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离题万里》 第1章 娘死爹不亲 当朝郡王原配嫡妻的丧礼是个什么状况?轰轰烈烈?哀戚万分? 不,对周煄来说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混乱! 不仅来来往往得仆役和宾客乱糟糟的让人心烦,就是周煄清明的心神,如今也完全被怒火占据,理智下线,满心悲愤! 能想像吗?昨天还温柔抚摸你头顶的母亲,今天已经冰冷了身体,躺在棺材里,演这最后一处大戏。 “恭王爷节哀!”“恭王爷节哀!”来往的宾客红肿着双眼,看那沉郁伤痛的表情,不知道还以为是他媳妇儿死了呢。 反之,正该伤心欲绝痛哭流涕的恭郡王倒是没什么过激反应,依旧木讷着一张脸,微微泛红的眼眶,已经是难得的情绪外露。 周煄在心里冷笑一声:杀人凶手! 周煄万分瞧不上他这辈子的亲爹,这个伪善做作的恭郡王,若不是托他的福,他的母妃能自杀躺在这儿吗?呵呵,嫁入皇家,连自杀都不能宣之于口,“急病暴毙”,好一个急病暴毙! 恭郡王这番神态,在来吊唁的官员看来已经是情深义重了,全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恭郡王为人最是冷淡自持、克己复礼,能红个眼眶,说明对原配嫡妻是何等的情深义重。纷纷又多加了几句台词,连连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王爷万不可哀毁过甚,若是伤及自身,岂不是让王妃地下难安。” “是啊,还请王爷保重身体才是。”又有几个和恭郡王府交好的官员情真意切的劝慰着。对他们而言,王妃去了就去了,最要紧的是王爷没事儿,他们一身荣辱甚至身家性命都系于王爷一身,可千万别出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笑话。 “本王自知,多谢诸位大人关心了。”恭郡王伸手虚扶劝慰他的几位朝臣,脸上也是感动一片。 周煄转过头去,不愿看这种惺惺作态的表演,结果刚好看见他二哥正在挪动,轻柔跪得僵直的小腿。看周煄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王府二公子周炽吓了一跳,在嫡母的丧礼上做这种动作的确不妥,还被人家亲儿子逮着,周炽尴尬得手足无措,又怕周煄大声斥责宣扬出声,引得旁人瞩目,他在府中本就不得父王宠爱,若是再出点儿事儿岂不是雪上加霜?思及后果,周炽吓得笑脸一片苍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周煄知道他二哥身子不好,别说是这么跪着了,就是坐久了身子都受不住,不过六岁小儿,他还能计较不成。周煄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王府二公子轻轻吐出憋了许久的气,老实跪端正了。 早先皇帝陛下已经赐过奠仪,上至太子二伯,下至未出宫建府的未成婚皇叔们都或遣人或亲至来吊唁过了,连排的上号的重臣都来过了,如今来的不过是些中层官员,周煄的注意力也不放在宾客上,只木讷得跪在灵前,看着摇晃的烛火和翻飞的白幡发呆。 他今生不过短短五年,却也过得“精彩”万分,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弟一落地就让如今的恭郡王,当时的五皇子抱走了,不知送往何方。周煄忧心忡忡,皇室忌讳双生儿子,就怕混淆身份,生出祸端。其实民间哪儿又这样的规矩,得了一对“双儿”,哪家不是欢欣鼓舞。就是皇族宗室,双胞胎儿子不是袭爵、问鼎之人,谁又能狠心处死、送走自己的亲儿子呢,虎毒还不食子!由此可见恭郡王的狠心和野心。 是的,野心,几年前太子二伯的地位还稳固得很,他们双生两兄弟就算活了下来,于恭郡王府也没有大关系,可偏偏把人送走,又是为了什么? 周煄长长吐了吐胸中的浊气,他和弟弟做了两辈子的双胞胎,心中自有感应,隐约知道自己的弟弟还活在这世上,就是因为如此,周煄才勉强说服自己,这辈子的爹也不是那么渣,还能凑活着过。哪知情势急转直下,亲爹逼死了亲娘,周煄跪于灵堂之中,默默无言。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吊唁的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王府最长的就是六岁的二公子,最小的老五还在襁褓,被奶娘抱着来应应景罢了。时辰差不多了,各自伴当下人服侍着自家小主子往外走,二公子起身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他一向和周煄交好,忍不住劝了句:“三弟,先回去歇歇吧,母妃往日最疼你,你要顾着自己是身子才是。” 周炽最明白有心无力的感觉,病弱的身体于他是常态,因此万分希望自己交好的兄弟能康健安泰。 周煄沉吟许久,低声答了一句:“多谢二哥。” 四公子周熔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碍于规矩,一定要让二公子周炽先走,不然他早就让奶娘抱着走了。就算是几岁黄毛小子,规矩也是不容有失的。 周炽最是为别人着想的一个人,看着四弟焦急的脸色,默默收回想说的话,领着人先走了。 周煄一人独跪灵前,讽刺一笑:爹渣,娘也好不到哪儿去?都说女人为母则强,儿子尚在垂髫,一个儿子还不知生死,她就能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性命,难道不知皇家多夭折的孩子,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她的儿子要怎么活? 往日的温情竟都是假的吗?怎会有母亲如此狠心,放弃自己的儿子?周煄满腔的愤恨无处散发,刚巧徐子旭撞上枪口了。 灵堂上的仆人鱼贯退下,恭郡王和徐子旭并肩走了进来。徐子旭拈香就要拜,周煄猛得站起来道:“不许拜!” “混账东西,怎么跟你舅舅说话呢!”恭郡王沉声喝道。 周煄起得急,眼前一片发黑,站都站不稳,可他多犟的一个人,梗着脖子道:“这年头杀人犯倒是理直气壮了。” 徐子旭拦住发火儿的恭郡王,道:“老三,你母亲的死于我无干。” “和自己的妹夫有染,*败德,逼死亲姐,好一个无干!”周煄瞪着眼睛嘶吼道。 “啪!”恭郡王一个耳刮子就甩了过去,一日未进食,又跪了一整天的周煄被大力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口中全是血腥味儿。 若周煄说什么男人相交雌伏之类的恭郡王还能忍,只“*”一词本就是禁忌,恭郡王一听就火冒三丈忍不住动手了。 “怎么?敢做还怕别人说不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只是我说,明日京城的茶馆就该出新段子了。一个逼死亲姐,一个逼死发妻,没有丝毫愧疚,倒来灵堂撒泼,逼死了她不算,连她唯一的儿子也不放过吗?”周煄低低切切得笑了起来,讽刺道:“是了,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反正都是杀人,你们怕什么!” “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干。”徐子旭本就不是温和的脾气,看在周煄失母的份儿上不计较他的失礼,难得再解释了一句,不理会周煄要杀人了眼神,拈香再拜,拜三根香插进香炉。 周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抢过香炉里的香仍徐子旭,恶狠狠道:“别到我娘灵前来,省得脏了她的轮回路!” 恭郡王上前一步扶住徐子旭,大袖一甩就要给周煄好看,周煄摇晃着身子倔强得站着,未等恭郡王出手,自己就倒了下去。带着香炉、贡品也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恭郡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检查一番道:“没有大碍,饿狠了。” 徐子旭拉了拉恭郡王的袖子,叹息道:“算了,他刚失母,有什么违背礼数的地方,你多包含就是,毕竟是我外甥。“ “着孽障可没拿你当舅舅。”恭郡王摸出帕子给徐子旭擦脸,刚才周煄仍香的时候撒了些灰过来。 “从我踏出这一步就料到了会又今日的局面。”徐子旭面色阴沉,怒道:“还不是你儿子!” “你看你,好一时歹一时的,一会儿拦着不让发作你外甥,现在又怪我儿子了。”恭郡王调笑道。 “怎么,躺在地上的不是你儿子了!”徐子旭怒道,他堂堂长公主之子,出自山东大族徐氏,要什么美人没有,偏偏栽在这男人身上,“若不是你娶妻生子,我会有今日的难堪!” 徐子旭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脾气再也按捺不住,对着恭郡王拳打脚踢起来。 恭郡王自知理亏,抱头求饶道:“始明,始明,是我对不住了,我的过错,可我是皇子啊,哪儿能不娶妻生子,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谁跟你是咱们,谁和你说好过!滚吧,看着就来气。”徐子旭,字始明,素得陛下喜爱,字是陛下赐的,天下间除了皇子,也就他这个长公主之子有此殊荣了。 徐子旭的脾气用阴晴不定来形容都嫌不够,刚刚还挑着恭郡王父子的不是,现在又俯身抱了周煄起来,找太医救治。 第2章 三观无下线 老婆死了,还是要通知老娘一声,嗯,这话听起来像个笑话,实际上不是,至少在舒妃娘娘看来不是。 恭君王在王妃丧礼的第二天入宫请安,给亲娘舒妃娘娘汇报王妃是怎么死的。 “是她自己想不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又强求什么情义!”恭君王对此嗤之以鼻。 “安抚好煄儿,管好你的府邸!”舒服娘娘漫不经心的修建着面前的盆栽小松树,提点儿子道。 “母妃放心,府里都安排好了,至于老三,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我看你才糊涂!”舒妃皱眉,一剪刀把养了小一年的松树枝给剪下来了,大大破坏了盆栽的意境,平日里爱若珍宝的盆栽已经唤不起舒妃的注意力了。“那是你的儿子!是你的血脉!王妃过身也就罢了,反正她也是个拎不清的,可煄儿念着他母亲就是孝道,难道你要你的儿子是个不知孝道人伦的畜生不成!” 孝道,人伦? 自从他和表弟徐子旭走在一起之后,这两个词就是专为打他脸存在的。 “母妃,明明是我和始明先遇到的,我们两情相悦,徐氏才是横刀夺爱之人!我娶妻生子已经够对不住始明了,难道还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对始明不敬吗?”恭郡王激动道。 “谁是旁人?那是你的儿子!” “儿子,不是我想生的,若不是徐氏算计,我和始明如何会走到今天!”恭郡王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力图说服舒妃,更说服自己。 “你真是半点儿都不明白。”舒妃凉凉得看了一眼自己的蠢儿子,“现在是说你和徐子旭私情的时候吗?别说你们是表兄弟,就是亲兄弟,只要不妨碍你走上那至尊之位,都是小事!可你看看你现在做了什么,沉迷欢爱,枉顾儿女,你还记得自己当初送走……时候的决心和痛苦吗?你别忘了,你筹谋了这些年,难道就为了一个徐子旭通通毁于一旦吗?” “母妃……”恭郡王呐呐唤了一声。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你若是有情饮水饱,别说放下争心,就是放弃皇子身份,和徐子旭隐居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又有何妨?你母妃我有娘家,有位份,就是将来新帝登基也亏不了我这老太妃!可你偏偏放不下,连做个贤王都不肯。既然有这个心,就该顾忌着陛下的心思、朝臣的心思、天下人的心思,自己心里只想着那点儿儿女私情,是成不了事的!”舒妃恨铁不成钢道:“都是我教子无方啊!” “母妃,母妃~”看着舒妃落泪,恭郡王连忙跪地请罪,给舒妃擦眼泪,连连认错。“儿子一时鬼迷心窍,只是想着始明委屈太过,不愿伤了他的心……” “哼!在这点上,徐子旭就比你有魄力!怨不得在陛下面前,除了太子,诸位皇子都无法与他比肩!”舒妃长叹一口气,道:“你看徐子旭,他天生的喜欢男人,为着这个能和长公主、徐驸马闹翻了,一心一意只过自己的日子,只为自己快活!你看他日子过得差了吗?有陛下的圣眷就差不了!他是一开始就和你搅在一起吗?袁家的、姚家的公子都和他有过一段,可你看见谁非议他们了,倒成了风流佳话!有魄力,有手段,才能随心所欲的过日子,徐子旭如此人物,和我儿在一起,我不觉得你委屈,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了他!” “再反观你自己,明知皇子娶妻生子乃是人伦大事不可推卸,为何当初不想清楚了就去招惹他!你现在倒是挑徐氏的不是了,可人是你自己挑的,孩子是你自己的血脉,现在才来说什么委屈、讲什么先后,有意思吗?”舒妃简直心累,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能不盼着他有出息。当初听到他说想谋求至尊之位的时候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可惜,德不配位啊! “母妃教训的是,是儿子错了。”一腔热血冷静下来,恭郡王也找回了智商,儿子的确是不容有失的。太子二哥到现在还只有一个女儿,无嗣,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致命的打击,更遑论储君。就是有太子的先例在钱,就算恭郡王对徐子旭的心有多真,都不敢冒着无子嗣的风险。 “我这儿有些雪蛤燕窝,带回去给煄儿补补身子吧,记着,那是你的嫡子!”舒妃看儿子反应过来了,也不在啰嗦,淡淡提点一句。 “劳母妃挂心,儿臣已经请了太医过府,老三无碍。”白事磨人,府上早就请了太医预备着。 舒妃淡淡挥手,让恭郡王退下,可惜的看着自己的小松树盆栽,叹息一声:“都是债啊!” “娘娘不必忧心,少年易专情,王爷还年轻呢,最是倔强不过,娘娘越拦着,王爷反劲儿越大呢。”舒妃的心腹刘嬷嬷端了热茶上来,劝慰道。 “到底是没个能把那孽障拢回来的人。”舒妃叹息一声,吩咐道:“留意着继室的人选吧。” “王府还有两位侧妃照应着,一时倒也无妨。”刘嬷嬷宽慰道。 “什么无妨,没有正妃,往来交际让个妾来吗?”舒妃最重嫡庶不过,可惜自己做了天子妃嫔,这一声妾,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罢了,罢了,你先留意着,等出了一年妻孝再说。”舒妃揉着眉头,苦笑道:“我还不知道那孽障,得了这机会,恨不得天天和徐子旭厮混在一起。你瞧瞧他府里,就一正二侧三个女人,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日子过得跟和尚差不多。” 舒妃心疼儿子,和别的皇子一正四侧八庶妃,侍妾通房无数的情况比起来,恭郡王是过得清心寡欲的,可别忘了还有徐子旭啊,说实在的,依着恭郡王和徐子旭的情义,如今能有四个儿子在世,刘嬷嬷都觉得恭郡王“能力”卓绝了。 舒妃在教训儿子,皇帝也在教训外甥:“你母亲递了信过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为你相看了一门亲事,你玩儿够了就收收心,好生成家立业,也不枉你母亲为你担忧。” “舅舅,怎么又说这个,我早说了不想成亲。”徐子旭在天子面前惯是洒脱自在的,仿若真把一国之君当了亲娘舅。 “还是不收心。”皇帝叹息一声,若是旁人一句圣命不可违自然就解决了,可惜这是自己的亲外甥,长公主妹妹都管不到,自己又何苦讨人嫌,再说,徐子旭也不是个恭顺人物,到时候闹得玉碎不全,反倒落了埋怨。 皇帝下不定决心狠管,自然就只能由得他们了。 “舅舅,您成天操心天下大事都忙不过来,就别为我这个混小子费心了,您呐,只等着我们做小辈的孝敬就是。”徐子旭看皇帝舅舅语气回软,连忙打蛇随上棍撒娇弄痴起来。 “嫌朕啰嗦了?”皇帝笑骂,“你当朕愿意讨你的嫌,你不成亲生子,日后爵位如何承袭?” 皇帝也是一片真心为外甥,按制,长公主之子是有个一等将军爵位的,可徐驸马身上的侯爵就只能看驸马的意思了。难道以后要让徐氏庶出子压在有皇室血脉的嫡子身上吗?按理说,有徐子旭这个公主所出的嫡子在,任何人都夺不走他该得的,可是徐子旭当初和家里大闹了一场,被关在祠堂思过,一把火烧了祠堂才跑出来,这种不敬祖宗的逆子,若不是沾了皇家血脉,徐驸马直接就把人除族了。皇帝好心让徐子旭成亲生子当做赔罪悔过,老人家嘛,见着了孙子,儿子犯再大的错也都包容了,再加上他这个做皇帝舅舅,还愁徐家家主的位置和爵位吗?世袭罔替的侯爵可不是大白菜,就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的赐给自家外甥啊! 徐子旭笑了笑没说话,他是“反抗封建包办婚姻,天性中自有向往自由和爱情的种子”的人物,又岂会为了一个爵位低头? …………………… 晕过去的周煄结结实实休息了一晚上,药什么的他是不喝的,他自己明白,不过是饿狠了,累狠了,给他一碗红烧肉就能补回来,可惜在孝期。 天色将明,周煄叹息一声,想着当前混乱的局势,无力极了。 周煄和双生弟弟机缘巧合来到这个世界,这辈子有幸依旧是一母同胞,按理说有个“书中世界”做参考,日子应该过得轻巧才是,可惜不仅他和这个世界的主剧情不沾边,而且还不幸和这个世界的主角站在了对立面。 炮灰逆袭的案例也不是没有,或躲避主角光环、或抢夺主角机缘、或分享主角荣光,炮灰逆袭也有模式,周煄之前也是按照模式来攻略的,可惜剧情和他的生活隔得太远,拿错了攻略指南。 这个世界原本绿jj作者笔下的纯爱世界,有着宫廷侯爵、朝堂争斗、沙场狼烟、纯美爱情等等一系列时髦元素,而主角就是他的生父恭郡王和舅舅徐子旭。而作为恶毒女配的儿子,他的出身就带着原罪,不为生父所喜,虽不知最后结局如何,想来也好不了。 周煄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作者当初写的时候自己思维混乱,在“夫夫携手打江山”和“归隐桃园乐悠悠”之间摇摆不定,最后涉及敏感情节被迫坑了。在书中世界,作者就是天道,还好作者没把接下来的剧情写完…… 如今剧情正式拉开帷幕,恶毒女配一号的死亡,让主角们成熟成长起来,越来越接近日后那个“威严而睿智”和“真性情又不失善良聪慧”的主角。 原著半本书都在讲真心爱人如何受到阻扰,又如何突破世俗的障碍,到达真爱的彼岸,周煄这个恶毒女配的儿子,不过出场了一个名字,真是拿着原剧情都不知该如何攻略。 第3章 惊醒梦中人 “主子,您醒了。”在外间值夜的柳嬷嬷听到声响,连忙端了一壶温热的羊奶过来,服侍周煄喝下。 “怎是嬷嬷?”周煄顺口问道,作为奶娘,柳嬷嬷可不会抢丫头们的活计,跑来值夜。 柳嬷嬷并不答这个问题,只道:“王爷从宫中回来,赐了许多补品给主子,还有舒妃娘娘的所赐呢,嬷嬷让灶上炖了雪蛤燕窝粥来,主子多少用些。” 周煄舔了舔嘴巴上沾的羊奶,小声道:“吃不下。” 看着小主子从白胖可人饿成现在这般面色青黄,柳嬷嬷悲从中来,若是王妃还在……若是王妃还在……“主子,您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娘娘在天上看着您呢!” “娘若在天有灵,怎不降一个雷下来劈死那对贱人……” “主子!”柳嬷嬷吓得赶紧捂住周煄的嘴,这也是能说的吗? “放心,屋里就我和嬷嬷两人,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是娘留下的,不会有背主之人。”周煄信心满满道。 柳嬷嬷满脸苦色,怎么不会有?如今王妃去世嫡系一脉失势,下人本就人心惶惶,别说什么掌了卖身契就掌控了下人的鬼话,若是另投他主,不仅能活命更能富贵,谁又不愿意呢?他们葳蕤院如今,可没有那个能力压制住沸腾的人心。 “那也不可说,以子议父,大忌。”那些阴私柳嬷嬷不愿告诉小主子,让他移了心性,只说些大道理就是。 “他可有把我当儿子,为了姘头能杀妻杀子的人,我有什么好指望的?”周煄满心怨愤,不若寻常人家父慈子孝就罢了,连冷漠相待都做不到吗? “主子,谁和您说娘娘是王爷……娘娘是疾病而去的。”柳嬷嬷吓得冷汗连连,她做奴婢的是伤心王爷对王妃和小主子的绝情,可更不希望的是这等流言传出去,伤了恭王府的声望。一家子都指着恭王爷过活,怎敢伤害自己的衣食父母? “嬷嬷何必瞒我,我知道娘是自戕的。”周煄眼中满是泪水,“前些天还好好的,还好好的,自从他来葳蕤院歇了一晚上,没过几天娘就疾病而去了,当我是傻子吗?难道世人都眼瞎了!” “主子!”柳嬷嬷是在不放心在这房中谈论此等大事,亲自去门外窗边看了看,又扯下了床幔子,小声道:“娘娘确实是自戕的,您别怨她,娘娘这些年,日子过得苦啊!王爷一年在葳蕤院歇不了两回,若不是娘娘手腕高明,府里的两个侧妃都要翻天!这些年府中只有三个女人,外人只道王妃善妒,也不瞧瞧真善妒的是何人?可有什么办法,这种事情宣扬出去,伤了王爷不说,就是娘娘也只能得个无用不堪的名声。那位可是嫡出长公主之子,瞧不见陛下待他比王爷们还厚吗?” “说来说去还不是他们逼死了娘!” “主子,那是您的父亲啊!您也别怪他,这事儿是娘娘想差了,娘娘是嫡妻,又有您在,外边那些人如何及得上?等几年新鲜劲过了,王爷肯定回心转意。哪家嫡妻不是这么过的,那些无子正妻不也活得潇洒……”说起这事儿,即便是作为心腹的柳嬷嬷也不赞成王妃把心思放在争夺王爷的宠爱上,正室嫡妻何必自降身份和个外室都算不上的男人争风吃醋。身前能和王爷并肩而立的只有妻子,百年后能同穴而眠的还是妻子,何必呢? 周煄还是愤愤不平,只觉柳嬷嬷不理解,他娘要的不是身份地位,求的是爱情。 柳嬷嬷打断周煄喋喋不休的抱怨,语带哭腔道:“主子,要紧的是您怎么办啊!” 周煄猛抬头,震惊得看着柳嬷嬷,什么叫怎么办?看着柳嬷嬷眼眶含泪,心里才慢慢反应过来,是那个意思吗? 柳嬷嬷看周煄意思到了如今艰难的处境,狠心点头道:“主子,如今葳蕤院百十口人的生死荣辱皆系于您一人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 周煄如遭雷击,是啊,现在是抱怨的时候吗?按照书中所写,他这个恶毒女配一号的儿子应该很快就淹没在后院之中,好像是重病而亡?或者是碌碌无为泯然众人? 生死面前还有什么心思抱怨,周煄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嬷嬷,您知道父王继室人选吗?” “这……娘娘还未入土为安,皇家规矩中,少说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柳嬷嬷看周煄神情严肃,以为他担心继母上门处境艰难,再道:“就是从现在相看,也不至于这么快出结果,您放心,不管谁进门都不敢亏待您。咱们徐氏也不是吃素的,不会看着您受苦的。” 徐氏自然不是吃素的,按照书中所载,继室可不仍旧出自山东徐氏,他母亲是二房的嫡长女,即将入门的是三方的嫡长女,而长公主下嫁于长房族长,徐子旭这个徐氏原本的继承人一心扑在他父王身上,整个徐氏嫡枝都和恭王府有联系,豪族徐氏彻底绑上了恭郡王府的战车。 “我听说祖母为父王择了徐家三房的女儿,嬷嬷……” “太好了!老奴就说舒妃娘娘不会亏待您的!新人进门,即是姨母,又是嫡母,才能照顾好您。怪不得娘娘给徐氏递信了,肯定是托人照顾您呢!”柳嬷嬷愁苦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点笑容。 周煄原想问问这桩婚事有没有破坏的可能性,看柳嬷嬷这般兴高采烈的,这话也没有必要说出口了。周煄在心中嘲讽,很好,娘死了,爹不亲,现在连外家都靠不住了,果然是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周煄此时万分想念那个一生下来就和他分开的双胞胎弟弟,也许只有他才能理解自己了。 周煄不想和刘嬷嬷解释新人入门后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和柳嬷嬷根深蒂固的同宗同族相互扶持观念相比,周煄更相信利益动人心。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要紧的是自己以后如何活下去,至少柳嬷嬷这句说是没错的。 “嬷嬷,把雪蛤燕窝粥端上来吧,过会儿还要去为娘亲守灵呢!”周煄叹息一声。 “主子想通了就好。”柳嬷嬷掀帘子出去,葳蕤院瞬间活泛起来,上百号人为伺候周煄做着精心准备。 哭灵是非常考验身体素质的大事,头七一过,二公子周炽和四公子周熔就被放倒了,连小五这个襁褓婴儿都病了,乳母喝着药汁子,通过哺乳来治病,可见小儿脆弱。 整个灵堂上只剩下周煄了。周煄的身体也不好,可有什么办法,棺材里躺着的是他的生母,即便蜡黄着脸,周煄也坚持把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全程陪同,深刻展现了“孝子”一词的含义。 停灵四十九天之后,恭王妃就要入葬了,各家摆出规格相应的路祭,更派了心腹到墓前观礼。等到王妃入土为安,披麻戴孝的周煄痛哭出声,当着众位观礼宾客的面,道:“父王!母妃音容笑貌犹在,怎么就去了!” 恭郡王愣了愣,这可不像平日子梗着脖子的犟种。 “你母妃去了,你且安心……”恭郡王也不介意演一出父慈子孝。 “父王!儿愿在母妃墓前结庐守孝三年,请父王允准!”幼童声音尖利,高喊一声,哀乐声都盖不住,在场人都听见了。 “结庐守孝辛苦,你母妃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如此哀毁。”结庐守孝的规矩已经很久没有人守了,除了邀名的文人,谁玩这一套?恭郡王也不想给王妃这个殊荣,更不想太出风头,让人以为自己唆使周煄扬名。 “父王说的是,母妃不愿见儿子伤心,可儿子更不愿母妃墓前无人照料……” “自有守灵人!”恭郡王喝道,复又察觉自己语气太过严厉,温声补了句:“且起来吧~” “父王,让儿子在西山寺守孝吧!父王心疼儿子不愿让儿结庐,可母妃……还请父王成全儿子一片孝心!”周煄磕头再拜,匍匐于地,等候恭郡王的安排。 “三公子孝心可嘉又思虑周全,恭王爷就成全他的孝心吧。”一个礼部的小官出声打破寂静,在场的人就纷纷劝说起来。如此情势,恭郡王骑虎难下,呆立当场。 “好了,你起来吧,本王应了。”恭郡王面无表情的叫起周煄,伸手虚扶。 周煄一把抓住恭郡王想要缩回去的手,满脸感激,涕泪横流道:“多谢父王,多谢父王!儿在寺中也为父王祈福,愿您平安康泰,心想事成!” 两父子执手相看泪眼,观礼的人感动的无以复加,纷纷赞扬。 恭郡王眸色幽深的看着周煄,周煄却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配上这张熬得蜡黄的小脸,谁不赞他孝顺呢? 小兔崽子,戏唱的比我还好!恭郡王心想。 第4章 西山寺守孝 晚间,徐子旭到恭王府来串门,看着天色已晚,府中仍旧喧闹得很,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不待奴才答话,恭郡王就把人引进了书房,道:“老三那个小兔崽子在搬东西呢!” “这么说他要去西山寺守孝是真的了?”徐子旭好奇问道,他还不清楚吗,恭郡王是不会有这个心为周煄刷“纯孝”名声的,难道才五岁的小孩子,就已经知道为自己筹谋了吗? “还能有假?早上当着众人的面儿逼得我点头,午间就直接去了西山寺,府里都没回,现下里奴才们正在收拾东西呢,大箱小箱的,能搬的都搬了,除了粗苯家具徐氏留下的东西都带走了。”恭郡王语含讽刺,难道他还贪图徐氏那点儿嫁妆不成,眼皮子浅的东西。“哼!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周煄一副撕破脸的模样,任谁都高兴不起来。早说过徐子旭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听得恭郡王这样说,不但不与恭郡王同仇敌忾,反到对周煄感兴趣起来,问道:“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徐氏给他留了什么人?” “还提什么徐氏,没得扫兴。”恭郡王不乐意了。 “我早就说过徐氏不是省油的灯,你非要信她。”徐子旭讽刺道。 当初徐氏也是知道恭郡王和徐子旭的私情的,徐氏恋慕恭郡王,面上却满腔同情认可,说自己愿意做两人的掩护,愿意成全有情人。 当时长公主和徐驸马为了徐子旭十分不待见恭郡王,徐家对陛下的影响又太深,恭郡王觉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娶了徐氏。这世上你不能用徐家姑娘的标准来要求恭郡王妃,等当上了王妃徐氏还有什么顾忌,和风细雨的手段不起作用,子嗣都绑不住恭郡王的心,徐氏理所当然的迁怒徐子旭,至此夫妻、兄妹感情一落千丈,最终徐氏求而不得撒手而去。 认真说起来,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恭郡王深知自己贪图徐家的势力那点儿小心思瞒不过徐子旭,调笑道:“是我眼光不好,若论识人,谁能比得上始明你呢?继室的人选就你帮我挑吧,我信你。” 哼!徐子旭冷笑一声,当初娶徐氏的时候说子嗣要紧,如今已经有四个儿子在世了还娶继室做什么,真当自己是傻子呢!徐子旭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甩袖而走。 ………………………… 西山寺,厢房。 周煄好歹是皇孙,说要来守孝,西山寺赶紧把靠近后山的院子收拾了出来。西山寺香火鼎盛,常有富贵人家礼佛,但这种一住就是三年的还是很少,西山寺征求了周煄的意见,收拾了一个占地面积大、清净的院子出来。 “主子,这样好吗?”柳嬷嬷踌躇问道。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在灵堂上大闹一场,已经和恭郡王撕破脸了,如今不趁机搬出来攒点儿名望,日后陷入王府中,是好是歹都只能凭恭郡王的良心了。 “就是太委屈主子了。”柳嬷嬷道,就是在王府中葳蕤院伺候的也是百十口人,如今到西山寺来守孝,原本的王府中人是不带的,就是徐氏的陪房,有许多和王府中人结亲,也不愿意到西山寺来吃苦。现在这院子里能用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个,周煄从生下来到现在,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怠慢,柳嬷嬷每每想起,心就难受得揪成一团。 “人少有好的好处,就拜托嬷嬷好生调度了。”周煄不在意,有二三十人伺候已经是上辈子想都想不到的奢侈了。“我想吃小米粥。”周煄赶紧把柳嬷嬷支开,他还一堆事儿呢。 等柳嬷嬷下去,外管事就进来回话了。 “主子,都安置好了,后续在王府搬家伙的还有五人,都充做粗使跑腿的,和西山寺的大师也交接清楚了,日后武僧会多在咱们院子这边巡逻。天子脚下,西山寺又香火鼎盛,安全无虞。”外管事轻声回道。 外管事妻子早丧,只有一个儿子,已经被调到周煄身边做书童了,外管事当年独身一人卖身为奴,无家族姻亲,一丝一毫皆是周煄所赐,如此恩威并施,忠心暂且无虞。 “嗯,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其他的你和柳嬷嬷商量着办,日后还和王府中一样,柳嬷嬷管着内院,你管着外事,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周煄人小口气不小,坐在椅子上,连腿的着不了地,可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外管事也不以为意。周煄在王府中时,就是如此早慧、少年老成。 “那王妃的嫁妆?”外管事还是有些不确定。 “照旧,当初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王妃的嫁妆周煄早就接手了账目,现在想起来徐氏当初把这些交给周煄的时候就已经有轻生的念头了吧?可惜,周煄没有看出来。嫁妆无非就是庄子和铺子,庄子上的产出都是固定的,铺子有可能因为王妃的去世生意少一些,但也离不了大褶子,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周煄不愿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 “是,奴才清楚了,这就去安排。”外管事作揖道。 “等等,现在护卫还是张荣领着吗?”周煄突然问道。 “是,是张荣护卫。” “去把他叫进来。”周煄道。 张荣是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周煄也没有玩儿什么故作深沉下马威之类的事情,只道:“护卫戍守这些事我不懂,只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是母亲留给我的人,我信你,你也要管好手下的人,不要给自己丢脸。” “是,小的明白。”张荣娶的是王妃身边的婢女,有妻有子日子过得舒坦,就算跟到西山寺来,月钱也不曾少他的。往日在王府倾轧颇多,轮不到他出头,如今有做主的机会,张荣也不会放过。他的小主子不过五岁稚龄就如此聪慧,看着就是前途远大的样子,张荣也愿博一博。 “嗯,去查清楚,父王有没有派人过来,若是有也不要打草惊蛇,回禀我就是。”周煄还是敲打道他如今和恭王府可不是什么蜜里调油的关系,作为护卫也要提高警惕。 张荣沉声应是,往日听过很多皇族同室操戈的事情,没想到真发生在自己跟随的主子身上了,他们做护卫的,这种事也听过不少,心中自有准绳。 安排好一切,在心里过了三遍,自觉没什么问题,周煄才进卧室躺下。哭灵、送葬、演戏、搬家、筹谋,一整天下来,周煄已经是沾枕头就着。 迷糊中柳嬷嬷叫他起床,周煄困顿道:“天亮了?什么时辰了?” “主子,徐大人来访。”柳嬷嬷是从徐家出来的,按理说少不得叫一声大少爷或者舅爷,可徐子旭和恭郡王有染,她在徐氏身边伺候,怎会对此人有好感。 “给我穿衣。”周煄赶紧叫人进来伺候。 周煄到的时候,徐子旭在客厅干坐,茶盏离他老远,想来养尊处优的徐子旭也喝不惯这庙里的苦莲茶。 “舅舅。”周煄行礼唤道。 “难得你还愿意叫我一声舅舅。”徐子旭眼波流转,好奇的盯着周煄看。 “只为舅舅是第一个来西山寺看望我的。”周煄微笑。 “我往日小瞧你了。”徐子旭笃定道。 王妃还在的时候,周煄并为表现出什么特异,反倒撒娇弄痴,想用童言稚语撮合父母,就是表现出那么丁点儿早慧,王府中人也不以为意,亲娘是正妃,别说早慧了,就是天才也容易创造。等到王妃自杀,周煄深感剧情顽固、人力不可为,也就破罐子破摔,不再藏拙。 老实说,他之前和恭郡王关系挺好的,不然以恭郡王“儿子就是老子的财产、儿子不听老子的就打死”这种观点,周煄在灵堂上语出不逊的时候,恭郡王早就上家法了。 往事不可追,现在周煄都不敢想象他居然还和恭郡王有过父慈子孝的时候。 甥舅两个互相刺两句就冷场了,不知说什么才好。 “舅舅前来,可是有什么教诲?”周煄打破沉默道。 “好奇,来瞧瞧。”徐子旭直言不讳他是来看猴戏的。 周煄笑而不语,他发现徐子旭已经拿他当大人一般看待了,不在乎坐在他旁边的是个三头身小不点儿。 “你平和了许多。”徐子旭笑道。 “我也不能总是怒火冲天啊。”周煄不以为意,笑答:“还是菩萨有办法,我都生怕自己再放不开,自己把自己气死。” “听出来了,这是讽刺我呢。” “岂敢,外甥是真不明白,您怎么和我父王搅在一起了。”周煄问道。 “你瞧不起我?” “这倒没有,即便是母妃再恨您,也从未说过看不起您的话来,就是喜欢男人,也掩不住您一身风华,母妃也不是歧视男子相恋的人。外甥只是不明白,以您的人品才华,找个什么人不好,偏偏是个有家室的,您就不嫌弃他不干净?退一万步,就是个有家室的,至少待您的心要诚吧,居然还想着徐家的东西,这种想要人财两得的流氓,也就您能忍了。”周煄一脸认真,他真是这么想的。 徐子旭愣了愣,笑道:“真是好口才,这离间计用得妙。” 好家伙,恭郡王只和他说这小兔崽子演戏好,没想到嘴皮子也不差。 第5章 守孝日常事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舅舅,我说的是实话。”周煄摇头叹息,一副语重心长之态,与他白嫩三头身搭配着,逗得徐子旭哈哈大笑。 “笑什么!”周煄恼羞成怒道。 “没什么,没什么~”徐子旭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摆手一边擦眼泪,“笑得人肠子痛~” 周煄黑脸,笑个毛线啊! 笑了半响,徐子旭才平静下来,道:“行了,你也不是无知小儿,既然想守孝,就好好在西山寺吧,若缺了什么回府去要,真不好意思就来找我吧,好歹应你一声舅舅。” 徐子旭自从踏上这条路各种形势的劝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口婆心的、暴跳如雷式、激将法、哀求打滚的,周煄的挑拨并不高明,只是从一个五岁小孩儿口里说出来,格外有喜感罢了。 “舅舅不了解我为人,才不信我的话,日久见人心,往后您就知道了。”周煄也装逼留下一句“且听下回分解”,送徐子旭离开了西山寺。 徐子旭刚一走,周煄就叫了外管事和张荣进来,吩咐外管事道:“以后每月都去府里领银子,爷的份例你们的月钱,还有西山寺一应开销都算在府中。”周煄本想“有骨气”不用恭王府一针一线,经徐子旭提醒才反应过来,凭什么呀!他是王府嫡子,按理说王府日后八成财产都是他的,才不要便宜别人呢! 外管事又回禀了一些杂事让周煄拿主意,很快就退下了。 “张荣,你摸清跟来人的底细没有?”昨天晚上,所有人要跟来的都在西山寺歇下了。 “回主子,门房童大原本就是府里的门子,不是王妃的配房,也不曾受过主子施恩。”张荣回禀道。 “就他一个人?” “是,据说童大很受府中大管家赏识,有望明年升做小管事。” “嗯,看来是个有本事的人。我院中原本有个伺候花木的小子,看着是个机灵的,名唤程木,日后就跟着童大学本事吧,你在外院也照看些。对童大也不要另眼相待,还让他做老本行门子,这个时候能跟来伺候的,别伤了人心,万一是个真忠心的呢?”周煄也说了忠心的可能万分之一,只是不愿打草惊蛇,既然有本事,就把剩余价值榨干了再说。 “童大太过明显,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你还要抓紧甄别。”周煄不信能参与夺嫡的恭郡王,智商就只有这么点儿,只要不涉及徐子旭,恭郡王还是“睿智”的。 “是,小的定不辱命。”张荣在恭郡王府就感受过周煄的手段,连忙拜倒表忠心。 “嗯,共勉,我也让人留意着,甄别间隙、戍守护卫是你的本职,若是让人抢在你前面,你脸上额无光啊。”周煄淡淡敲打一句,不等张荣再分辩什么,挥手让他下去了。 忙了一上午,才吃着早饭。虽说是在寺院,可龙子皇孙的食物自然不能与粗使沙弥的饭食相同。鸡蛋羹、煎豆腐、小青菜、小蘑/菇,还有煮的浓浓的白粥,就这几样小菜,周煄吃得津津有味,柳嬷嬷看着却悄悄侧过身子擦眼泪:苦了我家主子! 用过了早饭,喝了一杯羊奶,周煄在院子里散步,看看远处的青山如黛。小孩子的身体在发育期,可不能亏待了,不能补充肉类蛋白,周煄就把奶制品、蛋制品、豆制品变着法儿的吃,还要比平时略多吃一点,然后散步消食,在这个风寒感冒就要人命的年代,周煄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若是翘辫子了,再多的筹谋都枉然。 等消散得差不多了,周煄就到小书房抄写《无量寿经》,字他是早就识的,只是写的不好,周煄也打定主意要好好练字,自来名僧大德是书法大家的不少,周煄选了智永法师的书帖,现在以他的水平还习不了草书,但习楷书是没问题的,永字八法流传千古,周煄静心求学。 《无量寿经》虽短,但周煄小胳膊小腿的写完也费时费力,等写完一篇,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昨日命人给文慧大师送帖子,大师如何答复?”周煄问道,西山寺是名寺宝刹,最出名的和尚却不是此间主持,而是主持的师叔文慧大师,着佛号听起来文雅孱弱,大师的本事确是钢筋铁打的。 “大师正在闭关,不见人。”柳嬷嬷回禀道。 “是不见俗人吧,我这种麻烦缠身的俗人尤其是。”周煄自嘲一声,道:“每日都去递拜帖。” “若是大师皆不见……”身上留着皇室的血,姿态放这么低,也太丢脸了! “为母求经,三年无改,大善大孝大毅力。”周煄笑点,舆论造势本就是这样,自从踏上西山寺起,他就想清楚了今后可能遭遇的一切。 “要不然求见主持清石大师,大师可是受过陛下册封的。”柳嬷嬷建议道,若论俗世地位,主持自然要高些。 周煄摇头不语,虽然经历非科学事件,但周煄对佛/教并无感情,若是帝都周边有什么道观他倒是宁愿入道观,可惜这些年陛下尚佛,道教有些没落了。若真是和尚,于周煄而言并无区别,可文慧不一样呢,他出身富贵,又科举出仕,后来政治倾轧,一家子被“土匪”砍死了,他才心灰意冷当了和尚。最关键的是即便做了和尚,也不耽误他报仇啊。这样的经历和脾气,才是周煄需要请教和效仿的。 用了午饭,小憩一会儿周煄就带人去正殿听僧人们做晚课,已知的小奸细董大是必须带的,再加两个小厮一个护卫,就齐全了。 正殿僧人们排坐在一起,默念着经文,经文本就有许多梵文音译,人多又念得含混,听起来非常有催眠效果。 周煄让下人等在殿外,自己坐在末尾,盘腿拿着佛珠,吐字清晰的念着自己的经文,念得口干舌燥了,就改为默念。念了九遍,就起身给菩萨行礼,默默出去了。 全程都表现得无知无觉的主持睁眼看了看周煄逆光的背影,喃呢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然后是回院子看书,搬家的时候,周煄特意把小书房搬来了,他年纪小,对此间事务又不太了解,从律法到经史,从戏曲到游记,都是吸收风俗习惯的途径,周煄生怕自己融不进这个世界,做了孤家寡人。 用过晚饭再散步一小会儿,就上床睡觉了。 周煄的一天就这样安排,规律、无趣。 每个月周煄也会把张荣叫过来追问查出多少有二心者,查出来的人统统放到外围,留待他用。张荣开始还好奇问什么主子那么信重他,后来反应过来恐怕第一个被查的就是他才对。 柳嬷嬷一言惊醒梦中人,提醒了周煄,就算掌着卖身契也不一定能全然收服下人,周煄从那时起就一个一个排查起身边的人了,第一个甄别的就是最受重用的柳嬷嬷。等到了西山寺,事情走上正轨,周煄更是把规矩立严苛了,杜绝背主之人,更杜绝自以为“为了主子好”擅自做主之人。 调/教,磨合,大约都是这样,等着一年过去,周煄才初步觉得,人可以用了。 文慧大师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或者能在每一个行当做到顶尖的人都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等周煄连着三个月送拜帖后,文慧大师就出关了。 周煄去见了人,也没有异想天开的让大师帮忙算命,或者让大师帮忙造势,只是请教了一些经史、佛书上的问题就回来了。也让提着一颗心的文慧放心不少,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熊孩子,尤其是后台钢筋铁打的熊孩子。 一年过去了,徐氏当初交到他手里的嫁妆也如常运转,田庄还好,没有大面积的“受灾”,铺子却开始亏损了。周煄知道,这是该敲打整顿的时候了。 这天一早,抄完经书,周煄就带着人下山去巡视店铺了。 周煄穿着细布衣裳,袖口连个花纹都没有,人也只带了两三个,低调的不行。在京城这种高官遍地走,皇族多如狗的地方,也就是个富户、小官之子的配置。 徐氏嫁妆里的一间布庄在背街上,周煄领着人从巷子里穿过的时候,听得碰碰作响,还有呼救哀嚎之声,伸头一看,好家伙,这是在打群架呢。 只见地上躺着十好几个汉子,都是粗布衣裳、蓬头垢面的,看样子就知道是流氓,可胜利的这方却是一个小孩儿领着,身后的人除了流氓地痞,还有几个明显就是护卫。 这年头是怎么了,还有人领着护卫和地痞抢地盘儿的? “少爷……”一个护卫抽搐着嘴角想唤人回去。 那骄纵的小少爷昂着头教训道:“山鸡啊,说过多少遍了,以后叫我浩南哥!” 山鸡,浩南哥,what? 第6章 中二病弟弟 此世间知道山鸡哥浩南哥典故的应该只有两个人吧? 周煄抽了抽嘴角,那还是装作不认识吧,好丢脸~ 周煄一脸嫌弃的移到路边,十分同情那些护卫。 护卫也觉得十分尴尬好不好?看看,看看,有对比才有差距,同样是孩子,人家的孩子就规行矩步,他家小主子就是个刺头。 能领着护卫斗流氓地痞的人会有好脾气吗?那小孩儿邪着眼睛瞅了一眼周煄,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周煄也没回嘴,只站在路边不说话,带小孩儿耀武扬威走过的时候比了几个手势,侧身挡着,个子又小,无人发现。 等耀武扬威的小孩儿走过,周煄才带着人去巡视他娘嫁妆里的布庄,边走边感叹道:“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够有个性的了,没想到是小巫见大巫的,那我就放心了。” 董大跟在身后嘴角直抽,心想,您太低估自己了,您这个性是太足了啊,全京城都看着恭郡王府的笑话呢! 周煄进了布庄,在店里逛了逛,掌柜的也知道业绩不好,点头哈腰的陪在旁边,等周煄看过柜台上的流水账,舔着脸解释道:“主子,生意不好都是奴才们的过错,唉,有什么办法,实在是这庄子位置不好,您也瞧见了,这背街上,哪儿有人来。往年来的人不是巴结咱们娘娘吗?唉,如今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奴才每天三更歇五更起的,只差站在大街上要喝了,这生意还是没点儿起色……” 周煄笑着听了,不置可否,好像真的相信他说的理由了。 周煄摆足了架势看了一遍,勉励了掌柜和伙计几句,就施施然走了。 掌柜的直起腰来,长吁一口气,只觉过关了,想来也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生意的五岁小孩儿,哪儿知道其中的门道,听说还从王府里搬出来守孝了,看来也不是个得宠的,日后他守着布庄混日子就是。 周煄一行转回大街上,沉不住气的程木已经喋喋不休的抱怨开了:“该死的老匹夫,居然敢糊弄主子!一家子都是卖身为奴的东西,还敢在主子跟前拿大!” 那布庄的掌柜原是正经生意人,结果得罪了权贵,只好捧着家产来投,以求庇护,可惜他那点儿身家,谁有瞧得上呢?还是徐氏当做善事,半买半送收下了他们,那那家人做了豪门奴仆,才算保全了性命。 “奴才也有心气高的,且看日后吧。”周煄不动声色道。 董大在旁边跟着,听着怎么都像在讽刺自己,低着头只当自己个隐形人,他的身份大家都清楚,董大也觉得王爷派他来做这个“密探”也太不保密了。 周煄全然没有防备董大的意思,走到主街上跺了跺脚,道:“走了这半天,找个茶楼歇歇脚吧。” 董大十分熟悉情况,正想露脸,热情的上前介绍道:“主子想去哪家,这玉春堂的说书最是精彩,留仙楼的糟鸭子也是一绝,三和居的……” “哪儿那么多废话,找家最近的。”周煄出门的时候特意让马车停在城门口,自己走进来的,说是为了锻炼脚力,结果谁知道坊市这么大,周煄早就走累了。 “是,是,是,那就这家您瞧成不?”董大顺手指了旁边的茶楼,看着勉强上档次,名唤“聚贤茶楼”,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茶楼。 周煄快步进去,点了个包厢,终于把走了一上午的脚给解放了。 “程木,去叫些点心上来,歇歇赶紧回去了。”茶楼一般都有茶点,虽不如府中、山上自己做的精细,但也能填饱肚子。 程木是个机灵的,被挖掘才能跟着董大后,更学了不少手段,下去吩咐伙计,不一会儿就端了几样精致素点心过来,特意解释道:“主子,这些点心都没放一点儿荤油。” “嗯,你们也坐下歇歇吧。”跟着几个人也另找了张桌子坐下。 灌了几大杯茶水,大家又轮着上茅房。 “来个人跟着我去更衣。”周煄唤了一声,快步向茅房走去。 程木扔下杯子就跟上来了,他最是殷勤机灵不过。 能在主街上开茶楼的,地方都不差,茅房也打扫的干净,还点了熏香。让程木在外面等着,周煄进去方便,果然,早先那个领着护卫斗流氓的小孩儿也在呢。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怎么会在京城。”两人同时出声,用的都还是法语。 上辈子做学术,各国的语言都要会一点,不然光看翻译不能领略精髓。 “我是恭郡王府的三公子,王妃去世了,想办法出府在西山寺守孝呢。”周煄简单交代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王府,怪不得我说自己物质条件不差,又见不到父母,还以为是外室私生子呢。” “古代皇室忌讳双胞胎男孩儿,你没点儿印象吗?出生的时候总记得吧?”周煄讶异道。 “哪儿来的风俗,我怎么没听说过。哼!出生的时候听道一声王妃,我知道是王爷的妃子还是姓王叫菲……” “好了,好了,别吐槽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周煄问道。 “周俦。” “那个俦?” 周俦拉了周煄的手写字,“这名字取的好,我看这辈子亲爹是挺愁的。” “管什么亲爹,我问你,你怎么在大街上和地痞打起来了,还山鸡哥,你是生怕活得好了是吧!”周煄怒目相对,上辈子也没发现他弟弟是个中二病啊,跑到古代来混黑社会,吃饱了撑的吧。 “我这不是凑热闹嘛~”周俦从小就怕他哥,人前是个鬼见愁,在他哥面前就是个小乖乖。 “时间紧急,不和你啰嗦,我在西山寺靠后山的院子里守孝,化名徐惑,午休和晚课十分安全,有时间就过来。”周煄交代道。 “知道了,我这边全天候严密监控,你不方便来。”周俦话来没说完,就听得外面有说话声,周俦动作那叫一个敏捷,踩着墙就从窗子里翻出去了。 周煄出了茅房一看,有过一面之缘的护卫正在和程木争执呢。 “啊,那个和地痞打架的。”周煄惊讶的叫出声来,嫌弃的大量了护卫几眼,像躲瘟神一样拉着程木跑了。 护卫深感丢脸,脸色黑中带青,跑进茅房一看窗户纸都破了,自然知道他家那个不省心的主子又偷溜了,连忙回去叫人。 护卫并不是出自王府,也不知道眼前嫌弃他们的人是王府的三公子,只一心追着自家小主子跑过了。周俦顽皮,以往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了,护卫没工夫和一个明显就是路人的小孩儿打交道。 周煄心情舒畅的回到包间,喝了茶吃了点心,也不折腾自己了,叫人去把马车赶过来,心满意足的回了西山寺。 董大虽挂着“王爷密探”的招牌,可他真收到的吩咐就是看着三公子,周俦的事情何等机密,怎会让一个门子知道。在两方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周煄周俦两兄弟接上头了。 鸡飞狗跳的终于把“出逃”的周俦逮了回去,管家听说自己一手拉吧大的小主子居然带着护卫去和地痞争地盘儿了,气得眼冒金星。管家深觉自己失职,连忙去了一趟王府求见,回来就把周俦绑了,要行家法。 周俦挣扎着不让:“凭什么打我,你不是说你是管家,是奴才吗?世上哪儿有奴才打主子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管家不为所动,碰得一声跪在地上,道:“行家法是老爷的意思,奴才也是听命行事,请少爷不要挣扎了。” “老爷是谁?小爷我不认识,你们敢打我,打我扣月钱啊!统统扣光!”周俦躲着抓他的护卫,和管家讲条件道:“怎么样,不如和你和小爷说说是谁要打我,我去和他讲道理。” “那是您的父亲!”管家真是一片丹心向恭王啊,不然也不会被派遣如此机密的事情。 “父亲算个鸟毛啊!自生下来就没见过,他居然敢打我,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周俦气得跳脚大骂,长到现在都是自己当家做主,现在倒好,出来个父亲了!今天才认了亲哥,知道了这辈子生身父母的身份,心里骂道:果然是封建残余,腐朽的统治阶级,居然敢打小爷。 管家掏出一把匕首仍在地上,道:“少爷只管把老奴的心挖出来就是,老爷吩咐了不能说。” 周俦一个愣神,护卫就把他给逮住了,管家一个眼色,刑凳就摆上来了,护卫拿了二寸宽的红木板子出来。周俦吓得挣扎得更厉害了,“这是家法?打贼都没这么狠的啊!我是亲生的吧?我就知道不是亲生的!你们拿着小爷的银子居然敢打小爷,救命啊!救命啊,打死人啦!” 这院子里的人都是管家亲自选的,根本不知道周俦的身份,只当是哪家贵人养的外室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院子实际做主的还是管家。 管家起身,护卫拿着板子就开打了,整整十板子,打得周俦像杀猪一样叫唤。 “少爷,您以后可不能顽皮了,什么建帮派争地盘儿,要是让老爷知道就不止十板子了。”管家语重心长道,本来就失了身份,只能靠王爷庇佑,再这么顽劣下去,连丁点儿眷顾都不要想了。 周俦覆在凳子上翻白眼儿,妈的,这也太狠了,他才六岁啊,比打贼还狠呢!听着管家唠叨,恨恨比了个中指:“鸟毛父亲!” 第7章 恭王娶继妃 知道弟弟的消息,让周煄高兴了好几天,即使一直没有等到弟弟来接头,也改变不了这种好心情。周煄本已经做好了十几年见不到面的准备,认亲的场景反复模拟的几百种,如今可不用费心了,开心! 人一高兴,干什么都顺利。 周煄对午休和晚课表现得更积极了,也常往文慧大师的院子里跑。西山寺主持皱眉看着大殿上和众僧人一起做晚课的周煄,眉头紧缩,这不是要出家的意思吧?把一个皇室血统的小皇孙忽悠得想出家,即使是名寺宝刹如西山寺也扛不住啊!主持在心里掂量了几遍,决定和文慧师叔谈一谈,让他多引导周煄往世俗上走。 当然,主持也不忘和外管事通知一声,“施主年幼好学本是好事,只佛家学说乃入世出世的学问,施主年纪小,恐移了性情。” 周中在西山寺的对外身份一直是名唤“徐惑”为母守孝的富家子弟,西山寺僧人只有主持、文慧少数几个人知道。 外管事听了也直皱眉,若把自己主子坑进了寺庙,他们怎么办?想了想先给柳嬷嬷通气,让嬷嬷劝着些,然后派董大赶紧给王府报信,现在有资格管教主子的也就恭王爷了。 外管事把事情只往严重里说,吓得董大撒腿就往恭郡王府跑,可惜现在恭郡王并没有空闲理他这个“闲人”,如今王府正忙碌着准备迎娶继妃呢! 董大天刚亮就进府等着,等到天快黑了才蒙王爷召见。 “他有向佛之心?”恭郡王皱眉,虽然周煄屡次出言不逊,还算计了他一回,可父子哪儿有隔夜仇,恭郡王自诩慈父,对唯一的嫡子还是关心的。 “是,三公子近些日子跟着做晚课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午休都拿着经书手不释卷,主持大师都怕了,才赶紧通知奴才们。”董大也怕啊,他一个明面上的密探,居然要主持提醒了才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失职吗? 恭郡王摩挲着白玉扳指皱眉不语,恭郡王府的嫡子绝对不能出家,太丢脸! 看恭郡王沉思苦恼,一旁的徐子旭嗤笑出声:“哼!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儿子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他要能出家,母猪都能上树。” 周煄就算是守孝也不会苛待自己的人,不能穿丝绸可衣服也是细棉布的,比丝绸还贴身吸汗;不能吃肉,蛋奶是少不得的,炒菜就是素油也要多放点,更别说所用器物如何精致了,这样金尊玉贵银子堆出来的豪奢生活,周煄舍得放弃? “始明说的有道理,有道理。”恭郡王连连赔笑,为着他取继妃的事情,徐子旭已经很不痛快了,恭郡王这些日子都伏低做小的伺候着呢!一遇到徐子旭,恭郡王的智商就呈现归零趋势,本来就惹人不痛快的儿子都顾不得管了。 “哼!”徐子旭再次冷笑一声,侧头不语。 恭郡王对董大道:“你来得正好,三月后是本王迎娶王妃的日子,你去告知那孽障,早日回府拜见王妃。” 董大听了心里只打鼓,三公子是什么人物,他跟了着一年多还不知道吗?眼看王爷不仅对三公子有意出家一事不理不睬,还要三公子回府道贺,这……这……董大小心翼翼偷瞄了一眼徐子旭,心里感叹,怪不得人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后娘还没进门,有个拖后腿的姘头已经够要人命了。 董大应是,退了出来,找相熟的人打听这新王妃到底是什么路数。亏得董大经常回府,还每次都能见到王爷,府中人都知他受了重用,不然一个被边缘化的奴才,哪儿能享受被人簇拥的滋味儿。 董大在山上没花钱的地方,大手笔请人吃了一顿酒,就把什么都套出来了。 “新王妃乃是山东徐氏三房嫡幼女,是主子的姨母,大婚定在三月后十五之日。”董大知道周煄心情不好,连回禀声音都严肃正经许多,“王爷请主子回府参加婚礼。” 徐氏啊!周煄等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从今天开始,他算是正是孑然一身了,母亡、父远,外家靠不住,本以为和徐子旭笑谈一番算是和解了,没想到徐子旭是个喜怒不定的,往日看着还好,今天怎么又挑拨起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了? “知道了,你明日再回府一趟禀告父王,就说我尚在孝期,出席喜事不宜,就在西山寺遥祝父王新婚大喜,恭祝王妃福寿安康了。我手抄一份《佛说摩登女解形中六事经》,你带去权做贺礼。”周煄才懒得回去呢。 “主子,一份经文是不是简薄了点。”柳嬷嬷掌着人情往来,可没见过哪家送礼单松一卷经文的。 “哦,那就加点儿西山寺的瓜果蔬菜吧。”周煄不在意道。 “主子……” “嬷嬷,你怎么不明白呢,我是父王的儿子,一针一线皆是父王所赐,把自己的东西转手送给自己有意思吗?只有这西山寺的瓜果菜蔬经大师们日夜诵佛熏陶,自有灵性,这些才是该送给父王的。”周煄睁着眼睛说瞎话,总之别想占他一丝一毫的便宜。 跪在下首的董大让周煄的无耻给震惊了,这是多大的脸才能把抠门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行了,下去歇了,明早还要去王府呢。”周煄挥手让董大退下。 “主子也太不给王爷做脸了。”柳嬷嬷服侍周煄更衣歇息。 “我给他做脸有用吗?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娘孝期未过,难道要我披麻戴孝的去参加婚礼。” “老奴哪儿忍心主子受这样的委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娘娘不在了,您也要为自己打算啊。”柳嬷嬷真是一片丹心,周煄说徐氏出身的继妃反而于他不利,柳嬷嬷半信半疑,总觉得还是要先伸手试探一回才放心。 “放心吧,做生意还有个讨价还价呢。”周煄闭上眼睛,表示结束话题。 恭郡王要娶妻娶他的,周煄能出一份手抄佛经的贺礼觉得已经够意思了,现在他的重心得放在整顿产业上来。 周煄考察了许久,把他娘名下的产业摸了清楚,从今日起,大力整顿。 找人把夹在田庄里的零星不属于自家的地买下来,让田地连成一片,再修整庄子,整顿巡逻队,重新规整田庄管事。 徐王妃当初嫁进皇室,诸多族人都有添妆,山东又是富裕地方,徐家乃是豪族,导致周煄手中掌握了大量膏腴之地。 田庄里犯事的人很少,都是知根知底的,周煄也没有大规模换血,只重新定了规矩,又是一番恩威并施,敲打管事佃户们认真主子。 铺子整顿的力度就大了,拿那家布庄来说,掌柜的一家老小都发买了,不过奴才,不但做起的主子的主,还中饱私囊,欺瞒主上,不发买他发买谁?布庄因在背街,周煄直接改成了书店,闹中取静,只在主街上挂一个招牌指引。书店也不是惯常只卖书的,也租书,还提供廉价笔墨恭寒门学子抄书,颇得了一些感激。至于什么办个辩论会,引起读书人的推崇之类的周煄是不做的,他如今正在孝期,哪儿能出这种风头。就是日后也不准备引人注意,藏富藏富,中庸之道自有其智慧。 回府参加婚礼的事儿,周煄以为就过去了,恭郡王再不高兴能怎么的,没想到过了几天,徐子旭居然亲自上门了。 “舅舅真是稀客,来尝尝外甥跟文慧大师学做的莲香茶。”周煄对徐子旭的到来十分吃惊,还是稳住震惊,有礼有节的招待了。 “又是苦了吧唧的茶水?”徐子旭可喝不惯佛门自制的茶水,不管多少人赞叹其中“禅意”。 “不是。”周煄突然觉得如此洒脱自在的徐子旭十分顺眼,笑着解释道:“在寺庙已经够苦了,哪儿能该自己添堵,莲香茶顾名思义取的是香,用荷花荷叶与莲子做的,清热去火,我瞧舅舅正需要呢。” “消遣长辈,好大的胆子。”徐子旭笑骂一句,举杯尝了尝,果然香甜。 “不愧是能说出一针一线皆父王所赐话来的人,都懂的孝敬长辈了,有长进啊。”徐子旭调侃道,当初出府的时候,周煄可是恨不得杀了他们二人。 “要不怎么说佛祖法力无边呢,外甥觉得自己冲淡平和了不少。”周煄毫不谦虚,多亏换了个副本释放心情,不然他肯定憋不住用个什么天花感染、重金属中毒之类的计策,让恭郡王给他娘陪葬。人在极端的时候就是这么不管不顾,多亏出来了,不然哪儿能和弟弟接上头? 徐子旭无语,多大脸?连亲爹娶妻都不回去的人。 “十五那天的婚礼你不回去吗?”徐子旭问道。 “舅舅不是是来叫我回去的吧?”周煄顾做诧异得来回打量了徐子旭几遍,道:“舅舅真是高风亮节、心胸宽广啊!” “你不刺我几句心里不舒坦是吧?”徐子旭骂道:“若不是为了你爹的狗屁面子,我会来讨嫌。” “既然是我爹的狗屁面子,与我何干?” 第8章 清早辩是非 徐子旭这才真正惊讶起来,这年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父亲把儿子看做是自己的私人财产,不是谁都有本事说出我是我,与父亲是谁无关的话来。 “你倒洒脱。”是的,洒脱,徐子旭长叹一声,这样的想法,倒颇有魏晋名士风范,“我不如你。” “舅舅何必自谦,你破门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不,比待在山东还好。”周煄赞道,徐子旭在处理私人感情上是个渣渣,但才华毋庸置疑,且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最得皇帝宠爱就是明证。 徐子旭摇头笑道:“你不懂。”当初也是趁着一口不平之气,若是现在让徐子旭再烧一回祠堂离家出走,他可做不出来。 “舅舅!”周煄认真的唤了他一声,严肃道:“我在西山寺一年,学了点儿佛家皮毛,不若舅舅精通儒道二家,但也可辩一辩,这人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辩这个做什么?”徐子旭嗤笑。 “我看舅舅待我好一时歹一时的,眼中常现迷茫之色,您自己都没闹清楚该怎么办,不若外甥助您一臂之力?” “你又懂什么?” “得,又来,舅舅是瞧不起我吗?孔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真理越辩越明,与年龄大小无关。” “我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徐子旭饮一口香茶,做洗耳恭听状。 “我觉得人即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这万金油的话一出口,徐子旭就嗤笑出声,周煄不理他,继续道:“但主要是自己的。孔融还说过父亲不过提供一点儿种子,母亲不过一个容器,他即生在世间就是独立的自己,做事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是了。圣人子孙,以孝悌闻名如孔融者,居然也有这等想法。这话说得偏激,但其中真意值得借鉴,人都是单独一个人,凭什么受外界的束缚。” “世人谁不收束缚,你说说这又是为什么?” “为了生存!追头溯源人为什么要一起生活,还不是为了抱团求生,即要抱团就要有个规矩,不然这团抱不起来,性命堪忧。然后发展到现在,人忘了一个人也是可以生活的,自然而然接受了规矩,就算不靠别人生活,也不敢违反规矩。”周煄解释道。 “人岂能单个存活?” “怎么不能,自己能养活自己,就能单个存活。规矩束缚的是庸人,只有少数人能做制定规矩的人,以舅舅的身份才华,该做后者。”周煄话锋一转,道:“反过来说,人也要靠别人,这靠不是靠人给银子供养吃饭,而是靠人供养感情,父母之爱、兄弟孝悌、夫妻恩爱、子女天伦、君臣相得、好友知心,一个人享受了这些感情,才算享受世间最好的东西。” “在你看来,我肯定可怜极了,什么都没享受过。” “不,我反佩服舅舅,若易地而处,我不一定比您过得快活,人间最美好东西您拥有十之*,就算不愿娶妻,到时候收几个弟子教养,也当名传千古。就是孔圣人的好名声难道是子孙传出来的吗?不是,是因为他教导了七十二贤人。退一万步,弟子都不成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看在这个份儿上,舅舅也老有所养啊。如此一来,岂不十全十美?” “亲儿子都不能指望,更何况徒弟。”徐子旭指了指周煄,就他现在怨怼恭郡王的态度,徐子旭都不敢相信日后周煄能给自个儿亲爹养老。 “舅舅别钻牛角尖,世上的子女有孝顺的有不孝顺的,徒弟自然也一样,以您的手段本事,还怕调/教不出一个孝顺徒弟来?” “有道理,不若我收你为徒……” “噗……”徐子旭话还没说完,周煄一口茶就喷出来了。 “你!天啦!你稍微留神几分体统行不行!”徐子旭跳起来,一边弹衣裳,一边抱怨,离他远远儿的。 周煄心里直翻白眼儿,你个死洁癖! 徐子旭转身到窗边矮几上坐下,“真要命,在庙里几年,规矩都喂狗了吗?” “都学经典去了,不然也不能和博学多才的徐大人辩上一辩啊!”周煄毫不犹豫往脸上贴金。 “厚脸皮,文慧大师一代高僧就交了你这些?” “不,不,这些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乃天授,非人为,阿弥陀佛~”周煄搞怪道。 “佛家就是这么看人的吗?”徐子旭远眺窗外青山,语气平淡。 “是的,佛家说人之一世,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开心快活,与人交往也保持本心,不虚伪矫饰。释迦牟尼佛出身富贵,在俗世也曾娶妻生子,后来顿悟成佛,才有佛从西域出来,让胡人奉若神明,如今中原人信佛者也不知几何。当时连文字都没有,佛陀的事迹口口相传,传到我们这异域来,靠的都是佛陀的弟子。”周煄再一次证明了子女没什么用,大能者的光辉事迹基本都是徒弟传播开来的。 徐子旭沉默半响,突然没事儿人一样笑问道:“本来是想劝你回府的,结果倒让你啰嗦了一通忘了正事,你究竟回不回去?” “必须回去吗?” 徐子旭抱以疑惑的眼神,这还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 “若不是必须回去,我就不回去了,虽然佛说了要修炼心境,可我修炼得不到家,回去看那一张老鸹脸可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来!”周煄解释道。 老鸹脸!哈哈,形容恭郡王那常年无表情的面孔倒是合宜,徐子旭哈哈大笑起来。半响,揉着笑痛了的肚子建议道:“还是回去吧,你不回去,谁知道你呢。” “我听舅舅的。”周煄这时候扮起腼腆来了。 徐子旭笑了笑,转身就要走,后又笑道:“我说收你为徒,不是笑谈。” “我知道,可我不想,做你外甥已经够难为的了,这辈子不想再和你们俩扯上关系。”你们俩指的是恭郡王和他了。 徐子旭默然,今日聊得开怀,倒忘了一年前三人之间针锋相对,他能感觉到周煄是动了杀心的。徐子旭好奇问道:“既然如此,何必劝我?” “盼着舅舅神思清明,约束着他少去祸害人;也盼着舅舅迷途知返,别在那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周煄是真瞧不上他这辈子的亲爹,唯一的成就也就是会投胎,生成了皇子,何至于引的徐子旭这种人中龙凤痴迷。 “承蒙三公子看得起了!”徐子旭不明所以讽刺一声,出门去了。 唉,一早上就来做哲学辩论,累个半死。周煄伸了个懒腰,让柳嬷嬷传早膳。今日心情实在不怎么美妙,周煄让人收拾了笔墨纸砚,到后山凉亭去抄写经文。 刚到亭中坐下,周煄就把人赶走了,说是想一个人静静。周煄和恭郡王、徐子旭关系紧张不是秘密,下人也不敢在这个当头惹周煄生日,得脸如柳嬷嬷也顺从退得远远的。 等下人们退走,周煄才道:“你怎么今天来了?” 原来周俦正穿着粗布衣裳,躲在亭子下面一人多高的野草从里呢! “别说了,倒霉催的,那天回去就让管家打了十大板,养到现在才能出门!”周俦诉苦道。 “该!我看就是打得少了,干得出和流氓地痞争地盘儿的事,一百板子都嫌少。”周煄骂道,当自己是成年人呢,居然敢去和地痞耍凶斗狠,那些都是亡命之徒,性命威胁之下,什么疯狂的事情做不出来?骂过了又欲盖弥彰的问一句:“管家好相处吗?他怎么敢打你,打得严重不?” “嗨,管家就是典型的封建残余思想作祟,忠仆一个,家里的下人护卫都是他请的,他就是自称老爷把我当儿子养,又有谁知道呢?上面人问起来就说方便掩盖身份,可惜啊,蠢啊,愚忠!” 周俦嘴里嫌弃,可周煄如何听不出来他对管家的依恋关切,这样周煄就放心了。他还以为周煄跑去混黑社会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如今有人能做牵着这匹野马的缰绳,周煄也为弟弟开心。 “和我说说你的近况吧,我如今被困在寺庙,周围都是人看着,奸细剔出来几个,可也不敢保证就万无一失了。”周煄也好奇他弟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上来说,草丛里全是蚊子。” “别了,就在这人吧,万一让人看见,我给管家留书说自己上山掏鸟蛋来了,身上脏也蒙混得过去。”周俦论细心比他哥还强些,小声把这几年的生活娓娓道来:“我当时生下来也没多少记忆,有印象的时候已经被抱出来了,婴儿时期请的是奶娘照顾,后来奶娘心大想要勾引管家,被赶走了。我一直以为我们俩是私生子呢,大些的时候就缠着管家问爹娘在哪儿,可惜一直没有问出来。刚开始的时候管家还说我爹娘都死了,后来说漏嘴才知道爹没死,但是怎么也问不出具体身份。套话套不出来,逼问得急了管家就扑通一声跪倒,掏出匕首让我把他的心挖出来。嗨,我还能怎么办?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混着呗~” “听起来管家对你很好。”周煄笑道。 “是啊,和养儿子没两样。你和我说说这辈子的爹娘呗,我也在茶馆待过两天,恭郡王似乎在外面摆的是贤王谱儿?” “呵呵。”周煄毫无保留的把恭郡王和徐子旭的事情说了,“现在他正准备迎娶小徐氏做继妃呢,真是来来回回都是一家子,他们就不膈应吗?” “没节操的事情多了去了。”周俦吐槽一声,道:“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就住在西边京郊小镇上,离西山寺也近,有空多来找你。” “还是算了,风险太大,他们既然瞒着,想来是不愿我们知道的,我们也将计就计吧。平日里你让人传信给我就是。” “我找谁传信啊,虽然名义上是主子,可我根本调不动人啊。”周俦也很发愁。 “写信吧,用法语,写好了封起来,光明正大的供到西山寺来,如今虽然商路通畅,但海商航行风险过大,还没听或有法兰西人到中土,更遑论文字。” “成,我再完善完善细节。咱们兄弟谁不知道谁,我若传信,肯定要说只有咱们俩知道的事情,且不会重复,你我都提高警惕,该死的封建残余,一不小心把命丢了!” “好,我知道了,你也小心,快回去吧。”周煄笑了,听弟弟嘟囔着骂了几句,看他走远,才开始抄写今天的佛经。 第9章 回府揽人心 恭郡王娶继室,与先王妃又是同出一门,坊间就有许多恭郡王对先王妃深情不忘,因此娶了小姨子来照顾先头嫡子的传闻来。周煄听了一笑置之,自古八卦没实话,千古一脉相传。 对周煄而言,新王妃走马上任,他最要紧的事情却是再整顿田庄。管事都是从徐氏出来的,若是继妃有什么小心思,从田庄上着手,周煄找谁说理去。 十五成正礼,但早些日子就热闹起来了,周煄一直拖到十四才回府,不甘不愿的态度表露无疑。恭郡王对这次的婚礼仿若也并不开怀,那张老鸹脸一直黑着呢。周煄一打听才知道,徐子旭进宫了,快一个月没到王府来了。 阿弥陀佛,这便宜舅舅总算开窍了,周煄喜得在心里直念佛。周煄为什么要开解徐子旭,徐子旭对他可不好,神神道道讲什么本我真我,不过是为了离间二人罢了。周煄如今处境艰难,孩童能依靠的不过父母、父族母族,如今周煄自然想办法把能依靠的人落实到徐子旭和陛下身上,这两人才是真正能代表父族母族说话的。 说依靠也太抬举周煄了,巴结、利用更合情景。周煄野心勃勃的想要和皇帝祖父搭上关系,可他也不敢贸然出击,自然要从“最受陛下宠爱”的徐子旭身上旁敲侧击,好为以后铺路。 周煄心中有数,行事自然有底气,想出府就出府,想不给亲爹好脸就不给亲爹好脸,架子端得实在高。当然那些关于靠山的妄想都言之过早,周煄目前想的还是顺利度过婚礼期间。 正室进门,周煄他们做儿子的自然要恭迎,只是周煄出府日久,坐落在王府中轴线上,该是王妃居住院落的葳蕤院却没有腾出来,听留守的仆人说新王妃请求王爷把这座院子留出来怀念她的姐姐。 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周煄可不会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当即让人把王府长史叫了过来。 “薛长史,你管着王府庶务,怎么王妃进门要腾院子这种小事都没安排妥当?”周煄进门就开始责难。 “回三公子,这是王妃娘娘的意思。”薛长史小心翼翼的回道。 “这就更说明长史失职了,我那姨母新人刚到,不清楚皇室的规矩情有可原,你确实积年的老人了,拿着俸禄就是为了这事儿,怎么连这些细节都不提醒我姨母。”周煄完全没有喜事当前要息事宁人的意思,怒道:“我早听说有那等刁钻之人,本是下属奴仆,却也要掂一掂主子的轻重才肯做事,若是主子慈和,他们就敢弄鬼。薛长史,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啊!” 薛长史噗通一声跪下,他这长史正六品呢,正经的朝廷官员,可他干的活儿和奴才也没分别,一向骨头不硬,看三公子要发威,麻溜就跪了,当然也有道德绑架的意思在。 “来人,扶薛长史起来,薛长史是朝廷命官,我虽是郡王之子,却没有请封世子,身上无品无级,受不起官员大礼。”周煄才不会上当呢,“王妃即将进门,既是继母,又是姨母,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了,别打量王妃新人脸皮薄就上杆子欺负人,且问问我答不答应呢!” 周煄发了一通火儿,叫人进来,道:“你却回禀父王,把我问薛长史的话学一遍给父王听,再请示父王,我把母亲的遗物搬到哪个院子合适?” 应声的是程木,当即小跑着去了外书房求见恭郡王。 正在热闹的档口上呢,多少双眼睛顶着恭郡王府,周煄的这一番话,不用人添油加醋,自然就随风飘扬,人人皆知了。 恭郡王这为徐子旭怄气,又为朝政心烦呢,没料到周煄真敢大张旗鼓将他的军,这外书房还有朝中大臣和王府属官在呢,想直接撅回去,赏周煄一顿板子都要顾忌着影响。恭郡王深吸一口气,把脱口而出的“逆子”二字咽回去,黑着脸道:“搬去清泉院。” “多谢王爷!奴才来的时候三公子就说了,先王妃遗物搬到哪儿三公子也就随之居住,王爷与三公子果真父子连心,心有灵犀。”程木满脸喜色的拜倒。 恭郡王脸色更不好看了,清泉院是除了王爷、王妃主院之外最大的院落,且在东面,按规制就该是给王府继承人住的,给周煄也算实至名归,可恭郡王就是不乐意。个小兔崽子,跑出去的时候理直气壮,还以为多有骨气不惦记王府爵位呢! 恭郡王倒是想随口指个院子,可看周煄把事儿往大里闹的趋势,他也不敢赌啊。幸好说的是清泉院,不然保准让周煄给打回来。恭郡王心里把周煄骂个臭死,心想再一再二不再三,以后可不能轻敌,再上了小兔崽子的鬼当! 恭郡王脸色不好得打发了程木,程木兴高采烈的退下,转出了外书房才长嘘一口气,感觉后背湿冷一片,全是冷汗。我的个亲娘啊,这主子心腹也不好当啊,简直是提着脑袋干活!程木心有余悸。 得了王爷的吩咐,薛长史自然麻溜的干活。周煄留下一人监督王府遗物搬运,自己转身去了海棠院,这是王府二公子周炽的院子。 “三弟来了。”周炽躺在床上,脸色青黑,唇色发白。 “二哥躺着,对不住你,本想来你院子躲清闲,不知你病着,倒打搅你了。” “没事儿,躺了两天了,骨头都硬了,你肯来陪我说说话儿也好。”周炽今年算实岁才七岁多,刚拥有自己的院落独自居住,可说话行事已经像个大人了。 “那二哥放宽心养病,我陪你。”周煄坐在床头,让人拿了本游记过来,道:“我记得二哥以前喜欢看游记,你在病中不能多思,不若我读给你听。” 周炽笑着点头。 周煄读了一会儿念书的声音越来越轻,看周炽闭上眼睛,悄悄的起身就要往外走,回头一看,却见周炽正睁着眼睛,眼含笑意的看着他呢。 “二哥逗我!” “没有,没有,我刚才是有睡意来着。”周炽摆手笑道。 “奴才说你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了,我还让人点了助眠的熏香,这些该死的奴才,莫不是在骗我!”周煄怒道,他本是来海棠院躲清闲的,可伺候周炽的奴才又不是傻子,他们两兄弟一向交好,奴才也愿意请周煄帮劝着自家主子。 “关奴才什么事,是我自己不中用。”周炽自嘲道。 “太医怎么说?” “还没请太医呢,我家主子说王妃进门在即,请太医不吉利。”旁边伺候的大丫鬟川红迫不及待的替自己主子诉苦。 “二哥就是心思太细,生病了自然就要请太医,难道人还能挑着日子生病不成,黄历上也没有‘宜病’的一天啊。”周煄宽慰道,又问:“回禀李侧妃娘娘了吗?” “回了,李娘娘说听主子的,让把以前太医开的药再吃一副,还让人送了些补品过来。”说到这个川红就有些气愤,这还是亲娘呢! “李娘娘也是顾全大局,可二哥的病也不好拖延,若是明天身子撑不住,才是给新王妃没脸呢,我去安排,至少在今天请太医瞧瞧才行。”周煄也不评价李侧妃和周炽的行为,他这个二哥慧敏而心细,对他也很照顾,就当时回报他小时候的关爱之情了。 “三弟,不要逞强,如今你才是最艰难的。”周炽也不是傻子,他一个病弱庶子能碍着新王妃什么,周煄才是靶子,若是因为自己让周煄和新王妃交恶,那才让他心难安。 “放心,二哥看我什么时候不自量力过。”周煄安慰了周炽许久,又点熏香,又弹安眠琴曲的,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睡着。 傍晚周煄亲自领了太医进府,太医把脉,又调整了药方,周煄看着周炽喝了药汤,熟睡之后才回到新安置好的清泉院。 请太医过府这事儿周煄办得隐秘,亲自上门去请,又安排人亲自送,并未大张旗鼓。 回了清泉院,东厢房收拾成了灵堂,供奉了徐氏的排位,安插了许多她生前用过的器具,周煄自在正院居住。 “柳嬷嬷,李侧妃怎么回事儿,二哥是她亲儿子吧?”周煄忍不住问道,这可是在王府,一个儿子对这些侧妃来说意味着日后的保障啊,李侧妃怎么不把二哥的身体放在心上。 “自然是亲生的,咱们王府以前就三个女人。” “那是二哥出生的时候难产了,或者有什么和尚道士来批命了?”无缘无故的,李侧妃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主子想多了……”柳嬷嬷有时候也为自己主子的脑洞尴尬。 “那为什么?” “主子忘了,李侧妃还得了五公子烁呢。”柳嬷嬷讲古道,“李侧妃是府里的老人了,她进门比咱们王妃还早,先生下了大公子,可惜大公子身子弱,早早去了,后来又得了二公子,二公子的身子和大公子倒是一脉相承,可五公子不一样,打小太医就说是个强健的。李侧妃恐是怕了吧,所以才早早撩开手。若是注定要有那一遭,见得少了感情就浅,日后也就少心痛一些。” 周煄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解释,李侧妃是疯了吧?这后宅女人的心思怎么这么奇怪,作为母亲,难道不该更心疼病弱的儿子,让他多享受一点母爱关怀,日后就算真的去了,也能安慰自己尽到了母亲的责任? 周煄摇摇头,这种心思他是不想揣度了,把自己都带沟里了。 “我二哥也是可怜,让咱们留在府里的人多搭把手,有什么做不得主的去西山寺找我。”周煄叹息。 许是太医的药真的好用,经过一夜的休息,周炽脸色好看多了。由周煄打头,周炽、周熔、周烁依次排开,内眷处李侧妃带着二姑娘、王侧妃带着大姑娘等着给王妃见礼。 第10章 小徐氏进府 第二天的是婚礼正日子,来的人特别多。说给周煄听,他自己都不信,好些人来居然是因为他。 因为他要罩着姨母的宣言,以及他给周炽请太医的事情,大家对三公子很是好奇。这些事情不算隐秘,稍微注意的人家都能打听出来,人人都知道这个有着“纯孝”名声的王府三公子不好惹,这新进门的王妃也不是没后台的,因此都来看热闹了。 是的,不好惹,就是即将过门的小徐氏对这个便宜儿子+外甥也是这样的评价。 “主子是不是多虑了,三公子可是说了,您是他的姨母,这是在向您示好呢。”服侍小徐氏的丫头问道。 小徐氏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嬷嬷,你给她分说分说。” “是。”陈嬷嬷应声,解释道:“三公子一回来就换回院子,把主子事先安排好的全盘打乱不说,还搬入了清泉院,那可是世子住的院子,本是主子示好三公子的条件之一,如今可全部要重新打算了。三公子如此做法,不管外人如何评价,至少无人敢忽视他了。” “是啊,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就是了不起的事情,寻常小儿还不是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哪儿有这么多心眼。”小徐氏梳理着长发感叹道:“是个不省心的呢。” “小姐也不必担忧,再不省心又如何,总不能管到内院去,您一进门就是正室,礼法规矩在那儿摆着,只要您不犯错,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陈嬷嬷安慰道,继母也是母,朝廷以孝治国,三公子以后要袭爵出仕,就不敢让名声太差。 “总归不是亲生的,轻不得重不得,自古后母难当啊。”小徐氏却没有这样的乐观,她的堂姐是怎么死的,她的堂哥还和他即将成婚的丈夫有染,小徐氏都清清楚楚,她对这桩婚事本就没有太大的期待,如今再出一个不省心的继子也无所谓了,虱子多了不痒。 “要说这三公子再聪明也是有限的,小孩子义气,只他和王爷关系不好一条就足以让他……”陈嬷嬷用眼神示意,她不会在大婚的时候,说出这个不吉利的词语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不怕。”小徐氏笑道。她早就清楚面对的是什么,她不怕,家族养育了她十几年,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如今家族需要一个女儿来表明政治立场,正是她回报家族的时候。 婚礼喧嚣热闹,来贺宾客如潮,虽是继室,但皇子叔伯来得不少,连太子殿下也遣了心腹属官来贺,给足了恭郡王和新王妃面子。 婚礼按流程有条不紊的推进,既庄严大气又热闹温馨。等着见礼的王府公子和侧妃都没有见到王妃的面儿,王爷让人传话过来,明日早晨再见。 等了一天,才等来这么一句传话,大家失望而散。周煄是早有预料,两位侧妃和公子小姐们倒有些伤心,这个时候不正好是走入众人视野的好时机吗?可惜,恭郡王不曾让他们出面招呼宾客。 整个王府张灯结彩,入目全是红色,让人看得眼晕,周煄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家常袍子,带着程木,准备出府逛逛。 从西角门出来,却见对面停了一辆精致的马车,来贺宾客的马车都会赶到后巷或者府中马棚,怎会停在这里,还有这车前站着的人可不像是下属奴仆。 那衣着精致之人看见周煄从角门出来,对他招了招手,周煄从善如流走了过去。 “见过太子殿下。”周煄走近从容施礼。 “你认识得我?”太子挑眉,他今日并不打算来的,只是出了东宫也无处可去,就跟着人流到了这喧嚣热闹的恭郡王府,在府外看着这灯火辉煌的,太子并不想自己陷入这样的纷繁热闹中去。 “殿下未有隐瞒之意。”周煄指了指太子腰上挂的玉佩,这么明显的规制,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你是老五家的?”相比身份明确的天子,周煄就不入人眼了。 “是,小侄名煄,行三。” 哦,也不是无名无姓之人,这两天正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子了然点头:“你这时候出府是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就是随便逛逛。”周煄只是无法在一片大红和喜乐喧嚣中入睡。 “整好,孤也是,一起来吧。”太子率先上了马车。 反正也没地方可去,周煄跟着登上了马车。 车厢中一阵沉默,周煄不知如何开口,陛下说太子“久叶祥符,夙彰奇表,天纵神武,智韫机深”,可坊间传言太子威严日重,甚至有些暴虐,曾经鞭打过宗室和重臣,一个郡王的儿子,想必不让太子的殿下放在眼中。周煄不得不承认,他是害怕的,有许多穿越人士面对掌权者的时候总是侃侃而谈、妙语连珠,仿佛不被那如山威压和粘稠空气所影响,周煄不行,他怕。 “老五娶了新妇,府上很快又要儿女成群了。”太子无意义的感慨道。 这让周煄怎么回答,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膝下空虚,目前就只有一个女儿,太子妃所出,封咸宜郡主,即使东宫正妃侧妃满员,姬妾成群,依旧无所出。不是流产或者夭折,是根本没有女人怀孕,这让朝野上下怎么看太子?男人的能力是一回事儿,最要紧的是没有儿子,无嗣可是太子储位不稳的一大因由,不管怎么回答都是戳太子的痛处,可又不能不出声。周煄硬着头皮点明一个事实:“现在就已经是儿女成群了。” 太子皱眉,嘲讽一笑,问道:“你父王娶妻,你看着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太子继续发问,看着并为生气,周煄略微放心,“侄儿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是啊,又有什么可高兴的。你比孤如意,年轻啊。”至少周煄看着就非常健康,少年人拥有无限可能,最差,也不会像他一样没有儿子。 周煄苦笑,两人的处境其实非常相近,都是嫡子,母亲都早逝,都一样的艰难。“殿下比我强多了。在做父亲方面,陛下也比我父王强多了。” 至少陛下没有再立皇后,动摇太子的嫡子地位;陛下在太子还是幼童的时候就直接册封,给了他身份保障,反观周煄,要什么没什么,父子关系反而淡漠得很。 处境相似,看着有人比自己更惨,太子心情就好多了。 “哈哈,一张巧嘴,走,陪我去三和居喝酒!” “侄儿年纪小,喝酒不敢,倒愿陪殿下尽兴。”周煄不敢沾酒,浑身都是秘密,哪儿能让神智不受自己的控制。 小时候,父皇也从不许孤沾酒呢。太子殿下新生怀念,看周煄更顺眼了,笑道:“唤孤二伯就是。” “太子二伯。”周煄这种唤道。 “哈哈哈哈……”太子哈哈大笑,连套近乎都不会的傻侄儿,对这种蠢笨得近乎坦诚的人,太子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了。 两人去了三和居点了一大堆酒菜,太子狂放不羁,直接拿着酒壶灌酒,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感叹。周煄默默坐在对面,捡着清淡的菜色吃了些,既不劝菜也不劝酒,仿若对面无人一般。下人们全部退了出去,也无人劝太子节制。 在马车上周煄就想好了,太子叫他不过是一时兴起,他上赶着不是买卖,太子估计也没有要他做什么的意思。 一顿酒宴就这么单方面的一个人吃酒,一个人吃菜落下帷幕。到最后太子已经迷糊了,手软得酒壶都举不起来,口吃不清的问周煄道:“连个世子都没有请封,你可真倒霉。” “世子份属嫡长,我母妃已逝,没办法降嫡为庶,就算继妃再有生育,只要我不犯错,世子的位子就跑不了。”周煄平淡道,恭郡王可以一直拖着不请封,但只要一请封,就绕不过他。 “天真!”太子面色通红,打了个酒嗝。 “礼法在上,我做好自己就够了。”周煄不跟一个醉鬼争辩,扬声唤太子的仆役进来。 太子话还没说完,岂能让周煄走,伸手就要抓他,结果自己站不稳,带着周煄都倒了下去。 “滚出去!”太子一个酒壶砸在门上,想要进来的人缩在门口不敢动。太子压着小小的周煄,酒气喷在他脸上,恶狠狠问道:“你若无嗣怎么办?” “我是嫡子,我的儿子就是大统,没有儿子就过继,我的兄弟想必为了这个过继的位子打破头!”周煄异想天开道,这世上还重来没有太子过继兄弟的儿子继承江山的。 太子一时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大笑:“果然是孩子话,天真!”太子哈哈大笑,放开周煄,自己仰面躺在地毯上,笑得不能自已。 周煄爬起来,整理好衣裳,行礼告退,开门让奴仆进去服侍太子。 周煄一出来,程木就小跑着迎了上来,太子的威名杀伤力巨大,“主子,您没事儿吧?” “陪自家二伯吃顿饭,能有什么事儿。”周煄淡淡道。 程木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不合时宜,立刻闭嘴。 跟着太子出门的人都是伶俐万分,看周煄单独出来,立刻请他进备好的马车,送他回王府。 “停在角门就是。”周煄吩咐道,他不想闹得人人皆知。 回到清泉院,周煄拉起自己的袖子一看,果然手肘青了一大块,活动的时候还有刺痛。轻轻一按,周煄痛得呲牙咧嘴,让柳嬷嬷赶紧去拿伤药。 “主子,这是怎么了?”柳嬷嬷知道周煄出门了的,却不知他弄得一身伤,赶紧关心道:“可还有其他的地方伤了?” “只感觉手疼,在外面摔了一跤,背先着地,待会儿洗澡的时候,让春妮帮我看看。”周煄笑着吩咐,春妮是他的大丫鬟之一。 柳嬷嬷哪儿还有心事说笑,赶紧安排沐浴,再看周煄的外衣,果然是手肘和肩部磨破了,的确是摔伤。柳嬷嬷才微微放心,他最怕的是周煄和人起了冲突,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再招人眼了。 第11章 重回西山寺 第二天中午,周煄才见到了新王妃。一大早恭郡王带着新王妃到宫中谢恩,小徐氏贤惠的推辞了舒妃娘娘留膳,说是家里孩子还等着。如此为人着想、贤惠大度,舒妃娘娘满意万分,对小徐氏赞了又赞,赏赐又有加厚。 回到恭郡王府,周煄打头领着王府子女拜见。只见王妃一身大红衣衫,鲜艳夺目,脸上洋溢的是新婚喜气,落落大方,亲和力十足。 “拜见王妃。”周煄、周炽、周熔、周烁、周彤、周丹依次排开,对着新王妃行礼。 “快快免礼。”小徐氏笑着让六位继子继女起身,赐下表礼。 然后是李侧妃和王侧妃拜见,亦是有礼有节。王府没有姬妾庶妃,够资格拜见的,就这几人。都见过面了,诸人又再次恭贺了恭郡王和小徐氏新婚大喜。 “王爷,今日午膳不若摆在隔壁,我们一家人也好吃个团圆宴。”小徐氏笑着建议道,一点儿没有进门就当娘的尴尬。 恭郡王点头同意,这点儿小事还愿意给王妃做脸。 小徐氏当即吩咐厨房准备饭菜,等吃饭的空隙,小徐氏就拉着几个子女和侧妃聊天,不时把话题抛给恭郡王,一家人倒也和睦融融。 折腾了半天下来,周煄回到院子就瘫了,心思再成熟,他现在也顶着小孩儿的壳子。让人把小徐氏赐下的礼物翻出来一看,果然是名人字画、红翡玉佩、艳色锦缎和一些艳色皮毛。 前朝皇室姓水,我朝取而代之,自然尚火德,服饰也跟着变化,陛下的大礼服最尊贵者首推红色,因此民间也多爱艳丽颜色。皇子龙孙的排行到了周煄这一代,就从了火字旁,女子若是嫡出就从“灬”,比如咸宜郡主闺名就是熹,而庶出女儿比如恭郡王府的大姑娘二姑娘,就以红色的代称或接近红色来命名,比如周彤、周丹。 因此皇室人的名字有时候写在纸上非常相近,周煄有疑惑,若是皇室子孙太多,火字旁的字不够用怎么办? 小徐氏的赐礼也考虑到了这些方面,送的东西质量、颜色、寓意都是顶好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三日回门,小徐氏回的是徐家三房嫡长子、太常寺主簿徐子晴所在之所。徐家也是有趣,大房只有一个徐子旭,他虽皇恩隆重,却与家族格格不入,二房的男丁都在外地做官,导致周煄至今都未见过自己的亲舅舅,三房在徐家宗族中不显,却是整个徐家在京城的眼睛。国之大事,唯祭与戎,太常寺这样的地方,平日里是清水衙门,关键时刻却能致命一击,与钦天监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煄听了小徐氏回门的消息,讽刺一笑,当初周煄的亲舅舅也做京官,后来被恭郡王举贤不避亲,重用去了外地,宦游四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面。徐氏生前每每说起这件事,都恨得咬牙切齿。 小徐氏回门之后,周煄就准备回西山寺去了。 话一出口,恭郡王就火了:“王府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见天往寺庙去,你怎么不干脆出家得了!” 别的兄弟听了恭郡王发火该战战兢兢跪下请罪了,周煄却争辩道:“儿子母孝在身,不敢打搅父王新婚大喜。再者,当初去西山寺守孝,不是父王安排的吗?” “嘭!”恭郡王想起当初被算计的事情,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吓得众人抖了抖。 “王爷~”小徐氏娇嗔,“您做什么,吓着孩子们。”小徐氏指了指脸色苍白的孩子们,年纪最小的周烁和两个女孩儿周彤、周丹已经是眼眶含泪了。旁人吓成这样,正主倒是脸不变色心不跳。 恭郡王最讨厌的就是周煄这幅臭脾气,喊他回来参加婚礼,也是想消除影响的意思。好家伙,人家当儿子的还在庙里清汤寡水的守孝,你这当丈夫的,又另娶新人了,脸上好看吗? 小徐氏不发表意见,只请恭郡王息怒,让周煄有话缓和着说,看着恭郡王和周煄语速越说越快,已经是吵起来的范畴,赶紧让侧妃们带着孩子下去了。 “滚!滚!滚!你要是今天踏出王府一步,以后就不要回来了。”恭郡王火冒三丈。 “王府日后都是我的,我凭什么不会来,占便宜占到儿子头上来了,你也好意思。”周煄也火了,妈/的,即使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和直男癌、神经病讲道理,可还是忍不住胸中那口怒火。 “你这是盼着老子死呢!” “这年头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滚!老子没你这样不孝的儿子。”恭郡王气得脸色通红。 “心有灵犀啊!你要是能不是我爹,我还真是谢谢你呢!” 这种欠垂的混球恭郡王这辈子都没遇到过,伸手就要打人。 “王爷~”站在一旁的小徐氏赶紧冲了上来,一把抱住恭郡王,哭道:“王爷这是要逼死妾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一边儿去,裹什么乱!”恭郡王挣脱小徐氏怒道。 “妾刚进门,王爷和煄儿就闹得翻天覆地,这是让外人指着鼻子说我不贤,挑拨离间呢!求王爷为我想一想,就当是为我,暂压雷霆之怒,让我劝劝煄儿。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就是一股气上来了,不是故意和王爷顶撞的。”小徐氏见抱不住,直接跪在地上哭求。 恭郡王噌噌上涨的火苗被小徐氏的眼泪浇熄了,是啊,能怎么办?又不能真打死他,遇到这种不要名声,不惜命的铜豌豆,能怎么办? 恭郡王气得不行又没办反,只好甩袖而走。 恭郡王走了,周煄扶小徐氏在椅子上坐下,感谢道:“多谢王妃,你请个太医来瞧瞧吧,女眷身子弱,别病了。” 小徐氏眼泪都没有擦干,拉着周煄的手劝道:“不要和你父王硬顶着,到底是亲父子啊!” 周煄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小徐氏擦眼泪,道:“姨母,多谢您了。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恭郡王府看着家大业大,我却没有放在心上。天下之大,哪里不是一片天地,您早日生出嫡子,继承王府,也算是保全了徐家。” “这是疑我了,你这样说不是挖我的心肝吗?嫁进来之前家里就交代了,让我一定照顾好你……” “姨母,你不明白。他并非良人,母亲用性命证明过一回的事情,再不会错了。我只盼着姨母心放宽,手放宽,不要管那些杂事,只当自己是个泥塑木胎,保全自身,不然只会走上我母亲的老路。您谋一个儿子,日后守着儿子过活才是硬道理。”周煄说到母亲,眼中含泪,显然对恭郡王已经是失望绝望了。 “我的儿啊……”小徐氏看着周煄小小年纪心如死灰的模样,哪里忍得住,抱着他嚎啕大哭。 大悲大喜,又哭又求的,小徐氏当晚就请了太医过府,不能下床。 周煄送了补品药物,又亲来侍疾,第二天却仍旧回了西山寺。 小徐氏绑着一条抹额,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大丫鬟端了燕窝过来,小徐氏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大丫鬟自作聪明的劝了句:“三公子一片孝心,小姐多用些吧。” 不说还好,一说小徐氏更没胃口了。 “多嘴多舌,下去吧。”陈嬷嬷看小徐氏脸色不愉,直接吧丫头赶下去了。 “唉,以前瞧着天真活泼,又是伴着我长大的,不忍让她吃苦,如今看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小徐氏感叹道。 “丫头不省心,是奴婢没管好。小姐不要操心,养好身子才是。”陈嬷嬷关切道。 “不操心怎么成,你瞧这千疮百孔的王府。当初就不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差成这样,真是……”徐氏简直心累,皇室父子闹成这样,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惜她身份尴尬,很多事都不能做。小徐氏问道:“老三真回西山寺了?” “那还能有假,都没和王爷说一声,直接就走了。” “唉,吩咐下去,把清泉院下人的月钱提三成,以后公中的份例也照顾着清泉院,多派人往西山寺送东西,宁愿委屈了我,也别委屈了老三。”小徐氏吩咐道。 “三公子与王爷是真不和,您又何必做这个好人,王爷且不乐意呢。” “老三说的那些话,一半儿都不能信,嬷嬷别听风就是雨的,且看他一会儿说王府都是他的,一会儿说不把王府放在心上就知道,老三不是个实在人。” “那三公子为何不与王爷修复关系。”陈嬷嬷实在想不通,若是三公子真如想像中那般聪明,怎么不知道忍耐一二。自古只有儿子向老子低头的,他这硬撑着做什么? “管他呢!老三的话多半不能信,但有一句说的还是没错的,女人终究靠的还是儿子,趁着王爷和大堂哥闹翻了,我得抓紧时间才是。”小徐氏想的还是求个儿子做依靠,不想管恭郡王父子之间的烂事了。“府里的事嬷嬷要留心,老二那边又病了吧,人参燕窝的别缺了,多请太医过府,反正又不花咱们的银子;老五年纪小,让李侧妃多注意,缺什么找我要;两个姑娘也别亏待了,衣裳首饰都挑好的给,钱从公中走。” 第12章 中二病晚期 与恭郡王的一场大吵并为影响周煄的心情,他俩关系本来就不好,周煄难得重活一世,岂有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道理,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理会。 真正把周煄气得暴跳如雷的另有他人。 周煄刚回了西山寺,就接到了周筹写过来的秘信,他说他要做一个雕刻家!呵呵,在中原的维度,没有雕刻家这一说好吗?除非是文人雅好,否则只有雕刻匠人。成为文坛巨匠,周煄对弟弟那一颗理科生脑袋可不敢抱指望。 别人这么说是不懂事,周筹这么说就是有问题了,他有成年人的思维,难道不知道匠人如今地位之低下吗?这么突如其来的又是闹什么毛病。 事实上管家也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睡了一晚上起来,周筹就突发奇想,一定要做一个雕刻的匠人! “少爷,你先吃午饭吧。”管家看着趴在地上和一堆零件木屑过不去的周筹,有气无力的唤道。 “管家大人,您就不能像您的名字一样,莫,莫,莫多管闲事吗?” 莫管家听得这话反而有些惊喜,难道说少爷这是在和他怄气,不是真的想要做匠人?莫管家笑得像朵菊花,谄媚道:“我的好少爷,就是想做匠人,也不能不吃饭啊,咱们先吃饭如何?” “唉,我哪儿有时间吃饭啊!”周筹装模作样的叹息,道:“古时有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成家,如今也只要继承他的志向了。” “啊?”莫管家满脸问号,不是说要做匠人吗?现在又要做将军啦? “世上多是俗人,难道咱们用的这些精巧物件不是匠人们精雕细琢出来的吗?匠人也是人,把自己的思想融入作品中,精益求精,不断追求进步,才有了今天的便利生活,比书法家、画家更提现个人精神追求。匠人不仅是做做手工活儿啊,这还是一种技术、一种科学,比文人四书五经更能推动社会进步、国家富强的的科技啊!莫管家,大到宫室营造,小到摆件雕刻,这些都是用到匠人的时候,就是你在天井里打水,多两个轱辘都要省力些,这就是科技的作用啊!”周筹挥舞着手臂,把木屑带的满天飞,满嘴跑火车,说的都是莫管家听不懂的话。周筹豪气干云道:“我要像霍去病学习,不把匠人的地位提高,我就不成家!” “是啊,是啊,还是少爷有远见。”呵呵,莫管家心里就把周筹说的这些话当放屁,放着好好的四书五经不读,非要和木头过不去,也就小孩子能说出这种话!自己养大的少爷自己还不清楚吗?他受不得那种苦!周筹在读书上太有天赋,几乎是过目不忘,也不像小孩子一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思维成熟细致,莫管家能被委以重任,本身学识就不差,看着这样一个好苗子在手里成长,不仅是对主子的忠心有了寄托,更有学问后继有人的欣慰。 “既然你家少爷如此有远见,你就多给他拨点儿月钱,让他为我朝进步的大事业多做一点儿贡献?”周筹谄媚道。 “啊,老奴头好晕啊,少爷,你记得吃饭,老奴去躺躺。”莫管家终于把一颗担忧的老心放回肚子里,果然是变着法儿的出幺蛾子呢!那他就放心了。 周筹见计谋不成,也不气馁,乖乖去吃饭了,只还是不放弃他做一个雕刻家的梦想,连着好几天都和刻刀木头为伍,吓得莫管家不敢笃定,直接赶他出去玩儿了,要知道周筹这么个熊孩子,平日里莫管家只有往回叫的。 周筹和真熊孩子们在小镇上祸害了几天,终于找到空隙跑西山寺来了。 “所以,这只是你和莫管家耍花腔,是吧,告诉我,一定是!”周煄可没有莫管家那么心宽。 “啊,一部分,最主要的是我真觉得雕刻家是个不错的选择。”周筹笑道。 周煄努力挤出笑脸来:“没问题啊,你先考个进士出来,到时候做什么都方便了。这个时代还是士大夫占据统治地位,你做了进士,还能看到别人的珍藏呢。就像袁枚啊,以后谁还记得他的诗词文章,大家都冲着《随园食单》去的,你以后模仿做一个名士也挺好的。” “我不想考科举。”周筹不会问出为什么要考试的话来,道理他明白,只是固执己见道:“我若做了文人名士,再做雕刻家,日后也不过留下一段轶事,我要做的是继承工匠精神的大师,是中国科学的启蒙人啊!我以前一直以为中国没有科学,有了只是工匠精益求精的技术,前些天看见了叠梁拱的大桥,不比钢筋水泥的大桥差。我能复制前人的科学成就,造出水泥、改造炼铁办法,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要走的是发掘真正的科技,把这样精妙的技艺传承下去,更要发掘其中科学的种子……” 呵呵,看着面前慷慨激昂演讲的神经病,周煄突然有些同情那个据说一心照顾周筹的管家了,这明显是中二病晚期,熊孩子附体啊! “等等等等,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那你想过没有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现在可没有科研补助,你也不要指望我,我和生父关系也不好,自顾不暇呢!”周煄换着方向打击他。 “要我说你就是道德洁癖,他怎么做是他的事,能同时摆平妻子和情人也是人家的能耐,你忍一忍,日后继承了爵位的钱财,再鄙视他不迟啊!”