是那忙里忙外的大夫,乃一绝色美人。 一位青衫女子正挽起袖子,为病患家属打包药材。她不过桃李年华,雪肤花貌,尤其一双如星子的眼眸,温柔如水。 虽穿着朴素,却仍能显出身段婀娜,行走之间好似弱柳扶风。穿行于简陋的医馆大帐,煞是赏心悦目。 独孤易透过车窗往那边看,他见过的世间美人不知多少。或是妩媚明丽,或是楚楚动人。凡间王朝的公主,修士家族的掌上明珠,大宗门的天之娇女。 要说,霍忍冬容颜不算最出色的,但却是唯一能让他驻足的。 她身上有一种神秘的美,如森林里一泓清泉,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 霍忍冬额上满是细汗,她正看着面前的病人手足无措。 这汉子被周家监工打断了腿骨,如今几日过去,伤口已经愈合,但身体情况竟然越来越差。 城内缺少大夫,她拿着纱布不知如何是好,一道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患者体内有裂骨,骨刺扎破肌理,他如今面色灰败,就是皮下伤处发生了病变。” 霍忍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 回头,见一白衣公子正笑吟吟立在旁边。 他面如潘安、头戴玉冠,两条坠着金珠的穗子从两鬓垂下,落在胸前。 他面容含笑,身上带着富家公子没有的超脱与仙气。 河城什么时候有不认识的修士进来的? 霍忍冬心头一跳,忙起身拱手行礼:“多谢这位道友。” 独孤易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从她的额头转到鼻子、嘴唇,又回到眼睛上。 他轻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内伤难治,如果放任不管,他这条腿再难行走。” 霍忍冬闻言露出为难的表情。 独孤易:“外伤处理难免血气脏污,仙子若不嫌弃,我可一试。” 她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主动出手相助。 霍忍冬端来铜盆热水、匕首纱布等物,独孤易撩起袍子坐在粗糙的棚子里,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伤处被打开又合拢,他再挥挥手,原本外溢的血气就消失无踪了,整个患处干干净净的。 面前的白衣公子气定神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好像这样处理外伤的动作他做了无数遍,优雅得如同作画。 等收拾好东西,两人出了棚子,霍忍冬再次道谢。 独孤易眯着眼睛看她,一缕发穗落在他肩头的狐裘上,美轮美奂。 “仙子善心仁德,同为修行中人,我不过仗义相助罢了。” “在下独孤易,请问仙子芳名?” 两人互通姓名后,霍忍冬好奇问:“道友似乎很擅长医术。” 独孤易神情微愣,马上又笑着:“我们银海书斋的人,大多身怀六艺,我恰恰通些岐黄之术的皮毛罢了。” 霍忍冬没听过银海书斋的大名,不过看独孤易模样打扮都是谦谦君子,她不由心生好感:“道友医术高超,实是自谦了,今日着实令我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见她得体又知礼,独孤易眼眸微动,心头荡漾。 “方才我见仙子面善,又医者仁心,这才情不自禁停下马车走近,没有惊扰仙子才好。” 霍忍冬这才注意到等候在不远处的华丽马车,还有旁边眉目恭敬的小童。 她确实看不穿独孤易的境界没错,但那小童……好像是和她差不多的炼气。 心头倏地一跳,她试探着:“恕我眼拙,看不出道友修为,如果失礼还请见谅……” 独孤易哈哈笑着摇头,摇了摇折扇:“我虚长你几岁,不必拘束,仙子大可唤我一声师兄。” 霍忍冬犹豫了。 师兄……? 两人非亲非故,这个称呼未免太过亲昵了。 正踌躇着怎么回答,有个人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响起,如山石炸裂,非常不爽的模样。 “这世上还没有炼气期管元婴期叫师兄的道理!” 霍忍冬猛地回头,就见戚慈一脸不善,正抱臂站在身后,瞪视着旁边的独孤易,周身气息暴躁生人勿进。 而独孤易一身白衣,更显超凡出尘。 他好脾气的笑笑:“只要双方乐意,叫什么不行?” 话里似乎是在暗指什么,话音落下,戚慈的脸已经阴沉似水。 第三十章 两个男人的对峙 霍忍冬被两人的对话吓了一跳,独孤易是元婴期?! 至今所见的修士,金丹期就已叫人望而生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周霖、韩山都是一家家主或族长,翻手为云覆手雨,随便决定他人生死。 金丹大圆满境界的戚慈更加张扬,不管去哪都是目中无人。 元婴期……又是何等地位? 她连忙往旁边跨了一大步,弯腰恭恭敬敬行后辈礼:“见过道君,请恕晚辈失礼了。” 戚慈哼了一声,目光咄咄逼人:“他隐匿了修为,你看不出来才正常。” 说着大踏步靠近......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武侠,仙侠热血剑来,青鸾都市脑洞,雪中元尊剑道第一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章 两个男人的对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下次,必让你倾心于我 分别后,独孤易来到河城的银海分斋,这让当地的掌柜诚惶诚恐。 没过一会,开始下雨了,绵绵雨丝将天色遮蔽得灰蒙蒙的。 哑巴仆从垂头恭敬守在门外,任由风雨打湿了衣摆,不为所动。另一名小童正端着茶壶侍立一旁,偶尔打个哈欠。 披狐裘的男人坐在主位上翻看账簿,他俊美的脸上没有笑意,周身气质高贵典雅,好像手中捧着的不是鸡毛蒜皮的账册,而是什么诗词歌赋。 