周筹作为局外人的时候,想法相当功利。 “与其关心我,不如做好你自己啊!” “谁说我没想过日后,你看啊,我的身份虽然隐秘,但日后也不是不能不公开啊?至少可以小范围公开嘛,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你不是说便宜爹正求上进呢,如果成了,我的身份更上一层楼,做这些事情更便利;若是不成,我是男人,做这些他们看来奇技淫巧的事情,也容易打消别人的防备心,更愿意看在血脉的份上给我便利。我虽不如你是研究传统人伦的,但对血脉宗族、亲缘地缘还是了解的。”周筹笑道。 周筹比熊孩子更难对付的地方在于他有一套理论来支撑,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别转移话题,我刚才问你生计呢,自己没法儿养活自己,说什么都白费。” “嗐,嗐,瞎操心!宣传营销我还能不如你,你这纯孝的名声都能传得满大街,我若是做出好东西,总有办法仍人趋之若鹜!等到我积累够了名声和技巧,我还想试试能不能营造宫殿,我给你讲,以前就很服宇文恺,建筑师、设计师、统筹家、艺术家……我也像造一座像大兴城那样的城池……” 周煄看着陷入狂热的周筹,突然之间就不担心了。这种人来疯一样的场景他上辈子见了不知道多少次,还不明白吗?别扯那些高大上的理由,他对雕刻家、匠人的突然热衷,不过是三分钟热情,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觉得自己要拯救世界。还造一座城池,当这是手办模型吗? 事实证明周煄是正确的,在莫管家心惊胆战的眼神中,周筹的雕刻家梦想坚持了两年,后来被恭郡王一顿板子就给打没了,乖乖捡起了四书五经,考科举去了。 被弟弟分去心神,让周煄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恭郡王和徐子旭之间的疏远,等周煄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徐氏已经身怀六甲,据说徐子旭已经大半年没去过恭郡王府了。 阿弥陀佛,不枉自己又哭又闹得演了一场,徐子旭终于幡然悔悟了,这简直是今年最大的收获。 周煄趁虚而入,赶紧书信、小礼物不绝,试图和徐子旭建立更亲密的甥舅关系。周筹说他有道德洁癖是高看他了,在世俗面前,周煄的头颅低入尘埃。 三年守孝转瞬而过,期间周煄只在过年时候回过王府,小徐氏已经诞予嫡子,周煄的身份优势正在慢慢消失。 周煄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出孝之后去哪儿? 若不能想到别的出路,他就只能回王府听从恭郡王的安排了。这两年太子殿下不那么狂躁了,陛下和太子的关系又有缓和,恭郡王的野心也只好蛰伏。周煄觉得自己不做点儿什么都对不住自己。 王妃徐氏三周年忌日马上就要到了,小徐氏十分贤惠,早几日就把祭奠用的一应物品送到西山寺来了。可惜,西山寺并未按照事先约定为徐氏做超度道场,方丈领着人准备他认为的大事,文慧大师云游远走,连帮周煄说话的人都没有。方丈这样谄媚的态度,让周煄怀疑西山寺佛家宝刹是否名不副实。 据说陛下要驾临西山寺,整个寺庙都沸腾起来了,又听说陛下是不扰民的“微服私访”,众人有把咧到耳根子的笑脸收了收,务求“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完成陛下的微服之旅。 听到消息来碰运气的人同样不少,这几天山路上总能看到凹造型的读书人,在寺庙里也总有“纯孝”“虔诚”“至善”的有缘人,又有小官巴结着把山路封了,专门派人看守者,不让附近的村民粗人上山,打搅了陛下的雅兴。 周煄这正经在西山寺住的人都受不住这样的热闹,在又有富商看中了周煄的院子的时候,周煄狠宰一笔,从容搬到了后山山腰的小庙中。 在哪儿念经不是一样的念,旁人不记得淹没在时光中的徐氏,周煄记得就够了。 第13章 联手刷boss 在众人翘首以待中,西山寺脚下终于迎来了皇帝陛下一行。 微服私访的皇帝陛下穿得特别低调,也不知是哪个在随大溜的布庄买的成衣,略微有些不合体,为了隐藏身份,皇帝也是拼了。 在从正道分路往西山寺路口,陛下脸色一黑,问道:“前面是有人守着?”花木掩映的山路拐角,隐约可见穿着统一衣裳的家丁来回踱步。 跟在旁边的侍卫吓一跳,早就说不派人清障不靠谱,可陛下执意,他们也没办法,现在吓得不行,生怕有人埋伏,意图对陛下不利。 皇帝倒觉得天子脚下民风淳朴,不担心安全,只讨厌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 “老爷,属下先去探探。”禁军统领方白抱拳,不一会儿跑回来道:“京郊乡绅听闻有贵人驾到,联合上书,和县令一起封路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来撞大运的。 皇帝脸一黑,出宫不就是为了散心,这被人重重包围,和在宫里有什么区别。再一深想,他出游消息是保密的,怎么到这儿连乡绅都知道了,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其实真是皇帝陛下想多了,他随口一句都有人翻来覆去的琢磨,他金口说要出游,不管是不是玩笑话都有人早早准备着,又因不确定时间,下面人只好用这种笨办法“应对上级检查”。 皇帝站在路口犹豫,不想去西山寺被众人包围,可人都到这儿了,不去又不甘心,从来只有被人礼让的,皇帝这辈子还没让过人呢! 拖拖拉拉往前走了一段,皇帝笑了起来,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不是还有第二条路吗?家丁们只守着上西山寺的主路,去后山的路空着呢~ 方白要奉皇帝出游,早就打听好了西山周边情况,回禀道:“陛下,这是通往后山的路,崎岖不平,不曾有美景。”方白宁愿和人打交道,也不想去对付变化莫测的大自然。 “怎会无景色?那不是赏景人。”皇帝指着一波疯跑过来的小孩子道。 方白脸上的黑线都要具现化了,是在不知该怎么接口打断陛下的“心血来潮”,一个眼神给大学士赵耀辉。 “陛下……”赵大学士的好口才没有发挥的余地,皇帝叫他去询问那群孩子。赵耀辉快走几步上前,拦住那群孩子,不知问了什么,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儿大声道:“主人家都不出面就想问话,就你们这种水平也能遇贵人?”这是不忿只派了个管家模样的人来说话,觉得皇帝一行瞧不起小孩子。 皇帝听着有意思,上前问道:“怎么我们就不能遇贵人了?” 孩童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连忙把刚刚搭话的孩子拖住,自己笑着解释道:“老丈勿怪,他不是有意的。我们常来西山寺玩,最近却封路了,早上我们上山就被拦了,下来的时候,还碰着一队人盘问了许久,小火是生那些人的气呢,并非有意冒犯您。” “哦,听你说话是读过书的?”皇帝问道。 “山野人家,随便认几个字,勉强不做睁眼瞎吧。”领头的小孩子谦虚道。 “我家才不山野呢!我以后是要考状元,做大学问的!”被称为小火的孩子挣脱出来,大声反驳道。 童言童语,逗人发笑,皇帝不以为意,继续问领头的小孩儿道:“那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不瞒老丈,我们是从后山来的,我们上山是为了游玩采野菜……” “掏鸟蛋!”小火赶紧插一句。 “嗯……”领头的小孩儿尴尬继续道:“不是为了拜菩萨,走主路和去后山都是一样的。” “后山风景好吗?”皇帝问道。 “全是树,还有许多鸟儿,哪儿有风景?”小火抢着答道。 皇帝陛下心中有数,后山人迹罕至,自然是一派野趣天成,既然来了,不想被人围观,到后山走走也好。 皇帝定计,一马当先往前走,方白赶紧问道:“后山路好走吗?你们能分个人帮忙指路不?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干的。” “啰嗦!天天都上山的路,还要指什么……”小火闹道。 “大叔,这后山路自然比不上前面,可也是村里镇上人常走的,路上也有供人休息的凉亭,只是隔得远些,在半山腰上还有座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小庙,大叔们若是走累了,可以去那儿休息。”领头的小孩儿答过,方白摸了几枚铜钱递给他,那人还推辞不受,小火却一把抓了过来。 方白快走两步去追皇帝一行,还听得后面小孩儿议论道:“不拿白不拿,要不是这些附庸风雅的人,咱们能被拦吗?” “不就打碎你的鸟蛋吗?咱们明天早来掏!”领头小孩小声劝道,可惜方白耳聪目明,再小声也听到了:“那些敢来撞大运的,肯定是大人物,要是惹恼了他们岂不给家里招祸?” “跑来碰运气,就成不了大人物!” 方白一边走一边听这些童声稚语,心想,那小孩儿虽然无理,天赋却好。不思自身努力,想来碰运气的庸人,自然成不了气候。 皇帝一行从后山慢慢往上走,路上确实遇到几位打柴的农人,说的和那几个小孩儿吻合,负责皇帝安全的侍卫们才放心些。 后山的农人也热情的劝皇帝一行去前面,皇帝自豪道:“到底是京畿首善之地,百姓都淳朴善良。” 呵呵,农人是傻子吗?虽然衣裳有些不合身,但的确是绸的,更何况有心思来游山玩水的,摆明了是有钱人,农人怎会不热情? 后山的路没有铺石板,全是泥地,多亏没有下雨,不然不走得一身泥泞。即便如此,几个大老爷们也走的气喘吁吁,方白这才知道刚才孩童口中“隔得有些远”是什么含义,想找个歇脚的亭子都要累个半死。 一屁股坐在凉亭石凳上,赵耀辉有气无力劝道:“老爷,回程吧。”赵耀辉一个文人,又上了年纪,走到这儿已经走不动了,后山全靠两条腿,不像前山还能在路上叫个抬轿子的。 “快要午时了,现在回程可赶不上用饭,不是说山腰上有庙宇吗?咱们去打搅一番。”皇帝天才地宝的养着,又爱好骑射,山路对他而言,不是问题。 走得队伍里的文人只剩出气的份儿,众人总算到了传说中山腰上的小庙。 “不是说寺庙吗?怎么闻着有肉香?”广威将军孙令磬抽着鼻子问道。 “难不成和尚们破戒,却让我们逮到了。”方白玩笑道:“正想着累了这么久,素菜素斋可解不解饿,如今正好。” 队伍里的人也附和说笑,赶紧把话题扯开。要知皇帝最厌恶的就是出家人不守清规戒律,孙令磬此时后悔大大咧咧乱说话了。 “瞧瞧去。”皇帝不辨喜怒,让人上前敲门。 来应门的是个小沙弥,看门外这么多人,吓一跳,结巴道:“诸位施主,今日小庙在做法事,接待不了诸位。” “你这小和尚不老实,在做法事怎么会有肉香飘来,莫不是怕我们进去逮个正着。” “师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怎会说谎,真的是有法事。一位施主给仙去的母亲做三周年法事,这肉香是他出孝后的第一餐。” “在这里守孝三年?倒也孝顺。”皇帝好奇道。 “嗯,徐施主本来是住在西山寺的,这几天西山寺太吵了,就搬到我们这来了。其实依小僧看,主要还是咱们供奉的地藏王菩萨灵验。”小沙弥说着就嘿嘿笑了起来,给站在门外的人普及起地藏王菩萨的事迹来。 “唉,唉,小师傅,可否等我们进去再弘法?”赵耀辉笑着阻止道。 “对不住,对不住,小僧一时忘行了。若是诸位施主不忌讳,就请进来把。”小沙弥让开路,请这一行人进来。 “我们从山脚一路走上来,又饥又渴,可否请小师傅行个方便,让我们在寺里用一顿斋饭?”赵耀辉小声和小沙弥商量,从荷包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出去。小沙弥估计没见过银票,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才惊叫道:“这是银票!”反应过来连连推却道:“不行,不行,不能要,师父说了不能要善信的银钱财物。” “小师傅,这是我们的饭钱。”赵耀辉坚持要给。 “不行,不行,师父说不能收,咱们本就受人供养,哪儿还能再要财物。”小沙弥胀得脸色通红,招架不住道:“我去请师父来。”高叫一声,跑掉了。 孙令磬擦了擦院中的石凳,请皇帝坐下,道:“小和尚不招呼,属下来招呼老爷。” “那小沙弥也是实诚,属下已经很久没见不敢收银子的僧人了。”方白也笑着接口道。 “可见一寺风气,是真淳朴。”皇帝笑道。 一行人刚坐下,从月亮门走出个孩童,衣帽精致,笑问:“敢问老伯从哪里来?怎么在我院外?” 第14章 美好始相遇 “我等乃是上山游玩的游客,走累了在此歇脚,打搅小公子了。”伴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魏忠答道。 这从月亮门中走出来的人自然是周煄,西山寺的僧人忙得昏头,周煄也不乐意让他们心不在焉的念平安经了。这后山小庙,在西山寺的威名下艰难求生,庙小人少,却人心淳朴,再合适不过。 周煄看了一眼魏忠,又瞟了一眼皇帝,他设计引这些人来,自然有其目的。 周煄作揖行礼,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又绕回月亮门走了。这般连个主事人都不愿意说话,也把他看的太轻了。 留在院中的一行人四顾茫然,突然,皇帝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小孩子的脾气都这么大吗?在山脚下因不是主人家答话,人都不乐意回答,现在更好了,一言不发,直接走了。” “都是奴才无用。”魏忠胀红一张脸,尴尬道。 “老爷未曾亮明身份的缘故。”赵耀辉安慰道,别说皇帝了,就是他们中的侍卫都是大家子弟,一说身份,巴结的人蜂拥而至。 “是啦,身份……”皇帝感叹道:“老爷我有何身份,不过是一个来撞大运的,注定没有大出息的庸人,你们也别自恃过高,不然一顿饭都讨不到了!”皇帝也未曾有过如此新鲜的体验,想着山脚下小孩儿对他的评价,哈哈大笑道。 “什么讨饭?”小沙弥端着茶水出来了,茶杯还不配套,估计是拿其他凑数的,皇帝一行人已经是小庙史上最大访客量了。 “我们走的又累又饿,不知小师傅能否收留我们用顿斋饭?”皇帝吸取教训,这次是他亲口问了。 “阿弥陀佛,小僧正要和几位施主商量呢。我们庙小,饭菜都预备是定量的,现在再做事来不及了,师父说请诸位施主到徐施主那里用饭,那里有好菜呢。”小和尚笑着推荐。 “徐施主那边人很多吗?”不然怎么会预备那么多饭菜。 “徐施主身边只带了个跑腿的程木和一个厨娘,只是今天是徐施主出母孝的第一天,徐施主请厨娘做了许多饭菜,准备抬到山路上,请过往的农人猎人吃呢。”小沙弥解释道,“这后山只有我们一座庙,能供这么多人吃饭的,也就徐施主了。” 皇帝一行人不由有些尴尬,刚刚把人得罪了又要上门去讨嫌,谁的脸皮能这么厚?小沙弥看他们神色奇怪,以为他们不好意思张嘴,笑道:“施主别怕,徐施主是最和气最慷慨大方一个人了,好说话得很,小僧领你们去吧。” 皇帝无法,只好跟过去了,脸皮再薄,也不能让“下人”回话了,不然真要饿肚子。 “徐施主,徐施主……”小沙弥高僧唤着,周煄很快就从屋中出来,小沙弥和周煄解释了几句就笑着离开了,留下两方面面相觑。 周煄好脾气的伸手做请的姿势,请这些人屋里说话。 人家一个小孩子都这么有胸襟,皇帝自然不能小气,笑着服软赔不是:“小公子大量,是在下没有约束好奴仆。” ‘“无妨,我知道您是有身份的人,宰相门前七品官,就算是您的奴仆,想必也是寻常人搭不上话的。” 皇帝咋一听还以为是在讽刺他们,但周煄神色自然,显然只是在陈述事实。 气氛有些尴尬,程木端着茶水过来正好解围,周煄道:“老伯尝尝这莲香茶吧,是我自己做的。” 魏忠率先尝了一口,茶水在口了来回几次才咽下,为不可查得向皇帝点头示意,皇帝这才端起茶杯。尝了一口,有丝丝甜味,闻着有花香,皇帝从未喝过这等风格的茶水,这是给小孩儿喝的吧,实在找不出能夸奖的话,皇帝含糊道:“好茶,好茶。” “这茶是我守孝时候喝的,天天吃素,嘴里没味儿,喝这样的茶开胃,老伯想是吃不惯的。” “守孝清苦。”皇帝也必须说能坚持守孝三年不容易,尤其是他们面前这样小的孩子,多少朝中大员守孝也不过是应付敷衍,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是啊,挺苦的。” 皇帝诧异得看了周煄一眼,是个实在人,以前人人都说心甘情愿,却没人承认艰苦。 好似看出了皇帝的疑惑,周煄道:“这么艰苦我都过来了,想来我母亲在地下受益不少。” “令堂必已早登极乐,永享福寿。”皇帝金口祝愿,觉得这傲慢的小孩儿还是有优点的,笑问:“冒犯小公子一句,家中可只剩你一人,不然……” “小子徐惑,老伯称我的名字就是,小公子什么的太客气了。”周煄环视这个狭小的屋子,解释道:“我出身富贵,父亲还在世,母亲去了刚一年就求娶了新妇,我也还有兄弟,不过都是庶出,自有亲娘和嫡母要孝顺,想必他们在府里祭拜。” 皇帝同情的看了一眼周煄,这种三周年仪式都不出席,何必给那些人圆场,想来周煄也不是个受宠的,民间就是嫡庶混乱。 皇帝看话题走入死胡同,不自在的移开眼光,刚巧就看见了旁边挂的字画,终于找到安全的话题,问道:“这是徐惑你画的?” “是,想像着画的,希望我母亲也能过上那样舒适安逸的生活。”周煄笑着和皇帝等人解释画作,画的是一幅街景图,旁边用小楷写着“男女平等,天下大同”可谓大逆不道。 “圣人说男尊女卑,你不认同。”皇帝不动声色问道。 “男尊女卑是男人的看法,我曾听见有人说过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可见男女都一样,对这世道有野心,只是方法不同罢了。我自然知道现在男女不平等,我说的平等也是法律上的平等,一个男人杀人和一个女人杀人,判同样的罪,得同样的罚,可见世间还是有男女平等的时候。” “听说刑部要修订律例,夫杀妻减刑,妻杀夫加刑,朝廷和你的看法刚巧反的呢。”方白插嘴道,他是不赞成这样刑法的,他早年征战边关,妻子奉养父母照顾子女,如今高升入京享福,他也肯听妻子的话,方白妻子对此可是强烈不满。 周煄打趣一句:“我就说老伯气质雍容实非常人,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连身边的随从说起刑部来都是这般轻描淡写,“我朝新立的时候,朝廷鼓励寡妇再嫁,也封赏了好几位巾帼英雄,戏文里都唱男儿打仗在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谁说女子不如男,如今天下太平,男人够用了,就用不着女人了、,女人的地位也就下降了。贞洁牌坊越来越多,刑部的大人们也是顺应形势,才能有如此奇思妙想。” “你说我们不俗,我看你才是难得,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皇帝赞道,“奇思妙想”用的讽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皇帝虽然没有总结出这样的句子来,但思想是领会的。尤其身在皇家,看到的都是独立自主各有本事的公主命妇,皇帝也乐意自己的姊妹女儿强悍能干。其实皇家十分重视公主们的教养,与民间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同。 “胡乱说说,胡乱说说。”周煄谦虚道。 “自然是胡说,怜惜女子是好的,圣人训男尊女卑,自有道理,女子困于内宅见识浅薄,若让女人主事岂不是天下大乱,哪能说什么平等。”赵耀辉皱眉道。 “女子困于内宅,这位先生说的好,一个困字道出了无数女子心酸,若是能走出内宅,谁说女子不如男呢?”周煄反问道,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赵耀辉大学士最是开明不过,他家姑娘比公子书念得好,他大大夸奖,直言若是儿子不成器他就招个上门女婿,比那些为着儿子喝女儿血的无良父母强出一座山去。 “哈哈哈,老赵,你装不下去了吧,好不容易碰上同道中人,还板着个脸作甚。”孙令磬哈哈大笑。孙令磬乃是皇后娘娘幼弟,从小在宫中长大,由皇帝姐夫教养,年纪小又跳脱,即使是大学士的玩笑也敢开。 “言乃心声,赵先生仁心厚德,掩盖不住。”周煄恭维道,正想说什么,突挺得孙令磬肚子咕咕叫,孙令磬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请诸位在此用饭吧。”周煄自然停止话题,请大家入席。 “打搅了。”皇帝假假客气道。 “无妨,诸位与我在出孝第一天相遇,定是我母亲的指引,有缘相见,不敢吝啬一餐便饭。”周煄笑道。 “你刚刚还转身就走呢!”孙令磬毫不犹豫的拆穿道。 “我是去吩咐厨娘多做些菜,山上清苦,诸位人又多,不提早安排,怎么够吃呢。”周煄不承认自己小气了。 入席才看见主食是肉粥和白面馒头,菜是凉拌鸡肉、野菜煎鸡蛋和鱼丸汤,简陋得很,唯独可取的是量大。 “委屈诸位了。” “主人家客气了,能有如此吃食,很不错了。”皇帝了解民生,平常人家能有白面、肉吃就是中等富裕之家了。他还记着周煄说父再娶,家中不太管他的事情,觉得周煄能置办这样一桌饭菜已经很不容易了。若他们不来,这些东西就要舍给过往农人猎人做善事,一时之间对周煄的好感蹭蹭往上涨。 也不知是不是真饿了,皇帝一行人总觉得这饭菜比平日里的山珍海味都好吃,用的比平日多许多,一餐饭吃下来满足得很。 吃过饭,周煄请皇帝一行在院中树下喝茶聊天,皇帝又好奇发问了。 第15章 毁灭世界愿 吃完饭也不能马上就走,皇帝一行散坐在院中闲聊。 “独居孤庙,潜心守孝,又有仁爱之心,如此人物,老夫居然没听说过,羞愧的很哪。”皇帝笑道每天恭请圣安、献上祥瑞、恭维盛世的折子不知几凡,就在京郊守孝,怎么没人上折子呢? “老先生谬赞了,天下孝顺的人多了,我又有什么特别的呢?”周煄谦虚道。 “天子脚下,这样的文治教化之功县令怎会错过呢?”守孝这种事情炒作得当也是当地父母官的政绩,尤其是周煄这样年纪小、长得好的。 周煄愣了愣,就算他比现在更孝顺十倍,恭郡王府也不会让他出这个风头的。出身的原因不能宣之于口,周煄只道:“守孝并非为了给人看,小子不在意这些。” “这才是真孝顺呢,尊慈必定早登极乐。”皇帝恭维道。 周煄微微一笑,道:“小子说守孝不是给人看的,这个人包括仙逝之人。我原在西山寺守孝,有幸得见文慧大师,大师佛法高深,曾与之探讨守孝一事,些许奇言笑谈,说出来供诸位一笑。” 皇帝在周煄微愣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他的出身似乎有问题,如今看周煄有话要说,笑着伸手示意,做倾听状。 “儿女的孝心能否传达给逝去之人,这首先要判定人死之后是否还有知觉,是不是真的有魂魄、地府一说。我也有过疑惑,佛家道家都说能,可谁又真看见先人的魂魄因守孝受益。也无人先死去之后再活过来告诉世人,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茫然的。说来不怕笑话,守孝苦得很,到了中途更是要坚持不住,这样的想法一出现,简直星火燎原,觉得放松一点好像也不打紧。”周煄笑着分享自己的守孝心路历程,“后来文慧大师一番话让人我幡然悔悟,守孝不是给人看的:不是给死人看的,他们不知还看不看得见俗世的苟且算计;不是给活人看的,旁人赞我孝顺或不孝又有何用,日子是自己过的。我不愿拿先母的身后事做文章,更不愿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最后才想清楚,守孝是给自己看的,我信先母能感知我的孝心,这就是我对她最后的孝道;我若不信,这清贫的日子就是对自己的褒奖,在寺中这段日子,让我把悲伤愤懑浮躁之心去了,这大约就是守孝的作用,母亲对我的庇佑了。” “说的好,可见朝廷倡导守孝乃是德政,不管怎么想,守孝都百利而无一害。”皇帝抚掌大笑。 “有一害。”周煄眨眼俏皮道:“身体不好的人就不用严苛守孝了,心诚则灵,真正疼爱子孙的长辈,又何忍为了规矩伤害儿孙?” “哈哈哈……”皇帝想小儿子和几个孙儿与周煄年龄相近,这样的俏皮神态却是从未见过,皇帝大笑出声,小小年纪,有思想有性格,他非常喜欢。 又再聊了几句,皇帝一行就告辞了。 礼数周全的送走他们,目送皇帝一行走远,周煄刚要回屋,余光就瞟见树上有金属反光,心中一顿,示意程木。 “主子就是好心,这些人来吃白饭还好声好气陪他们聊这么久!”程木机灵的把话题往刚刚那群人身上引,虽不知道那些人的具体身份,但周煄的筹谋他看在眼里,因此唱起了黑脸。 “这有什么,给路过的游人和给农人猎人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程木愤愤不平道:“给山里人人家知道感恩哪!主子给的白面、鱼肉多少人家就是过年都吃不上,自然对主子感激,也能为主母多念两声佛呢!哪儿像这些人,白吃白喝还端着大爷的款,一副考校的模样。” “你这小子!口无遮拦!”周煄骂道:“你懂什么,那位老先生懂我的心这比多少人念我的好都让我高兴,古人说知音难求,就是这个道理。第一天就遇到这样睿智雅量的老先生,真是母亲庇佑了。” 程木嘟囔道:“主子总是有道理的,现在还管什么老先生少先生,府里到现在都无人来接咱们,难道要自己灰溜溜的回去吗?这也太丢脸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好歹我是嫡长子,总不至于饿死在山里。” “俗话说有后爹就有后娘,俗话说宁死当官爹,莫死要饭娘……” “碰!”周煄一个毛栗子敲到程木头上:“哪儿来那么多俗话,还不赶紧去厨房收拾了……” 转身进屋,换了身衣服在院子里散步,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别人,才放心回卧室躺下。筹谋许久的的见面,终于落下帷幕了,周煄长嘘一口气,还有许多想说的没说,事先演练得再好,实际遇到的时候,总放不开。虽有诸多瑕疵,好歹顺利完成。 这边周煄放下心,那边皇帝也放下心了。听过侍卫的禀报,知他处境艰难,对周煄放心之余也生出一股同情,看周煄衣帽精致,显然是京官大家子弟,皇帝吩咐侍卫道:“去查查哪家的,顺手帮扶一把。” 不提侍卫查清楚周煄身份后的苦逼为难,这边周煄做戏做全套,接连三天都在后山路上免费为过往行人提供便饭茶水。 皇帝已经回銮,西山寺自然也就平静下来,众人只以为皇帝随口一说,并为驾临。 即使苦心筹谋了与皇帝的见面,周煄也不敢把宝压在皇帝身上,变数太大,还要谋求其他的出路才行。 周煄打发人给便宜舅舅徐子旭送礼,想从他这儿探探口风。 董大刚押着礼物出门,周俦就过来了。 “怎么来了,这段时间我这里眼睛多,小心被发现了。”周煄担心道。 “发现了正好,我又不是见不得人,闹个天翻地覆我也不怕!”周俦气呼呼得坐在椅子上,不停灌茶水。 “出什么事儿了?” “莫管家病了……”周俦叹息一声,有气无力道。 “病了?请大夫没有?他是那人的属下,悄悄请个太医来应该不成问题吧?”周煄连番发问,他知道母亲徐氏对他的意义就相当于莫管家之于周俦。 “说是往日暗伤治不了。”周俦苦恼道:“我看着像是透支过度,机能下降,身体衰竭,现在的医疗水平哪儿救得了,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莫管家以前做过暗卫密探,干这行的……你懂的。” 懂,非人道的训练,艰苦严苛的任务环境,长期的心理压力,所以暗卫探子时常短寿。 “你想怎么办?”周煄不信他弟弟是个坐等天命的人。 “一,去求太医。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兰亭御太医最擅长内科调养,只是他素来只为皇室重臣看诊,如今我不过一介庶民,看诊对象还是奴仆出身。”如今世人重身份,让官宦之身的太医给一个奴仆看诊,不管这个奴仆对周俦多重要,说出去兰亭御太医都只会以为这是变着法的羞辱他。 “不一定能成,兰太医名声在外,遇到求医的人不在少数,医闹的手段也就那些,你不一定能打动他。” “再有就是和恭郡王撕破脸了,找他为莫管家看病。” 什么鬼主意!周煄吓一跳:“你怎么撕破脸,凭什么说你是恭郡王的儿子,你长的与他并不像,滴血验亲也不是什么高明主意,恭郡王权势在手,做点小动作容易的很。甚至直接把你打成攀诬皇室,要了你的命,你也别天真想着虎毒不食子,若是真有父子亲情,你何至于背着外室子的名声,我又何至于在庙里苦熬!况且,你又如何给莫管家解释你怎么知道的?” “放心,我不牵连你就是了。” “放屁!我是怕你牵连吗?”周煄气得眼睛都红了,两辈子的兄弟还要分什么彼此? 空气为之一顿,沉默蔓延开来。 周俦抹了把脸,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口不择言。”话赶话说到这儿,周俦也只敢在周煄面前放松胡说了。 “别把成功寄托在别人身上,这还是你教我的。”周煄安慰道:“我们如今人小力微,如何与巍巍皇权相抗,要谨慎三思啊。” 这个道理周俦又何尝不知道,“有时候真想不管不顾,直接自制一个炸弹和这世道同归于尽算了,反正我们都是外来人,毁了这里,说不定就能回去了呢。” 每个中二少年都有毁灭/拯救世界的愿望,周煄不做评价,他若真舍得,还伤心莫管家作甚。 “你住的那里知道你身份的除了莫管家还有别人吗?”周煄问道。 “没了,大约是真不想认我,只有一个莫管家。” “那你缺钱不?人参灵芝之类的贵重药材你有吗?莫管家的暗伤应该是重调养的,需要贵重药材和我说,我有办法。”周煄一直觉得周俦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好不容易出了个莫管家,周煄强烈希望他活着。 “嗯,有需要我会来找你的。”周俦随口答了一句,默默回去了。他来这里,不过是找个发泄的树洞,生老病死,谁都无能为力。 看着周俦远去的背影,周煄突然有些心悸,他的弟弟可从来不是认命的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第16章 母孝除服日 周煄出了母孝,这不是周煄一个人的事情,恭郡王府也该有所表示。作为贤惠的主母,小徐氏自然要过问,抽空问了恭郡王:“王爷,妾身已经把清泉院打扫好了,您看什么时候迎煄儿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不用你操心。”恭郡王正气不顺呢,一个“迎”字就让他不喜,现在恭郡王府还是他当家呢,就需要舔着脸奉承儿子,天下还没有这样的道理。 “王爷说的什么话,孩子嘛,就是有一二不懂事的地方,也该我们做父母的帮着描补。”小徐氏生下王府的六公子,腰杆子也硬了,加之她从不过问恭郡王和徐子旭的事情,恭郡王也觉得她是难得的贤妻,肯给她脸面,王府内务如今全然交付在小徐氏手上。 男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真心爱慕他如徐氏,他弃如敝屣;把恭郡王妃当任务完成,全无半点真心如小徐氏,反而得了他的敬重。小徐氏每每想到其中差别就好笑,也暗自叹息她堂姐不懂男人,有徐子旭在,府里就三个女人,叶子牌都凑不齐一桌,自然清净省事。男人又生不出儿子来,把王爷的心思占了更好,有这个空闲和男人争风吃醋,还不如好好培养自己的儿子,日后做个潇洒自在的老太妃! 因为这个原因,小徐氏对徐子旭很是友好,还时不时送些王府特有的吃食衣料过去,既把徐子旭当哥哥,又把徐子旭当“妹妹”的照顾。 “那是一二不懂事吗?小兔崽子不懂事的地方多了去了,爷且补不过来。”恭郡王黑脸道:“既然出孝了,份例月钱也不必送了,没钱自然知道回来了。” 小徐氏一脸为难的答应了。 待恭郡王走后,嬷嬷担心的问道:“小姐,真不给那边送份例啊?” “我不过一个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心有不忍又有何用,自然王爷说什么是什么。”小徐氏如果没有儿子,还会为徐家和皇室的纽带做些什么,如今……呵呵。 嬷嬷见小徐氏主意以定,不好再劝。若是三公子那边能忍,自然风平浪静,若是闹出来,小姐就是现成的替罪羊,嬷嬷心中担心,三公子可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 周煄自然不会委屈自己,他送礼给徐子旭想探口风还没见到人,皇帝陛下的圣旨就下来了。 大明宫的内相魏忠亲自来宣的陛下口谕,让“嫡出三子煄”进宫读书。这也是应有之意,宫中读书的除了诸位学龄皇子,还有适龄皇孙,只是陛下子嗣众多,皇宫也装不下那么多皇孙,惯例就是嫡出皇孙,或者受宠的庶出能进去。 “陛下恩典,请三公子出来接旨吧。”魏忠笑着道。陛下很生气,魏忠体贴圣意自然要给周煄做脸,即使周煄在山上呛过他。 “魏公公有所不知,我那孽障在西山寺为王妃守孝,不在府中。”恭郡王这天刚好在府上,脸色难看的回道。 “咦?王妃三周年忌不是在四天前吗?三公子怎么还没回府?”魏忠诧异道。 恭郡王顿了顿,魏忠脸确切日子都知道,看来这口谕的确是打脸来了,努力稳住心神,道:“在西山寺住惯了,正收拾东西准备回来呢,劳父皇动问。” “恭郡王客气了,都是陛下的孙儿,陛下哪儿有不关心的。既然三公子不在,那这口谕老奴还是上西山寺去宣吧。” “何必麻烦,老三今日就要回府……”恭郡王正要示意下人快马加鞭去西山寺找人。 “那就请王爷转告三公子吧。”魏忠却直接了当请恭郡王转告,笑话,他是奉命打脸,可也不能太过,这可是陛下的儿子。魏忠笑着拱手告辞,没给恭郡王挽留的机会。 圣上口谕还能转告?恭郡王满头雾水,这事不明白,其他再明白不过——都是周煄捣的鬼! 该死的小兔崽子!恭郡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把茶盏拂到了地上。没人去接他,他不会自己回来,偏偏把事情闹到了陛下耳中,他这个做老子的倒霉了,于他有什么好处,不懂大局的蠢东西!恭郡王还在骂骂咧咧,宫中舒妃娘娘又派小太监来宣王妃进宫了。 小徐氏掌着王府,知道魏忠内相来宣了口谕,再看舒妃娘娘派人来,就知道事情不好,连忙拿沾了姜汁的帕子吧眼睛熏红,又换了身素净衣裳赶紧进宫了。 小徐氏到了舒妃的长春宫,一进内殿就见正中摆着个蒲团,领路的宫人道:“娘娘请王妃稍等。”福身退下。 小徐氏对女眷间的手段倒是熟悉,自觉跪在了蒲团上。 两刻钟后,舒妃才从内室转出,悠然坐在上首。 “训诫皇子妃,乃是中宫皇后的权利,如今皇后娘娘仙逝,由我一介妃妾代掌宫务,免不了把训诫皇子妃的事也接过来,恭郡王妃没有意见吧。” “娘娘何出此言,儿媳不敢承受。”小徐氏立马眼泪就下来了,匍匐在地,语带哭腔道。 “有什么不敢的,规矩礼法写得清清楚楚,我一介妃妾僭越中宫,虽是陛下明旨安排,也要和你这当事人说清楚,你是妻,本宫是妾,你是一品,本宫也是一品,论礼法、论诰命本宫都没有资格管束你,你若不服,大可离去。”舒妃娘娘字字戳心,吓得小徐氏瑟瑟发抖。 “母妃,儿媳做错事母妃罚就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儿媳对母妃恭敬孝顺,何曾由此大逆不道之想。” “既然你愿意听,那本宫就讨一回嫌,与你分说分说嫡庶!礼法有云,嫡庶分明。皇家更要为天下臣民做表率,因此,太子殿下行二,却稚龄受封太子,朝廷有爵人家爵位传嫡不传庶,无嫡子视为无嗣除爵,继室所出子嗣排在原配所出之后。这些规矩,你在闺中的时候,学过的吧?”舒妃这是质疑起徐家的家教了。 小徐氏本就知道是为了周煄的事,再听这一番嫡嫡庶庶的敲打,眼泪更是止不住。“是儿媳考虑不周,请母妃恕罪,那日王爷如此吩咐,儿媳就听了,哪知三公子……” “住口!”舒妃很铁不成钢的看着小徐氏,这个时候还想狡辩,还想着攀诬周煄,“照料子女是你的责任,你若担不起王妃的职责,本宫就奏请陛下换人就是。” “母妃,母妃,儿媳错了,儿媳……” 舒妃不顾小徐氏哭求,直接转身就走了,心中不住叹息,真是一个不如一个。徐氏在的时候,虽说爱吃醋,可在大节上不缺,从来把恭郡王府料理的妥帖,不让儿子担忧;而今这个抓儿子抓管家权,就是抓不到正路上。舒妃简直懒得提点她,就是有了亲儿子,也不要把事情做的这么难看,真当皇帝是摆设,宗人府是摆设! 舒妃走了,可小徐氏也不该起身,到现在她才明白周煄的地位有多硬,不过是迟了几天去接他回府,王爷受了圣上口谕敲打,她直接被舒妃训斥。若是早知道周煄这么重要,她也不会顺水推舟给周煄难堪。现在悔之晚矣,小徐氏跪在蒲团上,默默思索着如何挽回。 小徐氏跪了一个时辰还没起身,宫人禀告给舒妃,舒妃平静下来,看小徐氏态度诚恳,觉得她还有调/教的价值,又再返回内殿,道:“想清楚了没有?” “回母妃,想清楚了。儿媳没有照料好三公子,让他受了委屈,此为一错;没有打理好内院,让王府颜面受损此为而错,儿媳自知错了,待三公子回府必定端茶赔罪,多加照料,再不会出这种事了。” “还有三错,不该挑拨他们父子离心,就算老三和他父皇不亲,那也是龙孙,陛下血脉。”舒妃淡淡道。 “是,儿媳日后也当调解父子关系。”周煄那臭脾气和王爷顶嘴多少回了,小徐氏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让他们父子情深,这就是她姐姐死而复生也没办法。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继母也是母,端茶认错既不必了。你回去再多想想吧。”舒妃挥退小徐氏道。 “是,多谢母妃,儿媳谨记母妃教诲。”小徐氏只觉得最后一句话是舒妃给她脸面,让她也不要太软了,心里略微舒服了一些。哪知舒妃的意思是别端着母亲的架子,把周煄架在台上下不来。 跪了这么久,腿都软了,小徐氏拖着两条腿,慢慢走出长春宫,出了后宫范围,她才能坐郡王妃的轿辇。 一回到王府,小徐氏赶紧叫人打水热敷。 陈嬷嬷亲自过来伺候,她没跟着进宫,但早就抽空让跟着进宫的红绸打听清楚了,劝小徐氏道:“小姐,舒妃娘娘说的有道理,三公子还在,日后爵位定是他的,就是娘娘有什么想头,现在也太早了,咱们小主子还小呢。” “母妃那些话也就骗骗无知妇人了,历朝历代嫡长子的太子继承皇位的有多少,民爵人家又有多少庶子继承爵位,无嫡子除爵那是多少年前的规矩了。”小徐氏对舒妃敲打她的内容不屑一顾,礼法再严苛,还是得看男人的想法,守着礼法真的有用,就没有那么多宠妃废后了。“我唯一的错处就是太着急了。” 小徐氏也受了教训,她就是把事情做的太显眼,且看王爷和周煄的关系,再等个十年,就是自己不说,王爷也断不会把爵位传给他。小徐氏后悔自己行事太着急了,事缓则圆,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日后要谨言慎行才好。 小徐氏自我反省了一番,定下以后的路子。正在热敷膝盖的时候,恭郡王来了,小徐氏来不及放下裤子,两个通红发青的膝盖让恭郡王看个正着,小徐氏赶紧把裤腿放下来。 第17章 王妃自有招 “委屈你了。”恭郡王看着小徐氏这幅受了大罪的样子,心里怜惜不止,对周煄更加厌烦了,为着他一点小事,自己这个当爹的被叫去大明宫受了陛下训斥,太子也在一旁看着,更让他难堪。其实皇帝对周煄关爱有限,只是原配嫡子意义重大,皇帝有敲山震虎的意思,这才显得对周煄重视,主要还是为了太子。 小徐氏把裤子放下,掩盖伤处,挥手让人退下,一边招手让恭郡王坐在她身边,一边道:“蒙王爷怜惜,妾身恃宠而骄就不起身了。” “好好歇着,你我夫妻一体,这么见外做什么。”恭郡王坐过去,一手揽了小徐氏的腰,一手就要去卷裤腿,小徐氏赶紧拦住。 “刚刚没看清楚,让我看看伤得如何了?”恭郡王道。 “别,别看,丑得很,我只想在爷心里一直都是美的。”小徐氏羞红着脸道。 “不丑,一直都是美的。”恭郡王坚持把裤腿卷起来,看着红肿青紫的膝盖,叹息道:“委屈你了,母妃也太狠心了。” “不关母妃的事,是我做错了,母妃教导我呢!也没让我跪在金砖上,母妃备了蒲团,可见她老人家心里还是心疼我,心疼王爷的。” “怎么就心疼爷了?” “母妃心疼我,还不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小徐氏笑道。 “还是你大度,爷知道你受了委屈,日后再不让你受罪了。”恭郡王心里感动,对母妃没有怨言,对自己又贴贴贤惠,比徐氏强出几座山去,比惹事的周煄更是强百倍不止,所谓贤妻该当如是啊。 “有爷一句话,我就知足了。”小徐氏低头靠在恭郡王怀中。 事实证明小徐氏能坐稳王妃的位置自有其本事,她也许在大事眼光上差了一些,可笼络男人的手段高明,很多时候,女人只要具备这样的手段,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道圣旨给恭王府带去的震动周煄不得而知,但看来接人的奴仆矮八度的头颅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周煄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目标,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周俦那边了。 病来如山倒,莫管家没等到周俦请来兰亭御太医,就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若不是周煄偷偷送过来的人参掉命,现在莫管家已经是死人了。 “莫管家,莫管家……”周俦握着莫管家干枯的手流泪,半个月前还康健有力的手臂,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皮肤松垮垮的覆在上面。 “少爷……” “我在,我在。莫管家你别怕,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兰亭御太医最擅内科,我马上去请他来,你肯定没事儿的。”周俦急冲冲道,就要撒腿去请人。 “少爷,没用的,治的了病治不了命,能有福气躺在床上安心睡过,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莫管家劝道,他多少弟兄要么被敌人杀死,要么背叛被自己人杀死,要么为了保密自尽,他能活到这个岁数,还有面前流泪的少年为他哭泣,已经了想不到的福气了。 “什么福气,我想你好好活着,我要你好好活着!”周俦气急,如果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那定然是活得太辛苦了,恭郡王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让属下觉得去死是福气。“我这就去恭王府找他,他一定能派太医过来!” 躺在床上的莫管家大吃一惊,硬生生从床上做起来,狠狠拉住周俦的手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莫管家,莫管家,你放松,你放松。”周俦抽不出被拽得生疼的手,只得用右手拿了靠垫让莫管家靠着,口中不断安抚:“莫管家,放松,我知道,我慢慢给你说。” 莫管家撑着一股劲儿拉住周俦,松劲了自己就没力气,倒在靠垫上,眼睛却紧紧盯住周俦,非要求一个答案不可。 “这儿离西山寺又不远,恭郡王府的三公子就在西山寺守孝,我碰到有什么稀奇的。”周俦淡淡道。 “三公子告诉你的?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王妃都不知道。” “不知道还不能查吗?”周俦低着头道。 “不可能,此事只有王爷、徐大人和我知道,再没有经第四人的手,略微知道消息的人都被灭口了,难道是徐大人告诉三公子的?”莫管家怎么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纰漏,这是恭郡王府的大秘密,这事能泄露,其他事呢? 周俦略放松,他有意试探果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我也不知我哥是如何知道的,反正我一见他就觉得以前见过,心里有种无来由的信任感,说话做事心有灵犀,不管我说什么,他总能接出下一句。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 “到底是血脉相连啊。”这话莫管家信,尤其他们还是双胎,自古双胎之间就有玄妙的联系。 “所以您别怕,我肯定能找兰太医来治好你的病。”周俦安慰道。 “好不了的,我知道,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何要紧,要紧的是少爷你啊!”莫管家对恭郡王忠心耿耿,对一手带大的周俦视如亲子,如何会不为他打算。“本想我去了,少爷便孤苦无依,王爷能多怜悯一分,少爷日子便好过十分,如今……你既然知道了,可有打算。” “再多打算也与恭郡王府无关了。”周俦按下惊讶起身的莫管家,解释道:“他既让我背负了外室子的名声,就何尝把我当亲儿子看呢。莫管家知不知道我哥哥为何在西山寺一住三年,长在身边的儿子尚且如何何况我呢?” “少爷别灰心,王爷是对王妃有些心结,你们是亲父子啊,打断骨头连着筋,父子哪儿有隔夜仇……”莫管家苦口婆心,只是怕周俦过苦日子罢了。 “不说这些了,我去找太医来。”周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少爷……”莫管家知道周俦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要死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放不下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罢了。“我只怕少爷孤苦伶仃,如今你与三公子相认,我就放心了。你不愿与王爷相认也由得你,只一点少爷千万要应我。” “你说。” “考个功名吧!”莫管家叹息:“不管以后少爷想干什么,都少不得功名护身,就算不入朝为官,也考个功名吧。”莫管家还记得周俦要当个雕刻家的豪言壮语。 “嗯,我知道,我会的。”周俦不是不通世俗的,功名他会考的。 “枕头下放着银票和下人们的卖身契,金银古董都在库房,钥匙也在枕头下。平日里我资助的几个秀才少爷是知道的,你若考取功名,可请他们结保。家中护卫丫鬟具是可靠之人,没人知道少爷与王府的关系。家中田庄只有一个,足够维持少爷的开销。少爷还未成丁,少不得有人来打秋风占便宜,王府的关系不能说,老奴也与县令公子有恩,可庇佑少爷一时……”莫管家只觉人之将死,絮絮叨叨想把事情都交代清楚,想把自己一辈子的人生经验都传给周俦。 “放心,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最随遇而安一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周俦吸紧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流的太凶。 “放心,放心,我家少爷天资卓著,怎会过不好……”这样好的人才,合该是皇家人才对,怎么就沦落成这样?正妃嫡出变成了外室子,只与他这一介奴仆为伍。 莫管家说累了,慢慢睡过去,周俦赶紧抽出手,去请兰太医,他知道这事儿奴仆办不成,只有他亲自去。 还没走出大门,守着莫管家的小幺儿就左脚拌右脚慌张扑到他身前:“少爷,莫管家去了……” 周俦很诧异自己的镇定,没有天旋地转也没有眼前一黑,他镇定的跑回去,试探莫管家的鼻息,又哪里还有什么鼻息,摸不到脉搏,更摸不到心跳。周俦直愣愣得坐在床边,不明白世界变化怎么这么快,他都想到办法请兰太医出手了啊? 整个家中的下人都是莫管家买回来的,知道莫管家对少爷的意义,看周俦傻了,跑去报信的小幺儿也吓住了,哭着道:“少爷,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吧……” “有什么可哭的,哭给谁看?”周俦面无表情,再多的眼泪在莫管家面前就流干了,现在谁又怜惜他流泪呢?周俦默默为莫管家整理遗容,吩咐人把做好冲一冲的寿衣拿过来,亲自给莫管家穿上,又让人去布置令堂。 周俦拿了自家的户籍去县衙,莫管家虽自称老奴,可在户籍上他是良民。周俦去衙门消户,并把自己的户籍改在莫管家名下,从此他就是莫愁了。莫管家于县令有交情,周俦能说会道,很快就把户籍更改办好了。周俦又去拜访几位秀才,通知丧讯,并请几位为他结保书,他准备参加三年后的秀才试。 忙过了这些,周俦才回到自家小院,换了麻布孝衣,以子嗣礼为莫管家守孝,灵牌上写的是先父考之灵位,户籍上登基的是莫愁,莫愁从今真的只是莫愁了。 七天停灵一过,周俦让莫管家入土为安,又遣散了大部分奴仆,以睹物思人伤心难处为由卖了那座院子,上西山寺守孝去了。 等到下月该汇报周俦情况的时候过了,莫管家人没来,书信也没来,恭郡王派人一查,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姓周了。 “妈的,西山寺和本王犯冲是吧!”恭郡王怒骂道。 第18章 接着发盒饭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怎么变得这么快?”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恭郡王府的属官仆役们不明白,明明是王妃娘娘占上风的形势,怎么突然之间就以清泉院为尊了呢?就是留在清泉院洒扫自觉前程“无亮”的下人们都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之间翻身了?诸位皇子王爷也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周煄怎么突然之间就金边银线的尊贵起来了?不过一联想太子当时也在场,肯定是太子进谗言了,皇子王爷们撇撇嘴,深感不甘,瞧瞧,瞧瞧,什么叫偏心眼儿,这就叫偏心眼儿,一个不能传承江山的太子,陛下还护着,连跟他有一二分相像的周煄都要护着,简直不给其他儿子活路了! 尽管许多人都不明白或不甘心,但不妨碍他们摆出姿态。 因此,周煄回府的时候父母慈爱、奴仆可亲,就是书房摆一盆鲜花都是花房特意孝敬的。 周煄不管这些,直接去了海棠院,在这个恭王府,若说还有牵挂,也就周炽了,他最近身子越发不好了。 海棠院依旧是川红这个大丫头领着头,见周煄来了,喜不自禁迎他进来。 周炽与以前相比更瘦了,嘴唇也呈现一种苍白不详的颜色。 “二哥,你可好?”周煄坐在床头拉着他的手,只觉入手一片冰凉,如同冷玉。 “挺好的,你回来了。” “嗯。” 兄弟俩客套了几句,突然之间就找不到话说了,周煄知道周炽过得不好,但明显他不愿意说出来。 “对了,我给二哥带了几盆花儿过来,二哥最爱的海棠,就摆在窗边廊下,二哥一推窗就能看见。”周煄走到床边把窗户推开,微风吹送进来,腿上搭着薄被的周炽却咳了起来。 周炽的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周煄碰得一声把窗户关紧,跑过去给他拍背顺气,川红赶紧拿了药丸过来。 “无碍,无碍,不用药,下去吧。”最后一句是对川红说的。 待人退下了,周炽虚弱一笑,“三弟把窗子打开吧,让我再看看那海棠。” 周煄还想说什么,但看周炽坚持的眼神,他抵不住,重新把窗户推开,艳丽的颜色冲入眼帘。 周炽喘匀了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道:“我最爱海棠了。” “是啊,色香味俱全,可口的很。”周煄调笑道。 “我爱它,就爱它无香,已经有了艳丽的颜色,又何必强求花香,世间不如意十之*,我没那么贪心。” “二哥……” 周炽底细端详着周煄,突然大笑起来,笑的咳了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站在院中的川红听到声音,想进来又不敢,着急得很。 “我突然想到母妃说让我好好笼络你,跟你学着些平地起势的本事,也好让我们这一脉不这样黯淡……可惜,她大约不知道我用不着这样的手段了……我没时间了……” “二哥,别说不吉祥……” “不用自欺欺人了,你看我身子骨,可是熬得下去的样子,太医不敢说,母妃不愿问,可久病成医,我自己是知道的。”周炽抬起苍白的手臂,止住周煄脱口而出的安慰和鼓励,虚弱苍白一笑:“君子欺之以方,你是个重情义的,我却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想听母妃说的,用往日的情谊笼络你呢。母妃有五弟我是不担心了,只大妹妹让我悬心,平日里日常起居自有母妃照料,可关键时候怕也指望不上,我想托你照看她,不用多做什么,关键时候拉她一把就是了。”周炽嘲讽一笑。 “这是她给你做的荷包络子,大妹妹很喜欢和三哥亲近呢。”周炽侧身,从拔步床里侧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藤箱。 周煄翻看里面的针线,有素色的荷包,也有松竹样式的络子,满满一藤箱不是一两天的功夫。看着周炽期待的眼神,想着小时候和别家王府来往时候,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周煄深深点头道:“那也是我妹妹。” “多谢你了。还有我这屋里的丫头们,川红、垂丝、贴梗、西府一屋子的海棠花,等我这个不中用的去了,她们大约也就败落枝头了,也拜托你拂照她们几分……咳咳,至于其他人,就不用管了,王妃和母妃会安顿好的。”周炽交代道。 “还有一人,是我送给三弟的礼物。”周炽又侧身送枕头下掏出一块红翡玉佩,道:“小时候我还能出府,因缘巧合救了个乞丐,他是周立传养大的。” “千里护送旧主遗属,最后在坟前自刎的那位忠仆?”周煄眉头一跳,周立传原本已经放良成良民了,自己也打拼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听闻旧主遇难,散尽家财为旧主洗冤,又安顿好旧主妻儿,最后自刎于坟前,一时物议沸然,赞他忠贞之士。 “世间能有几个周立传呢?被他养大的人,不论出生血统,忠之一字,让人放心。”周炽点头笑道,托了周煄那么多事,总要有个拿得出手的礼物。 “血统……” “他有西蛮人的血统。” 西蛮人在中原可是二等公民,周煄吓一跳,没想到循规蹈矩的周炽还有跨种族包容的胸怀。 “除了血统,再挑不出他什么毛病了。”周炽自信道。 “好,我收下了,多谢二哥,其实二哥就是不给我这礼物,我也会替二哥完成心愿。”周煄扬了扬玉佩,收进袖口。 “最后,最后能送给你的礼物就是一句忠告了。”周炽趁起身子,把头靠在周煄的肩膀上,低声道:“圣人无情!你有本事有手段,别让无关紧要的感情绊住了你的脚步,别让我这样的小人骗你,更别对怎们的好父王再有天真的期待了。” “二哥……” “川红……”周炽不等周煄说话扬声唤人进来。 “二哥……” “二公子,您怎么了?”川红领着丫头们赶紧小跑进来。 “水……水……”周炽虚弱道。 “快,快,拿水来,把兰太医开的药丸也拿过来。不对,再去拿一杯滚水过来,把药丸化开,来回倒温凉了备着,先喂温水……”川红把一屋子丫鬟指挥得团团转,碍手碍脚的周煄被到挤到门边,看着陷入丫鬟包围圈的周炽,默默转身走了。 枉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够好,却连一个久病不知事的孩子都瞒不过。 周煄神色郁郁,连入宫读书都没让他兴奋起来。 蒙皇帝祖父召见的时候,周煄的演技还是过关的,先是皱着眉头想,然后抬头一看,就只差在脸上写着“天啊”两个大字,人长得漂亮做这样的蠢动作的显得可爱,至少把高坐龙椅的皇帝陛下逗得哈哈大笑。 皇帝指着自以为十分隐秘掐自己大腿,然后疼得满眼泪花的周煄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逗啊!” “孙儿煄给皇爷爷叩头,皇爷爷恕罪!” “恕什么罪,不知者无罪,起来吧。”皇帝大笑,叫周煄起身。 这个时候是皇室私人时间,殿内都是皇家人,周煄又口称“太子二伯、大伯、四伯、父王、七叔、八叔、九叔、十叔、十一叔、十二叔、十三叔、十四叔……”皇帝陛下龙子众多,今天进宫读书的从五子开始一直排到十四子,剩下的皇子都在学龄,就没有叫过来。 周煄有这个待遇蒙皇帝单独降旨、单独问话,剩下的皇孙就排成一排,统一给皇帝爷爷磕头就算了。 许是先给太子行礼招惹了大皇子,大皇子语重心长的关心道:“老五家的,父皇对你青眼相加,你可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父皇啊。”周煄出了这么大风头,谁不打听他,皇家里人人知道先王妃徐氏是个痴情人,功夫都用在和恭郡王争风吃醋上了,儿子五岁以前都没请人正经启蒙,后来又被发配去了寺庙,如今八岁了才正式入宫学,就算把所有皇孙都叫过来当陪衬也改不了周煄底子差的事实。 “大伯教诲的是,诸位兄弟都是人中龙凤,煄虽虚长几位弟弟年岁,奈何经验不足,还要向兄弟们请教呢!” 大皇子一愣,怎么这么容易就怂了,皇帝还在上面看着呢,这么大的孩子不该正是少年气盛的时候吗?瞥了眼恭郡王,大皇子心里嘀咕,果然是老五的种,都焉坏焉坏的! “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也是好的。”解围的不是亲爹,反而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太子二伯,周煄对着太子灿烂一笑,默默退回队伍,站到恭郡王身后。 皇帝日理万机的,没时间在皇孙入学这样的小事儿上耽误功夫,很快就让皇孙们去上课,留下儿子们当苦力。 周煄是没正经启蒙过,但奈何他早有预备,四书五经是背熟了的,怕所思所想不符合时代主流,特意没深究意义。在西山寺的时候,文慧大师也讲过一些,文慧大师正经做过进士的,改朝换代却越混越好,自然有秘笈。 教导皇孙的翰林一摸底,水平不差啊,至少不拖后腿,嗯,把听到的传言从脑袋里清除出去,专心上起课来。 大臣们坐衙还十日一休沐呢,皇子龙孙们上起课来全年无休,除了圣寿、自家祖母、父母和自己的生日,就没额外的假期,就是病着也要强撑着来呢,谁知道皇帝哪一天来抽查。一看你不在,呵呵,还以为你这一年半年都在混日子呢。 所以等周俦消息传过来说莫管家去世了,周煄急得不行,深怕一个不注意好弟弟就黑化成*oss。 第19章 渐入佳境中 干着急有什么用,周煄只能在心里祈祷,但想着以“毁灭世界”为愿望的周俦,心里就不住的打鼓。 宫学的日子不紧不慢,打交道的就是几位年幼的皇叔和各家叔伯的儿子,都是龙子皇孙,没有谁比谁尊贵的说法,都按照辈分来论资排辈的。里面有长辈有弟弟,周煄夹在中间,也算混得开。宫学只是个大概称呼,里面分成了很多教室,周煄原来是和刚进学的堂弟们一起读的,昨日随堂小测验,估摸着成绩够了,已经被分到了中级班里,这个班里的人年纪和周煄都差不多,有十九皇子、二十一皇子和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的儿子。 取得了这样明显的进步,周煄得去和皇爷爷报喜啊。 “下学了,走吧。”说话的是周烨,这是大皇子的嫡长子,他在皇孙中最是年长,平日里都要担负起“兄长”的责任。 其他几位堂兄听了,如常应答。 “烨哥,你先走吧。”周煄腼腆一笑,“我今天刚升进了咱们班,也算是个小进步,心里高兴呢。大伯说不要辜负皇爷爷的期望,我有了进步,总觉得该禀告皇爷爷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呢。” 周烨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周煄想做,他没有拦的理由,只得点头了。 看着周煄兴高采烈的背影,周灿凑过去小声道:“这上赶着的劲儿,规矩学哪儿去了!”这丢脸的谄媚态度,不过是升到了本该在的班级,还要去报喜,脸皮得多厚,不知道还以为是中状元了呢! “关咱们什么事儿,走吧。”周烨十分谨慎,在宫里也不口吐恶言,只是看周灿讪讪的,小声道:“等他碰一鼻子灰就知道了。”配以轻蔑的眼神,周灿自然心领神会。 周煄在宫里混了小半月,自然是打听清楚才行动的,这几天朝上没有发生大事,后宫也平静如湖。 周煄到的时候刚巧碰到太子从东宫过来,“太子二伯。”周煄行礼道。 “太子就太子,二伯就二伯,谁是你太子二伯啊!”太子殿下调笑道。 “二伯,您来得挺早的啊。”太子示好,周煄顺着杆子爬,笑着问好。现在太子也管着一部分国事,是在东宫处理完才回来觐见汇报的。 “你也不晚啊,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侄都在门口转半天了,想求见皇爷爷又怕唐突。”周煄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 “什么事儿?” “来报喜啊!”周煄理所当然道。 “什么喜事?”什么喜事需要周煄来报,太子殿下自己却不知道的呢?太子在心里把朝政后宫各地祥瑞都想了一遍,没什么新鲜的啊。 “嘿嘿,现在说了就没意思了,烦请二伯帮我提一句,若是皇爷爷有空见我,听二遍二伯也没新鲜感;若是皇爷爷忙,我就在外面等着,亲口给二伯报喜。” “喲,还指使上爷了。等着吧!”太子殿下挑眉。 太子觐见陛下是不需要通报的,內侍高声唱喏的同时,太子已经大步进了内殿。 “来了,坐。”皇帝抬头指了指,大总管立刻亲自给太子上茶。 “今天也有些晚,有什么事耽搁了吗?”皇帝问的是国事。 “可不是呢,父皇慧眼如炬。在门口遇见老五家的老三,说是要给父皇报喜呢!那孩子还是父皇亲自降旨进的宫学呢,是个有趣人儿,在门口多聊了几句。”太子转移话题道。 皇帝不动声色的笑道:“那个小家伙儿啊,且叫进来吧。”既然太子不愿说,他这个做父皇的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小內侍赶紧来通知周煄,周煄整理一下衣服进去,拜倒道:“周煄给皇爷爷请安,皇爷爷万福。” 周煄一时秃噜差点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戏文给叫出来了,这时候陛下可没有“万岁”的别称。 “起来吧,太子说你要报喜,什么喜事儿啊?” “啊,皇爷爷是这个。”周煄从怀里取出自己昨天发下来的作业,呈了上去。 “这不是你的课业吗?”皇帝奇怪道。 “是啊,皇爷爷您再仔细瞧瞧。”周煄眼含期盼得暗示道。 还有什么玄机?皇帝又再瞧了一遍,没什么啊? 周煄看皇帝没瞧出来,兴奋得公布答案道:“皇爷爷您没瞧见批改课业师傅的签名是李康君博士吗?孙儿已经升到中等班里啦。” 皇帝难以置信得扬了扬手上的课业,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喜事?” “对啊,孙儿基础不好,又没正经开蒙过,现在赶上了堂兄们的进度,可是大大的喜事呢。其实吧,昨天测验完了之后我心里就有数了,就觉得能升一级,家里二哥和大妹妹都已经备好礼物要给我庆贺啦!大妹妹说要给我绣一个新荷包,二哥要把他最宝贝的海棠花送我一棵。”周煄兴高采烈得讲到,讲着讲着好像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连忙道:“孙儿能取得今天的成绩,都是托皇爷爷点孙儿入宫学的福,特来拜谢皇爷爷。” 皇帝听着周煄一会儿自称我,一会儿自称孙儿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也忍俊不禁,只觉得自己跟个孩子较什么劲,真是想多了。 周煄脸上挂着笑容也跟着笑出声来,可那迷茫的小眼神出卖了他根本不懂笑点在哪里。 皇帝本以为周煄是故意来讨巧卖乖的,只是这卖乖的道具也太不敬业了,现在看周煄的表现,明显是赤子之心。也难怪了,他小小年纪就去庙里守了三年,当爹当妈的都不精心,规矩自然学的差了些。再一想当初在宫外碰见的时候,周煄说的“知己”之言,心也软了,以为周煄还是把他当那个萍水相逢却谈得来的老伯,而不是孤家寡人的皇帝陛下。 “是啊是啊,可见是用功了。魏忠啊,看赏。”皇帝陛下高兴道。 “那什么,皇爷爷,赏就不用了吧,我就是来报喜的,可不是来讨赏的,多不好意思啊。”周煄红着脸道。 “喜事儿自然要庆贺庆贺,算是皇爷爷给你的贺礼,嗯?”皇帝把嗯字扬得高高的,周煄笑着答好。 皇帝看了一眼坐在阶下的太子,太子正满眼羡慕喜爱得看着周煄,皇帝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先前太子避而不谈朝政的郁闷一扫而空,只留满腔怜惜。 “好不容易遇见了喜事儿,咱祖孙三个也吃顿好的庆贺庆贺。”皇帝陛下留两人用御膳,魏忠赶紧让人安排。 中午饭就是在宫里吃的,周煄也算长了见识,看着满桌子的菜,眼睛都在放光。周煄一点儿没客气,不停用眼神示意,布菜的宫女都要跟不上他的速度了。速度这么快,餐桌礼仪却一点儿不含糊,皇帝和太子也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主。饭桌上有个胃口大开的人刺激着,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今天都比往日多吃了一碗饭。 漱口过后,周煄捧着茶杯感叹道:“果然是御膳啊,名不虚传!” 皇帝闻言笑道:“你什么时候闻过名啊?”陛下手里捧的不是惯常用的绿茶而是陈皮山楂,魏忠大总管很有眼力见的上的消食茶。 “在宫外的时候,听别人说起御膳都是一百多道菜,长溜溜的桌子摆三桌,看上哪个吃哪个,吃一个月都吃不到重复的呢!”周煄满脸向往的说道。 “你说的是戏文吧。”太子耻笑道。 其实除了过年大宴会,宫里重不会那么铺张。谁家吃饭的时候一百多道菜,钱多了烧得慌,就是皇帝陛下用御膳也只有十二个菜,摆在四方桌上,当然也许是因为只有他们祖孙三个的原因。 “朕便是富有四海,一顿饭也只能吃一碗啊,哈哈,今天吃了两碗。”皇帝让周煄逗得哈哈大笑。 “哎呀。”周煄突然跳下椅子,指着落地西洋钟道:“要上课了。皇爷爷,二伯,我先去上课啦。”周煄一口干了杯子里的山楂茶,飞快行礼跑掉了。 皇帝换了个姿势,更舒服的靠在软垫上,笑道:“是个实诚孩子。” “就是太实诚了,他要是天天来蹭饭,父皇这儿的米都要多备三斤!”太子凑趣道。 第20章 品行不佳爹 周煄有幸与皇帝陛下同桌共食御膳,又得了赏赐回来,惊掉一堆人的下巴,即使稳重老成如周烨也忍不住嘟囔句:“走狗屎运的!” 旁人看见周煄这样也想学啊,可不知为何都没人再从皇帝那儿拿到赏赐,惴惴不安之下也就不了了之,此为后话。其实,刷皇帝的好感度哪儿有那么困难,那些学周煄的人拜的是二师傅,周煄也不过是照着模板——徐子旭做的。没错,以一介外甥之身,凌驾于众皇子之上,徐子旭一直都是周煄学习的榜样。周煄见过一次徐子旭与陛下相处,融洽自然,犹如民间甥舅,当时就明白在皇帝面前刷好感,该用朴实自然风格。那些学周煄的人守着规矩,不经意哆嗦的手就把他们出卖了,如何能成。 说到徐子旭,好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他和恭郡王分手没有,周煄初入宫廷,地皮都没踩稳,不好意思多事,如今正好打听打听。 “徐大人回山东了。”这是周灿给周煄的答案。 “咦,回去了,灿哥怎么知道的?” “徐大人是名人,一言一行多少人看着呢,人都走十来天了,你没反应过来啊。”周灿笑道,心里更有数了,都说周煄和恭郡王关系不好,看来是真的,那些在宫里长大的皇子,谁没个眼线,恭郡王连这些小事儿都不给周煄说,也不怕他闯祸连累恭郡王府。 周煄没想那么多,只以为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给错过了。 不是说徐子旭和家里闹翻了吗?徐驸马可是扬言要把不孝子逐出家门的。唉,有大长公主做亲娘,徐家哪里舍得,真是好命啊!周煄感慨道。 周煄继续和学里同班打听徐子旭的消息,听了一耳朵八卦回来。 晚间赶着宵禁回府,照例去给王爷王妃问安,没想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小小年纪,不思正道,弄乖撒娇,你怎么不投个女胎啊!”恭郡王见人就骂,“你这个年纪,上中级班就是本分,你怎么有脸到陛下面前卖弄,丢底败怀,简直伤恭王府的脸面!” “晨昏定省,还要你老子娘等着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居然宵禁了才回来,被拦了别指望老子去捞你。” “本来就指望不上啊。”周煄闲闲道。 “你说什么!”恭郡王怒发冲冠。 “我说父王,谁惹你不顺心了,找那人去啊,我哪天不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宫学课业那么重。往天都是对的,今天就错得离谱啦?”周煄直翻白眼,合着恭郡王的日常是吃饭睡觉骂儿子,自己脑门上贴着出气筒三个字吗? “你还敢顶嘴!”恭郡王气得满屋子乱看,想找个趁手的工具给周煄一顿胖揍。 “唉,定是因为我在的缘故才让父王生气,我走了,您别气啊。”说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麻溜滚出正院。 背后留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恭郡王。 周煄就纳闷了,这种水平的恭郡王,怎么能打败太子,成为皇子中的第一人。这些日子接触到的叔伯们,没有傻瓜不说,个个都是老狐狸,周煄甚至不敢在他们面前卖弄小巧,怎么看恭郡王都不够水平啊。难道是皇帝故意竖个傻瓜当挡箭牌,还是徐子旭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亦或者主角光环自带漂白效果? 周煄跑回清泉院,往贵妃榻上一倒,丫鬟们赶紧过来伺候。 春妮捧了凉茶过来,指挥小丫头们伺候,笑着道:“主子念书辛苦了,这是新制的凉茶,放了好几味解暑的药材,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嗯,挺好的,下次别弄这么甜。”周煄随口评论道,春妮忙不迭应是。 “对了,嬷嬷呢?”周煄院子里能不加前缀称呼为嬷嬷的只有柳嬷嬷一人。 “嬷嬷昨晚贪凉,今早起床就有些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主子,如今歇着呢。”夏至解释道,周煄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没和柳嬷嬷照面因此不知。 “嗯,我去瞧瞧。”周煄翻身起来。 “主子,晚饭还没用呢~”春妮提醒道。周煄如今一天两顿都在宫里吃,只是如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周煄除了带些点心课间垫垫,晚上回来还要再加一餐,幸好院子里自有小厨房。如今清泉院的份例几乎也恭郡王齐平,小徐氏再不敢委屈了这个“儿子”,有些时候甚至委屈自己也要满足周煄,越发有捧杀的架势了。 “回来再用。”周煄穿过精心打理院子,去后面下人房探望柳嬷嬷。 柳嬷嬷自己一人独占三间屋子的厢房,周煄进去的时候,柳嬷嬷已经被通知过了,正站在门口等呢。 “嬷嬷做什么,快进去躺着,咱们不讲这些虚礼。” 柳嬷嬷避开周煄扶她的手,退后几步道:“老奴这是风热,且不敢靠近主子。您来看我一片心,老奴感动得很,更不能让您冒险。” 这年头一个感冒能要人命,周煄也不坚持,站在门外说了几句,怕累着柳嬷嬷,赶紧让她回去歇着了。 周煄沉默着回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柳嬷嬷都老了。 是了,柳嬷嬷本来就是王妃徐氏的奶娘,后来又跟着自己操劳,病痛自然就找上来了,可若是柳嬷嬷下去了,清泉院的内务又谁来牵头呢?春妮、夏至、秋收、冬雪四大丫头都是要嫁人的,他不放心。 周煄回到主屋,稀里糊涂吃了加餐,坐在院子里纳凉。 程木这个小机灵接过春妮手里的托盘,过来给周煄添茶。 “别闹这些虚文了,坐吧。” 程木知道周煄最是和气一人,对下人也不苛责,放心坐了,回禀道:“都打听了,不知何事触怒王爷。” “徐大人那儿呢?”周煄不信,难不成恭郡王是因为每个月那几天到了? “徐大人都走十多天了,也没有信件、礼物捎回来,应该和徐大人无关。” 那就奇怪了,莫名其妙找自己的麻烦作甚。 周煄不明所以,知道第二天晚上接到西山寺传来的密函才知道,因果出在周俦,嗯,莫愁身上。 莫愁、莫愁,永不发愁。改名后的莫愁决定不在委屈自己,可为他发愁的人不知几凡,有周煄这种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还有恭郡王这种气得肝儿疼的。 恭郡王就不明白了,养了那么多儿子,怎么就他们兄弟事儿多,周煄在府里给自己添堵不为过,莫愁在外面卖起爹来更是不遗余力。肯定是徐氏刁钻太过的缘故,恭郡王暗想。 莫愁又做了什么? 他在西山寺给他爹娘做道场! 恭郡王忍了又忍,勉强告诉自己不告而诛不行,亲自去了西山寺一趟,当然,秘密的。 入西山寺的时候,莫愁正披麻戴孝的跟着和尚们念经,一殿烟火缭绕。 恭郡王看着一屋子乌烟瘴气就来火,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和莫愁搭上话了。 寒暄过后,问道:“听闻是你养父过世,你怎么连母亲的法事一起做了?”就算在不待见徐氏,恭郡王也不想头上戴绿帽。 “哦,这不顺手嘛~”莫愁毫不在意道。 顺手?有这么顺手的吗?两个爹一个娘,你也不怕日后在地底下打起来! 恭郡王又道:“如此张扬,日后生父找来岂不尴尬?” 莫愁奇怪得上下打量了一遍恭郡王,道:“这位先生说话奇怪,从人情上讲,生恩不及养恩大,若是我生父母是计较这些的,那我真是谢谢他们当初把我扔了,不然在这种人品的父母跟前长大,我也长不成现在这般仁义礼智信俱全的模样。哼哼,再说了,朝廷律法规定,三岁以下,收养从父姓,视同亲子,我从小就没见过生父母,本就该是我爹的儿子。” 品行不佳的恭郡王噎死。 莫愁还嫌不够,恭郡王一出现遮遮掩掩说这些莫愁就猜到他身份了,当面打脸的爽快劲儿让他化身话唠,道:“唉,也是我爹仁义,受了一点恩惠,涌泉相报,把我养到这么大,还怕后娘待我不好,都没娶妻,如今正该我尽孝心的时候,自然不能马虎。不知我那生父母是犯了什么大罪的人,我爹怕我自伤身世,从来不肯跟我说。” “你怎知生父母是罪人?”恭郡王囧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什么大罪了。 “这不明摆着吗?先生看我,男孩儿、身体健康、无残疾、长得还不丑,这样的人就是穷人家卖儿卖女也不会卖我这种啊;若是富贵人家又为何让血脉流落异乡?唯一的可能就是我是罪人之后。” “你我萍水相逢,你就不怕我说出去?”恭郡王挑眉。 你没毛病吧?莫愁把这几个字刻在脸上,讽刺道:“不过推测,我说是就是啦,县官大老爷来问我肯定是不认的。从谁的姓是谁家的人,我爹正经良民一个,先生可不要污蔑死人啊!” 莫愁同情得看了一眼恭郡王,起身就走,嘴里嘟囔道:“毛病,跑到灵前说死人坏话,这人病得不清啊。” 莫愁成功把恭郡王惹毛了,恭郡王没有理由折腾莫愁,只好回来加倍折磨周煄。 周煄心想,这可真是难兄难弟啊! 第21章 笑得肠子痛 听说莫管家去了莫愁还是那么活泼,周煄就放心了,这人啊,无欲则刚,只要有牵挂就不敢不管不顾,莫管家曾经是牵挂,现在莫愁已经找到了另外的牵挂。 至于恭郡王那边,周煄已经学会了不放在心上。 周煄在宫外淘换了许多造型各异的茶壶茶杯送进宫来,道:“孙儿来还礼来了。” 皇帝也给面子,亲自看了好几个茶壶,有树桩、竹筒造型的,有仙人野叟模样的,皇帝笑道:“朕真金白银的礼就值这点儿?” “皇爷爷,您可别小气,您富有天下,还和孙儿较什么真。孙儿如今所用一针一线都是您给的,就这些野趣玩意儿自己淘换的,才显出自己的心意。不然都是您的东西,左手换右手,有意思吗?”周煄一点儿都不害怕道。 “歪理!”皇帝笑骂:“罢了,朕吃点儿亏。” “要不您是爷爷,我是孙子呢~”周煄怪声怪气道。 皇帝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又有內侍来禀,“徐大人求见。” 朝中姓徐的挺多,但能在皇家亲子时分打扰的,只有徐子旭一人了。 “舅舅回来了,皇爷爷快让他进来吧。” “你倒指派起朕来了。听见没有,还不赶紧按三公子吩咐办!”后一句是对下面跪着的內侍说的。 內侍麻溜退下,徐子旭很快进来拜见。 两对甥舅见过礼,徐子旭笑道:“我在山东还想着舅舅呢,没想到舅舅这么快就有新人了,我这旧人怕实没站脚的地了。” “胡说八道!”一个大男人说的和女眷争宠一般,皇帝笑道:“果然是甥舅啊,有你们俩在,朕茶水都要多备几壶。” “果然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舅舅既然嫌弃外甥了,那我就走呗。”徐子旭在皇帝面前从来这样从容自信。 “滚吧,去看看舒妃,她可惦记着你。”皇帝道。 “皇爷爷,舅舅这是吃醋了,孙儿送他出去吧。”周煄舔着脸笑着奉承道。 “去吧,去吧。”皇帝笑着挥手。 出了殿门,让內侍宫女跟得远远的,徐子旭讽刺一笑道:“且把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收一收吧,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 “舅舅这是嫉妒我吧。”周煄才不会被打击呢。 “是啊,我嫉妒你,所以未免我嫉恨之下做出什么,你赶紧滚吧。”徐子旭翻白眼道。 “亲舅舅,注意形象,水墨谪仙人是不能翻白眼的。” “谁跟你说我是仙人的,我啊,凡俗一个。”徐子旭叹息道。 “不对啊,舅舅,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周煄疑惑得再次打量了一下徐子旭,总感觉和前几次见到的他不一样,像是……像是…… “没什么,就是想通了一些事。”徐子旭云淡风轻道。 对了,就是坚定了许多,以前见到徐子旭风度翩翩恍若谪仙,就是因为当时这人迷茫无措,给人以飘忽之感。如今就稳重沉静了不少,好似飞仙终于落到了凡间。 “那我先给我爹点蜡了。”周煄口无遮拦乱秃噜道。 “什么蜡?” “点跟蜡烛,表示同情。”周煄摇头晃脑道:“舅舅想明白了,我爹不就惨了吗?” “也许我是破釜沉舟与君生死相许呢?” “不会吧?长公主殿下没把你打死?”周煄才不信呢,外面都传徐家是严父慈母,徐老大人教子极严,可得知长公主年轻时候事迹后,周煄就知道这是个猛人。 “就你知道的多。”徐子旭避而不答,道:“长春宫到了,随我与娘娘请安吧。” “始明和老三来啦,快,过来做。”舒妃十分高兴得吩咐道。 “娘娘安好。”徐子旭温和笑道,和在皇帝面前、在周煄面前都不是一付面孔。 “好,好,你在山东可好?看我,白问一句,在家里哪儿有不好的。长公主和驸马可好,家里可好?” “谢娘娘关心,都好,家里父亲母亲也惦记着娘娘呢,托我带了些特产进给娘娘。” “人来了就好,还备什么礼,太客气了,以后可不许这样。” 徐子旭笑笑不答话。 周煄看这气氛不对,赶紧鬼叫一声,撒娇道:“就知道我是透明的,不然祖母怎生只看得见舅舅,难道我是隐形的。春茗姑姑,你看得见我不?” “看得见,看得见,看不见谁也不敢看不见您呐。”春茗姑姑捂着嘴笑道:“娘娘,您可赶紧招呼一声三公子,不然可挑你的理啦!”春茗姑姑是舒妃的陪嫁丫鬟,又做了贴身宫女、心腹嬷嬷,在主子面前也敢说笑打趣。 “就你是个小醋坛子,和你舅舅多说几句都不乐意。”舒妃搂了周煄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笑道:“早备好了凉粉和豆沙卷,就等你来了,可别吃醋。” “唉,既然这样,我就不生气了。”周煄摇头晃脑道。 “不但不生气,还有礼物要送呢。”徐子旭也反应过来,笑着炒热气氛。 “什么好东西?”舒妃配合道。 周煄佯装愤愤不平得恨了徐子旭一眼,道:“本来打算给您一个惊喜的,现在没了。春茗姑姑,烦你拿上来吧。” 春茗姑姑到偏殿,把早就准备好的茶具带上来,里面已经泡好了茶。这是一副荷花模样的茶具,托盘是绿色的荷叶,茶壶是大朵的荷花,茶杯是大朵的荷花,盘子上还有露珠,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烧制得异常精美。 “喲,这是哪儿淘换来的,可真漂亮。”舒妃赞叹,到了她这个位份吃穿坐卧用的都是贡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是皇家进宫的东西讲究的是恢弘大气,可没有这么鲜艳可爱的。 周煄闻言把头扬得高高的,自从知道他娘的嫁妆里有可以烧瓷的窑,他就打算好了,这些东西都是他画的图纸,还指点工匠烧瓷的工艺呢,当年纪录片没白看。 春茗姑姑笑道:“娘娘只看咱们三公子挺得高高的小胸脯就知道是谁的杰作啦。” “哦,挺漂亮的。” 周煄等了半天,就这一句,瞪着眼睛道:“没啦!您再看看,这么漂亮的颜色,这么精美的造型,没有高超的审美眼光、没有卓越的烧制技艺,能做的出来吗?您就不多夸我两句?” “哈哈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谁见过自己讨夸奖的。 “哎呦,哎呦,给我揉揉肚子,笑的肠子都打结啦。”舒妃靠在软垫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周煄无语道:“您就是笑点太低,等我多来几回,您也就练出来了。” “哈哈哈哈……”舒妃本来已经止住的笑声又响了起来,断断续续道:“别……别招我笑,哎呦……不行了……” 果然是一群笑点低的,周煄不予置评。 长春宫中一片笑声融融,舒妃留了两甥舅吃饭,又命春茗姑姑送出宫来。 徐子旭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等着,两人上了马车,先送周煄回恭王府。 “你可悠着点儿吧,真把自己当开心果儿了。”徐子旭提点道。 “我就是彩衣娱亲。”周煄知道,这个时节人们讲究的是克己复礼,这样逗得人哈哈大笑的是戏子和弄臣的角色,可他做孙儿的,哄哄爷爷奶奶怎么了,别上纲上线的行不行。 “你倒看得开,你能拿出在陛下面前一分的功力,怎么会和你父王是如今的模样。”徐子旭提点道,周煄又不是没能力,何必这样死扛着,天底下没有当爹的给儿子低头的道理,周煄也不是把脸面看得多重的人,不然在御前那伏低做小的怎么来的。 “我孝顺陛下和娘娘,不仅因为他们的身份,更敬佩他们的人品,若是陛下是昏君雍主一个,我也不想委屈自己做个弄臣。你瞧瞧我那爹,他也配当爹。” “啪!”徐子旭一个巴掌招呼在周煄后脑勺上,“会不会说话,让你爹听到,一顿板子少不了。” “对啊!”周煄击掌道,“怎么把这个忘了,明天得和皇爷爷说不准我爹再打我了,他拿父子名分压我,我就找皇爷爷拿父子名分压他。” “你个蠢东西!”徐子旭对着不受教的周煄简直无语,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不再说话。 街上很静,只听得哒哒的马蹄声,还有空旷的回音,就算未到宵禁时分,内城入夜也少有人出行,周煄觉得有些渗人,摇醒徐子旭道:“舅舅,起来说话啊,在马车里睡小心着凉了。恭王府马上就到了,要睡进去在睡啊。” 徐子旭猛得睁开眼睛,怒道:“再废话把你丢下去!” 周煄闭嘴。 马车停在恭王府侧门,周煄跳下马车,伸手去扶徐子旭,笑道:“舅舅,快下来吧。” “走吧。”徐子旭道,这话可不是和周煄说的。 车夫马上调转车头,差点儿撞着周煄。周煄猛得跳开,抱怨道:“不来就不来,拿我撒什么气。” 转头进府,却被吓了一跳。恭郡王默默立在侧门后面,看着徐子旭的马车远走。 周煄吊儿郎当行了个不甚规范的礼,道:“父王这是在等我呢。” 恭郡王看都没看周煄一眼,转身走了。 “不对啊,居然没找我麻烦,看来是真出事儿了。”周煄嘀咕道。 第22章 分飞双鸿鹄 往常黏黏糊糊的情侣,如今却做出黯然*状,周煄好奇的不行,难道便宜舅舅真的开窍了? 周煄侥幸逃脱一顿教训,却不知感恩,装着一肚子黄/暴/脑补回了清泉院,招来程木问道:“可知父王与舅舅是怎么回事?” “徐大人小二十天没来府上了,也未曾听跑腿的哥哥们说过有信件来往。” “那王妃呢?”周煄在私下一直叫小徐氏王府,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口出恶言。 “也无异常。” “府里幕僚、下人们就没多说几句别的?”周煄不信,这世上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别看下人不起眼,有时候他们的消息比主子还灵通呢。 “真没有。”程木摸着后脑勺道,“奴才见天盯着呢,眼珠子都不错一下的。” “你还有理了!”周煄一个毛栗子敲过去,“天天在府里混吃等死,连个消息也探不出来。” 程木也知道周煄没有怪罪他的意思,顺着杆子爬道:“奴才早就说了自己不是干这块的料,主子还是让奴才干回跑腿的吧。”以前程木一直担任是贴身小厮的职务,只是周煄在宫学上课,没有带奴才进宫的道理,路上跟车陪同的有其他人,程木就留在府中了。 “不过叫你试一试,如今看来是真没天分,也不怪你,尽力就是。只是你要想干回原来的差事,等找个人把你这坑填上才行啊。” “嘿嘿,正想和主子说呢。”程木能在周煄身边站稳脚跟,做事自然是有章法的,不把顶替的人选好,他哪里敢开口。“主子还记得去年在山里救的孩子吗?那是上山挖人参就亲娘的孩子。” “记得,怎么了,他要来投?”去年的时候周煄还在西山寺守孝,遇到个“深山寻宝”的小男孩儿,是给重病的亲娘到深山挖人参的,西山能有多高,都让京城人扒拉过的,猛兽都看不见,更何况人参这等宝贝。更何况这人参又不是见山就长,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转悠到了西山寺的后山,遇上了周煄。 “可不是嘛,那小子也是可怜人,好端端的书香子弟沦落成乞丐。他娘本是商家女,他外公在时做主嫁给了他爹,就因为他爹是读书人,想着读书人既知礼又尊贵,可惜啊……尊贵是尊贵了,狼心却让狗吃了,不过中个举人就说什么商户女不配正妻之位,要降妻为妾,不过是欺负人娘家败落无人罢了。降妻为妾还不为过,最后竟直接把人撇下回了老家。他娘虽是小户之女,可也是精细着养大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典当着几样首饰勉强活了下来,如今撑不下去了。” “不是给了他人参吗?他娘怎么没熬过来?”这样凤凰男的故事周煄听得太多了,连感叹一声仗义每是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的心思都没有。 “人参也不是仙丹,主子心善,他娘也不过多熬了半年,开春一场倒春寒就去了。” “哦,说了这么多,我都没想起来他叫什么来着?”周煄拍着脑袋道,当初见面的时候没有通报姓名,周煄也只是顺手,没想到还有后续。 “他原姓乌,只是自被亲爹遗弃之后,就不愿再从父姓了,他娘最是三从四德的人,也不许他从母姓,他不愿违背母亲遗愿,后来干脆就自称姓白了,至于名字……那个,大家都白小子、白小子的叫,哪儿有正经名字呢。” “嗯,我知道了,听着是个不错的。你把他的信息整理成表格,明早给我。” “奴才写啊!”程木苦着脸道。 “难不成是我写?还不快去。”周煄佯怒道,他身边伺候的人他一向待之以诚,尤其是男孩子,以后放了奴籍出去,也是为官做宰的人物,现在不识字哪儿行,四书五经他都教着呢。 “好好琢磨,不许敷衍,明天让高竹赶车。”高竹是另一个贴身小厮,人如其名瘦瘦高高的,读书习字最是认真,跟调皮跳脱的程木刚好是两个极端。程木苦着脸退下。 周煄思量了一回自己身边得用的人,唉,人手还是太少啊,他一举一动皆有耳目,做什么都不得自由。看来选拔人手的事情,还是要托付给莫愁才行。 周煄在书房中愁眉不展,夏至过来禀报说:“柳嬷嬷求见。” “快请!”柳嬷嬷病刚好,还在休息中,怎么来了? “嬷嬷~”周煄站起来迎她。 “主子,您快坐,当不得,当不得。”柳嬷嬷快步走进来,开门见山道:“我猜主子想知道王爷与舅老爷之间出了什么事儿,刚巧听了一耳朵,就赶紧来禀报了。”周煄书房的事情一向不瞒柳嬷嬷的,程木来回话的事情她坑定听说了,这是来打补丁来了。 “嬷嬷快讲。” “舅老爷回了一趟家,大长公主何等人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然就打动了舅老爷,只是舅老爷既然踏出这一步这么多年,又岂是那么容易松动的人,只和公主殿下约定两人平等以待,前事不追。如今舅老爷为了王爷叛出家族,无亲无嗣,王爷倒不必脱离皇室,只不再孕育子嗣罢了。” “那很容易啊。”周煄感叹,大长公主也太客气了,他一向觉得遇到这种事情,这位彪悍的公主,不是把儿子的姘头杀了,就是把姘头的儿子杀了,反正不能是自己的儿子吃亏。 “王妃怀孕了。”柳嬷嬷语出惊人道。 “什么?多久了?” “还不到两个月。” “难怪了。”正当和情人闹矛盾的时候,转头就找上了妻子,是个人都忍不了,更何况心高气傲的徐子旭。 “哈哈,阿弥陀佛,终于到了这一步,我那便宜舅舅早点看开抽身退步海阔天空,真要恭喜他!只是……”周煄话峰一转,幸灾乐祸道:“王妃这回玩儿脱了吧,老六、老七也正好走上我的老路了。” 看恭郡王薄情寡义和善于迁怒的性子,王妃所出的老六和不知道生不生的下来的老七注定是个悲剧了。 “大长公主和舅舅的约定,该死隐秘吧,嬷嬷脸这个都能打听出来?” “从长公主殿下、舅老爷那里打听自然难,从王妃那儿打听就容易了。”柳嬷嬷解释道。 “姜还是老的辣,嬷嬷辛苦了。”周煄喜上眉梢笑道。 “主子也别太高兴了。”柳嬷嬷不甚真诚的劝了劝,王妃算计过她主子,现在得不了好,清泉院人人都是喜闻乐见的,“老奴也奇怪呢,您怎么对王爷成见那么深,反倒是对舅老爷……”柳嬷嬷很奇怪,要知道先王妃在的时候,她们做下人的称呼徐子旭都是“徐大人”,可不是如今亲近的“舅老爷”。 为什么?大约是羡慕、佩服和仰望的综合吧,羡慕徐子旭的洒脱,佩服他的手段和才华,仰望他至情至性的脾气。徐子旭处理感情问题是有毛病,颇有自甘下贱的苗头,但只他不愿祸害别的姑娘就是大功一件,比他便宜父王好百倍。 “没什么,就是喜欢舅舅。”那些深层次的原因解释起来太复杂,周煄也不想说,只对着柳嬷嬷总结这一句。 “嬷嬷人在病中,消息倒比程木那小子还灵通,真是白发他月钱了。”周煄不再多想徐子旭,转移话题道。 “程木是个机灵孩子,可这内宅的事情男人哪儿弄得清楚,还是得女娃才行。”柳嬷嬷叹息一声,这一病她也算是认清了自己年岁已高的事实,正积极努力培养接班人呢,因此详细得和周煄分析道:“像这次,老奴没本事在大门那么要紧的地方收买人,不过是在王妃的院子里交好一个伺候花木的粗使丫头和一个梳头的二等丫鬟,别看这些人不如一等大丫鬟体面,可知道的消息一点儿不少。王妃自然有手段把王爷的行踪、府里的一切打探得清清楚楚,老奴只从中选取与主子有关的就是。” “只是这样的丫头咱们能收买,别人也能吧。”周煄觉得不放心,看多了影视剧,双面间谍、多面间谍都不是什么稀奇的。 “所以不能只用银钱,也要给她们讲道理,分说厉害关系,也帮她们照料家人,或者在府里与她们方便行事。如今王妃身边的梳头丫鬟不就是受了老奴恩惠才从三等升到二等的吗?等她出府嫁人了,府里的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不伤及自身分毫。当然,平日里也对她们和颜悦色,多有照看。” 柳嬷嬷言语朴素,说的都是至理。周煄表示受教,这些琐碎小事说起来容易,长年累月做起来难,看来真的是要有个人来接柳嬷嬷的班了。 周煄心情颇好的送柳嬷嬷出门,想着府里即将一片鸡飞狗跳就又高兴了几分,巴巴收拾了东西,进宫申请住宿读书了。 事实证明周煄也有走眼的时候,提前避祸根本没有必要,老话说水能克火,这话再没错的,任恭郡王有再大的火气,王妃一哭就浇熄了。 第23章 都不是傻子 初一十五照例是要歇在主院的,即使是和先王妃徐氏闹得那么不愉快,恭郡王也不会打破这个规矩,这也是外界无恭郡王桃色谣言的原因之一。所以小徐氏怀孕的消息来得不合时宜,恭郡王还是去了,且比平时早一些。 恭郡王到的时候小徐氏正暗自垂泪,陈嬷嬷端着一碗乌漆墨黑的药站在旁边也红了眼眶。 “给我吧。”小徐氏伤心道。 “王妃啊,我的小姐啊,这不行的,不行的,至少问一问王爷吧!”陈嬷嬷哭道。 “什么问一问本王。”恭郡王大步走进来。 “没什么说明天进宫的事情呢。”小徐氏遮掩着擦干眼泪,转头道:“嬷嬷先下去吧。” 陈嬷嬷却不敢下去,跪倒在地,哭道:“王爷,您劝劝小姐吧,这是打胎药啊,这是打胎药啊!” 恭郡王难以置信的看着小徐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小徐氏垂泪道。 “本王的骨肉,还要被人挑时候吗?生下来!”恭郡王气道,和徐子旭闹开了,他心里也存了气,早就说好的事情现在来反悔,这是他能决定的吗? “王爷冲我吼什么吼!你当我想吗,啊!我怎么可能想放弃自己的孩子,我的心在流血啊,我恨不得自己去死,也不肯伤害孩子半分!可我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我不忍看你有一丝一毫的为难,我想你事事顺心如意!”小徐氏一向温婉,突然之间怒吼出声,正是真情流露。 “王爷,王爷,大夫说小姐身子虚弱,打了这胎,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身孕了啊!王爷,您劝劝她啊!”陈嬷嬷哭求道。 “你这是做什么?我何曾说过不想要这个孩子。”恭郡王皱眉坐在床边上,揽着小徐氏的腰身,把手放在未显怀的肚子上,道:“我的骨肉,自然喜欢。” “可你这些日子愁眉不展,看着我的肚子叹息,这是为什么?”小徐氏也不想暴露了自己打探他和徐子旭事情的□□。 “与你无关,朝堂上的事情。”恭郡王轻描淡写道。 “真的?”小徐氏喜出望外的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 两夫妻温情脉脉,陈嬷嬷早就退下。 昨晚柳嬷嬷把在葳蕤院的钉子交给了周煄,周煄也是第一次接触宅斗,得知恭郡王和小徐氏相处居然是这种模式,恶心得早饭都没吃下去。 周煄把两人的对话记着,进宫的时候找个机会原样复述给徐子旭听了,并挑拨离间道:“现在恭王府就是个筛子,王妃的心思都在两个儿子身上,我呢为了自保也得战战兢兢在别人院子里放两个眼线,其他兄弟姊妹自然有侧妃操心,瞧瞧,这就是舅舅你看上的人啊。” “窥视父母,你还好意思到处宣扬。”徐子旭避重就轻道。 “我就告诉了舅舅你一人,要是别人知道了,那也是你说的。”周煄耍无赖。分开时周煄语重心长道:“我敬佩舅舅才华人品才有此一劝,日后不管舅舅如何选择,我都不会再多嘴,盼您珍重。” 周煄把恭王府家事捅给徐子旭,全无心理阴影,没事儿人一样混在宫学,还时不时找机会在皇帝陛下面前刷存在感。 徐子旭估计也自己查探了一番,最后失望至极,请旨外放,且是闽地,这是做好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不见面的打算了。 恭郡王一听就炸了,赶紧跑到徐府。 “你要去闽地?”恭郡王眼眶通红的问道,仿若被负心汉抛弃的新娘子。 “是有这个打算,陛下还没批。”不等恭郡王松口气,又道:“不批我也要去,大不了不要这身官皮。”徐子旭自生下来身上就有爵位,到了出仕的年纪,不等大长公主打招呼,皇帝就巴巴给了职位,安排在身边亲自教导,诸皇子中也就太子有这个待遇,所以对于人人争破头的官职,他却是可有可无。 “你要走,置我于何地?”恭郡王质问道。 “你娶妻生子,又置我于何地?” “我也是无可奈何,我是皇子,必须有子嗣,太子如今是什么处境,难道你想我以后也落得如此下场?” “前事不论,如今小徐氏却连连有孕,你又怎么说?” “那是意外!”恭郡王不承认。 “意外,好一个意外,恐怕你我相知相许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徐子旭摇头苦笑,为自己不值。 “你不要不讲理,当初说好的,我有要承担的责任,娶妻生子是必须的,这些年我一直雌伏难道还不够吗?” “好,好,你终于说出来的。就为了床上那点儿事,两个男人在一起必然是有上有下的,你为什么觉得你在下面就是受委屈,就是补偿我了?”徐子旭红着眼睛嘶吼道。 “不……不,我不是……” “当初是我引你走上这条路的,看你儿女双全,你肯定不是天生喜欢男人的。我虽年纪比你小,在这方面却比你先开窍,我既然喜欢男人就坦坦荡荡,求一人相伴到老,不会娶妻生子,也不会娈童成群。当初是我错了,好在现在纠正这个错误也不晚。” “十年,就只是个错误吗?”恭郡王沙哑着声音问道。 “明明是你先背弃诺言的,怎么搞得像我抛弃你一般。”徐子旭苦笑道:“回头吧,娇妻爱子等着你,再过十年来看,我也不过无关紧要。” “那是我的妻儿,柔弱无助,依附我而生,我有责任让他们活得安稳。这是我的责任,你当初说爱慕我,就是爱慕这个重情重责的我。”恭郡王试图做最后的挽回。 “依附你而生没错,柔弱却不见得,你身边的长随小厮已经和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定亲,夫妻私话透露你的行踪理所当然,主母掌握内院,调动人手注意你的行事份属应当,一碗未入口的黄连水,几滴眼泪就打动了你,我又算什么?” “你是说小徐氏在演戏?”恭郡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在我身边也有顺风耳?” 徐子旭讽刺一笑,道:“我以前视礼教如粪土,而今才知名分的重要,你与她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我当然就是居心叵测的坏人了。” “罢了,就这样吧。” 徐子旭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掉了。纠纠缠缠十余年,而今总算收场了。其实还好,徐子旭苦笑着安慰自己,若是等到他年情转淡漠,恐怕连如今的眼泪和口水都得不到了。罢了,就这样吧。 徐子旭终于看开,恭郡王却如遭雷击,他所有的心思算计都用在朝堂上,都是用来对付外人的。恭王府那是他的家啊,女人就该贤惠大度,孩子理所应当孝顺有加,什么时候内宅也成了勾心斗角的战场?那些依附他而生的人,背后居然是另一幅面孔吗? 恭郡王大受打击,自然要查。他才是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不论王妃如何利诱拉拢,只要恭郡王一出面,奴仆还是倒向他。 一查就轻易查出了结果,那一碗让他心酸恐惧的打胎药不过是黄连水,那让他愧疚难言的眼泪不过是算好了他行踪的一场戏,这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王二侧妃,他只当自己本不在意女色,没想到是小徐氏刻意安排。诸位庶子也活得战战兢兢,不过他们没有闹出来,恭郡王看见的只有一个不安分的周煄而已。 恭郡王只觉自己这半生讽刺可笑,追求之事,一无所成。 拿着下人送上来的口供,恭郡王大步走到葳蕤院,直接把口供摔在小徐氏脸上。 “王爷,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小姐怀着孕呢!”陈嬷嬷顾不得犯上,赶紧拦住。 “小姐,谁是小姐,果然嫁进恭王府这许久,你只当自己是徐家的小姐,未曾想过你是恭王妃,日后享的是姓周的香火。”恭郡王气道。 小徐氏来不及看纸上写了什么,下意识的扶住肚子,眼泪就下来了,哭道:“王爷莫名其妙就来我院子里撒火,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让我如何是好。就是大理寺审犯人也没有这般的,王爷也知道不教而诛的道理……” “收起你的眼泪吧,本王不想再听什么狡辩了。”恭郡王相信自己查出来的真相,以前是他没有意识到后宅的凶险,既然知道了,他就不会放任。 恭郡王甩袖离开,小徐氏赶紧捡起地上的纸,一看她就知道事情糟了。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就有人来托陈嬷嬷和她身边的丫鬟下去,几个面无表情的女子站在小徐氏面前,道:“王爷吩咐,这几个奴才背主,不堪再用,已于外院行刑,并召集府中下人观刑。日后,由奴婢等伺候王妃。” 小徐氏傻傻愣在原地。 恭郡王从葳蕤院出来,又大步去了清泉院,他和徐子旭吵架,怀疑他在自己身边安插人的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恭郡王冷静下来就想清楚了,徐子旭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玩儿这种手段,这府里能做又肯做的就有周煄一人。 恭郡王这是来算账了!人刚走进清泉院,就看见周煄快步走出,身边的小厮带着大包小包的,两人迎面遇上。 “没跑掉,看来你安插的眼线腿脚不行啊!”恭郡王讽刺道。 第24章 父子不容情 恭郡王当风而立,讽刺道:“既然腿脚不好,就不要了吧。来人,拖下去,杖毙!”恭郡王话音刚落,后面跟着的健仆就如狼似虎的去拖那个来通风报信的粗使丫鬟。 “放手!你凭什么处置我的丫鬟?”周煄见跑不掉了,也不怂,直接把包袱抛给高竹,正面和恭郡王干上了。 “窥视主院,这个理由够不够。”恭郡王冷语道。 “我什么时候窥视主院了,这不过是一个打扫花园的粗使丫头,父王怒气冲冲的往清泉院来,看到的人不知几凡,这丫鬟走得快先来通知我做好迎接的准备,有什么错?” “诡辩!无论你说什么,这丫鬟总是要死的。”恭郡王懒得讲道理,直接挥手示意拖走。 周煄能怎么办?急得眼泪刷得就下来了,对这那粗使丫头点头道:“是我连累了你,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会安排好,你去后香火不断。” 那挣扎的丫鬟听周煄这么说就平静了,也不用健仆拉扯慢慢往外走去,健仆见她识趣,也不在主子面前拉拉扯扯的太难看,放开手让她自己走,没想到这丫鬟是个有气性的,突然一个健步,一头就碰死在了院子门口装饰用的大石头上了。 周煄猛得瞪大眼睛,手心狠狠掐住,不要怕!不许转头!看清楚!这就是你行事不谨带来的后果,看清楚! “巧言令色,言能杀人,你倒是好本事。”恭郡王讽刺道。 “被拖下去杖毙是死,一头碰死还是死,还省了零碎罪,说到底杀人凶手还是父王你啊。”周煄沙哑着声音开口道,眼泪流到嘴里咸酸苦涩。 “浑身上下也就一张嘴利索了。”恭郡王讽刺得看向周煄微微颤抖的手臂。 是啊,周煄在发抖,他怕!他从未如此直面生命的夭折,他从未如此直接感受到自己的一言一行背后可能是无数鲜活的性命。周煄是个凡人,遇见太子、皇帝的时候,他表面上平淡,心里却在发抖,一点儿没有现代人平等从容谁怕谁的霸气;看见奴仆自杀他也抖,这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他没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游戏。 周煄咽下嘴里的苦涩,站直身子道:“父王威武霸气,谁人不怕。”嘴里这么说,可眼睛却不是这么表现的,周煄眼光直直得盯着恭郡王,不允许自己示弱。 “你派人监视葳蕤院。”恭郡王宣告他来问罪的理由。 “娘死爹不亲,不自己挣扎着保命,难道去死吗?”周煄讽刺道:“真是对不住,我不想死。” “谁让你去死了。” “就凭王府每月送过来的五两月例银子,早在西山寺的时候就饿死了。当初拉走母妃的嫁妆你讽刺我死要钱,事实证明钱是穷人胆,若没有那些嫁妆,我就真去和母妃作伴了。”周煄知道自己没有资本和恭郡王硬碰硬,换着法儿的把罪过往小徐氏身上推,已是变相服软。 恭郡王微微一愣,这件事是他疏忽了,当时他信小徐氏,又恼了周煄,才任由他在西山寺住了三年。 “可你告诉了始明。”这才是恭郡王最在意的地方。 “徐始明何等人物,六岁能文,十岁猎虎,文武双全,自步入朝堂,抒诚供职,器亮纯全,素得陛下倚重,一年三迁。可和你在一起之后呢?先前别人敬的是徐始明的才华人品,如今人品堪忧,才华都要受怀疑,勉强保持着尊重,看的不过是陛下和长公主的面子罢了。你害人不浅,还不许别人迷途知返吗?” “我们的事,岂有你置喙的余地。”说实在的,恭郡王一怒一喜,本来他是很生气的,可听周煄这么说,总有莫名的高兴,他看上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我巴不得没关系。你要去谈你的风花雪月就去谈,逼死发妻得来的东西都不珍惜,你又会真看重什么。” 话题又绕回来了,徐氏的死重来是父子之间的死结,说不清楚的。 “本王最后再说一遍,徐氏的死,与我无干。”恭郡王平淡道:“看在你本意维护始明的份儿上,这次本王不追究,下不为例。” 恭郡王带着人又呼啦啦得走了,周煄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劲儿。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他以为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就要发生在当下,可是,他没有脱身的办法,没有办法!若是今天恭郡王不改主意呢?得一顿板子是小事,若是恭郡王真的把自己杀了,谁会为他出头,把他当鹦鹉一样逗弄的皇帝陛下,还是关系诡异的徐子旭,不,都不是。周煄的心在狂跳,难道以后就靠别人的怜悯和善心活着吗? “主子!”高竹也被吓得不行,若不是周煄坚持,他们这些下人无一幸免,如同王妃院中奴仆。 周煄爬起来,腿软得站不住,靠在高竹身上走到碰死的丫鬟身边,到现在周煄都不知道这个粗使丫鬟的名字,可她就这么活生生的消失在自己眼前了。头骨崩裂,白的红的挤做一团喷射出来,鼻腔萦绕的全是血腥气。 “主子,别看~”高竹伸手去捂他的眼睛。 “要看,看清楚,日后再不会了,再不会了。”若是他能握有和恭郡王抗衡的权利,他的丫鬟何至于被恭郡王一句话就吓得自杀,说到底,不过是怕自己保不住她。所以,她死在自己面前,用死亡告诉自己不会吐露任何秘密,也哀求自己照顾好他的家人。周煄诧异自己在这么恶心恐怖的画面下还能分析这些,一转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厚葬,安抚她的家人,安排时间,我亲自去看。”周煄吩咐道,起身进屋洗漱。 周煄刚起身,就有奴才来通知:“王爷吩咐,请三公子到常瞻堂跪经三日,以思己过。” “知道了。”周煄面无表情道,还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恭郡王在这儿等着,常瞻堂是王府供奉先祖的地方,当然隆重不比天坛,贵重不比宫中奉先殿,不过是给各家王府一个日常祈祷供奉的地方。常瞻堂常年无人,阴冷得很。 “王爷请三公子即刻前往。”奴仆见周煄不动,又提醒道。 “那你的王爷有没有吩咐你不许我洗漱更衣啊。” “这……这……三公子请便,三公子请便。”奴才是见碟下菜的好手,周煄和恭郡王顶上都不怕,难道回给他一个小小奴才的面子,这样的硬茬子,奴才哪儿敢多嘴。奴才在心里直念:唉,都说三公子平易近人,那是没见过他发火儿的样子,到底是皇家贵人啊。 周煄进屋坐在浴桶里,慢慢清洗自己的身体,被热水包裹着身体,神智才慢慢回笼。 “叫程木回来,不要联系我们的人,不要往外传递消息。”周煄吩咐道,报信人一来,周煄就打发程木到府外准备马车去了,如今看恭郡王一心整治风气,还是不要顶风作案了。 “是。” “都安份些。”周煄再次嘱咐。也暗暗告知自己安份些,没有本事又上蹿下跳的,难不成要做第二个碰死在石头上的吗? 周煄这样给自己下决心,可惜就他这脾气,对上恭郡王永远都在火山喷发,只能以观后效了。 周煄起身,让人擦干头发,自己换了身厚点儿的衣裳,在腿上绑了“跪的容易”,往常瞻堂而去。 泥土夯成的青砖,光可鉴人,散发着幽幽冷光,屋里只有神龛上的香烛闪着微不足道的热量,比周煄想像得还要阴冷。 周煄带了一串佛珠来,说是跪经,自然是念经。 在西山寺三年的功底显出来了,旁边监视的人可没反应过来那佛经刁难三公子是不行的了,就算王爷有吩咐,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这跪在地上的儿子,日后父子和好了,遭罪的还不是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数佛豆、捡佛米这些折腾人的把戏就没使出来了。 三天三夜,除了吃饭如侧,就跪在一个薄薄的蒲团上,周煄后悔得不行,还不如打他一顿板子呢,这样至少不受这个零碎罪。 第三天下午时间一到,等在常瞻堂门口的程木和高竹赶紧去把人扶起来,周煄现在双腿用不了力,基本是两个小厮驾着走。 周煄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满府都知道他被罚跪经了,现在装个面子有什么用。刚进清泉院,周煄就吩咐人去请太医,他也不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的人,管什么王府脸面。 “拿冰水来冷敷。”他的膝盖没有破皮,只是肿大发紫,48小时冷敷,过后热敷,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 没一会儿跑出去请太医的程木就回来了,丧着脸道:“王爷不让请太医。” 周煄沉默,看来这伤痛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了,周煄冷笑,膝盖是多么要紧的地方,三天三夜,哼,这位恭郡王是真不把他当亲儿子,残了废了也不管。 周煄擦了擦身子躺在床上,夏至和秋收轮流着给他冷敷,春妮现在接了柳嬷嬷的班,正满院子总览调度,试图让周煄过得更如意些。出了这样的大事,柳嬷嬷哪里坐得住,她带人亲自在卧房守着周煄,就怕他发烧。 第二天一早,周煄带着他的书本爬上马车,往宫里去了。什么不敢违背王爷威权、父命不可违、有心缓和父子关系就不会拆台这类理由在周煄这里是行不通的,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重要,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心意更真。 由此可见,周煄常嫌弃他弟弟是个中二病,他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中二病也是不轻。 第25章 住进棠棣所 周煄一瘸一拐得往宫里去了,连宫学的大门都没进,直接就奔着大明宫去了。 “皇爷爷,皇爷爷,救命啊。”周煄神色夸张的大叫道。 “又出什么幺蛾子了?”皇帝一脸嫌弃道。 “还不是你儿子不讲道理,您快给我请个太医吧,不然乖孙儿我的膝盖就保不住了。”周煄一蹦一跳的进来,不用皇帝说,自己就先找个绣墩坐下。 皇帝简直让他气笑了,什么你儿子,恭郡王父子关系不睦他是知道的,怎么闹到他面前来了。 周煄小心翼翼把裤腿卷起来,呵,红肿青紫得更厉害了,疼痛比昨晚轻了些,但面上看着更吓人了。 皇帝原本坐在龙案后面,一看见这个也吓了一跳,连忙吩咐魏忠叫太医过来。 “怎么回事儿?”皇帝严肃问道。 “被罚了呗,在阴冷的常瞻堂跪了三天三夜,还不许请大夫,现在能瘸着进宫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周煄气愤道,正儿八经告起御状来。 “你做什么了,你父王还能无缘无故的罚你?”皇帝可不信这明显的偏颇之词。 “哼,就是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也不用这么狠吧,衙门拿贼都比这宽泛。”周煄避而不答,“皇爷爷,膝盖可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您说不会留下后遗症吧?以后阴雨天气就会刺痛,或者等我老了腿就不能动了……” “闭嘴!口无遮拦。”皇帝嗔怪道,不给周煄避重就轻的机会,再问:“怎么惹着你父王了。” 周煄嘿嘿一笑,示意旁边侍立的宫女內侍,皇帝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还是什么军国大事不成,能在大明宫当差,都是聋子瞎子哑巴。” “那什么,我说了皇爷爷可不许偏心帮自己儿子啊!”周煄努力让自己从容淡定的说道:“我把父王和王妃的事情捅给舅舅了。” 什么?皇帝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把恭郡王的内帷私事告诉你徐子旭,说不定还在其中挑拨离间了什么,怪不得从山东回来这两人就疏远很多,皇帝还一直以为是大长公主和驸马的功劳呢。 “你呀!不冤!”皇帝道。谁家儿子管老子的房里事,没一顿板子打个半死都是恭郡王涵养好。不过这是办得倒没错,皇帝早就想让他们两个分开了,只是一时找不到办法,才由得他们。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一手啊,皇帝想道。 “皇爷爷你别帮亲不帮礼啊。这事儿与我息息相关,怎么也不算多管闲事,我就是看不怪父王那优柔寡断的模样,舅舅何等人物,才华气度、相貌家世无一不是顶好的,就是眼光欠点儿,怎么就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周煄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十分不见外的和皇帝评论起他亲爹来。 “你倒是给你舅舅抱不平。” “那是,我这人帮理不帮亲。”周煄不明所以的高兴起来。 “在你瞧着你父王就一无是处?”皇帝有些吃惊的问道,男孩子在小时候父亲总是第一个偶像。 周煄努力想了想不确定道:“会投胎也是本事?” 皇帝气笑了,真有这种对自个儿亲爹一万个瞧不上反而欣赏亲爹姘头的,看周煄认真的模样,皇帝再想想也觉得可以理解,小时候和徐氏生活在一起,肯定受徐氏的影响,大了些直接吵翻了在庙里清苦的三年,继母也是个不省心的。皇帝顿时对周煄同情起来,在心里暗下决定要想个什么办法修补他们父子关系。 “合着你今天来就是告状的。”皇帝没好气道。 “嗨,嗨,哪儿敢啊,就皇爷爷您这拉偏架的模样,谁敢说你儿子不是啊。”周煄无奈耸肩道:“我总得看大夫吧,找外面的大夫或者自己跑去太医院又不知道传出什么谣言来,只能来借您的龙威啦。” “谁叫他是我亲爹呢,真是上辈子不修。”周煄煞有其事得叹了口气,跟老子说起不成器的儿子的口气一模一样。 皇帝翻了个白眼,这么多龙子皇孙就他一个精怪,正好太医过来了,皇帝赶紧让人把脉。 “如何?”皇帝问道。 “三公子膝盖红肿,且有变形,近段时日最好不要走动……” “什么,这么严重?”周煄惊叫出声,无措得看了皇帝一眼,道:“我乱说的。”周煄暗恨自己口无遮拦,乱诅咒自己要断腿的话。 “禁声,听太医的。” 太医头又再低了一点,早就听说恭王府的三公子在陛下面前吃得开,没想到比谣传更得宠三分啊,这就更得精细了,斟酌着回禀道:“三公子现在还能走路,是因为伤痛初期,还没有浸入骨子里,若是不注意,日后……微臣擅外科一道,拟定先上夹板,固定腿骨,再辅以膏药、针灸、按摩。只是这湿气入体,还得请擅长内科的同僚把脉才是。” “这么严重?”周煄都快吓哭了,不就跪个三天吗,他这么小,身体恢复能力这么强,怎么就要兴师动众的医师会诊了,不会真应验了乌鸦嘴吧。 皇帝听周煄话里都带哭腔了,对恭郡王不知轻重的惩罚也第一次升起了不满,老子教儿子是对的,可也要知道分寸啊,罚就罚了,还不给请大夫,也太不把儿子当回事儿了。 “朕准了,去传吧。” 传话的小內侍赶紧往太医院跑,来应诊的太医自然先把前面同僚的话打听清楚,来了也知道怎么圆话。 几个太医折腾了半天,周煄腿被固定,包得厚厚的直接不能走动了,看太医做完就要走,周煄连忙给皇帝打眼色。皇帝也没那功夫一直盯着繁琐的治疗步骤看,早就回去批奏折了。周煄猛使眼色,看皇帝不为所动,又做口型“父王”。 皇帝心里憋着笑,看周煄挤眉弄眼的作怪,心里直叹:这对父子啊,见不得离不得,真应了“闹别扭”三个字。 随口说了几句评价,把恭郡王的错处抹了去,太医们自然心领神会的退下。 “行了吧,你倒指使起朕来了。”皇帝放下奏折,笑骂道。 “嘿嘿,皇爷爷,送佛送到西,您就再收留我一阵子呗,我这样子回去再让我父王捶一顿,太医院多少好药都不起作用了。” “就你脸皮厚。”皇帝嘴上嫌弃,心里对周煄这种不见外的做法十分受用,转头问魏忠道:“老五在棠棣所住过的院子还空着吗?”棠棣所是本朝皇子六岁之后出宫建府之前居住的宫殿群,不是分在每位皇子名下的固定资产,后面年纪小的皇子接着住。 “回陛下,空着呢。” “他住过的啊~”周煄撇撇嘴。 “怎么的,三公子有意见?”皇帝没好气道,三公子的调侃都出来了。 “没有,没有,一想到要住到父王曾经住过的院子里,我就激动的难以自已,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学习先辈、瞻仰先贤……”说的跟恭郡王已经作古升天了一样。 “滚吧,看着你就来气。”皇帝简直受不了他这谄媚的样子,吩咐人拿肩舆抬着他。 周煄被抱出大明宫正殿,放在门口的椅子上,安排的管事太监也是抓瞎,周煄的确是正经的龙孙,可一不是世子,二没有品阶,陛下金口玉言要坐肩舆,可用什么规格的好?宫里的肩舆可都是有品级的,内宫后妃用得最多,大臣只有年老的命妇能用,就是皇子也是走路的,这个年纪谁做肩舆,连个比照都找不到。现在可怎么办,周煄用什么规格好?别日后翻出来,又是一桩大过。 周煄看管事的白毛汗都急出来了,解围道:“我可是病号自己走不了,皇爷爷才恩准代步,公公何不请教太医院,他们哪里该医用代步工具的。”就是说别往什么正式肩舆的品级上靠了,这是给病人的优待,实在不行坐春凳也能去棠棣所。 管事太监笑着谢过,周煄不嫌怠慢,他们操作空间就大了。 周煄被抬进了棠棣所,住进了他爹当年住过的院子。周煄指挥人抬着自己参观了一圈,撇撇嘴,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和王府、民间并无两样,除了用料考究些,看来皇室走的还是朴素风啊。 大明宫兴师动众的叫了太医,满宫都瞧着呢,周煄招摇过市得到住进去,就是宫里的老鼠都知道他住进来了。 舒妃听说了,笑叹道:“这孩子。”也不知叹的是恭郡王还是周煄,只打发人送东西给周煄,还送了几个使唤人过来,程木高竹都是男子,且留在宫外呢。 皇孙住进棠棣所,这还是陛下在位的头一遭,宫里排的上号的都关注着呢,等舒妃和太子太子妃都送过东西了,大波礼物跟着向周煄袭来。 周煄指挥着舒妃派给他的人把礼物登记造册,十分不好意思的和每个来说送礼的人说:“太麻烦了,只身进宫,连回礼都找不出,失礼了,怠慢了。” 谁都知道周煄是被打了一顿才进宫告状的,来送礼也不是图他的回礼,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有舒妃听了嗔怪着替他还礼。 周煄抱着账簿躺在床上傻笑:“白赚一笔。” “赚了多少?”一个男声语带调侃的问道,周煄抬头一看,原来是太子殿下。 第26章 过继的谣言 “二伯,你来啦,快来坐。”周煄在皇宫认识的人很多,但太子这样有“渊源”的总会下意识的亲近。 “你招狗呢,没规矩的!”太子白了他一眼,坐在旁边,非常恶劣得拿手指戳他膝盖,疼得周煄龇牙咧嘴,感叹道:“还真伤着呢!” “二伯,我没得罪你吧,什么叫真伤着了,太医院又不是摆设,您这话传出去,我的名声不就毁了。”周煄怒目圆睁。 “得了吧,你还有什么名声,受罚还要进宫告状,美得你。老五听说了,书房瓷器又报废一批。” “二伯,你连恭王府书房的事情都知道啊。”周煄斜着眼睛做一个你我都懂的猥琐眼神,换回后脑勺一巴掌。 “你这讨人厌的小鬼,还劳动多少人替你说情啊。”太子叹道。 “多少人?”周煄眼珠子一转,笑道:“大约就二伯、祖母和舅舅了吧,其他人的关心真是受宠若惊。”其他人哪儿有这么好心,不过随大流罢了。 “贫嘴!对了,在棠棣所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找万璞,他掌着内宫监呢。”太子笑着叫一个宦官打扮的人进来拜见。 “奴婢万璞拜见三公子。”三公子这个称呼在宫廷内算是流传开来,皇帝亲口承认的尊称,行三的人有很多,陛下那已经作古的三皇叔不说,就是三皇子殿下在宫中也只得一个“王爷”的称呼,各家三公子那么多,要是不加前缀,指的就是周煄这位风头正健、盛宠日隆的三公子了。 “起吧,日后要万公公多多关照了。” “不敢,不敢,伺候三公子是奴婢的福分。”万璞赔笑道。 此时的制度颇有些明朝的影子,宫中也分了那么多监、所、司,可宦官的权利却没有蔓延到朝廷上,因此周煄才对当今更加钦佩。 打了照面万璞就退下了,周煄是真受宠若惊道:“二伯,您这手笔也太大了,我可是不还礼的铁公鸡啊!” “瞧你那小气样儿,不让你还礼。” “那我就放心了。”便宜不占王八蛋,就是别人揣测他和太子走得近,笑话,难道没有万璞他和太子就走的不近吗? 太子略坐坐就走了,留下周煄原地思索,自己有什么地方可得太子青眼?几位堂兄也是文武双全的少年郎,家中父辈对太子一样恭敬有加,自己凭什么越过他们?太子无子,移情也移不到他身上啊?周煄使劲想也没想明白,不敢归结于“主角光环”,要知道这是真实的世界,周煄自知自己的小聪明在这群老狐狸面前不够看。 周煄就如此顺当的过上了养伤的生活,早上去给舒妃请安,略下午皇帝批折子累了,想要转换心情的时候周煄掐着点儿到,至今为止都没有遇上朝中大臣,宫中太监宫女对他也亲近有加,日子不可谓不顺心。 平地起波澜,无风三尺浪是宫中特色,周煄有幸见识了一回。 “太子殿下有意过继您做嗣子,以继承大统。”小太监惟妙惟肖的给他学宫中最近流传起来的谣言,吓的周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不是,这话儿从哪儿说起来的。”周煄自己也是懵逼的,这小太监是舒妃送来的人,想必是舒妃在提醒他。 “太子殿下在您入宫后常来探望,太子妃娘娘更是安排周全,恭王府……”小太监欲言又止,周煄算是听明白了恭王府这正经亲爹妈且没有帝国二把手夫妇做的漂亮,事情就怕对比,一比起来,太子就真是亲爹了。 “谣言止于智者,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周煄先点明观点,心存侥幸的问:“其实这留言就是私下里传传吧,应当没几个人知道。” “宫中疯传,大半宫娥内监都听说了的。”小太监打破周煄的幻想。 妈呀,这就真是要人命了。周煄原地转两圈,实在想不出主意,这事儿太敏感了,想到自己一惯是“心直口快”“赤子之心”的形象,拔腿就往大明宫跑。 “三公子,三公子,小心腿,小心腿啊!”跟着伺候的没防着他来这招,跟在后面喊道。出了院子宫中又不能喧哗,只好埋着头跟在后面跑,心中只叹自己这么没规矩的行为要被管事公公罚死。 周煄气喘吁吁的跑到大明宫,刚巧皇帝正在等人觐见的空隙,马上就接见了他。看周煄气喘吁吁自己跑来,皇帝调侃道:“怎么腿好了,来报喜啦?” “不是,皇爷爷,我是真有大事儿。”周煄抚着胸口喘气,问道:“您想吧我过继给二伯?” “什么意思?”皇帝拉下脸来,太子身份尊贵,涉及过继,那就是国家大事,周煄虽然在皇帝面前有一二分脸面,可那是招猫逗狗的喜欢,是撒娇的小孙儿,和能继承江山的继承人不可同日而语。 “看您这脸色我就放心了。”周煄长嘘一口气,自顾自灌了一碗茶,才开口道:“您不知道,今天有小太监给我禀告说宫中谣言四起您有意过继我给二伯,这小太监又是祖母给的,把我给吓的,幸好没事儿。” 皇帝脸色缓和下来,知道不是周煄或他身后的人野心勃勃,也有心思细纠,“你这敢把天捅破的性子,吓着谁也不能吓着你啊!” 要是别家皇孙卷入这样的事情,至少要和父母商议一下吧,再不济祖母就在宫中,问一声能费多大的事儿,也就周煄这样的傻大胆敢自己拿主意,直接捅破天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心中叹息,周煄还是太独了。 “看皇爷爷说的,我没心没肺啊。”周煄翻了个白眼,蹭到皇帝身边,小声问道:“您说我要不要避避风头?先搬出去住?唉,可我不想回恭王府,我这腿脚还没好利索呢,看见我父王就腿抖。” “朕还真没看出来。”皇帝笑道。 “要不我住舅舅府上算了。”周煄能叫一声舅舅的在帝都可有两人,徐子旭是一个,三房的嫡长子徐子晴是一个,现在小徐氏当家,论理三房更近一些,可周煄却从来没在外面叫这位一声舅舅。 “怕是不成了。”皇帝叹息一声,在奏折堆了翻出一本折子递给周煄。 周煄吓的连连摆手,“皇爷爷您这不是害我吗?奏折我哪儿敢看,回头御史知道了,我父王能再给我一顿胖揍。” “得了,你舅舅的事,看吧。”皇帝都没说名字,直接用亲戚称呼代称,算得上是家事。 周煄这才接过来一看,原来徐子旭请旨调任广州,皇帝没准,结果他留了辞官的折子和衣帽印信,自己跑没影儿了。不用说,肯定是往广东去了,皇帝不许调任,他就干脆连官职都不要了。 周煄看的心生佩服,怪不得人家是主角了,瞧瞧这霸气潇洒。 “天啦,那我就更不能回府了。皇爷爷,怎么办?宫里住不得,府里住不了,我上哪儿去?难不成再到庙里避避?不要啊,庙里不让吃肉啊!”周煄一惊一乍,自说自话的叫开了。 皇帝对周煄抓重点的本事也是服了,没好气的问道:“你就只想着你自己?” “你我还要想谁?”周煄莫名其妙的问。 “你就不担心始明,天天一口一个舅舅的叫着,长公主在山东都把家信递过来了。”皇帝怒道。 “嗨,白担心,都不明白我舅舅呢。他到广东又不是只身一人,身边跟着奴仆下属呢,就是什么都没带总带了银子吧,有银子什么买不到。在世人看来,京都自然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可广州也不差啊,港口众多,商船如织,那儿的人富裕着呢。人人都说广州茹毛饮血未得教化之地,那人家广州那么多人怎么活下来的。礼仪不尽之地,自有淳朴热情之风。再说,我舅舅那语言天赋,学会当地方言跟玩儿似的,不两天就和当地人打成一片,您就别操心啦!”周煄心宽得很,人家是主角啊,不是有一段出海的剧情吗,虽然时间线不对,但应在这儿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个小白眼儿狼,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都不懂,以后长大了也是个不知道心疼长辈的。”皇帝一听周煄的话也有道理,一国君主自然知道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优点,徐子旭入闽未尝不是好事。 “皇爷爷就会冤枉我。”周煄笑道。 在皇帝面前插科打诨的把谣言之事过了明路,皇帝不置可否,最后没给个结论就把周煄赶出来了。周煄没办法,只好跑东宫去找太子商议。 一见面太子就将军道:“你怎么不去问问舒妃娘娘的意见。” “对啊,可以问祖母啊!”周煄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内宫的事情,祖母做女眷的肯定清楚啊。多谢二伯给我指条明路啊,我先走了。” 周煄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就是打一个照面的功夫,太子妃亲自带着茶水过来招待自家侄儿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问道:“这人呢?” “补窟窿去了。”太子笑道,心里更进一步证实周煄和恭王府的疏远,这种大事不想着求助父母祖母,反倒来找他这种半生不熟的交情,还要经他提醒才恍然大悟,身边也没有个懂事得用的人。太子摇头感叹,十分同情他这侄儿。 第27章 上阵父子兵 周煄风风火火得跑出东宫,有些累了,在御花园歇了歇脚才往长春宫而去。时候不巧,正赶上后宫妃嫔聚会。三皇子、七皇子之母贤妃,四皇子、九皇子、十三皇子之母珍妃,八皇子之母德妃,大皇子之母汪嫔,四皇子、十二皇子之母楚嫔,十二皇子之母丹嫔,十四皇子之母谢嫔等等,还有许多公主之母,得宠妃嫔都在长春宫,满堂香风,满眼生辉。 “孙儿给祖母请安,给贤妃娘娘、德妃娘娘、珍妃娘娘请安,请汪嫔娘娘、丹嫔娘娘、楚嫔娘娘、谢嫔娘娘请安,给诸位娘娘请安。”周煄说相声似的,一张嘴就报了一大串,还要注意着排位,这档口说错顺序就会被记一辈子。 “起来吧,这时候怎么来了?”舒妃丝毫不见外的叫起周煄,当着众位后宫姐妹的面就问了出来。 “舒妃姐姐也不知道疼人儿,咱们三公子老远过来请安,不先给杯茶解渴,我可是不答应的。”珍妃笑道:你愿意说,本宫还不愿意听呢。 “是极,是极,正好咱们这赏花宴也差不多了,孩子们要都要下学了。”贤妃接口道,三皇子之字周灿在宫学读书,贤妃每天都等着他中午放学到自己宫中吃饭的。和所有家长一样,贤妃也认为宫学的大锅饭让孙子吃不饱。 “哎呀,来得正好,我早就瞧上了舒妃姐姐的盆景,正想讨过来呢,趁着姐姐招呼孙儿没空,我就悄悄拿走了啊。绿鞘,快快,趁着你们舒妃娘娘不空闲,赶紧搬走,别让她反悔。”几乎同一时间德妃也开口打趣道。 有脸面的妃嫔说一两句打趣话,自觉资历位份不够的就连连附和,不过片刻功夫,刚才衣香鬓影的大殿就只剩下残花残茶了。 舒妃笑着送走了诸位,移步偏殿,周煄也跟着过去。 静默,偏殿中一片静默。也许是累了,舒妃斜倚在软垫上,双目微闭,不知在想什么。 这样无声的威压对周煄是不起作用的,看舒妃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周煄自得其乐,顺手拿了顿顿的小刀削着水果皮,心想宫里就是麻烦,连水果刀都不能磨得锋利一点。 舒妃听见嘻嘻索索的声音,睁眼一看,半盘子水果都没了,苦笑不得的趁起来,到底不是后宫妃嫔,这样的小手段不起作用。 “老三……” “祖母,您叫我。瞧,我刚削好的苹果,正好可以入口。”周煄仰着笑脸把苹果切成小份,摆在小盘子里,示意伺候的宫女送上。 “你有心了。”舒妃笑着插了一块,挥手让偏殿中侍女退下,她的心腹春茗姑姑在搬跟小凳子在门口指点针线宫女做活儿。 “自你出生,本宫待一无一处不周到的,进了宫学,更是日日汤水点心不断,你如此顶撞你父王本宫也没有罚你,怎么你就不念一点儿好呢?”舒妃第一次这样严肃训斥。 “祖母,你可冤死我了,孙儿日日都念佛保佑您平安康泰长命百岁呢,您何出此言?是不是生气我这段日子来得不够勤快?唉,您也知道我伤了膝盖,刚刚养好一点,以后我每天都来请安,您可别生气了,生气可就不漂亮了,您是我国色天香的祖母唉~”周煄一开口,把舒妃营造的氛围扰得半点不剩。 “本宫问你为何把过继之事挑到陛下面前。”舒妃没工夫和周煄打太极,直接问道。 “祖母,不是您让我去的吗?”周煄看舒妃不满的样子,解释到:“来禀报消息的小太监就是您亲自派给我的那个,我听您的话了,怎么您还骂我?” 舒妃看周煄委屈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是小太监被收买了,还是周煄在说谎。舒妃让小太监去告诉周煄,只是想表示对他本人的看重,意思意思听听他的所谓“见解”,实际上该怎么办还是她拿主意。这才是正常模式,哪知剧情如脱缰的野狗,直接演变成这样。 周煄也不能眼见舒妃下不来台啊,赔笑道:“祖母,都是我的过错,就算你派人来传话了,我也该亲自来向您禀报,只是我头一次经事,吓得跟慌脚鸡似的,慌慌忙忙就去求陛下了。” “罢了,你这么小小年纪遇事能有这份水准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个老实人,舒妃淡淡一笑揭过这事儿,看周煄的态度也知道他并为真心信任自己这个祖母,即使这是他在宫中唯一名正言顺的依靠。 舒妃伸出了橄榄枝,周煄不接,舒妃虽有气恼,却不放在心上,换个人替梯子就是了,等到其他兄弟赶上来的时候,周煄就知道她的存在有多重要了。舒妃在心里感叹,怪不得父子关系处不好呢,这个臭脾气,也是没谁了。 春茗姑姑替舒妃送周煄出去,路上温声细语的劝道:“娘娘每日都备着三公子爱吃的糕点呢,您得空就常来长春宫,娘娘欢喜着呢。” “放心吧春茗姑姑,我会常来的。”周煄拍着小胸脯道。 “三公子的话奴婢自然信的,娘娘这些年在宫中也不容易,对着外人惯了一张严肃面孔,不是故意对您的,您别往心里去。”春茗姑姑在殿外并未听到他们谈话,只是按照先前的设定,唱起了白脸。 “我知道,我知道,爱之深责之切,我懂的。”周煄笑眯了眼睛连连点头。 “娘娘看重您与看重王爷一样的,奴婢就是多嘴。”春茗姑姑仿若不在意的自谦道。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周煄笑道:“到门口了,姑姑回去吧,替我多照顾祖母。” 周煄坚持站在宫门口,目送春茗姑姑远走才回头。“与看重王爷一样”?这话假的周煄都不好意思信,儿子只有一个,孙子却有无数个,只要儿子在,还怕生不出来孙子吗?春茗姑姑说假话也只敢这样了,难道她敢把周煄排到前面去?现今这般,谁又稀罕!若要真心,周煄只求独一无二。 默默在心里排查一番,周煄觉得这辈子自己就是打光棍儿的命。 周煄的腿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还是撒娇耍赖的不肯去宫学。周煄知道自己才出了风头,就跑去宫学炫耀,肯定被打死的。 皇帝可不惯他这坏毛病,既然不肯读书,那就去办差吧。 “皇爷爷,你这是压榨童工啊,像我这么大年纪的孩子,谁会办差啦?”周煄不干。 “不读书,不办差,朕白养你啦~” “我这每天彩衣娱亲,在您面前尽孝,您每天饭都多吃一碗,这就不算事情啦?” “浪费米粮,还要朕谢你不成。”皇帝一挥手,不听他胡搅蛮缠,吩咐道:“湖北大水刚过,你父王领了巡查的差事,替朕看看下面人赈灾的情况如何,你也跟着去打下手吧。” “皇爷爷,我腿还没好呢,大水啊,肯定回让我复发……” “不准讲价钱,还不快去!”皇帝脸一拉,表示此事绝无更改。 “好吧。”周煄无奈应下,道:“那您给我派给什么官职,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就算我是皇孙,也没有插手政务的理由啊。” “让你父王安排去。”皇帝才管不到这么细呢。 “别啊,皇爷爷,我和我父王是什么情景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送羊入狼口吗?”周煄可不敢吧自己交托在恭郡王手上。 “你还有理了,赶紧去向你父王报道,不许撒泼放赖,要是让朕知道了……哼!”皇帝打定主意,如何是周煄撒娇能该表的,周煄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待周煄走后,皇帝叹息一声:“若能借机让那对冤家父子和解,就是大功一件了。” 魏忠大管事看陛下有说话的意愿,接口道:“陛下放心吧,三公子不是不醒事儿的人。” “那孩子,明白是明白,就是脾气太倔。” 看皇帝对周煄态度实在好得出奇,魏忠口风改了,道:“恭郡王是当爹的,哪儿和三公子一般见识,父子没有隔夜仇,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次差事一定顺顺利利。” “是啊。”陛下点头,突然笑骂道:“你知道什么差事~” “差事奴婢是不懂的,可只见有恭郡王和三公子出马,事情必定迎刃而解。” “哈哈哈哈,就你乖觉。”皇帝笑骂,自觉做了一件好事,这么费心撮合父子关系,恭郡王和周煄还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皇帝深觉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慈父。 苦逼的周煄包袱款款回恭王府了,难得恭郡王没有冷嘲热讽,只淡淡吩咐了出发时间就打发周煄下去。 情场失意官场得意,这话不假,离了徐子旭,恭郡王的智商有回笼的趋势。 清泉院还是府中最精致最美丽的,见识了周煄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架势,小徐氏彻底蛰伏了,她现在身怀有孕,没工夫找周煄的麻烦。 周煄也十分感叹女性的韧性,你以为女人就是柔弱藤蔓?就是藤蔓也能缠死人。本以为小徐氏是典型的小女人,没想到她有这份坚韧,被丈夫厌弃了又如何,她还有娘家、有身份、有儿子,照样稳稳当当的立着,更难得的是她不迁怒腹中的孩子,仍旧慈心一片。 马上就要出远门,周煄怎么也得和众人告别,探望过现在只能卧床的二哥周炽和一直给他做针线的大妹妹,周煄想方设法在喧闹的戏院里见了莫愁一面。 “你怎么让过继的谣言传出来了,戏院这等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都有听说,这路根部不通,你费什么劲儿呢?”莫愁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小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给眼高于顶的恭郡王提供另一种可能,少了周屠夫,也吃不了带毛猪。” 第28章 兄弟知己意 知道,周煄都知道,若不是他与太子谈话时有意泄露,宫中怎会有人传出谣言,周煄想要为自己找另一条出路,太子也要抛出诱饵浑水摸鱼,两人早有默契。真谨慎就不会在宫中,那个石头都会说话的地方口吐“过继”二字。 所以,慌忙找陛下求主意只是想方设法把这个主意捅到明处,不先与舒妃商议只是表明态度。 周煄突然想起一句俏皮话:“全是套路,没有半点儿真诚。” 简单和莫愁说了一下其中的隐秘,莫愁撇撇嘴:“最烦你们文人这些弯弯绕,有事不直说,累不累啊!” “宫里那地方,也没给我直说的机会啊。”周煄抱怨道。 “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以力破巧,大道直行。这些话你说的比我还顺溜,怎么就用不到实处上力,文人啊!” 呵呵,周煄听他一口一个文人的讽刺,温柔笑问:“你的书读好了吗?你不是要考秀才吗?三年守孝可是很短暂的。” 莫愁一噎,嘴硬道:“爷是什么人,文理兼修,智勇双全,不过区区一个秀才,手到擒来。” “是啊,区区秀才,举人也不在话下,等考进士的时候别来求我,都说人品如文品,就你这种平铺直叙全是数据的文章,哪个考官都不会喜欢的。”周煄笑得温柔,身后犹如一片盛开的百合花。 莫愁傻眼,嘿嘿,这事儿还真只能求他哥,这个时候最不流行的就是他这种文风。当朝几位能做主考官的大人,没一个欣赏朴实文风的,他可做不到在人精子面前掩饰自己或者抄袭别人。别以为古人都是傻子,能坐上高位的都是聪明人。自古唯上智与下愚难移,真正的聪明人,即使没有经过系统教育,仍然能够散发耀眼光芒,此乃天赋,所谓天才。 “哥,哥,你是我亲哥!”莫愁谄媚笑着给周煄添茶,他哥文科出身,就是古代八股文章这种偏门东西都有涉猎,当年百科全书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不像他,一年四季到处跑、冒险,干的都是惹眼球的事,动手能力有,这理论归纳的本事就差了些,更何况他干的可不是说文写字的行当。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我要跟着便宜爹道湖北去了,今儿来主要是这事儿。” “别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先和我说个大方向,我好先做准备啊。”莫愁以为他哥在拿乔,连忙起身绕到后面给他捏肩捶背。 “别闹,多少眼睛看着,现在咱们可是偶遇的陌生人,你是手欠是吧!”周煄赶紧制止,有这么个人来疯的弟弟真要命。 “嘿嘿,帘子挡着呢,放心。”周煄坐在二楼大布帘子的旁边,他又侧着身,谁能看见。 “不可大意,我可不想看见经典悬疑文情节。”周煄叮嘱一句,“你总记得一些经典诗词歌赋吧,找个机会把文采华丽的抛出来,有人质疑你的文章和诗词风格不一,就直接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说诗词是小道,陶冶情操,怎么美好华丽怎么来,但文章是济世救人的心声,只能数据详实、论证充分才能不至于误人子弟。从来诗仙诗圣都是落魄文人,重臣阁辅都是大儒。” “能行吗?孔二狗不是说诗言志吗?” “诡辩不是你的特长吗?这世上只要涉及到原则、理念一类的东西是最唯心的,只要你自己坚持,旁人自然会为你注解——前提是你功成名就。”周煄笑道。 “主意是好主意,就是还有一个问题。”莫愁故弄玄虚的转着杯子。 能有什么问题?周煄没好气道:“说!” “我记不得那些诗词了……” 周煄:…… “哥,你抄给我吧,我也不能次次出手都是能选入教科书的高水准啊,你帮我多备一些,你知道我在这上面真是一点天赋都没有,你还可以原创嘛……” 周煄侧过身跟着突然想起来的叫好声一起嚷了一嗓子,“看来你是真没事儿了,我走了。” “别,别,不说这个了,说你要往湖南去的事情。” “是湖北!” “湖北、湖北,哪儿都差不多,就现在这交通状况,去哪儿都遭罪。那什么,我能一起去吗?”莫愁舔着脸道。 “你去做什么?”周煄怒道,如今医疗手段奇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他才几岁,一个人能去吗? “嗨,我一个人在非洲当志愿者的时候也过了,你还不放心我吗?” 周煄无视他发出光波的星星眼,面无表情道:“那时候你比一米二高。” 莫愁脸顿时一黑,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啊,他矮怎么了,他还会长啊! “真的,我就是去看看,大水过后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我也趁机置办点儿东西,不然你我以后吃什么?” “这个年代乡土情节重,宗族力量无与伦比,你去只有被啃的份儿。朝廷可是重农抑商,你这种投机倒把的商人,就是祭旗立威的料。”周煄不同意。 “这不还有你吗?” “我自己位置都不稳当,你以为恭郡王是好惹的,主角光环闪瞎人眼,自从徐子旭走之后,智商突然就高到了一百八,我都不敢在他眼前弄鬼。”周煄敷衍道。 “咦,难道我发现他把监视哦的人撤走了是错觉吗?不会吧?我回去再仔细排查排查。”莫愁自言自语道, “嗯,就是这样。”周煄趁机脱身,就要往外走。莫愁连忙站起来,撞着一个人茶水直接往周煄身上泼:“大哥哥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不小心。” 旁人一看没起冲突又匆匆走了。周煄无奈道:“你就咬死我了是吧?” “我想去湖北!” “不行!考上秀才之前不准出京,真有什么想法写个计划给我,我会办的。还有,有功夫和我磨洋工,就把我要的人才训练出来,天天混吃等死,读书不用功,找人不上心,要你有什么用!”周煄把衣摆从莫愁手里抽出来,扬长而去。 莫愁把自己摔回椅子上,撇撇嘴:“不去就不去,哼,待我三元及第,看你有什么话说。……好!好!”转瞬间,莫愁已经全身心投入戏曲艺术,跟着戏迷们叫起好来。 周煄一上马车,黑脸就摆不起来了,心情愉悦得笑起来:果然痛快。有话直说,没有深意,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还能吐槽一下别的,怪不得说认识群居动物呢,有莫愁的存在,周煄都不担心自己哪天抑郁了。 恭王府这边已经是整装待发了,恭郡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陛下让他十五日内赶到湖北,他只会早不会晚。 “王爷,三公子派人问臣王爷出行的行礼是如何归置的,三公子想跟着学。”薛长史向恭郡王汇报道。 “告诉他。” “是。”薛长史是王府大管家和谋士的合体,最得恭郡王信任,上次周煄回府的时候大意失荆州,现在对上周煄的事情,薛长史都要想三遍,才敢说话。 “以后他来问什么,无关机要都告诉他,若是不来问,就算了。”恭郡王再添一句,陛下把他叫去说了半天的父慈子孝,态度还是要摆的,至于周煄受不受教,能学多少,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哼!每每想到远走南方的徐子旭,恭郡王就对周煄没有半点儿好感。 “是!”薛长史又把三公子的分量往上提了提,以前没有王爷的拂照三公子都能搅风搅雨,现在王爷肯教导,三公子还不上天啊。 “府中事交给你,王妃有孕要静养,除了徐子晴一家,其他人上门都挡了,徐家女眷上门的时候也要陪着王妃,走礼从你手中过。”恭郡王再次吩咐道,他出门办差是有成例的,不必多说,只是如今他已经半点不信任小徐氏了。当初徐氏一腔热血往他身上泼,恭郡王还敢信她没有串通外人的意思,如今小徐氏可不一定,她要的不就是身份地位,他这个丈夫不得志,也缺不了她的尊贵。 “是!”薛长史再三应下。 周煄拿到薛长史送来的单子,心中感叹,恭郡王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瞧这份出行名单和携带物品就整理的很好,即使常年旅行的人也找不出什么添减的了。 周煄来回读了两遍,就记住了,伸手把单子往蜡烛上一烧,笑着对等着要回单子的小厮道:“这样可行?” 那小厮不卑不亢道:“多谢三公子。”要回王爷的物品清单和行程是长史吩咐的,这些都是机密,不可外传。 待小厮走出院子,周煄赶紧从香炉里把烧剩的纸抢救出来,还好,还好,恭郡王的批注写在末尾,还没有烧掉。 周煄小心翼翼拿剪刀把恭郡王的笔迹裁下来收好。 第29章 出门在外苦 去往灾区巡查,可不是平日里游猎,一路走来,周煄吃了大苦头。 也许恭郡王早就查到了周煄在西山寺守孝的这三年并不是老老实实待在屋里,至少骑马是学会了的。一行人都是急行军,丝毫没有顾忌周煄这个未满十岁的孩子。 周煄穿着厚厚的马裤和马靴,身上也换成了吸汗的棉布,颜色黯淡,非常适合出行穿着。可还是年纪太小,脚都踩不到马镫,好不容易调节得他能踩住,马裤又护不住他娇嫩的大/腿/内/侧皮肤。 早上天不亮起床,中午吃饭下马休息半个时辰你,晚上一直道天黑才休息,错过了驿站就野外扎。恭郡王带着的人都是精壮青年,后面的有赈灾优抚的官员压着辎重慢慢赶来。 这次跟着周煄来的是他的另一个长随柳涵,是柳嬷嬷的长孙,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得用的时候。 今晚又再一次错过了宿头,在被风的平地上扎营。柳涵翻身下马,半扶半抱把周煄弄下马,又从两人的马上卸下简易帐篷等物品,开始布置。 周煄岔着腿,箕坐在地上,再厚的马裤也经不起连续几天的急行军,周煄现在大腿已经全部磨破皮了,敷了伤药裹了纱布,第二天再次磨破皮,现在走路的时候,周煄就是鸭子一样左右摇摆的。 恭郡王那边的侍卫分送了热汤和干粮过来,幸亏没有让周煄自食其力的意思。 周煄默默接过,在府中的时候他还想着在路上和恭郡王斗智斗勇,等上了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哟,这几天周煄沉默了不少。 柳涵很快就把简易帐篷搭好了,扶周煄进去歇息。 “主子,先歇着,我去要热水。”柳涵道,周煄需要擦洗。 “先吃饭吧,那边估计还没把热水烧起来,就是有也不会紧着我用,我现在只能靠你了,你别生病。” “是。”柳涵低声应是,默默拿起干粮,就着周煄剩下的肉汤呼哧呼哧得吃了。 等柳涵吃完,去要了热水过来,周煄退下裤子,解开纱布,血迹干涸黏在肉上一扯又有新鲜的血液冒出来,疼得周正吃牙咧嘴,可不换又不行,他每天都有新鲜血液冒出,药粉都被染透了,不换就有发脓的危险。 待柳涵重新上好药,周煄疼得满头冷汗,腮帮子都咬酸了。每天经历这么一场折磨,周煄觉得呼吸都累。 “主子,您再忍忍,明天,最多后天咱们就到了。”柳涵劝慰道,他年长几岁,马术又好,倒不像周煄这么难受。 “嗯~”周煄勉强从鼻腔里发出声音,很快就沉入黑甜梦想。 等周煄睡着了,柳涵默默往恭郡王的帐篷而去,把周煄的情况和恭郡王汇报清楚。 “嗯,下去吧。”恭郡王也只是颔首表示知道了,很快打发了他。 跟着恭郡王的除了他的心腹属官,还有朝廷派下来赈灾的官员,户部管事谢启扎微笑恭维道:“三公子小小年纪自有铁骨,这么辛苦的急行军也坚持下来,没叫一声苦累,当真是王爷的儿子。” “理所当然,有何可夸耀之处。”即便他贵为皇子,还是和这些官员一起骑马奔驰,没道理他的儿子例外。 “王爷教子极严。”谢启扎佩服道,谁都知道和下属在一起同甘共苦身先士卒是最容易得到拥戴的,可道理摆在那儿,能做到的却很少。恭郡王在中下层官吏中声望甚高,就是这个缘故,不管是再看不惯恭郡王的人,也得说一声这是个做实事的人。 “好了,不说这些,把堪舆图拿出来,再研究研究巡查路线吧。”恭郡王结束这个话题,赶紧商议正事。 出门在外条件有限,几个大老爷们都是盘腿坐在毯子上围坐在一起商议正事。 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周煄就被叫醒吃饭,在那一瞬间周煄甚至想自暴自弃主动要求后面赶上去了。 “主子,再不吃饭就赶不上拔营了。”柳涵已经把吃饭洗漱的时间压缩又压缩,真的不能再睡了。 周煄把外衣一罩,右手抓着夹肉的饼子啃了起来,在快噎得背过气的时候,赶紧灌一口热汤。 吃饭洗漱上厕所,前后不过十分钟,周煄心想,比上辈子军训还严苛,湖北再不到,他的胃就要罢工了。 又是一天的急行军,在傍晚的时候,进了随州城,这里是京城里湖北最近的城市。随州城受灾也不严重,原本十五天的行程硬生生让恭郡王压缩到了五天,随州城的官员还没有拉起迎接的架子,恭郡王一行就到了。 这次说是代天巡行,可恭郡王并不想看需热闹,一行人隐藏身份,对外宣称是走镖的,住进了城中客栈。 周煄看见正常饭菜和床板,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老天爷啊,他总算见着人类文明的成果了,不用在山里当野人睡野地了!苍天啊,这五天过得比以前五年都长,怪不得以前谁家有熊孩子不听管教就往军营里扔呢,这种*折磨下还有经历猴的都是精英啊! 周煄胡乱吃了些饭菜,把自己摔在床上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连柳涵给他换药都没有知觉。第二天醒来一看,天都大亮了。 柳涵在门口等着,伺候周煄梳洗的时候,道:“少爷,老爷带着几位幕僚去中查探商机了,您一路行来辛苦,老爷让您在客栈中休息。小的在城中请了有名的大夫,等您用了早饭,就该到了。” “嗯。”周煄在床上洗漱好,想下楼去吃饭,结果站起来双腿就软成面条,站都站不住。也许人真的是有惰性的,现在如果在野外面临赶路,周煄就是腿瘸了也要强撑着上马,现在住进客栈,周煄觉得自己走来都费劲,吩咐道:“让小二把饭菜端进来吧,我在床上吃,对了,你吃过没?” “少爷,小的已经用过了,您今日醒的晚些,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中饭了。” “啊?”周煄有些惊讶,原来自己是一觉睡到中午了,怪不得觉得腰酸背痛,原来是睡多了。 吃过饭,老大夫来看过,叮嘱周煄最近都不要骑马了,也不要剧烈涌运动,伤口不崩裂、不见水,配上他家的独门药方,三五天就能结痂了。 “多亏小公子这伤口浅,结痂过后七天左右就该脱落了,结痂后有些痒,您忍忍千万别抓破了,不然又要重复一次这个步骤。”老大夫捋着胡子嘱咐道。 “多谢老先生提醒,小子醒得。”周煄礼貌周全的回道。 “公子小小年纪怎么就出远门,家中亲人也舍得。”老大夫等药童收拾药箱的功夫,随口问道。 “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子家里是做走镖生意的,家中子弟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次也是跟着父亲和几位叔伯出门长见识,没想到第一次出门就闹了笑话,伤药又用完了……唉。” “是啊,干哪行都不容易啊。”老大夫感叹道,他们做大夫的也只是中九流,平日里也诸多艰难。现在大灾过后,他们这些大夫还面临着被征召去灾区的困境呢,谁都惜命,大夫也不例外,愁得很呐! “是啊,是啊,小子还想想向老大夫打听点儿事呢。我们这次走镖,主家托付的地方是江城,听说哪里水灾严重,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周煄随口问道,这些事自有恭郡王那边的斥候打探,可他也想知道更多,不是被动等着接收被恭郡王过滤过的信息。 “江城啊,那地方严重着呢,若是可以,你们还是等段时间再去吧,这是天灾,雇主想必也能体谅。”走镖可是有时间限制的。 “要是有办法,父亲叔伯们就不会来了,我年纪小帮不上忙,怕是要被留在随州等消息了,可又哪里放得下,多知道些心里才不慌,麻烦老先生了。”周煄愁眉苦脸得解释着原因,大灾之中,大夫总是抢手的,即使随州情况稍好,但对江城的同行总有消息渠道吧。 “江城那边说什么的都有,荆州修过许多大堤,这次都溃口了,有传言说是官老爷吃了朝廷修堤的银子;也有人说是这次水灾太过严重。”那些非议朝廷和皇帝的话,老大夫也不会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家伙讲,只道:“如今那里洪水已经渐渐退了,朝廷也该拿出办法来了。这次水患多少人居家逃难,前些日子随州城中也随处可见难民,谁让咱们这离京城最近呢据说是京中贵人驾临湖北,那些流人就被感到河南信阳地界上了,还派人在边界上拦着呢。“ “怪不得我们进城的时候守城兵卒的眼神那么奇怪。”周煄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他进城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吃的和床,何曾关注过兵卒。 “要不是小公子一行穿的好,怕是要被赶出城呢!你们也是赶巧了,再早几天,这随州城可是不许随意进出的。”老大夫多说了几句,又介绍了现在大多数地方洪水都退走了,接下来他们医馆要忙碌起来了,朝廷多半要征召民间医士。看在周煄丰厚的诊金上,还多给了许多药在湖北这个地界,药眼看着就要贵起来了。 一个萍水相逢老大夫的话自然不可尽信,等恭郡王一行回来,周煄厚着脸皮蹭进了“会议室”,听着他们交流信息,布置手段。 恭郡王只当没周煄这个人,他要听就听,只要不打扰他们,也不赶他走,也不提点他,端看他自己能悟多少。 第30章 父慈子孝戏 巡查、监察自古已有,我朝也有御史台领衔的一套完整中央、地方监察制度,恭郡王的作用和那些御史监察一样,只是南方大水,湖北尤其严重,赈灾一事牵扯朝中高官甚多,规模大、牵扯广,一般官员压不住场子,才有恭郡王这块镇山石。 选定跟随到湖北来的官员,也经过层层选拔。出生、姻亲、师门与此地有关的,皆已回避,但这些因素并不足以保证他们这支队伍的纯洁性,一个人的人生总不能是出生、姻亲、师门三个词就概括完毕的。 抓住别人的小辫子,就是他们的政绩,可以说,巡查组在官员队伍中是个十分不讨喜的存在。恭郡王为人严肃较真,经常被安排这种得罪人的活计。 恭郡王与下属商议完毕之后,屈尊降贵的问了周煄一句:“听得懂吗?” “不太懂。”周煄直言不讳,并且脸皮很厚:“不若父皇教我。” “不会就多听,慢慢就懂了。”恭郡王冷脸道。 “嗨,父王您还生气呢?父子哪儿有隔夜仇,要不是您吓我不给请太医,我至于跑去向皇爷爷求救吗?谁家父母打孩子,孩子不是往爷爷奶奶身后藏,就你小气!”周煄打蛇随上棍道。 “本王看是揍得太轻了!” 还在房中的几位官员相视一笑,都传恭郡王与三公子关系不好,如今看来不是不好,只是相处的方式不同寻常罢了。 下属们默默退出,把空间留给这对别扭父子。 “把裤子脱了~” “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你血脉至亲的儿子。”周煄双手环胸,如同被流氓调戏的良家妇女。 “本王稀罕!”恭郡王对周煄这弱鸡身板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恋童,“你那两条破腿不想要了。” “大夫已经上过药了,裹着纱布呢,就是脱裤子也看不见,还是算了吧。”来来回回的解开纱布,还不得让伤口更严重,他今天动的很少,不像路上一样再有血水渗出。 “本王还省得伤眼呢,滚吧。”恭郡王好不容易演一回慈父,周煄还不领情,直接被轰出来了。 一步一摇得出了院子,柳涵带了两个粗壮护卫在院门口等着,周煄直接坐上春凳走了。路上遇到还没走远的的官员们,周煄让护卫放下春凳,拱手给几位大人见礼道:“得罪,得罪,大夫嘱咐这几天不可移动,以免崩裂伤口。” “三公子客气,应当的,公子先请。” “王爷刚刚正关心三公子伤口呢,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别人只是客气一句就好,云英自认是王府书馆,与两位关系更近,笑问道,他们刚刚出来,王爷的那句把裤子脱了还是听见了的。 “云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父王性子不合,三句话就吵起来,看,被轰出来了。”周煄毫不掩饰道。 “王爷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云英劝一句。 “我知道啊。”周煄做了个鬼脸道:“吓吓他,不然真把我当贼打怎么办?” 云英无语,天下儿子谁不是这样长起来的,就周煄“过场”多。周煄笑笑,示意护卫动身。 谢启扎对云英道:“王爷乃是老成持重之人,三公子性子跳脱,难免有一二磕碰之处。” “谢大人啊,一二磕碰在家磕就好了,这闹得满城皆知的……”这两位父子不睦的消息,满城嗯还有谁不知道?云英作为属官,为这两位的关系也是操碎了心。周煄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可他和恭郡王的关系,一直是他们这戏心腹下属头疼的大事。 “谣言止于智者,云大人不必担心。”谢启扎第一次和恭郡王合作,以前往来不多,关系也不亲密,只能说一些随大流的安慰话。 云英摇摇头,摆手示意不谈此事,笑着请同行的大人们去饭堂吃饭。 入夜,周煄洗漱完毕正准备睡下,忽听有人敲门,周煄与柳涵诧异对视一眼,柳涵应声道:“哪位?” “三公子,臣云英求见。” “云大人稍后。”周煄一听是云英,赶紧把放散的头发重新拢上,亲自去给人开门。 “打搅三公子了。”云英一看周煄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来得晚了,十分歉意。 “云大人,坐,我入夜不饮茶,怕睡不着觉,只有白水,怠慢了。”柳涵给人倒水,周煄解释道。 “是下官莽撞了。” “云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要事?”周煄提着一颗心,他和云英可不熟,坐的地方都是圆桌对面,鞋袜是穿好的,柳涵也站在身后,万一云英暴起发难,也有躲闪的余地。不是周煄有被害妄想症,实在是一个不熟的官员深更半夜跑来太诡异了,周煄脑子里回荡的全是各种刺杀、劫持戏码。 “下官鲁莽。”云英再三致歉,才道出来意:“王爷召下官前去,十分关心公子伤势,还命准备马车留待三公子上路时所用。可见王爷还是十分关心您的,王爷最是内敛之人,便是做了什么,也不会挂在嘴上,其实他对三公子的关心半分不少的。” 哦~原来是来调节父子关系的,周煄松口气,心里直翻白眼儿,真相说出来吓死你们这帮“仁人君子”。“我父王能有这么和蔼?坐马车耽误多少行程?”周煄习惯性嘴硬道,看云大人有些脸红,脑子一亮,诧异道:“不会是云大人你建议父王的吧?” 云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尴尬道:“王爷同意了,下官别无他意,只是想王爷和三公子父子融洽罢了。”这种撮合父子关系的事儿,也就是云英他们这些真正的心腹属官才肯冒着风险干。 周煄黑脸,真有这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好的,云大人一片苦心,我岂有不领情的道理,放心吧,我会和父王赔不是的。”周煄不想和这个轴脑袋说什么,一口应下,他还有睡觉呢。 看周煄敷衍的态度,云英也知道自己管的宽了,可他自认一片丹心,并不后悔。多嘱咐了两句,又连连对周煄致歉之后,云英才告辞回去。 “我父王能有这么好心?”周煄自言自语道,他们一行人包了个院子,可只是个小院子,云英的这番动作能瞒得过谁,肯定随行的人都知道了。难道恭郡王在布什么局?周煄想不明白。 “王爷待主子的确有所回暖,途中也吩咐小的好好伺候。”柳涵是周煄的奶兄,自然一心为他着想,把途中恭郡王几次召见他询问周煄伤势的事情说了。 “你怎么不早说。”周煄诧异道。 “主子累得狠了,每天躺下就睡着。”平日里可不是说这些私密话的时候,“主子放心,小的警醒着呢,只说您的伤势,其他都没透露。”柳涵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道。 周煄扶额,这不是他警不警醒的问题好不好。周煄现在相信恭郡王是在下很大一盘棋了,一路上都演着默默付出的慈父呢,怪不得云英这种“忠臣”的看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利用他这枚棋子。 在心里记了柳涵一笔,周煄默默上/床睡觉,明天说不定又要赶路了,虽然有马车,还是辛苦的很。 不出意外,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前往下一个城市,既然有了马车,恭郡王自然不会再骑马,两父子都坐马车出行,护卫骑行在旁边,几位文官也得了马车的待遇,速度陡然就慢下来了。 周煄被柳涵扶上马车,柳涵下去骑马跟在后面,马车狭小,容不下柳涵贴身伺候。 “父王,早啊。”周煄扯着一张笑脸道。 “嗯。”恭郡王斜瞟了周煄一眼,又闭目养神去了,懒得搭理四个字刻在脸上。 周煄撇撇嘴,坐在恭郡王对面,马车走起来一摇一晃的,这时候又没有减震弹簧,简直颠得屁股痛,周煄把两个软垫叠一块,又把抱枕垫在背后,还不时挪动身体,如同座位上有钉子似的。 恭郡王一个眼刀甩过去,周煄安静了一分钟,然后又被颠得撞到车厢上去了。周煄抱怨道:“父王,你找的什么破马车,也太颠了,你该不会是故意玩儿我的吧?再这么抖下去,我腿上伤口都要崩开了。哎,哎,我要那个垫子,我要那个垫子。”周煄指着恭郡王右手边的软垫,半躬着身子起来,就要去拿。 电光火石之间,周煄猛得向前一扑,右手的匕首闪着寒光,右腿踩在恭郡王大腿上,马上就要刺下! 恭郡王反应也是神速,周煄踩得用劲,他却能保持腿部不发力,只是腰身一转,就把周煄按住了。周煄张嘴就要呼救,恭郡王紧紧掐着周煄的脖子,周煄胀得脸色通红,喉咙呵嗤呵嗤的喊不出来。 第31章 父子情深时 “放开~”周煄抓紧这人的手,不让他继续发力,艰难得挤出两个字,他也反应过来了,怎么会有人不动声色得就换了恭郡王,肯定是真.恭郡王玩儿得替身把戏,这个王八蛋,居然不和他说一声。 “三公子,不叫可好?”“恭郡王”微微放松钳子般得大手,扯出一个跟这张面瘫脸十分不相称的笑容来。 周煄点头,这人就顺势放开了他。 “咳咳咳咳,呼,呼——”周煄扑到一边,咳个不停,努力呼吸,脖子火辣辣得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青了。 好半响,周煄才反应过来,抱怨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掐吗?这么大的印子,衣领都遮不住,难道要和人家说我父王想掐死我吗?” “属下若是反应慢点儿,此时已是三公子刀下亡魂了。”假扮成恭郡王的侍卫不卑不亢道。 周煄轻轻一挨自己的颈部皮肤,呲牙咧嘴得呼起痛来。 侍卫从怀中摸出一瓶伤药递过去,“王爷回来,该罚属下不知轻重了。” “算了吧,就我父王,打残了他也只会说我鲁莽。”周煄翻个白眼接下药瓶,他对恭郡王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周煄上好药,把药瓶抛回给侍卫,笑问:“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属下无名。” “名字就叫无名,还是不能说名字?”周煄笑道,还真有人叫无名,这不是剑客和刺客的专属吗?果然艺术源于生活。 “属下无名。” “算了,我不问就是,你问不得,那我父王总问得了吧?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今天晃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啊?难道这队人中还有人是易容的,还是暗地里另有人跟着,我怎么没发现?” “三公子小声些,臣不密则*,为王爷和公子安危着想。”你还是闭嘴吧!侍卫无名默默把这句话仍给对方。 “又是一处不能问的,再换一个,你能教我易容术吗?这世上真有易容术这种东西啊?你看我能扮成我父王吗?”若是能,得让他多背几个黑锅才行。 无名笑了,上下大量了周煄一眼,道:“这得身材相仿,公子还是再长十年吧。” “小瞧我。”周煄黑脸,已经习惯了俯视这个世界,没想到要过十几年仰视的日子,身高永远是男人的痛,不管那个年代,那个年纪。 “易容要熟悉被装扮者的言行举止,又要会改变声音,是门苦差事,公子学不来的。”无名笑着接口,并不认为周煄需要用到这些下九流的技巧。 古有口技师傅,一桌一扇一椅可以模仿一场以假乱真的火灾,后有配音演员模仿诸多人的口音,改变声音不算稀奇,但外行人只能看个热闹,已经站在宝山脚下的周煄,岂有不学的道理。 “果然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属,你们王爷吱都不吱一声自己拍屁股跑了,哦,就留我收拾烂摊子,连点儿封口费都不给,你要是不教我,我就嚷出去了啊。”周煄威胁道,王八蛋恭郡王,连讲条件的机会都没给他! “三公子只管嚷,王爷昨夜就走了,嚷出去与王爷无碍,那些狗急跳墙的正好有机会抓住公子威胁王爷。您知道,王爷多么大公无私的人,只好委屈您了。”无名才不接受威胁呢。 周煄憋红一张脸,愤愤不平得从包袱里找了张红巾出来,往脖子上一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哇!啊!父王……呜呜呜……父王啊……” “闭嘴!”无名来不及呵斥住,总不能再掐他脖子。 “王爷,三公子。”围在旁边的侍卫连忙打马走近侧身问道,三公子哭得这般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恭郡王狗带了呢。 马车里的人不发话叫人进来,护卫也只能在车厢外干着急,一遍又一遍的问。一会儿功夫,云英就从后面大步跑过来了,心里急得不行,才缓和点儿的父子关系,别又闹僵了。 “王爷,三公子,属下云英求见。”云英在马车外急得不行。 “云大人啊,你来评评理啊!”周煄又爆发出更高声调的尖叫。 云英本来就不管不顾要直接掀车帘的,闻言正好一把掀起帘子,只见马车里恭郡王黑着脸坐在一遍,三公子哭得面色通红,涕泪俱下。 “云英见过王爷,见过三公子。王爷,这……” “哼!”无名不敢多说,怕漏了破绽,只冷哼一声。 “云大人,我昨晚想了半宿,你说的很有道理,做儿子的还能真和父王计较不成,今天我就找父王赔不是了,想着父子亲近,特意请父王教导我。哇哇……没想到父王根本就没有原谅我啊,他不教啊!不教!啊!啊!” “王爷……”云英为难的看着恭郡王,眼含谴责。三公子都搭台阶了,您怎么还端着架子啊? “啊……哇……”还没过变声期的周煄声音尖厉得很,嚎得满大街的人都听到了,他们现在还没出城了,他现在要喊一句“人贩子”,估计马车能让街上人围了。 “王爷啊,这……” “闭嘴!”无名大呵一声,指着云英道:“退下吧。” 云英是一万个不放心啊,要是恭郡王再动手,可就真玩完了,周煄跪经都要找陛下诉苦的人。“王爷,三公子还小,您慢慢教导就是,事缓则圆、循序渐进……” “出去!”恭郡王不耐烦道。云英不敢再劝,退到车外。 “行了别哭了,教你便是。”无名无奈道。 “父王,我就知道你没生我的气,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周煄顺杆子爬道。 过了半响马车里只有低低切切的说话声,没传来打人或者尖厉的嚎叫,云英放心的回了自己的马车,周围护卫也散开了些,车队继续往前走。 无名感觉到人散开了,才冷哼一声道:“三公子,你的脸皮呢?” “脸皮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厚重拿帕子擦脸,全无脸皮。“哎呦,元气大伤,果然外伤对嗓子也有影响,瞧我这嗓子哑的,你赔汤药费不?” “辛苦三公子啦。”无名讽刺道。 “不辛苦,不辛苦,学本事嘛,哪儿有不吃苦的。”周煄这个二皮脸笑道,你可不是真小孩儿啊,也太放得下身段了。 无名拿这个二皮脸没辙,总不能再让他再嚷出去,只能纸上谈兵,说一些理论性的东西。没想到周煄不专业,但涉猎广啊,有些游戏、小说里的细节说起来异想天开,实际上在专业人士眼中,还是有操作余地的。一来二去无名也有了兴趣,教导得更认真了。 车队走到南城门口,不想随州知府已经在城门等着了。也是,一队陌生人马进了城,尤其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随州知府不查清楚,晚上都要睡不着觉。 周遭护卫拦着知府不让他众目睽睽之下行礼,他们这一行可是保密的。 知府站在掀开车帘的马车前拱手为礼,口称:“见过五爷,见过三公子。”三公子的“雅称”已经从宫中传到这儿来了。 “某一介草民,当不得。” “城中已略被酒菜,还请五爷赏脸……” “不必,路程急。”恭郡王事宜马夫上下车帘,不看随州知府一眼就要走,把知府给急得。旁边侍卫拦着他,一个侍卫小声道:“五爷走了,不就是证明您这边没事儿吗?” “多谢提点,多谢提点。”随州知府得了句准话,连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薄薄的荷包,往这个好心的侍卫手中塞去。侍卫也不矫情,顺手收了,翻身上马,护卫着车队行走。 车队走到人迹稀少的小路上,侍卫才从怀中把荷包拿出来,翻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打马到车前,禀报道:“王爷,随州知府给了五百两银票。” “队里兄弟分了吧。” “多谢王爷。”侍卫笑着和周围几个兄弟打眼色,又是一笔额外收入。 不走官道走小路,这马车更是颠得和碰碰车一样,周煄实在受不了,怒道:“就不能走官道吗?” “现在可是微服私访。”无名道。 “得了吧,只要露面了,能瞒得住谁,随州知府肯定快马加鞭给后面人报信。”他们慢悠悠得从城门口走过,就是车队里有几只苍蝇都让人数清楚了。 “做戏嘛,即使再拙劣也要演下去。”无名不以为耻道,眨了眨眼睛,怂恿周煄道:“要不三公子旅途劳累,本王爱子情深,特别改道上了官道?” 周煄比了个中指,无名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想也不是好寓意。 “你无耻得我都震惊了。” “过奖,过奖。” 物似主人行,恭郡王,咱们又结梁子了!周煄恶狠狠想到。 第32章 坑爹心不死 就算是演戏,周煄也想做一个尽职的好演员,一直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一天下来,和他当初骑马没差多少。本来已经干瘪准备结痂的伤口,又重新水润起来。 周煄想骂娘,嗯,骂爹,都是恭郡王那个王八蛋的错! 新任恭郡王冷着脸给周煄请了大夫,他们落脚在一个小城,大夫自谦没有开药,用的还是恭郡王一行自带的伤药,大夫动手裹伤而已。 等到第二天出行,护卫统领来请示的时候,恭郡王冷脸道:“走官道。” 这和他们之前商议的不一样!侍卫统领张口就要问,却见云英在旁边杀鸡摸脖子的使眼色。等恭郡王走了,云英才语重心长道:“王爷为何改主意?自然是因为三公子啊!昨儿才请了大夫,今天再走小道,三公子还要受罪,别看王爷总对三公子冷脸,这慈父之心是最不缺的。”云英教育护卫统领要有眼色,恭郡王那么大公无私一个人,好不容易为儿子破例一回,你还上赶着问,不是上顶头上司下不来台吗? 云英也暗自决定先不多嘴,等回去了再和三公子慢慢分说,不然三公子如此别扭一个人,死硬着不肯走官道不是辜负王爷一片心吗? 等到云英知道恭郡王是假冒的时候,心里一阵悲怆:王爷啊,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假的都比您慈心,您儿子是回不来了吧。 官道很好,顺着车辙印子走,颠簸得并不是很厉害。周煄新鲜得看着外面的车道,他还以为从古至今马路都是平的呢,没想到这时候马路上有几道深深的车辙印,马车刚好从印子中驶过。怪不得秦始皇要书同文车同轨呢,原来是为着路的原因。 “这路怎么这样?其他规格的马车岂不是不能走?为什么不把路铺平?”周煄好奇道。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那是接驾才用的。至于平整路面,你不是刚从平整的路面上走过吗?那滋味儿如何?”无名把自己当恭郡王,言行之中尽量不漏破绽,当然,有了周煄的掩护,糊弄起外人来更容易了。 “唉~减震!”一说周煄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昨天走的虽说是小路,可能容纳马车经过的就不是荒芜凹凸不平的路面,此时马车是用木头做的车轮,又没有减震设备,更抖得厉害。周煄决定好好观察记录,回去给莫愁说一说,看他能不能苏出减震装备来。 恭郡王一行虽然没有打出仪仗,但谁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贵人要玩儿,其他人也不敢破坏他们的雅兴。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后脚就找到了给周煄看病的大夫,问出了周煄骑马伤了大腿的事情,变着法儿的给周煄送伤药。他们才路过了一个死乞白赖要送“祖传外伤药”的,又迎来一个仙风道骨说周煄“骨骼清奇”非要给见面礼的。 周煄一脸黑线的看着这场闹剧,还说自己尽职,妈蛋,这群人比自己尽职多了! 周煄一腔悲愤的大喊一声:“我好了!”恨恨回了马车,无名眼含笑意,示意下属轰走这些人。 “如何,被人巴结的滋味可好?”无名笑问。 “这些人的脑子被狗啃了吗?”周煄骂骂咧咧道:“我是重伤不治了,还是危在旦夕了,要他们一路上送药,气死我了。”关键是把周煄当傻子哄呢,真把他当成被宠坏的皇三代了? “好了,好了,不气,不气。你不是说生气伤肝,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吗?来吧,我教你擒拿术。”说来也奇怪,周煄和无名假扮的恭郡王相处起来融洽的很,无名教导的时候也讽刺周煄,演示的时候甚至会动手,可周煄就是觉得和无名亲近。难道真的是自己带着偏见看人,疑邻盗斧吗?自我反省了一秒钟,周煄认为自己没错,一定是恭郡王太过渣渣的缘故。 “马车里动得开吗?别又是理论吧?” “你不是对我上次须臾尺寸之间制服你的招式感兴趣吗,那就是擒拿手。先练腰腹的力量,再配合手上的技巧,以柔克刚,力气可以下来练,手上这样……这样……对……推……转……顺着劲道来,很好,你很有天赋。” 周煄微笑,我觉得你更好,不是每个师父都能这么和蔼可亲的。当前讲究严师出高徒,徒弟都是任打任骂的,学本事的机会是自己讹诈来的,周煄一直小人之心以为无名会趁机报复呢,没想到…… 周煄发现恭郡王虽然人不咋地,但挑人的本事一等一,看他的下属,有莫管家那样的忠诚,又有无名这样的能力,简直好命! 越想越觉得恭郡王占了大便宜,周煄眼珠子一转,想出一个坑爹主意来。 以后到了每个城市,周煄都假装没发现当/政者把百姓赶到一旁,他逛的店铺、小吃街都是“群演”扮的一样,详细考察了每个城市的商业潜力,还特意缠着无名一起逛,让“恭郡王”没有暗访的机会。 前几个城市的官员还提醒吊胆的生怕这是□□,等到后来他们都习惯了。 “这不像是恭王爷的作风啊。”恭郡王是个冷面神谁都知道,赈灾后续这样的大事,不可能这么马虎的。 “恭王爷也是当爹的啊。”自以为脑补到了真相的官员摇头晃脑感叹道,心中自得这次恭郡王回朝肯定被陛下厌弃。 “听说同行的几位大人可是一肚子牢骚呢。” “是啊,是啊,你也听说了,就是脾气最好的谢启扎大人醉酒也说过几句怨言呢,看来这次恭王爷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就是,还想来抢功劳,哼!”功劳是他们这些临地治民的父母官的,再不济这些政治资本也是要输送给他们身后支持的皇子的,哪儿能让恭郡王摘了桃子!如今太子无子,谁都知道他的位置看似稳妥,实际上随时坍塌,诸位皇子已经像闻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徘徊在太子宝座周围。 经此一事,一定能让恭郡王出局!丝毫没有怀疑“父子情深”恭郡王的官员如是想道。 也多亏这般不严肃的形成,才让周煄一行安全了许多,周煄想像的刺杀、当街喊冤都没有发生。 周煄领衔的旅游观光团走了大半个月才把湖北全境巡视完毕,腿上的伤口也好了,结痂脱落,新长出的皮肤很嫩。周煄和无名商量又多留了几日,配合着药物让皮肤粗糙结茧,才慢悠悠的骑马回京。 这一路上关于恭郡王玩忽职守、纵容儿子的谣言就在官员中传开了,当然,周煄是不在乎的。以他这辈子的投胎技能,这些人哪儿敢当着他的面碎嘴,就是背后说也要小声些。 周煄对恭郡王不带他深入内部,不让他接触真正的核心的行为十分瞧不上,放个不痛不痒的流言,就是脚背上的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有什么办法呢,父子一体!周煄摊手道。 等回到京城的时候都入秋了,恭郡王在昌平县才快马加鞭得赶上来,换上真马甲。 “父王一路辛苦啦。”周煄懒洋洋道:“我这一路上苦劳多,功劳有,不知道父王准备怎么赏赐我啊?” “赏赐?”恭郡王冷哼一声,从随身携带的盒子里掏出几张纸片扔在周煄脸上道:“与民争利,盘剥百姓,陛下也容不得你。” 多亏周煄闪得快才没被真扔脸上捡起那几张纸一看,果然是他在沿途置办的一些铺子商号。 “既然父王知道不好,为何不帮我扫尾呢?传出去也是恭郡王府失德。”周煄好整以暇道。 “愚蠢!”恭郡王下评语道:“你朝自己身上泼污水,与我何干,不是说比稀罕恭郡王府的爵位吗?你自己和陛下诡辩吧!”不给点儿教训,还真以为真世道围着他转呢! 恭郡王对周煄放谣言污蔑他的事情简直无语,只要他回京,这些谣言就如同阳光下是露珠,瞬间消失无踪,他图什么呢?往日就算父子争端,好歹手段还过得去,如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损人不利己的套路,恭郡王也看不明白了。 这个王八蛋,自己认为不好,却没有拉他一把的意思,若不是自己早有打算,还真让这个渣爹坑进去了!周煄对这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是不抱希望了,看来复旨的时候,要给皇帝陛下请罪了——他没办法父慈子孝了。 周煄万分想念无名版的恭郡王。 真恭郡王既然赶上来了,车队也就不在路上磨洋工了,一日之间就进了城,陛下连洗漱的功夫都没给,直接宣他们父子觐见。 恭郡王带着自己深入敌人内部带回的证据,简明扼要得汇报了自己湖北之行,周煄有幸蹭了个旁听席。 “好,好,为朕分忧,辛苦你了,先回去歇着吧。”皇帝喜形于色道,后续处置还要一些功夫,这几天免不了做些戏迷惑他人。 恭郡王闻言退下,皇帝又道:“你留下。”说的是周煄呢。 “一路上和你父王相处的如何?”皇帝关心道,湖北那些事儿和他儿子孙子一样重要,皇帝生怕恭郡王脸上挂不住,特意先问周煄。 第33章 剖析内心境 周煄在御前向来是放得开的,嬉皮笑脸道:“总算我舅舅不是瞎的,您是不知道,我以前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我舅舅看上他什么了,其实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混账东西,有你这么说亲爹的吗?”皇帝笑骂。 “一路上收获很多,开始的时候骑马急行,五天就到了随州城,当时两股战战,鲜血淋漓,几乎承受不住。我父王却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路上要安排人执勤戍守还要分析布局,他很有能力。”周煄严肃道,恭郡王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世上人品与本事成反比的人比比皆是,每个奸臣都曾才华横溢,每个昏君都曾智慧过人。早些时候周煄还怀疑恭郡王的表现怎么也不像书中所写那样威严正直、英明神武,会不会是书中美化,现在看来,想成为“主角”,没有两把刷子是不行的。 “你小小年纪能坚持下来也不容易。”皇帝投桃报李似的夸奖道。 “父王是个能吃苦做实事的人。”周煄总结道。 “是啊,多向你父王学着。”皇帝以为他们父子两和好了,自觉欣慰,这样有脾气的人你还不能生拉硬劝,看吧,出去一趟,自然钦佩对方。 “可父王没给我学着的机会啊。”周煄叹息一声,绕到皇帝身后,小手轻轻给皇帝揉肩,声音就在皇帝耳畔回响:“一路上我想问什么,父王全由亲卫做答,从未亲口向我说明,我以为父王就是这样冷静自持的性子,可有次却意外看见父王指点护卫,言语可亲,难道我还不如一个护卫吗?当时我气得饭都吃不下,可转念一想,我和父王关系闹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我冷淡点儿也情有可原。后来,我就厚着脸皮每天去父王帐篷里蹭饭,父王待我一如往昔清冷,直到后来分兵,我在明面上作掩护,父王连招呼都没给我打。皇爷爷,我心里慌张极了,您不知道我上了马车试探几句发现有人假扮父王的时候心里多着急,直接上了匕首,已经在和人拼命了。脖子被假扮父王的护卫掐住,您瞧,养了一个多月,还有印记。唉,受伤什么的总有好的一天,可这心寒了……” “这叫什么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你父王也是为大局着想。”皇帝劝慰道。 “是啊,我也这样安慰自己。皇爷爷,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要疯了,就像疑邻盗斧的那个丢斧人,翻来覆去的想父王一路对我略有和缓是不是在做戏迷惑人,不然为什么湖北事了,对我比以往更冷淡;他是不是不愿意教我,不然为何话都不与我多说;还是说他甚至防备着我,我去了一趟湖北真正核心的事情半点儿没有接触到。皇爷爷,我快要把自己逼疯了,皇族谁家父子关系差成这样,当初母妃去的时候,我每天担心父王会杀了我,躲到庙里才敢睡个安稳觉。” 周煄深刻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使尽力自持,眼泪还是哗哗得往外流,掩饰一般把头埋在皇帝肩膀上,很快皇帝就感觉肩上湿润了。 皇帝能说什么,本来想多劝慰几句的,看周煄哭成这个样子,嘴里还不断念叨:“我想和好的,我想好的……” 过了半响,周煄总算把情绪收拾好了,擦干眼泪,走到皇帝跟前跪下道:“孙儿有负皇爷爷期望。” “起来吧,你一路上也辛苦得很,先下去歇着吧。”皇帝叹息一声,看着周煄平静的脸色,连眼眶都看不出来哭过,若不是肩头的湿意还在,他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可见平日里克制惯了,皇帝也心有怜惜。 周煄麻溜回了自己在棠棣所的院子,本来他至少应该先回恭王府一趟的。 皇帝在周煄周煄走后摇头苦笑,“这孩子!” “三公子也是心里委屈。”大总管魏忠感叹道。 “别看他又哭又闹,剖析的还挺深刻,其实就是变着法儿的告状呢!什么自伤、难过,这是在和朕时候老五防着他,不拿他当儿子呢。既然如此,没像朕预想的那样父慈子孝,自然就不是他的过错了。这个小骗子,一成实话都没有。”皇帝笑骂道,说什么恭郡王想杀了他,怎么可能,皇室做天下表率,没事儿杀儿子玩吗?他的儿子自然不是那样冷心冷肺之人。 “还是陛下看的清,老奴就看不出来。”魏忠奉承道。 “唉,不到十岁的孩子,也难为他的,从内库里挑些好东西赏他,别让这小子挑了朕的理。”话虽那样说,可到底把周煄的话听进去了一两句,觉得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可父子不睦却假不了,想必手头也紧,比起今天情真意切的哭诉,第一次见面不知彼此身份时发现的窘迫,更让皇帝相信。皇帝想了想,特意加了一句:“挑些实用的。” 周煄哭诉过了,便云淡风轻的回了院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已经做过的事情多思无意,洗漱过后,直往长春宫而去。 “给祖母请安……”周煄吉祥话还没念完,舒妃已经叫人把他扶住了。 “快起来,快起来,自己祖孙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过来让祖母瞧瞧,瘦了!瘦了!”舒妃拉着周煄的手直叹他受苦了。 “男儿志在四方,出去走走,孙儿只觉得长见识呢!更何况跟着父王出门办差,苦了谁也苦不了我啊。”周煄笑着奉承舒妃,眉眼间全是真诚,是好看不出前段时间舒妃还特意敲打他要分辩亲疏。“怕皇爷爷等的急,我们父子都没整理仪容就觐见了,宫中规矩严,父王不好进来,托我给祖母报平安呢,一路上带了许多当地特产,我一并带给祖母。” “人来就好,你们平安回来,祖母就比什么都高兴了,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专心给陛下办差就是,他惦记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舒妃欣慰得很,嘴上却说着谦虚话。 “父王一片孝心,我也跟着偷学一二呢。”周煄笑道,他对舒妃还是感激的,当初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候,舒妃帮他说过话,后来为了试探伤过舒妃的心,周煄一直引以为歉,平日里多到长春宫尽孝,算是补偿,现在宫中谁不知道恭郡王家的老五最是孝顺不过。“您可别说什么老婆子的话,世上哪儿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子,您换身衣服跟孙儿出去,旁人还以为是姐姐带着弟弟玩儿呢。” “你这孩子,惯会哄人开心的。”女人都在意自己的年龄容貌,平日里宫人也奉承她,可绝没有周煄这般幽默诙谐,眼里的真诚甚至让舒妃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嗨,这年头说真话还没人信了,哪天找皇爷爷评理去。”周煄挤眉弄眼道。 “坏小子!”舒妃笑得更灿烂了,拉着他的手道:“留下来用饭吧。” “整好饿坏了,多谢祖母想着我呢。” “娘娘是想用饭菜堵三公子的嘴吧,那可不行,岂不是让三公子没空说实话。”春茗姑姑在一旁凑趣道。 “姑姑别着急,吃饭也不耽误我说话的功夫。” 舒妃闻言哈哈大笑,殿中宫人內侍也笑成一团,只有周煄茫然呆立,不知道这句话哪儿好笑了。 欢欢喜喜用了饭,周煄告辞出来,又收拾着土特产,满宫送礼,最早去的地方自然是东宫,不管从地位还是从感情上看,东宫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恭郡王刚办差回来,这事还没有定论,太子也不好留周煄太久,不然容易被人当成表态,喝了口茶,周煄就出了东宫。紧接着是贤妃、珍妃、德妃、汪嫔、丹嫔、楚嫔、谢嫔几位能称声娘娘的宫殿,未独掌一宫又孕有子嗣的妃嫔,周煄也派心腹去送礼,其他人宫妃就没这待遇了。怪不得宫里都说儿女才是依靠呢,周煄这样也是宫中走礼的老规矩了,不是周煄势利眼,实在是不分出个三五六等,也体现不出送礼人的尊贵。规矩就是规矩,没能力打破之前,只能照做。 皇宫占地宽阔,各位妃嫔有散落四方,而且不能照着路途远近来送,他们得照着位份高低来,因此周煄在宫里跑了一个下午才把礼物分发完毕。 在软榻上眯了一会儿,周煄拿冷水洗脸,保证自己头脑清醒,去大明宫外求见了。别忘了,他一路上置办了许多店铺,这个消息决不能让皇帝从别人口中先得知,以免先入为主。 “这么到晚上的,你来做什么。”皇帝问道,平常时候他都要开始夜生活了,“难不成又瞧上朕什么好东西了?” “陛下,这次来,却为政事。”周煄拜倒,从袖中取出一叠地契、人契呈上,道:“这是一路南下过程中置办的产业,孙儿观察灾区日久,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详细说说。”皇帝右手食指轻扣桌案,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表示他开始认真了。 第34章 献策新方法 “孙儿一路南下,观察民生,其他地方不必说,自有您英明领导,地方官勤政爱民;可在灾区,特别是重灾区,灾民流离失所,家园已被洪水毁于一旦。孙儿到的时候,还有地方官闹海清河晏那一套,可见这些官员也不曾把百姓放在心上。陛下是定当整顿,可新换上的官员新到湖北也有熟悉的过程,如何让百信迅速安定下来,休养生息?与常规抚民政策不同,孙儿想到了另一个方向,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孙儿观内阁初定的灾区新政,重点在回垦土地,重建房屋,安定家园上,并未涉及商务。” “有计划吗?”皇帝问道。 “请陛下过目。”周煄从另一只袖筒抽出一叠厚厚的的纸张递给魏忠。 皇帝打开一看,写的是如何通过商业盘活一个地方的经济,以及这样的方式和传统方式的投入产出对比,这其中还涉及到百姓对朝廷的观感,新政对官员的影响等等。里面还夹杂了几张大宣纸,上面是佐证他说的是事实的曲线图。 “给朕讲讲。”皇帝指了指这些大图,在周煄进来拜倒说有政事的时候,魏忠大总管就麻溜让闲杂人等下去了,现在是他和另一个心腹內侍展图。 周煄起身,一个数据一个数据的给皇帝分析,告知这些数据得出的原因,其中的逻辑关系以及合理推断。 《历年灾后重建恢复时间图》《湖北物价图》《基础设施建设图》《百姓房屋建设图》等等图纸一一展开,有些词语皇帝也是第一次听到,估计是周煄自己生造的,或者是从那一本偏僻古书中引用的?皇帝心想,还真是形象。 皇帝看过这些图纸,再结合他论据详实,逻辑严谨的文字分析,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想法是好的,但以目前的重建方式也不必另换新的。”皇帝淡定道。 “陛下和我玩笑呢,有了第一等的,谁还会熬第二等的呢?” “你自觉是第一等的?” “是!” 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皇帝心中赞叹,但面上不显,反而有问罪的架势道:“你从何时有这些想法,你去哪儿查到历年大灾的数据?” “从随州出发后开始有的想法,历年数据是在翰林院查找的,孙儿在宫学读书,下午下学之后有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周煄完全实话实说,机会总是给又准备的人的,这些数据资料就堆在翰林院起草圣旨备查资料旁边,周煄本意是观察皇帝的治国思路,谁想到先用上的反而是这个呢? “你过目不忘?”皇帝诧异道,过目不忘是天才的标配,这样的本事周煄为什么没有早显露出来。 “多读三五遍,大致能记住。” 这可不是大致能记住的水准,周煄太谦虚了。皇帝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反复咀嚼着“乃天赋,非人授”,十岁稚龄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能滴水不漏的瞒到现在,这是何等功力。皇帝突然觉得自己以前似乎对周煄太过苛刻了,自古天才异于常人,有本事的人有一二怪癖是自然的。 “既然早有想法,为何不先告知你父王。” “理念不同。”周煄神色黯淡了些,解释道:“父王与我一路并未同行,到京郊昌平县才汇合。父王见面就把我在路上置办的商铺地契摔到了我脸上,指责我与民争利,盘剥百姓,还为来得及和父王详说,父王就下结论道,无论我怎样诡辩,他绝不会为我在皇爷爷面前求情,让我自求多福。” 周煄自嘲一笑,眼中似有泪光闪动,“父王对我态度一向如此,倒没有什么可说的,可观其言行,完全不赞同以商业为引子的观点,理念不同无论如何也不沟通了。就像一个人爱山,一个人喜水,山有山德,水有水仁,哪个都是好的,可相互之间就是瞧不上。”所以,也不要想着让“熟悉情况”的恭郡王插手了,他们俩理念不合。 这样说来,就能解释清楚了。皇帝扣着桌案,沉吟半响道:“就算你是皇孙,朕也不能因你几句话就拿湖北冒险。”那里是中原腹地,人口众多,交通枢纽,王朝重要的粮仓。 “今日呈上的只是概略,三日内孙儿会呈上辅助资料,供陛下御览。”周煄自信道,那些东西都在他的脑袋里,该记的东西他也全部记下来了,用别人看不懂的符号标记。周煄跪倒在皇帝跟前,请求道“若能说服皇爷爷,孙儿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您让我主持,这是我提出的方案,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也恳求皇爷爷担待一二,万勿让人掣肘。” 这话也就周煄敢说了,差事还没到手,就想着手中的权利不能被分薄。 “你也太霸道了。”皇帝笑言。 “不是霸道,马车前进只能有一个方向,做事只能有一个人拿主意,不然精力都放在内斗□□上,还如何一致对外,办好差事。” “行了,让朕想想吧,你先下去。”皇帝维持着帝王威严,挥退了周煄。 等周煄推出去之后,皇帝立马兴奋得溢于言表,“快,快,把这儿收拾开,图,图,铺在桌子上,把灯挑亮些。” 皇帝从看到这些图开始就惊叹不已,但他不想表现出来,新政策涉及面太广,若是他表现得十分欣赏,岂不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定要答应周煄吗? 皇帝一条线一条线的仔细分析,又翻出周煄的条陈仔细对比,今晚陛下没有再进后宫,大明宫的烛火亮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周煄就收到了陛下的赏赐。周煄微笑接过,这是一个信号,他开始走入朝堂的信号。就算没有恭郡王领路、庇佑又如何,他自可以找到别的出路。 周煄连着几天没有出门,在屋里汇总数据,撰写方案,掐着三天的时间点呈给皇帝。 皇帝看后当面夸奖了周煄,他已经想清楚了,这个方案有实施的价值,自然不吝啬鼓励。皇帝立马召集了几位重臣开小会,周煄作为当事人,也必须参加。 除了朝中几位举足轻的大臣,还有一直辅助朝政的太子殿下和湖北一行的恭郡王这两位皇子参会。 皇帝早就向几位重臣透露过消息,他们也知道今天讨论的大方向,并未露出什么失仪的神情,只是从自己专业的角度提出种种问题。周煄站在堂中,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释、反驳,最后达成共识。 皇帝原本身子往前倾着,等着周煄有答不上来的地方立刻解围,这已经不是周煄的主意了,这是他的朝政。没想到周煄一点儿都不怯场,侃侃而谈,言之有物,就算在一二细节问题上两方争执不下,也不能证明哪一方是对的,只能让实践来证明。皇帝放心了,靠在椅背上,成竹在胸的看着堂下人辩论。 太子微笑看着周煄展示风采,勾起的嘴角、愉悦的神情,无一不显示他的欣慰。在所有皇孙里,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周煄了。太子在心中赞叹,这才是看的明白的人,旁人都以为他无子嗣太子地位就不稳固了?笑话,嫡长子的身份是摆设吗?只要他不行差踏错,父皇就不会废弃他,也废不了他,大不了等他登基之后再过继宗室子弟。太子看着风姿卓然的周煄,突然觉得过继也是一个好主意呢。 在场唯一感到郁闷的可能只有恭郡王了,周煄做的这些他全然不知道,放在他身边的下人没有一个人来禀报过。恭郡王突然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甚至有些失望。他清楚陛下的,若是周煄与民争利的事情闹出来,曾经有怎样的宠爱,只会有加倍的失望。恭郡王没想毁了周煄,只是想让他掌握在自己手中罢了。可惜,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不是老臣几个在大明宫几句就能辩论清楚的。”文相站起来,总结陈词道。 周煄暗自好笑,辩不倒自己就成了不能纸上谈兵了,这天下大事,哪一件不是在大明宫决定的,怎么到了他这儿就不行了。 周煄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即使是老练如文相也忍不住红了红脸。“水灾重建一事事关重大,牵扯面太广,三公子年纪幼小,湖北乃是重要产粮地,不可轻易变动,万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文相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言,新策……是该慎重。”恭郡王点头道,任何沾上新字的东西都要给人适应的时间,更何况是新政策。这已经有改革的雏形了,而自古改革者就没有好下场。恭郡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周煄明显是不缺捅破天的胆子的,恭郡王迫切想和周煄谈谈。 “父皇,既然如此,不若双方各退一步,这新政策是要实行的,可也不用拿受灾的所有地方去试,选一城试验就是。” “二伯说的在理,孙儿赞成。还可再选一城,位置、人口、地理等基础都差不多的,用传统方法做,刚好做对比。”周煄笑道,他最大的野望也就是一座城的试点罢了,何曾指望十岁就去指导一个省份的建设,这不是聪慧而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也好,准了。”只是一个城,成功了自然好,失败了也仅仅是一个城而已。皇帝大手一挥,让人呈上堪舆图,让周煄自己选试验地。 第35章 有心递台阶 “孙儿哪有这份眼力,请皇爷爷安排就是。”堪舆图不是谁都有资格在上面指手画脚的。 皇帝看了看,随手指出一地道:“不若德安吧。” “听皇爷爷的。” “嗯,对照的也该选出来,就黄州吧!” “是,臣等遵旨。”大明宫所有人恭身应是。皇帝说的就是真理,甚至有人不停在脑子里盘桓,陛下选这两个地方是有什么寓意吗?德安,是敲打三公子以德立身,还是表扬他德行高尚?黄州和德安出过什么著名历史人物,会不会是陛下在以物喻人? 商议定了,诸人鱼贯而出。 恭郡王回府之后,直接绕到了前院东偏小院,这个名字都没有的小院子,却是恭郡王的心腹谋事向毅行的住处。 “向先生。”恭郡王在向毅行面前很少作伪,脸色难看的坐下直灌茶水。 向毅行默默无言,等恭郡王发泄够了,自然会开口。 果然,恭郡王灌了一壶冷茶,终于冷静下来了,讲述道:“先生可曾记得我说过那逆子在路上广置商铺的事情,先生劝我详查我没听先生的,如今果然被摆了一道。以商振农的点子,我不信是那孽障一个人想出来的,那些详实的数据他是怎么得来的,一路上他并未离开无名的视线,无名是信得过的人。难道他已经暗中有了我不知道的人手?是王妃留给他的吗?” 恭郡王越说越信,自己编了个理由把自己说服了。 “王爷,这世上是有天才的。”向毅行叹道,很多青史留名人物的评语都要加上一句“少慧敏”,他曾经也是那样的天才人物,可惜一场意外毁了容貌,左脸颊上一道狰狞的长疤,险些保不住眼睛,身有残疾,如何经营仕途,如今只能隐于幕后搅动风云了。 “难道真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吗?”恭郡王不敢相信。 “听无名讲,三公子进马车不过瞬息之间就判断出不是王爷真身,要知道三公子与您相处并不多,该是怎样的心细如尘才能一眼看出破绽,又该是怎么样的决断才能瞬间决定挥刀刺杀,无名也说,就算掐着三公子的脖子,他也不敢确定三公子有没有后手。如此人物怎么不是天才?往常属下就劝王爷多多修复父子关系,三公子有大才。五年前三公子不过五岁,就知道投身庙宇给自己挣一条出路,那时候他只见过王府诸人,眼界狭小,别说如今他已经蛟龙入海了。” “照你这么说,他倒是个通天人物不成?” “三公子能讨陛下和太子的欢心,不正是通天吗?”向毅行道,复又长叹一声:“现在说这些也不过马后炮,如今该想的是如何笼回三公子的心,您毕竟是他的亲父。” 事到如今恭郡王也不自欺欺人觉得自己能全然掌控周煄,或者周煄对恭王府还有多少感情了,苦笑道:“府里的事从来不瞒先生,你知道的,那孽障……” “先王妃已逝,补救无方,可王爷与三公子的关系还是有缓和的可能的。臣观三公子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二公子如今缠绵病榻他也从未疏远;更有仁慈之心,往京都府尹和西山寺捐做善事的银子不少。最让属下觉得奇怪的是三公子对徐大人的观感并不差,这或许就是机会。”向毅行分析道。 “什么机会?” “若说三公子记恨王妃的死,可这事儿王爷和徐大人都有份儿,嗯,属下是说在三公子看来。可为什么三公子对徐大人却比王爷好许多呢?就凭三公子哄人的本事,他若是肯用心和王爷的关系,断不是如今的样子。都说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或许三公子从始至终都在等着王爷先伸手,就算他没意识到,他从骨子里就是这样想的。” “他当初在灵堂上,是真的想杀了始明。”恭郡王叹道。 “这就是了,连杀人的心思都能放下,可见三公子并不是想不开的人。”言下之意是先王妃徐氏在他心里或许也没有那么重,要让向毅行说,先王妃待三公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三公子如此大才,在王妃在是却从未显扬,不知是王妃有意让儿子藏拙,还是王妃都不知道,想当初王妃可是没给三公子请过蒙师的。 “本王试试吧。”恭郡王叹道,现在已经不是他摆架子的时候了。 “定可成的。”向毅行很有信心,若他是三公子,自然回抓住王爷递过来的台阶,在朝中混,没有父亲的指引和庇佑得走多少弯路,更别说外人看他与王爷不睦会生出多少歪心思。自古百善孝为先,一个不孝的人,还指望他的其他品行吗? 恭郡王现在才想着修补父子关系,而周煄已经不需要了,父亲这个角色在他的生命里有别人可以替代,严苛如徐子旭,温和如太子,甚至朴实如无名,周煄都可以在他们身上学到东西。 现在,周煄就在东宫享受家宴呢。 东宫十分安静,安静得不像一国储君的居所,以前东宫莺莺燕燕颇多,后来太子就全都遣散了,除去有品级的侧妃,东宫就只剩太子和太子妃了。 等咸宜郡主出嫁之后东宫就更冷清了,所以周煄的到来,颇受东宫女眷的欢迎。 “二婶,我碗里都装不下啦。”周煄看着面前冒尖的饭碗,赶紧止住太子妃夹菜的动作。 “是二婶的不是,你先吃着,若是味道不好就和二婶说,二婶再给你换。”太子妃笑盈盈道,东宫已经很久没有孩子出现了,她甚至不敢叫娘家侄儿侄女进来,前程不定之时,还不不要把娘家人牵扯得太深了。 “好,我可是不会客气的。”周煄仰着一张笑脸。 “不客气好,不客气好,就当自家就是。”好不容易太子首肯把周煄当寻常子侄看待,太子妃兴头正高呢。 一顿饭欢喜得吃了下来,太子拉周煄到书房下棋。 “哎,二伯,别欺负我啊,就我这水平,不够你虐的。我现在只觉得肚子要爆炸了,可没动脑子的心。”周煄揉着圆鼓鼓的小肚子,仰躺在贵妃榻上,以宫中吃八分饱养身的习惯来说,他这吃撑了的时候可不多啊。 “给你。”太子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小盒子抛了过来,周煄欢喜接过:“山楂?” 周煄摸出一个糖渍山楂往嘴里放,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舒服得闭上眼睛。 “你倒放心。”太子笑道。 “自家二伯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德安那边得选个人啊,二伯有好人选推荐吗?”周煄笑问。德安得有一个知府,有一个听指挥的驻兵将领,下辖七县的县令也要排查一遍,可以有别的派系的人担任,但不能有不听指挥的。 “不先问问你父王?” “问二伯就够了。” 太子微微沉默,突然勾起嘴角,笑道:“那二伯给你推荐几个。” “好。” “歇够了就来陪我下棋吧~”太子殿下招呼道。 “我棋艺不精,二伯至少让我三个子才行。”周煄叫唤道。 “黏上毛比猴都精,谁敢和你比心眼子。”太子把黑子推到周煄面前,示意他先行,问道:“真确定不和你父王商议,到底是亲父子。” “二伯知道我什么时候游以商振农的想法吗?”周煄随意落子。 “你和父皇说在随州城的时候。”太子在大明宫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 “是啊,等我发现父王金蝉脱壳却没和我说的时候,我就明白啦。”周煄自嘲一笑,“普通人家为了三五亩水田的家业还能打起来,更何况皇家呢,我父王拿着他的爵位当肉骨头,训我们这些抢骨头的狗呢。王妃已有亲子,难道还能一心为我筹谋,他更是不缺儿子。天下那么大,难道我就指着恭郡王的爵位过活,凭我的本事难道不能闯出一条路。” “你这张嘴啊,把孤都骂进去了。”若是恭郡王拿爵位遛狗,也是跟着陛下学的。 “二伯这是意外,子嗣是天定的缘分。说句不怕二伯着恼的话,就算有一天您没上位,陛下也是对得起您的,至少您嫡长子的待遇享受了一辈子。反观我,他什么时候给过我应有的尊荣。”周煄说到这个也是愤愤不平。 “你住着恭王府最好的院子呢。”周煄搬院子的事情也有典故,恰逢恭郡王和新王妃大婚,估计京城官场上的人都知道的。 “二伯这话也说得太偏颇了,一个院子就行了,养孩子又不是让他吃饱穿暖就行,箪瓢屡空是活着,锦衣玉食也是活着,若是让我丧失尊严摇尾乞怜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更别说我被逼到庙里,若没母妃的嫁妆,早就饿死了!” “你如此做,肯定不合世情,太容易受人攻讦了。”太子忧心道,周煄有心靠近他,他自然回报关爱。 “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有什么意思,他们敢在我面前瞎bb?哼!” 第36章 三年重建完 皇帝是个有信用的人,既然说了德安/全权交给周煄施为,那就绝不插手。反正,德安在腹地,四面都在朝廷掌控之中,有兵马,可也堪堪自保,无有余力。所以,德安新上任的官员几乎都是太子一系的人,听从周煄调遣。 周煄原本十分担心,太子的位置看上去有些不稳,他做的又是新尝试,会不会有人不愿意去,甚至鼠首两端,坏了大事。 周煄还是小瞧了这个年代嫡长子继承制和忠君爱国思想深入人心的程度,士为知己者死,很多人受了太子的知遇之恩,就想着性命相报了。 突然之间,周煄觉得身边如此多的君子,衬托得他好似冷心冷肺一般。 选好官员,周煄只需遥控指挥就是,开始的时候忙得很,甚至时常往德安跑,后来就平顺了。周煄现在可以十天走一个往返,骑术大有长进,就是人晒黑了些,加之正在发育的档口上,人瘦的像竹竿,每次皇帝赐宴,陛下都忍不住想让他多吃些,然后又疑惑吃了这么多东西长大哪里去了。 这样频繁出宫,等到德安的事情上了正轨,周煄再回到宫学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和堂兄弟们格格不入了。 “烨堂兄,你们在说什么呢?”周煄厚着脸皮蹭过去问道。 “哦,说马球赛呢,十五那天皇家马场有一场马球赛,煄弟可有兴趣?”周烨问道。 “大哥,你就别自讨没趣了,人家可是入朝办差的人,怎么可能有空做这些玩乐之事。被陛下和太子殿下寄以厚望之人,岂是你我能比拟的。”说话的是大皇子的庶子烟。 周烟这话说的露骨,可作为他亲哥的周烨却只是微笑听着,静静看着周煄,好似没听到这话,默默等着周煄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这是古代版的校园冷暴力?周煄微微一笑他,他知道这场马球赛,宗室子弟和勋贵子弟间的较量,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联络感情的好办法,周煄若是真愿意去,不知周烨是否像面上一样高兴。周煄知道,这是在挤兑他,既然如此,那就如他所愿好了。 “烟堂弟说的是,我的确不空,十五那天正好是德安重建两周年的日子,我必须出席。在这里我先预祝烨堂兄看中的球队旗开得胜了。”周煄笑着祝福到。 如你所说,我已经是进入朝堂的人了,忙碌岂是你们这些边缘人所能理解的。 周煄不看周烨一下子把持不住的脸色,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学堂里又一次热闹起来,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龙子、皇孙、伴读又兴高采烈的说起话来。 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庆幸,多亏没有吵起来,不然就要他们出面讲和了。可是,他们辈分高,在陛下面前脸面却不一定比得上周烨这个长孙和周煄这个素来得宠的人。 散课后,十九皇子小声道:“多亏这种大课不多。”也就一月一次左右频率,平时都是几个学业相近的人一起上课,大课周煄碰上的几率不高。 “多亏你我痴长几岁,回去和母妃说得抓紧婚期了。”他们的王妃选的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女儿,可到底是自己的家,成婚了就不用来上课了,总比现在提心吊胆随时被炮灰来得强。 “是啊,是啊。”十九皇子感叹,一个小小的子侄辈冲突,就让他们两位皇子吓着了。