掌柜在下首候着,大气也不敢出。他卑躬屈膝给独孤易介绍河城分店的情况......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热血,一剑雪中武侠,青鸾剑道第一仙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一章 下次,必让你倾心于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与正常世界悖逆的黑域 旅途漫长,他们依然漫无目的,走一走停一停。 偶尔遇见一些村子发生怪事,偶尔进入秘境和险地。如此一年时间转瞬即逝,两人朝夕相处,多了许多默契。 霍忍冬最近在练笛子,是和一个老散修那里学来的,目前也不过练熟了两首小曲。 一根青竹小笛挂在腰间,有事没事拿出来吹奏一曲。倒不是她多喜欢音乐,而是听说笛声能安抚病患,有镇痛凝神的效果。 戚慈身上的旧伤还是偶尔发作,但有笛声相伴,再加上青霄玉压制,倒还算是稳定。 戚慈无所......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热血,雪中穿越斗罗,剑仙万相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二章 与正常世界悖逆的黑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他要让她长命百岁 戚慈闭目,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层虚虚实实的迷障之中,他能感知到旁边的一切,却无法清醒过来。 霍忍冬的声音始终陪伴在身边,她在呼唤着他。 “公子……公子……” 一阵颠簸,周围开始有了其他人的动静,明显是大夫的老者和霍忍冬的声音在耳畔。 “这位姑娘节哀,病患求生欲极其微弱,药效恐怕难以达到啊。” “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不想活了呀……” 不想活了吗?戚慈想笑,但却生不出辩驳的心思。 他眼前光影明灭,肩部旧伤......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玄幻热血,土豆奇幻武侠,脑洞同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三章 他要让她长命百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云上飞舟 戚慈在小镇的医馆养了几日伤,为了安抚他,霍忍冬一首笛子曲都吹得熟练许多。 几天后,他们动身出发,开始往西边前行。虽然戚慈没具体说,但从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目的地似乎是一个与世独立的村落。 霍忍冬只觉得:神乎、玄乎。 只是这个村子的距离着实令她开了眼:——在大陆的另一头。 要去往大陆极西之地,他们需要穿过一片宽阔的海洋。这片海域横亘数千万里,是这天下最大的海,如同天堑,将东西二边的大陆劈成两半,不得往来。 海内......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都市,脑洞,土豆元尊更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四章 云上飞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她的因,她的果 女子震惊抬头,看见眼前的人,她嘴唇嚅动两下,身体发抖,甚至不敢挣脱霍忍冬的胳膊。 霍忍冬将人稳稳扶住站好。幸好,她已经炼气中期了,这样一个纤细女子的体重根本算不了什么。 “多谢仙姑……”女子盈盈下拜,垂着头不敢看她。 霍忍冬观察了一下四下无人,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发问:“我知你必有难言之隐,只是女子行此道,定是短寿多病,你好歹也迈入修仙大道,就算进度缓慢了些,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何苦……?” 闻言,那女子扑簌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武侠,仙侠同人玄幻,雪中穿越斗罗,土豆剑仙剑来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五章 她的因,她的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拍卖场上 法宝法衣倒还好说,只是草药有不少是只在本土生长的品种,霍忍冬看见了好些不认识的灵植,忍不住凑上去瞧。 守摊的是个戴皮帽、穿兽皮衣的中年散修,胡子茬啦。他原本眯着眼打盹,忽然感觉面前香风一飘,落下一位雪青色衣裙的仙子来,容貌极美,不由精神一震。 “仙子好眼力,我这株天照圣莲是二百年的年份,成色可达玄级!不管是泡酒还是炼药都是极好,别处可买不到,如今只卖这个数!”他豪爽比了五根手指。 霍忍冬正在仔细看那从未......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青鸾,爽文同人,剑道第一仙武侠剑来,仙侠雪中奇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六章 拍卖场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拍卖场中 霍忍冬心生疑虑,隔壁的是天竹厅,也是顶高级的隔间,想来里头的人也十分不凡。 