二十一皇子自嘲一笑,他虽然是老来子,可半分没受优待,父皇的心都在朝政和几位年长的兄长身上,看着他们在朝中挥斥方遒,二十一皇子有时候也会动心,可连这小小的冲突他都提不起勇气解决,二十一皇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不适合混朝堂的。反正他年纪小,无论哪位兄长上位都不会亏待了他,二十一皇子鸵鸟似的想道。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周煄看着做意气之争的周烨一干人等,计较的心都提不起来。他每天动的心思是这些无忧无虑皇孙的数十倍;每日接触的阴谋诡计,是活在象牙塔里的他们一辈子不会接触的黑暗,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强求呢。 周煄回了棠棣所,直接上了封折子,请示陛下他不再入宫学听课了。太子殿下当年十岁就出阁讲学,接触朝堂,他今年已经十二了,也算有先例可循。 陛下显然也知道周煄的水平远超同龄人,只是为了堵悠悠之口,也为了给周煄正名,皇帝安排了一场测试,就是太子出阁讲学的翻版。 周煄有过目不忘之能,又有巧舌如簧的诡辩之术,在朝堂上没少披着圣人言的皮子和各路大臣舌战,保证德安的利益。几个知道周煄水平的老臣,早就“老成持重”的抱手不言了,正好让新入职的翰林和自持学问扎实的官员冲锋陷阵。 陛下放松的坐在龙椅上看着周煄发挥;太子站在阶前,眼含欣慰;只有恭郡王眼睛看着庭中侃侃而谈的周煄,神思却不知飞到了何方。 自从周煄以商振农的点子一出,以向毅行为首的王府谋士就建议恭郡王笼络周煄,而这两年恭郡王笼络的成果——为零。 恭郡王想不明白,周煄为什么就不接他递过来的橄榄枝呢?难道他真想逞英雄,一个人大战全天下不成?恍惚间,恭郡王想到眼前不正是周煄一个人立于堂前,对抗四方。恭郡王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什么时候见过呢? 是啊,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是在王妃徐氏的灵堂上,众仆役围着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与自己对峙;还是在提出自己的朝堂设想,身后无人扶持,面对忠臣诘问毫不退缩?恭郡王突然意识到,周煄恐怕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战斗吧,有他没他有什么区别了。 巨大的恐慌袭击了恭郡王,他此时才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展翅高飞,不再恭王府的天空下了。 讲学的结果不用多说,又成了周煄刷声望的好时机,让朝臣们再一次认识到深受圣宠的三公子,见识卓越,能力非凡。 十五那日,周煄参加了德安两周年重建的纪念日,截止此时,德安已经建设得比洪灾之前更加完美,人口、赋税、开垦荒田亩数、商路、交通统统都超过了重建前水平,且没有发生什么“事件”,民心安稳。与德安做对照组的黄州就差了些,官员们不是不努力,事实上他们都快以衙门为家了,一心扑在公务上,这样明显可以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差事,谁敢不用心。甚至德安、黄州两地也组织过交流,可是黄州没办法照搬德安的模式,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两种方式的对比。 后来周煄“非战之罪”的言论流传出去,黄州的官员也开始破罐子破摔了,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政策从一开始就不对好吗? 为了自己的实心,动摇官员意志,致使一州百姓受苦,周煄果然不是好人。为此理念冲突,莫愁已经和周煄吵过无数次了。 再一年,灾后重建完全结束,德安修建得美轮美奂,就是一个小县城也是干净整洁,给朝廷缴纳的赋税,更是历年之最,陛下终于首肯了这样的治理模式,准备周煄封赏。 周煄却神来之笔,直接把最大的功劳让给了太子。 “此策之功,最大者乃是陛下慧眼识珠,领导有方;其次是太子殿下高瞻远瞩,规划得当,布局合宜;再次乃地方官员用心王事、治理有方,百姓淳朴听从教化,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臣虽有微功,不敢先行受赏。”周煄在大朝会上谏言道。 一件事成功了,功劳最大的当然是领导,众位大臣以为只是固定套路呢,也纷纷附和赞扬周煄高风亮节、不可不赏。 “你说的这些人,朕自然是要是赏的,可你往来两地,殚精竭虑,更是要赏。”皇帝高兴道。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臣再请先封赏太子殿下。”周煄再拜道,功劳最大的皇帝不能自己赏自己,那就从功劳第二的太子开始封赏吧。 此时大殿中响起嗡嗡声,大家看太子和恭郡王的眼神都不对了,如果周煄不是在演戏的话,那为什么最大的功劳不捞在自己怀里,反而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为什么没有恭郡王的份儿,就是顺带一句“父王教子有方”也好啊,这样连面子都不做的,难道恭郡王父子不睦的流言是真的,且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此次大朝会的唯一议题就是论功行赏,本来已经有腹稿的皇帝遭遇突发状况,沉吟了一会儿,决定尊重周煄的意见,道:“不愧是朕的好孙儿,有能力又不夸耀,果然是好。既然如此,太子指导有方,加食邑三千,正红五爪金龙朝服,紫如意;赐太子妃九尾凤冠,织金帛,加咸宜郡主汤邑三百,赐琉球进贡宝珠十科,贡缎……” 皇帝停顿都不带打一个,麻溜念出一长段赏赐,普通财物就不必说了,赐封地和荫妻蔽女的已是荣耀非常,更别说还有正红五爪金龙朝服,这是帝王专属的朝服,且我朝尚火德,崇正红,这是对太子继位的绝佳暗示。甚至还有太子妃得了皇后专属的九尾凤冠,这明晃晃的赏赐,太子和太子妃自然不会穿戴在身,可皇帝也只差直接说朕嘱意太子继位了。 太子出列谢恩,并不推辞,显然和周煄早有默契。 封赏完了太子自然就是周煄,皇帝直接赐了周煄“纯睿”封号的国公爵位,食邑封地也是上上等的,拟旨的翰林挥笔而就,当场颁下圣旨。 只有魏忠知道皇帝此时放在龙案上的手正紧紧捏着一卷圣旨,这是陛下亲手书写的,升恭郡王为恭亲王,封周煄为恭亲王世子的圣旨。 第37章 麾下人得利 “陛下封三公子为国公,号纯睿!”一个青衣弱冠年轻人蹬蹬蹬跑上望江楼三层,推开门大声喊到。 “好!好!”在座的人全部叫起好来。 年轻人看大家都沉浸在兴奋之中,没有人理他,瘫在椅子上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才把气喘匀了。 兴奋得嗡嗡声响彻望江楼,在座之人与有荣焉。今天坐在这里的全是全国各地有名有姓的大商人,晋商、徽商、蜀中的马帮、闽地的海商,甚至有漕帮的人在,他们也许都不是各自行业里的领头人,但都是敢想敢拼、有冲劲、有魄力的大商人。当然,或许过了今天,他们就会一跃成为行业的佼佼者、领头羊! 望江楼乃是晋商张半角的产业,京城寸土寸金,能独占山景,遥眺江水,这样的好地势都是银子砸出来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茶,还不赶紧详说!”张半角骂道,传消息进来的青衣弱冠年轻人就是他的小儿子张柯,这么关键的时刻,派多么心腹的下人张半角都不放心,直接把儿子踢了出去等消息。 “就是,就是,张家侄儿,快说说,快说说。” 满座的叔伯都在催促,张柯却吊儿郎当道:“小侄儿就是想说,也得等诸位叔伯高兴劲儿过了才行啊。” 今日做东的是张半角,其他人就没派子侄出去打听,奴才下人倒是派了一批又一批,可都不好叫进来回话。 挨了亲爹一眼刀,张柯也不敢再说废话,道:“今日大朝会本就是为了德安之事论功行赏来的,三公子得封纯睿国公,食邑两千,先王妃娘娘加尊号贤,另有珍宝财物不胜枚举。” 张柯略微停顿一下,屋子里便又响起了大商人们的惊叹:“好啊,好啊!谁能想到有今天,谁能想到有今天!”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周煄是他们的靠山,周煄好了他们才好;更有甚者,周煄政策的成功,标志着商人作用的巨大,这是商人地位提高的前奏啊!如此意义重大,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都说士农工商,国之四民,可谁瞧得起商人?经营绸缎的自己得穿麻布,做珠宝生意的,最好的不能上头,再富有又如何,走在外面都要低穷酸秀才一头。周煄的提议是在国家政策的层面,第一次正视、重视起商人的作用,都说“以商振农”,看着好像农业才是主导,但不管什么做主导,一个商字能出现,已经让商人们欢欣鼓舞了。 机会就摆在面前,那些家大业大胆子小的踌躇不前,是他们看准商机,一举成功!好啊! “王老弟,快擦擦,大喜的日子掉什么马尿,没得让小辈们笑话!”张半角劝慰道,各家在此等消息,都把最得意的继承人叫来熏陶。闻言,王家小辈自然服侍着亲爹整理仪容。 “是啊,是啊,该高兴才对。不满诸位老哥哥,小弟我当初真是破釜沉舟来着,想着赔本赚吆喝,就是三公子的想法不成,家产全部搭进去了,好歹在龙子皇孙面前漏了脸。万幸能留的命在就好,命在手艺在,总有东风再起的时候,谁能想到赚的钵满盆满。赶上好时候啦,赶上好时候啦!”马胡乃是蜀中走马帮的,早年发家就是靠着在蜀中和藏地之间走私盐茶,赌性最重,当初德安的政策一出,远在蜀中的他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变卖家产到了德安。当初嘲笑他拎不清的人,现在谁不竖着大拇指夸一句“有远见!” “是啊,是啊,当初我眼力浅,不懂三公子为何在所谓的公共设施上投入这么多,现在才看着成效啦,移居到德安的人多了多少!” “谁说投入多了,就投了点儿砂石木头,请的都是流民,就供了三五顿饭食,工钱少得和没发一样。” “那是别的地方找补了,政策说的就是多干多得,到时可以在德安优先选定居的房子,都是三公子在补贴呢,你倒占便宜了。” “嘿嘿嘿,别的不说,这以工代赈的法子实在是好,多劳多得,都不用监工的。” “是啊,是啊,我从江南运过来的木头全都用上了,又赚了一笔!”漕运货物量最大,一次好几船,东家赚的喜笑颜开。 “等等,等等,还没说完呢!”张柯喊道,他才说了一句,叔伯们就把话头接了过去,他嘴都插不上一句。 “赶紧说!”众人异口同声道。 “三公子在朝会上请辞封赏,说功劳最大的是陛下,第二的是太子殿下……”张柯道。 “让出去啦?”众人难以置信。 “让出去了,太子殿下得了正红五爪金龙朝服。”只点明这一点就够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张半角先开口问了大家都想问的:“那恭王爷呢?” “朝会上只封赏了太子殿下、三公子和几位德安的大人。”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恭郡王什么事儿。 “这……这……这怎么算?”马胡摸着后脑勺问道,他平常自称老粗土匪,可就连他都知道规矩。听说过封妻荫子,甚至荫蔽弟弟的,谁听说过二伯能沾光的,尤其是在亲爹都没沾着好处的时候? “不会对三公子有妨碍吧。”一个王家小辈喃喃出声道,恰巧屋里安静,众人都听见了,大家异口同声斥责道:“闭嘴!”吓得王家小辈赶紧捂嘴,闭口不言。 在座的人也没心思炫耀了,都在思考该怎么办。说实在话,他们这波商人是这次德安重建中投入最多收获最少了,就连德安百姓都被提了一句淳朴勤劳,只有他们名字听都没听说。当然,他们也不在乎,三公子顶了多大的压力重用他们,这些商人都知道。朝廷民间这两年谁都眼珠子不错一下的盯着他们,“为富不仁”又成了高频词汇,好像富人就一定不是好人一般。大商人们也在权衡,他们得了里子,就不会不依不饶的要面子。 望江楼为之一静,人人眉头紧锁,这不是简单的封赏问题,是关系着以后的路。他们这批人算是绑在了周煄这条大船上,马胡有句话说得对,都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才来了,可谁可不希望看到船翻了。 众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张半角怒道:“不是歇业了吗?哪儿来的人啊!”今日为了等消息,望江楼根本没有开门好不好。 “老爷,老爷!”张半角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心腹大管事,连摔带爬的进了三楼,跪在地上激动得浑身发抖:“老爷,快!回去!陛下赐匾来了!陛下!”大管事激动得都破音了。 “天!爹!”张柯一个健步过去扶着欢喜的晕过去的老爹,不过是欢喜过头,片刻功夫张半角就醒过来了,紧紧抓着老儿子的手道:“光宗耀祖啊!光宗耀祖!” “爹,你还好不?咱得回去接旨啊。”张柯也兴奋得不行到底人年轻,脑子还转的过来。 “从来没这么好过,快快,回去,回去,接旨,接旨!”张半角这么周全一个人,连回头和同仁告别一声都忘了,深一脚浅一脚得往回跑,整个人兴奋得都要飘起来啦。 张半角一走,众人兴奋得把大管事扣住,连忙问道:“什么圣旨?什么牌匾?到底怎么回事儿?” 大管事激动得两腿发软,嘴里赫赫的发不出声音,还是马胡有经验,大手一捞把管事按在椅子上,灌了一大杯冷茶,大管事就反应过来了。 “是圣旨!宫里的公公来宣旨啦,高头大马,禁军护送,还有牌匾!牌匾!陛下亲手书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善之家,我们老张家是积善之家!”大管事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手舞足蹈、颠三倒四,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还不算完,张家人刚走,王家的大管事又摔了进来,同样激动得叫道:“老爷,圣旨来啦!圣旨!” 老王那说到三公子都要流眼泪的感性之人,现在一听更是眼泪哗哗直掉,他儿子扶着他不停哆嗦得手,道:“爹,快回啊,快回。” “回!回!”现在还能说出话来,老王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稳重过,带着儿子管家飘了回去。 马胡一拍大腿:“着啊!都回去,都回去,肯定是三公子给咱们请功啦!封赏肯定就要下来了,我马胡子就说三公子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肯定要给咱们做脸啊!” 听马胡这么一说,众人心头也是火热,怀揣着希望赶紧回去了。既然有老张家老王家的,就不会缺了他们老马家老曹家的。 望江楼的掌柜是个知机的,早在东家往回赶的时候就吩咐人开始放鞭炮啦,再一听老王家也有圣旨封赏,那鞭炮更是不要钱的放,他们这望江楼坐过这些圣旨封赏的大商人,也跟着沾光长脸啊! 自己手下的商人激动成什么样儿周煄是不知道,他现在真是陪笑脸都要陪酸了,是个人见着都要恭喜他,笑得脸都僵了。 好不容易定下了三日后在新赐的纯睿国公府宴请才脱身。又私下见了皇帝,再次拜谢。 “好孩子,你也不容易,这三年辛苦啦,先回去歇着吧。”皇帝温和道。 “为皇爷爷分忧,身上苦,心里乐呢。”周煄表白道:“大朝会就是排场大,皇爷爷累了大半天都休息才是。” 周煄揭开皇帝面前的茶碗,道:“马上就要午睡了,皇爷爷可不能多喝浓茶,孙儿上次带给您的奶茶最是助眠,您尝尝。” “行了,行了,跟个老妈子似的,朕怕了你了。魏忠啊,赶紧送这老妈子出去,朕耳朵都让他念起茧子来了。”皇帝苦笑不得的赶走周煄,到底让人把绿茶换成了奶茶。 周煄回到棠棣所的院子,满院子的奴才跪在门口迎接他,免不得又再赏了一回。 周煄没歇一口气,又麻溜得带着礼物到长春宫请安了。 舒妃娘娘待他热情,又十分体谅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了。 周煄站在长春宫门口挑眉一笑,早就料到的,不是吗? 既然舒妃不搭台子,周煄也懒得唱戏了,直接顺从本心往东宫而去。 “父皇有意封你做恭亲王世子,圣旨都是亲笔书写的,你知道吗?”刚一见面,太子就扔了个大雷过来,震得周煄耳朵轰鸣。 第38章 我很骄傲的 周煄把自己摔到椅子上,虚脱般长叹一声道:“现在知道了。” “百善孝为先,父皇希望借机让你们父子和好,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但沾了我的光,升上了亲王爵,陛下确定这是缓和关系?我父王别的没有,骨气倒有二两,别弄巧成拙了。”周煄道。 “这就不用你担忧了,做了兄弟中第一个亲王,高兴还来不及,管他怎么来的。”太子笑道。说到这个,就必须说陛下对太子来说是绝世慈父,对其他皇子来说就是后爹化身了。入朝办差得力的皇子都只封了郡王爵,就算是大皇子也没有任何优待,其他皇子就顶着“皇子”的名头而已,半个正式封号没有。 “也许他没我认为的那样骄傲。”周煄叹息,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不会是恭郡王先低头,他甚至做好了在关键时刻耍赖的觉悟,没想到恭郡王这么放得下身段,这两年他的确有心和自己和好。开始的时候周煄还以为这是故作姿态,可这姿态做了两三年,和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骄傲?”太子咂摸着这个奢侈的词语,道:“遍数皇族,只有你配的上这个词了。”骄傲?这不是皇家人该有的品质,贵如太子,当初在不能有后嗣的消息爆出来的时候,他也几乎行差踏错,最后摇尾乞怜才换回了父皇的“怜惜”,其他皇子更不必说。尊如皇帝,在朝政上,有时也不得不忍一忍倚老卖老的老臣和邀名的御史,示弱是常有的事情。骄傲对皇族来说是奢侈品,更是禁忌品。 “我看大堂兄就挺骄傲的,整天高头大马,鼻孔朝天。”周煄玩笑道。 “他骄傲的是皇长孙的身份,刨去身份,他又有什么呢?”太子嗤笑道。 “好了,好了,提他扫兴,不提了,不提了。三日后侄儿在新府中设宴,二伯可要给我个面子啊。” “我是定要去的,你也想好你父王若是去了怎样安排。”太子语重心长道:“你虽在朝堂上历练了三年,到底年纪还小,这朝政有时候就要脸皮厚,说两句好话哄哄你父王又没什么,你见天把你二婶哄得喜笑颜开了,拿出一半功力就行了,别闹得太难看了……父皇看着呢。” 最重要的是陛下看着呢!他和大皇子当初不对付,再大的不对付在父皇面前还是兄友弟恭的。 周煄想了想,笑道:“二伯,我心里有数呢,你别担心。” “怎么不担心,不想个办法挽回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日后做事可没有这么顺利了。”太子叹息道,圣宠的重要性,周煄明不明白?有皇帝的宠爱,这个人就算是一团狗屎也是气质独特的狗屎。德安的成功的确是周煄运筹帷幄的缘故,可皇帝的恩宠必不可少,几乎可以说这是举国关注堆出来的成功。因为陛下重视,怕扫了陛下的面子,很多积年老臣愿意帮着查漏补缺,不会拆台,才有今日。永远不要忘了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知道了,知道了,二伯,你怎么比二婶还啰嗦啊。吓得我都不敢多呆了,先走了啊~”周煄嬉笑着告辞。 太子看他敷衍的样子长叹一声,这傻孩子到底明不明白皇权赫赫之威。 第二天周煄准备回自己的新府邸去看看,正去向皇帝请辞呢,没想到遇到个惊喜。 “舅舅?!”周煄礼都没行完就惊叫出声,“你怎么回来啦?什么时候?皇爷爷,舅舅回来这种大喜事儿您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儿啊!” “你倒会倒打一耙,朕也刚见着始明,别想和朕抢啊。”皇帝笑骂道。 “谁敢和您抢人,那我先排队啊,等皇爷爷叙旧过了,得把舅舅借我才行。” “我倒是个物件,随你借着玩儿呢,当只有你有舅舅呢。”徐子旭出门几年,幽默感半点儿没减少,笑道:“还请舅舅给外甥做主呢!” “你们甥舅的官司朕可不管。”皇帝笑道:“好啊,好啊,总算回来了,不枉朕替你担忧,回来了先回家一趟,皇妹和驸马操心成什么样儿了,赶紧回去宽宽他们的心。” “是,要回去的。”徐子旭在茫茫大海上飘荡了几年,心情舒畅,对往日种种也看开放下了不少,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舅舅什么时候回去,我开府了,皇爷爷封我做了国公,还赐了宅子,舅舅赏脸来喝一杯乔迁酒吧。”周煄兴致勃勃的邀请道,如果能断了徐子旭和恭郡王之间的情义,那真是他这些年,不,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了。 “你开府了?怎么回事儿?”徐子旭惊叹道。 瞧这话假的,京城的头条消息就是这个,虽说圣旨今日才发,但不出五日,全国都会知道;身处其中的徐子旭会不知道,随便在京城的大街上拉一个人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长大了啊!叔伯们长大成人、成亲生子皇爷爷就给他们开府,我也是啊,虽没成亲,可已经开始办差了,皇爷爷见我差事做的好,赏我的。”周煄煞有其事的把皇孙开府说成了定例。 “几年没回京,倒成乡巴佬了。”徐子旭讽刺一句。 “嘿嘿嘿……”周煄装傻。 “行了,行了,你们先下去叙旧吧,瞧你们聊得热火朝天的。”皇帝已经听了徐子旭的路途见闻和周边国家的我朝的认识,剩下的还是要等他看过详情奏折之后再说,干脆赶起这两人来了。 周煄惯是无法无天的,两步蹿到皇帝身边,笑道:“皇爷爷吃醋啦,放心,孙儿最喜欢您啦。”侧身吧唧一口亲在皇帝的脸颊上,哈哈哈得跑远。 “个小兔崽子,没半点庄重!魏忠,不许那小混蛋再来了!”皇帝气急败坏的拿帕子擦脸,恶狠狠道。私下里亲密些也就算了,这可是大白天这么多人呢,庄重呢!体统呢!陛下气得心里直呼规矩二字,可了解陛下如魏忠,怎么听不出来这色厉内荏的口气,笑着应是,并不打算实行。 徐子旭也趁机告退,走到拐角处,周煄隐在花木后等着他呢。 “舅舅,外甥陪您走一程。”周煄伸手做请的姿势。 一路静默。 周煄打开话题道:“舅舅和我讲讲出海的事情吧,也让外甥长长见识。”这个话题聊几天都不成问题。 “没什么好说的,地方大些,水多些,人长得奇怪些。” 嗯,精辟的总结。 周煄再接再厉问道:“看来舅舅感触颇多。” “是啊,看明白了一些事情。”徐子旭长叹。 然后?就没啦?周煄等着他说话,不管抛出什么话题,他总能跟上的,结果……看来,今天徐子旭并没有聊天的打算。 周煄不在做无用功,两人一路沉默的出了宫门,周煄拱手和徐子旭告辞,他的新府邸和徐府不在同一个方向。 “我要去恭郡王府,你去吗?”徐子旭突然叫住周煄道。 恭郡王府?周煄诧异挑眉,他大概保持着一个月去一次的频率,当他在京城的时候。现在跑去恭郡王心上扎针,怎么想也不是个好主意。可看徐子旭这副模样,周煄深怕他“顿悟”感情的纯粹美丽,再一头扎进去,那可真是药丸。 “求之不得,有舅舅在,我又躲过了一顿板子。”周煄嬉皮笑脸道。 “你倒没变,不知你父王变了没有。”徐子旭笑道。 这话听着不对啊,周煄提心吊胆的跟着徐子旭去恭王府,一路上百爪挠心,又怕随意试探惹毛了徐子旭,急得不行。 进府,先见过恭郡王,有徐子旭在,恭郡王眼里基本就看不见周煄这个儿子了。周煄麻溜滚开,把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 又到葳蕤院给王妃请安,这几年,恭王府的格局基本没变,也许是恭郡王良心发现,徐子旭走了,他也守身如玉,王府中这些年只有王妃添了一个儿子周焰,两周岁多,周煄来的时候,他正依偎在王妃身边撒娇。 “给王妃请安。” “煄哥儿来了,坐吧。刚巧正在说你呢,听说你三日后要宴请,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别客气。”小徐氏这几年也历练出来了,她聪慧过人又肯专研,怎么会看不出来周煄更不想和恭郡王为伍。瞧,现在才十几岁就自己挣出了国公的爵位,日后又岂能瞧得上这恭郡王爵。 “多谢王妃,到时候招待女眷免不得要麻烦您,我也请了二婶帮衬。” “好,好,二嫂主持中馈是再好不过的,我也趁机过去偷师一二。”小徐氏完全不觉得在自己“儿子”的宴会上,自己屈居太子妃之下有什么委屈的,这点上,小徐氏和恭郡王有本质的区别。 “我带了些民间野趣玩意儿给煖弟和焰弟,请王妃不要嫌弃。”周煄示意跟着的人抬了两个小箱子进来。周煖不在王妃身边,但也一起抬上来了。 “多谢你想着他们了,你素来最友爱兄弟。唉,得空去瞧瞧你二哥吧,他有些不好。”能让小徐氏口吐“不好”二字,看来太医已经下了定论了。 周煄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多谢王妃慈爱,太医伺候着,天才地宝的好药材进补着,二哥定然没事儿。” 陪王妃闲聊几句,给在身边的周焰讲解几个玩具的玩儿法,很快才两岁的小家伙儿就困了,周煄死去告退。连自己的清泉院都没回,直接杀到了海棠苑。 第39章 海棠花依旧 周煄刚进海棠院,川红就热情的迎了上来,迎他去了卧室。 周炽的身体早就不能支持他外出活动了,他躺在一张宽大的八步床上,时人赞扬八步床都说它精美绝伦空间尤大,可再怎么大,也只是一张床而已。 周炽微微闭着眼睛,手上还握着一卷薄册子,听见有声响,抬头一看,微笑道:“你来了。” 该怎样形容他的笑容,那样飘渺而清丽,周煄简直觉得自己一下子进入了美图秀秀的世界,周炽的笑容,漂亮得不似凡人,仿佛把一生所有美丽都用在了此时。 “二哥。”周煄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拉了他的手,上下打量,周煄没有学过医术,看表面又如何看得出来好坏,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了川红。 可惜周炽一个眼神示意,川红就屈身告退。 “没事儿,就是活不了多久了。”周炽平淡道。 “二哥,别说不吉利的,我去求陛下,御医……” “御医又不是没来看过。好了,瞒着我做什么,久病成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更何况……母妃来看我了。”周炽自嘲一笑,“这些年,她说怕伤心难过,一向是不来的,如今想必是终于要解脱了吧。” “二哥……对不起……”周煄意识到自己是个混蛋,他的做法和李侧妃又有什么不同,总是从周炽这里索取,却从未真正关心他的病情。这几年来看他的时间都少,总忙着外面的事情,甚至有些时候送医送药都是身边心腹做的,他不过知道有这回事儿罢了。真是凉薄,尤其在他得到了周炽诸多帮助的情况下,周煄自嘲想到。 “没有对不起,我很开心,我不能四处走,但能看到四处美景,也算了了心愿。”周炽指着面前的屏风道,这是周煄画的黄河奔腾图,特意送给不能出门的周炽的,周炽总说,“你就是我的眼睛。” 周炽越是宽容,周煄就越难过。 “不说这些扫兴的话,还没恭喜你得封公爵。”周炽轻声道。 “连二哥都知道了。” “是啊,现在就是京城的麻雀都知道新鲜出炉的纯睿国公了吧。”周炽玩笑道。 “嗯。”周煄兴奋颔首,犹如一个等待兄长夸奖的孩子。 “真好,真为你骄傲。你的功绩够了,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 “二哥!你休息吧,没关系的,我自己能行,你看我现在自己能上马奔驰,自己能收服官员,我收下有一大批为我做事的人,二哥,我长大了!”周煄急忙表态。 “所以煄弟不需要我了?”周炽含笑问道。 “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周煄怎么可能那样狼心狗肺!不知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是不是普遍的规律,天才总是早早陨落,周煄自持聪慧过人,可在德安治理上,很多都是周炽的智慧。 “你是怕我思虑过多,想让我静养,我知道。”周炽知道自己这样煎熬心血会加重身体负担,可若是让他如懵懂顽童一般病弱而亡,不再世间留下半点儿痕迹就消失,他不甘心! “二哥……” “好了,你不是说过人固有一死吗?” “可我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周煄嘟囔道。 “是啊,真想看着明年的海棠花开。”周炽喃喃道。 明年海棠绽放,周炽就十五岁了,勉强不算是夭折,可以有个正式的葬礼…… “会的,会的,想看海棠花还不容易,我就知道二哥最喜欢海棠了,从德安搬了很多盆景回来,尚在花期呢!那里有个出名的湘绣绣娘,我亲自画的底稿,一幅栩栩如生的海棠春睡图,二哥肯定喜欢。”周煄仿若没听出周炽的言外之意,连忙推销者自己的海棠用品。 周炽眉眼含笑的看着他,道:“你把功劳让给太子殿下,陛下……” “别说,二哥,别说!” “陛下定然不满,你要找个机会挽回在陛下心中的印象,等我死了,你为我服丧一年……” “二哥!”周煄眼泪忍不住滑落,他才十四岁啊,还是个孩子,这么能让他殚精竭虑的为自己考虑?周煄忍不住想告诉他,你别总是担心我,我有着成人的灵魂,我会过得很好的! “我去了,你就是恭郡王府的嫡长子了,无论日后如何,总算给你留了个退路,就是外面的事不成了,承袭爵位总绕不过你去。” “二哥,你总爱招我哭。”周煄用力抹脸颊,周炽这样为他考虑,不是想看他流眼泪的。 为什么周煄在他面前从来只把自己当弟弟?因为他聪慧、坚韧又体贴!这样的人,不论年龄,他是最好的兄长。 “二哥,你放心,我会过得很好的,我会照看大妹妹,也会看顾李侧妃娘娘和烁弟的。”周煄保证,他知道周炽最放心不下什么。 “你信我,我也信你。”周炽微笑,周煄是个重情义的人,他知道,所以他在周煄面前很少提要求,因为周煄会默默做到的。周炽微微分神,他也不是个纯粹的人啊,他也会算计人心,他忍不住想,陛下到底有过人之处识人之明,他的傻弟弟啊,当得一个纯字。 周炽想着自己推荐给他的贺曼早就得了重用,不顾忌贺曼的蛮人血统,只为着自己说他是忠仆义士周立传养大的,就一直重用他,从来不禁止贺曼给自己传递消息,这样的信任,他需要回报。 周煄看他出神,自己也静默下来,生怕打扰他,果然,不一会儿,周炽就歪着头睡着了。 周煄轻轻把薄被搭在他身上,蹑手蹑脚的退出卧室,出了房门才看见川红眼眶通红的看着他。 两人快步走开,离卧室远远的,川红才低声问道:“三公子,我们主子又谁过去了吗?” “嗯,他总是这样?” “近些时日越来越渴睡了,太医说有可能,有可能就这么过去了……”川红语带哭腔道:“奴婢怕,有时候都想直接叫醒主子,可又想着,主子苦了这么些年,要真能睡过去,也算是解脱了。” 川红的心态,大约是府中绝大多数人的心态,生病是一件及其耗费心声的事情,周炽已经十四岁了,可身量还是如同孩童一般,和周煄站在一起,谁都不会认为他才是哥哥。周炽的脸色常年苍白,手脚冰凉,就算如今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他也要盖着薄被。他从出生就病着,太医总说熬不过了,熬过不了,可他一熬就是十几年,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恐怕都等的不耐烦了。 周煄却是自私的人,他盼着第二只靴子永不落地,就算再辛苦,活着总比死了强。可惜,天不遂人愿。 周煄破天荒的在恭郡王府歇了一晚上,清泉院的人高兴的忙前忙后,府中人都猜测徐大人的面子果然大,就算和王爷闹翻了,还是三公子最看重的舅舅,没见徐大人一来,三公子就留宿恭王府了吗? 看吧,现在周煄已经重要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晚上睡哪里,也让人觉得荣幸,欢欣鼓舞。 周煄暂无心思管恭郡王和徐子旭的感情纠葛,也没空例会那些下人的喜笑颜开,他一夜辗转反侧,使劲想周炽的病有什么治疗方法,太医说的胎中弱症,是心肺功能发育不全吗?不,周煄不知道,他连这些名词都只是一晃而过听说过,更别提治疗办法了,想了一夜都没个头绪。周煄抓着头发感叹,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初学文科有什么用,他该去学医的,就是莫愁也比他强! 对啊,莫愁!周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莫愁在啊,他说不定知道一些方法呢! 第二天一早,周煄就去了海棠院。 “怎么又来了,外面事多,正是忙的时候。” “二哥怎么起这么早?”周煄还以为自己只能见着川红等一干丫头呢。 “睡不着,倒是你怎么来了。” “我来瞧二哥啊。”话在嘴边滚了滚,周煄还是没说出口,万一莫愁也没办法,不是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吗? “我有什么好瞧的,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嗯,我下午再来看二哥。”周煄现在心头一把火在烧,恨不能肋生双翼,赶紧找莫愁想办法。 “去吧,我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嗯,二哥,你等我。”周煄信心十足的颔首,还不动声色的拉了门外的垂丝道:“三爷我有办法了,你们也打起精神,好好照顾我二哥!” “三公子是说?”垂丝经验的捂住嘴,不敢相信惊喜来的这么突然。 “先别说,免得让二哥白高兴一场。你们自己打起精神拉就行了,让二哥看着心情好些。” “是!”垂丝脆生生应下,忍不住绽开笑容。 第40章 爆发中二弟 天刚微亮,周煄就单人快马冲出城,往西山寺而去。 周煄如今正在封口浪尖上,这么多人瞩目着,他不敢直接去找莫愁,只能到西山寺会合。 一进西山寺就有主持迎了出来,周煄今非昔比,受到的待遇也愈加隆重。 “方丈大师,不知文慧大师回来没有?”周煄低头行一佛礼,笑问。 “阿弥陀佛,文慧师叔周游四海,归期不定,让施主白跑一趟了。” “方丈大师谦虚,能受佛法熏陶,怎会白跑。今日来不过是偶感于心,旧地重游罢了,请方丈不必为我费心。” “阿弥陀佛,施主自便。”方丈还以为周煄跑到庙里是躲清静来了,麻溜告退。 周煄对西山寺熟得不能再熟了,随从一个没带,他就在寺里到处游荡,信步走到供奉长明灯祈福的殿宇。也不知这种原属于墓室丧葬的长明灯怎会被佛家引用,大约是人都希望有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照亮路途吧。 周煄是个不信佛道的,即使他遭遇了如此离奇的穿越事件,在幼年时又在佛寺熏陶了三年,依旧不信。但现在,他还是虔诚的焚香洗手,亲自为周炽点上一盏长明灯,并添上厚厚的香油钱,嘱咐僧人每日诵经祈福。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周煄往后山凉亭走去,并吩咐僧人他要静思,不要打扰。 果然,莫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你来了,我有急事要跟你说。”周煄急忙道。 “是吗?我也有急事要跟你说。”莫愁微笑。 “我先说。” “我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周煄笑道,他从来都是友爱弟弟的,周炽的病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我要出海了。” “什么?!”周煄怀疑自己幻听了,莫愁要出海?什么时候?“为什么?” “现在可不是以前,海上风险多大难道你不知道吗?就是当初,飞机、轮船都是风险最不可控的交通工具,更何况现在。这时候出海,一个风浪就能让人送命,坏血病困扰航海界数百年,类似种种不是你一个孤胆英雄能解决的。更别说你我又无根基,大自然险恶,人心更恶!”周煄着急得很,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出海了,中二病又犯了吗?“再说就你现在的身量,哪家船敢要你。” “你该不会以为现在还和以前一样,船上只要壮年男人吧,我这样的孩子,自然也有用处。我带的人都是能放心托付后背的人,再不济我自己买一艘船出海就是。你放心吧,我都计划好了,不瞒你说,我打听到徐子旭还要出海,若是到时候我自己干不成,就去投奔他吧。”莫愁倒是胸有成竹,不是他迷信,实在是听周煄说多了“主角光环”,幸运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徐子旭知道你的身份吗?出海那么危险,他凭什么带上你?” “不知道又如何,我总能搭上关系,你不信我?”莫愁挑眉道。 “你的交际水平和应变能力我自然是相信的,我只是……不明白,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吗?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你说走就走,是因为随时可以回来,可现在……” “不好?”莫愁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突然猛得把茶杯一摔道:“这里从来就没有好过!” “莫愁?” “你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如今已经功成名就受封国公,是不是下意识的就在维护这样的统治,这是腐朽,是倒退,难道我们经历的曾经,在你心里就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吗?你理所当然的享受众人的跪拜,拿着曾经的所谓‘文明技巧’来征服古人有意思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曾是个自由平等的人?你已经习惯下跪也习惯被人跪拜了吗?” “不……当然不!莫愁,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说出这番话,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没有称王称帝奴役别人的爱好,我也和你一样向往自由平等。可我总得顺应事实吧,现在的情况又不是我振臂高呼打倒封建帝国主义就能摧枯拉朽建立新世界的时候。上次我就说过,蜡烛想要照得更远,自己就要站在高处。我在努力是人们生活变的更好,我在他们心里种种子,我和你解释过的。”周煄再次申明自己的观点,上次为了德安的事情他和莫愁观念冲突,已经大吵过一架了。 “你还好意思提上次,你放任怂恿黄州官员失职,明知道黄州百姓可能这一百年都不会等来这样的机会,百姓生活会一层不变,甚至倒退落后,可你还是这样做了。别编什么高尚的理由了,你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政治主张,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政客了。”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不一样!从一开始几不一样!”莫愁叹息道:“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作为御用文人,你的所谓调研、走访,全都是站在国家机器的角度,你总写些故作高深毫无实际用处的内参。我不一样,我学了这一身本事就是为了实践而来。” “所以,又是理念的冲突吗?”周煄揉着太阳穴痛苦问道,这就是他和莫愁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契机了,上次他们也是因为自身理念的冲突大吵一架,结果吵架的地方不对——在车上,导致车毁人亡。 “是的,在那个世界我们都没有办法证明谁才是正确的,现在有办法了。你有你的理念,我有我的信仰,我们看一看,最后谁是对的。” “那也不用出海,在这里也可以……” “在这里不行。你知道的,我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从骨子里决定的思维方式,我也不想在这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地方做什么改变,我想去建立一个新世界,由我自己意志决定的新世界。” “看吧,你总说我高高在上,你比我更是,我从来只把自己当成领路人,你却把自己定位成一切的创造者,是个神……”周煄忍不住嘲讽道,就像他上辈子做的那样。 “也许是的。刚来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次观光旅行,经受的一切都是日后的谈资,后来莫管家去世之后我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是变不了的,所以我要换地图了。”莫愁微笑着一笔带过过去种种。 “你还记得几年前做雕刻家的‘梦想’吗?” “当时真的那样想过。” “所以我劝不住的,你只是来通知我一声?”周煄自嘲一笑。 “这几年我找了些人,我自己带走一些,还剩四个,他们在这里有家人牵绊,不方便和我一起走,都留给你。我收集了市面上几乎所有的书籍,都放在别院里;对以前的研究,也用德文写了底稿放在老地方,金银你不缺我就不留给你了,只是我沾你的东风开了几家铺子,带不走也一起留给你吧。”莫愁已经是交代后事的节奏了。 “看来你这几年守孝读书成果不光是考了个秀才。” “是啊,还有举人,你忙晕了没发现,我已经报名了今年的秋闱,想拿个举人的名头,在这片土地上,也许可以当通行证用?”莫愁玩笑道。 “你总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总自得受到更先进的教育,可你守孝,再不愿意也会听我的,甚至相信你救过的那些人会保护你。忠孝仁义,这些东西都是刻在你骨子里的,你本质上还是……” “别玩儿哲学梗啦,什么本质不本质的,我可不会上当动摇,我一切都收拾好了。” “那我今天还来得及时,不然只能得到你一封绝笔信了?”周煄嘲讽道,这个年代,陆地行走都有巨大风险,更何况出海,九死一生并非虚言。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怎么会不和你打招呼就消失。” “不过通知我一声,我劝你你听吗?” “嗨,嗨,对了,你刚才找我有什么事儿吗?这么急?”这个转移话题的技巧还真是高明啊~ 周煄抹了把脸,知道莫愁不会听自己劝说,自己也劝不了他,叹道:“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周炽的病该如何治,我当初没有关注医学领域,你到处跑当志愿者,见多识广……” “我不知道。” “……也许知道……什么?你以前不是炫耀说自己可以给自己做阑尾手术吗?就是那次……” “你指责我崇洋媚外,事实上你不也更相信西医,我只是客观陈述事实而已,当时我可以,因为整个社会生产流水线能给我提供工具,而不是现在做什么都要靠手艺人的经验。再次证明我客观看待的又一个事实是,中医在调养身体方面更有效,更温和,更长久。周炽的事情我听说过,我没办法给你整出什么神仙药,这个世界终究是物质的,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这个世界哪里物质了?我在正常古风世界里宫斗、朝斗的时候,突然蹦出了个开拓新世界的“冒险王”剧本,客观在哪里? 第41章 敲死俩贱人 莫愁对周炽的病没有良方仙药,自己还放了颗炮仗炸得周煄眼冒金星,话虽说得诛心,但他们两兄弟理念冲突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周煄努力说服自己别放在心上。 快马回京,还不到吃午饭的时辰,周煄如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巴结他的人捧着金子都找不着门路,尤其是那些错过机会的大商人,更是烧香找不到山门,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到处打听周煄的消息,京城的茶馆青楼生意都好了一成不止,各类牙行更是接了不少生意。 “不是说纯国公和恭王爷有些不妥吗?怎么又住回去了。”不明真相的人抱怨道,谁不知道恭郡王对商人印象奇差无比,搞得他们都不好登门。 “难不成在挽面子?”唉,别说商人了,就是小官小吏的想上门攀交情都不好去,当着做爹的面儿奉承他儿子,还是关系不好的父子俩,就是傻子就做不出这缺心眼儿事来啊! “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挽的?”功劳已经给了太子,现在就是纯国公抱着恭郡王大腿哭也没用了,更何况纯国公是个硬骨头。天下皆知的俩父子不和,还有必要掩耳盗铃吗?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终于有个消息灵通的人显摆道:“就知道你们会瞎猜,知道什么,恭郡王府的二公子病重,纯国公这是去西山寺祈福去了。要我说纯国公就是这般兄友弟恭的人物,如此显赫之时,也没忘了兄弟呢,这才当得起皇帝老爷看重呢。” “嗤~”旁边有人看不惯他显摆的样子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难不成我说的不对?”那人不干了,有这么当场下面子的吗? “消息不灵通就不要瞎显显了,恭郡王府的二公子自然是尊贵人,可于纯国公来说不过一交集不多的病弱庶兄罢了,没打听清楚就瞎显摆,纯国公昨日和谁一起去的恭王府你们可知道?”这人不甘心被抢了风头,故意抖搂个大消息出来。 “谁啊,就知道老兄你消息灵通,快说说,快说说,也让弟弟们长长见识。知道老兄说的口干舌燥,小二啊,再拿壶好酒来,记我帐上。”有个慷慨人出手了,瞬间还围在刚才爆料人旁边的听众都转了方向,奉承起现在这位来。 “哼!我可不是为着那一壶浊酒,主要是给大家伙长见识~”爆料人头再高八度,洋洋自得道:“徐大人!长公主之子,山东徐家的徐大人!”那模样仿佛周煄是跟着他去的恭王府一般。 “徐大人和纯国公很亲近吗?”众人不解,周煄正当红,他那点儿亲戚关系早让人巴拉干净了,娘舅亲,娘舅亲,可毕竟不是亲娘舅啊? “就知道你们没见识,我早就听我在王府当差的表叔说了,纯国公小时候在西山寺守孝,徐大人可是经常探望了,两甥舅关系好得不得了!” “原来如此!”众人做恍然大悟状。 当红炸子鸡的魅力就在这里,一举一动备受瞩目,被人放在放大镜下反复揣摩。 外界传闻“娘舅亲”的两人却相对无言,周煄暗中运气,告诉自己千万忍住,可是忍不住啊,周煄真想给这两个贱人两耳光! 周煄在西山寺失望而归,满心愧疚不知怎么和周炽解释,暗自庆幸自己稳得住,若是把消息告诉了周炽,还不得让他再失望一回。 何曾想还没进海棠院就被请到了外书房。 “让他来做什么?”恭郡王老不乐意看见周煄。 “来评理啊,知道内情的就他一个,不找他,咱们找舅舅去?”徐子旭的舅舅是陛下,周煄听得好笑,巴不得两人闹到御前,让皇帝一巴掌扇死算了。 “评理?难不成你还有理了,跟个茹毛饮血、未开化的蛮人亲亲我我,简直丢尽脸面,瞧他那一身的毛!”恭郡王黑脸道,徐子旭刚回来就到恭王府他本来是很开心的,以为徐子旭想明白了呢。结果来是和他正式做了断的,徐子旭说出海之前就说清楚了,可他这几年断断续续的写信送东西,看着不像话,才来做个了断。更可气的是今天一早,门房就禀报说有个眉高目深黄头发的蛮人,说着别扭的官话来找徐大人。恭郡王追过去一看,徐子旭正让这人亲脸颊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在他的府上,恭郡王肺都气炸了,才不理徐子旭解释什么礼仪不礼仪的,天底下有见面就亲的礼仪吗? “杰克不是未开化的人,他身上还带着爵位呢,你也不要一点就炸,我和谁亲亲我我是我的自由,早就说清楚的事情,不是你缠着不放我至于来这一趟吗?”徐子旭不耐烦道,在他心里,他们的事儿已经翻篇了。 “我缠着不放?”恭郡王脸更黑一层,徐子旭的确是个潇洒如风的男人,恭郡王自觉还有些情分,不然他也不会收下礼物,偶尔回信。在不待见的儿子面前丢脸,脸皮厚如恭郡王也觉得有些挂不住。 “行了,行了,做不成情人,还是亲人呢。你是表哥,既是姐夫,又是妹夫,咱们这关系太乱了,就别再往里面掺和了。情分不在,亲戚关系还是在的,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撕破脸?你要和我撕破脸?”恭郡王已经把自己气成了复读机,只知道重复徐子旭的话。 “那你想怎样?”徐子旭茶碗一摔,质问道。 恭郡王语塞,他知道两人之间有问题,过去的事情不可回溯,裂痕已在;可就让他这么放手他也不甘心,支支吾吾之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着周煄在旁边呆坐,脑袋一充血,顺手指了周煄道:“你说!” 我说毛线,我只想敲是你们两个贱人! 周煄温文尔雅的笑着,言辞锋利如刀:“父王让我说的,我就先问一二。父王除了情情爱爱可还关心其他。拿我来说,父王知道我这几年有多累吗?满朝文武盯着德安,我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我重用商人,损害了士族的利益,遇到过多少次刺杀父王知道吗?我常常夜半惊醒,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父王知道吗?你只恨我把功劳让给二伯伤了你的脸面,可若不是二伯派的护卫得力,世上哪儿还有我周煄?当然,我一向不得你喜欢,你瞧不上我是正常的,可你怎么不去关心关心二哥呢?” “二哥对你素来恭敬,还有李侧妃陪伴多年的面子,又在一个府里住着,你为什么不去瞧瞧他?太医已经下了死期你知不知道?太医没见你多请一回,药材没见你多送一盒,你也好意思当爹!二哥才十四岁,你就让他这么孤零零得躺在床上等死吗?儿子都要死了,还在这纠结狗屁倒灶的事情,活该!” “徐子旭,你也别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是个男人就别装什么白莲花,断就断得干干净净的,勾搭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知道面前的男人即是表哥,又是姐夫妹夫,你姐姐已经让你气死一个了,你连妹妹都不放过吗?这种拎不清的贱人要写信就写,要送礼就送,直接拿去喂狗烧火,还需要给什么说法?你勾搭着他搅乱恭王府,对你有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我也算是见识了!” 周煄巴拉巴拉一长串,徐子旭都愣住了,这辈子还没人这么指着他的鼻子骂呢!恭郡王反应过来,抓起桌案上的砚台就扔了过来。 周煄可不是站着挨打的人,碍于形势礼教不能一巴掌抽上去已经很克制了。 看周煄居然还敢躲,恭郡王气的直嚷嚷要传板子。 “哼!”周煄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儿子在病床上等死,他还在纠结所谓的“爱情”,活该一辈子走不出阴霾。 周煄出了外书房,程木早就站在外面等着了。“主子,您可让奴才好找,如今也不太平,您可千万别撇下护卫一个人出去了,您要有个好歹……呸呸呸,主子有陛下龙气护身,诸邪不侵。” “什么事儿?” “国公府里门贴接了三大筐,上次您说若是黎州范家人求见,第一时间禀告您。”程木如今已经是周煄的外管事了,小小年纪,五品官在他面前都客客气气的,可出息了。 黎州范家人是我朝最出名的数学家,周煄没有能力自己培养一批科学家出来,求贤就成了必须,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范家人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周煄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先去海棠院禀告二哥,说我今日不能陪他用午膳,晚些再来看他。” 书房里的徐子旭看着周煄忙碌走远,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如今为何成了这样,只能远避海外,在这书房里暗戳戳的说什么断不断的话题。 徐子旭再看恭郡王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恭郡王的脸了。当初的稳重少年,如今眉间早已有了深深的褶痕,这是生活愁苦,经常皱眉留下的痕迹。当初深深吸引他的责任感,而今却在儿子病重的时候还有心思和他谈情说爱;若论能力,他所有的表哥都不差,为何当初就对此人情有独钟了呢?若论聪慧,太子二表哥的才华才是令人望而生畏。所以,他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年又是图些什么? 徐子旭哈哈大笑,笑的瘫倒在椅子上,直不起腰来,那笑声笑着笑着就哽咽如哭腔了。徐子旭看着朝气蓬勃的周煄,在想想如今靠着舅舅往日情分过活的自己,终于醒悟了! 第42章 实用范家人 完成一件大事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庆祝,事情越大,庆祝越隆重,周煄这样未及弱冠便封公爵的,更是让人趋之若鹜。 请见的门贴收了一筐又一筐,周煄都没工夫接见,所以这黎州范家的出线就显得格外瞩目了,凭什么啊?一无高官在身,二无显爵之人,就是在清流里名声也不是最大最好的。 周煄在纯睿公府的正堂接见了范家人。 “下官见过纯国公。”领头的是范家的老爷子范荣,他已经发须花白,看上去颇为老迈,年轻时候做过六品官,现在早已至仕。 跟在范家老爷子身后的是两个年轻人,说年轻也不尽然,一个是蓄短须三十出头的男子,一个是嘴唇上刚长绒毛的十几岁少年,这两人身上都没有功名,见周煄还需大礼参拜。 “免礼,免礼,早闻黎州范家精于算学,今日一见不甚荣幸,三位不必多礼,请坐。”周煄没有等着两人跪下去再假惺惺的说免礼,直接扶着两人不让行礼,又让下人沏茶待客,礼贤下士姿态摆的十足。 范荣老爷子本就不甚惶恐,这下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京城的消息,传到他们蜀中黎州本来就慢,黎州又是小地方,消息到的时候都走形了,他们听到的信息是京城恭郡王府的三公子主持德安改革,求贤若渴,要招募一批精通算学的人,且对天下有名有姓的算学之家都下了招贤令,他们范家也算其中之一。 范家在黎州那个小县城算是望族,但在州府就拿不出手了,更何况京城。范家现在是范荣老爷子当家,早就退下来了,第二代了老大和老二中了同进士,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做小官,家里最是精通算学的,却是无功名在身的就是幺儿范建和长孙范骄了。范荣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若是周煄真是找精通算学之人,他们家最得意的就是这两个后代,拿出来完全没有敷衍皇家子孙的意思;若是千金买骨,招贤做秀,这两个小辈身上没有功名,他家长孙又最是机变一人,捞点好处也能让子孙傍身传家。 老爷子想的很好,没想到刚进城就发现看上的大金主更上一层楼了,先前还只是颇受圣宠的皇孙,现在已经是公爵加身了。因此,周煄待他们越是礼数周全,他就越不安。 好多人都说周煄把功劳让给太子,起码让他损失了一个王爵,可是对范荣一家来说,公爵王爵有何区别,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就是州郡里的六品通判都是他们艳羡的对象。 脑子里弯弯绕绕想了许多,范荣人老成精,面上却一点儿没显露出来,只感激涕零道:“老朽乡野之人,得蒙国公爷召见,不甚感激,不甚荣幸。” “老先生何必如此客气,您家学渊源,德行出众,子孙亦是能臣干吏,得见老先生一家,是我的幸事才对。” 周煄只是个身量未长成的少年,面对着年纪足够做他祖父的范荣却风度翩翩,有礼有节,这让长他几岁的范骄心里更是佩服,他虽是少年心性,人和名字一样骄傲,但这个少年的骄傲早就被京城的繁荣和纯睿国公府的辉煌打没了,心里暗暗计较,一定要好好显露本事,在纯睿国公府谋一席之地才好。 这样浅白的心思,周煄一眼就看出来了,心里觉得好笑,还以为会遇到叛逆少年当场打脸的桥段呢,现在想来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傲气的“外来者”干得出来,礼教威严,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谁会拿家族亲人冒险。 周煄又和范家人寒暄了几句,就借口少年人年龄相近玩得到一起为由把范骄叫走了,让人引范荣、范建到西花厅喝茶。 待公府下人退下,范建心里颇为不安的和老爹说道:“骄小子不会出问题吧。” “再坏能坏到哪儿去?”范荣老爷子并不担心,他们是接了招贤令来的,再坏也不过是背个“不学无术”的污名被赶走,性命无忧;若是所谋之事不成,“就当来京城见识世面吧。”范荣安慰幺儿道,话虽这样说,范荣老爷子端茶杯的手却微微颤抖。 “骄小子学的不是很精通,又偏于趣味,不知能不能得纯睿公爷青眼。”范建十分不放心,他们家算学的最好的是他,基础扎实,既精又广,就是因为把全部心思都投入了算学,他才三十出头都没有个功名。一家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范建真恨不得纯睿国公考校的是自己。 范荣和范建十分焦心的等在西花厅,后来沉不住气,范建干脆在小厅里一圈一圈的来回踱步,守在外面的小厮都是精挑细选的,注意着这对不知为何得了主子看中的父子,等他们喝干了茶水,又麻溜添上新的。 范建也不好意思在下人面前失态,可等人一走,又控制不住来回踱步,实在是太紧张了。 茶水泡过五回,都没味儿了,小厮又给送了一壶新茶来。两父子喝了一肚子茶水,心就泡在这一汪茶水里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范骄回来了。 两父子迎上去还没说话,旁边过来送范骄的程木就作揖道:“范先生大安,小子程木,舔为国公府大管事,特送小公子回来。” “程管家客气了,不知国公爷有何吩咐?”范荣满含希望的问道。 “主子吩咐小的请贵客到后院休息,三日后公府举行大宴,也请三位上宾就坐。”程木也历练出来了,言语温柔的带过周煄真正的打算,把范家人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又嘱咐下人精心照料。 待只剩下他们父子祖孙三人,范建再也忍不住,抓着范骄问道:“怎么样?公爷怎么说?问你什么了,一句也不要漏,说给我们听。” “嗯,公爷把我叫出去逛了花园,先问我家中情况,我恭敬答了,又问我为何学算学,我答算学奥妙无穷,趣味盎然。公爷让我举例,我就举了鸡兔同笼的例子,公爷说太浅显,我又举了李白买酒、浮屠增级和物不知数。公爷都没漏笑脸,问我:‘还有呢?’爷爷和小叔知道,我对算学基础不如小叔扎实,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例子了。这时候公爷问我,可有把算学用到实际生活的例子,我想了想,说小时候祖父指导我们用重差法为黎州画过堪舆图,得了县令大人夸奖。这时候国公爷才说:‘善,算学不仅奥妙无穷趣味盎然,更是一门实用的学问。’”范骄心情紧张,真是绞尽脑汁的记着刚才的一字一句,就是语气都尽量还原。 “实用?实用!”范荣咂摸着这两个字,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明白了!国公爷这是要用我们做事啊!好,好,本以为就在府中做学问呢,这样的人才天下又多少,如何显得出我范家来,你们也是跟着我为县里、州府里做过事的人,跋山涉水、勘察地形不再话下,都是吃的苦的人,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笔杆子的人强得多。好啊,这才是我们范家的好机会!骄儿还是太小了,对算学掌握不精,老三若是有机会,可与国公爷多做探讨,国公爷不是不懂算学的人。咱们范家的机遇就要来了啊!” 范荣老爷子拍着大腿,激动得不行,却见范建脸色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想如厕……”范建小声道,得知前程又了着落,他就放心了,刚才喝了许多水,后遗症显出来了。 范荣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却突然停了,脸色奇怪道:“一起去吧。”他刚刚也紧张得不行,一肚子茶水呢。 两人红着脸夹着腿,小跑去了茅房。 纯睿国公府没有接受大官小官的拜贴,却接见了诸如范家人这样做偏门学问的好几家,引得众人嘀咕不停,好在大宴在即,大家都想着来烧热灶,并未深思。 正式大宴这天端的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宴会上,太子太子妃、恭郡王恭郡王妃都来了,其他皇子看太子都惊动了,也齐齐出动,能在大厅的都是皇族宗室,三品官能坐偏厅都是有名有姓有实权的人物,多少人在廊下、院中棚子里就坐,还觉得与有荣焉。 周煄虽是主角,在这正厅里可算是小辈,又是自己的喜事,被诸位叔伯灌了不少酒。太子知道自己在,周煄也放不开做事,来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就回了东宫。恭郡王第二个离开,连面子活儿都不做了,大皇子撇了撇嘴,心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倔驴! 诸位皇子龙孙撤了,周煄才抽出空来感谢诸位捧场。 端着酒杯从偏厅到偏殿,从廊下到棚子,一桌一桌的敬酒,感谢大家捧场,礼贤下士的姿态摆得很足。高竹跟着伺候,把杯子里的白酒换成了兑水的都不行,把周煄喝得跑了五趟厕所,等送走客人,一头扎进被窝,烂醉不醒。 “主子,主子,快醒醒,快醒醒!”周煄听得有人在叫他,迷糊翻过身去,他得了一个月的假期,不用上朝,清闲的很,才不想起床呢! “主子,二公子殁了!” “什么!”周煄惊醒过来,抓着叫他的高竹,眼睛瞪得溜圆,道:“谁?” “二公子殁了!” 第43章 合适宜大戏 顿时酒也醒了,觉也散了,周煄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厉声道:“伺候梳洗!” 下人端了温水上来,周煄伸手一摸,恶狠狠道:“换冰水!” 现在可是入秋的早上,京城有些地方都下霜啦!这样不符合养身之道的举动,高竹本来是想劝谏的,但看一看周煄这黑的能滴墨的脸色,还是默默闭嘴了。 周煄猛得把头扎进冰水里,憋得不得不换气才从水盆里蹭起来,接过帕子擦干水迹,又是冷静持重的纯睿国公。 骑马到了恭郡王府,一路直往海棠院而去,前几日开的艳丽泼辣的海棠已经被剪去花枝,盆景也被搬走了。 周炽穿着入殓的大礼服,被移到了华丽的冥板上,此时以人在床上咽气为不吉,一般富贵人家都早早备好棺材或冥板。因是夭折,又有长辈在堂,周炽的遗体甚至不能移到正庭中堂停灵。 恭郡王和恭郡王妃都在海棠院做最后告别,李侧妃已经哭晕在丫鬟身上了,周烁也埋在奶娘怀里痛苦失声,只有王府大姑娘周彤虽红肿着眼睛,却挺直脊背跪坐在周炽身边,不顾丫鬟奶娘阻挠,亲手为他整理遗容。 “大姑娘,且起来吧,你二哥知道你的心意……”小徐氏语带哭腔的劝道。 话还没说完,周煄就带着一阵冷风跑了进来,伸手就去抓周炽的手,又摸他的心脏和脉搏,周煄奢望这也许是假死,也许还有他施为的余地…………可惜,胸口都冰凉了。 “三哥~” “三公子~” 周彤和海棠院里丫鬟见周煄以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悲痛得哭叫起来。 “怎么不叫我?怎么不叫我?”周煄目眦尽裂,眼神骇人。 “主子不让啊,三公子!”川红哭着磕头,道:“主子昨晚脸色好了些,说要吃桂花酒酿圆子,让奴婢亲手去做,待奴婢端来桂花酒酿园子的时候,主子已经……已经……主子最后说不可惊扰长辈,也不要打搅三公子……让奴婢……” “二哥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啊!我怎么交代你的,让你随时去找我,随时去找我!”周煄怒气冲冲,抬腿就要踢川红。 “昨晚纯国公府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何曾记得一个小小郡王的庶子。”恭郡王讽刺道,他最瞧不上的就是周煄这幅重情重义的模样,太假!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是仁义君子一般,实际上呢?哼!周炽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不是做好准备的,就他假惺惺! 周煄抬头一看,原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合适宜的悲切,其他几位王府公子小姐挂着眼泪,“应该”悲伤最重的李侧妃和周烁也符合情理的晕过去了,小徐氏所出的两个小公子“年纪尚幼”,也顺理成章的没来。 是啊,都是合乎情理的,完全正常的,只有他和周彤,该悲不悲,不该怒而怒,与这出排练好的和谐大戏格格不入。 在周炽的面前,周煄懒得梗着脖子噎回去,擦干眼泪,淡淡问道:“父王准备如何处理二哥的丧礼。” 小徐氏赶紧拉了拉恭郡王的衣袖,自己出列言语温柔道:“煄哥儿,姨母知道你和你二哥感情深,他骤然去了,你定是万分伤心,姨母也感同身受。只是,你知道的,夭折不可大办,你最是面冷心热一个人,对你父王的孝顺也半点不差。” “知道了,多谢王妃教诲。” 小徐氏一噎,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但又不敢真撕破脸,嘴角僵硬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再说话。 “卑不动尊,二哥身为人子,亦不想惊扰父母,请父王王妃先离开吧,我为二哥整理遗容,唯恐不雅。”周煄不客气的赶人,小徐氏说得再好听不过是不想给周炽办葬礼罢了,他一路飞奔而来,王府依旧花团锦簇,不见半点儿哀戚,恭郡王何曾为对这个儿子上心。 一个常年不见面的病弱庶子,恭郡王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唯有一点对生命逝去的哀伤都被周煄搅和得半点儿不剩,吩咐王府长史“厚葬,听纯国公调遣”就甩袖而走,小徐氏巴不得不沾她的身,就连昏迷过去的李侧妃也被抬走了,李侧妃的奴才也知情识趣,不用“昏迷”的主子提醒,走的时候不忘把周烁带上。 海棠院的主屋里,顿时就只剩下周煄、周彤和几个贴身丫鬟了。 周煄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块海棠花样式的暖玉,仔细系在周炽腰间,又慢慢给他整理衣裳,一边整理,一边小声道:“二哥,本还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现在说也不迟。我在西郊修了一座别院,里面专门为你起了海棠苑,漂亮的不得了,你总说想看看外面的风景,我挑了天气晴好的日子带你过去,你以后就在那里安家,你说好不好?” “我会帮你照顾大妹妹的,周国公府家风淳朴,二公子文采斐然,他定会对大妹妹好的~” “三哥……”周彤呐呐叫出声,她的婚事定了周国公府的二公子,但她并未见过那人,只是嫡母和生母选的,周彤心里又害怕又期待,第一次听别人说起未婚夫,居然实在亲哥哥的灵前,周彤实在不能适应。 “大妹妹,就是信不过三哥,也要相信二哥才是。二哥只想你过得好平安康顺,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二哥最欣慰的了。” “嗯,我信二哥。”周彤点头应声。 “好姑娘,去帮我收罗一下海棠院的东西,二哥身前用惯了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我给他带上。这满院子里的丫鬟二哥也托付给我了,你去问王妃要身契来。”看周彤惶恐的脸色,周煄安慰道:“我让春妮陪你去。”可怜的周彤,从来没有想过从王妃手里抠下什么东西,嫡母不亲、生母不疼,她一向是顺从再顺从,把自己低到尘埃里,蒙二哥看顾,才能在尘埃里开出花儿来。 “是,我听三哥的。”周彤垂头抹泪,她想,这就二哥说的照顾吧。 周彤红着眼眶下去理事,周煄毫无形象得箕坐在周炽身边,心中思绪翻腾,嘴上却再说不出一句。 周煄木楞呆坐,一个一席黑衣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海棠院,呈上一封信件。 这是白冰,周煄的贴身小厮之一,也最神秘的那一个。周煄身边有四个小厮最是得用,程木机变圆滑,已经是国公府的大管家;高竹一直跟着周煄办差,能力卓绝,不比一般官员差;柳涵是柳嬷嬷的儿子,原本是与周煄关系最亲密的,可惜后来他自作主张与恭郡王汇报周煄的事务,周煄就把人打发到了田庄做庄头,若不是有柳嬷嬷的面子,柳涵早就领盒饭了。为此,柳嬷嬷自觉无颜待在周煄身边,如今纯睿公府的女仆,已经是春妮打头了。 所以,神秘的白冰不出则以,一出现就是大事。 是莫愁的信。周煄验了封口,拆开一看,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血液直往头上涌:莫愁出京了!也许是此生不再见的离别,他连当面告别都做不到吗?看这日期已经是两天前了,这是铁了心不给周煄机会见面。周煄对莫愁素来信任有加,从未交待过下面人监视莫愁,就连他走了都没及时的到消息。 “知道了,下去吧。”周煄疲惫的挥挥手,摇晃着起身,把信纸凑近蜡烛烧了个干净,缓缓坐回周炽身边,没想到一个踉跄,周煄捂着胸口大口呕血。 “啊!!!”尖利的女声响彻恭郡王府,“三哥!”周彤刚刚进屋就目睹这骇人一幕,尖叫着跑进屋子,吓得手足无措。 随身护卫的高竹已经一个大跨步接住了软了身子的周煄,厉声吩咐人:“请太医!” 下人应声出门,在门口碰上了恭王府给“悲伤过度”的恭郡王和李侧妃请的太医,管他失不失礼,直接拉了太医就往海棠院跑。 “纯睿国公这是劳累过度又心神激荡太过,才呕出一口心头血,无碍的,吐出淤血,反倒是好事。你们在身边伺候的也注意着,别让国公再熬神费力,要静养少思,饮食清淡。”太医叹息,少年吐血,早夭之相,纯睿国公的身子算是好的,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自己摧残啊,更何况是个重情义的性子,心中感情过重,早晚把他压垮。 好人家谁好端端的吐血玩儿啊,太医一出恭郡王府,新任纯睿国公在庶兄丧礼上伤心吐血的新闻就铺天盖地得席卷了京城上层,。没想到一向和恭郡王不对付的周煄,在王府居然也有看得上眼的人。 众人还没掂量清楚要不要钻营一下,送份奠仪什么的,周煄已经雷厉风行的把周炽的遗体安葬了。连借题发挥的题都下葬了,没发挥余地的人自然散了。 周煄更是一下子从京城消失了,徒留一群求见无门的投机分子在纯睿国公府门外游荡。 周煄把周炽身前喜爱的东西都搬回了西郊别院,更加雷厉风行的把自己关进了海棠院,谁都不见,送到门口的饭菜纹丝未动,急得奴才们团团转,机灵的程木已经向东宫送信了。程木看得清明,如今谁对周煄保有的善意最大,数来数去都是这位太子殿下了。 太子换上便服出宫,结果在宫门口遇到了同样常服出行的皇帝陛下:“听说纯睿闹脾气呢,整巧,你陪朕去瞧瞧?” 第44章 海棠春睡 皇帝和储君出行,即使是微服,该有的保障也不会少,护卫环绕。幸好京郊并不远,皇帝注重锻炼保养,依旧能上马驰骋,帝国最尊贵的父子,快马到了西郊别院。 别院外表看上去十分朴素,没有半点儿皇家金贵气,连名气也起的非常低调朴素,就叫“西山别院”。周煄修这座别院的时候,想要的就是一座“农家乐”,之所以选址在这里,是因为后山就是莫愁的别院,他的西山别院圈了很多山景在院内,不着痕迹就能和莫愁的别院打通。表面上,两家别院位置不同,正经从大门走要绕大半片山,没有两个时辰走不到,谁能知道两家别院,分在山的阴坡阳坡,居然有密道相连。 程木在门口等着拜见,太子早就遣人来说过今早要来,皇帝出乎意料的在队伍中,也没让程木惊慌。拜见过后,有礼有节的把人引到了海棠苑主屋门口,躬身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主子已经在房里三天没有出来了,送进去的药喝了,饭菜却丝毫未动,奴才们无法,恳请太子殿下劝一劝主子。” “嗯。”太子点头。 “主子吩咐不可打扰,连门窗都蒙了黑布,奴才不敢擅闯。”程木指着被封住的门窗解释道,看陛下和太子没有任何吩咐,就鱼贯退下了。 太子环视这个院子一圈,主屋旁边是一株高大的海棠花树,现在花期已过,绿叶泛黄,但依旧遮蔽着主屋,可以想像来年开春,满树粉红,花瓣飘飞是怎样的美景。院中遍植海棠,花树有高有低,品种不一,亭亭直立。只有走廊上还摆着小盆的海棠花盆景尚在花期,应该是暖房里培育出来的稀罕品种。 “请父皇稍坐歇息,待儿臣叫他出来请安。”太子看院中有藤椅,建议道。 “不必,朕同你一起进去。”皇帝来并不只是好奇心发作,他要看的也不是粉饰太平。 “听奴才说他都三四天米水未进了,屋子也捂着,恐怕不雅。”太子为难道,三四天不通风的屋子,估计都臭了,更重要的是周煄现在这般情形,别说出什么糊涂话来才好。 “啰嗦~叫门吧。”皇帝撇了一眼,并未改变主意。 自有奴才上前叫门,敲门声越来越大,门板都开始颤动里,里面还是没有回声,太子脸色一变,道:“别是晕在里面了?来人,撞门!” 太子护着皇帝后退,侍卫蓄积着力气一脚踹上去,没想到侍卫一个踉跄,差点儿摔进去。门只有一个木质插销固定着,就那么个意思,周煄是主子,他不让进,奴才们就不敢进。侍卫力气落空,差点儿把腰给闪了。 侍卫侧身让路,皇帝一马当先走了进去,太子随即跟进去,两人却都在门口停了下来,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震撼了。 屋中没有想像的腌臜气味,反倒染着淡淡的花香,屋子里灯火通明,蜡烛摆满了桌椅高台,照的比院外还明亮,更显眼的是满屋子的悬挂的画像。 门口摆着的屏风是海棠春睡绣图,在鲜艳的海棠花下有一个少年收执书卷,微微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软榻旁边有一个大鱼缸,他的左手袖子垂到鱼缸里,有锦鲤围在袖子旁边。色彩鲜明,光线靓丽,仿若面前真的有这么一个慵懒小憩的少你。这就是周煄亲自画了底稿,请湘绣大家绣制的屏风,本是送给周炽的惊喜礼物。 旁边还挂着两幅巨大的周炽全身画像,不像他本身的孩童身量,反而像个少年人,就像周炽曾经希望的那样,像正常人一样长大长高。一张是绿衣吹笛图,一张是临桌挥毫图,都有周炽最爱的海棠花入画,那张临桌挥毫图上,少年抬头微笑,好似邀请你和他一起执笔。便是不懂画的人,也能看出这画上浓浓的情义。 太子走在后面,挥手让跟着的奴才不要进来,这样的心意,还是不要让外人窥见的好,皇帝他没办法拒绝,别人就别进来添乱了。 魏忠带头麻溜退下,和太子身边的首席大太监尹内守在房门口,并把识趣的房门关上。 皇帝和太子绕过屏风,入目的就是一副兄妹玩乐图,在临湖的亭子里,两个少年在下棋,一个少女在旁边绣花,下棋的少年明显想悔棋,正被另个人人拿书敲头,少女手里拿着绣绷,掩口娇笑。这幅图却是西洋画法,散发出浓烈的油彩气味,形象栩栩如生,仿若发生在眼前。 再往里面走,旁边挂着许多图,有西洋画法的,也有传统白描,无一例外主角都是同一个少年。皇帝和太子心里明白,这就是恭郡王府的老二,名唤周炽,刚刚去世。 皇帝和太子是在一副巨大的画像下找到周煄的,画纸被钉在墙上,旁边还立着椅子,看样子周煄是踩在椅子上画画的,旁边还散落着各色笔墨颜料。画上画的是周煄和另个一少年在打闹,可是少年的模样看不清,周炽就在一旁披着松鹤披风眉眼含笑得看着他们。画显然是没有画完的,那个和周煄打闹的少年脸庞没有画出来,周围灿烂的海棠花只勾勒出大致模样。 太子一个健步跨过去,把躺在墙角画像下的周煄扶起来,伸手探他的额头和脸颊,果然烧得发烫。“周煄,周煄!”太子连名带姓的唤了好几声,周煄都没反应,慌忙回头对皇帝道:“父皇,烧得烫人,请太医吧。” 皇帝好像被这幅画迷住了,这画虽未画完,却是显见的上佳之作,画法中西结合,线条流畅,色彩和谐,光暗阴影分明,最重要的是这画里表达的感情,皇帝一看,总觉得这里面的三个少年在发光,如梦似幻。皇帝顿了顿才道:“请太医。” 太子打横把周煄抱了起来,大步往屋外走去,动作太大,周煄醒了过来,迷糊道:“二伯?” “你醒了,父皇来看你了。”太子立刻把情况说清楚。 “陛下?”周煄喃喃道。 看周煄的嘴型太子就知道不好,连忙掐了他一下,周煄适时发出痛楚的呻/吟,太子殿下高声问道:“怎么样,哪里难受了?”把刚才的话音盖了下去。 “皇爷爷来了?”周煄会意问了一句,太子还在给他使眼色让他多说几句,结果周煄实在懒得应付,刚刚都是下意识反应,稍微清醒一些,他实在不愿虚与委蛇。 太子没办法,抱着周煄出了院子,到奴才们早就备好的院子,别院的下人早就请好了太医,就等谁能把他们主子劝出来了。 周煄横着出来,周围人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皇帝慢慢从屋中踱步出来,吩咐守在门边的魏忠道:“找人去把屋里收拾了,都是烛火,注意着别把画烧了。”皇帝是真的喜爱那些画作,同时心中也有疑惑,没想到周煄是这般多才多艺,学贯中外。 皇帝到周煄病床前的时候,太医已经行过针灸灌过药了,给皇帝见礼过后,回禀道:“陛下,太子殿下,纯睿国公是过度劳累和饥饿虚弱引起的高热,现在已经控制住了,今日再服药三次,晚上不起高热就大安了。微臣近日都在别院候命,随时听候差遣。” “嗯,王太医医治有功,待纯睿大好,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王太医麻溜收拾了医药箱,快步退下。 “太子别担心,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很快就能熬过来了。”皇帝看太子焦急得守在周煄床边不撒手,安慰道,他知道他的太子是真把周煄当儿子在养。 “让父皇担心了。”太子不好意思道,不知说的是周煄还是自己。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谁说不是呢。”皇帝叹息一声,坐到旁边椅子上,道:“可有人去通知老五,平日里只当他克己复礼,这也太刻板了。”皇帝知道周煄绝食的消息还是从东宫听来的,现在他已经不去想周煄的奴才为什么不去恭郡王府搬救兵,而是怀疑恭郡王是不是故意不来了。 “五弟的王府离这里是远了些。”太子道。 再远能有他们住皇宫的远?皇帝撇嘴,说到老五,皇帝又联想到另一个问题:“你说周煄不是恋慕他二哥吧?” “咳咳咳……”太子真是一言不合差点儿被呛死,他父皇这脑洞也太大了吧。 “父皇~他们是亲兄弟啊!”太子哭笑不得。 “老五和始明还是正经表兄弟呢,都说子肖父……”皇帝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不然不过是一个病弱庶兄,周煄怎么这么大反应? 突然太子看到周煄眼皮在动,惊喜得连连唤他的名字,天啦!你要再不醒,就背上*的名声啦! 第45章 有事找东宫 背后不说人,说人必被捉!皇帝也吓一跳,这种背后揣测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么!皇帝难得心虚,心里默念着当年太傅的教诲: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莫论人非! 周煄呻/吟着呓语两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太子心知周煄正是虚弱的时候,此时一个转念间做的决定就有大不同,太子不敢让皇帝再待在别院了。劝道:“父皇,咱们何时回城?” “还没逛过这园子呢~”皇帝不太乐意好不容易出来玩儿一天。 “父皇~”太子哭笑不得的喊道:“苏相可还等着您议事呢,苏相再三托付,一定让您尽快回去的。” “就你话多,你是心疼园子吧?”皇帝没好气道。 “可不是吗?您幸过的园子都要封存,老三好不容易修个园子,您就别和他抢了。”太子玩笑道。 “就知道有了儿子,忘了老子。”太子这样说皇帝也不生气,他也知道下面人有时候并不欢迎他去,像太子这样直说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笑着离去,太子跟随而出,在门口不忘叮嘱程木:“照顾好你们主子,有事去东宫找孤。” “是!”程木眼含热泪,语带哭腔。真遇到事儿了才知道谁能依靠,两批人马同时通知太子和恭郡王,如今太子已经把皇帝陛下请来坐镇,恭郡王府却未有消息传出。 送走了帝国最尊贵二人组,程木赶紧回去照顾周煄,一进卧室周煄就虚虚睁着眼睛,问道:“走了?” “主子您醒了?太好了,奴才去请太医!……对,陛下和太子殿下走了,您放心吧。” 周煄迷糊中记得两人来了,可实在打不起精神,吩咐一句:“紧守门户”,又昏睡过去。 入夜,神秘的白冰领着人到周煄的卧室去。程木明面上是大管家,但在遇到白冰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会退一步,因为白冰才是真正掌握机密的那人。 能得白冰信任引进门,程木不会多问一句,就是最谨慎小心的高竹,也只是环视那人一周,打量出他没有携带兵器就放行了。 白冰也不跟进卧室,就在门外守着。 周煄一直睡着,他发高烧,睡得不安稳,时不时惊醒,感觉到有人在探自己的额头,以为是奴才,等了一会儿又迟钝的发现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握着,这就不是奴才了。周煄努力睁开眼睛,重叠的人影在眼前,看不清模样,可周煄觉得这好像是:“莫愁?”不会是莫愁,他已经走了,没有和自己告别。 周煄勾起讽刺的嘴角,嘲讽自己果然生病了就是脆弱,他怎么会来,昏昏沉沉之间又睡了过去。 半夜周煄感到有人喂他喝药,中药那种苦不苦涩不涩,散发着独特气味的药水,周煄烧的口干舌燥,一口干了。 等周煄再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喝了药,周煄感觉轻松不少。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又在床上睡了两天,周煄骨头都僵硬了,不顾高竹劝阻,执意要下地走动。 高竹拦不住,可也不能看着他到院外吹风,只打开一扇窗户,让周煄看看外面的景色,要走动,只能在屋里走动了。 “主子可舒坦些了。”高竹轻声问道。 “好多了,十八个时辰之后,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周煄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那主子想用点儿肉蓉粥吗?”高竹小心翼翼的问道,深怕语气不对,使得周煄再绝食。 “再配些小菜,要酸辣开胃的。”周煄看高竹一副见鬼的表情,笑道:“什么模样!我前几天又不是绝食了,没见我吃药喝水不误吗?就是不想吃东西。” “主子说的是,主子说的是。”只要不是想死,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了,我的那些画呢?”周煄突然想起来自己画了许多画,当时迷迷糊糊的宣泄情感,也不知道是不是画了不该画的东西。对了,皇帝来过啊,他看过自己的画吗?周煄突然之间才想起这个,连忙问道:“陛下看过我的画吗?” “主子,你别着急,陛下看过,非常喜爱,吩咐奴才们好好装裱呢,画现在还在海棠院,丁点儿损伤都没有。”高竹赶紧回答。 “不行,我得去看看。”周煄还是不放心,他现在都记不得自己画了什么,只有心中畅快、温暖美好的感觉挥之不去,若是他真把自己感到放心的东西画出来,就该是皇帝不放心了。 “主子,外面风大呢。”秋日下午总会起风,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周煄这身子怎能出去,太医可是嘱咐过的。 “我自己身体自己能不清楚,大不了你去找太医再问一问,不让我出去看看我心里更焦急,哪里能静下心来养病。怕吹风去抬轿子来就是,我全程脚都不落地,这样总行了吧。” 高竹可不敢信周煄,打发个跑腿小厮去请教太医,自己在旁边守着周煄,深怕他自己遛了。 太医小跑着过来把脉,下结论道:“最多半个时辰,用轿子去,中途不要掀帘子,两处都拢着火盆,千万不可吹风。” 得了太医的允许周煄才被抬进了海棠院。 海棠院的主屋敞开着,奴才门已经把屋里的蜡烛、颜料都清理干净了,主屋和以前一样,只要门口那扇大大的海棠春睡图屏风。 一进海棠院,白冰就接手了这里的防卫,普通小厮全都没能进来,就是抬轿子的人也瞬间换成了白冰手下的人,只有高竹一人是外面跟进来的。 “我的画儿呢?”周煄环顾四周,他明明记得就挂在这间屋的啊,还是自己爬高爬低亲自挂的,难不成是他睡迷糊了,梦中的事情吗? “主子,在西侧间呢。” 西侧间和主屋相连,直接从中间的小门走过去就是,全程不用出屋子。走到小圆门旁边,神出鬼没的白冰一个闪身,拦住了高竹。 高竹会意站在门口等着,周煄也迟钝的没有发现人未跟进来。 周煄那些画作都被装裱好挂在墙上晾干,但周煄看不见那些纷繁的画作,眼睛都在面前这幅巨大的画架上。画上海棠花已经盛开,这样的泼墨法从来不是他擅长的,还有和他嬉笑的少年的脸庞,简单几笔,神形兼备,却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脸庞,那是他上辈子的弟弟。还有这装裱的手法,只有西式油画才用这样的画框和画架,所以…… 不是自己做梦吗?莫愁真的回来过? 周煄激动的环视,喃喃道:“莫愁~” “吱呀~”一声,一个黑衣少年从小门里缓步走出。 “真的是你?”周煄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这种不告而别的蠢弟弟,真是不想再认他的! “哥,对不起。”莫愁上前拥住周煄,微微低头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 周煄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什么气都没了,心一下子就软了,心里叹息,难怪情人间总说先爱的人先输,套在他们兄弟之间,他从来都是退让的那个,他已经习惯了做“照顾弟弟、让着弟弟”。 心里感慨,周煄却推开莫愁的毛脑袋,道:“真不知道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比我高了!” 同样的基因,同样是十五岁少年,这家伙这么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还有没有天理了,自己才是哥哥呢! 莫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周煄那恼羞成怒的脸,连忙止住,举手做投降状:“哥,对不起,我不该长这么高。” “闭嘴!不许说了。”老在身高问题上谈论什么,周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抱歉~”莫愁再次致歉,“我不该和你赌气,不该不告而别,我到了河南地界才听说二哥去世了,你拿他当亲哥哥,我知道的。当初莫管家去世的时候你陪在我身边,现在我也要做你的支柱啊。” “我才不稀罕呢!我现在多大的腕儿你是不知道,不过感冒发烧,皇帝太子接连探望,我……” “哥,对不起。”莫愁再次上千拥抱周煄:“是我的错,我不该迁怒你。在这个皇权赫赫,等级分明的世界,我太压抑了。我跪过官员、皇族,奉承过乡绅富户,汲汲营营,虚伪的自己都不敢认。我变得势力、虚荣、尖利,我怕自己变成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所以想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那些理想是真的,理由是真的,可是真话没说全,我不该迁怒你~” “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的。”周煄回抱他,周煄自己跪过一次恭郡王,耿耿于怀,直到现在都没有释怀,因为身份的原因莫愁却跪过更多无关紧要的人,仅仅是因为身份而已。莫愁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忍受的下来?周煄不觉得弟弟矫情,只认识是这个世界苛待了他。 莫愁比自己艰难太多,他怎么没有早想到呢? “上次我们都太激动了,没有把话说清楚。”周煄自我检讨道:“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吧,我永远在你身后。” “谢谢哥。” “不客气。” 第46章 善意有回报 周煄大病初愈,身体还有些虚,即使不想承认,他现在真的有些腿软。心绪激荡之后,浓重的睡意袭来,莫愁示意白冰送他回去休息。 这次只是小睡,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周煄就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海棠院。旁人只以为周煄对这位过世庶兄感情深厚,事实是周煄怕莫愁再一次不告而别。 如同前例,周煄入了海棠院,其他下人止步院门口。 海棠院的主屋被重新装饰了一下,门口还是海棠春睡图屏风,两边也挂着周炽的画像,整个屋子布置得犹如主人还生活在这里一般。那幅流露信息最多的兄弟嬉戏图被放在了西侧间的卧室里,在恭王府时候,周煄时不时在西侧间休息。 周煄参观了一遍主屋,十分满意,莫愁很了解他的审美。到了西侧间看着这幅兄弟嬉戏图,周煄叹道:“多亏当时没有把脸孔画出来,不然我怎么和皇帝解释?”解释画上人怎么有资格存在,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当初被抱走的弟弟,这件事连皇帝都不知道。 “皇帝恐怕已经起疑了,得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才行,没有同龄人玩伴可以入画吗?”莫愁瘫在床上,随口问道。 “没有。”适龄的人,在恭王府是诸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各自母亲看的很严,不会也他这个“不孝生父”的人亲近;宫中是诸位堂兄弟,自从他进宫学第一天就搞特殊化开始,他就十分不受待见,诸位皇叔都是宫里的老油条,又如何会理他;剩下的就是奴才了,最能让周煄放松思绪的柳涵早已被撵,周煄想了想,发现自己身边真的没有同龄玩伴。 周煄的事情从没有瞒莫愁,莫愁稍一转念就想到了,心中颇为感叹。他在宫外过得不如意,但还和小伙伴一起疯玩疯跑,呼啸山林;周煄看着尊贵,可惜都在和年龄数倍的人玩儿心眼。谁都有谁的不如意,莫愁想着自己当初的迁怒,也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 “对了,我准备过几天就走。”莫愁平淡道:“你的病很快会好,我在这里到底不方便,时间越长,暴露的风险越大,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本。” “我都成守孝专业户了,谁会来查我,皇帝、太子都亲自盖戳验证的。”周煄笑道,他还是希望莫愁能留下,国内也能施展抱负,他这次能回来,不就证明自己这个哥哥还是有分量的吗? “若是恭郡王来呢?闯进这里指着画问这是谁?若是徐子旭呢?”莫愁不想应付这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 “唉,提他干嘛,扫兴。说到徐子旭,他一直待在京城,没听说他要出海啊,你当初说若遇危险就去投靠他,靠不靠谱啊?”周煄突然想到。 “徐子旭获封闽地市舶司提举,刚刚才出的大新闻,你在病中没收到消息吧。” “市舶司?剧情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吗?”周煄喃喃道。 “哪儿还有什么剧情,你我这么大只的蝴蝶,扇起的风暴足以改变世界了。徐子旭就算到市舶司任职,也不会千方百计辅佐恭郡王了,他们两人是真闹翻了。”莫愁提醒周煄千万不要把世界当游戏。 “知道,知道,我就是那么一说,我不过是想着剧情顽固,也许可以指导某些事情,但现在看来不用了。放心,我知道这是怎样真实的世界。” 周煄敲着桌子琢磨,徐子旭调任市舶司,他能力卓绝,又身份特殊,最得皇帝信任,若是还遇到海盗袭击登陆的话,最有可能被皇帝委以重任,便宜行事。那么自己要不要参一脚?徐子旭在原著中是以军师幕僚的身份出现的,凸显其奉献精神,现在他站到了明面上,想来不会再把功劳拱手让给任何人。 看来,对徐子旭真的可以投入一分真心了,周煄心想。 “主子,该用晚膳和汤药了。”两兄弟沉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白冰在门外敲门道。 “你没吃饭就过来了?”莫愁皱眉赶他走,道:“回去吃你的饭,有事儿明天再说。”把周煄想要抵足而眠秉烛夜游的心思堵死了。 诚如周煄所言,他已经是守孝专业户了,在西山别院根本没有人来打扰他。身份不够的人礼到人不到,身份够的人自然知道皇帝和太子来探过病,谁会勉强周煄在病中接待,因此周煄倒是过上了清闲的生活。唯一让人意外的就是恭郡王府了,小徐氏想着挽尊,还是派人送了一份礼过来,恭郡王却半点表示没有,看来真的是破罐子破摔了。 莫愁心志坚定,不是周煄卖惨就能打动的,即使周煄表示自己病中虚弱,一定要亲人照看,莫愁却毫不犹豫的拆穿了周煄的把戏,告辞而去。 周煄笑看莫愁远去的背影,他早已想通,路不同没关系,殊途同归。 “要什么就传信给白冰,我永远在你身后!”周煄在背后大喊,莫愁背对着他挥手,示意自己听见了,头都没有回,迎着夕阳走了出去。 送走莫愁,了了一件大事,接下来的日子周煄安心守孝,这样的日子他是过惯了的,齐衰的规矩也简便,周煄并未吃苦。每日在海棠院冥想,怀念周炽,也思考自己以后的路。 平淡的守孝生活中,徐子旭的拜访如同投下石子,惊起波澜。 “我要去闽地任职,临走前过来谢你。”徐子旭微笑道,他终于恢复成那个缓带轻裘、衣袖当风的风流名士。 “嗯?” “即使你当初目的不纯,还是多谢你提醒我。”徐子旭难道不知周煄当初只是挑拨和算计吗,只是提醒就是提醒,徐子旭也承这份情,除了徐驸马和大长公主,没有任何在徐子旭耳边说过这些。 “不客气,各取所需。”目的不纯的好意,不需要感谢,这是周煄的观点。 “在你的别院有你母亲的灵位吧?我能否到灵前上一炷香,当面致歉。” 周煄诧异挑眉,也说了实话:“其实不用。她那么偏执,大约是不会原谅你的,而我当初生气的也不是你,说实话你们上一代的事情,三个人都有错。他不负责任,你优柔寡断,我母亲飞蛾扑火,刻意插足,你无需歉疚。” 徐氏当初主动要求嫁给恭郡王,她知道两人的情义,嫁人之前说的是替堂哥和表哥遮掩,成全他们有情人,嫁人之后却想把“从小倾慕”的表哥抢过来,名实相符。 “你看得开。”徐子旭轻笑,世人都在指责他自甘下贱,难道都是自己的错吗?徐子旭突然有一种委屈的到宽慰的感觉。 “事实如此。”周旋笑着打趣道,“听说闽地结契兄弟的风俗很浓,舅舅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找个小年轻不正便宜。” “你不排斥龙阳之好?”徐子旭睁大眼睛问道,当初周煄在灵堂上可是喊打喊杀的。 “男女、龙阳、磨镜,只要两个人真心互许,不伤害他人,我就没有指责的理由。” “即使不承子嗣?” “无子照样青史留名。” “哈哈哈哈哈……”徐子旭抚掌大笑,这些年她和恭郡王纠缠不清,即使是长公主、徐驸马都劝他纳宠蓄婢,只说有了孩子就再不管他。徐子旭知道父母这是怕他老来无所依,甚至说动了恭郡王来劝他。可是,恭郡王不是他交往的第一人,徐子旭是天生就喜欢男人,他也不愿意祸害了无辜的女人,即使这个女人认为自己捡了大便宜。从未有人如此义正言辞的支持他的观点,徐子旭哈哈大笑,心想,当初的善意终于有了回报。 “给我两万两银子,市舶司的生意让你一成干股。”徐子旭投桃报李道,这让出的干股都是从他的份额里扣的,既然外甥这么上道,他做舅舅的也要给机会。 周煄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不是担心徐子旭昧了他的银子,而是奇怪徐子旭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要知道他们可是相互猜忌防备已久。难道就因为自己支持同/性/恋,他本来就是支持的啊,难道以前没说过? “看到干股分红契约才给银子。”周煄小气道。 “好。”徐子旭当场就叫人拿了笔墨写了契约给周煄。 善意总有回报,不仅徐子旭这样想,太子现在也是心怀感激。 “老五这些年实在不像话,朕看你把东宫姬妾都撵了,也是把他当儿子养的意思,老五还有小徐氏生的两个嫡子,你若愿意,就过继纯睿做嗣子吧。”皇帝轻描淡写抛出一个大雷,看来周煄为兄守孝的事情,证明了品行,拉高了皇帝的印象分。 过继,过继,多年前自从第一次听到这个注意太子就在寻摸人选,后来找到了周煄,出身、能力、感情,方方面面都是最好的人选。可是过继给一国储君做第三代继承人培养,总是不容易的。皇帝这些年也在思考,若是儿子中有能力出类拔萃的就只能委屈太子了;可惜太子风度绝佳,坚若磐石,其他儿子却时不时出错,难当大任。皇帝只能把目光转向第三代,原本看中的是皇长孙,结果周煄横空出世,和太子感情深厚,考察了这久,皇帝终于下定决心,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要先征得五弟的同意,到底是夺人子嗣,儿臣也心有不忍。”太子建议道,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恭郡王父子俩感情差的举世皆知,恭郡王也许会抱着侥幸认为周煄上位对他也有好处;或者不甘心,但这是父皇提出来的,他没办法反驳;万一恭郡王手狠心黑,他也不敢在父皇面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太子方方面面都想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 “嗯,再过些日子,等纯睿守孝完了再说,免得孩子心里压力大。”皇帝从现在开始就以第三代继承人的标准来关心和要求周煄了。 只是,恭郡王会让人如愿吗? 第47章 双子不详事 守孝周煄是熟练工,可是再熟练也有疑惑的一天,已经快要出孝期了,下人突然禀报周煄自己“纯孝”“兄友弟恭”等等美好品质开始在京城刷屏。 谁闲得无聊干这事儿,他若是普通人还能通过这个邀名出仕,可他现在已经是公爵加身了,再来这样的名声是什么意思? 捧杀?这是周煄的第一反应,可转念一想,最近十年之内他的爵位都不可能再升,别人捧他干什么?挑拨他和恭郡王的关系?那就更不必了,差成这样哪儿还用挑拨。 周煄皱着眉头不说话,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白冰,连你都查不到吗?”周煄问道。 “据说陛下在某日朝会时感慨您品行高洁,然后传言便蜂拥而来,找不到谁在幕后推动。”白冰平铺直叙道,可周煄愣是从中听出的咬牙切齿,要知道这是白冰第一次什么都查不出,他很是挫败。 “继续查,小心些。我也想不到做这事人的目的,但小心谨慎不会错,万一幕后人是想试探我的深浅,炸你们出来呢?”想一网打尽他身边的密探人手也不是不可能,周煄按制是不许养这么多人的。 “是!”白冰也想到了这一点,决定回去就给手下人加训,一定不暴露。 让周煄想破脑袋的“名声副本”,其实是皇帝和太子在推动,陛下金口玉言,太子煽风点火,就为了造势。毕竟没头没脑的说要过继,总得给人一个缓冲的时间。等到周煄品行高洁感动上苍和陛下,太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过继嗣子了。 周煄被吓得战战兢兢,最后几天更是严格要求,出孝后的礼仪也请了礼部的主事前去主持,一点儿把柄都不让人拿捏。 皇帝也下定决心,招了恭郡王前来问话。 “不可!”恭郡王大惊失色。 “为何不可?”皇帝和太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太子心里已经在琢磨恭郡王损人不利己,他要怎么应对了。 恭郡王起身跪下,叩首道:“请父皇恕罪,当年徐氏生产,乃是双胎,儿臣误听谣言双胎不详,又加之与徐氏不睦,就采纳谏言,送走其中一子。”恭郡王半真半假解释。 “糊涂!”皇帝一拍桌子怒道:“谁给谏的言,堂堂皇子怎么和市井村妇一样的见识!”皇帝一听就来火,怒问道:“人呢?” “前些年还有消息,后来照看他的臣属去了,儿臣未来得及安排人照看,他就改名换姓守孝去了,去年得了举人身份,然后便不知所踪,说是游学去了。”恭郡王并未隐瞒。 皇帝在心里打鼓,本来还想着让周煄继任皇位,可若是双胎,容貌就极为相像,这于一个帝王来说是大忌,李代桃僵的事情从根子上就要避免。若是人在,皇帝找来一看,容貌像不像的不说,若是真的像,远远送走、毁容甚至赐死都是行的,偏偏人还找不见了。那立周煄为嗣子的事情只能拖着了,皇帝怀疑,恭郡王别是早听到风声才吧那个儿子送走的吧,以他和周煄的关系,不是做不出来。 太子冷哼一声,双胎不详,哪家的规矩?只种避讳只适合需要继承皇位的人,十几年前就在谋划,老五果然野心勃勃!那个时候正是他最艰难的时候,他的这些兄弟可没少在后面煽风点火!太子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只觉得恭郡王到现在都还觊觎着他的储君之位。 事情突然就僵住了,皇帝道:“行了,这件事就你我父子三人知晓,不要外传,纯睿那里更不要去说,你先回去吧,自己也想想。” 恭郡王告退,他有什么可想的,若是周煄和他感情好,或者周煄重视礼仪规矩,还有可能在他上位之后掀起“大论礼”,加封自己,现在……哼,本该是他的儿子,就是毁了也不能让旁人得了去! “如今怎么办?”皇帝问太子道。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不过继恭郡王父子更是难以和平相处,若是过继,万一那个双胎的孩子回来了怎么办?去岁就得了举人身份,才十四岁的少年,别说民间,就是在皇家也算得上是天才人物了。这样的人,得知自己本有尊贵的身份,却被剥夺只能与平民一起汲汲营营,心里会好受吗?最重要的是他还有本事,能把这份不甘心化作行动,怎么能让人放心。 “先找人吧,纯睿实在难得,儿不想放弃。”太子还是想过继周煄的。 皇帝敲着桌案沉思,这个习惯太子有,周煄也有,真是祖孙三代一样的毛病。 突然,皇帝拍案而起,道:“你还记得西山别院那幅画吗?” “哪幅?”太子疑惑。 “就是去岁朕微服私访西山别院,在海棠院看到的那幅啊,当时纯睿晕倒在画前,那幅画并未画完,可明显看出是三个人,朕记得周炽是持卷而立,纯睿和另一个没有画出相貌的人在玩闹,这没有画出容貌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双生子之一。”皇帝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是了,是了,那是一幅兄弟嬉戏图,能让纯睿画上去的,自然是放在心里的真兄弟,周炽生前与纯睿交好,如今又已过世,他入画不奇怪,那另一个人凭什么入画?纯睿和同父异母兄弟感情都不好,那个人是谁?纯睿没有画出相貌来,是没来得及,还是根本不知道?但他至少晓得自己有个双生兄弟,对了,对了,一定是这样。太子,快,诏纯睿来问话。” 皇帝所想就是太子所想,当初周煄完全是真情流露,那么他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峰回路转,太子也惊喜的派人去接周煄进宫。 周煄已经从西山别院回了纯睿国公府,并不知有过继一事,换了衣服进宫,却并晾在了偏殿。 周煄对大明宫也是熟悉的,茶水喝过五遍,还没等来召见,心里也犯嘀咕,这招他进来又不见的,什么毛病? 周煄对着而一个眼熟的小內侍招手,唤他过来问道:“陛下可忙?我蒙诏进宫,已经等了这许久,不知……” “三公子恕罪,还请您稍安勿躁,陛下本来等着见您的,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又招了苏相等一干重臣,在正殿议事呢。”宫里的笑內侍还习惯性的称呼周煄为三公子,并且愿意向他透露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苏相?”周煄轻呼,这可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能让陛下招他来,必定是大事。周煄心里有底,也不那么焦躁了,乖乖在偏殿等着。 不一会儿,恭郡王也进来了。他也是承蒙召见,来偏殿侯旨的。 “父王。”周煄过去见礼,恭郡王抬手示意免礼,话都不说一句就端坐在椅子上喝茶。恭郡王以为皇帝招他来是说过继一事的,自然懒得给周煄好脸色了,心里发狠,他倒要看看周煄如何破这个局?他之所以能被父皇和太子瞧上,不就是为了所谓“品行”吗?现在他要上位,另一个兄弟就必须去死,弑亲戮弟,到时候什么品行都成空,看他怎么办! 两父子在偏殿中等了一会儿,传旨太监就来传和两人了。 恭郡王进大殿一看这么多重臣都在十分疑惑,转念一想过继与太子就是第三代继承人,和重臣们通气也是应该的,脸色更难看的见礼。 “哼!瞧瞧吧!”皇帝也不叫起,一个折子摔到恭郡王面前。周煄也跟着跪着呢,一脸莫名其妙。 恭郡王马上意识到不是过继的家事,赶紧捡起来一看,三五眼扫完奏折,匍匐叩首道:“父皇,此事儿臣全不知情,请父皇明察。” 周煄也惊讶极了,划拉过奏折一看,是西北守边大将易北的折子,说靖安侯与蛮人勾结,现已破镇州。镇州?这可是西北军事重镇,靖安侯谋反?这从哪儿说起,他嫡亲胞妹在宫里做舒妃,嫡亲外甥是高高在上的恭郡王,嫡长子还在京中做官,他是疯了吗,他叛国有什么好处? “陛下,此事可疑,靖安侯侯爵加身,亲人俱在京中,怎么会谋反?请陛下明察。”周煄也叩首拜倒,若是靖安侯谋反,九族里他也走不脱,虽然皇帝不可能真诛他九族。 “哼!明察?惠王反了!”皇帝怒气冲冲道。 恭郡王听到惠王反了,第一反应是惠王是谁?不怪恭郡王,就是刚刚这些重臣听到惠王反了的消息,也在脑子里过了三遍才把惠王找出来,无他,实在是这位惠王太低调了。惠王乃是先帝幼子,和当今陛下差不多的年纪,都几十岁的人了,黄土满半截他谋反做什么?且看封号就知道了,这位惠王最是贪财胆小之人,封地在西北,可这些年他就没管过封地的军政大事,只要他的供奉照常拿到手,根本不管这些俗物,这样一个低调的大家都忘记的人,他会谋反? “父皇,惠王无子啊!”恭郡王叩首道,惠王不惠王的他倒不关心重要的是把靖安侯撇清了。 是啊,这也是皇帝和重臣不解的地方,若不是镇州真的被蛮人攻占了,上折子的又是易北,皇帝都要以为这是在和他开玩笑了。两个绝不可能谋反的人,怎么可能? 靖安侯周煄不知道,这位舅爷常年不在京中,嫡长子虽在京中任职,可与恭王府来往不多,周煄与恭王府关系又差。可是惠王,惠王!这个周煄知道啊,书里原著说过他。 第48章 请旨入西北 柔质慈民曰惠,这个封号是当今封赏的,可见惠王在当今心中胆小的形象。民间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这条规律明显不适用于皇家,尤其是太后不在世的皇家。如同这一代皇子,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在宫中犹如透明人,生母连嫔位都没有加封,可见一斑。 惠王比当今稍微大那么几岁,都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可惜儿孙早逝,连个有亲缘的孙子、外孙子都没给他留下,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加之他又那么胆小,连封地的政务都不会过问,一说他谋反了,别人都不敢相信,图什么啊! 可周煄相信,书中原本就出现过此人。惠王对王妃一往情深,王妃之所以早早去世就是因为当时惠王世子出关游猎,碰上了蛮人叩边。惠王世子在关外被人抓住了,要求守将弃城投降,当时守城的就是靖安侯的父亲,满城百姓与君恩皇命压在身上,老将军自然不肯,惠王世子因此壮年早逝。 然后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惠王世子早逝,王妃伤心病倒,世子妃殉情,惠王孙子因照看不精夭折,王妃病逝,在那短短的两三年中,惠王丧妻丧子丧孙,连最后的血脉都没有保住,自然就把罪魁祸首定位成了当初不肯施以援手的守将。 老将军尽力营救世子,惠王记不得,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被他害死的。惠王封地就在此处,做点儿手脚还是容易的,所以老将军马革裹尸了。皇帝也知道老将军委屈,找了个别的理由申斥惠王,又加封了靖安侯的爵位,还迎了如今的舒妃入宫,补偿有力。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皇帝处理过后惠王一直没有反应,安静如鸡几十年,人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到他在心里憋大招呢。朝廷不肯让靖安侯一脉绝嗣给惠王报仇,惠王就自己动手了。 周煄不敢肯定靖安侯是不是冤枉的,书中提到此人的时候,他已经殉国了。原著中此时恭郡王已经升了亲王,和徐子旭一起赶赴边疆,开启战争副本,力挽狂澜,赢尽政治资本。最后徐子旭在惠王的尸身面前感慨:“炙热的感情太容易失控,烧毁一切,若是你我有一天分离,乃是天意弄人,不可颓废乱来,我们都要好好过日子,尤其是你肩上担负的是天下的重担。”恭王含泪回答:“你最爱我的责任感,我永远是你最爱的模样。” 这两句台词周煄记得很清楚,当时就觉得不对,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想了这么多,其实只在转瞬之间。 恭郡王一下子被吓住了,现在思绪慢慢回炉,沉声道:“父皇,靖安侯勤于王事,兢兢业业戍守边几十年,儿臣不信他会叛国。惠王谋反,他乃是皇室血脉,守边大将空震慑不住,儿臣请旨,亲上边关,捉拿此贼!”恭郡王是要把黑锅都扣在惠王身上了,如果靖安侯反了就当场击杀,保住其他人,如果没反自然更好。 “不妥,惠王是皇族血脉你就不是了吗?如今西北形势恶略,若有万一,你让朕和你母妃如何是好?”皇帝不同意,这事还需要调查,易北自然是能信的人,可皇帝担心易北都被人骗了,谋反二字,实在沉重。 周煄有些莫名的愧疚,他忙着伤怀自身,居然忘了惠王谋反的事情,这事儿不是他的错,可周煄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皇爷爷,孙儿请旨。有事弟子服其劳,如今惠王叔祖和靖安舅公事设涉其中,没有皇家人在场是处理不好的。孙儿身份合宜,又小有办差经验,特请旨。”周煄没把话说死,这两人还不能定性。 在座大臣摇头晃脑,知道纯睿国公说的是实在话,这事儿必须有一个皇族中人去,最好是皇子或者宗正,可是宗正七老八十的人的,他的儿孙不一定能继承宗正一职,身份不够。皇子中大皇子早年和太子争锋,这几年把精力都放在培养皇长孙身上了,壮志早已消磨,他不会愿意冒这个险的。太子乃是储君,更不可能;接来下就是三皇子了,贤妃病重,三皇子和七皇子一家都在宫中侍疾,这种时候怎么能派到危险的地方去,恐怕贤妃听了这个消息,直接就过去了。 数来数去,还是周煄这个沾着几方血脉,又是皇族第三代中第一人的身份最为合适。 “不行!”太子想都没想出口阻拦道。 “二伯?”周煄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坚持,他对西北局势有别人都不及的优势,他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以免边关收到侵扰,当然,他也想要这份军功。 “陛下,纯睿国公所言极是,军国大事,宜早不宜迟,还请陛下早下决断。”李相出列谏言,不要以为镇州离京城有多远,万一边关没有防住,任由骑兵一路冲杀,不过三四天就能飚到京城城门之下,到时候贼兵临门,他们这群坐着丞相位置的人又有什么脸面立世,注定遗臭万年。 “嗯,朕考虑考虑。”皇帝如何不明白,可他想把周煄过继给太子,周煄就是板上钉钉的第三代继承人,怎么能立危墙之下。 “皇爷爷,处理此事最宜出面的就是父王与孙儿,子代父劳,请皇爷爷允准。”周煄叩首再拜。周煄想着打感情牌,他为庶兄守孝打动了皇帝,都不计较他让功与太子的事情,可见皇帝对手足亲情的看重,如今大打情牌,即使皇帝知道是手段,也回动容吧。周煄非常乐观的想到。 太子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到底是血脉之亲。太子理智上明白周煄这是手段,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好在很快就转换过来了,决定要好好待周煄,让他完全忘了恭郡王这边才是。 “不行!”皇帝也学太子就咬死了两个字,刚刚还有动摇,现在都不敢了,他看好的第三代继承人,绝对不能去! “为什么不行?”原著中恭王可是去了的,当时太子已废,朝中他是第一人,为什么他都能去,自己却不能去,周煄不明白。 “事涉机密,父皇下来再与你吩咐。”太子解围道。 “可是边关告急啊!易将军请旨救援,局势已势同水火,必须马上行动啊!”易北这样的老将吧奏折写到这个程度,肯定是已经兵临城下,等着朝廷救命了啊! “你着什么急,下来与你吩咐。”太子知道这事儿不能当场说。 “二伯,有什么不能……” “朕有意过继你为太子嗣子!”皇帝石破天惊道。 啊?什么?自己幻听了吧? 周煄愣住了,在大明宫的十几位重臣也愣住了,顾不得不可直视龙颜的礼仪,直愣愣得盯着皇帝看,好似要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一般。 周煄心里更是一百匹草泥马奔驰而过,过继的主意还是他率先提出的,当时真的就是敷衍太子顺带显得自己有思想,说白了就是瞎显摆。史上什么时候太子无子可以过继了,传位于皇孙的更是寥寥可数。在这个时空更没有先例,周煄就是脑洞大开,不负责任的嘴炮啊!怎么皇帝和太子还把玩笑话当一回事儿了呢? 这不合常理啊!周煄在心里cos名画呐喊。 周煄原本想的是恭郡王一定会上位的,他做的都是添堵,大不了以后拍屁股走人,海外多少无主之地;后来看着恭郡王和徐子旭闹翻,他自己更是原地踏步,想的就是好好抱紧皇帝太子大腿,封个富裕的封地;现在…… 这是天上掉馅饼被砸中了吗?周煄晕乎乎得想。 整个大明宫鸦雀无声,众人在太子、恭郡王和周煄之间来回打量,不知在盘算什么。 在这寂静之中,太子身边首席太监尹内苦着一张脸进来跪下:“启禀陛下,东宫有事求见。”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在这里,东宫能有什么事?东宫现在就一个太子妃而已。 太子心里却是一紧,今早出门的时候太子妃就身体不适,难道说是更加恶化了?太子妃陪伴自己数十年,同患难共富贵,太子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喝问道:“太子妃怎么了?” 尹内更苦逼了,当了几十年的东宫首席大太监,从未像今天这样为难,太子有意过继纯睿国公的事情他知道的。尹内不敢说,苦着脸道:“报信的小太监在门外侯旨。” “传进来。”皇帝吩咐道,太子妃是他最满意的儿媳,他也非常关心。 小太监得了旨意,满脸笑容的小碎步跑进来,欢天喜地的叩首道:“奴婢给陛下报喜,给太子殿下报喜,太子妃娘娘有孕啦!” 天啦! 天啦!! 天啦!!! 众人在心里高呼,大明宫空气粘稠得都要冻住了,满堂寂静无声,呆立当场的大臣各个安静如鸡。苏相站在最前面,还踉跄了一下,我的个天,这算怎么回事儿? 太子妃今年都三十九了吧,或者四十?嗨,管她多少岁了,总之不年轻就是了,太子无嗣都已经是多少年前就定死了的,现在太子妃突然怀孕了?这是在逗我玩儿呢!好多自以为见多识广的大臣都偷偷掐了一下大腿,妈/的,生疼,不是在做梦啊!他们今天来是被雷击的吗?惠王谋反,纯睿过继,太子妃有孕,这话两个时辰前说出来,谁敢信,现在居然一起发生啦? 皇帝现在更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让你嘴快!就是迟上那么须臾半刻,局面都不会这么难看。 第49章 待你依如旧 欢欢喜喜来报信的小太监,还以为能得赏呢,看着气氛不对,瑟缩得挪了挪。尹内也心里后悔,他为什么要进来禀报啊!!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殿内伺候的心腹内监好几个人给尹内示意“过继”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尹内心中的后悔比谁都深,天啦,觉得自己活不过明天! 现在也不是请罪求死的地方,尹内打起精神先带着小太监告退了,在门口遇到慌慌张张跑过来的两个小太监:“还好赶上了,尹爷爷,娘娘说不让马上禀告。这太医一诊脉,转眼这俩小子就不见人影了!” 宫中规矩,宫女不能单独走动,太监也要结伴而行,两人以上才能走动。开始来报信的两人都是惯常跑腿的,他们不懂宫中形势,想着太子妃有孕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宣扬,还不等主子吩咐,就自己跑来报喜领赏了。太子妃激动过后想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连忙使人来追。 尹内回了他们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工夫计较他们话里的陷阱,指了开始来的两个小太监道:“带他们回去,等殿下回去处置。” 然后尹内就默默的站在殿门口,等着自己的处置。 大殿内开始是惊诧,而后是尴尬,重臣的眼神时不时在几个人身上扫过,太子也是为难压过了惊喜。 没时间留给周煄感叹了,小太监退下之后,周煄就再拜请求道:“西北局势危机,孙儿请旨前往,请皇爷爷允准!” 暂时避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这是在“过继”二字说出来之前,皇帝为难得看了一眼太子。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纯睿,父皇刚刚才说了,要过继你与我为嗣,你实在不能冒险。”太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过继。太子妃现在只是怀孕,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就是生了男孩儿,谁能保证他不夭折,这个年代,皇家夭折的孩子多了去了,跟阴谋诡计无关,单纯就是医疗技术不发达夭折的。 “二伯一片爱护之心,纯睿知晓;皇爷爷疼爱之情,纯睿亦铭感五内。只是如今二婶有孕在身,实不必过继我承继香火。”周煄毫不忌讳的说道:“其实,就算二婶没有怀孕,纯睿也从未妄想过有朝一日过继于二伯膝下。” 我朝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周煄也没有这样的野心,他更加不想让太子心里生了疙瘩。现在太子理智压过情感,知道过继周煄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以后呢?回到东宫如何跟太子妃解释,以后看到太子妃大腹便便艰难的孕育子嗣,感受到孩子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密,太子会怎么做?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兢兢业业保住的家业江山,居然要交给自己的侄儿,会不会不甘。 周煄几乎可以脑补一出大戏,到时候不外乎是他们感情消耗殆尽,人人都觉得委屈了太子亲子,然后不停的补偿,最后的结果不是周煄杀了那个孩子,就是那个孩子杀了他。在皇位传承上,周煄从不天真。 既然如此,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呢?自己从未有此野心,退一步,周煄不觉得委屈。 皇帝一直注视着太子,看太子沉默垂眸,知道是默许的意思了。皇帝暗叹一声,都怪自己一时左性脱口而出,不然何至于由此局面。 “纯睿说的有道理,西北的事情的确你身份最为合宜,等易北的折子和调查的人回来,你就启程去西北吧。”皇帝也只能这样安排了:“难为你小小年纪,为朕分忧。传旨:纯睿国公为国尽忠,朕心甚慰。赏双俸,加骠骑大将军,赐金印,襄理西北军政。恭王妃加尊号慈……” 只要下了决定,皇帝的赏赐是张口就来,为防周煄年纪太小,到了战场上乱指挥,官职给得高高的,权利却只是“襄理”,已经反了一个惠王、一个靖安侯,皇帝也不知该不该相信流着靖安侯血脉的恭王一系,即使周煄早就和恭郡王闹翻了。 这里的恭王妃自然不会是小徐氏,而是早就去世的徐氏,上次就已经加了尊号贤,这次再加慈字,皇帝不知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能否顺利长大,没有推恩恭郡王,给过世的王妃加尊号,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制衡的典范。 已经有了处置结论,皇帝就赶紧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小朝会。太子领头退出,恭郡王在大殿门口微笑道:“恭喜太子殿下,民间有句俗话好饭不怕晚,如今看来果然是的,祝我那小侄儿平安康泰,祝太子妃二嫂多为您开枝散叶。” 恭郡王讽刺得勾了勾嘴角,斜睥周煄一眼,笑着走远。 周煄全无半点心肝,微笑着和太子寒暄道:“二伯,婶婶有孕在身,您多关心她,我去宫外准备准备,过些时候进宫给您二位请安。”现在不能和太子生疏,不然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但也不能马上黏过去,总要给太子和太子妃调整心态的时间。 “好,孤在东宫等你。”太子和周煄寒暄几句,才上了辇轿。 周煄如同往常一般不行出宫,在他身后慢悠悠走着的是侵淫朝堂几十年的老狐狸,相互对视一眼,就“老态龙钟”的走在后面,心里都有数了。皇帝和太子没就过继一事封口,但这些人都不会多嘴,如今太子妃有孕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他们从这件事上看出的不是功败垂成,而是皇帝和太子把周煄当成第三代继承人培养!现在局势还不明朗,这些老狐狸有耐心等着明朗的那一天。 周煄回府收拾了东西,又进宫了,先去了长春宫。 原本对他不冷不热的舒妃热情起来,宫中已经传遍惠王、靖安侯谋反的消息了,周煄奉旨办差的消息也不落。宫中之人原以为舒妃这个罪人之后要降位,但看派遣处理此事的人是他的亲孙子,就知道陛下有意维护靖安侯一脉,都不敢放肆。 要掩盖一个重磅消息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个重磅消息来转移注意力,重臣入宫,太子、恭郡王参与,这些瞒不过众人,与其让她们胡乱猜疑,挖出了过继的事情,不如主动爆出西北谋逆之事转移注意力。 “好孩子,辛苦你了,才出孝几天,又要去西北受苦。”舒妃拉着周煄的手心疼得不行。 “祖母放心,人人都说边城荒凉,可边城也有互市贸易,南北货物汇集于此,再荒凉能荒凉到哪儿去呢?孙儿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边关那么多人都过得好好的,没道理孙儿不行。”周煄笑道。 “嗯,知道你是个吃苦耐劳的,你舅公一家卷入这等大事,我也没脸求你什么,只盼着你查明真相,勿枉勿纵。” “祖母说什么求,折死孙儿了。其实我也不信舅公会谋逆,您和父皇在京里立着,舅公已经是位高权重了,还去投蛮人做什么,难不成蛮人汗王能给他封王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祖母不知那蛮人最是奸邪,定是放谣言扰乱军心呢!舅公是守边大将,这是怕了舅公,才出如此低劣的反间计呢!祖母放心,皇爷爷英明着呢,不会上当的,孙儿更不会信了。”周煄想哄人的时候还是手到擒来的,一口一个舅公,好像如今背了谋反罪名的人不是靖安侯一样。 周煄说的这些难道舒妃不知道吗?她知道,可是话从周煄嘴里说出来代表的就是他这个襄理西北军政之人的立场。这话传出去,在京城的靖安侯嫡子也把上吊的心收一收,不那么惶恐。 舒妃老怀安慰,想着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靠谱,消息传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她宫里的低阶妃嫔就有些蠢蠢欲动,哼!愚蠢,怪不得几十年还是低阶御嫔! 正事说完了,舒妃拉着周煄的手不停关心他的起居生活,再次赞叹他兄友弟恭的美好品格,还要留他用饭。 “祖母赐饭本不该辞,只是孙儿和太子二伯说好了,要去探望二婶呢。” “是了,太子妃有孕,是该去探望,你且帮把长春宫的礼也带去,是本宫的一片心意。”舒妃知道周煄和东宫走得近,颇有些认太子为父的意味,现在太子有了亲儿子,恐怕两人的关系也要大打折扣。现在不拉拢周煄更待何时,舒妃不知大明宫里过继的戏码,心里盘算着把周煄笼络过来呢。 周煄谢了舒妃的赏赐礼物,往东宫而去。 东宫知道过继一事的仍旧只有太子夫妻和尹内,据说今日去报信的小太监已经被大大赏赐,派去别的地方当管事了。 听说周煄到了东宫,原本躺在床上的太子妃挣扎着起来去迎他。 “做什么,你好好躺着就是。”太子赶紧拦着,高龄怀孕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反应,一被诊断出有孕,太子妃就开始孕吐,吐的脸都白了。 “哪儿有那么娇弱,是得去见一见,别让他多心了。”太子妃陪伴太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心中自有一杆称,焉知以后她的孩子不会受周煄的庇护。 即使太子再怎么说服自己平常心,可待周煄到底不一样了。若是往日哪里需要太子妃撑着挽面子,以前周煄不是没有在病床前服侍过太子妃汤药。 太子亲自扶着太子妃到客厅,周煄见太子妃脸色苍白,连忙指挥着宫女把太子妃扶到软榻上,不客气抱怨道:“二伯,您也太不经心了,我一瞧二婶的脸色就是刚吐过的,这是时候怎么能移动,走的胃里翻腾,更要吐了。” “咦?太医没说啊?”太子真不知道有这事儿。 “这是常识吧,还用太医?”周煄翻白眼道:“您还是去内务府请几个有经验的嬷嬷是正经,安国公夫人该进宫了吧,让老夫人给二婶多讲讲也好。”太子妃出自安国公府,百年氏族,赫赫扬扬。 “是,是,还是你细心,孤这就派人去请。”太子一副欢喜傻了的样子。 太子妃轻笑出声,哪里还用得着去请,消息一传出去,安国公府肯定早就递牌子请见了。 “二婶,您安心养胎,给我生个胖嘟嘟的小弟弟。民间五十多岁产子的妇人都有,您这儿开了头,就多生几个,到时候大的带小的,跟葡萄似的一串儿一串儿的。”高龄产妇在这个年代真的是很少见的,一是女子身体状况没有那么好,二是三十五岁基本就做祖母了,哪家祖父母能这么恩爱。但周煄还是要煞有其事的宽慰太子妃。 “承你吉言了。” “二婶别不信啊,都说小孩子心明眼亮,我如今依旧是小孩子呢,看的清楚着呢!”周煄逗趣道。 太子妃心里安慰了一些,周煄果然没有饿他们生分,对这个孩子也没有敌意。 第50章 生硬的示好 太子妃略坐一坐就回了内室,安抚的目的达到了,太子妃也深感疲惫,回去歇着了。 尹内是个有眼色的好奴才,不用主子开口,麻溜清场,客厅就只剩下太子和周煄沉默相对。 “我真的想过继你为嗣。”太子缓慢开口道。唉,在心里模拟了千百遍,出口却还是这干巴巴的一句。听起来像是狡辩,但太子真的是有心把基业交给周煄。若是提前十年八年太子不会这么做,当初他地位不稳,过继周煄,完全就是拉他下水上贼船,现在才说,完全是一片好心,把周煄当成继承人培养。 “我知道。”这个脑洞还是周煄最先说出来的,他也深深感激这些年太子的教导,若不是有太子,他还是那个愤世嫉俗、横冲直闯的莽撞少年。就像周煄常劝莫愁的那样:如果你对某件事生气,说明你对它抱有希望;可总是生气,就说明你还不了解这件事。莫愁一直对这个世界愤慨不已,在周煄看来其实是不了解这个世界。 摇摇头把莫愁从脑子里请出去,周煄苦笑,怎么又想起他来了,果然他对这个世界再包容、再同化,真正的亲人,还是只有远走他乡的莫愁。 现在该思考的是和太子一系的关系啊,周煄努力把思绪扭转过来。 周煄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二伯,我非常感激您对我的栽培,若无您的教导,就没有我的今日。您对我很好,二婶对我更好,不怕您笑,我私下里真的把您当父亲一样尊重敬慕。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名正言顺’,原先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平日里说的都是玩笑;后来陛下说了,我虽惊讶,但也不是没有窃喜。哪只造化弄人,瞬息之间,二婶有孕的消息就传来了。” “您知道,我不说假话的,直道而行,只是您教我的,也是我一直遵循的。我与父王不睦,从来没有遮掩过,我与您亲近,也从来不屑伪装。二婶怀孕一事,我为您高兴,不管生下的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愿意尽我的力量保护他,教导他,就像您当初教导我保护我那样。” “可是有很多人不这样想,大明宫内说过继,即便陛下有意隐瞒,但瞒不住的,我现在只希望在我启程去西北之前消息不要走漏出去,不然还不知会看到什么乱象。您也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把我推到了尴尬的境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西北是我更好的归宿呢。我不会对您生嫌隙,可也怕有人挑拨,我去了西北之后,不会大张旗鼓的送什么东西回来,只有一二心声要与二伯鸿雁传书,您也别上当,我怕有人会借我的名义加害二婶,挑拨我们的关系。” “尤其是恭王府……虽说这样以恶意揣测生父大逆不道,可我与恭郡王府早已势同水火,再加上过继一事,早就没有和好的可能。我毕竟是从那里出来的,我不知道自己身边会不会有潜藏很深的钉子,在关键时候给我致命一击。所以二伯千万小心,就算有人拿了我的信物亲笔信之类的也不要信,信物可以被盗,笔迹可以模仿,就是我真人现身,二伯也验一验是不是有人伪装,千万不要中了小人的离间之计。” “西北之事来势汹汹,处理此事身份最适宜的就是我。我早年就和二伯说过,愿徒步丈量江山,如今算是走出了第二步,就让我做二伯的眼睛,替您看看这大好河山。” 周煄总有这样的本事,把自己的私心说成是大公无私,把自己的计较剖白成君子坦荡。 可太子就吃他这一套,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太子和周煄都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也知道。 周煄知道他们之间终究不同了,他到西北确实是“避难”,他需要朝中的支持,那些在德安一事中的到利益的官员还不够,他需要更上层的支持,所以太子的友好态度很重要。 太子更知道他有了亲子,之前的种种设想都要推翻重来。周煄原本不知道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本该是他的”东西,被这个未出生的婴儿夺走。是的,这么想很卑鄙,但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子愿意为他铺平道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反过来想,因为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长的大长不大,所以太子也需要周煄的善意,备胎也需要联络感情。 不过一个孩子,让所有的步调都乱了,太子和周煄心有惆怅。 周煄从怀中摸出一份自己手写的孕妇注意事项,或者说事阴谋防范指南递给太子。他到这个世界之前,宅斗宫斗剧正是大热,当然他一个大男人没兴趣看这种电视剧找存在感,只是接了历史顾问的活计,广泛参考罢了。 什么莽撞的丫头、长青苔的鹅卵石路、薄冰融化后留下的水迹都写了进去,还有讲鬼故事吓人,趁机爬上太子的床,编排太子妃控制太子子嗣等等手段,几乎合成了一部阴谋诡计大全。 太子接过一看,越看越心惊,奇怪得看了周煄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好歹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恭王府是什么状况您也清楚,生活在天下最大的内宅中,没经过也听过。”周煄苦笑,“您出生尊贵,皇爷爷爱如掌珠,我嘛,自己摸爬滚打过来的。” 太子沉默不语,当初也是周煄自己从宫里挣扎出来了,他们才交好的,之前的事情太子却是不清楚,但看着厚厚一册阴谋诡计大全,想也知道周煄不容易。 “多谢你。”太子诚恳道谢,他却是不太看重内宅,但有这本书的分量在,怎么也要关注起来。 “不客气。”周煄是真的希望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能剖白的也表白了,现在只等皇帝下旨了。 事涉谋逆,调查的人也是玩命,很快就取证回来。惠王确实是反了,靖安侯下落不明,易北大将军在边境苦撑。 皇帝把周煄襄理西北军政的旨意明发,京中一片哗然,火上浇油的是皇帝和太子意欲过继周煄的事情突然暴了出来,京中为之一静。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不知多少人心里有这句感慨。睡了一觉起来,老实得像透明人的惠王反了,确定不能再有子嗣的东宫,太子妃怀孕了,觉得自己还没睡醒的去补了个觉再起来,周煄居然要被过继了。虽然没成,反不妨碍大家在心里刷频! 比起远在边疆的惠王,周煄和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更让人关注,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京中流言突然就成了,周煄是弃子,被派往西北做炮灰。 周煄并不在意这些,不解释、不见人,按部就班的准备开拔西北。 在周煄出发之前,却突然接到了皇帝传唤的旨意。难不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周煄满腹心事的进宫。 “太子呈上来的,徐子昉请调入京的折子。”皇帝叫起周煄,赐座,让人把周煄递给周煄。 徐子昉?谁? 哦,这是他舅舅,亲舅舅。生母徐氏的亲大哥,之前在江苏任职,这个名字一直是礼单上的称呼,从未见过真人,现在他上折子了? 周煄结果奏折一看,怪不得皇帝要特意点明是太子呈上了,这是要他感受太子的善意吧。折子上没说别的,就是徐子昉自我总结表扬在任期中的成绩,渴望调回京中。每年外地官员想要调回京城的不知几凡,徐子昉也不是特例,关键时候这落款日期,明显是一听到周煄做了弃子的谣言就上书了。 “你怎么看?”皇帝问道。 “全凭皇爷爷做主。”周煄不发表意见。 “太子呢?” “徐大人经略江苏,长于内务,卓有功绩。上月,户部侍郎左大人老病至仕,刚好空了缺,不弱调徐大人入京,刚好合适。”太子微笑道,户部刚好管着粮草调动。 “嗯,确实合适。让翰林侍墨奉旨拟诏吧。”皇帝点头吩咐。 一场能直接下旨调动的升迁,为什么要他在场,周煄心领神会,出列跪地谢恩道:“孙儿替舅舅多谢皇爷爷恩典,多谢二伯。” 也许是周煄得陇望蜀人心不足,总想着若是往日,哪里需要这样刻意。 周煄心情有些沉重,面上还是不动神色,一脸感激的出宫。到了纯睿国公府门外,却见一队人马立在门前,为首的是以为二十出头的青年,静静牵马站在旁边,仿若在等他。 看这人衣着知他身上并无品级,但也是官宦子弟,身上有风尘仆仆之色。 门房侍卫也没有示意他有危险,周煄下轿走出。 那人走上前,拱手为礼道:“学生徐岩,蜀中佥事徐子昌次子,见过纯睿国公。听闻国公任职西北,学生空有一身武艺,亦想投身沙场,杀敌报国,特来自荐,请国公爷收留。” 突然变幻的形势,皇帝和太子生硬的示好,孤独一人对抗世界,前途未卜之时,徐岩就这么出现了,周煄突然觉得峰回路转一词让人感动得流泪,快步上前扶起徐岩,唤道:“二表哥。” 第51章 母亲的遗泽 山东徐氏枝繁叶茂,子孙众多,如今这一代嫡支二房共有嫡子两人,嫡女一人,剩余庶子庶女不计。徐氏就是二房的幼女,自幼得两位亲哥哥捧在手心宠溺,才会天真无知的一心向往“爱情”,丢了十几年贵女的教养,让儿子受难,家人蒙羞。 难得徐家人对徐氏不迁怒,愿意在这个时候支持周煄。 周煄携了徐岩的手,请他屋里坐。在他这么艰难的时刻,大舅舅上书请旨回京,二舅舅一家直接让儿子过来帮忙,这份情谊,他周煄记下了。 进了客厅,两人分宾主落座。虽然心中感动,可两人毕竟是初见,以前几家的来往就是逢年过节的礼单,自从徐氏去世之后,周煄这边都会单独给几位重要亲戚送礼,开始后大家还不明白,后来周煄避居佛寺、疏远父族才知道其中水深。 周煄不知该怎么开场白,看见徐岩身上的灰尘、松散的头饭,心中突然就平静了,人都来了,多少衷肠不能诉说,微微一笑道:“二表哥,还请先洗漱吧,有什么话,我们今夜秉烛详谈。” 徐岩洒脱一笑,道:“好!” 徐岩带了十几人来,看那双臂鼓胀的肌肉和虎虎生威的步伐,想来都是有功夫在身。程木作为大管家亲自领了领了他们去梳洗,又千叮万嘱厨房上不可怠慢。 待徐岩洗漱完毕,两人吃了饭,移步庭院凉亭,就着一壶清茶,慢慢说开来。 “二表哥何时启程的?路上可好?就你一人过来,二表嫂和侄儿侄女们呢?” “接到消息要你襄理西北就出门了,早年间家里在蜀中也没站稳脚跟,姑姑去世、你又避居佛寺,受了诸多委屈,我们没法分/身,父亲一直引以为憾。幸亏来了,路上又听说了过继的谣言,心里慌得很,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情势比他们想像的危急,徐岩心里庆幸自己早下决断。 “唉,而今我是成家的人了,你二表嫂为我诞下一子一女,也算香火有继,是时候立业了。我学问上有限,至今也只是举人,在蜀中中的,估摸也有看父亲脸面的意思。自己知道自己,我还是想走武道,说不得能博个前程。”徐岩也是实在人,全无保留都说了。 “二表哥谦虚了,我看你举手投足之间自有章法,定是苦练过的。我这边真没适合上战场的帮手,二表哥能来,实在是解我燃眉之急。” “咱们家以文立世,出了我这么好武的也是异类,没想有此机遇。”若不是西北有变,或者说主持西北军政的是周煄,家里也不敢放徐岩去,战场上刀枪无眼,后方还不能信任,徐岩的仕途真的只有靠着剿匪艰难前进了。 徐岩没说虚的,周煄对他更是交心。他需要信得过的人辅助,徐岩也要求一份功业,两厢得益。 徐岩来得恰到好处,第二天周煄就领着几千人开拔了。这几千禁军是皇帝给的仪仗和后手,真正和蛮人、叛军干架,还是要依靠边境军。 几千禁军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周煄又带了高竹和白冰,一路疾驰去了西北。 疾驰到了西北雄关嘉峪关,这是西北的军事中心,叛军和蛮人还没打到此处,大军也驻扎在这里,此时城中早已风声鹤唳。 周煄这边早就派了先遣分队通知,他们来的时候城门口有一威武大汉带着兵士迎接。先遣分队的人在旁边小声解释,这是易北大将军的嫡长子,兄弟中排行老二,如今已是偏将,独领一军。 “末将易忠见过纯睿国公。”易忠身着铠甲,自然行的是军礼。 周煄回以军礼,请易忠前面带路,一行顺利过了关口检查。 “国公爷恕罪,军情瞬息万变,家父分/身无术,特遣末将迎接,怠慢之处,还请恕罪。”三十多岁的糙汉子,就算是这样文绉绉的话也让他说的杀气腾腾,好像在讽刺周煄一般。周煄的随从护卫听得火起,直拿眼瞪他。 “无妨,军情要紧。”不管这是下马威,还是尽忠职守,周煄都不在意。 “国公爷住处安排在东城,四周都腾空了,方便国公爷随从入驻,不知您麾下的兄弟是安排在哪里?”好几千人,总不能都住城里吧,这也太娇气了! “我带来的都是禁军,但也不要特殊化,他们不用住在城中,驻扎军营,归入中军帐下就是。”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想捞一笔功劳的,住在城里怎么杀敌。 易忠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他们都做好了这位爷是来抢功劳的,甚至帮着手下人抢功劳的准备,现在能摆出一副一视同仁的样子,至少比不出力就想揽功劳好。挤出一个笑容道:“府中已备好热水,请国公爷先行洗漱,晚上,家父为国公爷接风洗尘。” “不急,大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我倾慕非常,如今有幸得见,哪里还坐得住,请易小将军引见。” “是,国公爷请。”易北打马向前。 周煄吩咐高竹领亲卫去落脚点布置,白冰带了好手跟在身边,禁军里几个头头跟去大营,副手带人去军营报到,当然徐岩也要跟上,作为新鲜出炉的西北军政官,周煄已经任人唯亲的给徐岩安了个校尉的官衔,至于底下人服不服,这就是徐岩的本事了。 一行人穿城而过,到了军营。 屯兵之所,远看就杀气腾腾,粗狂苍凉扑面而来,即使旁边还有几颗绿树,但那种黄沙漫天、狼烟战火的氛围已经缭绕在心头。 易北大将军亲自领了军中将领在门口迎接。 周煄离着老远就翻身下马,步行过去。 大将军拱手为礼,周煄连连推却,“易将军折煞我了,论军职我只是襄理,论经验,你才是老将,我来皇爷爷已经嘱咐过了,以易将军为首,不敢受易将军大礼。” “国公爷客气。”易将军也不是个擅长耍嘴皮子的,周煄这么说,他就这么听了。其实论官职他只是二品武将,周煄却是超品国公,更别说周煄会投胎,光皇室血脉就让人不敢不敬。皇室子弟就算是白身他们做臣下的也得恭敬着。 入了中军主帐,很明显这是新布置出来的,易北把中军主帐的位置让给周煄,自己住了偏帐,这是尊重,也是防范。周煄看不见一点儿原来的痕迹,一切都崭新而华丽。 周煄和易北相互谦让,最后周煄坐了主位,易北给他介绍军中大将。 两方站出来,特色都很明显。易北这边的将军们十分不修边幅,就是易北以“精忠报国、守土安民”为名的七个儿子也是糙汉子,更遑论其他人。周煄这边的人介绍词都是:“修国公次孙、王参将五子”之类的,简而言之多是关系户,人也长得白白净净,这么几天黄沙冷风,还没把人吹成风干肉。 “娘娘腔……”“邋遢鬼……”这是双方心里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才初次见面,两方老大都没说正事,不过是相互试探一下。周煄十分满意,易北有真本事,不会刻意给他挑毛病,这就很好了,他只想安稳解决叛军一事,没想跟他们抢杀敌的功劳。 双方见了一面,相互打了个脸熟,周煄就回城中住处了,接手军政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他还需要一定的过渡时间,情况也没危急到这个地步。 易北也很满意,送走了周煄,捋着胡子考校几个儿子和部下,问道:“你们看这纯睿国公如何?” “有城府,看不透。”说话的是易北的庶长子易精,武将家对嫡庶不太讲究,都是拳头底下见真章,易精在兄弟中也很有威望。他也知道易北若是日后有幸得了爵位,肯定没他什么事儿,心里也没奢望,十分踏实的攒军功,换官职。 “礼贤下士的模样摆得不错。”易忠撇撇嘴,老远就下马走过来,让他爹等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尊重,“管他呢,看人家的意思也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只要他稳住,功劳分他又怎么样?” 现在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当初听说派来的是只有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国公爷,易北一系的军官都提心吊胆的,这个年岁的男孩儿是什么心理他们不知道吗?自家的孩子这个年岁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万一这位国公爷来了热血过头就要亲自上战场,或者自以为天生将才接过了指挥权,他们怎么办?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把士兵交给从未指挥过战争的毛头小子,谁舍得啊!再倒霉一点儿,这位国公爷哭着喊着要上战场,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功劳别想不说,命都得搭进去。 好在现在看起来,这位国公爷并没有“展示才能”的打算,谢天谢地,易北一系没别的奢求,他这样安分,白分他功劳都愿意。 易忠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你们呀,打仗一把好手,别的都抓瞎。”易北摇摇头,军中拳头大就是老大,惯得这些人不懂脑子:“纯睿国公来一是为了惠王,二是为了靖安侯,三才是为了蛮人叩边。你们瞧瞧,人家来了半天,问过一字半句没有,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不知道内里做什么打算呢。这些日子大家都绷紧点儿,尤其是侯猛,像你这种狗脾气,别往人跟前凑!” 五大三粗的侯猛抱拳应是,嘴里嘟囔着:“老子才不乐意理那些小白脸呢!” 周煄回了住处,高竹已经带人收拾好了,回来就泡上了热水澡,吃上了可口饭菜。周煄一遍泡澡一遍听高竹汇报京中信息,心里叹息,他虽来了西北,可根基还是在京城啊。 第52章 突来的敌袭 周煄靠子浴桶上长吁一口气,累啊! 在家宅了一年多,突然千里奔袭到此,总感觉没适应,怪不得人人都想“安稳”呢。 周煄听着京城的消息,心里转着主意,想从中定位自己的处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太子妃的肚子上,西北之事明面上排第一,实际上人人都忙着思考太子有继承人带来的变化,宗室尤甚。 “高竹,我在军中给你安插一个职位如何?”周煄懒散问道。 “回主子,奴才不想,奴才在您身边侍奉就行了。” “你自己当奴才不要紧,还想着世代子孙为奴吗?放心,我又不是把你丢出去就不管了。”周煄理解此时草民的卑贱,还不如豪门奴仆过得舒心,可追求自由应该是每个人的天性。 “奴才去军中能帮到主子更多吗?”高竹轻声问道。 “是啊,更多,多很多。”跟随他、忠于他,那么周煄必须为他谋划一个光辉前程才过了自己心里的关卡。 “若是奴才走了,主子身边事务怎么办?” “你手下也养着一批人,让副手接了就是。”周煄并不是注重物质享受的人,“你也别着急,咱们地皮都没踩热,等把政务接过来了,你就从我亲卫里脱出去,在军中先做个伍长什长,慢慢升吧。” 周煄也不做作的让他的人从小兵做起,高竹的水平比很多底层军官都要出色,何必让他去做炮灰。 “是,听主子安排。”高竹面对如此改变人生轨迹的时刻依旧不咸不淡,面无波澜。 “多亏你没有娶妻,不然还真不好办,等以后你娶上官的女儿,或者找个书香门第家的姑娘,你们高家也就立起来了。”周煄打趣道。 “主子不知道,这“高”原本不是我的本姓,是跟着老乞丐取的,原本姓什么早就不知道了,既然他们卖了我,想必是不指望我传宗接代了。”高竹嘲讽道。 人人都有伤心过去,高竹这种贫民出身,有后娘就有后爹,把人卖给人贩子,却生重病,人贩子都不肯要,扔在乞丐堆里,让乞丐养大的故事,简直是主角光环标配。周煄初见他的时候,除了老乞丐不是隐藏的高人以外,十分符合故事情节。 周煄想起往事突然笑了,自己当时很傻很天真啊,还以为自己在打通关游戏呢。 舒服泡了热水澡,安稳睡上一夜,周煄认为西北也没有他想像得那么苦。 第二天一早,周煄就带了人往软禁靖安侯家眷的地方而去,周煄半个字没提,是因为他早就有了打算。 靖安侯出关后下落不明,惠王又趁机造反,靖安侯忠心与否谁都说不准。以前靖安侯和惠王都和皇家沾亲带故的,走的是有些近。 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周围有士兵把守,见周煄来了,连忙放行。 进门去,一位头发花白身着短打的老人迎了上来,消息里说老管家忠心耿耿,靖安侯府落难也不离不弃,想必就是这人了。老人家眯着妖精,老态龙钟的问道:“请教大人高姓?” “这是纯睿国公,来拜见笺舅婆。”旁边的随从道。 “老奴给国公爷请安,给国公爷请安。”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也不做老迈的可怜相。终于等来了,终于等来了,他们靖安侯府落难也敢强撑的底气不就是与皇家沾亲吗?听到这一声舅婆,老管家就知道希望来了。 “老管家请起,快带我进去拜见才是。” 老管家赶紧前面带路,跟着被转移过来的奴仆很少,奴才们也是身兼多职。老管家把周煄引进客厅,赶紧去向老夫人禀告。 没有茶水,无人招待,周煄就这么默默坐在客厅等候。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只见两个中年男子扶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出来。 “这位便是舅婆吧,纯睿给您见礼了。” 老夫人侧着身子,眼中含泪道:“戴罪之人,不敢受礼。”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周煄,周煄相貌与恭郡王相似,恭郡王又外甥似舅,和靖安侯长的挂像,老夫人看着心里生出无限希望。 “我来就是为了查明真相的,舅婆放心。”周煄走过去,从两个中年男人手中接过,扶着老夫人上座。 “嗯,嗯。”老夫人哽咽难言,自从丈夫失踪,她夜夜难以安枕,总算等来了希望。 现在靖安侯的儿子全部捋了职位在家候审,老夫人请周煄坐在他旁边,给他介绍众人。 “这是老大方尚志。”老夫人连客套一句“大舅舅”都不敢说,话音刚落,方尚志就上千作揖,周煄赶紧拦住:“大舅舅这是做什么,折煞我这个晚辈了。” “国法在前,戴罪之人,不敢怠慢。”这位大老爷心里估计也有怨气,硬邦邦道。 “今日只论家礼,舅婆,不若我们各退一步,都不行礼了,认认人就好,您说呢?”真论起来,周煄给他们回礼都不好回。 “好,好~”老夫人非常识时务的连连点头。 还有老二方尚念、老三方尚恳带着各自妻女来见,老四方尚忌和老五方尚思没有从武,走了科举之路,在外地做官,现在估计也就地看押起来,等着西北之事水落石出。 这些表哥比自己的年纪都大,且都娶妻成家,大舅舅家的长子甚至儿子都有了,周煄少不得补上一份见面礼。 周煄没想到的是这三房都把未出嫁的女儿带了出来,且不设屏风、不带面纱,难道是西北民风剽悍的缘故。 大房的方溪、方温,二房的方洁,三房的方漫,衣着得体,朴素大方,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采。看样子易北虽然奉旨软禁了他们,但并未苛待,看这些女孩儿天真娇软的表情就知道了。 老夫人看周煄见着如花美眷也没有软和的意思,知道到自己的大儿子脑子没转过弯来可能得罪他了,儿子居然对朝廷有怨怼的意思,老夫人对这倔驴似的大儿子也无法,赶紧和周煄解释道:“老大这些日子听闻蛮人叩边,空有一腔报国之志不能施展,憋屈狠了,国公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舅婆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我不会介意的。” “这是您心胸宽大,老身一把老骨头,能有什么主意,只得拜托您啦。”老夫人对周煄可谓毕恭毕敬,这些年恭郡王和纯睿国公不睦的消息他们这些亲戚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老夫人知道他们家可没什么旧情让周煄念,因此分外客气。 老夫人缓缓和周煄讲了事发经过:“老头子镇守西宁关一转眼都小二十年了,常年和蛮人打交道,那天有五百骑兵佯攻,过后又飞速退走。老头子以为这是想诱他追敌并不上当,只派斥候去探,这也是常有的事。哪知夜里城中突然起火,又有喊杀声,老头子这才意识到上当,也许蛮人就是为了让他误以为他们想要诱敌深入,实际上实在城里动手。当天夜里老头子就披甲出战了,一路且杀且追,一直出了城去。可这一出去就没了消息,然后就是惠王谋反,传闻我们府上通敌,官兵围了官邸。” “国公爷是明白人,不说我们侯爷皇亲国戚的不可能有反心,但看一家子都在关内,就是到这不是早有预谋的,老大被押解回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呢。西宁关治军极严,虽是夜间突袭,带出去的人也有两千之数,不会就这么消失无踪,就算阵亡,总有尸身留下吧?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老身只盼着侯爷是潜伏着伺机袭敌呢。” “舅婆说的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周煄这说这一句,并不做任何承诺,谋反这种大事,总要有牺牲,万一他们就是弃子呢?周煄仔细观察靖安侯夫人的表情,若是有什么隐情,靖安侯瞒不过这位同床共枕几十年的结发夫妻。 “唉,国公爷英明。”老夫人长叹一声,愁云笼罩。 “祖母您别担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朝廷会还我们一个公道的。”大房的方溪走上前,温声软玉,宛如黄莺般清脆,轻轻给老夫人拭泪。 周煄挑眉,大老爷不说话,嫡长孙不说话,方思倒跳出来了,难道他脸上写着“色鬼”二字吗? 若是靖安侯府堕落到要拿长孙女儿做美人计的地步,那还真是没救了。 不等周煄多想,高竹快步走进来道:“主子,敌袭,城中有奸细捣乱。” 什么?他还什么情况都没摸清楚,这些敌人就赶到了。 高竹护着周煄往外走,这里不安全了,这些奸细现在动起来,目标肯定是周煄。 第53章 伺机敲打人 周煄刚走出靖安侯一家门外,易北那边派来接的人也到了,两队人马汇合之后,把人赶紧往大营里送,那里层层将官兵士围着,最安全不过。 周煄再一次和易北大将军擦身而过,大将军去城中主持乱局去了,破坏往往比建设容易,那些人不惜代价烧/杀砸抢,可已方人还是要继续在城里生活的。 “靖安侯家眷有人保护吗?”周煄问道。 “有,留了人马,靖安侯家中自有忠仆。”靖安侯也是带兵的老将了,下一代也多进了军中,尚武之风甚浓,家里的家丁下人许多都是战场上退下来了,安全无虞。 到了中军大帐,所有将官都等着周煄,看他怎么安排调遣。周煄环视一圈,问道:“易帅走前可有交待?” “并无。”出来答话的是偏将易精。 “按旧例,大将军带兵出征,大营由谁接管?”周煄再问。 “末将王符,见过国公爷。”队伍前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大将出列道。 “好,那就照旧例,还是交个王副帅,王副帅有什么要特意说明的吗?” “并无。”王副帅爽朗笑道,“请国公爷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国公爷给面子,他也乐的花花轿子人人抬。 这就好,刚来第一天就想接手大军,这是做梦呢,这次奸细作乱也给了周煄机会看清军中各自立场。看,他不需要瞎指挥,下面自有专业人士做好一切。 “如此便好,各安其职,有功赏有错罚,我等诸位好消息。”周煄微笑着送客,示意这些人该干嘛干嘛去。 “国公爷难道不到城中巡视吗?”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想要告退的队伍。 “哦?”周煄转头一看,一个身穿将服的年轻小将出声质问。 “其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本公身份贵重,若有万一,在座诸位轻则仕途难继,重则性命不保,为着诸位,本公也不会冒险。其二,为人做事最忌讳外行人指挥内行人,在座都是老将,还需要本公戳一下动一下,这种能耐也不配坐在中军大帐。其三,本公刚到关城,内贼奸细就动了起来,明显是冲着本公来的,这个时候不想着避开,反而用如此浅白的激将法激怒本公的,让人不禁想问,这位不会是奸细吧?”周煄好整以暇的问道,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位出声的小将。 “不,不是,我……”小将吓得支支吾吾,他哪里敢背上奸细的名头。 “国公爷,末将敢以性命担保,这绝不是……”易精易忠连忙抱拳解释。 “最后,人贵有自知之明!”周煄叮得一声放下茶盏,打断两人的求情,“本公保重自身,不瞎指挥,难道不是诸位乐意看到的?” 军帐中大将讪讪,周煄说的是大实话,他们的确瞧不上周煄没显露本事却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都盼着他做个吉祥物就是,可实话说出来就让人尴尬了。 周煄有自知之明,这些人也要有自知之明,做好本分,不要妄图影响他、改变他、指责他。 “易帅忠君爱国的名声,本公素来仰慕,将军在嘉峪关镇守也是二十年的时光了。怎么?这么长的时间,这朝廷的戍边大军,难道已经不听朝廷号令,直接姓易了?”周煄质问道。 “没有的事!”易忠高声反驳,镇守西宁关的靖安侯一家刚出事,他们家难道要步上后尘? “是吗?”周煄斜瞟他一眼,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无军职之人为何可以出入军营?中军大帐除主帅亲兵外,正五品校尉以上才有资格进入是也不是?” 易忠反应过来周煄想说什么了,红着脸应道:“是。” “是就好,看来朝廷定下的规矩在易将军统领的军队里还是一样有用的。”周煄指着刚才发声质问的小将道:“本公每次进入军营,随行无军职之人都在外等候,本公都要遵守的规矩,这位因为姓易就不用遵守了?” 这话说的诛心,易精、易忠、易报、易国四个在中军的易家人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连连请罪:“末将不敢。”刚刚出声的小家伙也给吓住了,双膝跪地磕头不敢说话。 “王副帅,此时军营是你主管,你说说,无令进出军营、擅自窥探军情是什么罪名?”周煄不理会跪在地上的易家人,转头问王符道。 “末将有罪,治军不严,请国公爷治罪。”王符单膝跪地请罪,他倒光棍。 周煄给气笑了,你们倒是一家人,他是来鸡蛋里挑骨头的恶人。“原来一军副帅也不知道这么浅显的规矩,不过几十军棍的事,不知军法,何以领兵?” 周煄一句话,说的王符背心直冒冷汗,想着一咕噜倒出实情,又怕下场更惨。 “罢了,易将军领兵在外,本公在这里处着他的心腹,免不得被议论一句越俎代庖,等他回来给本公交待就是。你们下去吧。”周煄叹息一声,把跪在地上的几人又叹矮了一截,他也没有当场处置的意思,直接让这人退下了。“对了,找人护送易八公子回去,军营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众将红着脸告退,原来人家早就知道,众将沉默转入王副帅的军帐。 看着易家人头上的冷汗,感觉自己湿透了粘在背心的中衣,王副帅长叹一声道:“到底是皇家血脉,今天是侄女儿鲁莽了,先送她回去。” 没错,那个多嘴的小将是易北的幼女,他们家“精忠报国,守土安民”只有七个儿子,最后一个女儿化民为敏,易敏,易大将军的小女儿。 易敏往常在军中出入惯了,众位叔伯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打趣她巾帼不让须眉,哪里知道周煄一来,用规矩一套,她就是该挨军棍的下场。 易敏不是不懂事的人,听王伯伯一说,也顺从的应下了。听说陛下最受宠爱的孙儿来了嘉峪关,身份尊贵,能力卓绝,长得又好看,还只有十几岁,最让人仰慕不过。她们西北女儿豪爽,易敏和闺蜜们向往得很,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混进军中想围观一下。哪知见面不如闻名,易敏最崇拜的就是像她父亲一样提刀跨马杀敌的真汉子,而她们向往的贵公子却龟缩在军营不肯露头。易敏也是一激动就嚷嚷出来了,居然就被安了这样的罪名,易敏心里也委屈得很。平日里她说这些,看在易将军的面上不会有人计较,遇到真计较的人,就是现在的场面了。 易敏想着眼泪都下来了,生怕连累家中父兄。 易精派了几个亲兵送她回去,和军中大将静坐相对,沉默无言。 “这事是妹妹不对,我去向国公爷请罪。”沉默半响,易忠开口道。这事儿只有他最合适,他大哥都不行,早就听说京城里规矩重,当前这位尤其重视嫡庶。 “别忙,等大将军回来再说。”王副帅劝阻道,他和易北是搭档多年的老伙计的,就是平日里有一二不顺眼,在周煄这个外人面前也能拧成一股绳。 “那怎么办,咱们就这个干等着,让易帅回来……”侯猛问道,打了一场胜仗回来,没有功劳反而要先请罪,要是他有这种属下,也恨不得抽个半死呢。 侯猛问的也是大家想问的,这时候才显出人老持重的好处来,王副帅劝慰道:“大家都别慌,国公爷没有当场发难,等着易帅回来就有回旋的余地。去打听打听国公爷带了哪些人来,看有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备了礼去请人求情,找对路了才好。别让易帅打了胜仗反而被降罪。” 年纪小也有坏处,别说家眷了,连个娈宠都没有,让他们想从女眷方面使劲都找不到地方。 众人沉声应诺,易精几兄弟更是决心看好家人,往常易精易忠几兄弟的长子也经常出入军营,从小熏陶,这些可不能被抓住了,把朝廷兵马带成了易家军,这样的罪名易家满门都得折进去。 “大家也都看到了,皇室威严赫赫,纯睿国公是主持过德安政务才得封的爵位,与下面人打交道也久了,自有章法,咱们不能给欺负人家面嫩,他年纪虽小,可也不容糊弄!从今天起大家都尊敬些,宁可礼多迂腐,也不要怠慢了。”王副帅叮嘱道,他这样的老油条怎么会看不出纯睿国公借机发挥,有意敲打,可敲打的恰到好处啊,等易帅回来还有的扯皮。招数再老套,有用就行,没看见这些军中汉子说起纯睿国公明显慎重了许多。王副帅心里盼着国公爷按剧本走,打了棒子,千万要给甜枣。 这样的想头王副帅不敢说,不然军中这些直汉子,真能把天捅破了。 敬畏,敬畏,有畏才有敬,纯睿国公好手段啊!王副帅感叹道。 第54章 怜香惜玉否 “二表哥,如何了?”周煄握着一卷书册漫不经心的打发时间,看外出探消息的徐岩走进来,笑问道。 “王副帅几个老油条准备咬紧牙关熬过这一波的风头,几个没经事的倒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就好。”周煄讽刺一笑,不给他们点儿眼色看看,真不知敬畏二字如何写,他是皇孙,是上司,他愿意放权是他大度,并不是下面人可以胡乱揣测、指手画脚的。 “不知国公准备如何处置易帅啊?” “二表哥也和我耍花腔。”周煄笑道:“易帅是能人,且看他如何反应吧。”既会打仗,又能政斗,甚至揣摩上意也是一把好手,这才脱颖而出成了主帅,军中人是耿直,可易北却狡诈如狐。周煄知道自己必须有在西北立身的空间,京中风云跌宕,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做什么都要留好后路啊。 “易帅如何且不说,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看那易八小姐哭得都喘不过气来了。京中传闻纯睿国公翩翩君子,最是爱惜女子不过,传闻有误啊!”徐岩看周煄心中有定数,干脆转了话题,说起风月闲事。他和周煄相处不久,但也摸出了一二相处之道,不涉及正事的时候,周煄喜欢别人“活泼”些。 “你从哪儿听来的不靠谱传言,我在京中见到女孩子的机会都少吧?”周煄笑问,除了王府姐妹和宫女,他见过的女人屈指可数。 “不要否认啦,受女人欢迎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徐岩还以为他脸皮薄呢。 “不是,我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徐岩挑眉,看着周煄一脸认真的,只好解释道:“那关翰林家的夫人进宫问安身子不适,不是你一路扶着去了关嫔娘娘宫中?还有据说卫家小姐崴了脚也是你让嬷嬷抱着送去医治,全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君子之姿十足,惹得卫家小姐芳心暗许,连我这个远在蜀中的闲人都听说了啊!更别说那些老夫人进宫,好像都和你关系很好,什么都聊得开的样子,还有……” “等等,等等,关翰林夫人那是还算是真的,可卫家小姐是谁?” “卫通侯家的小姐啊!”徐岩夸张道,“不会是帮的小姐太多,都记不住了?” “若是我没记错,当年卫家小姐只有……九岁吧?这些传谣言的是多么不靠谱,我是恋童吗?”周煄哭笑不得,这些人是把他当变态了,还是只要有八卦,全不管逻辑。 “男女七岁不同席,说明男女之间七岁过后就知道彼此差异了,卫家小姐有仰慕之情并不奇怪啊?” 不,很奇怪,对周煄来说,十六岁以下均是孩童,结了婚的都是禁忌,更别说那些老夫人都是“尊老爱幼”的范围。怪不得他觉得自己除了自家姐妹没见过别的女人呢,原来他遇到的那些性别为女的都被他归类成了小妹妹、别人的妻子、关爱对象了。 “别转移话题啊,说好的怜香惜玉呢,听说易帅最宠这位八小姐,看慈父回来和你翻脸。”徐岩玩笑道,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生平最讨厌这种莽撞无知的,仗着身份乱说话行事无章法,出了事情自然可以用‘年幼无知’‘女孩子嘛’‘她爹会兜底’三句话概括,烦人得紧。”周煄厌恶皱眉,熊孩子、护短的父母,再加上未成年人保护法,生生把孩子惯成了活祖宗!周煄讨厌不懂事的孩子两辈子,现在也不打算改。有段时间朋友的女儿迷上了偶像剧,居然放着好好的精英女性不做,要做“迷糊可爱”的“女主角”,善良得毁了周煄准备了三个月的文稿,都让脑残偶像剧给教坏了,周煄气的从此和这个类型的女人划清界限。 “嗨,嗨!”周煄回过神来的时候,徐岩正摆手在他眼前晃动,“怎么了,说着说着就走神了,在想哪个先例呢?” “你的文书看完了吗?士兵巡视了吗?怎么这么多空闲?”周煄板着脸训斥道。 “恼羞成怒了!恼羞成怒了!”徐岩指着周煄哈哈大笑道:“唉,我又不会说出去,何必这么见外呢。小女儿家,浅白如溪水,自然也有其通透可爱之处。” “嗯,靖安侯家刚好有一位小姐名溪,不若……” “别,别,我去看文书了。”徐岩吓得跳下椅子拔腿往外跑,生怕吧周煄惹毛了,把自己拉下水。靖安侯谋反一事现在还没有定论,若是真的,恭郡王不会看着舅家女眷为人妾室,若是假的,觊觎侯爵孙女,够他死百次的,他家里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也不过四品官家女儿,还是不要惹出风言风语,徒增烦恼的好。 周煄哈哈大笑,看着后面狗撵一样跑掉的徐岩,心里高兴了些,他喜欢热爱家庭的男人。 ………………………… 易北到底是名将,一次骚乱动不了他根基,若不有周煄这墩大佛在,他都不必亲临指挥,扑灭大火,又留人戒备安抚,烟熏火燎的一身烟火气回去,却见老妻面色凝重,几个儿子黑着脸,小女儿更是哭得眼睛都肿了。 “怎么回事儿?”易北解下披风丢给下人,又动手解这一身甲胄。 易精三言两语说完事情经过,易北被解开的甲胄绳索又系了回去,面色一沉,问道:“国公爷现在何处,我要当面请罪才是。” “去了靖安侯家眷软禁的地方。”他们一直关注着周煄的动态。 “哼!”易北狠狠一拳捶在桌上,茶盏都跳了几下,怒道:“我上奏靖安侯有反心,朝廷现在都没批下来,你这是要拖着全家去死啊!”易北气不打一处来,他自认为一片丹心忠君爱国,可就怕纯睿国公不这么想,那毕竟是他舅公。 “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鲁莽,你居然还跑军营去了!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就不知道管着她!还有你,不是早看不惯女儿成天舞刀弄枪的,要教她绣花管家的吗?怎么让她溜出去闯祸了!”易北指着几个儿子和老妻骂道。 “爹,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易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连连:“爹,您别骂哥哥们和娘亲,都是女儿的错,您骂我吧。” “骂你有用?”易北气极,若是哭哭啼啼往地上一跪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他去跪都行。易北深呼吸几次,勉强压下胸中的愤怒,道:“国公爷怎么说,原话,一字一句的说给我听!” 易国记性好,赶紧重复了一遍,连语气都尽量模仿。易北垂眸听着,拳头越攥越紧,听到“朝廷戍边守军带成了易家军”一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砸了杯子。 瓷片和茶水溅开,泼了易敏一身,吓得她又哭起来了。 “别哭了~”易北沉重道。 “爹?”听着好像舒缓许多,易敏拉着她爹的下摆就要起身。 “等到了教坊再哭不迟。” “爹!”易敏吓得软了身子,跪在地上发出巨响。 “老爷?”就是一直哭天抹泪的易夫人也情不自禁唤出声,“真的有这么严重?” “只看靖安侯就是了,那还是皇亲国戚!”易北不知道纯睿国公是什么主意,要把他调/教顺了再用,还是直接换上听话的?天下都是周家的,陛下难道不停自个儿孙儿的,反而偏袒他吗? 易北在屋里转圈圈想办法,不经意回头瞟见易国欲言又止的模样怒喝:“说完没有,接着说!” 易国又把当时的情景和王副帅的劝慰都复述了一遍,战战兢兢道:“说完了。” “军法……军法……”易北喃呢着这两个字,高喊一声,“来人,传军棍!” 易敏吓得瘫软在地上,呐呐唤道:“爹,娘,哥哥……” 易北不理会,三下五除二解了自己的甲胄,跪坐在地上,吩咐人打二十军棍。 他这是要打自己啊! 下人哪儿敢?易夫人也扑过来道:“老爷这是做什么,您是要领兵的人啊!”这军棍是“杖脊”打得重了,脊背都要打断,他家老爷好歹是二品大员,怎么让一个换毛小子一句话就吓成了这样。 “治军不严,治家无方,正该受罚。”易北推开易夫人,吩咐下人赶紧动手。 “爹!是儿子的错,儿子当时在场,却没有劝住妹妹,该打的是我,打我,打我!”易家几兄弟,拦杖的拦杖,劝人的劝人,易精更是把自己的甲胄都解了,让下人打他。 “滚开,都以为纯睿国公是这么好糊弄的吗?”易北懒得解释,喝令几个儿子退下。 “纯睿国公!快!”易夫人眼中一亮:“快,精儿、忠儿,快去请纯睿国公来劝老爷……” “啪!”易夫人话还没说完,易北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扶你们娘进屋,不许出来,这是军令!”易北对着几个儿子吩咐,又令下人“行刑!” 第55章 负荆请罪去 易北家里那是军法治家,他说什么易精等人不敢反抗,半扶半抱带了易夫人和易敏进屋。 行刑的下人得了命令噼里啪啦一顿乱棍,很快易北的中衣就全部破碎,粘在皮开肉绽的脊背上。 易北咬紧牙关满头冷汗,打到后面受不住了,飞快把汗巾团两团塞进嘴里,狠命咬着才算撑住了。 军棍一打完,行刑的下人马上仍了棍子扶着往下倒的易北,旁边站着的亲兵亲随也赶紧扶着。 “备轿,去给纯睿国公请罪。” “是!”亲随有时候比几个儿子更明白易北的心思,简单明了的应是,马上下去安排了。 易精兄弟就是进了屋,心神也院外的易北身上呢,听易北一说,几个儿子都异口同声道:“我陪父帅去!” 易夫人瘫软在椅子上,擦了擦眼泪道:“忠哥儿去吧,纯睿国公规矩大,别冲撞了。” 易精一听也明白了,京城的人最中嫡庶规矩,像他这样的庶长子最不讨喜。高大魁梧的汉子羞得手足无措,尴尬万分,在看拳头说话的西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难堪。 易忠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他们兄弟感情好,从没有区分的意思,易忠用眼神安慰他。易精也沉默拍着他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易忠陪着易北往纯睿国公府邸而去,“国公爷现在还在靖安侯家眷那边吗?”易忠问前去探消息回来的亲兵。 “回二将军,没有,已经回府了。” 嘘……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本就和靖安侯府有仇,再到人家面前丢脸,易忠颇有些放不下面子。 易北倒是不在意这些,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是靖安侯当面,他都不脸红。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纯睿国公府门前,易忠掀开轿帘问道:“父帅,是去门前负荆请罪吗?” “愚蠢,你这是要挟国公爷吗?”西北本来就局势不明,刚来就逼得一军主帅在自己门前下跪负荆请罪,那真是撕破脸的节奏了。现在的局势还不到道德绑架的时候,易北不愿把事情闹大。 “那怎么办?” “把我衣服脱下来。”易北道。 “爹……”易忠诧异的看着他,衣服和皮肉连在一起,来的路上边缘处的血迹都凝固了,现在一脱衣服,肯定把伤口全部撕裂一遍。 看着儿子不懂,易北忍着剧痛,反手就自己去撕。易忠吓得连连劝阻,自己动手。 “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快!”易北一边解开前襟,一边快速撕下背上血迹模糊的衣裳,像易忠那么小心翼翼的什么时候撕得完。 衣服剐下来,如同剐了一层皮肉,后背鲜血直流,后腰处的裤子都浸湿了。 “快去叫门!” 亲兵赶紧到门前请见,易忠扶着易北出来,易北现在满身鲜血、脸如金纸、唇色苍白,右手被易忠扶着,但还是如标枪一般挺直脊梁,站在府门前。 很快就有人把易忠请了进去,但易忠这副样子,早已落在了时刻关注着纯睿国公府的西北众人眼中。 周煄在客厅接见了易北。 “易帅这是怎么了,快,请大夫。”周煄一见易北来了,不等他说话先请大夫:“伤的如此重,有什么事教我过府就是,您是我钦慕非常的名将,怎能劳动。” 易北被周煄扶着免了虚礼,却挣扎着下地,请罪道:“末将治军无方,治家无方,致使出了那等狂妄悖逆之徒,请国公爷降罪。” “易帅说的什么话,你是一军主帅,西北军务皆系于你一身,万万不可如此自伤,请起,请起。” “易八一女流之辈,见识短浅,又被末将和老妻溺爱坏了,请国公爷网开一面,宽恕于她。” 看怎么说来着,周煄就说最后总结成一句“女孩子嘛~”,果然应验了。 “八小姐天真憨直,明若溪水,清澈见底,自有风度,到底是耳濡目染的教养,易帅太过自谦了。” “请国公爷降罪!”易北跪地请求。 “起来说话,起来说话。”周煄努力去扶却扶不起来人,一个眼神示意,徐岩上前扶起人,道:“校尉徐岩见过易帅,易帅请起身,国公爷并未有降罪之意。” 易北见周煄真心叫起,也顺势起来了。 这时候大夫也来了,周煄立马叫大夫看诊,易北挣扎着说失礼,又拗不过周煄,只得让大夫看了。 一行人转战客房,大夫给易北清洗伤口,上药裹伤。周煄全程微笑观看,连连劝慰,并留易北在此养伤。 “国公爷好意本不该辞,只是怕家中老妻幼子担忧,末将且回,改日再来拜访。”易北现在连幼女可怜之类的话都不敢说,生怕又触怒了周煄。 “易帅不要如此客气,日后需要你我配合的地方还很多,您如此客气倒让我汗颜了。”周煄真诚笑道。 “是。那某这个粗人就放肆了。”易北豪爽接口道。 “这样才好。易帅身上有伤,我也不多留您了,待您伤好,再上门探望。”周煄顺他的意,麻溜放行。 易忠又扶了易北回去,全程充当拐棍的角色,半个字没说。 大夫是周煄从京中带出来的,易北一走就实话实说了:“易帅的伤口确实是军棍打的,都是皮肉伤,武将身体好,用的药也好,三五日就能结痂,快则十日慢则半月,一定恢复如初,不留疤痕。” “什么好药居然能不留疤痕,那么大一块血肉模糊的,宫中秘方就是好……”徐岩惊奇道。 “二表哥,你这抓重点的本事真是出深入化啊!”周煄感叹道。 “重点是什么,易帅易大将军耍苦肉计了?”徐岩无辜的问道。 “计不计的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肯摆一个态度,剩下的都是我的事。”周煄计较的不是这个,一见面看着那血不要钱的淌周煄就知道有异,大夫一上手就看出来了直给自己使眼色,周煄没有当场揭穿易北,就是接受了他的服软。他们日后时要在军政上配合的,现在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也是啊,那我什么时候能去军营?”徐岩笑问。 “就明日吧,刚好,麻烦二表哥给易帅送些补品伤药过去,就当是让你贿赂上官啦。”周煄玩笑道。 “唉,翩翩君子啊,翩翩君子,那些人是眼瞎吗?哪有你这样的君子!”徐岩夸张的苦着脸,直做怪相。 易北被担架送了回来,直接转去了卧室,易夫人一看腿都软了,“在国公府动刑了?” “没有,没有,娘,爹好歹是一军主帅,国公爷怎么会?”易忠连忙解释道。 “什么国公爷~”易夫人抱怨着追上去,易敏也哭肿了眼睛扶着易夫人快步往前,几个儿媳也赶紧跟上。 几个亲兵轻手轻脚的把易北抬到床上俯卧,看他想和家人说话,又脑袋下垫了软枕。 易北挥挥手,人就都退下了,道:“几个儿媳妇都回去,看着孩子们,别吓坏了。”出了这样的大事,都没敢让第三代的孩子知道。 “是。”几个儿媳妇应声退下,房中就只留易夫人和精忠报国、守土安民八人。 易敏跪在窗前,小心翼翼的给易北擦拭额头上的汗,看他没有拒绝,心里微松。 “老二和他们说说去纯睿国公府的情况。”易北摆手,示意易忠上。 易忠也学乖了,一字不漏的把当时的对话说了一遍。易北问道:“听明白了吗?” “国公爷这是不追究了?”易精问道。 易北点头,不说话,又看向其他人明显想要更多答案。 “国公爷到底还是顾及父帅在西北的威望。” “会不会是打一棒子给可甜枣,说不定会有什么补偿呢。” “就是,本也不是什么大错,国公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肯定只是下马威。” 几个儿子七嘴八舌的分析,易北听得心里直摇头,他的这些儿子啊,就是单纯,又看了一眼全程在场的易忠,问道:“你说呢。” “儿觉得国公爷好像是想安插人进军中,那个徐岩是国公爷舅家表哥,出现的太突兀了。”易忠皱眉道。 “听着,我只说一次。”易北把软垫垫高些,几个儿子跪成一排,聆听训示。 “刚到府门前,老二就要我在门前负荆请罪,这不妥。我和纯睿国公都在相互试探,我若往门前一跪就是威胁,以情势逼迫,不到决裂的时候这种办法不能用。进门请罪,纯睿国公扶着不让,只说西北军事依赖于我,你们可还记得昨天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军政!一字之差,纯睿国公这是在告诉我他要接手政务,让我不得插手干预的意思,唉,倒是我连累了亲家。”易北叹道,西北军政一体,想带好数万大军,后勤配合必不可少,易忠的岳父就是此地知府,虽然心里明白纯睿国公的到来一定架空亲家,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再为小八求情,国公爷说她耳濡目染的家教,这是提点我们不要把边军当成了一家军,徐岩校尉来扶,这是要插人进军中的意思,我既然受了他的搀扶起来,就是默认的意思。纯睿国公也不会追究我的失职和小八的罪过了,你们可明白?” 原来短短几句话之间,就这么复杂吗?就是亲身经历的易忠也难以置信。 第56章 阴谋环环扣 易家八个孩子在床前跪成一排,听易北教导。 “你们在战场上拼杀凶险,可朝堂上的斗争更是险恶,杀人不见血!”易北叹息一声,“我再问你们,陛下令纯睿国公到西北是为了什么?他会从什么地方着手去查惠王和靖安侯谋反一事?他会不会偏袒靖安侯?于我易家如何?在当前乱局中,我们易家又该怎么做?” 几个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往日都是易北说什么他们做什么,什么时候自己拿过主意?打仗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可论谋略,个个都是渣。 “好了,回去想一想吧,明早再来给我答复。敏儿也是,咱们易家的女儿不让男子,你也要学着这些,日后会用得着的。”易北吩咐道。 “是。”众人应声退下。 易敏走在最后,慢慢挪动,始终未听见父母留下她下说两句安慰话,心中惶恐更甚。就是因为她的胆大妄为,像英雄如崇山的父亲就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易敏恨死自己了! 待孩子们都出去了,易夫人才慢慢做回床边,拉着易北的手道:“吓着孩子们了。”不止是易敏,就是几个男人也吓住了,易精开始正视自己庶出的身份,易忠等人意识到自己在谋略上的短处。 “不吓一吓,怎么能长大。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可不是银钱不凑手,是逼入绝境,是地狱求生!战场上刀枪无眼,我能护他们几时,原本想着西北到底是我们易家经营久的,能留给他们多一点时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要抓紧啊!”都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刚好背上有伤睡不着,易北摩挲着老妻的手和她交心,盼着易夫人做个贤内助。 “你看云姐儿,当初看着也是疯玩疯跑的傻丫头,如今寄人篱下几年,什么本事都练出来了。”易北感叹道,易云是他的侄女儿,他们易家在西北经营日久的表现就是中层军官很多都姓易,要么就是和姓易的有亲戚关系。他的堂弟易南战死,妻子改嫁,如今只留一个易云在他家养活。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自认对云姐儿尽心尽力,教养她与敏儿无异,怎么……”易夫人急了,夫家的侄女儿本就敏感,这么说简直是指着鼻子说她虐待孩子了。 “好了,好了,别急,我这不是举例嘛,没有怪你的意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们家再好,终究不是云姐儿的家,我知道你平日里待她和敏儿不偏不倚,甚至委屈了敏儿都要先照顾着她,可真是亲娘,只有姐姐让妹妹的,哪儿能事事顺她意,说句重话都要在心里过三遍。”易北知道易云在他家过得不是如鱼得水,可是这已经很好了,他的妻子儿女媳妇孙儿对这位堂侄女已经尽量好了,谁能代替亲父母,至少他自觉对得起早死的弟弟。“还记得那年南弟升任游击将军的时候,云姐儿把他的升职文书弄坏了,可是一顿胖揍,那哭声,隔壁家还以为进马贼了……可惜了,临了,临了,也没再升个品级,到死都是五品游击。” 看易北说的感伤起来,易夫人转移话题道:“好了,教导孩子们是个细致活,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你身上有伤,先歇着吧,我去叫大夫进来换药。” “不必了。”易北拉住夫人的手道:“陪我多说几句话。纯睿国公给我上的是宫廷秘方,好东西!受了这么多年的伤,这次最轻松,背上凉悠悠暖融融的,一点儿都不疼,估摸着七天就能好全。” “什么?那怎么办?国公爷会不会以为你装的……那么多血……”易夫人吓一跳,女儿说错一句话就这么严重他,要是被发现骗了人家,会不会…… “你当纯睿国公不知道吗?我一进门就请了大夫,人家京城来的,说不定还是太医,怎么连我这点苦肉计都看不破。” “那……” “这正是我要和你交待的。这是我与纯睿国公都默契,现在,西北要以纯睿国公为尊了……不过你也放心,他没带女眷过来,也委屈不了你。你家老爷也不是吃干饭的,我不出错,他不敢拿我怎样。”其中复杂的博弈和算计易北讲了易夫人也听不懂,易北干脆只告诉她照顾好内帷,和其他夫人交往的时候把易府的态度传递出去就好。 “嗯。”易夫人心惊胆战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土皇帝,头上然降下个太上皇来,她也不知自家老爷是在撑面子还是说实话,只在心里暗下决心,低调,再低调,恭敬,再恭敬。 “敏儿这次吓坏了,你多关心她,都是男人的事,她不过一个由头,要是过三五天她还没想清楚千万要点醒她,别让孩子钻了牛角尖,养出胆小怕事的性子来。” “放心,等这波风头过了,我定把敏儿的女红诗书功课捡起来,再也不心软了。” “也没必要矫枉过正,我易北的女儿哪能成天拿针捏线的,要绣娘做什么。”易北倒是霸气。 “你个男人家懂什么。”易夫人笑嗔,问道:“那云姐儿呢?等她回来也和她说说,商路什么的还是先停一停,先避风头。” “云姐儿是个明白人,等她回来听听她的意见吧,毕竟是她生母留给她的商路。” “嗯。”易夫人应是,不再多说,问多了显得她好像贪图侄女儿的家业一样,要易夫人说她还看不上那三瓜两枣的。一想到弟妹,不,是原弟妹的做派,她就膈应!男人死了不到一年就改嫁了,留个女儿托付给大伯子,正常女人能干出这事儿?又不是没有血脉存世,守着孩子不能过活吗?好吧,西北不讲究三贞九烈这一套,可好歹也把面子兜住啊,一年都守不住,听说现在都嫁第三回了,还一次嫁的比一次好,看上她的男人是瞎子吧。易夫人在心里念佛,多亏她男人不在嘉峪关任职,不然她出门交际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叫人,亏得她还有脸皮三节两寿和易府走礼。 易北对女人家千回百转的心思不了解,觉得自己今天已经说的够多了,妻子和儿女都该有大长进才是。让易夫人服侍着喝了药,缓缓睡去。 ………………………… 周煄接手政务和在中军安插人的行动非常顺利,别人都是杀鸡儆猴,只有他是杀猴儆鸡,西北大帅都鲜血淋漓的去请罪服软,其他人自动矮三截。 西北各方都安分了,或者表面安分了等待着时机,周煄借机接待了几位西北商人。 人人都没想到周煄抢了权利的第一件事不是和蛮人干一架,打出自己的威风,也不是和下面人发点儿福利,显示自己存在的价值,居然和几个商人杠上了,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自己没看透的深意吗? 鉴于人家不拉外援两天之内就过招把西北政务拿下了,是个人都不敢把周煄当傻子,眼睁睁的盯着几家有幸被接见的商人,看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此次被接见的大商人一共有三家,第一家叫千金裘,做皮货、珠宝、药材买卖,兼顾走私马匹生意,东家是真真正正的腰缠千金,锦帽貂裘。 三家掌柜被请在偏厅喝茶,几位掌柜的端着笑脸打太极,很快就有人引千金裘的掌柜曾毅去见周煄。千金裘是百年老字号了,前几年老掌柜去世险些被西北豪商勾结马匪瓜分,幸亏老掌柜的儿子勇挑重担,力挽狂澜,不过几年时间,就重振了千金裘的名声。 这位三十出头的掌柜,在商界已经是年轻有为的代表了。曾毅蓄着短须,穿得却是合乎礼仪的棉麻衣裳,体态臃肿,做皮毛生意的没资格穿高档皮草,这就是社会的现实。不管曾毅在私底下怎样豪奢,在正式场合他就只是一个商人。 其他两家掌柜看着曾毅臃肿的身形出去,突然都有些感伤,摩挲这自己保养得精细的手掌,这细皮嫩肉的比官家小姐都不差,可有什么办法,身份、商人,看来还是要送子孙后代去读书,好歹挣扎着做个官宦人家。当然,还有更便利的捷径,比如投靠一位对商人很有好感的上位者,再比如面前这位纯睿国公。 就是不知道西北商家的代表千金裘的大掌柜如何选择了,另外两家商人静静等着,府外整个西北的商人也静静等着。 曾毅小碎步跟着进了客厅,不敢随意乱瞟,余光看见一双绣了莽纹的鞋子,就拜倒在地,口呼:“给东家请安。” 坐在旁边的徐岩都吓了一跳,他看过资料的,千金裘可是百年老字号啊,那时候周煄还没出身呢,更不可能是徐王妃给的,他们徐家有什么他能不清楚,难道周煄已经早就开始布局了吗?那这个局有多大,自己看到是冰山一角,还是五岳之下的一颗砂砾,连门都没有摸到?或者说,周煄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看着周煄打个照面就夺权的手段,徐岩面上嘻嘻哈哈,心里早就绷紧了。看着拜倒在地的曾毅,情不自禁瞟了眼周煄,看他没有看自己,微微松了口气,把攥紧的拳头松了松。 “起来吧,不必多礼。”周煄示意高竹扶他起来,并顺手给曾毅一个小暖炉。周煄这么体贴高竹觉得没必要,离近了明显能看出曾毅掌心有汗,他不会冷的。 “谢东家。”曾毅斜着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微垂着头等候问话。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回东家,惠王……”曾毅顿了顿,看周煄对惠王的称呼没有提出异议,才放心大胆的说道:“惠王如今逃到了蛮人大军之中,听闻颇受礼遇。此次蛮人叩边乃是王帐牵头,八部都派出实力强劲之师,其中实力最强的是王帐所在的察哈尔部,而一直和惠王接触的都是土默特部,土默特部的大首领为蛮人左贤王,也是实力强劲的一支。惠王名下的财产大多运往出关了,除了王府宅邸之外的土地宅院也大都变卖,惠王身边有大约五百骑兵保护,在关内并没有找到任何惠王后代的影子。” “嗯,土默特部那边也查过吗?”周煄一直在查惠王,他不相信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会仅仅因为几十年前的恩怨就有这么大的魄力起兵,若他真的没有子嗣,他打下的基业传给谁?这很迂腐,但又很现实,没有继承人,下面人跟着举刀底气都不足。和惠王有仇的人都和他一样老了,若他真的想报仇,不必动手,时光会为他做到。所周煄想,会不会惠王还有他们不知道的血脉存在,比如,一个流着蛮人血液的孙子、外孙?在关内探不到消息就是明证,也许该把重心放到蛮人那边? “自从入秋以来,皮货生意就不太好做。大帐中下令盐、铁、皮甲和马匹都不能交易,走私也风声很紧,并没有机会深入打探。”曾毅解释道,他们和蛮人打交道的时间再久在国家政策面前也只是蝼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仅对汉人是这样,对他们的生意对象蛮人来说也一样,汉人天然不受信任。 “再探,掩护好自身。”周煄吩咐道。 “是,多谢东家。”曾毅起身行了一礼。 “这次叫你来是为了找你们这些消息灵通的商旅打听一下蛮人的情况,毕竟我对西北不熟悉,掌柜的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小人谨遵国公令。” “嗯,那就多谢了。”周煄示意人送他下去。 曾毅如弥勒佛一般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道:“侥天之幸能给国公爷请安,小人特备了些俗物,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周煄话都不说,一个眼神高竹自然知道是收下的意思,亲送曾毅出去。 曾毅看把东西送出去了,一颗担忧的老心顿时落地,还好,还好,看来新东家是接受他了,这第一次见面非常成功。 第一次见面?是的,把徐岩唬得一愣一愣的会面,却是周煄和曾毅的第一次见面,曾毅也根本不是他发展的人,一切都是远走海外的莫愁留下的“遗泽”。唉,许久没有想起莫愁了,也不知他到了哪里,过得怎么样?周煄看着被吓得紧紧拽着扶手的徐岩一眼,更加想念莫愁了。 “二表哥这是做什么?” 徐岩等曾毅出去,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看着,手都拽麻了,欲言又止道:“你早就安排了人查探?” “自然,有备无患,总不能真两手空空的来吧。”周煄见他不敢问,自觉说出了他最想听的:“几年前布下的闲棋,谁知这次用上了。” 如此漫不经心,如此轻描淡写,徐岩却不知道他在全国各地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暗棋。徐岩爽朗一笑道:“你也太能干了” “在的德安几年,总不能白和人打交道,商人最是互通有无消息灵通。”周煄微露自得。 徐岩心想,恐怕不止是商人吧。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会今天要见的几位大掌柜都是你的人吧?” “什么我的人,处在我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哪能随意。千金裘是老字号焕发新生机,大满贯商行的掌柜是两族混血,接见他是给外人看看,朝廷不会只凭血统分人,安一安那些内附部族的心。至于嘉禾粮行就是商场新贵了,总要各方都挑个代表啊。”周煄解释道。其实也有给自己人加分的意思,他这么一接见,这三家在西北商场上的是领头羊了,名声总是很难经营,但一遇到机会就传播得飞快的。 第二位进门的是大满贯商行的掌柜贺子乔,这商行名字起的直白,充满了草原人爽朗憨直气息。贺子乔眉高目深,却又文质彬彬,兼具蛮人的高大威武与汉人的儒雅风度。 “见过纯睿国公。”贺子乔躬身行礼。 周煄亲自扶起来,做足了礼贤下士之态,“快快请起,阿速部与我朝亲如兄弟,我来是皇爷爷还特意嘱咐要照顾好你们族人。这次察哈尔部南侵,也扰劫掠你们部族的牛羊马匹,端得可恨!” “国公爷所言甚是,察哈尔野心勃勃,嫉妒我们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自己不事生产,反倒靠烧杀抢掠过日子,长生天不会原谅这等恶鬼!” “是啊,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人不负己心最重要。”周煄笑道,“也请贺掌柜给阿速部头领带去我的问候,若他有需要,朝廷可以安排阿速族人内迁。” “是,小人一定把话带到。” 要的就是这种态度,周煄问了大满贯商行的生意状况,祝愿他们商行越办越红火,也顺带宣传了自己在民政上关于商业的扶持措施。 贺子乔感激得奉上礼物,欢天喜地的去了。 徐岩陪在旁边看了两场戏,有些疲累的问道:“为何如此看重商人?”周煄在德安的政策并不是秘密。 “啊?没有看重啊,只是平等对待啊?” “平等对待?”徐岩不解其意。 “是啊,管子都说了国之四民,士农工商,我来的第一天不就去军营见过诸位将官,然后又接见了本地乡绅和遗老,昨天又见过了文官,现在轮到商人了,难道不对吗?”周煄无辜的问道,他真的是按照顺序在走程序啊。 徐岩捂着胸口,呼吸不畅,深恨自己想太多!亏他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深意,尤其是见证了千金裘掌柜是暗探之后,还以为接见商人是打掩护呢,没想到居然是固定程序啊!可说实话,哪个当官的会把接见商人作为固定程序,就是担任盐官的也不愿见这些“铜臭”之人呢。还有,就那么随便的见了一面军中将士就叫接见吗?没有设宴、没有酒水,当初在大营好像连茶都没有喝一口吧!这也叫接见,比今天接见商人还寒酸!徐岩心里被感叹号刷屏,直喊怪人。 徐岩血量清空,只想回去休息,可有不甘心放弃见最后一人的机会,他算是明白了,能让周煄这个奇葩选出来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最后一个见的人自然是嘉禾商行的大掌柜,这次的大掌柜正常许多。正常做到大商行大掌柜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了,嘉禾商行的大掌柜胡须皆白,行动困难,承蒙召见,拄着拐杖,被小辈扶着过来的。 “老人家不必多礼,看座。”看人家一把年纪了,手都在哆嗦,周煄也没有让他行礼的意思,直接让人免了,大掌柜的手里做出作揖的姿势,他的老腰已经弯不下去了。 老掌柜慢吞吞的开口道:“老朽之人,得面尊容,不慎荣幸。” “老先生不必自谦,能做了一辈子粮食买卖,在这个行当才是响当当的尊贵人物。都说技近乎道,一个人一辈子专注一件事,已经是了不起的道行了。” 老掌柜眼中精光一闪,他这么大年纪,听过的鬼话太多,只老先生三字就知道这位纯睿国公没有看不起商人的意思,心里更高兴了些,说话也不那么慢了,声音洪亮道:“国公爷才是天生的贵人!鄙家的小铺子也是小打小闹,若有国公爷用得上的地方,请您尽管开口。” “这个不急,要请老先生配合的时候,本公也不会客气。只是本公突然想起一件趣事。” “不知是什么趣事?”老先生又慢吞吞的问道。 “不知老先生读过三国没有?” “略知一二。” “嗯,三国里有个小故事,说的是曹操后期掌权之后,匈奴人遣使来贺,曹操一代枭雄,奈何相貌不伟,深怕自己震慑不住敌人,因此叫了身边的美男子名叫崔季珪的人代他坐在主位上,他则捉刀在一旁扮做侍卫。等到匈奴使臣面见过后,曹操派人去问,‘你觉得魏王相貌如何?’匈奴使臣回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老先生说本公不识英雄,那您就错了,我看您身后的随从就是真英雄!” 站在老掌柜身后的年轻人轻笑出列,拜倒道:“国公爷目光如炬,在下卖弄了。” “老朽有罪……”老掌柜慢吞吞得站起来,作势要下跪请罪,一旁的徐岩看着这担心他跪下去就起不来了,赶紧拦住。 “无妨,请易姑娘坐下吧。” 一声易姑娘吓得徐岩差点儿把老掌柜放到地上去,这是个姑娘? 徐岩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遍,和他差不多的身高,面呈黄棕色,手指粗大,离得近了还依稀能看见茧子,这是个姑娘?别逗了!头发梳的是男子发髻,耳朵上倒是有耳洞,可连个小耳钉都没有,要知道刚刚有蛮人血统的贺子乔过来,耳朵上还有个大大的金耳环呢!眉是粗长的刀眉,唇是锋利的薄唇,徐岩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的啊。这肯定是易云的真是面貌,能走到周煄面前来得人无一不经过核查,若是有易容化妆的痕迹,别说一个老掌柜,就是他亲自领来的也没用。徐岩两边看了看,换上女装,周煄都比这位易姑娘像个姑娘,一时间徐岩的内心是崩溃的。 “外出跑商,回来的时候听说国公爷召见小店,不敢耽搁就来了,可又没有帖子,不便登门。国公爷胸怀远大,对商人一视同仁,在下仰慕已久,厚颜想来请见,这才跟着老掌柜来了,还请国公爷不要怪罪。”易云抱拳解释了来龙去脉,十分歉疚道。她一个女人说着仰慕,偏偏毫无暧昧痕迹,如同官场上的套话,没有半点热乎劲。 “易掌柜不必多礼,说不定你我如此相见日后也如‘捉刀人’一般成了佳话。”周煄小小讽刺了一下,他打听到消息是易云还在山东,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是,之所以选嘉禾商行,除了糊弄徐岩的新贵说法外,更多的是向易北示好,这位易云可是易北的亲弟弟的女儿,嫡嫡亲的侄女儿,用来当旗杆再合适不过。 “国公爷雅量!”易云恭维道。 “易掌柜是本地人,对西北的政策也应该清楚,大战一启,是不许买卖粮食的,这嘉禾商行的管事伙计多是军中退下来的,易掌柜义薄云天,当不是不顾国家利益,贪图蝇头小利的人。” “国公爷放心,嘉禾保证,绝不在互市上买卖一粒粮食。” “私下也不能。” “自然。”易云一届女流,在男人的世界里打拼,眼界手段都是一流,叹道:“嘉禾从不做这种是,奈何世上总有小人,赶不尽、杀不绝!” “无妨,嘉禾有渠道,若是听说了什么,直接告知便好。易掌柜也放心,这边绝对保密,不会让易掌柜难做的。” “是,谨遵国公爷教导。” “不是教导,是交流,若说教导,还是易帅有本事,易掌柜代我问好。” “是,易云代大伯多谢国公爷。” 两人说话的时候徐岩和老掌柜就默默看着,老掌柜手不抖了腿不颤了,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精光,倒是徐岩手抖个不停,没人和他说过易掌柜和易帅有关系啊! 周煄把要说的都说了,送这两人出去。本想吃顿便饭的,可高竹提醒他不用太亲厚了,和将士文官都没有这么隆重,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送走了这波商人,徐岩觉得自己元气大伤,智商受到了莫大的鄙视,告辞回房疗伤去了。 周煄转战书房,高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周煄:“主子,这是贺子乔呈上的。” 周煄想把查探的重心放到蛮人那边,自然要布人手,这位贺子乔是贺曼的弟子,贺曼是名噪一时的忠仆周立传养大的,而不管是贺曼还是贺子乔都是周炽给他的。周煄从未像此时一样感受到兄弟的力量,周炽、莫愁…… 让徐岩参与接见商人的事,是对徐家的信任,也是对徐家的试探,从最初的感动中走出来,周煄不知徐家是真的雪中送炭来了,还是家族政策,就像三国时诸葛几兄弟分侍几主一般,不论是谁成功了,于家族都有大益处。周煄希望不是这样,现在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世家做主的南北两晋呢! 说话不说全,做事留三分,官场上就是这样,对徐岩是这样,对曾毅也是这样,曾毅和贺子乔也互不知晓对方的身份。 展开信纸一看,果然。自王妃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娶妻,以深情著称的惠王真的有个儿子藏在土默特部中,才二十多岁,算算年纪,他出生的时候,就是惠王妃去世的那一年。这么想来,惠王妃是怎么死的还两说呢。 找到惠王谋反,勾结蛮人的动机,补上了书中没有说明的漏洞,周煄就放心了,原著中恭郡王和徐子旭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周煄揉着眉心深感疲惫,和一群人精动了一天的脑子,他也扛不住了。 “还没有靖安侯的消息吗?”他们都快消失一个月了,深秋草原上的一个月,没有补给,没有方向,怕是凶多吉少啊。 “没有,斥候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连尸体都没发现。”高竹绕到周煄身后,轻轻给他按摩头部,轻声道:“易帅那边送来了失踪名单,这些人应该和靖安侯在一起的。” “给我看看吧。”周煄挣扎着起身。 “主子靠着吧,奴才念给您听。”周煄小小年纪就熬得有白头发了,高竹等忠仆看着都心疼,总想方设法让他多休息一下。 “嗯。”周煄摆摆手,乐得清闲。 “靖安侯当初追敌带的是西宁关守备营的将士,从北大门而出,开始的三十里还有踪迹,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我们在蛮人那边的探子也没有传出消息,想来蛮人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给我念念跟出去的有那些人。” “忠武将军韦禅,壮武将军李本英,明威将军牛步义,定远将军万俟明……”别看名字起得威武,官职全是将军,其实这些都是中层将官,杂牌将军罢了。 “等等,万俟明,谁?”名单他早就搞到手一份看过,这么不记得有姓万的人存在。 “这位,定远将军,出身寒门,年二十二,未及成家,主子,他有问题吗?”高竹把誊写名单的书卷放在周煄面前,脸色凝重的问道,周煄和他们总结的这种单蹦一个的人才,往往就是奸细的最佳代表。 “不是,这不是该念万俟(moqi)吗?”周煄记得原先读书的时候背过的啊,这是少数名族姓氏,怎么到现在就姓万了?要知道他此世说话都刻意往古风古韵上靠,这个姓氏这么能不是稀有少见什么古风的万俟。 “没有啊,奴才从未听说过有这种叫法,难道是蛮人那边的说法?万俟明,等待光明之意,没问题啊。” 对了,这是鲜卑姓氏,可到了这个时空匈奴之后就是西蛮,鲜卑根本没有登上历史舞台,依旧只是大兴安岭的小型游牧部族,那其中微小一支的万俟姓氏,自然不会流传出来。 周煄聪明反被聪明误,万俟(moqi)明,万俟(wansi)明,“万俟明有字号没有?” “有,号火阳。” “哈哈哈哈,火阳,火阳,万火阳,万将军!”周煄哈哈大笑,这就是万将军,冰天雪地里伏击蛮人王帐的孤胆英雄,降下天火,代表我朝火德威威,一把火烧了王帐的大英雄万火阳! 剧情总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告诉他,自己活在一本书中,原著中千钧一发之际火烧王帐的就是这位万火阳。如果靖安侯和他在一起,那靖安侯的安全无虞,甚至有可能建功。 周煄哈哈大笑,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下午安排一下,去见一见方家人。”等靖安侯回来,知道是自己保全了他的家人,再看他如何选择。 高竹不明白周煄突然大笑的原因,但看他这么胸有成竹的,还以为是白冰那边送来了什么消息,他原先把名字读错了,现在才把人对上,高竹没有那么多好奇心,也不追问,只默默应是,下去准备。 午休起来,周煄准备去探访方家人,没想到京中突来的信使让他耽误行程。 “你说什么,二婶摔了?” “是,国公爷。太子妃娘娘在东宫散步的时候,踩在石子上滑倒了,当场就见红了。御医太医轮番看诊才堪堪稳住。御医说太子妃娘娘要百年老参补充元气,西北多人参,殿下派属下来求国公爷想想办法。”来人拿着东宫的印信,一脸焦急的请求。 “你是二伯的人,印信呢?”周煄不信他,二伯岂会这样为难他,京中还没有的到消息他已经接受政务了,按照常理来说,他还在过渡阶段呢,哪儿有能力给他找天才地宝的百年老参,况且偌大的皇宫,连颗人参都没有吗? 来人也不怕,呈上自己的印信,并报告了自己在东宫那一宫殿当值和家世出身,竭力取得周煄信任。 “你大哥是王赟?”周煄问道,王赟是东宫的禁军副统领,时常随侍在太子周边,周煄与他也十分熟悉。 “正是!因此才叫属下来送信。”这么重大的事情,自然要找熟人来,只是王赟太过显眼,别人不会得周煄信任,自然只有王赟弟弟这种天然有亲密感有不显眼的人来做才好。 周煄接过印信仔细对比,的确是东宫的信符,问道:“可有书信?” “殿下说书信不便,只让属下带了口信来。” 嗯,当初商讨的时候也却是说过两方交流小心让人模仿笔记钻了空子,这么说太子妃是真不好了吗? 周煄颔首,道:“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本公立刻找人去拿人参。”刚巧千金裘和大满贯的送了礼来,里面都有“特产”人参。 “殿下思念国公,临行前也请示过陛下,若是战事不急,殿下可适当灵活变通。您若亲送进京,殿下见了,必定欢喜。”来人倒是个周到的,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劝说道。 “呢,知道了,你先先去休息。”周煄一挑眉,看上去有些意动。当初陛下和太子有意过继他做嗣子,是因为太子妃怀孕了才未成,甚至让周煄避到西北来了,正常人听到这种情况就该回去,若是太子妃的胎真的不好了,不正巧他顶上吗? 周煄不计较下面人的揣摩,吩咐高竹收集人参,自己却雷打不动还是往方家人那边去了。 第57章 向家人态度 周煄再到向家那边的时候,情形大好了许多。守卫监视的士兵对向家人客气了,进出的仆人不再受到粗暴对待,向家下人也理直气壮了,虽没有漏出笑脸来,但那种有底气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有希望。 再次到来,迎接周煄的人还是老夫人和几位老爷太太,这次没有把适龄的女儿再带出来了。 “舅婆可好,这几日忙乱,都没顾得上给您问安,您别见怪。”周煄客气道。 “说的哪里话。”靖安侯夫人笑容舒展神态慈祥,拉周煄在他旁边坐下道:“老婆子感激都来不及呢。府中人心安定,外面的兵士不敢惊扰,这是何故?就连老大都喝醉了酒,这次可不是借酒浇愁。” “娘~”大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几十岁的人的还让当娘的调侃。 “好,好,不说这些。”