她并未感受到分毫敌意,就只是察觉到那视线越来越灼热,连白色纱帘都被风拂动似的,微微飘荡起来,好像有一双手伸过来轻抚她的头发。 戚慈原本坐在案几边翻阅这次拍卖的货品清单,忽然察觉到什么,眉目一凛。 他手掌一拍桌面,整个人腾空而起,瞬移到了小厅门口。右臂将霍忍冬揽在怀中,左手往外狠狠一拍,强大的法力震得那木头槅门剧烈晃荡、帘幕抖动不......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雪中,一剑武侠爽文,穿越青鸾,都市万相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七章 拍卖场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拍卖场下 霍忍冬说完,片刻沉寂后,观众席又嗡嗡嗡响了起来。 有修士掏掏耳朵,怀疑:“我没听错吧。” 身边人回答:“没有,我也听见了。她说三两、一斤。” 天级品质的灵植本就少见,采集极其需要技巧与运气,大丹药师亲自出马还不见得能碰到那么多。 况且这两样灵植,都不算常见。人家都是一根一根买,你一来就是一斤??? 是买天级灵植还是买白菜。 有人仰头大声道:“仙子,够了够了!您这价码绝对是超过三千灵石了!快收手吧,不值得呀!”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脑洞穿越,元尊同人,都市爽文,玄幻武侠邪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八章 拍卖场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豪掷千金为红颜 如果遇上多人竞拍,或长时间竞拍,为了避免人的记忆出错,场上多会备一块水镜法器,其能记录人的话语化为文字显示。 现在,那面水镜法器上写了长长的两串报价清单。 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头的价码,所有拍卖场现场的修士已经彻底麻木了。 在独孤易又一次加价一瓶天级丹药时。 “公子,不要再拍了。”霍忍冬开口制止,她眉头紧皱,坚定地摇摇头。 戚慈大马金刀坐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之气。他左手想去按那传音石,头也不回:“......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穿越,雪中剑仙土豆,一剑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三十九章 豪掷千金为红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又见韩庐? 离开拍卖场后,两人御剑离开,在城内找了间干净的驿站休息。 月光柔柔地洒入窗门,在室内投下一片轻薄如鲛绡的银色。 霍忍冬抱着四象阔耳狐坐在矮凳上,从储物袋中给它找了只石碗接水喝。 狐狸是肉食动物,她想着明日还得在市场上给它买些兽肉带着当干粮。 纤白手指一下下抚过小狐狸柔软金黄的皮毛,小家伙窝在她怀中,眯着眼一脸惬意,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啊摇。 等照顾好狐狸,将其收回灵兽袋,霍忍冬抬头一看,见戚慈还抱臂靠在窗边......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玄幻穿越,一剑都市武侠,青鸾剑道第一仙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四十章 又见韩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死亡循环幻境 眼前的小草村和记忆里一般无二,逼真得好像一比一复刻,让人很难联想到是假的。 霍忍冬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记得和戚慈到了一处叫圩城的小城,在门口茶棚要了一壶茶水,刚察觉不对就没了意识…… 毫无疑问,这土房就是她从前的家。 可时间是无法逆转的,韩庐已被她用根树枝戳死了,怎么可能再次活过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什么样的陷阱,让戚慈都没有察觉端倪?霍忍冬心中生出恐惧。 院内,韩庐和她报了亲事喜讯,迫不及待要去准备行李......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一剑,青鸾都市雪中,土豆全军列阵剑道第一仙,脑洞穿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修仙后,我把前夫骨灰扬了》第四十一章 死亡循环幻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打破幻境 晴空万里,蓝汪汪的天际划过一道白光。 只见灵光一闪,天上落下个穿盔甲带武器的男修,这男人脸上好长一道疤痕,眉目阴鸷,细长的眼睛不怀好意。 他看见不远处连绵水田边有一个小小的村落,炊烟袅袅。 男修走到村口看了看,伸手掐算了一下,凭着对方的生辰八字,他自是能算出大概行踪的。 但周围牛羊粪便的味道实在太冲,熏得男修心神不宁。 小村子破破烂烂,几个瘦弱农人牵着耕牛走过,半个身子都布满黄泥。有一个还算衣着干净的布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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