靖安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道:“老婆子这边一切安好,你身负皇命,办差要紧,不必常常过来。向家虽遭了难,但还有一二信得过的故旧亲朋,若是有需要……”若说西北谁最盼着周煄安好,非向家人莫属,不说他会为他们伸冤洗血,单单他存在本身就足以震慑宵小。 “舅婆放心,我会的,这次过来,却是有些问题要请教几位舅舅呢。” 一听是正事,靖安侯夫人就飞快放他们去书房商讨了。 甥舅四人刚出了门,靖安侯夫人的眼泪就下来了,默默无声的流着,大太太回头一见吓一跳,“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一定是有老爷的消息了,一定是有老爷的消息了!”靖安侯夫人喃喃道,现在的情势周煄哪儿有功夫天天往家里跑,别说什么骨肉亲情的鬼话了,一定是有靖安侯的消息了! 几个儿媳妇面面相觑,不知老太太是从什么地方瞧出来的,都提着一颗心,二太太道:“有消息就好,老太爷定不日就要回来了。” 靖安侯夫人接过儿媳递过来的帕子擦干眼泪,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这是喜极而泣了,还没确切消息,大家都庄重些,别学我这老不死的半点儿稳重劲没有。” “母亲说的设么话,您才是我们家的定海神针呢!”几个儿媳奉承道。 靖安侯夫人把神色藏在绢帕之后,深深的吸气,是啊,她是家里的定海神针,若是她倒下了,不是雪上加霜。撑了这么久,怎么就突然撑不住了呢?她心里明白,若是有了好消息,周煄不会不说出来让大家高兴,还需要找几个儿子商量,一定遇到难题了。或者更糟,已经接到老爷凶多吉少的消息了。 靖安侯夫人调整好神态,把手帕还给儿媳,笑道:“我去小佛堂念经静心,你们散了吧。老大家的留意着书房,纯睿国公许要留下来用晚膳。” “是,母亲放心。”没有一座偌大的侯府需要操心,当家长媳大太太的本事从来没有减弱。 也不知在书房谈了些什么,一个时辰之后,纯睿国公和几位当家老爷鱼贯而出,看着他们面无波澜的脸色,大太太不好揣度,命丫鬟备了茶点,自己亲自端了送过去。 周煄想给他们留出说话的时间,道:“让大舅母费心了。我从外面进来,晃眼看见后面院子里有银杏叶飘飞,不知家中是否有银杏树啊?” “正是,院中有一颗百年银杏老树。” “真巧,我正想找几枚别致的叶子做书签呢,我厚颜向大舅母讨些。” “这值什么,我马上安排下人去办。”大太太高兴极了,能和周煄搭上话,别说几片叶子,就是把树搬过去都没问题。 “做书签还是亲自动手有意思,不必劳师动众,找个奴才带路就行了。”周煄虚按几下,示意几为老爷不必起身,道:“几位舅舅安坐,让我一点儿小想头劳动长辈,就是我的不是了。” “那……”大太太还要说什么,大老爷就扯了扯她的袖子,大太太会意道:“那再过小半时辰就要用晚膳了,可别贪玩吹多了冷风,西北的风硬得很。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备的都是西北特色菜,外甥到时候多尝尝。” “是,多谢大舅母。”周煄转身离开,二舅母三舅母立刻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她们来的时候正在说话,倒不好突兀的出来打搅,现在人走了,几位女眷再也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了?” 北方的秋天,即使艳阳高照,也冷的很。时近下午,太阳只有余晖,气温更低。 周煄走入小花园,就打发了跟着的奴才,安静的坐在凉亭中发呆。花园里十分荒芜,落下的银杏树也并没有清扫,角落里还有几颗枫树,怕是觉得不吉利被人砍了,堪堪留下幸存的几根细枝。园中没有金桂、菊花之类的秋日花卉,想来也是,被举报谋反拘禁的人家,下面人不会给他们准备多好的住所,主人家也没有心思在这些花卉上。 说了是来捡落叶的,周煄起身,随手拾起几片银杏叶,信步走到墙角,那里有几片零星的红叶,做书签也正好。 周煄弯腰摘叶子,后面传来一声问候:“三表哥好。” “溪表妹好。”周煄回头,是大房的方溪,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方溪身着朴素衣裙,披了仙鹤送寿的薄披风,头上并无金玉,只简单草饰绒花,朴素可爱。 “秋日风大,溪表妹怎么来了?怎么没有奴婢跟着,你们女儿家娇弱,还是要有奴婢在一旁伺候才行。”周煄借摘叶子的机会,又离她远了几步。 “让三表哥看笑话了,不是我不懂规矩,实在是迫于无奈,今日厚颜前来,就想问问,祖父是不是有消息了?”方溪叹息一声,原本准备好的恰巧逛花园、恰好做书签的借口都用不上了,敏感如她怎会没看出周煄的可以疏远。 “溪表妹放心,舅公吉人自有天相,我也会尽力营救,一有消息,立刻会通知大舅舅的。” “可我爹不会告诉我的。”方溪急道:“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被人决定的下半辈子,请表哥实言相告,我不怕,我能保守秘密。” 方溪再深深福礼,眼中已有泪水,道:“求表哥。” “天不早了,大舅母叮嘱我按时回去吃晚饭呢。”周煄没那么多怜香惜玉的心思,转身就走。 “表哥!”方溪两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道:“表哥,求你!求你帮帮我,我不想稀里糊涂的被送去做妾,也不想不明不白的去死。” 周煄深恨自己为了装逼,穿了宽袍大袖的衣裳,使劲一扯,丝绸本就娇贵,被方溪长指甲一滑,马上钩起线头来了。 “啊~”方溪惊呼一声,左手中指的指甲翻了,血液顿时冒了出来。 这也太娇贵的,比丝绸还无用,周煄腹诽道。这时候他也不好走,只能道:“溪表妹拿手绢先把伤口缠住止血,赶紧回房上药才是。” 方溪立马从怀中掏出手帕把左手包上,攥紧拳头按压止血,却挡在周煄面前道:“表哥,求你帮我,至少告诉我祖父的下落。” 周煄抄着手不耐烦道:“我凭什么帮你?” 方溪脸上顿时血色尽褪,是啊,凭什么?就凭这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吗?可是她没有什么筹码可以打动面前的少年。 “行了,亭子里说话吧。”周煄看她实在可怜,秉持保护弱者的原则,稍微拿出点儿耐心来。 “多谢表哥,多谢表哥。”方溪跟在周煄身后进了亭子,也不故作姿态,规矩的坐在离他最远的位子上。 “好了,堵我什么事儿,就为了要个消息?” “三表哥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不知一个确切消息对我这样的内宅女儿意味着什么。”方溪自嘲一笑:“前些日子家中突然被围,母亲哥哥慌做一团,我也跟着哭,只盼着爹回来主持大局。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把匕首,爹让我见机行事。见什么机?自尽保全清白,还是杀个人垫背?” 方溪从袖中取除一把镶满宝石的观赏型匕首,自从得到了它,方溪就从没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她意识到父亲不能给他庇护,那她就得想办法自己去求。就像这把匕首,到了事不可为,也要干净来去。 “浑浑噩噩的被关在这座宅子里,听说表哥来了,全家为之兴奋,都说有救了。易帅信誓旦旦说祖父谋逆,家中皆以为性命将不保,如今有了机会,如何不欢呼雀跃。我也高兴啊,兴奋得睡不着,当晚爹就告诉我一定在你面前好好表现,即便到时候罪名下来了,我也能凭借姿色攀上您,就算做妾,有和恭王爷的关系,那也是贵妾。你瞧,这就是我爹,我娘再心疼我,也只能抱着我哭。我不知道二叔三叔是怎么想的,妹妹们也跟我一起出现了,不知是掩护我,还是大家连做妾的机会都要抢了。”方溪说得可怜,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可声音还是竭力保持平稳,她在努力维持在即少的可怜的脸面。 “嗯。” 方溪一大段话,就换回一个嗯字,被裙摆遮住的拳头又攥紧了一些。这样的悲惨都不能打动面前人的心肠吗?方溪深吸一口气道:“表哥可能觉得我背后议论父母不孝,可我真的不想任由自己命运飘零。” “就算我告诉你舅公的消息,你又能做什么呢?”周煄总算大发慈悲开口了。 “至少我心里有底,爹再安排我做什么的时候,不必惶恐的猜测外面又出了什么大事。”方溪深呼吸道:“至少我走出了第一步,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我只能告诉你真的还没有舅公的消息。”语毕,周煄起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总算得了一句准话,方溪陡然放松脊背,感觉着汗湿的中衣冷冰冰得贴在后背,透心凉。方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大丫鬟香叶连忙迎上来扶住,却不想碰上了她的左手,疼的方溪叫出来。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香叶解开手帕,看方溪中指指甲翻了,血都凝了,哭道:“不就是去摘叶子吗,大小姐怎么把指甲都弄翻了,都怪奴婢,奴婢该跟着去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多事之秋,就别惊动爹娘了。打盆水来,清洗上药吧。” “我的小姐啊,您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香叶心疼的直哭,往日别说折了指甲,就是破了块油皮都要请大夫,如今这鲜血直流的,只能自己默默上药。侯府真的是败落了吗?往日她肯定是要陪着小姐的,可如今房里就两个丫鬟,事情比往日更多,忙都忙不过来。香叶真的好怀念,往日在西宁关,小姐一脚抬八脚迈的日子,光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就四个,别说其他二等三等不入等的丫头婆子了。 “还哭,你家小姐还流着血呢!”方溪好笑道,她都没哭,这丫头哭什么。 香叶赶紧擦干眼泪,道:“红叶被叫去厨房帮忙了,奴婢这就去找她要盆热水来。”如今去厨房要点儿热水也要拼关系了。 “去吧。”方溪做回椅子上,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去小园子找周煄的事情,只有她知道,连红叶、香叶两个丫头都没说。方溪往日也是熟读诗书的人,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的道理还是懂的。如今家里真是什么规矩都没有了,若是祖父在,她爹如何能说出“做妾”两个字来。唉,若是祖父在,哪儿有这些事,方溪想起以前听说的谋逆是要株连九族女眷没入教坊的就发抖,若是到了那一步,不知自己有没有勇气自尽保全清白,若是怕死,难道要沦落成父亲的姨娘那样,卑微而粗鄙,女眷都不愿意提起,觉得肮脏,就算是他爹也轻视万分,只当是玩物。 方溪拿手帕擦着血迹,又想,她今日的做法可有漏洞。纯睿国公是个出名的人物,尤其她家又和恭王府是亲戚,听说的事迹尤其多。自己哭诉的时候虽有做戏的嫌疑,可却是是真情实感,为什么他却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呢?或者也有软化吧,等自己指甲翻了之后。是说起父亲狠心的时候,纯睿国公才搭话的,看来走“感同身受”这条路是没错的,纯睿国公和恭王爷不睦的消息举世皆知,日后不知还能不能用这条计策。 唉,至少知道还没有祖父遇难的消息传来,家中不至于立刻就分崩离析。方溪想着自己不知廉耻的把姿色、为妾挂在嘴上,羞得捂脸。可再羞耻有什么办法,总比丢了命强。 方溪把那几息之间的见面交谈想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的揣度着周煄的心思,盼着下一次能从他口中再问出些什么。 一会儿,香叶就端了热水进来,准备好伤药,给方溪清洗伤口:“大小姐可要小心啊,现在不比往日。” “知道了,啰嗦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所示罗妈妈在……”香叶脱口而出,马上就后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好好的说那危难之时弃主的人做什么。 “罗妈妈也没什么,人各有志,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何况主仆。”也是他家想趁机放真正的忠仆出去保留火种,不然这些恶奴有什么机会脱身,方溪恶狠狠的想道,哪家买人的时候不打听清楚,这种只能享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奴才拿来做什么,就是罗妈妈规矩再好、再擅长教导女眷有什么用,人品不好哪家夫人敢用她,迟早落魄成粗使婆子,卖力气过活。 香叶想着转移话题,笑道:“红叶今日在厨房帮手,说要孝敬大小姐呢。奴婢和她说了大小姐伤了手指,她肯定取些清淡滋补的菜式过来呢。” 他们北方人都好浓油赤酱,清淡的菜式应该是特意照顾纯睿国公的口味,用料好、分量多,又无人喜欢,自然有多余的匀给她。好东西先紧叔婶哥哥弟弟们,哪里轮得到她?方溪知道,也不戳穿,好像厨房真的特意为她准备的养伤的菜式一样。 第58章 权势的悲哀 吃了一顿胃疼的饭,周煄回府把自己摔在软榻上,眼看就要睡着。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在周煄旁边站定,白冰唤道:“主子。” “有什么是我必须现在知道的吗?”言下之意是天没塌就明天再说吧。瞧瞧他都忙成什么样儿了,昨晚翻来覆去想睡前听到京城消息的应对之策,上午接见商人玩儿心眼,下午去向家继续打机锋,连吃顿晚饭都是在应酬,现在还不让他休息,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过劳死。 “主子,冒充东宫信使的人已经招供了。”与东宫的关系乃是重中之重,再心疼主子,白冰也必须禀告。 周煄无奈起身,揉着眉心问:“哪家派来的?” “他自己也不知。” “嗯?详细说说~” “此人名唤王瑾,乃是诚意伯的嫡幼子,的确是东宫禁军副统领王赟的弟弟。王赟是庶出,爬到如此高位,全靠陪伴太子殿下二十多年的情分和功劳。诚意伯世子半个月前游猎摔断了腿,诚意伯有意立庶长子为世子,向太子殿下示好。据王瑾说,太子妃娘娘在东宫的确摔跤了,情况严不严重并未有确切消息传出,有人给他出主意请主子回京。他明知对方不怀好意,但还是来了,且心存侥幸,以为就算查出来了,看在同为嫡系的份儿上,你不会多加为难他。” “他哪儿来的想头?我在外面名声很好吗?”周煄还以为自己重商抑士的倾向十分找人不喜欢呢,为什么会以为他如此善良。 “主子厌恶庶出的名声很响亮。”白冰实话实说,当初靠近太子殿下,表面上的旗号不就是嫡支正统吗?为了正统和亲爹都闹翻了,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可我给二哥守孝一年啊。”周煄诧异问道。 “……”白冰能说什么,人们总是对不利自己的视而不见,对事实胡乱揣测:“估计以为主子是邀名呢。” 周煄无语,谁给了王瑾这么大的自信,天真又愚蠢。“二婶真的需要人参调养吗?” “主子可派人进京探望。”白冰知道周煄问的不是太子妃的情况,而是他们需要如何应对。 “局势正在关键,你走不开,旁人也不会得二伯信任,看来只有让高竹走一趟了。”周煄沉吟道,“你叫他来一趟,你先回去休息吧。” 白冰应声告退,不一会儿高竹就过来了,周煄把情况给他说明,道:“刚巧千金裘的掌柜送了两颗百年老参来,你带进京吧,代我给二伯请安。嗯,你快马先行,后续人押车赶上,给京中带礼物报平安,进贡陛下的东西细细挑选,体现我一片孝心就是,千万别弄得金玉满堂的。恭王府也回去一趟……还有,周国公府也去一趟吧。” 周彤嫁给了周国公府的二公子,周国公封号与皇族姓氏一样,可见深得恩宠,可惜二公子生母不过奴婢,他再如何文采斐然精明能干总有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当然若非如此,也轮不到周彤,当初她的婚事名义上是小徐氏挑的,实际上周炽从中斡旋很久。周煄答应了要照顾她,就算在西北也不能忘了。 “主子,不若给襄穆侯府也送一份?”襄穆侯府的三公子是周丹的丈夫,周丹和周煄交际不多,她自有王侧妃照应,周煄和周熔关系也不亲密,平日里自然不必如此作态。可如今周煄孤悬西北,已染军权,再结交圣宠隆重的周国公府,到底不恰当。 “送一份吧。”周煄叹息,看这就是权势的悲哀,多想顺心而为,也得顾及局势。 “那王瑾?”高竹问道,重不得轻不得的人,该怎么办? “砍了脑袋送到刑部!王瑾假传圣旨,欲诱我离关,疑是西蛮奸细,被识破后孤注一掷行刺于我,被护卫拿下,乱刀砍死。看在诚意伯祖上是开国元勋,我念一分香火情,把尸身还给他家。”周煄满身煞气道。 “主子……”高竹担忧的唤道,好歹是伯爵的儿子呢,若是世子腿断了,或者干脆一命呜呼,他就是正统伯爵继承人啊。 “怕什么!就是要斩断那些背后伸手的人,不这一次把他们打疼了,下次就不是这样简单的试探了。我要告诉他们,下辈子别来惹我!”这辈子就好心送你们下地狱,下辈子祈祷别遇上我。 高竹默,惠王和某些人叛国叛君,主子已经出离愤怒了。 周煄和高竹交待了暗语,派他离开。接替高竹做管家的人是他的副手,名唤青竹。 周煄叹息一声,正巧~本就打算安排高竹入军中博一个前程,如今正好。 第59章 可与之联姻 周煄疲累不堪,易北这边也是忧心忡忡,上折子举报靖安侯谋反的是他,易北自认一片丹心,当时的情况谁在当场都要说靖安侯率兵投了西蛮。眼下看着靖安侯一家被保了下来,这样结死仇的事情,易北自然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易北还打算用过晚膳就去军营,没想到下人来报:“云小姐回来了!” 易云在商铺修整过后才回来,虽着女装,但裙无曳地,袖未当风,一身利落,端的英姿飒爽。 “易云给大伯大伯母问安。”易云抱拳道。 易夫人好笑得扶起她,真把自己当男孩儿了,和长辈见礼都抱拳,“好孩子,总算回来了,瞧瞧你又瘦了,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回来大伯母给你好好补补。” 易云感激得笑笑,不说话。 “好了,待会儿再叙家常,云丫头怎么这时回来了,今儿个上午,纯睿国公还接见了你的商行呢。”易北问道。 “正是为此回来的。”易云知道纯睿国公不是给她体面,而是给易大将军递橄榄枝,坦白道:“本在山东,听闻朝廷派纯睿国公襄理西北就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了,押的货多,路上又和马匪交手,这才迟了。不过好歹赶上了接见,今早我也去了。” “什么!在西北地界上,那家马匪不要命,敢动你的货!”易北一拍桌子就炸了,这是打他的脸啊,谁不知道嘉禾粮行是他侄女儿的产业! “老爷~”易夫人嗔怪道:“马上就要吃饭了,这么大火气可不好,有多少话吃完饭再说。” “是我不好,一回来就说这些。”易云解围道:“这次去山东带了好些中原流行的布料和胭脂,请大伯母并我参详参详,看哪个颜色适合那位嫂嫂?” “就只要嫂子们的吗?云姐姐,你也太偏心了。”未见人先闻声,易敏在门外就抱不平了。 “怎敢少了敏妹的,这次可是给你带了一匣子红宝石,日后凤冠上的宝石,姐姐包了!” “娘~”易敏跺脚不依,她的婚事说事在相看了,可还没看准呢。 “妹妹有什么可害羞的,白捡这么大便宜,放我身上,高兴的合不拢嘴呢。”二奶奶笑道。 “二嫂的凤冠有二哥呢,云姐才不讨你的嫌。”易敏打趣道,一句话倒把二太太羞红了脸。 “好了,好了,就你个皮猴,吃饭都不消停。”易夫人指了指易敏,赶紧招呼大家入座,儿子们都在军营值守,他们可不是主帅,在哪儿都能办公,自由得很。 易家也没有婆婆吃饭儿媳伺候的规矩,一家人落座,易北先起筷子,满桌的女眷也动手吃饭。 吃饭完没等女眷们交流感情,易北直接把易云叫到了书房。 “你看纯睿国公对易家观感如何?” “不差。侄女儿以女儿身涉足商场,多少男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瞧不上,但看纯睿国公目光清正,就事论事的态度,足见此人冷静理智,并未对易家起嫌隙。” “再公正的人也有偏好,靖安侯府到底和纯睿国公沾亲带故,翻不翻案的还好说,我担心的是靖安侯回来接手西宁关之后,西北局势怎么办?咱们两家水火不容,陛下不会放任,势必要调走一人,靖安侯在陛下面前能说话的人多了,免不得我要调离西北。西北……这才是易家的根啊!” “若是能顺利解救靖安侯,擒拿惠王,打退西蛮,大伯不说居头功,但也是功勋赫赫,就算调离,陛下也不会亏待,少说得封爵吧?”易云倒没这么悲观。 “封爵啊……”易北喃喃,这是武将的终极目标,也是武将的末路。除非靖安侯那种继承制的爵位或者宗室皇族,武将封爵就意味着荣养,不再上战场。易北今年才五十多岁,自认还有无数热血可以挥洒,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进京做摆设。 “我若调离,西北能担重任的也就靖安侯了,你其他叔伯兄弟都在此地,在靖安侯手下讨生活,又是战场……”易北不担心自己,他是旗杆,是标志,陛下不会亏待了他,可其他易家人呢?他差点把易家坑得株连九族,难道靖安侯能大度不计较,到时候易家人说不定大规模战死沙场。 “伯父,您忘了,这靖安侯和纯睿国公可没有直接关系,靖安侯是恭王爷的舅舅,和纯睿国公不过表亲,都说一表三千里,更何况纯睿国公父子不睦呢!”易云提醒道。 “再不睦,那也是亲父子,血脉相连,岂是你我外人可比。”易北对离间靖安侯与纯睿国公并不报希望。 “非为离间,咱们把条件摆出来,以纯睿国公之理智,当知如何选择。”易云建议道,他们易家难道就比向家差了吗?不,不仅不差,反而更强,西北一直是易北做主。做多了生意,易云深刻感受到朝堂上的是和她做生意没两样,都是讨价还价,选择对自己利益最大的。 “也可。”易北沉吟半响道:“所以要保证纯睿国公不为外物偏颇,还得想个法子才行。” “大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你看敏儿与纯睿国公如何?” “敏妹今年十五,比纯睿国公小两岁,容貌家世也配得上,只是纯睿国公的亲事不是该由恭郡王做主吗?恭王爷愿意与易家结亲吗?”舅家差点儿折在易家手里,恭郡王可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敏儿能让纯睿国公倾心,剩下的自该由他来操心,纯睿国公可不是愚孝之人。” “听大伯安排。”易云没有意见,家族女儿锦衣玉食的长大,到了家族需要的时候,自然该奉献,更何况纯睿国公的确是良人之选。 “嗯,就是敏儿好像有些怕纯睿国公,你们小姐妹关系好,先去探探口风吧。” “是。”为什么要怕,易云了解易敏,像纯睿国公那种长相,该很受敏妹喜欢才对,但易云识趣没问。 “能劝最好,若实在劝不住,也不必勉强,易家还没到卖女求荣的地步。”易云告退的时候,易北又加了一句。 “是!”易云再次承诺,有捷径自然好,若是没有,大道直行。 易云回了自己的院子隐唐院,院名是她自己题的,足见野心。“莫隐高唐去,枯苗待作霖。”易云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时刻潜伏,等待冲天而起的机遇。留守的心腹把她不在时易府发生的事情说了,因易敏莽撞,害的大伯受军棍杖刑,怪不得大伯说易敏怕。估计易敏更怕的是皇权赫赫,一句话就能让二品负荆请罪,她又算的什么。 易云让人找了几套精致头面出来,往易敏的正行院而去,家中除了主院演武堂之外,就只有他们两个未嫁姑娘的院子有正经名字,连易精易忠的院子都只称大爷的院子,二爷那处。每回看到院子上的牌匾,易云都会感激易北的宽容与疼爱。 “云姐怎么来了,一路辛苦正该好好歇息才是。”易敏听了声音赶紧迎出来。 “来给妹妹送礼啊。”易云落座把匣子往前一推,看易敏羞涩的样子打趣道:“放心吧,不是添妆,家常首饰而已。” 羞得易敏一把夺过匣子飞快扔给丫头,道:“快收起来,白捡的好东西,姑娘我可不嫌多。” 丫头笑着应是。 “敏妹动作这儿快,搞得我都不好多待了。” “云姐~”易敏笑嗔。 “我说的可是实话。”易云苦笑道:“大伯母说了,要给我补补!不在你这人躲着,炖好的人参燕窝,敷脸的珍珠茯苓膏就该源源不断的来了。” 易敏哈哈大笑,“我可挡不住娘的攻势,怎么能少了香汤沐浴,现在花卉不多,估计是桂花。” 易敏打趣道,世上哪有用桂花泡澡的,更别说易云最不爱擦脂抹粉了。 “是啊,明天我就是块桂花糕了!” 易云言语诙谐,逗得易敏哈哈大笑。 “唉,今晚我们姐妹抵足而眠可好,算是妹妹救我一命。”易云哭脸作揖道。 “可不白救。” 易敏双手环胸,大惊失色道:“难道要我以身相许?” “云姐姐!” 笑闹过后,丫鬟伺候两人梳洗好躺在床上,两人相对而卧,易云道:“敏妹开心了吗?” “自然开心。”易敏不自在的顿了顿,原来是故意哄她的吗? “还骗我。”易云帮她把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温柔笑道:“一进门就知道你有心事,郁郁寡欢的神色多少假笑都挡不住。” “云姐姐……”易敏不安的抓着被子,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没想到云姐这么关心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能和我说说吗?就算我没办法帮你解决,说出来总要舒服些。”易云温柔引导。她当然没这份眼力和心思,能看出易敏有什么不对,但结合易北的叮嘱和下人的汇报,很容易就推算出来了。当然,易云不会把这个告诉易敏,好像她本来就是关心妹妹的好姐姐一般。 “那我说了,云姐可不要告诉爹娘,我怕他们担心。”易敏好像在讲条件,其实已经迫不及待想找个人倾诉了。 “嗯,放心。” “我是担心纯睿国公。” 第60章 易夫人烦恼 “为什么呢?”易云温柔引导。 “他那么狠毒,云姐你不知道,爹爹当初流了多少血,我从未见过爹爹脸色那样难看,爹爹在我心里就是大英雄,没想到……” “没想到大英雄也有犯难的时候。” “是啊,我就恨自己管不住嘴,怎么就多嘴问了那么一句呢!要是那天我不去军营就好了。”易敏十分懊悔。 听着易敏毫无意义的吐槽抱怨,易云试探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纯睿国公那样的美男子吗?怎么这么讨厌他?” “哼!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心肠太恶毒了。”易敏皱眉道。 “那你现在还怕纯睿国公吗?” “我什么时候怕过他啊!”易敏佯装镇定道:“我这是讨厌,讨厌知道吗?就是不喜欢、厌恶,跟怕不怕的没关系!” “好,好,好,你是讨厌他,讨厌他。”易云做投降状,好像十分认可易敏的观点,微笑解释道:“大伯有和你说过吧,这事不怪你,你不必自责。纯睿国公初来乍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威罢了,你就是刚巧撞在枪口上。” “若是我谨慎一点,就不会有这些了。”道理易敏知道,但总想着自己完美无缺,别人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来啊。 “天真!就算你不出现在军营,军中也不可能完美无缺,一个士兵不着甲胄,纯睿国公就能说窥豹一斑,爹爹治军不严;营中规制稍有不对,纯睿公国就能说军纪混乱,需要整顿,就是咱们什么都是对了,纯睿国公是皇族,对皇族也有个罪名叫‘不敬’,他说是罪就是罪。” “这么可怕?”易敏紧张得抓紧被子。 易云发现自己的话起了反作用,连忙补充道:“所以,这件事完全不是你的错。男人争权夺利的斗争,复杂又阴狠,纯睿国公已经很好了,我举的那些例子他都没做不是吗?其实啊,纯睿国公为人公正,清正廉明,又不以势压人。你看,他与靖安侯府有亲,可也没有压着爹爹上书颠倒黑白,更没有不顾战局派人找寻靖安侯下落,只是实事求是的寻找证据而已。相信若是有证据证明靖安侯谋反,纯睿国公不会徇私枉法的。” “云姐是说纯睿国公已经是好官了吗?”易敏怯生生的问。 “是啊,公正严明,不偏不倚,是个好官。”恶……易云要把自己说吐了,瞧这瞎话编的。 “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讨厌纯睿国公,让爹娘担心了。”易敏点头保证,然后星星眼看着易云道:“云姐,你好厉害,懂得好多啊。” “敏妹,你一辈子不用懂这些才是福气呢。”易云给她掖了掖被角,劝道:“睡吧,明日云姐带你骑马去。” “说好了啊,你不再都没人陪我跑马?” “说好了,快睡吧。”易云安抚道。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心思说开了,易敏那是沾枕头就着,很快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倒是易云怎么也睡不着,盯着床帐反复想今后的打算,出路到底在哪里? 歇过一晚起来,易云起的早早的,趁着易夫人早上忙乱,没工夫抓着她说教进补,行了礼就跑外面去了,直接泡在商行里,不给易夫人摧残她的机会。 “娘,云姐呢?您看见她了吗?”易敏起来听丫鬟说易云早走了,赶紧来主院找易夫人。 易夫人让回话的管事婆子侍立一旁,拉易敏坐在身边道:“来得刚巧,跟着娘熟悉熟悉办大宴会的流程,马上就是下元节了,府上要和军中一起祭祀战死的英灵亡魂,还有晚间的大宴,与将士同欢。” “娘,办宴会我会的,您就放我一马吧,您知不知道云姐去哪儿了,她答应要带我去骑马的。” “骑马做什么,不是跟你说这段日子好好在家待着吗?还不长记性。”易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前两天吓成那样,现在又没心没肺憨吃憨玩的。 “娘,别逗我的,纯睿国公才不可怕,云姐都和我说了。”易敏笑道。 易夫人诧异,挥手让丫鬟婆子们退下,问道:“云儿和你说什么了?” 易敏把昨晚的对话复述给易夫人听,说罢还问:“娘,云姐说的是对的吧?” “是对的,云儿倒是帮了娘大忙,娘还怕你吓着了呢。”易北可是叮嘱过她,别让易云吓破了胆子,以后畏畏缩缩小家子气。 “我就知道是对的,云姐就是厉害。”易敏昂着头自豪道,不一会儿又抱着易夫人的手撒娇道:“娘,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你看云姐自己能经营商行,走过天下那么多地方,她说的江南细柳和南疆苗寨,我都没见过,可羡慕人了。说文写得一笔好字,论武帮爹爹剿灭过沙匪马帮,就是平日里爹爹和哥哥们议事,也要把云姐一起叫去书房,不像我……” “傻丫头,你这样就很好啊,在爹娘身边尽孝,你爹不知道多喜欢你,多宠爱你呢。” “可我想像云姐一样厉害。”人总是慕强的、向阳的。 “唉,人啊,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像你云姐姐,你羡慕她能文能武,你可知道她手上全是老茧,娘从逼着她绣花是为什么?因为她的手粗糙得能把丝绸勾破。看看你的皮肤,再看看你云姐,比你黑了不知多少,脸上干得都快裂了,娘给的面脂也不知用没用,不过想来外面那么大的风沙,多少面脂都不管用。你冬天可会骑马出门?不会是吧,那风雪迎面,冻得人骨头冷,可你云姐去年腊月才回来,一路快马疾驰,你还记得她回来的时候什么样子吗?” “记得,云姐摘下面纱,脸上都有红血丝了。”冬日就算拿厚布容貌捂着脸也不管用,风雪总会灌进去。 “就是。女儿家的身体肌肤尤其娇贵,哪能如此糟蹋,像你云姐那样,还嫁不嫁人了?”易夫人劝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天下没有身材纤细又武功高强的,想要有力量,就必须有坚实的肌肉去蕴藏力量。易云是上马能战下马能文,可她的身材早就走形,胸部平坦,四肢粗壮,双手全是老茧,身上也多有疤痕。现实不是神话,没有驻颜有术的武功,只有强壮的身体才能储存力量。 “啊,那云姐姐怎么办?”易敏惊呼一声,怪不得易云十九岁了还四处跑商,都没说人家,她就奇怪为什么她比云姐小了四岁,她的婚事反而已经相看起来了。 “你云姐是个主意正的,她心里有数。你爹也惯着,我想,日后云儿不是招赘就是做女冠吧,有我们在,日后随便哪个兄弟过继一个孩子给她,不必担心老了没有依靠。” “云姐以后不能正常嫁人生子吗?”易敏有些伤心,这样也太可怜了。 “云儿这样如何嫁人生子啊,说到这个我就愁得夜不能寐。”易夫人说起这个也是糟心,家里的老头子不知道抽什么风,由着易云乱来,这要是易云以后不成亲生子,旁人还不戳他们的脊梁骨,说他们虐待侄女了。“别的暂且不提,单单你云姐的性子,比男人还刚强,哪个儿郎喜欢这样的女子?敏儿啊,你这样就很好,娇憨可爱,天真烂漫,再多学点管家的本事,以后不管谁得了你,都会珍惜你的。到时候爹娘再给你陪上厚厚的嫁妆,你这一辈子就等着享福吧!” “娘,说云姐姐呢,怎么又说到我来了。”易敏羞红脸跺脚不依,心中也为易云担忧,“我怎么才能帮云姐姐呢?” “你帮不了她……放心吧,你不是说你云姐姐最厉害了嘛,她自己知道的。”易夫人哄着易敏回闺房,道:“你少打搅你云姐做正事就是帮她了,多练练女红才是正经事。” “嗯,娘,那我不出去跑马了。”易敏乖巧应了,回房做功课。 易夫人担忧的长叹一声,易云啊,真让人发愁。西北民风开放,寡妇再嫁的不胜枚举,可是人们对已婚夫人和未婚少女是两个标准,易云还没成亲就和男人们混在一起跑商,身体长成现在这种又高又壮的,为了给她找如意郎君,易夫人头发都愁白了。 读书人是别想了,那些个儒生好的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就是说给武将,武将也多数喜欢温柔贤惠的;若是说给商人,真怕两夫妻不是佳偶成了对手;若是说给那些鳏夫丧偶之人,易夫人首先就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平心而论她的侄女却是与人有异,可也是个好姑娘!易夫人就这样抱着美好的心愿,不肯降低要求,巴不得天上掉下个合适人选,解她心中烦忧。 第61章 引蛇出洞计 高竹很快从京中回来了,该走的人情都替他走了一遍,太子妃的身体还好,高竹把周煄“知道没有出事但仍旧十分担心要亲自看一看才放心顺便带了好药材预防万一”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最好的证明是陛下又给他多添了很多赏赐,私信里说不用急,惠王反都反了,慢慢查探就是,陛下他老人家相信西北的军事实力。 就算这是对自己的宽容,周煄也也不住吐槽,这是昏君吧?谋反了,哪里能不急! 京中还是老样子,当然太子嫡子还在孕育当中,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煄吩咐白冰:“盯着吧,随时来报。” 本以为内外都在酝酿阶段,周煄就可以清闲些日子,没想到易北又派人来请了,周煄无奈去了。 “易帅就是太客气了,军中事我并不在行,一切以您马首是瞻。”周煄诚心诚意把自己定位成吉祥物,打仗这种事情,将熊熊一窝,他没那么大脸用旁人的性命练本事。 易北微微一笑,经过磨合,易北是真的相信周煄并无染指军权的野心,插几个人进来也是为了监控进度,应有之义。易北笑道:“不是打仗的事儿,此事还真需要国公爷鼎力相助。” “什么事?” “下元节祭祀。” “嗯,易帅信仰道家?”道家讲究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下元节是祭祀祖先,就是关系再好也不至于邀请外姓人在场,更何况他们这种合作关系。 王副帅朗笑一声,解释道:“国公爷不知西北旧俗,西北信仰道家的民众颇多,民间多有隆重举办下元节的,咱们军中这么多将士,也想要祭祀祖先祈福消灾,后来不知哪位将帅起的头,在军中举办统一祭祀,不止祭祀个人祖先,更祭祀战死英烈亡灵,祈祷战事顺遂,将士平安。就这么传下来了,记得某幼年就有的规矩了,听说传了好些年了。” “我虽不信仰道教,但也没有偏见,找我是?”还是那句话,关他什么事儿啊! “国公爷身份尊贵,军中将士都盼着你能参加呢,也沾沾贵气。”这年头对皇族的迷信还是很重的,将士门都觉得天子百灵庇佑,诸邪不侵,那么作为天子的孙子,没有百灵,也有五十七十个神灵庇护着吧,他们这些人沾沾好运福气,在战场上也不那么容易陨命。 “这……一场全军祭祀,花费不菲吧?”肯定是啊,就算再简便,乘以这么大的基数都是一笔大开销,“不如把下元节的花费折成现银发下去,易帅放心,我派人监督保证发到士兵手上,不敢有人截留。” 易北和王符对视一眼,看来纯睿国公对下元节是半点儿敬畏没有啊。 易北耐心道:“下元节祭祀为的是让将士们心里有寄托,有底气,这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易北说完又觉得自己没说到点子上,示意王副帅接腔,唉,外来人就是这些麻烦,约定俗成的事情,哪有那多多道理可讲,就是规矩、习俗! 看着两位结结巴巴抖不清楚理由,周煄笑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这是一项风俗,凝聚将士心意,寄托将士哀思,是必不可少的,我懂了,我会全力支持的。易帅,有什么需要我办的直说就是了。” 好吧,即使是遇上穿越这种不科学的事情,周煄也是坚定的反迷信者,但当这样的活动上升为风俗信仰的时候,他也不是试图去挑战。就像春节,的确脱胎于神话,看起来就像迷信活动,可这已经是人们的精神寄托了,你说什么时候不能玩儿七天,但没有那春节的七天,就感觉一年之中缺了什么一样。 “并无特殊之处,只是今年祭祀国公爷身份最贵,您主祭可否?到时候会有人示范您如何行走礼仪。” “还是易帅来吧,您知我不说虚话,军中的事情本就该您主导,将士们相信你也多过我啊。” “咳咳……”易北摸了摸胡子,这大实话也太实在了,只好道:“祭祀过后会有大宴,您没带女眷跟随,在国公府举行宴会多有不便,宴会就放在帅府了,您看妥当否?” “妥当,妥当,易帅把主祭一起兼了吧。”不用这么一人一半的讲公平,他可不想当着几万人的面跳大神,太影响形象了。 “还请国公爷不要推辞,让将士们沾沾喜气也好。” “好吧,好吧。”周煄推辞不过只得应了,做好披头散发跳大神的准备。 “国公爷不必苦恼,就是常规祭祀,没什么奇怪的动作。”还是王副帅观察仔细,看出周煄一脸嫌弃,怕他以为下元节大祭是什么淫祀野祭跳大神。 “嗯,那就好。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三牲祭品要准备吗?” “不用,不用,下元节禁止杀生的。”易北和王符连连摆手,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那有需要随时通知我。”周煄总算明白过来了,就像不用挨家挨户教人家怎样放鞭炮一样,这些事情都自有流程,只要他不干预,顺遂的就做下去了。 既然在凝聚民心军心上发挥不了作用,那留在谍战上一战长才吧。 古人对这个并不重视,只以为只是小道,一点都不堂堂正正,周煄可没这种偏见,白冰是他最重要的下属,亲密如高竹周煄都能派他出去任职,可白冰不行。 回了府邸,周煄就把白冰找来,两人研究了一下如何找出惠王的细作。 很快就到了下元节,果然秉持中军中那种朴素实在的作风,祭品有些类似青团或米糕,也有做成牛羊等家畜的模样但都是素的。 周煄穿着国公大礼服第一个上香,并念祝祷词,易北第二个,王符第三,邱真第四,军政两方大员祭过了,剩下的就都是军中将官了,这是为将士祈福的仪式,他和知府邱真都是特邀嘉宾。 排的上号的人都上过香了,祭祀的鼓乐也停了,就由周煄和易北携手,把那些祭品发下去,没人可以拿到完整的,大家都是揪一块就是了,怪不得做那么大,不仅是军队作风实在,更是怕不够分啊。 易北看着台下热闹的场面笑道:“以前还有抢祭品的习俗,可军中人大多鲁钝憨直,常常打出火气,这习俗也渐渐废了。” “嗯,这样挺好的。”文明祭祀,注意安全啊! 祭品抬下去,台上除了大大的香炉就只剩下水官解厄旸谷帝君的牌位和画像了,易北大手一挥道:“入冬之前和蛮人干一仗,谁得头功,谁拿画像,明年开春又是一场硬仗,旸谷帝君的牌位等着呢!” 这种凝聚着众人信仰的符号,十分受将官们欢迎,这些大老爷们有时候比妇人更迷信。 下层士兵热热闹闹得分“福气”,军官就转战易帅府,济济一堂,共庆下元节。 说实在的,这天禁止屠宰,上的都是素菜,并没有最受军中人欢迎的大鱼大肉,要不是有美酒和歌舞,这宴会都要开不起来了。 易北和周煄共同坐在主位上,这是他们互相谦虚推让了半天的结果,如今下面人都喝高兴了,没人注意周煄转着就被和易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心思全不在宴会上。 宴会过半,高竹过来禀告:“主子,一切顺利,咱们府上没有被攻进去,几位将军、大人的府邸也都平安,这次细作的主要目标是将官豪门,百姓没有收到惊扰。” 易北忙问:“侯猛呢?” 侯猛是易北非常看重的一个后辈,孤儿出身,自己都记不得祖上姓什么,名字是瞎起的,不在乎祭祀不祭祀的,这才安排他去做钓鱼的活儿。 “易帅放心,侯将军平安,正在打扫战场。”高竹回禀道。 “诸位将军~”周煄提高声调,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道:“水官解厄,福运自身,本公敬诸位一杯。” 待众人都喝下,周煄才自我调侃道:“本公自罚三杯就退场了,诸位尽情欢庆,免得我在场,荤笑话都不好说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周煄的形象太高洁了,年纪又小,将士们有些放不开。 周煄饮尽杯中酒,对易北道:“我派人送你。” “不用,我安排有人手,易帅照顾好堂下将士就好。”周煄摆手示意不送,自己带着高竹退出了正堂。 出了门,一声黑衣黑裤黑色面罩的白冰从阴影中走出来,光明正大的骑马护卫在马车旁,马蹄声哒哒往前行驶,周煄感觉鼻腔中全是血腥气,但他没有掀窗察看,由着这浓重的血腥气蔓延。 街面上有士兵带着面罩穿着夜行衣,搬运尸体、清洗街道,这样一场血染街巷的战斗,宴饮的人没有听到丝毫声响就结束了。 马车使入国公府邸所在的街道,空气为之一清,看来最先清扫的就是这里,街面上已经看不到随处走动的士兵了。 转过街角就是府邸正门,突然从角落里、房顶上冲出一群黑衣人,这些人除了面纱和白冰不一样之外,其他都一模一样。 砰砰砰三声巨响,周煄把车窗和车门都关死,马夫当机立断砍断缰绳,四匹良马嘶鸣一声跑远,车厢重重砸在地上。周煄的车厢用精铁所制,所以即便是西北良马,也必须四匹才能拉动,还只能慢慢走,这也是西北士兵腹诽周煄奢侈的证据之一。事实证明,这钱没有百花,埋伏在屋顶上的刺客一阵箭雨,钉在车厢上的都少,更别说穿透车厢伤人了。 外面有烟花爆开的声音,应该是白冰在发信号,周煄也担心这些人在门前发起袭击,他留在府邸的人是不是都全军覆没了。 那些箭士看弓箭不起作用直接从屋顶上翻下来,拔出腰刀与周煄护卫战成一团,有人杀出重围来到车厢边上,举刀便砍,顶顶碰碰几声,火花四溅,车厢面上的木头和锦缎被砍裂开,漏出黝黑精铁。 刺客一个呼哨,又有几人过来,他们找到车门缝隙,拿刀去撬。 高竹和白冰的战圈离马车都有些远,来不及救援,只能压下心慌,努力解决面前的人,好去回援。 “头儿,撬不开。” “点火!”蒙面刺客头领下令道,马车面上包裹的木头布匹全是易燃物,钢铁又是导热性很好的东西,就不信把马车烧成热铁笼子,这人还能不出来。 火光顿时包围了马车,高竹、白冰大喝一声,拼着后背漏空都要过来救援,更让人觉得他们此法可行。 火刚点燃,就听见混乱的脚步声传来,一定是援军来了。刺客们不敢逗留,飞身遁走。 高竹和白冰又岂能让他们如愿,缠斗在一起,走脱不了。 刚刚围在马车边上的人也不管那些同伴,拔腿就跑,可惜不知是不是战斗过多,有些脱力,脚步慢了下来。 赶来的援兵中有弓箭手,搭箭便射,刺客纷纷倒地,只有被叫“头儿”的那个左肩中了一箭,反手折了箭杆,飞奔而逃。 “主子!”领队的人是青竹,拿着刀剑就要去砍马车,想把那些易燃物削掉。 “退远些。”马车里的周煄高声道。 援军和剩余的护卫退开,只见马车中突然射出箭支,着火的马车部件被射开,马车展示出它的本来面目,黝黑刚硬闪着冷光的长方体。 “主子,请下车,刺客已全部击毙。”白冰轻伤,谢绝了属下的搀扶,走到车厢前拱手道。 周煄从内部开启机关,还好,起火的时间不长,没有烧坏机关。 马车没有马匹连着,车厢倾斜度很大,几乎是倒立着。周煄扶着白冰的手走下马车,看着这一地的尸体,吩咐你道:“把尸身送到仵作房,受伤的弟兄们抬下去医治,药材从我私库走,不要吝啬;今晚参与行动的全部记三等功,贴身护卫的记二等公。青竹把名单统计上来,白冰和高竹先休息。” 这场战斗就发生在大门前,周煄带着人几步就回了府邸。白冰和高竹安排得很好,府邸中安然有序,看来这些刺客也十分清楚人的心理,家门就在眼前,正常人都要放松警惕。 府中人都集中在内院,青竹先去解禁安抚。 周煄看着寸步不离跟在自己身边的高竹和白冰,哭笑不得道:“先下去裹伤休息好不好,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不好。主子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属下本不同意您以身犯险,若是青竹再晚来一些……后果不堪设想。”白冰本来就黑的脸色更黑了。 “马车是我亲自设计的,你也检查过,绝对没有问题的。我这不是没事儿嘛~” “真有事就晚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子太大意了。”高竹也皱着眉头不赞同道。 “好了,好了,你们要真不想休息就去追刺客吧,马车布匹和木料都是特制的,燃烧后有易熏染的香味,把猎鹰放出来吧,跟着逃掉的刺客一定能找到更多大鱼。” 说完不等两位属下数落他的毛病,一大步跳进屋里,碰得一声把门关上,逃过一劫。 第62章 地狱红衣鬼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周煄洗净一身烟火血腥气,披散着头发,等在小厅,微闭着眼睛,头一点一晃的,仿若要睡过去。 徐岩满身血迹的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末将徐岩,特来向国公爷复命。”徐岩抱拳行军礼道。 周煄还是那副半死不活优哉游哉的模样,缓缓抬头瞟了一眼徐岩,问:“徐校尉辛苦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周煄从禁军中挑选三百名好手,由徐岩带领,巡视城中,重点是见血历练,护卫府邸。今夜若是徐岩带的人马按计划到达,周煄不必有那惊险一幕。其实周煄从头到尾除了脑袋在车厢上碰了个包之外再无受伤,可白冰和高竹伤了,更重要的是他制定的计划,徐岩没有执行好,这让周煄怀疑他的能力。 “国公爷恕罪,末将一行从后街绕行,遭遇刺客袭击,一路拼杀过来,才耽搁了时间。禁军兄弟在京城少见沙场,虽有不适应之处,但仍旧奋力杀敌,狙击我们的刺客全部当场格杀……”徐岩赶紧解释。 “嗯~”周煄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打断了徐岩滔滔不绝的吹嘘。 徐岩又不是傻的,知道自己却是做的不好,言语遮掩不过去。要论巧言令色、文过饰非,周煄才是大家。 “末将有罪。”徐岩单膝跪地,抱拳请罪。 “还好,比我预想的无能,但人品还过得去。”周煄还不客气的一句话,打得徐岩脸上血色尽褪。“你滔滔不绝的巷战狙击,全部歼敌,能告诉我敌人有多少吗?……嗯?五十!不过五十!你们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过面对五十死士就畏缩不前,怪不得让五十人就组成了一把尖刀、一堵城墙,堵在巷口杀我方人犹如砍菜切瓜!” “巷战地形……”徐岩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巷战地形不适宜众人压上是吗?这就是你领着六倍于敌人的军队却打成这样的理由!懦夫!不过是给自己的胆怯找借口罢了。看着死士悍不畏死,你们怕了!看着同伴的血喷到自己脸上,你们手软了!看着对方断手断脚兵器脱手也要拿着残肢作战,你们后退了!所以,你领着六倍于敌的人被那些死士冲击得如同溃堤的潮水,所以你不能按军令完成任务!”周煄声调一声高过一声,场面犹如亲眼所见,说的徐岩脸色越来越白,周煄叹息一声:“那些死士是怎么做的,你们是怎么做的,我不求你们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人数是敌人的几倍的,还有这样的死伤,这样的速度,兵熊将无能,你这个领头的是怎么当的!” “末将有罪!”徐岩无法辩驳,身子勿得软了下去,双膝跪地,请求宽恕。 “你是有罪,好在本事不行能练,心性不行就全完了。你的副手不是还教你来的时候不要洗这一身的血迹,最好身上再有点儿伤口,也好和我装个苦肉计,打打感情牌?”周煄面无表情的讽刺道。 徐岩更是矮了身子,副手和他说话的时候,身边几人均是信得过的,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而且这么短的时间,消息怎么传递的,居然比他还快,他可是直接从战场上下来的。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徐岩庆幸自己见机的快,没有真一条死路走到黑。 “国公爷……”徐岩以头枪地,呐呐无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瞧瞧你挑的是什么人,你的眼光啊!挑一起上战场的袍泽能拼家世吗?难道他祖宗能活过来替你扛刀?那些京中勋贵纨绔,手上本事一般,论揣摩人心倒是高手,你玩儿的过人家?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我记得徐家族学有教过兵法啊,你怎么蠢成这样!” “为人行军不知直道而行,反去听信那些旁门左道,好弄小巧,以为旁人都是糊弄的傻子呢!取你做领头,要的就是你的直脾气真性情,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你拿什么压服众人?” 周煄一字一句,全没给徐岩留余地,训得他抬不起头来。 静默半响,徐岩脸都羞红了,周煄才道:“起来吧,若非念着母亲和舅舅,今日我何必与你说这些。”周煄看他头越埋越低,叹息一声叫起。 “末将不敢。”徐岩被吓着了。 “起吧,最后关头你能反应过来带着人冲杀过来,也算亡羊补牢尤未晚矣。禁军出身富贵,未曾见血,领头的就要身先士卒,披甲冲杀在前,这些话你领兵的时候我和你说过的。你没放在心上,才有今日之祸。”周煄揉了揉眉心道:“暂且先卸下身上的职位,办好战死禁军抚恤之事。” “是,末将领命。” 周煄起身,扶住他的胳膊,轻声道:“二表哥,我总回想起你当初来见我时的感动,时间流逝,感动依旧。所以,别把这种感动消磨干净,好吗?”周煄轻声请求,不管当初徐岩来是为了什么,周煄都承他的情,所以别让时光黯淡了感动。 “是。”徐岩只能应是。 “去吧。”周煄挥手,徐岩应声告退。 “那副手不必留了,充入辅军。”徐岩身后冰冷的语调传来,徐岩想争辩一下对一个出身富贵的人来说充入辅军太惨了,辅军不比正兵,脏活累活全包,赏赐战功皆无,沦落到辅军之中,还不如直接战死或者逐他出军,至少他家长能想办法把人捞出去。想归想,可他不敢与周煄辩驳。 徐岩按着左臂的伤口,快步走远,觉得背后的眼光能杀死他。他也想一战成名,也想享受荣耀,可谁知现实这么残酷呢。 周煄目送徐岩走远,心里盼望他能想明白,配得上自己给的位置。 “主子,夜风寒凉。”高竹从里屋走出,把披帛搭在周煄肩上,又拿了棉布给他擦拭头发。 “怎么没休息?伤得如何?” “皮肉伤,无大碍。”高竹轻描淡写道,“主子怎么这么晚了洗头发,奴才叫人把熏炉挪过来,等这头发自然风干,不知什么时候去了。” “大晚上的劳师动众做什么,我过去就是。”今晚不知多少人吓得不能成眠,自己就别再去打搅了。 周煄挪到卧室的熏炉旁,由着高竹给他烘干头发,抹上精油,按摩头皮。 “唉……”周煄舒服的长叹一声。 “主子可是担忧表少爷?” “不是,徐岩这次只是新手上阵不适应,等缓过神来就好,如今我铁面无私,他也不必心存侥幸,倒有益进步。”徐岩从来都不是问题,“我担心的是军中啊,这次和易北联手做戏,军中高级将领是全部瞒着的,可这儿靠近惠王的封地,惠王在这里经营了四十年,我从来不敢小看时光的力量,不管惠王如何装胆小愚钝,总有后手吧?” “主子担心军中高级将领里有奸细。”高竹总结道。 “是啊,可不好直接插手,军权不变是易北的底线,我知道。”周煄皱眉,该怎样让易北同意清理军中奸细呢?这闹不好就是哗变炸营的活计。 “嘶~~疼~~~”周煄突然叫出声,也不知高竹按到了那个穴位。 “主子,放松,您思虑过多,牵扯得表层皮肉都紧绷了,自然会疼。”高竹不急不缓道。 “连你也学坏了。”拐弯抹角的提醒他不要思虑过重嘛~ 高竹笑笑不说话,晚上思虑过多,可是会睡不好的。 “就今天一回,下次别做这些伺候人的事了。等你伤好一些,直接入军营吧,先把禁军管起来。” 早就说过的事情,高竹也不矫情推辞,道:“表少爷在我麾下?” “出了这个门你就是高将军,别以下人自居,徐岩若是敢端表少爷的架子,直接打到服就是。”说句实在话,徐岩在周煄心里,重不过高竹白冰他们。 “是。” “既然应了就别给我丢人,趁着小规模战事,给我练一直敢杀人能战胜的队伍出来,日后有大用。” “必不负所托。”高竹慷慨激昂道。 “对你,我从来放心。先去休息吧。”周煄笑道。 周煄安排好一切安然睡下,易北的帅府却没有这份平静。 留在帅府宴饮的将官的确没有听到喊杀声,可一出门冷风一吹,那些血腥气就从地缝里冒出来了,都是沙场上打滚的汉子,酒立刻就醒了。 看着还没干透的街面,地缝里的红色都没洗干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回去问个清楚,但看送客的老管家笑眯眯的眼睛如同弥勒佛一般的胖脸,什么问题都挡回去了,既然是易帅的主意,他们相信易帅。 回到家中一问才知,自己的府邸曾经受过冲击,又有人埋伏在周围伏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易帅和纯睿国公演了出双簧,钓鱼呢! 易帅府上同样不得平静,此次宴饮,几个儿子都没有参加,全部出去执行任务了,儿媳们带着孩子围着易夫人身边等候消息。易云也不得清闲,她是家中女眷唯一一个知道计划全貌的人,已经接过了府中值守,负责家中老小的安全。 易敏虽不知实情,但看大家都如此紧张,也收敛脾气,乖乖等着。 “都亥时了,怎么还不回来?”二太太搂着孩子不安的问道,小孩子们已经睡好了,但不敢把他们放回卧室,就怕家中有奸细,趁乱抱走、伤害孩子。其他年过十五的男丁都跟着易云出去巡视宅院了,一屋子女人幼童,在大厅里不安的等着。 “娘,我去看看吧。”易敏小声道。 “不许去!”易夫人尖利道。 “娘~” “咳咳。”易夫人轻咳一声恢复风度道:“家里正是忙乱的时候,你就别去添乱了。” “娘放心,我就在院门口看看,不出去,有云姐在呢。” 关键时候易夫人信任易云多过自己的女儿,微微点头道:“没见着你云姐就回来,她有正事要办。” “是。” 易敏好奇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要把家人全部集中在一起。但无论是什么,一定有危险,作为武将的女儿,易敏经历过很多次险情,总有敌人想抓住主帅的家眷,妄图影响战事、报复主帅。 易敏站在门口,静静等着云姐巡视过这里,她一个人守门的护卫是不会让她出去的。易敏侧耳倾听,并没有喊杀声和兵器的碰撞声,心里稍微安稳。她也不想她站在二门都听到了喊杀声,街上该是什么光景。 “云姐!”突然易敏见易云身着甲胄快步过来,赶紧喊道。 守门的护卫看到易云来了,也识趣放易敏出了院子。 “云姐,我……” “回去,我有正事要办。”易云皱眉打断她要说的话,周煄要离席了,她得赶去引路护卫。 “云姐,大哥他们呢,侄儿他们呢?” “几位哥哥身负军职,不必担心,侄儿们也和护卫在一起,回去告诉大伯母不必忧心。”易云点头示意叫走。 “云姐,我能去看看吗?我总要学会长大的。”易敏赶紧拉住易云的袖子。 易云想了想,府中安全无虞,在帅府门口打起来的可能性也不大,大伯有意让敏妹嫁给纯睿国公,那让她去看看也好。万一见着了纯睿国公大杀四方的场景,不正好激起易敏的崇拜倾慕。随即点点头,带易敏一起往外走。 多亏易夫人早有先见之明,女眷们早已换下了长裙礼服,身上穿的都是窄袖胡服,易敏跟着行动也不碍事。 易云带人刚刚穿过中庭,周煄就出来了,易云赶紧带人让到一边。 周煄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脊背挺拔,面色如玉,身形袖长,风度翩翩,身后虽有随从众多,但谁都不及他的风采。 易云满意的看着敏妹眼中光彩,跟在周煄队伍之后,送他们出去。 到了帅府大门,浓重的血腥气在空中飘散,周煄大步当先走了出去,视满地尸体如无物,他的长袍从尸身上滑过,旖旎一地,这样柔与力,华贵与血腥的对比,看的易云眼中异彩连连,只觉得周煄不负盛名。 等一身黑的白冰从墙角冒出,他身后的属下悄无生气落地无声的出现,个个冷凝得如同一尊雕像,浑身煞气,仿若夜叉拱卫着佛陀,扶周煄上了马车。 四马齐驾的马车哒哒走远,易云心中感叹纯睿国公御下之严,究竟是怎样的主上才能训练出那样神出鬼没、纪律严明、战力非凡的下属?想着刚刚并肩作战清理细作,易云心中钦佩万分,恨不能和那些人较量一场。 送走周煄,易云回头一看,却发现易敏捂着嘴眼泪直流,身子不停颤抖。 “敏妹!敏妹,怎么了?”易敏回身抱住她,感觉她身子冷硬,不停发抖。 易云看了一眼门外的尸体,以为是被这场面吓住了,虽在边疆,易敏却从未有机会上战场,第一次见吓着了也正常。 易云打横抱起易敏往内院走,到了二门处示意副手带队继续巡逻。 内院易夫人已经接到易北的消息,说是可以休息了,刚安排人送几房的儿媳和孩子回院子,易敏就横着就来了。 “怎么了这是?”易夫人连忙让易云把易敏抱到她的卧室床上。 易云松手起身,易敏却抓着她的手不放:“别走,别走。” 易敏吓得牙齿打颤,身子情不自禁得缩成一团。 “云儿,她这是怎么了?” “大伯母,是我不好。敏妹是吓坏了,门口一场恶战,尸身尤存。”易云解释道。 “敏儿,别怕,那些都是恶人,你爹爹已经派人把他们都制服了,别怕啊,别怕。” 易敏胡乱摇头,涕泪横流:“不是……不是……恶鬼,恶鬼!” “没有鬼,没有鬼,他们都是坏人,帅府诸神庇佑,没有鬼敢来侵袭。”易夫人抱住易敏,温柔劝道。 “鬼!恶鬼!……夜叉……夜叉!” “敏儿,娘的心肝儿,你这是怎么了?”易夫人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易云歪头想了想,都是武将家的女儿再不济,也不至于怕尸体怕成这样吧?难不成…… “敏妹,别怕,纯睿国公皇族血脉,有他的贵气在,鬼神不敢惊扰。”易云试探道。 果然,一听纯睿国公,易敏抖得更厉害了。易云反应过来,不是谁都和她一样有慕强心理,看见强大的人心生敬佩,恨不能切磋一场,易敏看到这样的场景,反而给吓住了。 易敏抖成一团,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画面:黝黑的街道,满地的尸身,那些暗红的血液在地上流淌,周煄鲜艳的衣摆从尸体上滑过,从血液里滑过,可是再多的血液也不及周煄那一身红衣惹眼,鲜血不能侵扰半分,仿若那红衣就是鲜血染红的一般。然后,这个红衣鬼身边就突兀的冒出了更多的黑衣夜叉,没有脸孔,没有呼吸,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簇拥着红衣鬼,驾着华丽突兀的马车走远,那哒哒的马蹄声仿佛敲击在她心上。对了,那个红衣鬼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真的看了她一眼,易敏记得他的眼睛都是红的,是红的! 如果对地狱有什么想象的话,今日看见的场景就是易敏对地狱恐怖场景的全部体现。 “红衣鬼看了我,他看见我了!他看见我了,他会不会吃了我,会不会吃了我!”易敏猛得把被子拉来盖住自己,自己双手抱脚,团成一团,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周煄要是知道自己成了地狱形象代言人还不得摊手耸肩,怪我咯。礼部那些人制定礼服的时候,干嘛要把正式礼服做成红色,瞧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敏妹别怕,没有红衣鬼,没有……” “有!有!他看我了,他看我了,眼睛都是红的,还流着通红的血泪!”易敏尖利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好吧,这就是想像艺术加工了,哪儿有什么红色的眼睛、血泪。 易云轻轻抚摸拱起的被子,被子里的易敏又抖了抖。“敏妹,红衣鬼不敢伤你,你是西北大帅的女儿,忘了吗?你爹爹麾下有几十万大军,来多少红衣鬼都不怕。云姐也在你身边,云姐会保护你的。” 易云前后一联想,很快就反应过来易敏说的红衣鬼肯定是周煄了。唉,偷鸡不成蚀把米,哪能想到自己看着热血沸腾的画面,在易敏看来是人间地狱呢?这要怎么和大伯父交待,让她来探口风,直接探成这样了。 易敏这个样子嫁过去,还不直接吓疯了。 易夫人手足无措的看着易云安抚女儿,看易敏安稳些了,回神过来从博古架上取下安神香投入香炉中,以期让易敏睡的安稳些。 待易敏熟睡,易云把她手脚摆平,被子盖好,放任她这么团着睡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肯定手脚酸疼。期间闹醒易敏几次,多亏安神想效果好,易敏也哭累了,很快又睡过去了。 安顿好易敏,易云扶了易夫人去厢房歇息,劝道:“大伯母,忙了一夜,您也歇息去吧,府里有大伯呢。” “好,你也去歇着吧。”易夫人笑道,当然她清楚易云是休息不了的,她在这个家里一向当男儿用,像儿郎们一样自由,也要背负男儿的责任。 现在子时已过,易北的书房却灯火通明,精忠报国、守土安民几个儿子,心腹幕僚都在,这是要通宵议事的节奏啊。 看易云走进来,易北问道:“内院可安好。” “安好,就是敏妹吓着了。敏妹看着纯睿国公出府,吓得直呼‘红衣鬼’,刚刚才哄睡着。” 书房的几个人心里好笑,威严的纯睿国公还有这种搞笑外号? 易北了然的看了一眼易云,意图联姻的说法易北只告诉了易云一人。“知道了,我自有打算。”易北颔首道。 第63章 莫名的胜利 面对同一场兵祸,不同的人有截然不同的处置。 城中动乱,靖安侯府也是一大重点,看着刺客细作如此看中靖安侯府,周煄反而对靖安侯的清白又多信了几分。 街面上响起争斗之声,方尚志小跑着回房,从墙上取下他的长刀,长啸道:“憋屈了两个月,正好让爷的宝刀见见血!” “大哥,我和你一起。”二老爷方尚念、三老爷方尚忌异口同声道,这是方家作为武将的传统。 “还有我,还有我。”几个以男子汉自居的少年也同样跃跃欲试。 “回来!”靖安侯夫人唤道,“纯睿国公交待紧守门户,你们现在可不是将军!”不过戴罪的囚犯摆了,靖安侯夫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啊。”方尚志叹道,战事一起,身先士卒,这是他们方家的传统,就算沦为阶下囚,他也渴望宝刀饮血。 “你们都去了,留下一屋子老弱女眷,万一敌人趁虚而入怎么办?”靖安侯老夫人不放心道。 “二弟、三弟和老大留下,我去。”方尚志也不愿弟弟儿子去拼命,今时不同往日,可没有亲兵在身边照看策应。 “你打赢了也没有用。”这算不上军功,纯睿国公也不会因此网开一面,解除靖安侯府□□。 “儿知道。” “知道你还去。” “要去!” “不许,为娘在,就不许你去。”靖安侯老夫人一拍桌子,怒道。 “娘,您别生气,是儿子说错话惹您不开心了。”方尚志翻身单膝跪下请罪道。 “起来吧,娘也是担心你们,今时不同往日六个字,你们也要记得才是。”靖安侯夫人环视一周,把战意盎然跃跃欲试的几个男丁都看得低下了头。 厅中气氛为之一默。 靖安侯老夫人以手支额,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手上的佛珠越转越快。方尚志长刀出鞘,拿了软布细细擦拭,外面的刀枪声,每一个停顿碰撞都像打在他的心上,方尚志越擦越快,突然猛得一停。 方尚志瞧老娘闭目养神好像已经睡着了,手上的佛珠也停了,不曾注意他的行动,悄无声息翻身跪下,拜了三拜,提刀出去了。方尚念和方尚忌也想动作,却被大哥瞪住了,一屋子人寂静无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方尚志出去了。就是三房才五岁的小幺儿,也没有叫破。 方溪心中不是滋味,前些日子这个男人让他与人为妾,保全家族,现在又是他履行着父亲和长子的责任,为家人撑起一片天。也许他只是用要求自己的标准要求自己,方溪突然就不那么愤恨了。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方溪既恨且佩,万千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回头一看,众人以为睡着了的靖安侯夫人依旧未睁开眼睛,可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佛珠转动得更快了。 方溪吓一跳环顾四周,好像只有自己发现了。靖安侯夫人飞快擦干眼泪,一切仿若只是方溪的幻觉。 从戌时战斗声响起开始,到亥时士兵打扫战场结束,靖安侯府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守在正厅。方尚志等着尸体搬运,清洗街道完毕才回来,进屋之前,把那一身甲胄脱了,又坐回原位,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 靖安侯老夫人身子猛得往前一倾,好似睡迷糊了一般半眯着眼睛,朦胧问道:“外面打完了?” “老太太放心,安稳了。”大太太回道。 “哦,那都歇着吧。”靖安侯夫人像个合格的老人一样,哆嗦着伸出手来想扶着谁起身,方溪一个大步跨过去,扶祖母起身。 “也好,溪丫头好身照顾老太太。”大太太叮嘱道,他们还要巡视府内有没有进贼和安抚下人,暂时顾不上老夫人。 方溪扶了老夫人慢慢往卧室走去,有限的几个丫头慢慢跟在后面。 “祖母,我看见您流泪了。”方溪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是高兴的,我儿有血气,就算他不听母命,也是顾全大局。我舍不得他去拼命,可他门外走一遭,那些护卫我们的兵士如何不感念他的好,纯睿国公得知,也会感佩方家的家风家教,他不想我知道,我就不知道吧,不聋不哑不做家翁。”靖安侯夫人深深为自己的儿子自豪。 方溪沉默,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恶人,人渣也有两个优点,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 “溪丫头,别怪你爹。以后你会明白,只要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再艰难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老夫人叹息一声,见惯了生死别离,才明白活着最重要。 “老生常谈,随便听听就是。”靖安侯夫人如何看不出方溪对自己父亲有了怨怼,甚至对方家都生了隔阂。远香近臭,记歹不记好,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关心照料已是稀疏平常,突然有什么委屈不好的地方就无限放大,总以为父母就该无限无偿对自己关心备至。 “祖母一辈子的经验,旁人想学会没机会呢,溪儿谨遵教诲。”方溪微微一笑,扶着老祖母继续往前走。 ……………………………………………… 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清早,白冰来禀报道:“主子,有个坏消息,昨夜放跑的刺客被灭口了。” “你们怎么都不休息啊,人是铁打的吗?”周煄并不把那刺客放在心上,反而关心起白冰的身体来了。 白冰不赞同的瞪了一眼周煄,周煄嘟囔道:“你们都学坏了,学会欺负我了~” “请主子示下。”白冰一板一眼道。 “算了,也没指望他能发挥多大作用。”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上又没有什么必须传递的消息,谁会傻得直接往老巢跑,把敌人引进大本营。预防性自我隔离应该是死士的必修课,只是没有想到那个死士比想像的重要,居然有人怕他泄密前来灭口。 “能查出细节吗?” “刀锋从胸前穿刺而过,一刀毙命,未有挣扎。来人动作太快,跟着的弟兄太远,没有追上,看身法,像是军中人。” 唉,又绕回了这个棘手的问题,军中有奸细~ 上次试探性的和易北提到过,易北避而不谈,周煄也不能强硬插手军务,一是顾忌易北的影响力,二是他就算把军务抢过来,自己又不懂,手下也没有人可以顶上。周煄甚至不敢与王副帅之类的人接触太多,怕引起易北的反弹。 该如何清理军中奸细,周煄想破头,也没有想出办法来。 西北的秋天短暂得很,下元节后不久,已经是漫天飞雪,滴水成冰了。 与西蛮只有几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双方都在试探。周煄不懂军事,不知这是要准备今年分个胜负,还是要相持到明年开春决一死战。 今日,西蛮又开始攻城了,大军在后面压阵,撞城门的巨木和抬着云梯的士兵越过壕沟和陷马坑而来,城墙上的士兵射箭、砸石、滚木迎敌。周煄和一干高级将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远观这场漫不经心的战役。双方都打得相当克制,没有一个人西蛮人冲上城墙,同样双方伤亡也少得可怜,仿若这一场友谊演习一般。 周煄侧身问身边的王符道:“西蛮平日打仗就是这个水准?” 王符尴尬道:“那些蛮人不知有什么阴谋。”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在打“默契仗”,瞧这不痛不痒的架势,西北要了那么多军资饷银,白养这么多人唱大戏,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王符悚然而惊,西蛮不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王符滔滔不绝讲着以往的经典战例,试图说服周煄相信,这只是特例,朝廷花在西北的银子没有白花。 像这样的小规模战事有个偏将盯着就是了,今天若不是周煄巡查,王副帅都不用出动。 几位高级军官在城墙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一出大戏,都快要睡着了。 “快看,快看!”一个惊呼讲众人云游天外的神智拉回来,一位小将指着远处西蛮人的大营喊道。 军号战鼓声响起,近处攻城的蛮兵也开始退走,不对啊,还不到鸣金收兵的时候。王副帅也算是摸着规律的人,今天西蛮人太反常了。 只见西蛮大营缓缓移动,分成左中右三路,慢慢后移。 “这是撤兵了吗?”一个小将问出了城楼上所有人的心声。这就撤兵了?太莫名其妙了吧?根本打都没打起来好不好!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王符抱拳道:“国公爷……” “王副帅别问我,对军事我是一窍不通,回去请示易帅吧。”周煄眺望西蛮人军营,浩浩荡荡的大军要撤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远方的大营如同一片黑云,缓慢的移动着,隐约可见消散的痕迹。 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64章 双喜临门事 西蛮的动静如此诡异,周煄和一干高级将领自然要去找易北商议的。 易北手上握着嘉峪关所属的斥候,不知为何,他却一直很少与周煄分享信息。 “嗯,是挺诡异的,我已派出斥候查探,最早明日就有结果。”易北捋着胡子道。 “大帅,那我们是不是早作防范,万一他们只是虚晃一枪,想来偷袭,或者另有奇兵……”王副帅建议道。 “军中一如往常防守就是,待会儿大家再亲临检查督促一番,给下面人紧紧神,底下的兄弟们都是久经沙场的,知道轻重。”易北安排道。 “是。”众将起身抱拳。 周煄一直保持着优秀壁花的素养,除了打招呼一句话都没说,安静的喝着自己的茶。听易北有了安排,众将散了的时候,周煄也适时起身告辞。 周煄琢磨着,今天易北有些奇怪,对他是生疏了吗?也不能用生疏来形容,就感觉对他少了很多尊重客气,这是为什么?为能力?周煄一直表现得对军务一窍不通,现在再嫌弃也迟了。为局势?他未曾察觉局势有大的变化啊!是什么给了易北底气,周煄很好奇。 出了军营,周煄对随侍身边的青竹道:“易北对我的态度有异常,查一查原因。” “是!”青竹激动应声,这是他接手高竹工作以来,第一次接到正经任务,能不能在周煄身边站稳脚跟,能不能让主子青眼相加就看这一回了,青竹暗下决心,一定不贪功不激进,好好与暗部配合,拿出一个亮眼的成绩! 既然易北不愿与他分享军中斥候带来的消息,就只能自己查了。边境互市早已关闭,大满贯与西蛮还有些零星生意,贺子乔为周煄和阿速部搭上了线,阿速部内附日久,但容貌性情还是典型的西蛮人,由他们部族中派人打探,更加容易。 第二日,周煄就收到了消息,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打起来了,西蛮内乱。 惠王叛国投奔的部族就是土默特部,他的小儿子,那个仅存于世的血脉就是土默特部大首领的外孙。周煄当初一直以为只是普通族人,没想到惠王当年有那样的魅力,与土默特部的小公主有瓜葛。转念一想,若是没有这样的渊源,一国王爵也不会轻易叛国,于惠王这样的人来说,亲情固然重要,可权势才是立身之本,看早早香消玉殒的惠王妃就知道了。 周煄思考着两部内乱的原因,想从中能否得到利益。如今局势胶着,还要撒出大量人手才行。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关城上再也看不见敌人的踪影,一直困扰周煄的细作也销声匿迹,一切都在发酵之中。 这天,宁静的街面突然响起了快马奔驰的声音:“大捷,大捷!西宁关守将万俟明火烧王帐,大破王庭!大捷!” 验过身份的传讯兵在城中绕行一圈,把好消息与城中人分享,接下来,就该有军中人骑快马,一路飞驰至京,沿途传播这个好消息了。 易北早已派人请周煄过去,刚一见面,易北就大笑着迎了周煄进帐,道:“国公爷,大好事啊!” “易帅与我心有灵犀,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易帅呢!”周煄微笑道。 “咱们岂不是要双喜临门?”王副帅调笑道,看来周煄也接到了万俟明火烧王帐的消息,就算没有斥候的消息,这位纯睿国公也不是吃素的。 “是啊,那可要比比咱们谁的惊喜更大了,请易帅先说吧。”周煄礼让道。 “今早得到消息,西宁关守将万俟明回城,这位悍将于冰天雪地中潜伏数月,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举火烧王帐,缴获王旗、战鼓,牛羊无数,早前西蛮莫名退兵,就是因为老巢被抄了啊!”易北高兴道。 “果然是大好事,易帅想必已经证实过了,如此好消息,应在城中报喜才是啊!” 易北手一顿,懊恼得拍拍额头道:“欢喜昏了,未与国公爷商量,已经派人去满城跑马报喜了。” “无妨,无妨,能让百姓早一刻听到捷报我就欢喜,我早一刻晚一刻知道无妨。”周煄微微一笑,怕易北尴尬,转移话题道:“万将军果然神勇,不知这位万将军现在何处,我也想一睹其风采啊!” “万将军一路奔驰,正在梳洗……”易北正在说话,门外就响起了小兵的通报声:“万俟明将军请见。” “哈哈哈,说曹操曹操到,快,快请咱们的英雄进帐!”易北高兴朗笑,站起身来迎接万俟明的到来,军中人尊重军功,仰慕强者的豪爽作风显露无疑。 “末将万俟明见过纯睿国公,见过易帅,见过诸位将军。”万俟明到了军营,自然有人把现在的局势给他讲清楚,这不,一进帐就知道谁是谁。 “快快请起,万将军立此大功,快快请起,请坐,给我们讲讲这其中关窍。”周煄赶紧叫起。 “是极,是极,万老弟赶紧坐下说话。”易北招呼道,当兵的就这点儿好,不管辈分,逮着谁都能叫兄弟。 万俟明几年不过二十多岁,洗干净脸庞看着还挺英俊的,塞外的风沙摧残了这么久,脸上黑红黑红的,还有血丝,但也不掩其风采。 “回国公爷,回易帅,当日方帅率军追击,末将与方帅在大湾滩分兵,末将一直王西北方向走,可这草原上行军诸位是知道的,自己以为是往西北走,可草原上没有标志,斥候和领路人也迷糊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王庭。末将带着兵士们在王庭背面潜伏,打探到王庭兵力守备不足,大军都在前线,恰巧遇到西蛮人内乱,就趁乱烧了王庭,砍杀了王庭守卫,夺了王旗战鼓出来,一路回城。嘉峪关离得近,就先回了这儿。”说的是大实话,科就是太简略了。其中艰辛困苦一个字都没说,在座诸位又如何不知草原冬日行兵的危险,尤其他们缺衣少食的。说来也讽刺,有时候积蓄着力量却一拳挥空,有时候却又无心插柳柳成荫,万俟明是个有运道的。详细的战斗过程,万俟明后续会写战报呈上,周煄关心的是万俟明口中的方帅,方帅就是靖安侯,在西宁关,靖安侯也是一军主帅啊。 “万将军谦虚了,就是我这个不懂军略的人也知道冬日行军何等艰难,当初你们出关可没带什么粮草辎重,能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活下来都是英雄,遑论将军还立此奇功!将军不说,我也能想见其中艰难,将军当真是大英雄!”周煄感叹道。 万俟明眼眶都红了,沙哑道:“国公爷客气,什么英雄不英雄的,都是弟兄们照应罢了。就是可怜……可怜那些在草原上殒命的兄弟,是我这个当头儿的无能,都不能让他们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当初那个情况,自然是先紧着活人的,战死的士兵直接弃尸在草原上,他们没办法把尸首带回关内,冬日冻土,想挖个浅坑埋了都挖不动。其实埋了也无济于事,财狼野狗会翻出尸首来啃,剩下的腐肉天上的秃鹫也不会放过。他们也不可能砍了脑袋带回来,这是对待敌军的做法,因此,只能让袍泽弃尸荒野了。 “征战沙场,难免的。”周煄劝慰道。在边关当兵,死了也不能还家人一捧骨灰,更别说尸首,能找到的就是一块身份木牌就是万幸,有时候甚至连木牌都找不到。 “万将军不必伤心,好男儿为国捐躯,做兄弟的都敬佩他们,陛下也不会忘了他们的功绩!万将军打起精神来,等修整好了,咱们再和蛮人干仗,给弟兄们报仇!”易北豪气干云道。 “易帅说的是,万将军立此奇功,我也要上表为将军请功才是。”周煄微笑道。 “末将本分,不敢居功。”万俟明倒是谦虚。 “对了,不知万将军可有靖安侯的消息,靖安侯乃是国公爷的舅公,想必也十分关心靖安侯的下落。”易北突然想起来问道。 “末将与方帅刚出关三十里不到就分开了,实在不知。秋日暴雨,大湾滩想必暴涨,淹没沿途足迹,现在……”万俟明也没办法,他们当初是必须分兵,他也不知。 周煄微微一笑道:“万将军不必忧心,易帅,这正是我要与你和诸位将军分享的另一个好消息,我找到靖安侯了!” “好!好!好!苍天有眼啊,今日当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易北抚掌大笑,王符一语成真。 周煄真有些佩服易北了,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临场机变的手段,如此近的距离,以周煄的眼里,都看不出易北的情绪。 “不知靖安侯现在何处,可还安好?”易北着急问道。 “侥幸安好,和万将军分兵之后,靖安侯就带兵一路往北,本来是想向阿速部求援,结果也偏离了方向,一路上只能靠打劫小股西蛮残兵过活,条件恶劣路上冻死饿死的士兵无数,当初带出去的人马,如今只回来五百,想想就让人心痛。” “平安归来就好,平安归来就好。”易北喃喃道。 “是啊,平安就是万幸。回城途中刚巧遇到察哈尔部残兵,本以为是内乱逃出来的散兵游勇,没想到西蛮汗王居然在其中,靖安侯本想活捉,未料西蛮汗王虽然人品低劣,本事却不差,带着人突围而去,靖安侯只俘虏了汗王阏氏和几位王子。”周煄以一种谦虚的语调,说着毫不谦虚的话。 “靖安侯果然是老将,有勇有谋,身处绝境尚能立此大功,铁骨铮铮的汉子,让人敬佩!”易北拍胸脯,大力夸赞道。 “是啊,是啊,佩服,佩服!”帅帐中的军官也连连符合。 “唉~”突然易北长叹一声道:“当初惠王谋反,我也吓了胆子,误以为侯爷率军投敌了,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靖安侯如今在何方,也让我有机会上门负荆请罪才是。” “易帅不必自责,您是西北主帅,负责整个西北防线,职责所在,一举一动自然要谨慎,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是对的。靖安侯也知战场瞬息万变,定会理解易帅的苦心,若无易帅当机立断,靖安侯的消息也不能在西蛮人中隐藏这么久。”周煄长叹一声道:“您当初上奏陛下靖安侯出关是实话,朝中人不知战场变化,才误判了,您未言一字一句叛国之言,何曾有过错。您呐,就是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国公爷这样说是给我留面子,朝廷判决下来,我也未曾替靖安侯辩驳,这么多年袍泽并肩作战,我该相信靖安侯为人才是,现在想来脸都羞红了。还请国公爷为我引见,该和老兄弟请罪,解释清楚才好。”易北默认了周煄的说法,好像他的确不曾在奏折中说过什么一样。 “易帅不必如此,靖安侯如今在我府上休息,冰天雪地的跋涉,靖安侯腿脚冻坏了,正卧床修养呢,等过几日我请易帅过府详谈。”周正终于把靖安侯的下落说出来了。 “多谢国公爷。”易北抱拳道,一个误会袍泽心怀愧疚的主帅,谁好意思苛责呢。 “阏氏和几位王子,暂且押在我府上,都灌了迷药,就怕他们自尽,我回去后就把人送到军营来看押。有了这两个好消息,咱们也能过个好年了。”周煄调节气氛道。 “是啊,多亏靖安侯和万将军,我也要具折向陛下报喜啊。”易北笑道。 “那就不打搅易帅了,先告辞了。” “国公爷,请。” “国公爷,不知末将可否探望方帅!”周煄刚要走,万俟明赶紧拦道。 “靖安侯现在身体虚弱,卧床休养,不便见人,将军再等一等可好?”对待靖安侯的老部下,周煄客气得很。 “是。”万俟明也不纠缠,只是周煄走了之后,万俟明也迅速告退,卫兵说他是朝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帅帐之中一片静默,他们都是易北的嫡系,现在让易北定义为“叛国通敌”的靖安侯大胜带着俘虏回来了,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万俟明也是靖安侯嫡系,那他们……说什么易北在奏折中没有结论,是朝廷误判的话都是骗鬼呢。 “一个个做鹌鹑模样做什么,遇到这样的大好事高兴还来不及,还不赶紧的布置下去,正好新年将至,咱们大胜逢着大节,正该好好热闹庆祝,赶紧准备起来。”易北倒是稳得住,吩咐手下人装点起军营来了。 待众将退出去,易北起身到书案前就要写捷报奏折,结果连连捏碎了几只毛笔,墨水洒了一桌子。 “父帅~”易忠掀帘子就来,看到的就是易北直愣愣立在书桌前,对着满桌污渍愁眉不展的模样。 易忠刚刚也在帅帐之中,只是几个人的言语交锋他插不上话,等其他将军走了,他又折回来,看父帅有没有吩咐。 “父帅,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我们,你们几个废物!你们不是守着城门吗?靖安侯什么时候回来的,阏氏、王子那么明显的人,你们也没发现!早说过让你们盯紧了国公府,你们白长一对招子用来当摆设的吗?”易北气的可不择言,他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失态了。 原本还想着万俟明立了大功,他又是靖安侯麾下的人,用他做个润滑剂,就是靖安侯归西了,纯睿国公也不至于迁怒太过,两座关城正好整合资源,共同对抗西蛮。以前,易北名义上是整个西北的军事统领,可靖安侯身份特殊,又有爵位在身,一向与陛下是专折密奏,实际上分薄了他的权利。这件事操作的好,易北得到的好处比之前几十年都多,信心满满的请周煄来,没想到周煄反手就给了他这么一记响亮的耳光! 本以为殒命草原的人活着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着金光闪闪的军功!回来就算了,可他这嘉峪关的实际掌控者却连消息都没得到,若是周煄今天不说,他要到什么时候才得到消息?靖安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通过什么渠道回来的?为什么能瞒过他?他对嘉峪关的掌控能力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一个又一个问好打在易北心里,这个蠢货儿子还来问他怎么办,怎么办!全家一起去死就什么事儿都没了,怎么办! “儿子这就去查!”易忠也知道这事儿对他爹的打击,他自己也惶恐得不行,赶紧找个事情来做。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易北眉头紧皱,后继无人啊!做主帅和做将军能一样吗?他这几个儿子领兵还看的过去,朝政简直一窍不通。易北心里那种急迫感简直要逼疯他了,可他不敢发泄出来,怕情况更糟,强忍道:“你先回去,找易云。” 易忠麻溜告退,易北看着写了几行的请功表,无力自嘲,揭去有墨迹的纸张,开始写请罪书: 罪臣启奏陛下:臣以狭隘之心揣度战事,误导陛下,致使流言纷飞,靖安侯蒙受不白之冤…… 越写靖安侯越是心绪激荡,怒气冲冠,一个不慎,一口血就吐了出来。殷红的血迹喷洒在书案上,犹如朵朵红梅。易北瘫软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盯着书案发呆,短短几行奏疏,他几乎能透过苍白的信纸看到易家的下场,这殷红的鲜血就是预兆。 靖安侯……周煄……陛下……儿子……女儿……夫人……一个个人影在易北面前闪过,易北狠狠地闭上眼睛,不行,不行,要想办法自救,自救!易北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周煄说自己未在奏折上举报靖安侯谋反,是朝廷误判,这就证明周煄并没有把自己打入泥潭为靖安侯报仇的意思,或者说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他还有时间,他能布置。易北狠狠抹干净嘴上的鲜血,快马往家中赶去。 周煄不知道易北已经在想办法找后路了,在路上万俟明就追上来了,一定要跟着回府,周煄扭不过他,只得让他跟来了。 到了国公府主院,周煄让万俟明在门外等着,自己先进去。 “舅公,你醒了。”周煄进门,却见靖安侯半躺在床上,手里握了一卷薄册,周煄走过去接过书册放在床头,“您好好休养,做这些劳神费力的事情做什么。” “做了一辈子莽夫,再不用功,真的只能做废人了。”靖安侯自嘲一笑。 周煄大量人手撒在草原上,找到靖安侯一行的时候,他们早已弹尽粮绝,濒临绝路。幸亏老天保佑,大满贯的人到的及时,又拿出信物免除两帮人相斗,这才顺利接上头。靖安侯早在三天前就入了周煄府邸,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周煄也不敢把消息泄露出去。为了保密,这几天靖安侯一直在周煄的卧室休息,他睡床,周煄睡贵妃榻。 暗部的大夫来看过,说靖安侯年事已高,双腿在冰雪中冻坏了,待靖安侯把身体养好些,最好做手术把双腿锯掉,这在边关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很多士兵锯掉双腿之后要么死于并发症,要么生活困窘,过不了自己这关,自杀而亡。为国征战的将军,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周煄也是心有戚戚。大夫实话实说,靖安侯清醒过后,周煄也没有瞒他。 只是没想到靖安侯心态这么好,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日后的消遣来了。 “舅公~”周煄无奈叹息一声,转移话题道:“当初和您分兵的万俟明将军火烧王庭,立下奇功,今日刚刚入了嘉峪关。易北那边已经核查过收缴王旗等战利品,报捷的卫兵已经在满城宣扬了。万俟明现在就在外面,您要见他吗?” 第65章 筹谋更耀眼 “局势未明,稍安勿躁。”靖安侯顿了顿,道:“国公爷帮我把这句话转给他吧。” “好。……您入关的消息我已经告知易帅了,现在城中肯定已经传开了,是否通知舅婆和几位舅舅前来?”不见旧部,总要见见家人吧?周煄和靖安侯两相客气,又互不让步,靖安侯称呼他的“国公爷”,周煄拉拢他的“舅公”。 “我那几个儿子虽鲁莽,却是有分寸的,家中还有老妻拉拉缰绳,无碍。”靖安侯都失踪这么长时间了,能稳得住多亏了夫人,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道:“为防万一,把信给拙荆吧。” “好,舅公您先休息,我晚上再来看您。” “既然都知道消息了,就不必如此麻烦,且让我搬到厢房吧,还要借一借国公爷的威风,免我受骚扰之苦。”追击中计,又咸鱼翻身俘获敌军重要人士,这样传奇的经历,多的是人感兴趣,嘉峪关中也有靖安侯不能拒绝、不好拒绝的人,这些都推给周煄了,周煄爵位高、年纪小,和谁都没有交情,最适合做这个了。 “好,舅公再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周煄微笑告退,他秉持着风度,对靖安侯的要求一直是“好,好,好”。 回到正厅,万俟明果然焦躁不安在原地转圈子,见周煄出来,一个健步跳上去,问道:“安帅可愿见我?” “万将军不要着急,舅公让我传句话给你‘局势未明,稍安勿躁’,将军在其麾下多年,早有默契,应该明白靖安侯的意思吧。” 万俟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一些,道:“末将明白,打搅国公爷了。” 草草抱拳就往外走,周煄觉得他已经十分克制,好不容易才能有礼有节的告退。 周煄转身问旁边侍奉的青竹道:“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你觉得吗?” 青竹一脸蛋疼的表情,态度,又是态度,他家主子怎么老爱用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词语来考验他,上次就说易北态度有异,让他去查一下。结果他把易家和军营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查了一遍,什么反常的都没有。难不成现在又要他去查这位万俟明将军的“态度”,苍天啊,青竹现在深深的佩服前辈高竹,这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胜任贴身伺候的工作,他以前还眼红过,现在恨不能回去给过去的自己一巴掌,让你天真让你傻,现在站上高台下不来了吧! 青竹脑子里在刷屏,脸上却一本正经道:“不知主子指哪方面?” “万俟明为什么对靖安侯那么紧张,你说会不会是当初分兵的时候有猫腻,或者说根本不是分兵,而是万俟明趁乱抛弃主帅逃跑,又阴差阳错立功?”周煄觉得自己多疑的不像自己了,每天编故事成了本能,可他不这么做就感到不安,旁人一个不适宜的表情他都要查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占有欲,常常让他夜半惊醒,深怕自己变成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奴才马上去查。”青竹也是接受过暗探教育的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干脆应声道,这比“易北态度有异常”好查探多了。 周煄挥挥手,示意他去忙,“也许是我多心了。” 周煄吩咐下人给靖安侯换房间,几个亲兵也住在主院厢房之中,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纯睿国公,想必不受他们的信任。 靖安侯和万俟明立功归来的消息果然已经在城中传开了,方家也收到了消息,方尚志在屋里焦躁不安道:“娘,我去拜访国公爷。” “不必,你现在仍旧是戴罪之身,国公爷叮嘱紧守门户,你我照做就是,别给人添麻烦。”靖安侯夫人十分稳得住道。 “外面都说爹回来了,消息肯定是真的,国公爷亲口说的。”方尚念以为他娘怕他们被骗,道:“今时不同往日,爹回来了,立功凯旋!” “是啊,娘,这么大冷的天行军,也不知爹身子是否安好,我们当儿子要亲眼瞧一瞧才安心呐。”方尚忌也十分想去他爹跟前请个安,主心骨回来了,他们就放心了。 “说了不必就是不必,你爹真的回来了,又不让人通知我们,自然有他的考量;你爹若是没回来,也许这是国公爷另有打算,总之,我们安安分分的待在院子里,不会有错的。”靖安侯老夫人坚决不同意,这次她不玩儿什么假睡放水的事情,直接吩咐门房下人,不许几个儿子孙儿出门。 一家人正争执不休的时候,下人来禀,“纯睿国公来访。” “快快有请。”一家大小主子异口同声道。 周煄进门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舅婆,舅舅舅母们大喜啊,舅公平安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靖安侯夫人得了准确消息,眼中含泪,双手合十道:“漫天诸神有眼,方氏先灵庇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厅中诸人喜形于色,周煄泼冷水道:“舅公在我附上修养,他老人家自有成算,吩咐我转告舅婆约束门户,先不要去探望他,还让我转交这封信过来。”周煄把信递给靖安侯夫人,安慰道:“舅婆与舅舅们放心,舅公在我那边一切安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当然,靖安侯的伤势就不必告诉他了,在自己府里还能压住消息,传的方家人尽知,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靖安侯夫人接过信,仿若不在意一般的放在桌上,拉着周煄的手道:“多亏有您,您的恩情方家上下铭感五内。” “舅婆说这些就客气了,都是我分内事。”周煄寒暄几句,自觉告退,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靖安侯夫人手搭在信封上,笃笃敲击几声,沉吟半响道:“老眼昏花的,斗大的字都瞧不清,溪丫头给念念吧。” 方溪带着方温、方洁、方漫几姐妹从客厅大屏风中转出,听说有了祖父的消息,她们姐妹也十分开心,一家人汇聚在正厅等消息,周煄进来几个适龄女儿家自然回避。靖安侯回来了,方家不必做如此难看的吃相,现在靖安侯夫人又把方溪叫出来读信,明显另有打算。 靖安侯的家信稀疏平常就是诉说自己安好,并问家中诸人安好,并让人紧守门户。 靖安侯夫人听了,皱眉道:“老大把近期的事理一理,等你爹回来了好和他说,为了找你爹回来,上次你们兄弟把方家在西北的斥候暗探都交给纯瑞国公了吧,更要理一理。” “是。”方尚志抱拳道,在母亲面前,他犹如一个小兵。 方家众人清醒过来,是啊,现在老太爷平安了,可太平也有太平的争斗,他们的确该换思维了。 众人领命散了,方溪扶祖母回房休息,笑道:“您和老太爷真有默契。”就那么一封稀疏平常的家信,就算是读信人的方溪也什么都没瞧出来的。 “四十年光阴总不是白过得,日后你也有这么一天的。”靖安侯夫人微笑祝福。 “承祖母吉言,日后……有一半就够了。”他们家祖母是能当一半家的,这在西北高级将官之中很少见,西北女人泼辣,男人不在的时候能顶起半边天,底层百姓更是很多女人当家的情况,可越往上走条件越好,女人们的惰性好像就越大,并不是人人都是靖安侯夫人。 “会的,祖母慢慢教你。”靖安侯夫人笑眯了眼睛,不知心里定了什么主意。 靖安侯归来一事,炸得嘉峪关提前过年,家里买了炮仗的都等不及除夕夜了,现在就赶紧拿出来庆祝。易北打马从街上过,听见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心中更是窝火。 快马回了帅府,几个儿子和幕僚都在书房等着。 “爹,我回来通知云妹了,她说有要事出去一趟,我没拦住。”易忠抱拳禀报道。 “嗯,等等她。”易北对易云能力的信任比几个儿子都多,示意几人落座。 幕僚们都捋着胡子暗暗思索,若是易北问他们如何分析局势、如何破局之内的,他们该怎么回答。靖安侯一系携大胜归来,对他们是多么大的打击,在座众人都清楚。别说两人有仇,就是单纯同事,一个立下赫赫战功,一个毫无作为,偏偏毫无作为的人还占据高位,这让满朝文武怎么想,这让陛下怎么想。 书房沉默一片,气氛凝重。 小半个时辰之后,易云推门而入,道:“大伯、堂哥、几位先生,久等了。” “坐,说吧,查到什么了?”易北问道。 “嘉峪关早已戒严,能出入的就是军队、官员、经过审核的乡绅、商队和百姓,官员避嫌,乡绅、百信惜命,近十日来出入的总数加起来不过百人次,都是守法遵纪的老实人,出入也有正当理由,初步核实没有问题。军中出入之人都是核验腰牌的,行礼全部检查,并未发现异常。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商队,虽然西蛮威胁近在眼前,可商队的生意并没有停。” “纯睿国公在德安的内政改良天下皆知,他对商人是何等宽容,有一二商队听命于他并不奇怪。”易北颔首道。 “是,大伯。城门处统计出来十日内进出的商队有二十五家,大的有千金裘、大满贯、我的嘉禾粮行,中等的皮货、药材商队八家,做小生意的小商贩数量最多,有十四家。小商贩数量虽多,带进城的东西也是人背马驼板车拉的,规模太小不太可能藏人。” “依你看,最有可能是谁?”易北问道。 “不能确定,大商行货物众多,都是抽检的,像我的嘉禾,人人皆知我是大伯的侄女,兵士们放水也是有可能的。若是他们利用这点,我们自然得不到消息。我已经回去清查名下商队铺子了,也下了严令。请大伯给守城卫兵下令,一视同仁,就算我也不例外。”易云习惯性的先检讨自己,她最怕就是自己手下出了问题,守城的是易北的嫡系,自家人总爱给自己人行便利。她与易家互惠互利,她并不是易北的女儿。 “恩,继续……” “依侄女儿浅见,最有可能的就是千金裘和大满贯两家,纯睿国公接见过的,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给我们抬身份,我是沾了大伯的光,另外两家,至少有一家和纯睿国公有瓜葛,或者干脆两家都是。”易云分析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详查!”易北狠狠道。周煄这次耳光扇得太响亮了,作为嘉峪关守将,在他的地盘上活生生冒出了靖安侯和西蛮阏氏、王子,而他居然不知情,太打脸了。 “是。”易云抱拳应下,笑道:“千金裘七年前曾遭重创,后来得无名人士资助,曾毅才接过死去老父亲的担子,重整千金裘。当时我还未曾执掌商队,可这事儿闹得很大,连我这样的小辈都听说过,大家都很好奇是什么人能这样大的财力做千金裘的金主,可惜一直没听到过准话。纯睿国公到西北之后,首先接见了千金裘,再看他身边随扈,高竹大人如今统领京中禁军,令行禁止;徐岩大人做事也很有章法,还有那位白冰,虽只见过一次,可气势之盛实数少见。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年轻,这不经让我响起一个流言,当初说千金裘的曾毅对着一个小孩儿施礼,众人都传他童叟无欺,有礼有节呢。曾毅三十多岁执掌一方豪商,在商人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他同样是年轻有为啊。” “云妹的意思是千金裘是纯睿国公麾下走狗?”易精插嘴道,说到现在他也就听明白了这点,“七年前纯睿国公才十岁吧?”他们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天天和老爹斗智斗勇,和老娘撒娇耍赖,就为了逃避练武。 “甘罗八岁为相,咱们这位纯睿国公名正言顺主持德安内政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岁,三年的差别很大吗?”易云反问道,这世上总有天才“自幼聪慧”是他们的标配才能。 “不过,也不能肯定,也许千金裘就是放在明面上的靶子,中型商队有好几家也不是西北本土人,不是知根知底的,查起来麻烦,我还暂时不能确定。”易云反向思维,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张,道:“这是城门进出的原始统计和我的初步分析,请大伯过目。” 易忠看着易云,心里疑惑,他爹什么时候吩咐易云查东西的,他怎么不知道,他就是中间传话人啊。 这还用明说?听闻靖安侯进城帅府却没有收到消息,易云就知道易北最忌讳的是什么,最想知道什么了。易北要是知道他儿子这么不开窍,估计得气的再吐一回血。 “嗯。”易北颔首,示意易云坐下。易云端坐尾席,不再说话,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诸位先生如何看?”易北皱眉问道,晃眼看见易国东张西望的,怒喝道:“好好听着,再不长进,打断你们的腿!” 易北的几个儿子诺诺应是。 易北看着面色平静的易云,和他那几个木讷惶恐的儿子,心里无力更甚,易云简直生错了性别,若是的男儿,他就是把易家交给她又如何,可惜终究是别人家的。 几位幕僚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纯睿国公对大帅并不信任,不然不会隐瞒如此重要的消息,现在我们连靖安侯是哪一天进城都无法确定,实在被动。” “这不是废话吗?自从易帅上书靖安侯谋反之后,作为靖安侯侄孙的纯睿国公怎会给易帅好脸色。就是他城府深,平日里装出不理俗事的样子,咱们都被骗了。” “上次惠王细作作乱,靖安侯家眷没有死伤也是可惜,不然正好用以离间两家。” “现在靖安侯为纯睿国公所救,有这沉甸甸的救命之恩在前,什么挑拨都用不上了。” “也不一定,两人关系微妙,中间又夹了个尴尬的恭郡王,事情还是有可为的。” 易北想着当初纯睿国公对自己的态度模棱两可,他才认为有争取的可能,现在纯睿国公也对自己释放出善意:“纯睿国公所言,我并未在奏折上直言靖安侯谋逆,皆是朝廷误判。” “大帅,切不可轻信。纯睿国公惯爱用这种计量,看似为大帅解围,实际上对我们并没有好处。空话谁不会说几句,咱们要面上好看何用。就拿这次来说,纯睿国公的解围明显有漏洞,大帅递上去的折子纯睿国公有本事临摹一份,送给靖安侯一看就什么都清楚了。他们俩合起来做戏欺瞒大帅,大帅不可不防啊。” “是啊,羊肉贴不到狗肚子上,甥舅打断骨头连着筋,万不可轻信。” 幕僚先生一人一句唱双簧似的说的热闹,易云抱着茶盏取暖,不发一言。 易北看着悠闲的易云,问道:“云丫头怎么看?” “无论易云怎么看,局势都是明摆着的,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办。”易云毫不客气道,说的幕僚先生门一阵脸红。是啊,都说周煄说空话哄人,他们说的也都是废话,分析这么多有屁用,拿出个主意来才是真的。 “先生们怎么说?”易北问幕僚。 “请大帅上书请罪,虽是职责所在,但终究是误判了。易家在西北多年,西北不可一日无人统领,陛下不会阵前换帅的。”一个幕僚建议道。。 “也要为靖安侯和万俟明请功,功劳多夸大吹嘘更好,务必造出一种因纯睿国公在,易帅全面蛰伏,高高捧起靖安侯一系的模样。”另一个幕僚捋着山羊胡道。 “有道理,别忘了太子妃肚子里怀着正经嫡子嫡孙,咱们这位曾经差点被过继的国公爷,现在不仅过气,更是拦路石了。” “看守靖安侯家眷的士兵也该调回来了,就算圣旨没有下来,大帅也要提前释放善意,方家人可自由出入,保护的士兵也让他们自己安排。” “西宁关现在是邱将军坐镇,要调他回来才是,这件事还是请二公子出面方好。”山羊胡幕僚又建议道。 “可,你亲去请醇卿回来。”现在的西宁关主将乃是邱醇卿,本是知府邱真的大儿子,也就是易忠的大舅子,邱醇卿原在易北麾下当差,易北的儿子不够独当一面,自然让女婿顶上去,现在也要让妹夫易忠去请他回来才好。 “是。”易忠抱拳应下。 一屋子人说得热闹,易云依旧静静听着一言不发,有了她第一次逻辑清晰的剖析真相和第二次一针见血一言中的,易北也不会小看她,再问道:“云丫头你说呢?” “西北需要一场大胜,大伯需要更耀眼的军功。”易云轻声道。 易云的话一出,书房都没人敢说话。幕僚先生们的主意固然有用,可都是事后补救措施,现在能让易北一系挺直腰板的,的确就是一场更大的胜利。 太子妃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落地,谁知道是男是女?陛下对纯睿国公的态度不明,现在就冲锋陷阵未免太早了。谋划这些有什么用,若是有足够的利益,不用易北负荆请罪,靖安侯自然会主动和好。 “有军功自然好,可纯睿国公襄理西北。”易北问道,若是大胜,功劳最大的是他。 “大伯统领军事,打仗是将军的事情。反过来说,纯睿国公是皇族,陛下不会放任他与臣属争功。”周家一家子都躺在功劳簿上,他们不需要有作为。现在太子妃的肚子没有尘埃落定,若是把周煄捧得太高了,太子嫡子出生,又怎么办?到时候周煄退无可退,就真被陛下逼上梁山了。陛下掌控朝政多年,易云觉得自己能看到的危局,陛下也能看到。 “万一陛下偏心自家孙儿呢?”易北问道。 “人之常情,纯睿国公既立大功,自然要赏,回京城安享荣华富贵最好,何必在西北吃沙子。”那就想办法让周煄滚回进城去,西北依旧是易北主导。 “若是纯睿国公推荐靖安侯接任西北统帅之职呢?”易北再问。 “所以,大伯需要更耀眼的军功。”话题又绕了回来,只要易北的功劳够大,陛下就要考虑他的意愿,易北不想从这个位子上下来,靖安侯就爬不上来。 易云所言,才是堂皇正道。 第66章 下定决心了 书房议事过后,易北回了主院休息,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老爷这是怎么了,大晚上唉声叹气的。”易夫人被吵得睡不着,干脆起身点亮了灯烛。 “唉,后继无人啊。”易北拥着被子起来,叹道:“今日书房议事,几位幕僚先生目光短浅,只能从小处着眼,易精、易忠更是驽钝,说到最后都听不懂了。” “孩子们哪里是驽钝,不过没经历罢了,老爷耐心些,慢慢教就是了。”易夫人劝道。 “我还有多少时间?”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不许说,马上就要过年了,新年新气象。道祖三清在上,胡言乱语随风散去~”易夫人赶紧对天祷告。 “唉,说什么经验不足都是借口,云丫头难道就经历过了?可她举一反三,闻弦歌知雅意,不用我吩咐,什么都查得清清楚楚。难得的是不一叶障目、灯下黑,查人先从自己人查起,说话做事条理清晰,更更难得的是那份心胸格局——聪慧、谨慎、远见、大度,怎生就不是个儿子呢!”易北抚掌长叹,对易云赞了又赞。 所以说,不怪易夫人这么心胸宽广的人,有时候对易云都要甩脸子,易云太能干了,常常把自己儿女比得如同泥猪赖狗一般,哪个当娘的有这么心宽。 “老爷也太夸张了……” 易北见她不信,挑眉问道:“那我问你,那夜细作作乱,你怎么一定要云丫头在内院巡视?”易北的长孙可是和易云同年,他们第三代的也披甲上阵,护卫着主院呢。 易夫人被问得脸红,无意识中她也更信任易云。现在回想起来,家里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易北不在,都是易云定的行事策略。易夫人以前还总安慰自己,她管的都是内宅琐事,不去让儿子们拿主意是正常的,现在想来,不仅是内宅,现在连外院易云都说话算数了。 易北看易夫人的脸色来回报变幻,笑道:“云丫头不是没分寸的人,你看她常年跑商在外,真以为她是喜欢呐,不过避嫌罢了。她要是在家里,哪儿还有易忠几个出风头的余地。唉,锥于囊中,其末立见,又如何避得过去。” 易夫人面上点头承认,心中难堪更甚,她三十多岁的儿子居然比不得不到双十的易云。 易北拥了易夫人,劝道:“你也别担心,聪明人有聪明人的世界,笨人有笨人的活法儿。易忠几个在谋略上不擅长没关系,战场上身先士卒,有我看着,按部就班的升迁也差不了。这人不到死的那天盖棺定论,谁又能下最终的结论呢。”天才还有慧极必伤,傻人也有傻福啊! “照你这么说,云儿这么有本事,那她嫁人的事怎么办?”女人一嫁人,心可就偏到丈夫那边去了,易家如何能放任这样的天才流失。 “再看看吧,你在内宅也别提嫁人不嫁人的话,敏儿的婚事也避着些,别刺激她,争取能让她在家里多待几年,到时候她说不定就打消嫁人的念头了。她若是真能在易家一辈子,我绝不会亏待她!等我死了也要立下遗训,她是易家的大功臣,谁也不能委屈了她!”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易云这种有本事的女人主意大,和“娘要嫁人”一个道理,不能明着拦,当然谁也拦不住。万一她翻脸不认人,只能落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好,我知道的。”易夫人心里有些不得劲,还是顺从应下。看来这以后对易云也得注意分寸了,只能哄着软着放低身段了。 “好了,好了,睡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明天再说吧。”易北倒回床/上,叹息一声道:“也不知弟妹是如何教养的。”他和兄弟们年轻的时候常年征战在外不着家,儿女们的教育都是妻子负责的,易北是真感激他弟妹啊,就算改嫁了,好歹给易家培养了一个人才,就算易云是女儿,到底姓易啊。 易北折腾了半宿,很快就睡过去了,倒是易夫人让他一声叹息叹得睡不着,心里不停拿自己和那个万分瞧不上的原弟妹做对比,一晚上没合眼。 第二天送走了易北,易夫人顶着两个黑眼圈,马上付诸实践。 易夫人叫了几个儿媳们过来,拉着易云和易敏的手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该多做几套衣服才行,快,就等你们俩选料子了。” “娘,长幼有序,嫂嫂们先选才是。”易敏拉着易夫人的手撒娇道。 “还怕我委屈你嫂子们不成,一块选。”易夫人轻拍易敏手臂。 “哎呦,妹妹不知道,嫂子接料子的时候已经偷偷选好啦,本想着昧下两匹自己做私房,没想到妹妹这么火眼金睛,看来我这歪主意是打不成了啊!”易国的媳妇儿俏皮话张口就来,逗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她是易夫人娘家侄女,为人最是风趣幽默,又不必端着长媳宗妇的沉稳端庄,家里大人孩子都喜欢她。 “我是知道四嫂最喜欢嫩绿色的,不行,我要把所有嫩绿色的都挑走,让四嫂还敢不敢打歪主意。”易敏笑道。 易国媳妇儿长眉一挑,道:“这可我难不住我。”拍拍手,后面的丫鬟又跟着抱了布料进来,全是青、绿一系的,虽说不那么亮眼,可这色系也有许多她喜欢的。 “四嫂糊弄我呢,这是给爹和哥哥侄儿们做衣服的料子吧!”易敏捂嘴笑道,那里还有暗红色的料子呢,是配甲胄用的披风布料,女眷衣裳是不用这种料子的,太硬。 “才不是,谁说这是给他们的,布料还不够我们娘儿几个分,管他们呢!”易国媳妇儿不在乎道。 “只怕我们分了,四弟回来,你心疼他勒~”易忠媳妇儿笑道。 易国媳妇儿佯做恼怒道:“分,分,分,看谁心疼~”说完就抱着布料挨个指派,“这给三位嫂子,红的这个给敏妹,这块青色布料淡雅庄重,也就云妹妹配穿。” “四嫂就会给我拉仇恨,四哥最爱的,倒上我的身了。”易云配合做苦脸状。 易夫人笑看她们玩闹,来送布料的商家娘子是易云铺子上的人,更是不住奉承易夫人说“姊妹和睦,兴旺之兆。” 易夫人叹道,不是她偏疼自家侄女儿,实在是她侄女太会揣摩人心了,她不过扫上顺嘴一句“按云儿的喜好来”,她就能如此自然的把适合做男装的料子分给易云,不必易夫人费心解释为何不与往常一样,喜欢给易云做些女性化的衣衫。 易云本来听说要选料子做衣服还头疼得不行,如今阴差阳错不用穿粉红嫩黄了,喜笑颜开,对四嫂谢了又谢! 易夫人从小处着手,不再强迫易云做个“大家闺秀”。 ………………………… 过年之前把靖安侯和万俟明立功的消息报了上去,陛下果然龙颜大悦,赶在封笔之前把赏赐的圣旨送了过来。今年除了祭祀祖宗天地的祭文,封笔的居然是大捷的消息,这尾巴结得好啊!这一年有头有尾,吉兆非常,陛下喜得赏赐都重了几分。 颁旨的公公大冷天的顶风冒雪,心里却十分开怀的到军营宣旨。 西北品级最高的周煄,权利最大的是易北,他们身后是甲胄鲜明的将军和威风凛凛的士兵,任谁拎出来都是人杰,可这场封赏真正的主角却是靖安侯和万俟明。 这是靖安侯回城后第一次亮相,在军营接旨,他坚持甲胄上身,虽坐在轮椅上,却挺直脊背,不掩风骨。 易北见了靖安侯被推出来,立马迎上去,道:“方老弟,老哥哥对不住你啊!” “易兄说的是什么话,职责所在。”靖安侯修养小半月,脸色红润起来,今日接旨,仪表特意打理过,更是风度翩翩的儒将一枚。 “唉,老弟这么说更让我无地自容。”易北虎目含泪,十分愧疚,对推着轮椅的亲兵道:“给我吧。” “如何使得,如何使得,易帅折煞我了。”靖安侯赶紧推辞,堂堂一军元帅给他推轮椅,执下仆事,他怎么敢。 “易帅不必如此,不若我来吧。”周煄微笑道,他勉强算是晚辈,做这个不丢人,也给靖安侯加分。 “不必推辞,当是老哥哥给你赔罪了。”易北含泪躲过周煄的阻拦,对靖安侯十分愧疚,连连自责,在大家的劝慰声调整好情绪,高声问身后的将官士兵道:“儿郎们,方帅塞外历劫,苦不苦?“ “苦!”应声的士兵整齐划一,声震如雷。 “如此大胜,你们佩不佩服?” “服!” “易某也服!今日,易某给方帅推行轮椅,日后易某还想给诸君有牵马执下仆役的机会。儿郎们,易某等着你们,陛下盼着你们,杀敌报国,马踏阴山!” “杀敌报国,马踏阴山!” “杀敌报国,马踏阴山!” 身后的士兵应声高喊,声震林木,响遏行云,用于礼仪的长矛在地上杵得咚咚作响,直敲得人热血沸腾! 易北再去为靖安侯推轮椅的时候,没有人再反对,靖安侯也看明白了,一笑而过,不再阻拦。 易北如愿以偿,眼角扫过另一个受赏的主角万俟明,见他正和周煄说得热闹,心中微微失望。 周煄对万俟明是如何在草原上行兵的颇感兴趣,以前都没机会问,现在聚在一起,周煄小声问道:“不怕万将军笑话,我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又好奇得很,不知草原上怎么辨别方向?冬日连蘑菇、野果都没有,怎么过活,靠打猎吗?万将军教教我才好。” “国公爷客气了,再不敢说辨别方向的大话,这次就是积年老向导也迷了路,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草原上土薄,树木是生长不了,有些低矮的杂树,也是不结果子的。蘑菇之类的只有春夏有,冬日草原上能吃的主要是动物,天上飞的燕雀鹳鸟,地上跑的黄羊沙狐,若是运气好遇到河水,不仅解决了水源,还能抓住许多鱼和水边的天鹅,一顿上好的晚餐。”万俟明小声回道,说的很浅显,语气里还有笑意。 “冬天河水都冻住了吧?要把冰层凿开吗?”周煄又问。 “可不是,这凿冰也有讲究,毕竟人站在冰面上呢,一不小心人就落冰水里去了,那可真是要人命。” 两人头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怎么在地冬天凿兵捕鱼,还说要把渔网列入军备中,不仅打猎、捕鱼用的上,抓人还能当陷阱用,靖安侯俘虏的察哈尔部大王子不就是被渔网网住绑回来的吗? 两人谈得投机,不时发出低低切切的笑声,易北看了一眼,没有表态,靖安侯只当自己是聋子。 不一会儿斥候就来回禀,说宣旨公公来了。众人原地肃穆,垂手恭立。 宣旨公公一行快马赶到,打开长匣,恭敬捧出圣旨,众将单膝下跪接旨,靖安侯挣扎着起身,內侍连忙道:“陛下口谕,靖安侯免礼安坐。” 说完有面南而立,拜过之后,展开圣旨,高唱道:“诏曰,朕褒有德,赏至材,靖安侯方怡景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大破蛮王……” 靖安侯赐了双俸和珍宝无数,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又给了一个子爵的爵位,要知道爵位金贵,他身上也只有一个,可靖安侯的儿子不止一个,多了一个爵位,家族传承又多了一个保障,端得体面。 公公宣完把圣旨恭敬放在靖安侯的手里,又转身从匣子里拿出另一份圣旨,这次是褒奖万俟明的,万俟明连升三级做了三品昭毅将军,还得了个男爵的爵位,算是正式步入贵族行列。 第三份是周煄的,赞扬他“不负朕恩”,赐的东西除了珍宝之外,还有罕见的衣料、药材,足见一家人的亲近。 第四份是给易北的,说他统领有方,“屡有功,素能克”,黄旨嘉奖,赏赐珍宝无数。 第五份是给全军将士的,赞扬他们“守土有功,勇武非常”,赐下赏银美酒肉食,数量之大,让普通士兵也能沐浴天恩。 圣旨大派送,描金雕花的长匣子终于空了,全军将士听闻消息,更是欢欣鼓舞。 易北作为军营主人,抱拳道:“公公一路辛苦,营中备了薄酒,还请公公赏脸。” 公公也不客气,他出来宣旨,是赶不及回去过年了,在军营里沾沾喜气也好,可他终究是谨慎守规矩的人,接受易北的邀请也要先推辞句,还多说了一句:“三公子,先请。” “叶老伴也学会虚客气了,你现在可是天使,怠慢不得。”这随意的语气,听得易北心头一愣。 斥候暗探还在为他打探宣旨公公的背景,周煄就能熟悉的和人攀谈了,易北再次清楚直观的意识到,比上层路线他是比不过的。还有那一声“三公子”,周煄在皇宫中从来不被称爵位,三公子的称呼是皇帝的荣宠,更说明周煄被寄以厚望,若是此次太子妃产下女婴……易北的心情更低落了一些。 众人簇拥着叶公公往帅帐走去,营帐中布置一新,叶公公再三推辞,作为皇帝的他代表还做上了高位,两位大功臣分列次席和三席,接下来才是周煄、易北、邱真、王符…… 在自己的营帐里,只能屈居第五,易北心里这滋味啊! 宴饮过后,叶公公诶请到驿馆休息,周煄亲自送靖安侯回去。 靖安侯入关后一直在周煄府邸修养,连妻子儿子都不得见,今日他既露了面,也没有继续躲着的必要了。 靖安侯、周煄刚到门口,靖安侯夫人就领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一大家子站在门口等他,那些小姑娘、小媳妇儿冻得瑟瑟发抖,眼睛却神采奕奕,他们方家的主心骨回来了。 亲兵把轮椅抬下来,周煄亲自推他进了院子。 “老爷~” “老太爷~” “爹~” “祖父~” 儿孙仆役跪了一地,人人皆语含哭腔,靖安侯挥手叫起,“大节下的喜庆些,收了眼泪,屋里说话。” 周煄把推轮椅的活计让给方尚志,微笑道:“舅公一家团圆,我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拜访。” “多谢国公爷了。”靖安侯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爽快放周煄回去。 方家一家子客厅落座,诸人又重新见礼,危难时刻才知靖安侯庇护了他们多少,平日里对祖父管教还有些叛逆的孙辈感触最深。看着这窄小的院子,想着这几月的遭遇,孩子们对靖安侯敬重仰慕更甚,心志成熟很多。 “辛苦你啦~”靖安侯拉着老妻的手,难得情绪外露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靖安侯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一屋子女眷都喜极而泣,直拿帕子擦拭。 “爹,您的腿……”方尚志早就想问了,靖安侯还在军营,就有人传来消息说他一直坐着轮椅,方家人急得不行,恨不能当面问清楚。 “坏了,日后是离不开这椅子了。”靖安侯拍拍大腿,毫不讳言。 方尚志几兄弟眼泪唰唰就下来了,断腿的将领从古至今有几个,那他们家在西北如何立足?西宁关的前程在哪里?方尚志顿觉肩上压了千金担,茫然无措。 “不许哭!刚说了又掉猫尿,那不成你老子打仗是靠腿吗?”靖安侯怒喝道。 “爹……” “能回来已是万幸,还奢求什么!” “老爷忙了一天,接旨也是耗费体力的,我让人备了药浴,先去舒散舒散。”靖安侯夫人解围道,她有许多事情要和丈夫通气。 “先去歇着吧,晚上吃个团圆饭。”靖安侯挥手让众人散了。 回到卧室,靖安侯夫人把下人都赶了出去,亲自伺候丈夫梳洗,她的丈夫是怎样顶天立地的英雄,突然之间站不起来了,对他的打击该有多大。不管靖安侯在外面是怎样的威风凛凛,靖安侯夫人一直记得第一次上战场,在她怀里失声痛哭的小男孩儿。 挽起裤腿,果然右腿膝盖骨以下,左腿踝关节以下都都切掉了,脱掉靴子,空荡荡的裤腿就漏了出来。 靖安侯夫人眼泪止不住的流,问道:“可以见水吗?”她甚至不敢拆掉包裹着伤口的纱布。 “给我擦擦身子就是。”他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不能泡澡,靖安侯给夫人擦眼泪道:“放心,左思铭院判亲自操刀,纯睿国公说了,可安装假肢,到时候旁人看不出来的。” “骗我做什么,那些假肢我也知道……你该有多疼啊……”靖安侯夫人在边关见多了残疾的士兵,假肢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况且,疼啊,磨破了皮肉去适应一截木头怎么会不疼,肉疼心更疼。 “不疼,都好了。”靖安侯勾起嘴角,安慰老妻。 靖安侯夫人拧了帕子亲自给丈夫擦洗,一边絮叨道:“我做主把方家在草原上的暗探都给纯睿国公了,那是个厉害人物,不知老大他们顶得住不,军中的势力他估计也摸清楚了。”纯睿国公精明得很,她那些个儿子以为稀松平常的几句话,其实人家早就把要的消息都套出来了。 “就是想拉拢方家而已,无妨。”靖安侯自信他回来了,方家就只能由他来主导。 “那恭郡王?”靖安侯夫人为难道,当初公公战死,家中就靖安侯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小姑子进宫成了舒妃娘娘为兄长铺路,他们俩兄妹关系一向亲厚,方家为恭郡王提供的资源多不甚数。 “王爷呐……”靖安侯仰面长叹,恭郡王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几年更是昏聩得很,方家还能在他身上看到回报吗? 看丈夫也没拿定主意,靖安侯夫人转移话题道:“其实,纯睿国公也很好,他和咱们溪姐儿年龄正合适呢。” “你是说……”靖安侯看着老妻含笑的脸庞,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诱人的主意。 ……………………………… 大捷连着大节,嘉峪关连着欢庆了十几天,热闹的年节下,易北却爱上了独坐书房。消息一条一条传过来,易北眉心的折痕更深了。 “叶公公临走前再次拜访纯睿国公府,一个时辰之后方出。” “陛下并未赐太医。” “纯睿国公府上大夫已被证实是太医院副院判左思铭。” “京中再有车队入城,乃是陛下赐下年礼。太子殿下、舒妃娘娘皆有赐下。” “截至正月初十,纯睿国公府上收到年礼四百三十二份,遍布全国。” 今夜是正月十五,前院在热闹得赏花灯,看冰嬉,易北独坐书房,任谁请都不去,半夜,却把易忠、易云和几个幕僚叫进了书房。 “是时候下定决心了!”易北叹道。 第67章 人心最难测 “云丫头,你说要谋划一场更大的胜仗,心中可有主意?”易北开门见山的问道。 “已有思路。”大半夜被叫来,易云心有猜测,来的时候把自己写好的文书带过来,现在发给在座诸人。 “商队传来消息,西蛮王庭易主,原来西蛮实力最强劲的部族乃是察哈尔部,古尔金也是一代枭雄,可惜在遇到万俟明火烧王帐,回援途中又遭遇土默特部偷袭,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又撞上了靖安侯,妻儿皆被俘虏。古尔金回到王庭之后,被其异母弟所杀,如今察哈尔部现在查干统领。” “查干和其兄长不同,十分擅长审时度势,先前与我边军相持的主力就是察哈尔部,青壮损失惨重,而今查干带领部族全面收缩,王庭已交由土默特部统领。”易云先解释背景,几位幕僚可能不清楚这些。 “惠王就在土默特部中吧。”易北确认道。 “是,不知惠王与土默特不达成了何等交易,如今过得如鱼得水,听闻已进入王帐,可参谋军政。”易云的商队并不是专业的探子斥候,得到的消息也不全面。 “如今西蛮刚经历一场权利交替,人心正是不稳的时候,新上任的大汗胡和鲁早先担任左贤王,对西蛮和我们的了解都深,这时候他们肯定也着急谋求一场胜利,为新王立威。心里着急,自然只能打速胜的仗;权利交替,自然有挑拨离间的余地。不仅是西蛮内部有离间的破绽,就是惠王也不一定死心塌地为西蛮人。他在我朝好歹是王爵,去了西蛮又能得到什么呢?说报仇都是假话,仇恨能支撑多久,在西蛮吃不惯马奶酒,睡不惯帐篷,虽是琐事,积少成多也够让人心烦的了,他对西蛮的认同感必然不高,大伯也可派暗探挑拨。” “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依你看,战事如何安排妥当。”易北问到。 “大伯这可就考住我了,我于战事也不精通,本职就是个商人,分析些废话出出主意还成,真要下决定,我可没这个决断。”易云摆手道,她渴望着易家昌盛,所以愿意赔本的帮助易家立起来;可她更清楚,这不是她的家,做事尤其注意分寸,内宅事都不会帮忙做决定,更何况军中。 “云丫头就是太谨慎了,你我血脉相连,在座的又都是自家人,说说无妨。” 易云推辞不过,先谦虚的定了基调道:“都是道听途说,胡乱指派的,大伯听听就好,万勿当真。嗯~若论骑兵冲击,以快打快,西北无人能出方尚志之左,他是带兵老将,又有靖安侯手把手教导,最是能干,他可为先锋。中路军直面敌军锋芒,邱醇卿兄长为人稳重,擅打正面仗,他是中军主将的好人选。二哥勇武无双,可领左路军……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 “很好了,比你二哥强。”易北捋着胡子满意笑道。 “父帅总是嫌弃我不动脑子,有云妹在,我负责动刀子就成了。”易忠憨直笑道。 “云丫头说的这些我会考虑的,都说上兵伐谋,其实在战前,我们能坐的还有很多。云丫头,你能联系上查干吗?” 易云心里一抖,正色道:“查干为人胆小谨慎,现在一心保留火种,发展部族,听闻王帐召唤都很敷衍,只派了少量人马参战,恐不会待见我们。” 易云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西蛮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惠王就是现成的下场,易家在西北根深蒂固本就招人眼红,若是有一二风声走漏,恐有灾祸。” “云丫头想哪里去了,我是说看能不能联系上查干或者他的亲信,行策反挑拨之策,他们内部不稳,正好让他后院起火。”易北爽朗一笑,笑着打消易云的疑虑。 “易云小人之心,请大伯恕罪。”易云赶紧起身抱拳施礼赔罪。 “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有话直说,大伯高兴还来不及,一家人,快别这样。”易北亲身扶起她,再问:“你的商队在草原上还有多少暗线,能否和军中斥候配合。” “草原上的线人都是做生意时候埋下的,都是西蛮普通牧民,打听牛羊数量,哪里水草丰盛还行,若是想探听军事机密就困难了。线人可作为斥候补充,待我回去整理一下,明早就把名单给三哥。”易报的名字没有起错,他对情报之事最感兴趣,现在西北军中斥候探子都归他统领。 “不着急,身子要紧,先休息,明天再忙。”易北关心道。 结束语一说,易忠就起身道:“父帅也早些休息。” “你啊,说到睡觉跑的比谁都快,多向你云妹学着些,天赋本来就不好,还不知道勤能补拙。”易北笑骂道:“明早交份行军思路过来,美得你。” 易忠顿时苦了脸,求救的看向几个幕僚。 易北吩咐道:“几位先生也出交份文书上来,在云丫头计划上多多完善。”言下之意是谁都没有闲工夫去帮易忠作弊了。 幕僚先生们打趣着易忠走远,易云守礼走在最后,皱眉回望灯火通明的书房,心中不安,好似自己忽略了什么一样。 待议事的人走出院子,易北才叹息一声道:“出来吧。” 后墙的书架突然分开,易精从暗室走了出来。 “爹~”易精行礼坐下。 “你也听到了,战事艰难啊,易云到底是女人,心软又优柔寡断,稍一试探就漏了本心,她不会赞成同查干合作的。”易北道。 “云妹说的也有道理,查干好歹是一族首领,杀亲哥哥都毫不手软,更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还有惠王在旁边虎视眈眈,西蛮人不擅长谋略,惠王而是个阴险的。”易精劝道,万一让惠王渔翁得利就惨了。 “我们在这儿想着西蛮人部族分歧,可行挑拨之计,西蛮人看我们恐怕也一样。我们不是名正言顺的部族分裂,可也分了好几股势力。如今靖安侯风头正盛,威望尤高;论品级身份又有纯睿国公专美于前,西北谁又还记得是我易北做主帅。”易北叹息一声,“若是不作为,古尔金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察哈尔部的下场就是易家的下场。咱们中原与蛮人又有不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时候陛下可能容我等苟且偷生?” “爹,何至于此!”易精虎目含泪,跪在易北脚边,高大的身躯蜷在一起,不住颤抖。 易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要给你们留好后路啊。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军功官职,而是你们精忠报国守土安民八个孩子,可惜易忠太直、易报眼光不够,易云又是女人,易家下一代的重任,我只能交给你了。” “爹,二弟……” “合适的人坐合适的位置,你二弟这么多年对你这个兄长何曾有不尊重的地方,什么嫡嫡庶庶,都是京城的酸腐文人坐在高门大宅里的算计,咱们西北男儿马背上见真章,你战功卓著,别被外人几句眼红挑拨的话乱了心神。” “爹,事情有到这个地步吗?我看纯睿国公对我们很客气啊。”易精也不想做这些阴谋诡秘的事。 “屠夫对养肥待宰的牛羊也客气得很,自家儿子伤了牛羊还要得一顿臭骂,你说客气不客气。” “可纯睿国公把我们拉下来做什么,他难不成更要自己上?”堂堂皇族,总不可能和属下争功吧? “你忘了靖安侯了?” “可是靖安侯都坐轮椅了啊!” “就你没心眼儿,靖安侯腿脚伤了,谁说的?还不是纯睿国公自己放出来的消息。靖安侯这样严重的伤势,陛下宣旨的时候都能考虑到让他坐着不用行礼,难不成还不能赐一个太医过来?太医院院判左思铭就在纯睿国公府上,你又何曾听说靖安侯府请过太医,药材到是买了不少,不过掩人耳目罢了。我看传回来的消息,很多药材都是补血养气的,真的腿断了,是用这些药材吗?咱们在靖安侯府的人都说了,没人真的看到过靖安侯的腿,日常梳洗都是靖安侯夫人亲力亲为,你受伤回家都是你媳妇儿亲自动手伺候的吗?一个大男人,她抬得动吗?”易北连着几个问题把易精问住了,是啊,这么多破绽,那为什么外面的流言还是说靖安侯已经不能披甲上马了,他们想迷惑谁,想引出谁? “哼!你别忘了,就算靖安侯不能征战了,他还有儿子呢。易云也说了方尚志早有功勋,再袭了爵位,推他上位未尝不可。”易北看着儿子一幅见鬼的表情,补充道:“方尚志的长女和纯睿国公年龄相合,我曾经考虑过联姻,难道靖安侯会不想吗?” “爹放心,我知道的。若是这次能胜,我一定好好辅佐二弟,把易家发扬光大;若是事不可为,我会联系查干的。”易精跪地承诺道。 “不是以后,而是现在。”易北压低身子,低沉道:“现在就联系,查干一定想重回王庭,当初土默特部是怎么做的,现在他也能同样回敬。为了防着他出尔反尔,倒打一耙,咱们再想个计策,直接把查干一起灭了才好。” “爹……”易精今日目瞪口呆的次数太多了。 “面上别漏出来,纯睿国公精明得很,现在,明面上我们要对他尊重再尊重,客气再客气。” 第68章 马球赛示好 刚过了正月十五,许多青壮汉子家人都不再身边,就让他们结束过年的热闹,他们是不肯的,于是辗转报了上来。 “你说他们想打马球?”周煄好奇道:“西北流行这个?”我朝开国百余年,好武之风淡了许多,至少在京城诗词宴会比马球赛多得多。小时候年纪小,长大了又到处忙,他对马球赛真的是听说过没见过。 “是的,主子。”高竹禀告他,他现在多数时间在军中,少有回来的。 “说过多少次了,称呼我爵位官职就是,好了,不许反对,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高竹应声,总算吧话听了进去,以前他想的是不再主子身边也不变,现在才反应过来让旁人听见会不会以为主子拿捏他,不尊重朝廷官员,虽然他乐意被拿捏。 “那就打吧,现在天气还冷,西蛮那边也没有动静,打打马球热热身,就当锻炼了。”周煄没有反对的理由。 “是。”高竹自然不是单纯来请示的,他还想请周煄出席。军中将士有很多仰慕纯睿国公风采的,也希望见识瞻仰。 “爷可要出席?”高竹问道。 “我到时候有空可以出席仪式,你们定下彩头了吗?。”他的本事应该只能做个吉祥物吧。 “尚未,参赛之人看重的是荣耀。”高竹解释道,本来就是闲着没事儿干,还要什么彩头。士兵们十分喜欢这项运动,只是未曾听闻纯睿国公打马球,才特意来问问他反感不? “难得你提出喜好什么,彩头我给了,若能胜,我从陛下内库中翻出来的射日弓就算了奖励了,再加百金。” “爷,太贵重了。” “所以,你可千万把本事练好了,别让我的彩头便宜了其他人。”周煄笑道,突然之间想起自己从为参加过这种“运动社交”活动,连忙道:“先给我介绍一下赛制。” 高竹愣了愣,解释道:“计划的是不□□份,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只要能拉起一直十二人的队伍都可以参赛。先在青松校场进行预选,计划五日内完成,选出四支球队凉凉对抗,再一决胜负。” “详细点儿。” 还要怎么详细?高竹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再解说道:“军营那边已经有人去请示易帅了,若是易帅也同意,消息将贴在城中军中显眼之处,鼓励大家参赛。赛程也不禁止小商贩在青松校场摆摊,也不禁止赌,嗯,主子若不喜欢,可以限制赌金数额。”周煄一向不喜欢赌钱,作为他的下属,高竹这帮人是不碰牌九骰子的。 高竹等了等,周煄没让他停,又道:“预选时队伍杂乱,也不必出席,等到决出最后两支队伍的时候再到场即可。易帅肯定会同意的,这在西北很常见。” 高竹说完看着周煄一副“然后呢?”等更多的表情,实在不知道哪里还没说清出来,想了又想,连他都只是总揽,周煄更不必知道筹备细节了,现在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 周煄看蒙混不过去了,只得老实问道:“你给我解释解释规则啊、人数啊之类的吧。” “主子不知道?”高竹惊讶得称呼都顾不上。 “我上哪儿知道去!”周煄羞恼道,不知道这个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就像人人都在谈论的最受欢迎的电影但你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这尴尬劲儿。高竹总算知道他家主子在同龄皇孙中为什么能保持高岭之花的姿态了。 “爷,嗯……这也不怪您,您不好这个,不知道是正常的。”高竹嘴上安慰,心里却忍不住同情皇长孙了。记得那年皇长孙和勋贵子弟打马球好像还邀请过主子,结果主子借口事务繁忙没去,皇长孙气得到处宣扬主子清高做作目中无人。结果被伴读劝谏小心阴谋,一家子分析了半天主子不出席的原因,把白冰都惊动了。要是皇长孙知道主子不出席完全是因为不懂,会不会气得厥过去。 高竹话里带着笑意道:“爷,马球 第68章 筹备马球赛 刚过了正月十五,过年的气氛就淡了下来,士兵都是青壮汉子,家人又不在身边,让他们就这么结束过年的热闹劲儿,他们才不肯呢。不知是谁想了个热闹的主意,又怕第一次在西北过年的纯睿国公不同意,于是辗转报了上来。 “你说他们想组织马球赛?”周煄好奇道:“西北流行这个?”我朝开国百余年,好武之风淡了许多,至少在京城诗词宴会比马球赛多得多。小时候年纪小,长大了又到处忙,他对马球赛真的是听说过没见过。 “是的,主子。”高竹禀告道,他现在多数时间在军中,少有回来的。 “说过多少次了,称呼我爵位官职就是。好了,不许反对,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高竹应声,总算吧话听了进去,以前他想的是不在主子身边也不变,现在才反应过来让旁人听见会不会以为主子拿捏他,不尊重朝廷官员,虽然他乐意被拿捏。 “那就打吧,现在天气还冷,西蛮那边也没有动静,打打马球热热身,就当锻炼了。”周煄没有反对的理由。 “是。”高竹自然不是单纯来请示的,他还想请周煄出席。军中将士有很多仰慕纯睿国公风采的,也希望见识瞻仰。 “爷可要出席?”高竹问道。 “我到时候有空可以出席仪式,你们定下彩头了吗?。”他的本事应该只能做个端坐高台的吉祥物吧。 “尚未,参赛之人看重的是荣耀。”高竹解释道,本来就是闲着没事儿干,还要什么彩头。士兵们十分喜欢这项运动,只是未曾听闻纯睿国公打马球,才特意来问问他反感不? “难得你提出喜好什么,彩头我给了,若能胜,我从陛下内库中翻出来的射日弓就算了奖励了,再加百金。” “爷,太贵重了。” “所以,你可千万把本事练好了,别让我的彩头便宜了其他人。”周煄笑道,突然之间想起自己从为参加过这种“运动社交”活动,连忙道:“先给我介绍一下赛制。” 高竹愣了愣,解释道:“计划的是不□□份,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只要能拉起一直十二人的队伍都可以参赛。先在青松校场进行预选,计划五日内完成,选出四支优胜球队两两对抗,一决胜负。” “详细点儿。” 还要怎么详细?高竹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再解说道:“军营那边已经有人去请示易帅了,若是易帅也同意,就开始行动。会将消息将贴在城中军中显眼之处,鼓励大家参赛。参赛是要凭户籍报名的,军中和衙门也会组织人手彻查,不会让细作混入其中。西北马球赛早有定制的,对如何保障秩序安稳很有经验。赛程也不禁止小商贩在青松校场摆摊,也不禁止赌,嗯,主子若不喜欢,可以限制赌金数额。”周煄一向不喜欢赌钱,作为他的下属,高竹这帮人是不碰牌九骰子的。 高竹等了等,见周煄没让他停,又道:“预选时队伍杂乱,爷也不必出席,等到决出最后两支队伍的时候再到场即可。易帅肯定会同意的,这在西北很常见。” 高竹说完看着周煄一副“然后呢?”“等更多”的表情,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哪里还没说清楚,连他都只是总揽,周煄更不必知道筹备细节了,现在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 周煄看蒙混不过去了,只得老实问道:“你给我解释解释规则啊、人数啊之类的吧。” “主子不知道?”高竹惊讶得称呼都顾不上。 “我上哪儿知道去!”周煄羞恼道,不知道这个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就像人人都在谈论的时下最受欢迎最时髦的运动,你就算不会也该知道一点消息吧,结果你连规则都闹不清楚,这尴尬劲儿。高竹总算知道他家主子在同龄皇孙公子中为什么能保持高岭之花的姿态了。 “爷,嗯……这也不怪您,您不好这个,不知道是正常的。”高竹嘴上安慰,心里却忍不住同情皇长孙了。记得那年皇长孙和勋贵子弟打马球好像还邀请过主子,结果主子借口事务繁忙没去,皇长孙气得到处宣扬主子清高做作目中无人。结果被伴读劝谏小心阴谋,一家子分析了半天主子不出席的原因,把白冰都惊动了。要是皇长孙知道主子不出席完全是因为不懂,会不会气得厥过去。 高竹话里带着笑意道:“爷,马球赛的队伍从四人到十二人都有,西北的赛事仿唐制,用的是十人队伍,还要备两名候补,所以一共是十二人。球赛全程允许换两次马、两次人,坠马跌出线外的骑手即被判出局,球赛以进球多寡定输赢。一般京中球赛好还有‘射柳宴’,再继续比试箭法骑射,或者组织流觞会,吟诗作对,但这在西北并没有,主子想加上也行。” “算了,该怎么就怎么吧。我这么听也不怎么清楚,干脆府上先扯两支队伍起来比一场,让我直观感受一下,就当你们练兵了。对了,你在禁军中能组织多少队伍。” “爷别小瞧了马球,若是不定数额,人人都想参与呢,五天哪里比得完初选。禁军不过两千人,和几十万的大军不能比,预备就起两支队伍,军中也如此参照,一千人起一支队伍,几家府邸像易府、方府、邱府、王府若是想加队伍也行,主子对这个不感兴趣,咱们府上好像没有精通的。”高竹说道马球赛也是兴趣盎然,话音都要高几分。 “好了,好了看你这兴高采烈的样子,去准备吧。”周煄笑道,现在看起来高竹才有些青春洋溢的气息。 马球赛筹备组还去易府和邱府两处军政长官处请示,自然得到允许。易帅拿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刀、精心挑选的骏马,再加八十金做彩头,还规定辅军、若胜可充入正兵;工匠若胜,可取消匠籍,一时军中响应者如云。 知府邱真也不甘示弱,不仅跟风拿了财宝做彩头,还允诺学子队伍若胜,可额外发给禄米,并负责进京赶考费用;农人若胜,可奖励田亩;商家若胜,能减免税收。还有方府、王府等等排的上号的军政大员,不敢跟周煄比肩,但拿出的东西也样样不凡。这么一加起来,最后胜的队伍,人人都要发财了。 一场如火如荼的马球赛就这样拉开帷幕,周煄这个没用的抓紧赶功课,天天到场监督禁军的两支队伍,搞得参赛队伍热血沸腾,以为他爱好这个呢,知道周煄在两天前还连规则都搞不清楚的高竹憋笑。 一听说要重启马球赛的消息,靖安侯府也是人人兴奋,男丁都想着下场一战,女眷则是兴奋的采买首饰胭脂水粉,要知道这可是难得的盛会,也是女眷们名正言顺出门的好日子。 方家几个女儿已经迫不及待的裁新裙子了,最近嘉峪关中的布料铺子门槛都矮了三分。 方溪正带着方温她们几姐妹选布料呢,下人就来报说“刘姑娘来了。” 这是靖安侯麾下偏将刘将军的小女儿,一身火红骑装就过来了。 “姐姐,你去招待刘姐姐吧,这儿我照应着。”方温笑道,刘姑娘和方溪年纪相近,交情很好。 “哪儿用温姐照料,我们有料子选,有衣裳做,就是做好的照料啦。”方漫做个鬼脸,催方溪赶紧过去。 “多亏是你们刘姐姐,不然爹娘准骂你们。”哪儿有客人上门不迎接反而顾着自己的事情的,到底方刘两家是通好之家,不必客气。 方溪迎到二门,请刘姑娘到后院那个狭小的花园。 刘姑娘一见面就笑道:“定是被赶出来的,几个妹妹呢!” “就知道嘲笑我,‘刘诸葛’料得不错,被嫌弃了,只得来招呼你了。”方溪笑道。 “不怪几位妹妹,换我我也嫌弃你,你那么厉害的眼光,想做个什么样式的裙子都能让你挑出错来。”刘姑娘调侃道,方溪热衷与衣裳首饰眼光高、家境好,一直是西北女儿家中的翘楚。 “所以我娘总说我是裁缝投胎,上辈子定是个绣娘。”方溪毫不在意这样的打趣,笑得开怀极了。 刘姑娘也被逗笑了,问道:“你什么时候回西宁关?真舍不得你~”靖安侯回来了,他们家迟早要搬回去,小伙伴又要分开了。 “不知道,好像没有这个打算,你知道大人的事,很少和我们说的。” “也是。”刘姑娘点头,“那你们家准备搬家吗?瞧这花园,也太小了。” 刘姑娘指着光秃秃的花园道,当初这里是软禁戴罪犯人的场所,能华丽到哪里去。过年当家主母有心情,买了很多梅树盆栽过来,也不能改变这狭小的地势。 “祖父说还在打仗,淳朴为主,可能不准备搬了。”方溪笑道:“其实这人也不差啊,小是小了点,可打扮好了也精巧玲珑,住在这里我和爹娘兄弟们见面的时间都多,不像以前府里大的能跑马,只能等晚上吃饭的时候能见上爹爹兄弟。” 心情不同看风景也不同,同样一个小院,前几个月怎么看都是囚笼,现在却成了别有洞天了。 “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侯爷回来了,你的笑容也多起来了。”刘姑娘真诚的替方溪高兴,一拍手道:“差点儿忘了正事,这次来我可是有任务的。你听说要举办马球赛了吧?” “自然听说了,我们姐妹刚刚选料子裁衣服就是为了马球赛呢!” “那就好,这次球赛可没有规定只许是儿郎们参加,咱们武将家的女子也是弓马娴熟的,你说我们自己起一个队伍好不好?有许多西宁关那边过来的姐妹们都是这个意思。”刘姑娘道,什么地方都有地域之争,嘉峪关的小姐也有排斥她们西宁关的姑娘的,马球赛的消息一出,姑娘们就摩拳擦掌,要给对方一个教训,打到服气,相信嘉峪关的千金们也是这个想法。 “这……这可没有先例,大人们同意吗?”方溪惊讶了,姐妹们真是不声不响做大事的人呢啊。 “放心吧,我哥问过徐大人了,我是说徐岩徐大人,他是纯睿国公的表兄,他帮咱们探过口风了,纯睿国公亲口说的‘巾帼不让须眉’,听说姑娘们也要参赛,彩头特意加了适合姑娘用的□□和京城女儿阁的衣裳首饰。”刘姑娘笑道,这事儿就是她组织的,她父兄虽然品级不高,但她自己长袖善舞,和各家姑娘都交好,早就想干一票大的了。 “那家里同意吗?”方溪还是有些担心,小时候跑马自然是畅快自有,可是年纪越来越长,母亲就开始拘着她学女工诗书了。 “谁敢不同意,纯睿国公都说了!”刘姑娘眉飞色舞道:“现在西北可是纯睿国公最大,他说女孩儿能赛,谁敢说不?溪妹妹,现在满西北的人都抢着和纯睿国公示好呢!” 第69章 各家女儿思 送走满腔热血的刘姑娘,方溪难得坐在窗边发呆,她要去参加吗?在家里出事之前,她也是跑马弯弓的人物,如今算来不过半年,却早已物是人非,现在想起以前那些明媚的时光,笑声还在耳畔回荡,记忆中的画面却早已褪色,恍若许多年都过去了。 大太太笑着领了丫鬟们捧着鲜亮衣裙过来,嘴角咧到耳根,心情好得不得了,看什么都顺眼。当初丫鬟少倍觉凄凉,现在只高兴人少精干,人人都是忠仆。 “姐姐快过来看,娘又给做新衣裳了,瞧这偏心眼儿的,娘都没给我做!”方温一个小人精儿,还在门外就大喊。 方溪起身,迎了母亲妹妹进来,大太太笑道:“溪儿转眼就是大人了,风华正茂,正该好好打扮打扮。瞧,娘给你备的衣裳。” 方溪望去,只见托盘里霞光一片,红似火,艳如阳,现在的西北户外素白一片,这衣裳若是穿出去,如雪中红梅独立,绝对引人注目。“娘,这是浮光锦吧?” “还是我儿有眼光,刚从京城送过来,年前就定了料子,人家商队过年还不愿意出门,好不容易送到家,又是好几个绣娘赶工才做完的,瞧这绣工,瞧这裁剪,保准整个西北,就你最耀眼!”大太太欢喜无限,靖安侯夫人说一句“好好打扮溪姐儿”,大太太就心领神会这是要相看人家了。家里出事之前也有几家夫人有意愿,等一出事就再也影儿了,过往的事不说也罢,正好患难见真情,现在嘉峪关从新找个好女婿才是正经。嘉峪关中高阶将领也不少,禁军中许多可是父兄在京城做官的,更重要的是纯睿国公也未婚配呢!大太太心里把西北的姑娘来回扒拉了三遍,最合适的也就她的溪姐儿,不说溪姐儿自身相貌才情,就是他们方家如今一门两爵,绝对配得上国公爷。再说,公公被纯睿国公救了,把孙女儿嫁给他,也是变相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大太太怎么想怎么美,整个西北能对溪姐儿够得上威胁的也就易家八小姐,大太太可是连易家最近采买什么布料胭脂都打听清楚了,绝对没有能出浮光锦之右的。 “娘,我可不敢妄自尊大,耀眼的姐妹们多了,远的不说……”方溪叫开始举例。 “远的不说,先说近在眼前的衣裳。”大太太打断道:“这浮光锦还要好首饰来配,娘也给你备好了。瞧,现在正是戴金的节气,上头镶了红宝石,瞧着光泽,积年的老匠人才有这手艺。” 锦盒里摆放的是黄金做底,镶嵌红宝石的全套钗环,簪、钗、华胜、步摇、花钿、珠花、耳坠、戒指,甚至臂钏都有,熠熠生辉,光彩耀人。 “娘,这大冬天的也用不上臂钏啊。”方溪好笑道。 “用不上就等入夏再用。”说不定到时就能用凤纹装饰,戴五尾凤钗了,国公夫人,一品啊! “娘,太华贵了,给姐妹分了吧,我一个人哪里用得到这么多。” “姐姐,我开玩笑的。”方温不待大太太说话,连忙拒绝,又不是傻的,这么明显相看人家的时候,她可不敢捣乱。“娘给我也准备了全新的首饰,二婶、三婶也准备了,姐姐就安心戴着吧,等到马球赛的时候,让夫人们看看我们靖安侯府的风采。” “马球赛哪里适合戴这些,全部上头不用假髻可不行。”方溪心里犹豫,看妹妹一片天真羡慕,母亲全心全意为自己,心里的话不知怎么开口。 太太太看女儿踌躇,以为是她怕嫁人,或者当初丈夫说的“为妾”的话伤着她了,赶紧温言哄了小女儿出去,拉着方溪的手道:“溪姐儿面带忧愁,有什么话和为娘说吗?” “娘一心想着我,我知道,可马球赛还是简洁庄重为主吧。”方溪试探道。 “简洁庄重是骑手的,那么多夫人在场,咱们女人家……你想下场打球?”大太太突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我的乖女儿啊,你怎么想到要打球了?这天寒地冻冷风呼啸的,在马上吹一会儿脸就干裂了啊,三五个月养不回来,你怎么起这个念头了?刘家丫头和你说的?我就知道!”大太太越说越来火,刘姑娘要在面前,估计已经指着鼻子骂她带坏女儿了。 “娘~~不关她的事儿,是,是她告诉我女眷也要组织球队的,可参加是我自己的主意,小时候我也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学骑马,我记得二哥还没我学的快呢,后来荒废了些,可哪年秋猎我没参加,也是能给娘打野味回来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你现在多大了?马上就要嫁人了!还玩儿以前那些闺阁游戏,以后嫁人当家做主骑马是能帮你管家,还是打猎能帮你交际?” “难道这些钗环就能了,谁说打猎不能交际,我以后要是组织个春猎、秋猎的,还不应者如云。”方溪自豪道,西北女儿谁不会骑马弯弓。 “京城可不流行这个……” “京城,你们要把我嫁到京城,谁?是禁卫军中的人吗?”方溪脸色煞白,若是嫁入京城,那她可就要背井离乡,几十年不得见父母一面了。 “好闺女,别怕,别怕,没谁,还没选定人家呢,就是看看,那么多人,也要多挑一挑,到时候你还要掌眼呢,你若是瞧不上,爹娘怎么会勉强你,老太爷老太太也不会干看着啊。”大太太深恨自己嘴快,怎么就说出去了。 方溪呆坐椅子上,脑子飞快的运作起来,苍白着一张脸问道:“是纯睿国公?” “乖女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不是!” “是~”大太太轻声应道:“既然你猜到了娘也不瞒你,家里是这么想的,可纯睿国公那边还不知道。但只要你祖父一说,哪有不成的。”现在人男方挑女方,女孩儿家的矜持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恭郡王还在京城吧?”就是现在说好了,恭郡王也不会认的,他不会放任舅家和不看好的儿子绑在一起。 “还有陛下呢。”大太太丝毫不担心,纯睿国公不是泥捏的,这皇族的婚姻,还是皇帝这个大家长说了算。 纯睿国公?方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慌,若是他的话,也不是不行。当初若是家中事败,父亲都要拿她做妾攀上人家了,现在能做正妻,不会比之前更差了。那样一个人,携着京城的温润与风度,如同天神降世一般拯救了方家,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出现在眼前,说没有一二小心思都是骗人的。可方溪清楚自己,她的婚事在父母祖父母手上,和纯睿国公的一面之缘都用在奋力自救上了。那样的女孩儿,他不可能喜欢的。 方溪想着自己当初死乞白赖要个消息的样子就脸红,可她又不敢告诉母亲,直言纯睿国公不会看上自己,那总要给个理由啊,自己拿什么借口给? “娘,您也说了现在还定不先来,纯睿国公的心意才最要紧。他可是说了女子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风采卓然,我若下场打球,不比淹没于台上数千人中更醒目吗?”方溪定了主意,不管怎样,先拿纯睿国公做挡箭牌吧,下次遇到女眷能下场打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总要让自己不留遗憾啊! 大太太想了想,女人和男人看人的角度不一样,纯睿国公也许就好这个呢?道:“那女眷打球是怎么个比法,你们力气小,骑马太危险了,听说京中流行女眷骑毛驴打球,这个好,稳妥!” 方溪在心里翻白眼,面上却不懂声色道:“还不知道呢,刘家姐姐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和我说。娘,您要是应了我,可再不能反悔。这次咱们西宁关过来的姑娘要和嘉峪关的姑娘赛一场,祖父战功赫赫,对比得嘉峪关这边灰头土脸的,她们肯定找机会让我下场,与其等到时候抓瞎,不如现在就练起来,就是最后输了,也能心安。” “什么这关那关的,到时候让你嫁到嘉峪关,看你怎么分娘家夫家!”大太太笑了,知道是小女孩儿间的争风吃醋她就放心了。就是纯睿国公哪里走不通,禁卫军中还有不少好儿郎呢,呸呸呸,一定能成! “那这衣裙首饰……” “放着吧,等你打完球再穿。娘这就让商家上门,再给你做骑装。”大太太笑着去忙,心想就是骑装上也要多绣些花纹,不能比浮光锦的衣服差。 送走亲娘,方溪瘫子椅子上,可真不容易啊,她娘要是知道她们骑的是高头大马,最后还会和男子对决,会不会昏过去?该怎么瞒住她娘啊?瞒不住又该如何争取? 方溪一个平素以温柔大方示人的姑娘都这么激动,更别说易敏这个人来疯了,从小家里就宠着,现在更不得了。 “纯睿国公总算说了回实在话,我就不信我们比男儿差到哪儿了?以前表弟和我比骑射、比打架,什么时候比得过我了?” “还敢说,姑娘家家在地上打滚好看吗?赶紧给我回房去,不是答应了不再冒失吗?”易夫人对着女儿没辙,心里对纯睿国公更不满了,惹得她待嫁的女儿在诸位夫人面前不庄重,简直乱弹琴。 “娘,现在谁家姑娘不以加入球队为荣,要是我不去,到时候别的姐妹说话我都插不上嘴了。哦,整个西北就易家的女儿是缩头乌龟,连应战的胆子都没有?我才不干呢,我还要领头打对阵西宁关的呢!” “你个死丫头!把家里的马都锁上,看你怎么办!” “我找云姐去!”易敏也是心宽的,翻过年坎,她就忘了年前的种种烦恼,依旧快活得像只百灵鸟。 看着易敏跑远,大丫头赶紧扶夫人坐下,递上茶水,劝慰道:“夫人,小姐就是小孩儿脾气,大了就好了,你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自有云丫头去操心。”易夫人笑道,自从丈夫和她畅谈过后,她就只把易云当侄儿、儿子看。 易云在商行办公,易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拉了易云的手道:“云姐,你要参加马球赛的吧,我们一起组队好不好?” 易云放下手里的文书,笑着直接道:“球赛是要参加,但一起组队不行了。” “云姐和谁一起,不能再加我一个吗?”易敏嘟嘴道。 “我的傻妹妹啊~”易云拉易敏坐在身边,道:“你云姐可是商行的东家,这次衙门那边对马球赛可是有奖励的,商人若是组队参赛,拿到了一定的名次就有减免赋税的优惠。所以,你没见很多球队都是按照身份组队的吗?你是将门女儿,自然和小姐妹们组队。” “可云姐你也是将门虎女啊,凭什么你不能参加!”知道云姐忙的是正事,可易敏还是为她抱不平,商人可不是好称呼,哪儿比得上将军的女儿,云姐也是将军的女儿啊! “不是不参加,只是不和你一支球队,云姐有另外的队伍要参加呢。好啦,不要嘟着嘴,不在一个队也好啊,到时候云姐打球的时候你就去加油,还不影响你,岂不更好?”易云温声劝哄道。 易敏知道这事儿没戏,也不纠缠,道:“那好吧。唉,还是云姐开明,娘都不让我参加,还说要把马棚锁起来,不许我动呢。” “这样吧,马匹、球具、衣裳,都云姐出了成不成?”易云哪里不知道大伯母的意思,若是真的要拦易敏,她连帅府都出不了。 “真的啊,云姐!啊!你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娘,看她难不难得住我!我还约了王家姐姐,到时候我们一起组队,肯定把西宁关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云姐,我先走了,记得回来吃晚饭啊。”易敏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跑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易云的贴身丫鬟云霄端了茶水进来,道:“敏小姐也是爽快人。”瞧这茶都没上桌,人就走了。 “成了,茶你喝吧,她一个小姑娘哪能面面俱到。”易云摇头失笑,道:“她们打马球是玩乐,我们可是交际,有多少女眷要参赛打听清楚了吗?” 很多千金贵妇都要下场参赛,那她的球队要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才能又让人敬佩,又不让人记恨,这些都是要事先计划好的。女人和男人还不同,男人堆里就服气本事,谁的拳头大听谁的;女人嘛,更复杂一些,她们有时候不慕强,反而相当排外,你要是更强出去一大截,她们也能找到你不具备她自己却有的优点自我安慰,而且总能站在制高点说话不腰疼。这些年,说自己在男人堆中厮混,这辈子就算赚再多钱也嫁不出去的话易云听了不少,可惜作为易帅的侄女儿,还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宴会的时候厥过一两位夫人的面子,人人都知道嘉禾商行的东家不软柿子。当然,还有易敏被纯睿国公吓破胆子的事实都告诉易云,她的思维和普通女人不一样,唉,和女人打交道更难啊。 云霄回禀道:“还没统计出来,截止报名是后天,要到那时候才能确定呢。主子也别说大话了,就您这脾气,现在计划的好好的,到时候一下场打出真火来,谁还记得计划,保证出手不留情的,打得人家落花流水。您呐,也别想什么交际了,就当是冲衙门的奖励去的吧,算是圆上和敏小姐说的谎了。” “你就会泼我冷水!”易云笑道。 “这次的赛制和以往不同,从国公府传出来的消息是男女混合赛制,到时候咱们也不必在娇弱小姐堆里打滚,欺负起人来都没意思。主子可别现在一副轻松样子,下场了才抓瞎。”云霄和易云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男女混合?女子要打双份?那打到最后估计女队只剩我们这边了。”不是易云自大,能参加马球赛的首先要回骑马,现实条件就晒下去一大批人,女子队就是大家千金和年轻贵妇了。千金小姐小跑一阵儿打猎还成,激烈的马球赛他们吃不消;贵妇们的身体更好一些,可是经历都被丈夫儿女牵绊住,技艺肯定生疏了。报名的时候奴籍不能参赛,那些养的护院女侍卫,身上有契约的都不行,多亏她的商队都是自由人。易敏心里感叹,西北往年的马球赛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就是看客,什么时候下场实战过,只有她的队伍,挑选的队员全是跑商的老手,骑马奔袭数千里是家常便饭,首先一条体力就过关。 易云看着云霄挺拔健壮的身材,自己也是一样,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腿都比那些千金小姐的腰粗,这么明显的对比,胜负没有悬念。 “哪里?说了是球队随机两两对战,那个球队胜了就晋级,如此几轮过后,选出四支球队奖励,再由这四支球队两两对抗,产生最后的胜者。女队这边看哪只队伍坚持道最后就算哪只队伍胜,女队还有单独的奖项呢。”云霄解释道。 “还成,真要比双分,就是赤/裸/裸的欺负人了,女子体力上更吃亏些。”易云笑道。 “主子偶尔也别考虑这么多,您就当是单纯去打球的,什么交际啊、奖励啊、影响啊、成败啊都统统抛到脑后,您今年也才十九岁,别把自己拘成老先生了。”云霄叹道,若不是当初易云挺身而出,她们这些依附商队而生的人就只能流离失所了。陪伴着当初的小姑娘长成如今的大姑娘,云霄的娘天天在屋里叹气,说拖累了主子,云霄也深觉主子不容易,心疼她得很,想方设法让她松快松快。 “新年已过,我二十了啊。”易云笑道。 二十啊,这个年纪别的姑娘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就她还在男人堆里打滚,拼搏家业,有时候想起来也挺可悲的,想着随便捡个人入赘就是了。可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间,易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她时刻记着自己心中的原则,婚事不是人生的全部。母亲已经好几年不见了,但她给自己做了很好的榜样。她为什么能再三改嫁,一次嫁的比一次好,不是她容貌有多么倾国倾城,是她有本事,她能养活自己,就算吧商队留给了前夫的女儿,她依旧万贯家财傍身,且不贪图男人的官职、钱财,这样的女人,谁不想要? 易云永远记得母亲决定改嫁,把她送到易府的那天对她说的话:“云儿,女人还是要靠自己。”易云想着她娘也是嘴硬心软,自己刚接手商行的时候亏得一塌糊涂,她骂骂咧咧说自己败家,又手把手交了一段时间才放心。总说她这个当娘的是靠不住的,可真有事,又跑的比谁都快。再一次骂骂咧咧要自己“站起来,自己做!” “您五月的生辰还没到呢,不算二十岁。”云霄嘟囔道,女人的年纪啊不能说,更何况易云还没有定下婚事,更是说着就伤心。 易云没听清她说什么,又把心思放在文书上了,如今帅府筹备开春大战,粮食是关键,她领头西北的粮行,更要率先垂范。易云想着最近大伯在马球赛上和纯睿国公府的配合,心里高兴,看来大把她的劝告听了进去。和国公府还是交好为主,纯睿国公不可能一辈子在西北,只要有了一场大胜,大伯的位置留稳了,到时候再运作也有底气。 易云想着这些大势,再结合自己商队、铺子,看有什么要调整的不,又在书桌前读过了一个忙碌的下午。 第70章 激烈马球赛 周煄还是太低估马球这种流行运动的魅力了,它集运动、社交、会谈、商业等等元素于一体,你想在马球会上干点儿什么都行,加什么元素都不违和。最后选出来的队伍多达三百多支,这还是报名处严格把关的结果,关城比较偏远的都劝他们回去了,留下一两支队伍就成,所有人都来打球了,城郭谁守? 还有西北这一片的高门自己组织的以个人姓氏命名的球队,还有女眷们的球队,甚至商人,林林总总算下来三百多支队伍,别说五天,光在青松校场比,五十天不一定比得完。 最后还是周炽做主,和军/方商议,抽了几个校场出来同时比,一个校场化成几个球场的比,才在七天之内结束了第一次的两两对抗。 当然输球的人找的理由千奇百怪,从水土不服到在校场军中球队占便宜都有,周煄对这种大赛后的牢骚已经习惯了。组织后勤的人却吓住了,普通情况下,国人都是含蓄克制的,已经说出来的话,主办方也不敢不理会。被安了一个类似“新闻发言人”职务的通判谢门燕,最近愁得头发直掉,上门要解释的人把谢家的门槛的都踩矮了三寸。 当地百姓也热闹起来了,消息飞快往周边传播,就是一年不出门的乡下农人,也想着是不是把家里剩下的大枣做了吃食来卖,邻家把那不值钱的栗米馍馍都卖出去了,赚个钵满盆满。 整个西北都沸腾起来了,甚至包括细作。 遇到大型集会节庆,这些幕后人员才是最辛苦的,白冰已经连着几天只能合眼一个时辰了,熬得眼眶通红,瘦了一大截。 通过第一轮对抗的队伍都发了一笔象征性的奖励,然后又再两两捉对厮杀,再经过三轮厮杀,终于只剩下三十二支球队了,水货全部淘汰,剩下这些球队打球在激烈性、对抗性和观赏性上都大大提升,在几个校场分别比试的时候,许多人都一拥而上的观看。最后官府不得不出台措施,开始卖票,不花钱的人可以远远的站着看,估计真只能从骑装颜色上分辨队伍,给钱少的人坐木板,给钱多的人做软凳,当然当中位置最好的百十来个座位是留给高官贵族的,例如周煄。收上来的这些票前还要抽百分之分返给球队,这样球队骑手更加热血沸腾。 只剩三十二支球队的时候,周煄就会随机到场,观看这些球队的比赛。只要周煄一出现,球队的赛绩都要好一些,能在上官面前露脸,让他欣赏,从此提拔的“神话”故事还是很有市场的。 在飞驰的马背上俯身击球,太考验身体的协调性了,即使都是骑射好手,这些天的比赛下来,也有太多人受伤,衙门专门召集了军医和太医署的医官坐镇,连民间医馆也有征召,可见赛事激烈。 西北的马球赛采取的是双球门,已经很类似周煄习惯的球类对抗性比赛了,只见双方在球场上来去如风,把拳头大小的马球打入精致的球门,那样远的距离不是百步穿杨的好身手不能达到。每每己方队员进球,全体就高举球杆欢呼,看台上的人也跟着欢呼,声震云霄。 因为球队都是临时成立的,所以没有让球迷按支持属性分开坐,周煄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因支持队伍不同而打起来的戏码。锦衣玉佩的少年人,能有钱坐在周煄看得清的地方家里估计还有点儿势力,直接打成一团,把周边都牵扯进去。 经过这场激烈的“对抗”,周煄才建议按球迷属性分开做,不然看台上还不天天打架啊。之前西北的马球赛,还没有出现这种大规模的斗殴事件。 连着一个多月的密集赛事,到最后终于只剩下四支队伍了,恰巧这些人和周煄还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支是西宁关先锋营组成的“疾风队”,这些骑兵在战场上常做冲锋刺刀用,真的是来去如风,锋利如刀,不愧疾风之名。一支是易北麾下亲兵组成的勇士队,名字俗气,可名副其实,都是悍勇之士,个个在这西北初春的冷风中都只着薄衫,要知道看台上的人们可是裹着貂裘的。还有一支是京中来的禁军组成的雷霆队,已经不能称呼他们为禁军了,到了西北之后,编入中军,虽然独立一军,但名义上已经是戍边部队。这支队伍是由高竹统领的,徐岩也领了一支队伍,在进入八强之后以一球之差败给疾风队,徐岩最近天天在高竹耳边嘀咕“报仇”,还特意把自己队中的好手组织起来给雷霆队做替补。只要能上场打球,替补都是抢手的位置。 最后,最让周煄意想不到的是最后一支四强队伍居然是女子队,易云统领的“红妆”队居然打入了四强!这让多少男儿汗颜,要知道马球赛对身体的要求、马匹的要求、技艺的要求都是顶尖的,周煄太意外了,见证了传说的巾帼英雄,真是,真是,犹如看见花木兰复生,穆桂英在世一般。 周煄太钦佩了,他自己下场估计连前三十二强都进不了。 激动人心的四强赛马上就要开始,根据抽签,上午是疾风队对抗雷霆队,下午是红妆队对抗勇士队。这场比赛过后直接决出最后争夺冠军的队伍,比输的两支队伍明天再赛一场,决出第三名。后天就是冠军争夺赛,所以所这三天的青松校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更重要的是一票难求。城中已经开放了宵禁,很多不怕冷的年轻人,甚至直接和西蛮人学习,把帐篷搬到了校场门外的大空地上,这三天就住在球场外了。劝也劝不走,赶也不听话,给衙门和巡防士兵造成多大的麻烦啊! 二强晋级赛当天,天还麻麻亮就有人来了,那些住在球场上的有钱有闲公子哥,赶紧围过去,看能不能从谁手上买一张票来。可惜这些票在黑市上都炒出天价来了,能保住手上这张票的都是运气好、又有钱的,谁肯转让。这些公子哥垂头丧气的散开,站在外围,就是外面站着看,也要找个好位置。不是没想过仗着人多强抢,可看一看周围值班的士兵,那别在腰间的长刀,和那鼓鼓囊囊的手臂,还是算了吧。 球队对抗说是抽签,可负责抽签的人也是动了脑筋的,疾风队和雷霆队背后站着的是靖安侯府和纯睿国公府,两家是亲戚,关系好,把这两支球队分到一起不容易打出真火,就是出了什么事,两家也能摁下来。勇士队和红妆队的关系更是路人皆知,领队的两人都姓易,勇士队的队长易安是易北幺儿,从小锻炼,实力强劲;红妆队的易云更不必说,在西北提起“易姑娘”三个字,别人不会想到易敏、易家旁支、或者其他易姓姑娘,单指易云。 比赛在巳时正式开始,早在辰时观众就基本就位了,两支球队也开始在场中热身,一会儿组成特定队形来回奔驰,一会儿做一些花哨的马术动作让看台上的人欢呼惊叹,即便比赛没有正式开始,看台上的欢呼已经是一浪高过一浪。 周煄提前一刻钟到场,大家都是有默契的,周煄的车架到了青松校场外的时候,易北的马队和靖安侯府的车队也同时到了,邱真作为名义上的东道主已经站在门口迎接。 今天大家可是对手,周煄也没去为靖安侯推轮椅,方尚志推着靖安侯慢慢走,周煄、易北、方怡景、邱真四个头头并排走进球场,周煄时不时侧身低头和舅公说话,当然也没忘了和易北笑谈,看着眼前秩序良好的赛场,大大恭维了邱真,场面上一片和气。 这四人代表这西北的四方最大势力落座看台最中心,标志着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早先在球场上奔跑的队员也已经下场休息,做最后的准备。 周煄环视一周,只见整个校场彩旗招展,人山人海聚在一起,离他近的看台还有所谓“仪表”可言,远些的已经挽起袖子,恨不得替队员下场一战。 不知是不是周煄的错觉,今天来的女眷特别多,而且都是精心装扮过的,各家夫人领着女儿们花枝招展的坐在看台上,吹过来的风都是香的。周煄有些担心,这是冲这他来的吗?他现在还没有娶妻的打算,政治联姻得看谁家实力强,西北没人够得上,若说两情相悦,他在西北见的女孩儿比京城更少,和谁相悦去? 周煄坐立不安,深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被栽赃陷害,不得不纳娶女子息事宁人,心里担忧得比赛都等不得,叫青竹附耳过来,小声交待他一定注意护卫自己的清白啊! 青竹面无表情的看了周煄一眼,残酷道:“主子,这些闺秀是来看易云的。”易云给女子争光,深受女性欢迎,这些女眷是盛装来给她加油助威的。 对,没错,根本不是冲你来的,你就放心吧! 周煄:…… 周煄转过身来,若无其事的坐好,好像刚刚自作多情的不是他一样。靖安侯问道:“有什么没准备好的吗?”看周煄的样子,好像遇到什么难题一样,靖安侯关心问道,今天上午可是他们两家的比赛。 “不,很周到!”周煄的心在流泪啊,脑子里不停扇自己的嘴,让你多嘴,让你自作多情! 易北就坐在旁边,习武之人正当盛年,听力不是一般的好,含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周煄一眼,把周煄看的脸都红了。 “啊,天真热啊。”周煄口不择言道。 易北噗嗤一声笑出来,第一次觉得周煄只是个少年。 旁边人看着忍俊不禁的易北,不明所以,但还是给面子的哈哈了两声。 周煄尴尬得要死,响起的号角声解救了他。 只听一声长长的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整个球场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注意力转到场中。长号声过后,铿锵有力的战鼓声响了起来,咚咚咚,一声一顿,每一个鼓点都打在人心上。兀的鼓声急促起来,在一小节急促的鼓声过后,两边的闸门开了,两支球队从看台底下的闸门飞驰而出。 “啊!啊!啊!”看台上的人瞬间情绪高涨,不约而同得欢呼起来。 马蹄声迎合着鼓点,疾驰入场,场中的骑手也高举球杆,向看台上的人致意。 简短的欢呼过后,身着浅黄色衣衫的裁判对打马而出,检验双方的球杆,又请两队队长检验马球,都确认无误了,带领双方球队向主看台致敬,然后主裁判打马走到中线,把球高高抛起—— 激烈的比赛就此开启! 疾风队身着黑色骑装,雷霆队穿的是紫色衣衫,雷霆队队员出身富贵,身上甚至有勋爵,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行,这一身亮紫耀眼的很。 当然,这是周煄的观点。 方尚志在看台上就和他爹靖安侯道:“一身玄色,果然稳重踏实,自有底气。” 周煄怒目,这是在讽刺紫色骚包吗?妈蛋,简直不能忍! 方尚志以前多怕周煄的一个人啊,现在却像没看到周煄要爆炸的脸色一般,兀自夸奖他的球队。“好啊!抢到球了!”方尚志突然叫了出来,只见场中一名黑衣骑手长杆一击,马球远远往对家球门跑了一大截。 周煄顾不得和方尚志赌气,赶紧把目光转向球场。 高竹带领的球队也不是弱受,很快后防队员又把球击回了中场。双方开始在中场胶着,周煄在看台上看红了眼,恨不得自己战神附身,自己下场大展身手。 局势胶着不那么紧张了,看台上的人才有时间说话。 “国公爷,衣裳~”靖安侯拉了拉周煄的袖子,让他注意仪表。 周煄回神一看,自己外面的礼服衣服已经扯开,左边的肩膀都露出来了。周煄赶紧把衣服穿好,恨恨道:“果然不该穿大礼服来!”太妨碍他给球队加油了! 靖安侯也是哭笑不得,谁知道一向稳重,又重没传出喜好马球的纯睿国公是这个画风,这简直是最铁杆的球迷啊! “国公爷都看了这么多场比赛了,怎么才想到啊?”易北不客气的问道。 “以前的比赛不必费心,肯定是雷霆队赢啊,我端坐场上等着他们献上荣耀就行了。”周煄实话实话。 “方老弟,看来你家疾风队名不虚传啊,瞧把咱们纯睿国公逼成什么样儿了。”易北玩笑道。 “方某的荣幸。”靖安侯在球场上也不那么老成持重,欺负起周煄来不带手软的。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骑手附身击球,整个人都掉在左边,一直没有翻回马背上,旁边他的队友掩护着他一路疾驰,最后一个翻身上马,手上球杆挥出,马球已经轻巧的进了球门。 “啊啊啊!”左边看台已经燥起来了,左边都是西宁关疾风队的支持者,欢呼声击掌声不绝于耳。 易北看周煄黑了的脸色道:“侯爷可别再刺激他了,都开炸了。”易北指着周煄这头顶冒烟的样子道。 居然才开场就落后一球,周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这绝对不是什么策略,昨天练球的时候高竹可没和自己说过有“逆袭”的思路,这是真落后人家一球啊。周煄觉得自己作为球队幕后**oss,必须为球队做贡献啊。 周煄现在坐在看台中央第一排,他的面前是五尺宽的观景台,方便达官贵人们的仪仗经过的。周煄一个健步跳到过道上,把面前的旗杆取下来,把外套脱了绑上去,自己拿着旗杆挥舞,对着右边看台的观众大喊:“雷霆必胜!雷霆必胜!”一边说一边杵旗杆,咚咚的节奏带动右边的观众的情绪。 “雷霆!必胜!雷霆!必胜!”顺着周煄的调子,右边看台上的人也疯了,纷纷站起来给球队加油,脚上配合这周煄旗帜的节奏咚咚跺脚,整个看台都在抖,果然声如“雷霆”。 球场上的高竹振臂一呼,“雷霆必胜!”队员们跟着振臂高呼,国公爷都亲自下场呐喊,给他们助威,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用最漂亮的胜利回报他呢。 疾风队的黑衣骑手开球,雷霆队的队员更是打了鸡血一样,看不见危险,一个劲儿往前冲。 很快就打了一波漂亮的反击战,把球送进了对方球门。 右边看台上顿时沸腾了,和周煄一起又叫又跳,整个看台又跟着抖。 后面的靖安侯和易北他们哭笑不得,哪个高官是这么做的,瞧瞧,也太不成体统了。 “国公爷,国公爷,平手了,回来坐吧。”靖安侯赶紧叫他回来。 “不用,我就站着给他们助威。放心吧,我们会赢的!”周煄头也不回的挑衅道。 不,我不是担心自家球队会输,我是担心你把皇族的矜持高贵都丢干净啊!看着周煄貂裘甩在座位上,外套绑在旗杆上,身上就是一身长衫,还不停振臂高呼,白拉拉的手臂在冷风中晃荡,还不停和右边看台互动,靖安侯简直觉得辣眼睛!你是皇族啊,国公爷!不是八辈子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咱能矜持一点儿不? 易北和邱真看的哈哈大笑,易北环视周围看台一圈,果然坐在周围的下官将领都一副开眼界的模样。 靖安侯担心周煄一个人丢脸,使了个眼色方尚志,方尚志也跳到过道上,取下一面旗帜抓在手中,刚巧写的就是方字,是他们靖安侯府的仪仗。方尚志是积年的武将,臂力更是无穷,那挥舞旗帜的架势,这跺脚的节奏,带的左边看台球迷阵阵欢呼。 有了这两个人带头,本来还强力抑制自己,保持风度的官员们也彻底放弃治疗了,一个个选了阵营,振臂高呼,稳重些的就站在原位上呼喊,那些个不矜持的热血青年,已经全扒在栏杆上喷口水了。 靖安侯的轮椅安放在固定位置上,侧头和从没如此稳重的易北说话道:“易帅,看台不会塌了吧?” 呼喊声就在耳边,易北把耳朵凑近靖安侯嘴边上才听清楚,大喊着回答道:“军中匠户搭的,结实!” 两相不对付的方怡景和易北,也从来没有这样近的距离相处过,一瞬间居然双方都觉得这个老东西也不是无可救药。 坐在稍微两边一点的女眷们看着这群男人放浪形骸的模样,真是不知该捂耳朵,还是该捂眼睛,只能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夫君、儿子、父亲、公爹大声吼叫。 一个□□岁小姑娘突然大喊一声:“娘,你看爹!” 看那位夫人的打扮应该是文官女眷,众位夫人顺着小姑娘的手指看过去,原来是教逾张子桐。天啦撸,这个张子桐是我认识的张子桐吗?女眷席上所有人看着冠带歪斜,卷着袖子振臂高呼的张子桐,看他保养得精致的小胡子都粘在脸上还大声呼喊,站在她们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张子桐嘴里口水喷溅。 这可是最最古板迂腐的张子桐啊,学生冠帽歪了他都要引经据典的臭骂一顿,瞧瞧他现在的样子哦! 张夫人赶紧捂着自己女儿的眼睛,阻挡住那么毁形象的画面,把孩子抱在腿上,偏过脑袋对女儿说:“你认错人啦。”亲爹还有认错的嘛?简直辣眼睛,张夫人也是第一次来看马球赛,原来她古板迂腐的夫君在看马球的时候居然是这幅德行吗?往年是错过了多少笑料啊!张夫人扼腕想道。 旁边的女眷看张夫人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哈哈大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见着这一幕就没亏票钱,往年她们真的是错过了好东西啊! 第71章 操心的皇帝 上半天的比赛最终以雷霆队获胜结束,有个这么豁得出去的支持者加油助威,他们不赢没天理啊~ 宣布结果之后,两支队伍在场中跑马,向四方看台致谢。主看台上人才恍然大悟,理衣服的理衣服,捋胡子的捋胡子,恨不得面前能有一面镜子,好好整理仪容。 周煄回到座位上,无视了周围人调侃的眼神,不动如山的坐在座位上,只有那不停降低的茶壶水位显示着这场加油大战的后遗症,周煄的嗓子冒烟儿了。 “回去给你家主子多备些菊花茶,下午还用的到呢。”靖安侯假意吩咐下人,调侃道。 “是啊,我那边还有雪山上采的野菊,效果更好,回头就让人送过去。”易北也含笑道,两个人从为如此默契过。 周煄说不过他们,只道:“该退场了,别让人家难做。”周煄指了来通知他们先行离场的小吏,头一回不顾风度,一个人一马当先走掉了。 来通知的小吏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国公爷配合他工作呢,感激得不行。 很多贵妇夫人也是第一次见识自己夫君在马球场上的“风度”,新鲜感还没消散,夫妻间说起话来都要热闹些,以前夫人们总觉得球场上是不是有什么小妖精在啊,怎么能吸引男人这么前仆后继得赶过来,看来是冤枉自家男人了!现在她们自己也有体会,激烈的对抗性马球,的确让人热血沸腾。 不管怎么说,自家球队赢了,周煄高兴得很,回家立刻叫了高竹回来,说了无数溢美之词,参与的队员个个有奖。怪不得人人喜欢站在幕前呢,享受万人瞩目的荣光不说,还特别容易受到上司的赏识。高竹以前的工作更难更多的都有,今天得的夸赞是以前三年的量了。 高竹心里高兴,却又道:“不过一场比赛,后天属下还要把魁首的荣耀献给爷呢。快午休了,也这么激动,是会睡不着的。”高竹即使离开了周煄,操心他身边大小事的习惯仍然没变,吩咐厨房送上清淡菜色,不许用浓茶,只给喝了一碗有宁神静气的酸枣汤。 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啊,心里惦记这下午的球赛,周煄中午饭都没有吃好,午睡都担心自己笑出声,真是太不矜持了。 下午周煄跨入球场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这…………这么多女孩子是什么意思? 从外围开始,女性的身影明显就比上午多,很多女孩子你可以看出她是那种不常来外面游玩的人,小心翼翼的在人群中穿行,不小心有人碰到自己还要脸红一阵。可就是这么害羞的人也没想过转头就走的,依旧强撑着垫着脚尖往里面看。 往里走一点,女眷们就更夸张了。 衣服明显是新做的,珠翠满头,妆容整齐,身上的香味不停随风飘散。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周煄早上的启发,现在过道上摆满了红色的旗帜,当然样式不一,都是自家做自家的,既没有违反规制,又精美漂亮。周煄明显看到有面旗帜上还绣了花纹,还有那种闪闪发光的旗帜,难的两个时辰她们就赶工作出如此精美的旗帜,只是把这么好的料子做了一次性的旗帜,你娘知道不得抽你啊。 周煄看着这一路的不正常,小声问青竹道:“都是为易云来的?” “是。”青竹抽着嘴角回答道,本以为上午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这场女眷们更是不遗余力。那些几十岁的老妈妈,平日里叫她拿个碗估计都要说腰疼,现在挥这么重的旗帜,半点儿不适没有。 如果说上午男人们的热血让女眷们惊讶,那么下午女眷们就用热情让男人们大开眼界。 易云率领的红妆队一出场,这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哦,看台都要震塌!明明是坐在对手方阵里的姑娘夫人们,看到易云叫得比己方队员出场都响亮。女声本来就高亢尖利,久久回荡在球场上空,几乎只能听见一种声音。 像方溪,作为西宁关闺秀的代表,明明球队很早就落败,但她现在还是盛装打扮来给易云加油,之前的地域歧视一时间就消失无踪了,现在心里只记得那是女人!代表她们女人!不管大太太怎么提醒她注意仪态,方溪还是大声尖叫呐喊。 像易敏就更不得了,本来就沾亲带故,连她哥哥的面子都不给,“云姐云姐”的尖叫喊了半天,发现和众人的欢呼声不合,自动喊起了:“易云!英雄!易云!必胜!”让易夫人抓住不准跑到过道上,老大不乐意的站在原地高呼,他们周围坐的可都是支持勇士队的啊! 也就易敏家世硬,不然早被群殴了,坐在旁边的公子哥们怒目以示,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姐姐妹妹,老娘妻子都没给他们面子,一声喊得比一声高。 男人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顾身边女眷掐胳膊揪肉的疼痛,众志成城怒吼咆哮,一鼓作气誓要把女人们的气势压倒! 这场比赛周煄倒是找回了他的风度,安安稳稳的端坐在台上,让靖安侯调侃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事实上这样的场面周煄早就见过了,红妆队的比赛之前周煄看过,那时候来的女眷也多,只是那时红妆队的战绩也不是特别耀眼,没想到到了今天,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周煄早就写信给皇帝说过。 “皇爷爷见信如晤:” “时光转瞬即逝,孙儿在嘉峪关已经半年。隆冬初春,西蛮罢战,将士闲散,百姓悠闲,特组织马球赛勤练兵将,备战开春。” 周煄是很想保持着风度的,可刚写了两句装逼的话,心里那热情就抑制不住,大白话开始登场了。 “一天五个球场四场比赛,场场精彩。有一场城中公子哥对阵娘子军,队伍中有很多人都是相互认识的,开打之前还哥哥妹妹的见礼不停,气氛友好和睦。公子哥们信心满满,不住说要让着姐妹们,结果一下场被打的落花流水。一位公子哥身上带着耀眼的晶石,被雪光一衬闪着马/眼,马匹狂奔,公子哥倒挂在马上吓得惊叫连连,周围的裁判还来不及入场相救,姑娘就打马上前,一阵飞奔把公子哥扯到自己马上跑回来。救人的红衣翩翩,被救的苍白娇弱,孙儿想这时候应该配上一句娇怯含羞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皇帝看到这句直接喷了茶,脑补了一下一个八尺壮汉抱着娇弱小女人的画面,但是要把两人的脸换一换,这画面光是想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初赛良莠不齐,水平参差,有城中游侠儿自诩武功天下第一,纷纷组队应赛。刚巧两队是一城中敌对两方,双方自诩游侠儿界的‘扛把子’,火药味浓的五丈远的高台上都闻得到。开赛时还克制着,中场两队队员意外损伤,引发斗殴。三位裁判打马入场,这些游侠儿又瞬间分清敌我,并肩作战,发誓给看不惯的‘朝廷鹰犬’以厉害。结果二十多个游侠儿被三位军中抽取的裁判吊打,领头的赶紧一句‘风紧,扯呼!’皇爷爷不知道,这是混混们的黑话,意思是打不过,快跑。留下后面的裁判面面相觑,这是在打马球,不是在城中争地盘儿啊!只要他们认错,难道还回打死他们不成?看来是平日里争风械斗太多,形成习惯了。孙儿又为马球赛想到了一层好处,这些游侠儿以后不敢在蹦跶了,不然三位军中士兵便可结局了他们,稳定治安有功啊!” “女眷打起不全是巾帼英雄型的,有女孩儿连马都不太会骑就下场了,小心翼翼夹着马腹慢走,别说击球,能在马背上不掉下来已经是祖上积德。孙儿在看台上看的心惊肉跳,坠马可不是好玩儿的,赶紧让裁判请人下场,通知其家人领走。未曾想不知怎么触动了姑娘家的心事,小姑娘不肯回家,拉着劝离裁判的袖子嚎啕大哭。五大三粗的汉子被小姑娘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脸色胀红得如同滴血,孙儿都忍不住同情他了。后来听说姑娘对他一见倾心,这样有耐心的汉子才是好丈夫,两家火速交换庚帖做了姻亲。从来不知道马球赛还胜过了姻缘会,这样的好事多来几对都不嫌啊!” “若说巾帼英雄,也有。除了能吊打公子哥,对阵军中将士也毫不逊色。易北大将军有一侄女儿名云,久经战阵,手下女子能人辈出,与军中精英马球战,不落下风。截至孙儿写信之日,已连赢五场,风头之盛,名列西北女儿恨嫁名单榜首。这些时日西北的菩萨三清忙得打转,多少女眷都在祈祷易氏变成男子。” “球赛种种趣味,只简述一二,其中精彩非亲见不可体味。只盼如此练兵不懈,开春入夏,一举击溃西蛮,为侄儿出生献上生辰礼。” 周煄这种半文不白的信尤其被皇帝鄙视,可又忍不住看了又看,还叫了太子过来一起看。 “瞧着小子,半点儿正行没有。”皇帝指着其中一句周煄自封西北第一媒人的笑语骂道。 “千里之外还有人能逗得父皇如此开怀,父皇这心里高兴却说反话,难不成是怕儿子抢了去。”太子笑道,他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这段时间他过得很是顺心,对周煄却又亏钱之心,抓住一切机会为周煄刷好感度。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道:“是朕耽误了那孩子。”若是他当初迟上那么一刻半刻的,局面就不会这样尴尬了。周煄信中轻松愉悦扑面而来,但正式文书上的不不艰辛皇帝又岂会视而不见,公文和私信一对比,只觉得周煄孝顺体贴,不忍长辈担心,从来报喜不报忧,补偿之心日胜。 太子不好接话,低头快速浏览信件,笑道:“父皇是耽误他了,瞧这孩子满篇巾帼红妆的,怕是有思慕之心了。” 皇帝接过信再扫了一遍,笑道:“果然,还是你细致。” “父皇可要好好给纯睿挑媳妇儿,他和五弟……不说也罢,纯睿是个有主意的,若是看中了谁,父皇可别为难他。”太子笑道,这上面出现名字的就易云一个人,太子不介意他和边关武将结姻亲,甚至想着若是和周煄不选靖安侯府反而选了易家,是不是说服陛下给易家赐个爵位。纯睿助他良多,那他的姻亲也要给体面。 “待朕写信去问问。”皇帝笑道,周煄这个年纪的皇室子弟大多都成亲了,就是没成亲,身上也有婚约,或者身边早娈宠,像周煄这种洁身自好的让人怀疑的还真没有,皇帝思考了一下周煄果然没有碰过的宫女,甚至连娈童都没有。被自己脑补吓一跳的皇帝悄声问道:“你说纯睿不会是不行吧?” “父皇!”太子哭笑不得,这都想到哪儿去了啊。“纯睿在东宫歇息的时候有过换洗。”太子支吾到,伯父说侄儿的私房事,也太尴尬了。 “朕没听说他有幸宫女啊?”皇帝茫然道。 “没有人,就是早上换洗了。”太子真不想说这个话题啊,催促皇帝道:“父皇快给纯睿回信吧,儿子也要添一段。” 所以说,当周煄接到皇帝的信,问他是不是有意中人了,和那个易云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周煄真是觉得六月飘雪,他冤枉啊! 为什么满篇女子,那是因为女人大马球本来就少见啊,这么有话题度的事情顺口说一句也是正常的啊。 至于易云…… 周煄在脑海中浮现易云的形象,平胸,束发、一米七多的身高,再加上粗壮的胳膊和大腿,再想想每次和她见面时候商谈时的气氛,只能说这就是个汉子啊!周煄从上辈子开始就是性别男,爱好女,一个正常男人,传统审美都是白瘦幼,周煄与众不同,欣赏易云这样的事业女强人,可绝对没有娶妻的打算。 周煄吓得连夜给皇帝发了信,把易云的形象描述了一遍,就足以打消皇帝的念头了。再把西北有名有姓的人家排查的一遍,得出的结论是“西蛮未灭,何以为家”,叮嘱皇帝千万别乱牵红线。 这些都是之前的事情了,在周煄东想西想的时候,场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下半场红妆队这边一位选手坠马,新换上的人配合有些呆滞,屡屡失去控球权,连失三球之后,场上的女眷都脸色灰白开始哭了。场上的易云却带着队员不停冲刺,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易云身先士卒,跑马挥杆,倒是激起了队员们的雄心,看台上的女眷看她们没有放弃,爆发出更大的能量,纷纷涌到过道上,靠着栏杆大声呼喊加油。 最后红妆队还是以两球落败给勇士队。勇士队的易安亲自给堂姐牵马,表示敬佩。女眷们荷包手绢不停得往场里扔,这场面比三甲游街也不差什么了。 看到自己心爱的球队输了,女眷们哭声响成一片,妆花了也不管。 赢了球赛的易安也顾不得庆祝,调侃道:“云姐艳福不浅。”说完一朵带宝石的头花儿又扔过来了,不知是谁手劲儿这么大。 周煄看着场上不停致谢的易云,心里叹息,所以说他把易云当成竞争对手呢。不仅脑子好,情商高,连吸引姑娘的本事都比他强。 第二天就是疾风队和红妆队的对决,决出第三名。红妆队阵型缺失,先天不足;加之疾风队的汉子是真的是枪林弹雨里历练出来的,快捷狠辣的球风让人难以招架,最后以红妆队落败结束。 第三名和第四名已经决出来了,自然要颁奖。靖安侯和邱真分别为第三名、第四名送上奖励的文书,易云得到了免税的优惠,果然像她的侍女早先预料的那样,开赛之前顾虑得再多,一上场就全忘了,眼力只有胜利。易云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让人家看看自己的实力。 靖安侯作为西北第三把交椅,给自家疾风队送上奖励,疾风队的队长羞愧得很,“末将惭愧,未曾献上荣耀。” “怎么不是荣耀啦?你们是士兵,又不是专门打马球的,有这个成绩已经非常好了。”靖安侯是个想得开的,不然这么多年身为侯爵却听从易北调遣,还不早就自我厌弃了。 话虽如此,疾风队队长还是羞愧难当,心中发誓闲暇时苦练本事,下次绝对要登顶! 颁奖的仪式就在球场中间的简易高台上,周煄今天换了大礼服过来,两边侍从还各捧着一个锦盒。 “舅公,邱世伯,我又来抢风头啦。”周煄笑道。 “国公爷请~”靖安侯到底和周煄熟悉,长眉一挑,对自家手下道:“稳重些,别更八辈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这么当面拆台,让手下不准喜形于色训斥,亲昵又有趣。 周煄从侍从手中结果长匣,递给疾风队的队长,他是想好的要绷着脸,听从侯爷的指示争面子的,结果看到长匣里的东西就忍不住了。难以置信、喜笑颜开、诚惶诚恐,话都抖不清楚了,结巴问道:“可是疾风……疾风……” “是啊,就是疾风。此乃太/祖开国时麾下大将疾风将军佩刀。这把刀陪着疾风将军为太/祖爷打下江山,今日就赠与将军了,还望将军不坠疾风威名!”这位疾风队的队长本就是先锋营的将军,自有疾风将军之称。为什么取这个名字,还不是向偶像看齐吗?现在他居然得到偶像的佩刀,这简直……简直……疾风将军激动得手足无措,只得跪地跪地奉着长刀发誓,“定不坠疾风威名”。 若不是开国的那位疾风将军没有后人,这么有名的战刀也到不了周煄手上。周煄挑眉看向靖安侯,好像再问自己的风头抢得可够? 靖安侯懒得理他,把头转向邱真。 邱真连连摆手,你们甥舅亲戚官司,他可不淌这浑水,笑着提前替易云谢赏。 “这次易姑娘该谢的可不是我了。”周煄从另一个侍从手上接过锦盒递给易云。 易云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卷轴?易云疑惑,她一个耍刀弄枪的,给她名家字画也没用啊。但看周煄一脸自豪的表情,估计另有玄机,和身边队员一起展开卷轴。只见上书四个大字“殊有国色”,字是挺好的,可和传世的大书法家不能比,金贵的是落款,上面写着“题于大明宫”,署名是“光明居士”,还盖了“皇帝行宝”,这是以颁锡赍专用印章,简直就是金光闪闪的陛下亲笔。 易云一看就给跪了,真跪。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曾自号“光明居士”,更别说这么明显的印章了,有皇帝这么一句有分量的“殊有国色”,易云以后做事制约都少了。就是她犯了什么事儿,地方官也要斟酌着办,毕竟是在陛下面前挂了号的人。 “易姑娘快快请起,陛下都赞你有国色,那就请姑娘不要畏惧人言,继续做你的巾帼英雄。”周煄虚扶易云起来,他敬佩这样的女性,愿意在能力范围内为她扫清障碍,也许她会成为一个开端呢?即使不能继续引领风尚,易云也是一粒种子,一面旗帜。 “这风头抢的老夫心服口服啊。”邱真捋着胡子道,周围的小吏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看台上的人一眼不错得盯着颁奖台,得知第三名和第四名都得了这样隆重丰厚的奖励,那第一名和第二名得多厉害啊! 看台上的人都疯了,来观战的雷霆队和勇士队更是摩拳擦掌,发誓拿下胜利! 第72章 已生嫌隙心 第二天就是期待已久的决赛,自己的雷霆队与易北的勇士队对决,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周煄以为自己会兴奋得睡不着觉,没想到还是一沾枕头就着。所以等迷迷糊糊被人叫醒的时候,周煄问的是:“这么快就天亮了?”比赛要开始了吧? “主子,白冰统领失踪了。”青竹拧了帕子给周煄醒脑。 “什么?!”周煄诈尸一般从床上蹦起来,“怎么回事儿,昨晚,不,前天晚上我还看见他呢?” “是。前天晚上是白冰统领最后一次现身,暗部的人一起失踪了十二个。昨日接到线报说为民客栈有问题,弟兄们前去打探,在地窖发现了暗部的标记。”青竹解释道。 “能预判形势吗?白冰他们是否有危险,需要我们如何接应?”周煄一边问,一边往身上套衣服。 “属下不知,是否请白霜过来?”白霜是暗部的副手,白冰出任务的时候,基本就是他主事。 “快请。” “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青竹小声道,出门唤了白霜进来。 白霜一身紧身黑衣,进门拜倒请罪。 “先起来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摸清形势,不要让白冰他们枉送性命,营救的时候不要顾忌什么,性命最为紧要。”周煄叫起,指了座位让白霜坐下说话。 白霜还是习惯性的低着头,不敢正视周煄。 “白霜,都多少年了,你还是没有习惯。有时候不是旁人看轻了你,而是你自己把自己装在套子里,不让别人有机会触碰。白冰下落不明,你更要勇挑重担才是。”周煄语重心长道,白霜是周煄从一场大火中救下来的,脸部烧伤严重,晚上来见他又要查验身份,所以他连面巾都不能带。白霜总是把稍微完整的右脸侧对周煄,从来不正视周煄一眼。 “主子!”白霜这些年都习惯了,不管他在暗部怎样受人尊重,威风霸气,只要一出了暗部的营房,他就是这么一副木讷呆滞的形象。 “算了,说多少次了,也不改,我也懒得见你一回说你一回的,自己注意。先说正事,你们是怎么发现白冰失踪的。”周煄十分担心的问道。 “马球赛临近决赛,各处涌来的人更多,暗部甄别细作工作量很大,冰统领也常出外勤任务。前天晚上接到线报,为民客栈有陌生人入住,行为异常,亥时二刻冰统领率队出门,尔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因平常出任务形势变幻莫测,很有可能会因追击敌人而耽搁时间。等到昨晚还没有动静,兄弟们再一查,发现为民客栈已经人去楼空,在昨晚入夜打烊之后使了障眼法逃脱了。入内详查,才发现了暗部标记,应该是冰统领他们留下的。” “为民客栈的东家是谁?”周煄问道。 “是易云。” “易云?她不是忙着比赛?”周煄诧异,转念一想,比赛还是他组织的,自己也没忙到哪儿去,该做的事情一样不少,易云想来也是如此。 “你们查案可有惊动易云?”周煄再问。 “未曾。但只能瞒到天亮。”天亮了,客栈就该开门了。 “有办法确定白冰的位置吗?” “已经把猎鹰派出去了,也通知沿途暗哨注意,但还没有消息。”暗部的人身上都有特定的香囊,这样的香味人闻不出来,猎鹰却能循着香味找人。 “你们多上心,若有需要我出面的直接告诉我,取用什么东西和青竹说一声直接拿就是,不用等我回来拿主意,无论什么。”周煄心里焦急,白冰陪伴他将近十年了,说是家人也不为过,周煄希望他长长久久的活着,甚至连暗部的“退休”计划都写好了,白冰作为第一个实验人,理所当然安享晚年。 “是。”白霜抱拳告退,拿到了处置权,他们才是专业的。 周煄也不瞎指挥,只问道:“我需要去易云那边接触吗?” “可。” “那好,你先退下吧。青竹准备出府,马蹄裹棉花,小心避着人。”周煄吩咐道。 周煄相信暗部,简单一个“可”字,是分析了当前形势和易云的立场性格得出的结论,不怕打草惊蛇。周煄十分明白,在府外盯着自己的人太多,他想要顺利出府,可不容易。 周煄换了暗部的衣裳,随白霜出去,白霜带来了几个人,带出的还是几个人,如同平常汇报工作一般。周煄书房的灯一直亮着,做出夜半被消息惊醒,一直在书房忙碌的假象来。 在城中绕了几圈,白霜带人回营房,周煄在青竹等三人的护送下到了易云的府邸。 站在两丈高的围墙下面,周煄对一个擅长攀援隐蔽的属下道:“有劳。”周煄身手不好,这样的高围墙都翻不过,只能让属下翻上去拉他。 易云的宅邸属于重点查探对象,地形防卫周煄这方都是清楚的。易云自诩一介商人,无不可见人之处,对府邸防卫也不如易帅府严格。 周煄一行四人很快就摸到了主院,主院的防卫明显严密起来。一个属下摸出药瓶站在上风口,周煄等人隐藏等了一刻钟左右,这些人渐渐睡过去,有一二警觉之人,也被打晕过去。 周煄走到易云的门前,轻扣门扉。 在这寂静的夜里,敲门声清脆响亮,门内却没有任何声响。 “易姑娘,周煄求见。”周煄轻声加了一句,并退后几步,以示诚意。 门吱呀一声开了,易云随意裹了外袍,手中长剑出鞘冷冷闪着白光,易云的旁边还有一人,是她的贴身丫鬟云霄,也双刀在手,怒视周煄一行人。 在门外的护卫接连倒下的时候她们就惊醒了,只是躲在屋内,想借着黑暗给入侵之人痛击,没想到周煄非常有君子风度的敲门通知。 “冒昧打搅,请易姑娘先行梳妆。”周煄拱手为礼,背过身去,他的护卫却没有,分几个方向护卫着周煄。 云霄张嘴就要骂人,被易云一个眼刀止住。能让周煄亲自前来,必定是出了大事,为保密起见,这些手段都可以谅解。 什么废话都不用说,易云回屋把衣服穿整齐,随意拢了拢头发,就让云霄去请他们进来。 “主子,深更半夜的,您的名声……” “我还有什么名声?”易云笑道:“君子坦荡,无妨。” 看易云坦荡,想着周煄敲门转身的君子风度,云霄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有消息透露,出去请周煄一行进来。 屋中只有一盏豆粒大的昏黄油灯,放在矮炕桌上,西北天气寒冷,即使是三月天也冷风刺骨,寒意逼人。易云请周煄在待客的暖炕上坐了,行行绰绰的影子印在昏黄的人脸上,易云问道:“国公爷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我暗部的首领白冰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为民客栈,为民客栈现在已经是人去搂空,这家客栈是你的吧。”周煄也不说废话,开口就直奔主题。 “客栈是我的,但我觉得没有与国公爷作对的意思。”易云马上保证道。 “我知道,不然我不会出现在这里。”周煄笑道,易云是个有分寸的,她有易北的天然保护,又是女眷,将来不论出什么事,她保存性命的机会都很大,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易云沉吟道:“为民客栈做的是平民生意,掌勺的大厨是军中退下的火头兵,因腿脚不便才在我店中讨生活。除了一二跑堂是招募贫民,其他都是军中退下的人。”易云先介绍了一下情况,道:“这些人都有轻微残疾,外面看不出,但他们在军中时就不是什么好手。”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是她的人抓了白冰他们,没这个本事。 “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也许他们除了易姑娘还听从其他人的命令?” “国公爷在暗示什么?”易云冷脸道。 “我只是提醒易姑娘,忠孝两难全,在家国大事上更要站在正确的立场上,我属下查探到入住为民客栈的有土默特部的小王子,什么事能引得小王子孤身犯险,而他又为什么相信为民客栈是安全的?千万别说是马球赛吸引过来的。”周煄嘲讽道:“易姑娘,有国才有家,若是西北沦陷,我们都做了亡国奴,西蛮可没有商人,只有奴隶。” “易某不明白国公爷在说什么,易某自然忠于朝廷,请国公爷不要随便扣帽子。”易云皱眉道。 “我只是来提醒易姑娘一声,我的人在你的客栈失踪了,我也等着你给交待。这是我的属下,名唤山竹,在门房当差,易姑娘有什么消息可以通知他。”周煄指了身边的一个黑衣属下,属下应声上前扯下面巾,让易云看清楚。 “更深露重,就不打搅了,祝好梦。”周煄起身向易云颔首,由几个护卫簇拥着,原路翻墙出去。 云霄一路看着他们出府,又找人把晕在院子里的姐妹们抬走安顿,回房看见易云神思不属的坐在矮炕上,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外套。 云霄拿了件厚披帛给易云披上,拍着她的肩膀小声道:“主子,歇了吧。” 易云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委顿在炕上,喃喃道:“大伯还是没放弃。” 是啊,易云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易云身为女子,本就比较敏感,在商场上打滚多年,更是见微知著。她与易北相处多年,又如何不知易北为人。易北的计划没有告诉她,易云也能猜到,她即使不知具体细节,也能猜出易北大约是想联合察哈尔部,共同对抗现在执掌王庭的土默特部。易北从来都是这样赌性浓重的人,敢想敢为,她的属下也汇报了军中有向察哈尔部联络的痕迹,只是易云想不到土默特部的人怎么也到了城中。马球赛期间检查更为严密,没有帅府的默许,这个人进不了嘉峪关城。易云坚信大伯没有通敌叛国的意思,可是和蛮人部族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到时候恐怕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历史大势裹挟着天下人往前奔腾,易家微不足道,易云更是一个小棋子,什么也改变不了。 易云知道,周煄更知道。在这嘉峪关城中,有能力有动机和周煄动手的就是易北了。周煄来拜访易云,是对易云的信任,也是对试探。若是易云不禀告易北,那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易云可以作为拉拢对象。若是易云告诉了易北,那也可当做是周煄对易北最后的警告,盼他迷途知返。若是易云不告知,易北却依然知道了,两人之间必生嫌隙,以这对伯父侄女儿对对方的了解,不管是清理相互之间的探子,还是部署大局,都非常有价值。 易云呆坐暖炕,半响才理清思绪,对云霄道:“叫听风进来,连夜查吧。” 听风是易云手下负责收集情报讯息的人,在西北,有名有姓的人家几乎都要养一批专门探听消息的人,外有群狼环视,内有政敌撕咬,所以细作才如此猖獗。 周煄把能做的都做了,虽然担心但还是强迫自己睡觉,他现在要更稳才行,马球赛的目的之一不就是展示实力,向百姓传递局势安稳的信息吗?看,那些官老爷还有心思打马球,看来蛮人不会打过来。看着马球场上奔腾的骏马,也容易激起百姓的热血,即使蛮人打过来也不要紧,咱们有这么厉害的骑兵呢!周煄只盼着能激起民众热血,到时候民心可用! 周煄神清气爽的用过早饭,按照安排,去青松球场观战。 易云却反而一夜没睡,连夜去找了为民客栈外招的两个贫民跑堂,其他军中退下的人也去了其家中寻找,天刚亮,易云就去了帅府。 易云被请进书房稍等,看着烛台上整齐的新蜡烛,不着痕迹的碰了一下烛台,铜制的烛台容易导热,尤其是这样的落地群烛台。稍微一碰,烫得惊人,不是面前点燃的新蜡烛能烧出来的温度。看来易帅府上的书房也亮了一夜灯啊。这不奇怪,不管易帅府是从周煄那里得到了消息,还是监视她府上得到的讯息,易云都不奇怪。易云伤感的是——易北已经开始防范她了。 易北睡眼惺忪的走进来,一遍整理衣袍,一边问道:“云丫头,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儿啊?” 书房的下人端上浓茶,给两位醒酒。 易云端着茶杯,喝了口浓得发苦的浓茶,心思瞬间转动,严肃道:“大伯,昨晚纯睿国公找到了我府上。” “什么?出什么事了?” “他府上的属下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为民客栈。您也知道客栈是我的,他就过来找我要个说法了。我也被吓了一跳,连夜去查,两个外聘的跑堂早就被放了假,并不知情,剩下的人我翻了翻他们的履历,都是阳城人士,还都是单蹦一个,没有半个亲属。本以为是他们身有残疾不好结亲,现在想来是早就预备着随时脱逃吧?别忘了阳城三十年前可是在西蛮的统领之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下满早就埋好的钉子,我记得客栈掌柜的鼻梁有些高,不像是纯正的中原人。”易云严肃分析道。 “有这个可能,只是纯睿国公都找上门来了,我们如何给他交待?”易北皱眉道。 “请大伯动用军中斥候,我想请三哥帮忙查一下白冰等人的下落。白冰此人我是打过交道的,身手奇绝,有勇有谋,不可能是客栈那几只老鼠对付的了的。别是西蛮人掺和进来,挑拨我们和纯睿国公关系,还让我们背了黑锅。”易云道。 “行,你直接去找老三吧,以后有事直接去找你三哥就是,都是一家人,别客气。”易北温和问道:“你看纯睿国公态度如何,对我们可有间隙?” “应当没有,他虽深夜造访,但君子之风十足,并未厉声斥骂,想来是白冰太过重要,才压抑不住自己跑来了。嗯……但也不排除国公爷心思深沉,我看不出来的可能。”易云谨慎道。 “嗯,和皇族打交道就是麻烦,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易北点头,道:“看你这黑眼圈,一夜没睡吧,你院子的火炕已经让丫头过去烧起来了,你先去歇歇吧。” “不用了,我都习惯了,一夜不睡不打紧,我瞧瞧大伯母和敏妹去。” 易北哈哈大笑道:“她们可不能和你比,昨天你一场球赛打得人热血沸腾,那两个昨晚热闹到半夜才睡下,商量着怎么给你庆祝呢!云丫头啊,你真是给女人争光,也给咱们易家争光,伯父以你为荣!” “大伯谬赞了,不过一场马球赛,只是第四名,有什么好夸耀的。”易云被夸得不好意思,站起来连连摆手道。 易北佯做发怒道:“什么谬赞,大实话!你这孩子就是谦虚!” “大伯夸得我脸都要烧起来了,我还是赶紧跑吧。”易云笑着调侃自己,拱手告退。听话的去自己的院子休息,不去女眷处打听消息,也没有想方设法对着丫头们套话,好像不曾察觉出亲人的防备,乖乖睡觉,脸上疲累之色尽显。 易云一出去,易精就从暗房走了出来,对易北道:“爹,云妹和我们还是一条心的。” “不可大意,现在周煄对我们没有起疑还好,若是……就万劫不复了。”易北捏了捏眉心,头痛道。 “我们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们易家世代忠于朝廷,勤于王事,怎么会通敌叛国。这只是策略,想要彻底击溃西蛮,难道不用付出代价吗?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过程就不重要了。 “是啊,大局,咱们自己一片丹心自己明白。可在陛下看来就是养寇自重了,尤其这位纯睿国公还和靖安侯沆瀣一气,对易家十分敌视。”易北开导儿子道:“皇家人多疑,咱们要更小心。这次不是探子盯紧了易云那里,我们还的不到消息,要加强对国公府的监视,不要大意。” “是,爹。这样暗中行事,会不会有偏差,不若告诉云妹,让她配合……” “不行!”易北喝断道,“易云到底是女人,心软多情,听她的口气对纯睿国公多有推崇,若是起了什么男女之思,只会坏事。” “不可能吧,云妹一向没有这根筋。”易精求情道,他也算是看着易云长大的,这样利用她易精心里不舒服得很。 “易精,你要记住,你肩上担着的是易家九族几百条性命,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易北语重心长道。 “是。”已经按下心中那团火焰,恢复冷静自持。 等时间差不多了,易北叫起易云和妻儿,一起往青松球场而去。 球赛不负决赛之名,双方你来我往,杀气腾腾,飞身扑救一次比一次惊险,附身击球,动作一次比一次炫目,引得看台上尖叫连连,声震八方。 周煄端坐在座位上,漫不经心的品茶,靖安侯笑道:“这可是决赛了,国公爷居然坐得住?”他还以为周煄肯定扑到前面去呐喊了。 周煄笑道:“我不是说了吗?胸有成竹的时候都坐得住,我的雷霆队肯定会赢。” “哦,国公爷就这么有信心?”易北挑眉道。 “当然,有我给他们加油助威,骑手身手是最好的,马匹是最好的,连装备都是最好的,这样还不赢,岂不是没天理啦。”周煄故作轻松道。 “那可不一定,我的勇士队也尽皆悍勇之士。”说完两人相对怒目而视,好似要在眼神上分出个高低来。 “两位,两位,咱们看球赛,看球赛。”邱真笑着打圆场,球场这个热血沸腾的地方,果然容易激起矛盾。 双方实力旗鼓相当,比赛到最后居然是平手。裁判加赛一刻钟,高竹飞身击球,以一球之差赢得胜利。 满场都沸腾了!彩旗在看台行飘扬,尖叫声声震云霄,什么手帕绢花不要钱一样往场中丢,多亏球场大,这些看客只能丢到边缘,不然骑手就要被淹了。 高竹带着球队向主看台行礼,示意荣耀献给周煄。周煄笑着挥手致意,心想没有把白冰失踪的事情告诉他是正确的,瞧,心平气和、发挥稳定的拿了冠军。 冠军奖励之丰厚,不必细说。三甲球队换上崭新的球衣,如同科举三甲一般在城中□□。没有抢到票现场看球的民众都疯狂了,抢着定了街边的客栈,一睹三甲风采。 周煄也换下了大礼服,一身低调装扮,共赴盛会。 第73章 霸气国公爷 在与西蛮交战紧张的局势下,难得有这样的盛会,百姓们也把攒了几年的热情好客都发挥出来了,街面上每个人都笑脸迎人,还有不少客栈商家趁机减价大促销。 周煄一行人走得累了,随机找了个茶楼坐下。 “客官里边请,里边请,恰逢三甲游街,东家欢喜,各桌免费送小食一份,客官您是包间还是大堂,咱们逸仙居煎炸煮炖样样皆能……”周煄刚一进门,小二就迎上来,套路张嘴就来。 周煄许久没有听见这种说相声一样的跑堂了,怀念得点了个包间。 小二估计也看出来的面前的客人不喜欢连珠炮似的介绍,变成少言寡语模式,送上茶点就告退了。临走时被随行护卫扔了一角银子,欢喜去了。 “唉,青竹,你看见小二的表情的吗?那张圆脸仿佛在说,天啦!没看出来居然是有钱人!”周煄哈哈大笑。 “主子~”青竹在心里翻白眼,难得当了次冤大头,还要被调侃。一见小二的表情就知道打赏给多了,往常跟着周煄去的都是高档酒楼,若是打赏给的少了,跑堂的上菜的还要嘀咕嘀咕,下层人传闲话更是厉害,总不能在这上面抠唆,给主子丢脸吧。 青竹只当是奉献自己了,笑话就笑话吧,白冰一行到现在还没消息,周煄担心得不行,在府里呆坐神思不属的,最后让青竹劝了出来。 既然都出来了,周煄也不做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跟着百姓笑闹。 他们在包间里开了窗户往下看,□□的队伍已经过了,下面只有普通百姓在逛街,因此这靠街的包间才空出来了。 突然一句刺耳的言论传进周煄的耳朵里:“娶她还不如娶个兔爷!” “哈哈哈哈……” 周煄让人把门虚了个逢,好听下楼下在谈论什么,听到兔爷二字,周煄难免有些猎奇,谁思想这么开放? “唉,唉,你们可积点儿口德吧,大庭广众的,让人听见可怎么好?” “这有什么,青天白日还不让人说大实话了。易云本来就是啊,那身高五尺,体壮如牛的,晚上吹了灯,正反一样平,和爷们儿有什么区别!”说完还自以为幽默得哈哈大笑起来。 “好歹会投胎,人家姓易呢,大帅罩着,什么前程没有?”说这话的人,嘴里的酸味儿迎风飘十里。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什么叫会投胎,真会投胎就该生做个男人!当然现在和男人也没差,这长年累月男人堆里混的,谁知道底下有什么肮脏事。你说她一个女人怎么就能降服那么多男人听她命令,别是……”就是看不到画面,也能想像说话人挤眉弄眼暗示的猥琐表情。 “你们可长点儿心吧,万一让人听见了,不说别的,就是你婆娘听见了都得和你翻脸!” “嘿,不说还罢,说到这个而我就生气。我那贼婆娘,平日里我赌个马球她就搁家里闹,不把四邻都吵嚷起来不算完,瞧把我名声都败坏成什么样儿了。轮到易云上场倒好,紧紧扣在手里的金镯子、金戒指一个劲儿往场上扔,也不想想人家稀罕不?” “这勾完男人又勾女人的本事,上至妲己下至窑姐儿,谁有这本事。”另一个人含酸带醋得说道。 堂下的食客也有正直听不过去他们这么编排的,劝阻道:“我劝诸位还是住口吧,都在城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这些荤话有什么意思?易姑娘不是那种人,谁有不知道呢?” “哈哈哈,谁又知道呢。满堂的人都不说话,就你小子坐不住,李老二,不会是和易云也有一腿吧!” “哈哈哈,有一腿,有一腿!”男人们听见这样的荤笑话,也乐得起哄,一屋子人都在笑闹,都是街坊邻里的,谁不认识谁,这些人仗着和李老二还沾亲带故的,更是肆意嘲笑。 把那刚刚仗义执言的人羞得下不来台,怒道:“和你这种浑人坐一堂恶心得吃不下饭!”甩袖子结账,大步走出去了。 “哈哈,爷爷我就知道,定是个做贼心虚的!”看逼走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大笑。 周煄在门内听得火起,总有这种不思进取只会嚼舌根的蠢货在,简直丢尽了男人的脸面! 这世上最有一种人,天老大自己老二,当官没升职就是官场黑暗,做生意没赚钱就是人心狡诈,瞧着身边的人个个都越过越好,只有自己原地踏步甚至不进反退,不知反省自己,倒是觉得天地不公,自己怀才不遇。对待女人尤其苛责,女人能干了,肯定是没人娶的,就是成亲了出来抛头露面也是伤风败俗,一定要找她男人挑拨两句心里才平衡,事实上,关他什么事儿!若是女人一旦走向高位,那就更不得了,他都办不到的事情,让一个女人办到了,这不更显得他窝囊吗?所以不往这女人身上泼几盆脏水不能显示他的能力才干,好像旁人有理道德瑕疵,就显出他他是不屑于这些苟且手段才没当官发财的,顺带再叹一叹自己老实巴交,这才能安慰他。 周煄推门而出,往楼下一看是大堂中间有一桌莽汉在拼酒,两杯浊酒下肚就开始喷黄腔,周煄看着其中有个人眼熟,转头问道:“认得出来是什么人吗?” “看腰牌右边两个应该是易帅所属左路军,左边三个应该是游侠儿,主子瞧他们腰带上的花纹,游侠儿最爱用,靠楼梯的那个……是中军,咱们从京城带出来的。”青竹在耳边小声提醒道。 那桌浑人还要在继续说荤段子,把易云代入莫须有的艳情流言之中,好像这样就能安慰自己,瞧,我虽然在某一方面比不上她,但我品行比她好啊! 周煄越听心头越窝火,顺手操了茶盏扔在楼下的空地上,惊得嘈杂的酒楼大堂为之一静,众人都抬头看着二楼上的周煄一行,很明显茶盏是他们扔的。 刚刚谈论得最大声的那桌坐的都是军痞,碎瓷片往他们身上溅,当场就火了:“哪个孙子扔的爷爷我,还不下来赔罪!”这种无理赖三分的货色,没人理都要上赶着找麻烦,有人搭理更是不得了。 这种货色周煄简直不屑与之对话,青竹上前一步道:“嘴里不干不净,这吃饭的家伙是不想要了吧。” 在西北说吃饭的家伙通常指脑袋,常用以蔑称蛮人,说这话的意思是要他拿脑袋偿命,那刚刚放话的军痞看样子也还是个下层军官,平日子只有他欺负人的,闻言更是不得了,恶狠狠道:“知道你爷爷我是谁吗,大爷我……” 话还没说完,靠楼梯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翻了椅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兄弟……”一桌的人都看出来不对了,肯定是上面人是个有身份的,刚想问清楚,那人就结巴着喊了出来:“卑职给国公爷请安!” 刷——酒楼里更是静寂一片,鸦雀无声。 刚刚说荤话的汉子瞬间酒醒,一桌人翻身跪倒,呐呐不敢言。一边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也吓一跳,纷纷跪倒,掌柜的和小二更是连打嘴巴,暗恨自己没有眼色,他们这中档酒楼怎么招来了这样的贵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欢声笑语锣鼓喧天的,奈何出了你们这样的老鼠屎,坏了大好局面。”周煄上前一步,也不叫起,让些人跪着听训,道:“本公在包间听到你们大放厥词,编排易云姑娘的闲话,还好奇是谁这么神通广大好像躲在人家床底下,什么事儿都清清楚楚。据我所知,你编的那些时间易云姑娘都不在西北,你是怎样的千里眼顺风耳,千里之外的事情都知道的清楚?陛下刚刚赐下了‘殊有国色’的题字褒奖易姑娘,转眼在你口中就成了不知检点道德败坏的典型,你这是在说陛下识人不清?易姑娘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我都敬佩得很,就是我也不敢说自己比她强,你倒是有胆子编瞎话!” 刚才带头的莽汉反手给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子,请罪道:“卑职不敢!卑职喝了两口黄汤就犯浑,胡编乱造的,请国公爷恕罪,卑职回去给易姑娘请罪,请罪!” “你也配称一声卑职,瞧你的腰牌该是易帅军中所属,能做到六品千总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年了,怎么就不念一念易帅的知遇之恩,想一想易姑娘也是易家人,你这么败坏主帅的名声,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就算不念知遇之恩,这救命之恩总得要念的吧。五年前易帅带着人深入草原追击西蛮,中途断粮,可是易姑娘组织商队,千里迢迢送去了粮食,才保住了五万大军的性命,怎么你不再这五万人里面。” “卑……小人惭愧,是这五万人里的,小人……” “你是该惭愧,易姑娘救你一命,你反倒恩将仇报,说一些长脑子的人都知道的谣言败坏她的名声,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那谣言里的破绽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也就能糊弄写山野村夫,你的本事也就在愚夫愚妇中逞英雄了。你这么不遗余力的,难不成是易帅亏待你了,让你这么糟践他的侄女儿?”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往日还不信,今天瞧了才知道,瞧瞧一桌子的大男人,这嘴上不积德的模样,简直难以入目。更可恶的是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你们还要嘲讽构陷,更令人心寒!易姑娘也作为你们袍泽,和你们并肩杀过敌;作为你们恩人,给你满千里送过粮,不求你们对她怎么感恩戴德,不中伤她都做不到吗?” “唉~”周煄复有一声长叹,“我知道这世上最有一种人,自己没本事,看到别人上进就不舒服,非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俯视别人,就是个完美无缺的人也要泼两盆脏水,好显得自己高尚。若是身处高位的是女人就更不得了了,在他心里女人就该围着他转,若是有那个女人比他更能干,肯定有苟且,脸比磨盘都大!” “还有你们,满堂食客,都是堂堂大男人,居然没有人制止这样的恶行。好不容易有心怀正义的,倒让你们逼走了。由此及彼,今日他们说的是易姑娘,明日难保就不是你。他日你在战场上杀敌报国,英勇就义,在别人嘴里成了傻不愣登往前冲,运气不好没富贵命,顺带在侮辱你的妻儿父母,你在地底下都闭不上眼睛。今天别人污蔑易姑娘,你说和你没关系,明天污蔑李二哥,你说和你没关系,等污蔑到你名下的时候,你回头张望,已经没有人和你能有关系了。” 大堂上一片静默。 “小人惭愧,听国公爷一席话才明白道理,日后一定胸怀坦荡,仗义执言。”一个大胆的在楼下接话道。 “罢了,起来吧。日后再说这种话,摸摸自己的良心。敢瞧不起易姑娘,你自己也上阵杀敌过百,马球赛能力挫群雄,做生意能有家财万贯,这些都做不到,哪儿来的脸嫉妒诽谤别人!”周煄又再把嫉贤妒能的帽子扣在那人头上,对西北这种原始朴素的力量崇拜来说,你说什么道德修养他们可能没感觉,你说谁有本事听谁的,他们倒是觉得理所当然。 逛个街也逛出一肚子火,周煄打道回府,那个京中带出来的禁军吓得比滚尿流得跟着回去了。回到国公府也不敢放肆,就跪在大厅里等候发落。 周煄换回了家常袍子,坐在上首怒骂:“西北莽汉不懂也就算了,你也不懂!从小家里请先生四书五经的教着,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学到吗?还是我手下的人,脸都让你丢尽了!” 周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他手下的人一向自持和粗人不同,他们都是念过书的,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周煄对他们报以厚望。周煄是个多护短的人谁都知道,自己人犯了错只能自己罚,那些借机排挤京城派系的人都让周煄恁死了。可护短的前提是自己人争气,遇到这么个耗子屎,周煄自己都快被气死了!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那人头磕得碰碰响,“属下也劝过,可他们执意不听,属下不敢翻脸……”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被背后站着爷!只要你有道理,我什么时候不给你们撑腰了,不管在谁的地盘上,只要你是对的,就死扛着不松口,你倒下了还有爷,也倒下了还有陛下,你怕什么!”周煄口不择言,一口气在胸口回荡,都不知道自己喷了些什么。 “滚滚滚,看着你就碍眼,回去领罚,自己去给易姑娘赔罪!”周煄也想起来了开始是有人劝过两句,还算没烂到根儿上,小惩大诫让他下去了。 周煄摊在椅子上,心里不舒服的很,这就是他不管站在怎样的高位,拥有多么耀眼的功绩,都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原因。很多观念很多想法,在他看来是天公地道理所当然的,在旁人看来却是匪夷所思,他要一点儿一点儿掰开了揉碎了的讲,把几百年的思想改变史,浓缩成半个时辰的讲话灌输给别人,别人还不能理解。“国公爷心善,国公爷大度”这是人们对他的称赞,不管是在对待商人还是对待女性的观念上,这些人都以为是周煄高尚的道德节操在起作用,不,这是最基本的价值观,是人人都应该具备的修养。 所以,周煄才这么孤独。周煄揉着眉心,闷闷不乐,他突然理解了莫愁为什么宁愿白手起家,也不肯接手这块烂摊子了,这里资源丰富能人辈出,的确很好,可是总有那么一群人,食古不化,教化不能,顽固得影响着子孙后代,败坏社会风气。 “主子,别气了,喝点儿酸梅汤。”青竹捧了托盘过来劝道。 “这个天气你让我喝酸梅汤?”周煄惊讶道,青竹可是一向奉行非时不食的,不是当季的食材都不轻易让周煄碰,说是不利养身。 “主子也要消火开胃呢。” “都快被气死了,还开什么胃,下午不吃了。”周煄怒道。 青竹还不了解周煄,顺手把托盘放在一边,待会儿周煄骂得口干了,一顺手就喝了。青竹笑道:“主子,要开始备聘礼了吧,什么时候去易家下聘?” “什么?”周煄见鬼一样看着青竹,这个话题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主子今日为易姑娘仗义执言,欣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难道不去下聘吗?唉,主子,就算战事再紧张,也不耽误您娶亲啊,陛下最疼您了,说一声就是,难道还怕……” “等等,等等,欣赏还谈的上,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易云啦!还下聘,下个大头鬼啊!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她啦!”周煄赶紧摆手,他可从来没有娶易云的想法啊。 “那主子您这么着急干什么,怕别人败坏易姑娘的名声,不但给她洗白,还扯出了陛下、大义,让人不能反驳。” “正常人都该这么做啊,易云女中豪杰,却始终别流言困扰,这本来就是世道对女人不公,我有能力,为什么不能还她一个公道呢!”周煄严正申明,他真的是一心为公,绝无半点儿私心。 青竹在心里吐槽,我的好主子啊,你这指天画地发誓的模样,连我都快被糊弄过去了。你说一心为公的时候心虚不心虚,还说不是为了易云,瞧瞧脸上那表情,杵面镜子在眼前你自己就看明白了,明明是倾慕有佳啊!说自己不倾慕易云,你自己信吗?…………嗯,好吧,你居然能说服自己,那属下也是只能服了,你高兴就好。 周煄的一言一行都被放大来看的,今天在逸仙居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这样做的后果有三,一是易云这个皇家祖孙盖戳认证的巾帼英雄是没得跑了。不仅有皇帝御笔题字,还有周煄仗义执言,都说明了易云的本事功绩,都别说易云的坏话,不然少不得被扣一顶嫉贤妒能的帽子。从此易云在商场上更加如鱼得水,旁人对她也尊重得很。 正在检验大家道德节操的风口上,也没有任何敢遮遮掩掩的传一句周煄易云两人的绯闻,都义正言辞的表示听从国公爷教诲,一定支持女人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其二是西北的女人家更喜欢周煄了。本来在婚姻市场上就独占鳌头的周煄更受欢迎了,你想啊,连易云这样特立独行的姑娘家他都能包容,自家温柔贤淑的姑娘还不得更受爱重。本来因周煄推脱长辈不再身边不能说亲而停止一段时间的媒人又上门了,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女儿家碰上这样的好男人,即使是做妾也甘愿啊! 周煄被这三观震得理解不能,赶紧关门闭户躲到靖安侯府,想借着靖安侯挡一挡汹涌而至的媒人,他们总不至于跑到别人家给自己说亲吧。 没想到自己低估了媒人的剽悍程度,皇帝陛下恭王殿下什么的远在京城,可靖安侯就在西北啊,这算是长辈吧,和靖安侯他老人家商量也行啊!以往周煄姿态摆得高,高高在上的皇家人,婚事只能偶陛下做主。可自从上次撸袖子给雷霆队助威过后,周煄瞬间接地气了,许多人才恍然大悟在,咱们何必舍近求远,靖安侯就是长辈啊! 还有人想着靖安侯家里适龄的姑娘也不好,别是仗着亲戚关系就结亲吧,这儿不行,这样的好男人是咱们西北的,大家公平竞争才是。一大波媒人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靖安侯多么儒雅温和的人啊,看见周煄也忍不住抽嘴角,编了个谎话把人骗出门,碰得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放肆,你胆敢把堂堂国公爷关在门外!”周煄站在门前怒道,往日守门的门子都不见了,连小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国公爷,您别为难奴才,不是奴才不给您开门,实在是侯爷吩咐了,给你开门奴才就滚回去自己吃自己,奴才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门房也是个人才,瞬间涕泪俱下,不去说相声浪费这一身好口才,把周煄气得哭笑不得。 其三嘛,易北决定接下来的计划都不让易云参与了。 第74章 难得知己意 轰轰烈烈的马球赛刚刚过去,西北这面湖泊慢慢趋于平静,周煄关于易云的宣言重新在湖面上投下石子,引起阵阵波澜。 在陆续举办的庆功宴会中,周煄也开始阐述他尊重女性独立,对有才华女子的肯定和推崇各个家庭都注重对女儿的教育等等这些思想。 这都在西北上层社会掀起轩然大波,人是不能简单的用男女性别来划分,有些男人开明的让周煄这个“现代人”惊讶,他们自己就是一个女权主义斗士;有些女人食古不化得让人惊叹,明明自己就是女人,但她依然抨击那些让女性生活更好的改变。 天气渐渐转热,但关外的坚冰还没有融化,暂时没有战争阴影的威胁,大家的心思好像都转到了论战女子如何立身处世上,舆论一时沸腾。 这天,周煄接到了易云上门拜访的帖子。上次周煄帮易云说话,易云却礼到人未到,这可以理解。周煄帮她出于道义,若是他们来往频繁,就很容易被人扣上私情的帽子,这个私情不是说男女之情,而是人总会偏帮熟悉的人,这也是徇私。等到周煄多参加几次宴会,把论战的主题从易云变成了以易云为例子的所有女性,易云才来下帖子。 周煄像接待普通友人一样接待了易云,邀请在西厢的暖厅里品茶,还特意准备的花样丰富的奶糕和红茶,十分适合女性。 易云看到这个招待也十分满意,她是刚强,但依然保留女性,看着这些造型可爱的茶点,心里也是一暖。 易云作揖道:“此次前来,是为拜谢纯睿国公仗义执言,前番事忙,未能亲自道谢,十分愧疚,因此特来向国公爷当面致谢。” “易姑娘请起,我当易姑娘是女中豪杰,神交已久,易姑娘如此客套,岂不是让我自作多情了。”周煄笑道。 易云做回座位,报以微笑:“是易云拘泥了。” “易姑娘常常这些茶点,用的是白面和牛奶、羊奶,厨娘说是根据西北人的口味特制的,你才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快尝尝,也给我提点意见。” 易云首先端起的是花型薄瓷杯里的双皮奶,周煄是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双皮奶明明是南方人发明的,什么时候成了“为西北人特制”的了。 易云用小银勺尝了一下,点头道:“嫩滑爽口,奶香浓郁,好东西。” 周煄一听就知道易云的重点了,连一句“美味,好吃”都不会说,直接就奔着好东西去了,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啊,说不定她已经在心里计算着如何推广赚钱了。 这样的易云,让周煄亲切起来,莫愁有段时间也是这个德行。 周煄本来是想从茶点打开话题不那么突兀,没想到易云是个不开窍的,周煄只得引导话题道:“易姑娘太客气了,原先就送了重礼,现在又亲自上门,我不过说了两句公道话,哪里当得。” “国公爷急公好义是您品德高尚,易云心怀感激,才是易云该做的。国公爷一言一行皆是对女人的尊重,易云感同身受,获益匪浅。但……”易云顿了顿,不知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周煄含笑点头,微笑着鼓励她继续。 “国公爷悲天悯人,自然是一片好心,世面上物议沸腾,国公爷心思纯然,不羁于外物,是个洒脱之人,想来也不介意外人的评价。”易云先猛拍马屁,然后道:“可这世上有如易云这般天生放养粗糙着长大的,也有金尊玉贵绫罗绸缎簇拥着长大的,更有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不是人人都想独立靠自己的。” 易云叹息,周煄的论调实在是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易云明白周煄是好心,可是……这要怎么说,就拿易敏来举例子吧。你要让她自己养活自己可能吗?她从小娇宠着长大,刺绣不精、诗词半桶水,唯一能算得上才能的就是管家理事,难道要让她靠管家理事过活吗?不说她弯不弯的下去腰,只说世上哪儿去找那么信任她的外人,能把府邸内务交给一个外人管理,除非她肯签身契。这话又绕回来了,这辈子除非易家败落,易敏不会有沦落到靠管家技能过活的一天,而易家万一有一天不幸,易敏要么死,要么沦落教坊,不敢奢望有靠自己本事过活的一天。 像易敏这样的大家小姐是一类,如妾室姨娘之流又是一类,她们存在的价值就是伺候男人,也没学过什么旁的本事。你让她靠的本事过活,她们最大的本事就是身体。这样的女人出来三从四德,她们哪儿喲别的出路。 所以说,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靠自己的,靠男人不也一样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吗?何必自己辛苦。 周煄点头:“是这样。”事实上他提出这个观点,反应最大的不是他事先以为的“老古董”男人,阻力最大的却是女人。就是周煄上辈子生活的年代,还有家庭主妇这个选择呢,只是人们对女性更加宽容了。 做家庭主妇是易忠选择,做律师也是一种选择,没有谁比谁高尚。周煄明白。 在现在的事情风俗下,他真的要把女人赶出家门,那才是绝了她们的生路,至少要等到生产力水平跟上来了,女人也能养活自己,经济独立了才能说这些问题。而这个条件,可能周煄有生之年都不会等到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说呢?为了在史书上博一个进步先知的名声吗? 不,总要有火种在啊。 如果因为周煄的存在,后世人再提起这个观点的时候,没有人会认为他是疯子,至少他可以说“周煄也是这样想的”,吾道不孤。 若是在周煄的鼓励下,能有一部分有能力的女性先走出这一步,给女人提供另一条路,做一个示范,那么以后的女人就不必一条路走到黑,或者撞破南墙鲜血淋漓才找得到别的出路。 易云看自己说完一句话周煄就沉默了,还以为是自己打击了他的好心,连忙补充道:“易云知道国公爷纯属好心,也感佩非常……” 周煄双手虚压,打断她的解释道:“我知道,易姑娘说的这些我做之前就想到了,但还是坚持这样做,无非是想改变一个是一个,若是一个改变的人都没有,至少也为后人留下榜样。不过我想不至于这么悲惨,至少还有一个易云,不是吗?” “是啊,至少还有一个易云。” 易云突然之间就释怀了,没来之前的那些惴惴不安,焦躁烦闷,突然之间就消失无踪了。没有周煄,难道她就不再风口浪尖上了吗? “知己”二字从何而来,志同道合让人心潮澎湃。周煄和易云解决了心里的疑难,说起话来更加契合了,周煄十分惊讶易云某些观点的“进步性”,转念一想,任何东西都不是凭空捏造了,自己得意的“先进思想”,仔细找也找得到从古至今的一路传承。 易云面上不显,心里也十分惊讶。她自己的观点有多古怪她自己知道,就是和贴身丫头云霄说起来,云霞也说异想天开,没想到周煄接起话来从不停顿,好像这样的观点就是理所当然一般。甚至有些东西易云只是在心里有模糊的念头,周煄却能精炼准确的表达出来。 易云感叹,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国公爷,果然博学又包容,才高且德高。 两人见过很多次,这次见面却才真正触及真实,双方都用了“一见如故”这个不恰当的词来形容这次会面。 有好就有坏,周煄的观点虽然受到很多人的抨击,其中不乏女性,可也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很多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儒得到消息,都特意写信过来支持周煄想法,也刷新了周煄对儒生古板迂腐的印象。别以为大儒都是老古董,任何行业领头的人,都是胸怀博大,自有天地之人。 幸好周煄身份贵重,那些对他观点有异的人也不敢放肆,最多在宴会上遮遮掩掩的提点几句,还得小心谨慎的措辞,看着周煄脸色一变,基本上就不敢说话了。市面上哪儿敢议论周煄,背后说坏话都要小声些。 如果说周煄的言论是给西北这潭湖水投下石子,惊起阵阵波澜,那么太子妃产下嫡子的消息,就是给天下投入一块巨石,湖面上一瞬间的惊慌之后就恢复了平静,暗涌却在水底下酝酿。 太子妃高龄怀孕,产下健康的男婴,太子有了嫡子,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帝国有了最正统的第三代继承人,那么周煄这个曾经被提议过继太子的侄儿,差点成为板上钉钉第三代皇帝的人就尴尬了。 周煄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写信恭贺了皇帝和太子,还随信附上了几大车礼物。 太子收到礼物之后让人归库,尹内让副总管去办。 太子看过信后对周煄的礼物很感兴趣,也不让人送上来,兴致突起的亲去库房察看。 来到库房一片忙碌,因西北路途遥远,周煄的礼物到得比较迟,太子看见这一院子的人把周煄送上来的东西拆得七零八落,药材就别说了直接堆在了一旁的板车上,太子知道这是要送出内院库房的。甚至连送上里的摆件都一一查探,太子瞟了一眼那个低阶医官,那是最擅长辨毒的。 辨毒!辨毒! “放肆!谁准你们如此对待纯睿国公的礼物!”太子怒火高涨,一脚踹翻了面前堆得高高的礼物盒子。 “奴才该死!” “下官该死!” 太子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再看做主请了太医来的副管事那茫然无措的表情,仿佛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生气。太子突然觉得被临头泼了一大盆冷水,这些奴才最擅长揣摩形势,不用他这个主子吩咐,他们就已经理所当然把周煄当成了最大的假想敌,连送上的东西都要仔细辨别,想必这些东西再也不会出现在东宫。 太子觉得胸中一片悲凉,周煄以前可是出入东宫无需禀告,进出库房不必登记的啊,如今……以前“父慈子孝”的画面慢慢从眼前褪色,再也回不去了。 第75章 剥夺参与权 和太子渐行渐远,周煄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 周煄觉得悲伤难过吗? 难过! 周煄有改变的办法吗? 没有! 所以,周煄仅仅是知道而已,他没有长篇累牍的剖析心理,更没有把自己的心事向旁人述说,当然他也找不到述说的人,作为一个领袖,他必须要比别人稳,只有他稳了,他手下的军队才稳,西北才稳。 这个时候,周煄又莫名想起了莫愁,如果他在,即使不能帮上忙,说说话也是好的。所以周煄默默的写了封信,抬头称呼写着莫愁二字,等到写完了也不寄出去,就这么在油灯上点燃了,投进香炉,看信纸慢慢变成灰烬,把自己的心思都烧掉,了无痕迹。 周煄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注定的郁郁独行,母亲死了、父亲疏远、舅舅远走、表哥成了下属,亲弟弟更是远在海外,现在唯一能算的上亲人的伯父也快要成为敌人了。周煄知道,即使他再怎样努力,他们的矛盾都存在着,人们会以怀疑的眼光看待他,他敢说若是那天太子嫡子夭折了,皇帝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他。 ……………… 很快周煄就没有这伤春悲秋的功夫了,因为——西蛮攻城了。 西蛮大军迅速到了城外十五里扎营,先锋部队抬着云梯,推着撞车,开始攻城,而周煄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怎么回事?大军出动不可能瞒的过人,为什么没有得到消息?”周煄怒的直接摔了被子,战争打的是信息,若是他被蒙在鼓里,还谈什么胜仗。 “主子,昨夜白霜带领的暗部营房遭到袭击,只逃出来少数人,消息都断了。”青竹苦着脸道。 “什么?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打击接踵而至,那是他耗费十年才建起来的暗部,怎么说没就没了。 “正要禀告,就接到了大军临城的消息。”青竹道。 “伤亡如何?”周煄跌坐在椅子上,有些接受不能。 “轻伤十七人,重伤三十五人,亡……八十五人。” “暗部一共一百五十人,除去白冰带出去不知生死的十二人,暗部折了大多数,名存实亡。”周煄不含感情平淡无波的把这句话念出来,委顿在椅子上,沉默半响,问道:“只有我的暗卫折了吗?其他人呢?” “靖安侯府、易家、邱家、王家,包括军中斥候营都受到不同的损害,只是……详情不知。”青竹禀告道。 也就是说表面上各家都受了损失,可是真损失还是做戏就分不出来了,这有可能是西蛮人做的,更有可能是出了内贼。 “还有千金裘总铺也被烧了,货物损失无数,房屋尽数烧毁,还有两个活计大火中身亡。”青竹简直没脸说,这桩桩件件的坏消息。 “没有人任何趁机哄抢财物吗?” “没有,千金裘在西城,多是商铺,夜里只有少数值夜的人。”青竹道。 “看来真的是有人针对我了。”周煄叹息,暗部毁了不说,连他的商业消息网络也毁了。 西蛮大军已在城下,军中斥候却没有早通知各方,周煄猜测军中也受了大损失,这里可是最靠近惠王封地的,惠王就在此次攻城的王帐之中。 “白霜还在吧。”周煄问道。 “重伤,老太医说尽人事听天命。”青竹含泪,都是一起训练长大的兄弟,看白霜全身裹着纱布躺在床上,右臂断了,青竹心里难受的要命。白霜这样就是好了,也身有残疾,不好出现在主子面前,以后别说前途,如何谋生都成困难,白霜除了杀人,又会什么呢?青竹心里烧起熊熊怒火,恨不能现在就披甲上阵,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不要吝惜药材,治!”周煄叹息一声,这是他建立暗部营以来第一次重大伤亡,几乎是毁灭殆尽,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走吧,去军营。”周煄挥手让人下去准备护卫,这个军营不是暗部,而是边军大营所在,出了这样的大事,作为名义上的西北军政襄理,他必须露面。 青竹下死手挑了二十人护卫着周煄往大营赶去,不知这嘉峪关城中还隐藏着多少惠王的细作和伺机的敌人。 顺利进了大营,军中所有将领均甲胄加身,邱真等文官也是一身胡服窄袖皮甲在身,骑马而来。大家在营中落座,易北这时候也不讲虚礼,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介绍情况。 “昨夜细作作乱,首先冲击的是军中斥候营,待周边军士过去支援的时候,伺候营已经损失大半。惠王细作太狡猾了,清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端的可恨!”易北一拳砸在了桌上,那可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斥候营也减负着排查军中奸细的重任,为了保持隐秘性,一直和军队大营有一段距离,没想到细作就利用这一点,在中间的军营放火,调虎离山,分了一部分人去救火,等到援军大部队到的时候,斥候营已经是伤亡惨重。 “我带来的斥候营也遭了袭击,看来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惠王在西北经营四十年,真是不能小觑。”靖安侯感叹道。 在座将领面面相觑,邱真道:“各家都遭了袭击,惠王在城中肯定还有细作,这要怎么办?” “就是在军中也不能放心。”易北叹息一声,“不是老夫信不过诸位,单说这传令发兵总不能都让主帅来,还是要经过传令兵,谁有能保证自己的手下不被收买,说不定你视为心腹十多年的人,早二十年就是惠王的人了。” “可也不能大肆清理,军心不稳,西蛮在外虎视眈眈,太容易引起哗变了。”王符说的也是实话,对底层士兵来讲,安稳做人反被冤枉,还不如豁出命去闹一场,也许能活呢?生死面前,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各家主将要清理自己的手下,以后作战计划就只限我们在座的人知道,经传令兵手的消息更要再三核对。”易北叮嘱道。 “是。”众将站起来应道。 “末将还有一个不恰当的提议,咱们在大营中只商量大局上的计划,若是遇到需要两军配合的就两军将领知道就行,不必上报帅帐。面对战局,领兵的将军自己做主,灵活机变才好。战场本来就瞬息万变,不走大褶子,能赢就好。”易精提议道。 “诸位兄弟放心,老夫对诸位的绝对信任有加,咱们兄弟间没有主帅猜疑将军的事,不报具体计划可行,老夫放心!”易北马上表态。 靖安侯和周煄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靖安侯现在嘉峪关,名义上是西宁关的主帅可在城中他只有几百家兵。周煄也只有几百护卫,关键时刻也许能让高竹调来禁军营,也超不过三千之数,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多,可和数万大军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我也赞成,君不密则失去臣,臣不密则失/身,保密最要紧。事实上,我不通军略,本来也不打算插手军事,一切就拜托给易帅了。”周煄起身向前,向易北作揖道:“西北数十万将兵皆托于易帅之手,盼您不负君民期盼,早日凯旋。” “国公爷折煞易某了,易某以性命担保,定保寸土不失,击退西蛮!”易北赶紧绕过书桌扶起周煄。 定下了大基调,在做诸位商议着还是坚守城池,西北以骑兵见长,在野外冲锋,关内步兵不失对手,十倍的数量也很容易打败仗。相反,西蛮人不善攻城,正好以天下雄关嘉峪关做保护,抗击敌军。 战略总是很简单,涉及具体战术周煄、靖安侯、邱真等非军中将领识趣避嫌,周煄送靖安侯上了马车,老朽的靖安侯在帅帐中一直低着头,默默无言,当自己是泥塑木雕的。上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靖安侯小声道:“要小心。” 周煄点头。 不管易精说的在好听,都是剥夺周煄参与军事的权利,周煄安慰自己这是为了保证军队的指挥权,一支队伍只能有一个声音,这是易北的私心,但无碍大局。周煄努力这样说服自己。 战事一开始周煄就把护卫调入府中就近防卫,要紧的文书契约也打包装好了,聘请的当地丫头厨娘也通通放回自家,在这种乱糟糟的时候,这些人想留在国公府求庇护,可周煄已经不敢信任当地人了。 暗部大多数人的折损让周煄少了眼睛和耳朵,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知道。但只看城中越来越冷清的街道和越来越多高涨的粮价,就知道战事吃紧。 西蛮军攻城已经小半个月了,周煄每天都要骑马上街巡视治安,一是震慑宵小,二是告诉百姓他这个国公爷还在,嘉峪关还守得住,朝廷不会放弃他们。小半个月军报早已到了京城,可是为什么迟迟不见陛下回复。 周煄每天都要问几次“有没有京城的消息”,青竹每次都只能回答:“主子,暂时没有。”这让周煄不得的猜测,西北至京城的消息通道是不是早就断了。 第76章 请君入瓮计 局势眼见着越来越不好,城中平民百姓都开始收拾细软,随身佩戴武器,什么没有,破菜刀总有两把,就是死了也要拖两个垫背的。 四月初一的早上,噩耗传来。 本以为挨过的三月总会等到朝廷的援军,可现在依旧连援军的影子都没有。周煄明白,帝都的军队都要拱卫首都,不可能轻易出京。南方的兵不适应北方的天气,唯一能支援西宁关和嘉峪关的就是东北的军队,可东北也要防范女真人啊,难保一调动军队,女真那边就趁虚而入了。如果周煄是惠王,一定回派人联合西北东北一线的部族,合力干场大的。 其实周煄要的也不是大军,而是适合的将领,他对易北充满了怀疑,总觉得他不可靠。 夜里刚刚睡下,青竹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道:“东城门破了,易帅率军迎战,城中都空了!” “什么?不据城坚守,易北跑出去做什么,他还有脸说靖安侯谋反,他这样子比谋反更像谋反!”即使是周煄这样不通军略的人也知道汉族步兵对抗西蛮骑兵根本没有优势,不是借着关城扼守,根本不可能打赢。 “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城中百姓怎么办?城里还剩多少人,易家人在城里吗?”周煄连珠炮似的问道。 “禁军、护卫加起来不到三千人,靖安侯府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易府也派人去看了。” “主子,靖安侯帅着家兵带着家眷过来了,在客厅等候。”山竹跑进来禀告。 “请他们在客厅稍坐,我马上就来。你赶紧去整饬防卫,我们要干场硬仗了。”周煄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军旅生涯居然就要以失败告终了,说不定命都得搭在里面。 “是。”青竹应声就去安排,现在也不是废话的时候。 周煄刚到客厅,见着方家一家人都是戎装铠甲,方尚志、方尚念、方尚忌已经回了西宁关,方家现在做主的是靖安侯,可他坐在轮椅上,能担重任的是他的长孙,方尚志的长子方海。女眷披上皮甲就走不动,所以只穿了骑装,一家子等在正厅。周煄进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山竹又过来禀报道:“主子,易云姑娘求见。” “请!”周煄也顾不得什么虚礼,没让方家人回避,直接请了易云进来。 易云甲胄在身,进门就掀甲跪下。 “易姑娘何意?”周煄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不祥的预感难道要成真了。 “易北与察哈尔部合作,行请君入瓮之计,引土默特部为首的王庭入嘉峪关城,再关门打狗,歼灭敌军!” “该死!易北该死!”周煄头上青筋暴露,“好一个请君入瓮,我们这些在城中的人怎么办,百姓怎么办?”嘉峪关城中可是有将近五万人啊!易北怎么舍得用这些人做诱饵。 “易北说与察哈尔部有约定,不伤百姓性命!” “与虎谋皮,是易北天真还是我愚笨?该死,该死!”周煄气得语无伦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周煄还奇怪易北镇守嘉峪关多年,陛下为什么不封侯奖赏,现在看来,陛下是早就看出他这种凉薄的性子,哪里配得上我朝爵位! “请易姑娘先起来吧。”靖安侯提醒道。 “起吧,坐。”周煄点了易云起来,这个时候能来说一说,已经很好了,他和易云可没有什么利益勾连。 “易北跑了,是要拿我们做诱饵吗?你们易家人是不是早就转移了,你想让我们死。”男人们能忍得住,女眷可没这么好的气量。方溪眼眶通红得冲过去对着易云厮打,“枉我那么崇拜你!” 方漫、方温也冲过去帮手。 这些女人啊,一个不注意就撕扯起来,易云也不动任由她们发泄,靖安侯连声呵斥都喊不住,方海一个男人也不好对着女眷动手。周煄大步跨过去,扯开方家三姐妹,踉跄后退几步的方溪站不住,又冲上来准备打人,周煄先发制人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 “人蠢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没有易云报信,现在我们还蒙在鼓里,把易云推出去,你是熟悉西北布防,还是能调动守城大军。”周煄毫不掩饰留下易云的用意,对方家姐妹一阵怒喝。 “行了,侯夫人带着人进去歇着吧,没本事又易冲动,只会添乱。”周煄怒道,靖安侯夫人进门就瘫在椅子上,几位儿媳轮流伺候着喂水拍背,好不容易缓过来些又让周煄给气的仰倒。 “都回去,管好自己,方海方江留下。”靖安侯发话了,怒气牵扯阵阵咳嗽。 这种不理智的发泄对战局毫无作用,方家女眷和几个小男丁被山竹领下去安置。 易云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是我的错。” 这话还要从前一天晚上讲起。 战事胶着,易家人作为战争核心才是最焦急的,易家几兄弟和易云大晚上的被叫到书房开会,易北说了佯败诱敌深入清军入瓮的计策,一家子都是熟读兵法的,自然不同意。可易北一意孤行,说自有分寸,有些消息现在不能说,等日后他们就明白了。“实在不行,你们就当是朝廷的安排吧,纯睿国公可在城中。”一句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周煄身上,以为是周煄外行指导内行,看着战局胶着,想要速胜,抢夺军功。 一家子兄弟骂骂咧咧得走了,只恨纯睿国公瞎指挥,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将士性命。 易云却觉得不对,周煄对这场战争是什么态度,她很清楚,周煄一直坚持据城坚守,也说了“打持久战”,西蛮国力衰微,不是中原的对手,他怎么会下这种没脑子的命令。 易云悄悄转回书房,想找易北求证,没想到看出不对不止易云一人,易忠也回来了。易云想起这些日子易北对她的猜忌,也许正面质问根本得不到答案,就隐在拐角的窗台下听他们父子怎么说。倒是没人发现,书房院中的下人早就被遣走了,周煄他害怕间谍不敢相信本地人,易北也害怕别家安插的细作,毕竟他做的可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主意。 易云坐在地上,头靠在墙上侧耳倾听。 “大哥,你可在,你也是来劝父帅的吧。唉,我就说这个主意根本不靠谱,我们只能坚守,不能迎敌,主动出击再怎么也要等到把西蛮消耗的差不多吧。就算现在迎敌也只能是小规模偷袭,父帅,我觉得……”易忠一进门就滔滔不绝的说话,说了半天却发现父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易忠低头察看自己的衣着,没什么不对啊?这是什么表情? “为父在军中大半辈子,你说的这些难道看不出来吗?” “父帅自然是经验老道,可为什么?” “行了,你做小兵的时候也要跑去问将军为什么吗?都是被我惯坏了,没事儿就下去吧,好好准备。”易北挥手,不想给这个儿子多解释什么。 “爹,我可是先锋,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吧?难道要我带兵出城和西蛮人干仗,却连战局都不清楚吧。”易忠赌气问道。 “二弟,父帅不说是你好,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易精提点一句就过来拉他到外边去。 易忠赌气抓着椅子扶手,易精也拉不动他,嚷嚷道:“大哥都能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父帅!父帅!” 两兄弟在堂前拉拉扯扯,谁也不能说服谁,易北疲惫的叹了口气道:“放开他。易忠,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爹!”易精惊讶喊道,易忠是什么性子,和他一说还不直接捅翻天,他肯定不能接受的。 “计划很简单,我和察哈尔部盟誓,引大军入城,然后瓮中捉鳖。”易北轻描淡写道。 易忠:…… “爹,你在说什么?”易忠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拍了拍脑袋道:“难道我没睡醒,糊涂了?” “你没糊涂,就是这样。”易精点头旁证。 “可是……可是为什么啊?”易忠不明白:“我们明明坚守城池就能打赢西蛮人的,就是一时半会儿之间拉锯着,可我们总会胜的,为什么要以全城的百姓做诱饵?是纯睿国公下的命令吗?我这就去找他,他不懂军阵,凭什么这么安排!” 易忠说完就要往外跑,易北怒喝道:“站住!你是要去想周煄告密吗?” “什么告密,爹,这种命令是不对的!”易忠强迫自己相信这种昏庸的命令是周煄下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对!什么叫不对?胜了自然就对了!”易北怒喝道。 “爹,我们不用这么不折手段的胜利~”易忠哀求道。 “不折手段!你只知道躲在易家的羽翼下躲避风雨,你可知道撑起易家的门楣要多大的力量?若是现在不这么做,日后易家败落倾颓,你易忠又算什么东西!享受了家族的庇护,现在你却眼睁睁看着他败落,不拉一把吗?”易北诘问。 “我不明白……”易忠喃喃道。 “二弟,现在的情势你还没看明白吗?纯睿国公虎视眈眈,一直想要西北军政大权,你岳父手上的民政之权不就是被他架空的吗?如果我么易家不先下手为强,邱伯父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你难道还天真的以为皇家人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之前也这么想,呵呵,可惜……上次马球赛靖安侯的轮椅险些翻了,我就走在他身边,就算方尚志再怎么掩饰,我还是看出了靖安侯的长袍下是有脚的,而靖安侯府放出的消息却说靖安侯已经截肢。既然是健全的,为什么要骗我们?还不是打着用靖安侯取代父亲的主意!在这城中,总要受到纯睿国公的制约,到时候他让父亲出个意外战死,我们易家怎么办?没了父帅坐镇,我们兄弟,你的子侄会一个个战死,功勋彪炳的易家只会沦为尘埃,没有后人记起。” “为什么?” “权利之争哪儿有为什么?只有我落马了,靖安侯才能上位,你说为什么。”靖安侯平静道。 “那百姓呢?百姓怎么办?一早就要出兵,我根本没有收到百姓转移的消息。”难道这样的权利之争要用满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吗? “唉,百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有什么办法?”易北长叹道,若是可以,他又何曾想这样,易北只盼着能顺利赢了这一仗,他日后吃斋念佛,为枉死的百姓和将士赎罪。 “二弟,西北民风彪悍,很多百姓都是上马能战的,家里也挖了地窖,乡勇组织起来足以自保。至于那些大户人家就更不必担心了,他们自己有家兵,没事儿的。” 乡勇?嘉峪关中,能打能杀的男人都在军中,种地都是女人犁地,哪儿有什么乡勇。再剽悍的家兵对着人数是千百倍的西蛮大军又有什么用?难道西蛮人回怜惜汉族百姓?易忠听着易精睁着眼睛说瞎话,眼前仿佛看到了关城被迫,城中毁于一旦,满地残尸,血流成河的场景。 “母亲和妹妹呢?大哥,通知其他亲戚了吗?”易忠突然抓住易精的手问道。 “身负军职的都安排到军中了,母亲和妹妹托付给云妹了,她手上的骑兵也是一绝,足够保护家人了。”易精轻声答道。 “也就是说没有通知姻亲是吗?”他们易家不论嫡系旁支都参军入伍,少数几个从商,保证军队粮食,从商的又以易云为代表。其他不在军中的姻亲,都不放弃了吗?易忠虎目含泪,这是他的父兄吗?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们变得让人不认识了。 “你放心,邱伯父那边邱醇卿兄弟是个能干的,一定能保护家小平安,我们会通知他的。弟妹们和孩子们都有易家的私兵保护,你别担心。” “会通知?什么时候通知?等西蛮大军都进城了再通知吗?”易忠质问道,他担心的不止是邱家一家。 易精和易北都不能答,偏过头去,不敢看易忠的眼睛。 易忠知道不能说服父兄,起身就往外走去,吓得屋外的易云,闪到后面。 “站住!你去哪儿?”易北喝道。 “我去通知纯睿国公和靖安侯府,还有邱家。” “逆子!家族养里三十年,是为了让你把它送入地狱的吗?”易北砸了桌案上的茶盏。 “爹!”易忠回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爹!不能这么做!我们不能这么做啊!怎样的胜利能拿满城百姓的性命去换?能用亲人的性命去换?你们甚至连云妹都没有通知,大哥说娘和妹妹托付给云妹,我们兄弟的妻儿子侄又有家兵保护,爹你是不是连娘都要舍弃了?” “你懂什么?”易北心道,易云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怎么能然让易云相信他。易云现在也是一个标志性人物,只有她留在城中,才能牵扯那些盯着易家的目光,不让他们注意道易家的男丁全部出城了。“你娘那里我留了人,万无一失。” 在数万的乱军中,什么回万无一失。易忠失望的看着父帅,这是他从小仰望如同天神一样的父帅啊! “爹,就算不看娘和妹妹,你也想一想纯睿国公啊,至少要通知他吧,他是陛下最钟爱的皇孙,是皇孙中第一个封爵的,还曾经差点被过继给太子殿下,若是他死在城中,我们怎么向陛下交待。” “你也说了是差点,曾经,现在太子已有嫡子,周煄的存在就是路上的石头,为父替太子除了这一大障碍,太子难道会不感激为父。只要到时候大胜的军功在手,纯睿国公战死也无妨,他没有儿子,忠心的手下被砍杀殆尽,下人的忠心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袭击斥候营是您做的?”易忠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前段时间各家的探子被袭击,一定是易家人做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不这么做,就该换周煄先下手为强了。”易北道。 易忠委顿在地,哭笑不得道:“我都不知道父帅和大哥还攀上了太子……”易忠心里绝望,一国太子就是这样好弄小巧的人,这个国家,他拼死保护的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攀上太子?”易北不明所以的冷笑一声:“拿周煄的人头,自然可以攀上太子殿下。”有些事宁为人知,不为人见,太子自然是不敢亲自动手的,那就让他们来吧,太子面上不说,心里会感激他们的。如果易家真的要找一个靠山,谁能比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拥有名正言顺继承人的太子更加适合呢? 易忠给易北磕了三个响头,低头的瞬间眼泪直愣愣得砸在地砖上,易忠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却强打精神道:“恕孩儿无法苟同父帅的意见,孩儿决定要告知留守城中的人……” “父母三十年的养育之恩你忘了吗?今天,你只要踏出了易府的大门,易家满门上下就是九族俱灭的下场,包括你的妻儿在内!你的侄儿昨天还抱着你举高高,九娘还等着你给她带绢花,你真要看着这些亲人倒在血泊中吗?”易北问道。 “爹……” “计划已经启动了,还要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你现在去说,依旧阻止不了大军开拔,只能是枉送性命而已。”易精淡定补充道,“你忍心让父母兄弟死在一起吗?” 易忠呐呐不能言。 窗外的易云也在问自己,她该做怎么做?她放得下易家养育她的恩德吗?若果不是易北的庇护,她可能长不大,或者早早被胡乱嫁人,一辈子困于内宅,甚至早已香消玉殒,易北对她恩重如山! 大伯母,敏妹,几位嫂嫂,侄儿侄女,都是她的亲人,若果她去告密,就是把这些亲人亲手推向地狱啊! “算了,你就当今天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我们按计划胜了,心里有愧,以后再补偿就是。”易北叹息道。 性命拿什么补偿,易忠委顿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好,所以一直很听父亲的话,让冲锋就冲锋,让杀敌就杀敌,可是父亲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就是他这样的笨人也知道不可取。权利之争,权利,这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东西。 易忠想不明白,但他还是做了人生中第一回自己的主,磕头道:“儿子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父帅不要假戏真做,城门那边不要真的放人进来,儿子会带人坚守城池,等父帅凯旋归来。” 那就把计划变一变吧,他不去做先锋了,他留在城里保护他人生前三十几年发誓要保护的百姓。 “二弟!我们会带走所有大军,到时候城中加起来的兵丁超不过五千人,西蛮有十万大军!你别犯傻!” “我本来就是个傻子,不然父帅也不会什么都不告诉我,只和大哥商量了。” 易精苦笑一声,后退两步道:“二弟这是怪我,你怪我我不怪你,我做的都是为了我们易家。” “末将请命留守!”易忠重重的磕头,他不能去告密,那会把全族推入地狱;他不能假装没听到,不然以后的日子,他都会爷爷不成眠;那他只能留守城中。那就用我这条命来结束这一切吧。易忠想到,突然生出一种殉道者的悲怆来。 “你想留,就留下吧。”易北淡淡道。 易忠再磕三个响头:“愿父帅早日凯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书房。 “爹……”易精担心的唤道。 “罢了,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让他留守吧。刚好易家只留易云可信度不高,就让他留下吧。”易忠是嫡子,是易北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易北长叹一声道:“把流哥儿带着吧,易忠为家族尽忠,我们都会记得他,也要保他一条血脉存世。” 易精应是,他们虽然安排的私兵保护家眷,可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只有想流哥儿一样带在大军中才是最安全的。易精不是不想把所有亲人都带在军中,可是太打眼了。急行军中,他也无法保证女眷的安全。 “紧守门户,用你的人,这段时间家里一只苍蝇都不要飞出去。”易忠叮嘱道。 “是,已经安排好了,还有弓箭手在塔楼守着,信鸽也飞不出去。”易精回道。 两父子熄了书房的灯慢慢踱步走出去,易云躲在窗根脚下如同一尊雕像,等两人走了,确定不会再回来了,才慢慢从后院翻出去。她从小在易府长大,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 第77章 坐困愁城时 易云一个字没漏的把易北交待妻儿、属下的话全部说了。 这……这算怎么回事儿? 周煄连悲愤怨恨的力气都没有,只惊喜的问道:“所以东城门破了是假消息吧?” “现在是假的,但拖不了几个时辰的。”就算易忠再怎么能干,只要西蛮人不惜一切代价,拿命堆,总能打开东大门。更何况,易云不敢肯定易北会不会在城里放敢死队,一定要坑死这满城的百姓和周煄,好让他“师出有名”,为百姓报仇。易云现在只盼着易北还有些许良知,念着父子之情,为易忠考虑一二。 一家人一股分去塞外奇袭敌军,一股在城内固守关城,好歹是分成了两拨,只要有一波胜了,就能保证易家不倒。易云分析着,易北就算不看感情,也要看利益吧。 “就是暂时的也好。”周煄点头,问易云道:“易姑娘来这里,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不耻易北狼子野心,决心与我等共守城池?” “易云生于斯,长于斯,自然要埋于斯。”易云长叹一声,她孤身一人,母亲另有亲身儿女,世间没有她挂念的,她怕什么,“只是国公爷天潢贵胄,还请早作决断。” 周煄是应该跑的,那些西蛮人攻城的最大动力之一就是他,抓住了周煄可以向朝廷将条件,即使抓不了活的,直接砍死一个皇族,也能大震军心,我朝太平百年,已经很久没有皇族在战场上陨命了。 “早就决断了。”周煄嗤笑一声,现实没给他选择的余地,现在跑出去,孤舟入大海,迟早被打翻淹死,在城里才有一线生机。周煄略一思索,道:“易姑娘有此保家卫国之心,我深感敬佩,你地头熟,帮我去通知还剩在城中的将领吧,哪家大户有士兵的也一起征召过来,我有用。” 既然周煄决定不走,那这做关城的最高指挥权就只能是他的。 “是。”易云爽快应了,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易忠。现在说什么都枉然,只有拼命拖时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周煄颓坐在地上,想着怎样才能据敌于城门之外。却感觉客厅的地还是热的,苦笑一声唤道:“青竹,青竹~” “主子,你找我。”青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把火龙停了吧。国公府的一切奢侈之物都收起来,还不知道要守城多久,这些东西关键时候能救命。”周煄吩咐道。“吩咐下去,简朴度日,我这里也不例外,炭啊,食物啊都多留一些。” “是。其实主子,火龙已经停了,现在只是余热。”青竹道。 “哦,那你去吧。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折腾到你了?你去吧,不用守着我。”周煄看着气喘吁吁的青竹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最忙的该是担任大管家的青竹才对。周煄心神不宁,非要做些什么才能平静,转头看见靖安侯端坐在椅子上,想起他也是因军功封侯的一代人杰,忙问道:“靖安侯觉得这城该怎么守?” “国公爷想得太远了,您该想的是怎么说服仅剩的人拿起武器,听您指挥,易北不在城中的消息瞒不住,谁又是傻子呢。”靖安侯感叹道,知道自己成为了弃子诱饵,谁还有心思抗敌,别周煄在城头上杀人,下面就有人开门迎敌。 “我在就是最好的保证,蛊惑人心我擅长,但军事我却不太通,请靖安侯教我。”周煄玩笑,苦中作乐道。 “若是国公爷能顺利接掌嘉峪关,对西蛮敌军有正奇两种御敌之法。”靖安侯在来路上也是一路的琢磨,现在才理出个大概头绪:“正道自然是据城坚守,兵分四路,四方城门都要顾及,西蛮人说的是攻打东门,谁又知道这不是声东击西。如今天气寒冷,趁着约定的时间还没到,组织民夫挑水浇城墙,很快就会凝成坚冰,冰片光滑,云梯搭不上来,可保三日太平。”西蛮又不是没有自己思维的固定npc,三天时间足够他们找到破解坚冰城墙的办法。 “奇呢?” “将计就计,放小股西蛮兵就入城,最好带着身份高的人,瓮中捉鳖。” “只要开了城门,到时候小股还是不小股,就由不得我们了,城中百姓没有撤离,西蛮兵一进来是收不住的。”周煄苦恼,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周煄想了想道:“待会儿我要抢舅公的心血智慧了。” “理所应当。”靖安侯颔首,他巴不得周煄立刻树立起威信,赶紧接过防御,现在把城池交给易家人他是千万个不放心,易忠现在满腔热血,等冷静下来会不会后悔自己选了死路临阵脱逃,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从来子肖父啊! 很快易忠就过来了,即使易忠是个只懂打仗的粗莽汉子,在看到易云代表周煄来请他的时候也都明白了。 易忠进了客厅,行军礼道:“末将见过纯睿国公。” “嗯,你来了。你知道,我都知道了。”周煄高深莫测的沉吟半响,道:“现在嘉峪关中防卫由我接手,士兵归我统一调遣,你依旧领着你们易家军守在东门,若无异议就下去执行吧。” “末将不知国公爷何意,守土卫民是末将的职责,国公爷不通军略……” “通军略的人不是带着大军跑了吗?自然只有我这样不懂行的上台,不然等着易将军又一个易家人再把我们卖一次?”周煄嘲讽道:“若不是看着你还有两分血性,早就拉出去砍了,易家满门都可都还在城中。” 易忠握紧拳头,手被上青筋暴露,他知道这事儿是他父帅做错了,可那依旧是他的父亲:“父帅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得了吧,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不就是自己利欲熏心想拿我做踏脚石攀上太子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世上真小人多了,像易北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倒是少见。直白说出来,我还敬他是条汉子。太子二伯和我是什么感情,易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真死于易家人之手,二伯只会让易家九族给我陪葬。” 周煄对着靖安侯一点头,方海和方江把靖安侯的袍子掀起来,卷起裤腿。 易忠一看,果然是有腿的,不过是假肢。易北和易精的借口不攻自破,哪儿有什么欺瞒隐藏,自己心里有鬼,看谁都不是好人。 看着易忠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周煄嘲讽道:“行了,别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倒是你爹这么干和要你去死也没什么分别。” 易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心凄凉。他虽然不赞同父亲的主意,但对周煄又未尝没有偏见,若不是他跑来西北逼迫,他爹怎么会兵行险招。周煄不在的这许多年,西北都是安稳的。如今靖安侯直愣愣的假肢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易忠脸上,他紧紧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沉了,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其实不关周煄吴煄的事,是易北野心膨胀,容不得任何人在西北分薄他的权利。先有诬陷靖安侯谋反,后有拿周煄和满城百姓做诱饵,这就是他的父亲啊!易忠心里泣血悲号。 易忠回过神来,泪流满面。 “别哭了,易家现在满门性命都寄托在你身上。实不瞒你,西北现在的状况我已经具折上报,易北就是能打赢了这场仗,性命也是保不住的。上次他诬陷靖安侯,本公怜惜他将才难得,从中斡旋才让皇爷爷网开一面,赦他无罪,谁知他辜负我一片苦心,又做下此等罪孽,谁都保不住他了。”周煄怒道:“若是你能守住了嘉峪关,易家还有复兴的可能,不然……” “愿听国公爷调遣。”易忠匍匐在地,叩首道。不必多想什么,他原本就是只需要听话打仗就好的,现在不过是回到最初罢了。 趁着易忠心神大乱,周煄几句话就得了易忠的支持。 很快,城中大户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大家安坐四方。 “城中的消息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易帅帅兵主动迎敌,嘉峪关中士兵如今满打满算只剩五千人,值此危急关头,还要靠大家众志成城共度难关啊!”周煄开口道。 “我们成了弃子?”能在局势复杂的边城活到现在谁又是傻子,一语道破真相。 “易帅的嫡长子立在这儿,易家满门还在城里,我还在城里,谁是弃子?不过是奇计一条,自来富贵险中求,行军打仗是你懂还是我懂?咱们都是外行,还能评价易帅这打了四十年胜仗的人?”周煄忍着心里的恶心颠倒黑白,现在不是把易北打死再踩上一万只脚的时候,他若是跨了,嘉峪关中的人心也就跨了。 真不甘心啊,为给国贼蛀虫说话,周煄心里暗恨,分析道:“若是我们不据城坚守,难道能逃命吗?西蛮大军就在城外,我倒是有两千禁军护卫,奋力拼杀还能杀得出去,诸位有什么?百八十个家丁护卫,和十万西蛮大军比起来如何?到时候不够西蛮人生吞活剥的,要知道现在坐王庭的可是土默特部,惠王就在其中,往日惠王胆小,编排他的段子都写成歌谣传唱,谁有敢说你没有得罪过惠王。就是和惠王关系好的,现在做主的可是西蛮汗王,惠王要杀人容易,一句挑拨的话就够了,要救人……呵呵。我还要劝诸位打消了开门迎敌,做个带路党投诚的主意。西蛮可是部族奴隶制,只有贵族和奴隶,没有贫民着一说。咱们汉人也瞧不起西蛮人,可总要做个面子,西蛮可是面子里子都不要,直接说了,‘汉人低劣’。” “国公爷说的是。”一个豪商抱拳道。能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就行了,管他是不是真话呢?就算易北真的放弃了关城又这么样,现在争出个长短来有作用吗?纯睿国公分析的在理,其他都有可能是假的,可他站在这里,绝不是假的。有纯睿国公在朝廷就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援军都要来得快些。 “我等听从国公爷调遣。”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大家眼神交汇,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诸位豪门大户躬身道。 “如此就好,此时我们众志成城共克时艰,他日本公必定上报皇爷爷,为诸位功勋勒石以记,传于后人。”周煄也画大饼道。 “现在请诸位把家兵交由我统一部署指挥,诸位家眷也请送到军营统一保护,我会安排士兵统一保护。若是不放心的,可留十人左右青壮保护。我请诸位搬家不是为了做人质要挟大家,是为了把东城和沿路誊出来,给西蛮人当头一棒。易帅既然出奇兵,咱们也就将计就计了。”在座的都是聪明人,闻弦歌知雅意,纷纷答应回去收拾东西。 百年豪族,谁家没有个地窖暗室,早在之前一个月就把金银粮食搬到暗处藏起来了,现在要走,不过是拿上地契房契而已。只要留的性命在,家业总能再得。诸位大户家主纷纷留下最忠心最能干的护卫,其他都打包给周煄统一指挥了。 人都走完了,原本的知府邱真还默默留在原地,他打进门起就一句话都没说。易忠自觉无脸见他,等众人走了,一言不发的跪在他面前,任凭发落。 “我与易北相交四十年都看走了眼,更何况你呢。你是个有良心的,照顾好她们母子就是对我最好的安慰了。”沉吟半响,邱真轻声道,现在还需要易忠守城啊。 “邱知府,令郎在城中吗?”周煄问道。 “蒙侯爷看中,在西宁关效力。”邱真拱手道,易北当初把西宁关夺过来自己消化不了,就直接丢给了邱醇卿,难得靖安侯不计前嫌,等他归来后,三个儿子回了西宁关,把邱醇卿也一起要过去了。 “两座关城向来互为犄角,我们这里若是沦陷,以邱将军的品格肯定回帅兵驰援,城外可是十万大军啊……希望没有这一天。”周煄感叹道,邱醇卿若是过来,百死无生。 “臣一把老骨头,唯有年岁虚长,在嘉峪关城中还有两分薄面,若是国公爷不弃,请命稳定民心,安抚百姓。”邱真自然知道自己的作用在哪里。 “邱知府自谦了,您是能臣,皇爷爷早就说过。如今城中忙乱,我重心还是在守城防卫上,民政之事就要麻烦你了。我允你自主之权,让青竹跟在你身边,他手上有功夫,关键时候,不要吝惜杀人。”乱兵之中,总有人道德沦丧,这个时候只能用重典才能扼杀这种风气。 “是!”邱真也不腹诽青竹是来监视他的,能把杀人的罪名都推到周煄身上,邱真求之不得。 “那邱知府先去忙吧。”周煄颔首道。 邱真告退,屋里就只剩下周煄、靖安侯、高竹、易忠、易云、方海方江几人了,军事大计还是从他们中产生。 “既然易北已经和土默特部约好了,那就照计划执行吧。易忠你作为接头人,亲自去领他们进来,领到东城来,就说我在东城,捉活的比死的有用,城中守军不到三千,他们来一万人就足够了。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你们易家不想背上叛国贼的名声。怎么胡说看你,关键是把人引到东城国公府周围。国公府地底下埋了火药,我会派人再多埋一些,只要进了东城坊市,这些就逃不出去。你要注意的只要两点,第一,不要引太多人进来,城中守军有限,怕消化不了;第二,注意安全,不要心存死志,你死了,易家就真的只能任人泼脏水了。你这脾气也不用改,拿出刚开始对我的态度来就行,他们不会怀疑的。”都说最了解你的是对手,易忠在嘉峪关和西蛮人对阵多年,他是个什么狗脾气谁不知道呢?只要这种压抑着愤怒,只是因为父帅吩咐,才勉强同意的样子才最能取信。 “慢则生变,不要迟疑,就在今天晚上。易忠你自去实行,城里会配合你的。”说干就干,打西蛮人一个措手不及最好。 “易云和高竹,你们去组织人往城墙上浇水,到明天早上就能看到成果了。不要点火把,悄悄的干,务必让西蛮人以为一切照计划进行。”周煄吩咐道:“方江你护卫着家中女眷孩子往军营去,现在那里的防卫才是最周全的,若是有人胆敢挑衅,你也不要怕事,你是我的表弟,出事我给你担着。”周煄敢说这话是因为方江作为次子一向善于隐忍又没自己在主意,若是把他激得必须动手,那肯定是对方的错。 “至于方海,和我们一起守城吧。”周煄补充道。 “是!”几人抱拳应声退下。 等人都走完了,周煄才瘫软在椅子上,再也打不起劲儿来。别看他好像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心里紧张得很,又不敢露怯,怕军心不稳。他素来推崇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打破了这个原则,外行人指导起内行人来了。 “想什么呢?”靖安侯把轮椅挪过去,捡了毯子给周煄盖上。 周煄拢紧毯子,却还是觉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冷得他骨头都痛了。 “想东城呢……东城都是富贵人家,组织起来容易,可再容易两个时辰之内也是疏散不完的,到时候西蛮铁骑现身,他们肯定沦为刀下亡魂。我也不是什么善人,未虑胜先虑败,在高墙和塔楼上布置了弓箭手,若是火药炸不死他们,或者他们没有上当,我会下令放箭,不会顾及那些无辜的百姓,甚至会拿那些百姓做障碍,阻挡西蛮骑兵冲锋。”周煄淡淡陈述自己的思路,凉薄惊人,“所以我在想,我和易北也没有区别,他拿一城人的性命做赌,我拿一坊市人的性命做陪,一样阴险毒辣。” 周煄自嘲一笑,他有什么办法。现实不是,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办法。单单坚守,他们是守不住的,必须出奇兵。出奇兵就一定要找地方埋伏敌人,嘉峪关城就这么大,能选哪里?选来选去也就东城损失最低,周煄恨这种必须选择的时候。 周煄就纳闷儿了,为什么恭郡王和徐子旭做主角的时候,西北之战是那么轻松简单,全无半点波澜就成功了。他们只需要相拥站在城头思考是回京登上九五,还是退一步逍遥江湖。时间早就过了原著提到的点,对于一部没有完结的作品,周煄现在找不到任何参考,现在发生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未知。周煄有些惶恐,他会不会把一切都搞砸了。 “当然不一样,易北杀人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国公爷牺牲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都是杀人,江洋大盗杀的人还没刀斧手多,谁更遭人恨呢?”靖安侯安慰道,第一次上战场都这样,杀人心理阴影重,好在周煄已经观摩过几次战争的,只是命令第一次从他口中发出,数千数万人的性命就在唇齿之间,受不了这个压力的大有人在。 “呵呵……”周煄讽刺一下,不管为什么,杀人都是恶行。人的生命同样宝贵,数量不是衡量生命重要与否的标准,相比十个人而言,一个人的命也是命啊。那些没有及时撤走的百姓又有什么过错,剥夺无辜的生命,是不能饶恕的罪行。 以前周煄还能三观不正一下,他们皇族本来就兼任了“执法者”的角色,现在这么多人的性命摆在眼前,周煄没办法自欺欺人。 两个人闲磨牙的功夫也不多了,很快青竹就来请示:“主子,东西已经收拾完毕,走吧。” 第78章 都不是善茬 易忠黑着一张脸,只带着五十人的小队就出去了。不是艺高人胆大,易忠知道如今的情况,最差不过是命陨当场,只要他是为守城捐躯,纯睿国公就能保他妻儿平安,如此一来,还怕什么呢。 当然西蛮人有自己的解读,惠王觉得这是易忠在表达诚意,汗王觉得果然不愧是宿敌,这胆量!值得敬佩。 易忠进了帅帐,脸立刻拉的更长了,所有的部族首领都在,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他们是和察哈尔部合作吗?连和土默特部的合作都是台面下的交易,见不得光,怎么所有人都在王帐等着他? “易将军到了,将军果真是信人,我们草原人最佩服的就是这样信守诺言的人!”不等易忠开口,汗王就开始吹捧了,“西蛮”是汉族王朝对他们的蔑称,他们以各自部族名称自称,重要场合以草原人自豪。 易忠脸色更难看了,看来他们也中计了,说什么西蛮各部分裂对抗,现在看来不过是障眼法。想必他们试图挑拨各部关系的主意,部族首领也清楚了,经此一次,部族间的凝聚力更强了,宁愿白送给兄弟伙儿,也不能便宜了外人。易忠心咯噔一沉,沉默点头。 西蛮人也不介意,惠王在王帐里也混了个座位,笑道:“如此,请易将军带路吧。” 易忠狠狠剐了惠王一眼,冷声道:“纯睿国公在城里,想要活捉他,人太多容易打草惊蛇,最多带一万人进去。” 惠王不在意他的冷眼,笑话,他们俩就是老鸹笑猪黑,都是一路货色,装什么清高纯洁。 汗王不高兴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易将军,你可是在王帐之中。”都已经上了贼船就不要扯着遮羞布了,带多少人不是带。 “不是我答应的!”易忠忍不住低声咆哮出来。 这样的痛苦无奈反而刺激了王帐在座诸位,看着拔了牙的老虎做困兽之斗,是出让人高兴的好戏。汗王觉得自己应该宽容点,作为胜利者对弱者的同情。 惠王侧身过去,小声对汗王道:“先答应他,到时候城门开了,就由不得他了。” 汗王点头,是这个道理,骏马嘶鸣狂奔,不是骑手说停就停的,到时候就是他们说了算了。自从惠王投靠他们,所出大大小小计策无一没有应验,汗王对惠王信任非常,当然私底下难免说一句“果然汉人狡诈!” “祖父,孙儿请战!”一个年轻的小将站出来道,这是汗王的外孙,惠王的儿子——巴音。 只见惠王不着痕迹的皱眉,刚想说什么,汗王已经快嘴答应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们黄金血脉,进城奇袭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活捉周家狗贼!”汗王兴奋道。 惠王无奈,这第一次打交道总得要试水吧,也不知道易忠是个什么打算。这可是自己唯一的血脉,和自己又亲近,惠王有心捧他的儿子继任汗王,汗王的儿子在此次大战中都让他算计了几回,死了好几个,还是光明正大战死的,谁也挑不出错来。本以为为自己的儿子铺好路了,没想到他要自己上战场。 惠王安慰自己蛮人重军功,就让他去试一试吧,现在自己担任了左贤王,有的是机会给自家谋划,压下心底的不安,方儿子去了。 巴音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小长在草原,虽然小时候受了些委屈,可自从惠王妃去世之后,惠王的主要精力都在他身上,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比他同辈的叔伯兄弟们好很多。巴音意思是富贵,这个名字还是汗王在和惠王取得合作之后给他取的。巴音过着平辈人都不及的富贵生活,汗王也渴望着从惠王那里掠夺中原王朝的富贵。 巴音在草原上也算是天之骄子,自有一股骄矜之气,对易忠这个素有名声的悍将也不太看得起,头昂得高高的,反正这些汉人早晚是他帐下的奴隶。 既然商议定了,易忠也不想在王帐里多待一分钟,带着自己的五十骑等在大营边缘,等西蛮人点兵。他们点出的先锋兵自然不止一万人,易忠也懒得管,默默等着就是。 最后易忠带着巴音为首的将领王嘉峪关城走去,全然不管后面跟着的是什么人。 在夜色的掩盖下,这么一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多久了嘉峪关城。 “这就是嘉峪关啊,也没什么好的。”巴音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城内笑话道。 易忠不发一言,骑马先行。 巴音也不废话,他知道自己此行最大的功劳就是活捉那个纯睿国公,若是不能活捉,有他的人头也是晋升立威的好东西,忍着心里的激动,快速跟上。 西蛮人再对马匹熟悉,也不能让这么多马匹在一起不发出声音,易忠的五十骑在前面开路,看到有打更的和富贵人家守门的就上前打晕他们。 巴音撇嘴,真是妇人之仁,对待下人奴隶都这样心慈手软,这样的将军还想带兵,哼!他们进了城,这些人迟早是刀下鬼,现在死和待会儿死有什么分别。 巴音不屑易忠的作为,跟在队伍中的真正做主的络腮胡子老将倒是心里满意,看来易忠是真的想和他们合作,这片街区有零星的灯火,也有打更守门的下人,看来真的没有惊动纯睿国公。老将心喜易忠对他们抱有天真的希望,也忍着自己的野心,等他们活捉的纯睿国公,嘿嘿……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西蛮卫兵单人独骑跑了过来,在领头的络腮胡子老将耳边嘀咕几句。 “易忠,你什么意思!你设了埋伏!”老将怒喝道。 “埋伏,什么?”巴音吓一大跳,反手抽出腰刀叫去砍易忠,看这动作熟练的,不知道在心里演练过多少次了。 老将心里骂巴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易忠不闪不必的样子,自己弯刀一闪,格挡住巴音的进攻。 “总得要给人说话喊冤的机会。”老将强行解释道。 “我说过,带一万人进城,你们不愿意,多的人,我替你们做主留在城外了。”易忠淡淡道,回头打马继续往前走,不怕他们在背后偷袭。 原来拿给卫兵前来禀报的是在城门口遭遇了火药袭击,后续的人马没有跟上来,城门就关了。他们打定主意一举攻城,现在做不成了,汗王射了飞箭进来,意思是他们城外的人可以等一等,先抓道纯睿国公要紧。 如此以来,老将到觉得更正常了,以易忠的实力,不可能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带他们进城来,像现在这样既表明了合作的态度,又给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下马威,不愧是和他们对阵多年的易忠。 老将自觉想明白了,就看不上这一惊一乍的巴音,果然都让南蛮子的血统给污染了,但还是忍着脾气道:“大局为重,把腰刀收起来,你们也是。” 巴音讪讪把腰刀收起来,他的护卫也慢慢散开,不再做防御队形。这些护卫都是惠王调/教好才安排在巴音身边的,要么是混血,要么仇恨汉人,总而言之,对惠王忠心耿耿,能为巴音豁出命去。 队伍继续在夜里前进,为了最后最大最甜美的果实,来之前就交待了士兵一定忍住,不要节外生枝,只要他们抓住了纯睿国公,多少汉人杀不得,多少财宝抢不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他们出不出城,什么时候出城,可就由不得易家人了。 易忠顺利的把一行人带到了纯睿国公府门前,易忠下马正要去敲门,巴音哈哈大笑道:“敲什么门,大军在此,还怕他吗?”直接挥手命令进攻。 巴音没注意到的是他下命令过后,传令官是看过那个络腮胡子老将的指令,才吹响号角了。 低沉的号角在沉闷的夜色中响起,惊醒这漫漫夜色。 易忠赶紧闪到一边,做出凉不想帮的架势来。本来还警惕着他的西蛮士兵看着人人争先恐后的闯入府邸大门,生怕功劳被抢,神态焦急,跃跃欲试想要跟着进攻。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易忠趁着监视他的人走神,反手一刀砍掉附近西蛮士兵的脑袋,身边的骑兵跟着突袭,易北在西蛮人反应过来之前带着自己的人马跑开。 这么多西蛮士兵被长长的街道分散开来,没有大军一拥而上的气势。地形复杂,到处都是屋檐墙壁,阻碍着骑兵冲锋,哲别的箭又不会拐弯,出其不意倒是让易忠跑掉了。 “回来,回来,我们中计了!”老将大声呼喊,自从易忠发难,他就知道他们这是中了拳套,叫回那些想要追击的和已经冲进府里的人。 可惜迟了。 夜里安静,声音更让人敏感,领头的在国公府门前动兵器的声音一传出去,西蛮士兵就知道这是开始进攻的信号,前面最大的头头他们抢不到了,可这附近都是贵族老爷的屋子,随便抢一个就够了。 一队大胆的士兵首先闯进了一户人家的大门,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没有任何阻拦他们,砰砰砰的炸雷声就响了起来。一声响带动万声响,炸雷声惊了马匹,嘶鸣声和怒吼声、哀嚎声混在一起,响彻东城。 再老练有威信的将军,在这样的乱局中,也喝止不住惊慌了人群和马匹。尤其是当火药的威力凸显,伙伴的鲜血溅到自己脸上,西蛮士兵就更加不受控制了。 易忠跑过的警戒线,闪着火花的引线快速燃烧着,很快纯睿国公府就炸开火花,连带着整个东坊市火光阵阵,雷声震天。 西蛮人的这支队伍准备充分,在前、中、后都各有一名老将带领压阵,看到这个情况,明显是中了埋伏,高声嘶吼着收拢活着的士兵,准备阵势突围。 这是高高的塔楼上射出精准的箭支,一箭钉穿了组织突围首领的脑袋。 “是弩,是弩!”一个懂行的士兵大声叫了起来,“南人汉狗”工艺精巧,做出的弩除了不好移动之外,比弓箭强多了。 西蛮士兵人人开始寻找掩体,好像他们不了解的弩,会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射出来,钉穿他们的脑袋! 东坊市火光冲天,里面也有没来得及撤走的人家和西蛮做最后的抵抗,塔楼、高墙、稳定上埋伏着的士兵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若有突围出来的西蛮人,就用自己手上的弓箭,最后送他们一程。 在东坊市燃起火光、响起炸雷声的同时,等在城外的西蛮人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咆哮着开始进攻东城门。在城楼上一直等待着时机的士兵终于在一声清脆的“放!”声中,射出了自己的长箭。箭上有火,在城墙附近的一圈都埋了地雷,这些离得近的西蛮士兵通通被炸上了天。 在东城门指挥的是易云,她对西蛮的了解比一般将领更深,她不仅作为敌人和西蛮人拼杀过,还作为朋友在西蛮游历做生意,对西蛮人知之甚深。 在东城门一圈地雷的爆炸声中,汗王也意识到和狡诈的汉人合作就是与虎谋皮,那队进了城的精锐人马,可能已经回不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好计策!果然汉狗就是不讲信用的恶贼!该死的,该死的!本王要用他们的头颅喂狼!”汗王指着惠王的鼻子大骂道,完全忘了惠王先前出过多少有用的主意,也忘了惠王提出这条建议时,是他满怀欣喜同意的。 汗王骂了半天,才被手下提醒,一看惠王呆呆愣愣的瘫靠在垫子上,好像受了重大打击。回头一想才假惺惺道:“唉,可怜了巴音啊,巴音,我可怜的孩子,就这么活生生让汉狗害死了!”巴音对汗王而言,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孙子,他的儿孙众多,若不是为了稳住惠王,根本不会让一个没有丝毫战功的小男人,进出王帐。是的,有一半汉人血统,又没有战功在身的巴音,从来都不在汗王继承人的考虑之中。 汗王警醒的看着惠王,惠王当初会来投靠他,就是为了这唯一的血脉,现在巴音死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就要打问号了。惠王在部族中的时间不多,可这个人太会收买人心,穿草原袍子,说草原话,赞美草原美食,还仁慈周道,对部族和奴隶都和善有加。自己为了巩固和汉人的合作,也算是和易北表达对汉人没有太多防备,特意封了他做左贤王,现在也不知道这个狡诈的惠王在部族里安插了多少眼线,施舍了多少恩惠。现在可不是翻脸的时候,汗王眼睛都不眨的盯着惠王的脸看,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好,好!”只见惠王怒极而笑,狠狠发誓道,“周家人辱我至此,连最后一丝血脉都不给我!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会还回去的,我会还回去的!” “是啊,巴音在天之灵还等着你给他报仇呢!”汗王满意得煽动道。 “报仇!报仇!”围在周边的士兵纷纷振臂高呼。 西蛮人被炸雷和火光逼得后退,此时天已经麻麻亮了,远远可以看着嘉峪关的城墙闪着白光。派人前去进去查探,才知城墙上结了厚厚的冰层。 汗王马上就意识到这是防备他们攻城用的,他们游牧部族本来就不擅长攻城,这些云梯啊、撞车啊之类的东西本来都是像汉人学的,现在有了滑溜溜的冰层,更是没辙。 汗王派了一大队奴隶前去试探,果然不出所料,云梯根本搭不上去,总是打滑,派出去的奴隶几乎全部死伤殆尽。 汗王再防备惠王,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问计于他了,“左贤王,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冰层总有化开的一天。”惠王漫不经心道。 “老弟啊,你说的是实话,可我们总不能等着冰层自己化啊,要知道易北可在我们背后虎视眈眈,也不知道他现在埋伏在哪里,你总不会相信他说的那些鬼话吧。”一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汗王对惠王的态度,又好了起来。 “可汗,您看见过汉人如何开山移石吗?”惠王捋着胡子问道。 “没见过,有什么诀窍吗?”汗王问道。 “那些工匠遇到一块像王帐这儿大的时候,搬不动挪不开,汉人皇族苛刻,是不允许工匠擅自更改线路的,所以他们必须破开这块巨石?现在怎么办呢?” “用马拉?”汗王问道,不是汗王蠢,是生活环境不一样,在草原上他就没有见过比拳头更大的石块了。 “不,用火烧!” “岩石会融化吗?”汗王好奇道。 “岩石当然不会融化,当石头烧得滚烫,在一盆冰水浇上去,石头就会炸开。” “炸开?像刚刚的炸雷一样?”汗王对逼退他们的炸雷还是有了心理阴影,以前就领教过汉人的火炮,可是火炮太重,只能在城墙上御敌,还不精准,机动的骑兵有躲避的办法,没想到现在火炮可能埋在底下了,他们先遣部队都没有发现,看来汉人的工艺又进了一步。 “是啊,就是热胀冷缩的原理。”惠王带着淡淡的自得,中原王朝习以为常的道理,在草原上却是王族贵人不知道的机密,笑道:“连浑然一体的巨石都能破开,更何况砖砌的城墙呢?嘉峪关的守将不草果一万人,用炸雷风险很大的,他们伤了我们这么多士兵,自己肯定也有伤亡。要围攻巴音他们,也不可能不伤一兵一卒。现在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嘉峪关耗不过我们的。” “那你的意思是用火烧?可是现在上哪儿找那么多柴火?”草原人取暖多用牛粪之类的,在草原上可没有高大的乔木烧火。 “不用木材,可汗王了炸雷吗?汉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在自己的城墙底下埋炸雷,只要我们找出引线,只要一个火折子,就能轻易破开城门!‘惠王自信十足道。 “我们能想到,汉人也该想到吧?他们才是用炸雷的行家。”汗王并不认为自己的敌人都是蠢货。蠢货不能刚交锋几个时辰,就坑了他一万精兵。 “我们也能用炸雷炸开城墙,这些技术,我带来的工匠都懂。”惠王补充道。 “你怎么不早说!”这可是攻城利器。 “火药配备太危险了,而且又不稳定,很容易误伤自家人。”惠王解释道。 汗王心里明白,一定是惠王掌握的工艺不是最先进的,当然,他也不会说出来让惠王难堪,只是含笑点头示意惠王去办。 “就像先等两天不要紧,早晚飞不出我的手掌心。”汗王恨恨道。 等惠王走了,汗王才叫来了自己的几个儿子,把刚才和惠王的对话说了一遍。 “父汗,汉人信不得,我们好几个兄弟战死,若说没有惠王的手笔,我是不信的,再不能听他胡说。” “是啊,现在巴音那个废物也战死了,惠王对我们可算是一点儿情面都没有了。” 汗王的儿子对惠王和巴音都没有好感,汗王是知道的,他摆摆手道:“你们说的都对,可惠王现在已经是左贤王了,中原朝廷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汉人有句话叫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已经背叛了一次,再背叛我们,天下没有任何人敢信他。”有恃无恐的汗王并不怕惠王狗急跳墙。 “惠王太狡猾了,他身边没有高大的勇士,可总有数不尽的阴谋诡计,就像这次,如果不是汉人用炸雷,我们都不知道他带来的工匠中居然还有会这种要命手艺的人,若是他不声不响的做出了炸雷,左贤王的帐篷可是在中间,要是他突然发难,我们岂不是在梦里就被炸死了。”火药的可怕,给在座的王子都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而且我觉得这次会不会就是惠王故意暴露的,借着父汗的命令,名正言顺的制作炸雷。”没有一个人毫无芥蒂的信任惠王。 “你们说的有道理,盯紧了他,实在不行……”汗王最后的话没说出口,不过在座人都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必要时他们不会手软。 第79章 福将夏阳侯 天亮过后,周煄骑马巡视城中。城墙这边一切都在计划中,西蛮人试探的结果是墙根底下的一地尸体,其他三方城门也没有受到侵袭,周煄再次叮嘱守城的将官严密监控,说不定西蛮人就另辟蹊径,攻打某一座城门。 城墙上,易忠、易云、高竹、徐岩四人换班值守,他们不仅要守住眼前的关城,还要注意哪些低矮的山坳,有些长城没有修道的低矮山坳骑兵也是可以通过的。看着他们威风凛凛穿着甲胄执剑而立的模样,总能激起心中沸腾的热血。 周煄看多了觉得更伤心,默默遁走。他就是个战五渣,骑马奔行很好,擅长打猎——专指围猎的时候,部属下人把猎物赶到他面前,那犯密集恐惧症的数量,就是瞎子也能蒙对两个,正经打猎,他还不如山民猎人呢。所以,别说和易忠、高竹这样的沙场战将比,就是易云他都比不上。 平日里一副“缥缈谪仙人,询询贵公子”的模样,谁知道他最羡慕的是肱二头肌撑破衬衫的壮汉身材! 周煄上不了战场,下面人也不用担心一边打仗,一边护着弱鸡主帅,恰好双方满意。 周煄把心思放在策略和后勤上,亲自勘察了东坊市的情况。 在坊市外围有两丈宽的地方早就拆掉了民房,作为隔火带,在三月的嘉峪关,水也是紧缺资源,讨赖河还没到雨季涨水的时候,城中只能依靠地下水生活。没有多余用来救火的水,周煄干脆拆了外围的民房。 周煄打马到达东坊市的时候,有四十五岁往上的“不得力老年”士兵在这里搬尸体,昨夜轰轰烈烈一炸,东坊市残尸遍地,开春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不清理打扫,迟早要生疫病。 马蹄哒哒,踏着黑红色的土地,血液把东坊市的青砖大街都燃成了红色,墙角还有厚厚的凝固血层,怎么也扫不干净。 西蛮人的尸体被堆到一旁,重要人物如同巴音、几个大将,早已被悬尸城墙,鼓舞士气。来不及撤走的百姓,都托给了相熟亲戚人家,待围城结束侯下葬。 “爷,这些西蛮人的尸体怎么办?”青竹问道,一万多人的尸体摞起来,也是高高的一座山,放在城中是不行的,西蛮人围城,他们也不会好心开城门把敌军尸体送还。 “能火化吗?”周煄问道。西蛮人崇尚的是天葬,把烧过的骨灰洒在城墙底下,一是侮辱蔑视西蛮人,二是给他们造成心理阴影,他们每一次进攻都踩在亲人的尸骨上。 “城中没有那么多柴火,还有最近一段时日风向都是西北风。”在城里烧这么多尸体是多大的动静,别说有没有那么多柴火燃油,光这漫天的烧尸焦臭味儿就不行。 “砍了脑袋堆成京观?”周煄再出主意道。 “堆在城里?”青竹面无表情的问道。 堆在城里能震慑谁?堆在城外谁去堆? 周煄沉吟了一会儿,道:“去把范骄叫来。” 青竹安排人去请,范家人早已投靠周煄,只是几个年老的人没来,只有范家长孙范骄跟着来了,当然也多亏了他,平日里不显,战争一起就立了大功。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些令西蛮人闻风丧胆的弓弩就出自他手,周煄对范骄十分器重,已经在军中给他安排了职位,若是此战胜利,就推荐他入工部。 “主子,还有一事,发还百姓亲人尸体自是体恤之举,刻他们拿到尸身也没办法处置啊。这城不知要围多久,史书有记载,嘉峪关最长有围五个月的。”嘉峪关自古就是直面游牧民族的屏障,在这里发生过太多永载史册的战役,围城的历史也有过许多。现在京城无法驰援,若是易北再一狠心……拖到入夏,那些尸体早该腐烂,埋入城中就是滋生疫病。 “洒上石灰埋也不行吗?”周煄无奈道。 “还是埋到城外最好。”选一个下风口、非水源地的风水宝地埋了最好,“如果不然,还是动员火化吧。”青竹更无奈。 火化,大德高僧、道家真人能烧出舍利子,凡人百姓崇尚入土为安,只有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才会“挫骨扬灰”,实行火葬。 “再等等吧。”周煄叹息,“如果不能顺利解围,你十五天之后记得提醒我。”现在刚刚领到亲人尸身的百姓肯定正在感情的兴头上,现在去劝说火化无异于去火上浇油。等到日子一天暖过一天,尸体开始散发臭味,家人不堪其扰的时候,官府在派人出面就容易的多了。 周煄自嘲想道:无论做什么,面对谁,算计都成了他的本能。 不等他顾影自怜,范骄很快就到了。 周煄在外围等他,这里尸体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见过国公爷。”范骄一身短打就来了,看来是刚从实验室被叫出来。 “不必多礼,打搅你做事了。”周煄对技术大拿总是尊崇有加,道:“请你来是因为西蛮人尸体堆积城中,不知该如何处理。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能不能用投石车把尸体抛出城外,到时候尸体落到一个地方,就相当于是一座京观了,不仅震慑西蛮,也宣扬我们城中有杀伤性远程武器,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强攻。” 范骄想了想道:“原先的投石机倒可以投掷尸体这么重的,可准头不行;改良过的投石机位置能准确了,可最多能投人头大小的石块,不如砍了脑袋再投?” 周煄苦笑,果然是技术宅,只从技术上想问题。现在能收拢尸体都已经很费力气了,去哪儿找那么多艺高人胆大的人来剁人头,浩浩荡荡的尸山下剁人头,那得多强的心理素质。 “不管怎么说,尸体不能留在城里。还是连带尸体一起投掷城外,位置不准就不准吧,射程总是固定的,投成一个尸体带也行。” 范骄想了想,道:“城中还有五座原来的老投石机没有改良,刚好可以用。” “嗯,改良的投石机你藏好了,西蛮人不善攻城,惠王可是深藏不漏。”周煄叮嘱道。 “爷放心,我省的。”范骄点头,“要用尸体当武器,我还得先进去看看。” 范骄说完就要往里面走,周煄赶紧拦住道:“去看外面整理堆放好的吧,都一样。”里面就是一个地狱修罗场,他这种“铁石心肠”的人多看两眼都要不停做心理建设,还吐了两回,范骄这样的技术宝贝,周煄可舍不得他受罪。 整理好的尸体被一车一车的运到城墙上,两日后冰层化开,浇水也只能凝成薄冰,西蛮人选了晴好的天气开始攻城,这些尸体武器就派上了用场。 袍泽族人的尸身从天而降,砸伤人就不说了,残肢断臂四处飞舞,西蛮人甚至不能拿这些“武器”出气,也是窝火。 “呕……”周煄在军营的帅帐中抱着脸盆狂吐,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比当年看丧尸还让人丧失。 “主子,拿着闻闻。”青竹揪了几片盆栽薄荷叶子装在亮纱布袋子里递给周煄,自从闻到那种尸体烧焦混合着火药、马粪和腐烂草木的味道,周煄这呕吐的毛病就没停过,现在任何肉都吃不下,连吃几天全素,减肥大业成功在望。如今更是任何人工合成香料都闻不得,青竹只能找些薄荷一类的植物给他止吐。 周煄吐的胃酸都要吐出来的时候,山竹报告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西蛮遭遇袭击,后军不稳,推测应该是易北的大军绕到后面去了。 周煄脸色稍霁,不管易北再怎样烂心肝,本事总是不容置疑的。只要他肯打,周煄就能把局势稳住。 好消息总是接踵而至,才得到易北出力的喜讯,马上就传来了京城的消息:“主子,京中来使。” 自从易北拦截消息开始,朝廷自马球赛后就没有得到过西北的消息,算起来已经有两个月了,周煄素来得皇帝、太子喜爱,这么就没消息,他们又哪里坐得住。 西北战况一直不见好转,斥候也只能打探到两军对阵,实情无法得知。皇帝心疼孙儿,把早年因战功封侯的夏阳侯给扔过来了,同行的还有以为老熟人——谢启扎,当年周煄还对恭郡王抱有幻想的时候,一起赴湖北巡视结识的官员。过后两人就有了联系,周煄总有这样的本事,只要认识了,他就能把这层关系加深,不知不觉就倒向了他。 夏阳侯尚了先帝公主,算起来还是周煄的姑爷爷,接应他们的是周煄身边得用的,见过这位老驸马,验了身份信物,赶紧领到周煄面前。 “国公爷……”夏阳侯作揖到一半周煄就热情的扶住了,笑道:“姑爷爷太过客气了,快快请坐。谢大人和王大人也坐,不必客气。”另外两个周煄也不冷落,赶紧招呼道。 看夏阳侯略微尴尬的表情,周煄解释道:“战阵之中得见亲人,我心里高兴,失态了。” 别看夏阳侯辈分高,可人家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出头,尚了先帝疼爱的小公主还能在战场上拼出一个侯爵来,也是一时风云人物。就是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得说一句:该失态的是我啊!! 他们京城来的使团,说是使团,其实就是个五百人不到的骑兵队,很多人都是从夏阳侯家兵里抽出来的,目的就是来打探一下嘉峪关的情况,重点是看看纯睿国公还健在不?没想到打头一波就受到了“尸体雨”洗礼,稳重老练如夏阳侯也忍不住变脸,太恶心了!谁他/妈想的主意,尸体都不放过,真是神鬼不忌,胆大包天啊。以前没看出来易北有这胆量啊,入了城稍微听一耳朵才发现冤枉易北了,合着就是帝都陛下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纯睿国公啊。陛下,就他这凶残模样,明显该担心的是西蛮人啊! 夏阳侯心里刷屏,脸上却不动如山,道:“是啊,是啊,京中陛下也是引颈相盼,盼着国公爷早日回京呢。” 大敌当前,夏阳侯也没有寒暄的心情,直接问道:“不知易北大将军现在何处啊?”没道理一军主帅不出现啊。 听他这么一问,周煄马上把脸拉下来了,苦笑道:“都不知怎么和姑爷爷说……” 夏阳侯配合调整脸色做悲苦状,心里咯噔一跳,不是战死了吧?我滴个亲娘欸,可千万别是你弄死的,不然就算你是皇孙也脱不了爪子啊!夏阳侯让一声声姑爷爷喊得心惊肉跳。 “唉,还是让易忠来说吧。” “可是易北大将军嫡长子易忠?”夏阳侯问道。 “是啊,他在西城门,接到姑爷爷来的消息我就去通知他了,应该马上就道。” 夏阳侯道好,然后抱着茶杯不松手,好似几百年没喝过一样,现在情势不明,说什么都容易错啊,另一位兵部主事王缇大人更是直接尿遁,只留下老熟人谢启扎和周煄说话,谢启扎让两位同伴吓得,再熟也不敢瞎接口,直接把话语权抢过去了,滔滔不绝讲着京城的消息。心里祈祷,别和我说西北局势,别和我说西北局势。 易忠很快就来了,铠甲上还有凝固的鲜血,他才是一直奋战在一线。 周煄让人清场,只留下自己和京中来的三位主事人。王缇大人也是有本事,尿遁的时间恰到好处,他刚回来坐定,易忠就进来了。 周煄给易忠介绍道:“这是京中钦差,夏阳侯,户部侍郎谢启扎大人,兵部主事王缇大人。诸位钦差,这是骁勇将军易忠大人。易将军,夏阳侯代表陛下而来,你给他讲一讲军中局势吧。” 易忠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周煄,若是说了,易北就真的没活路了。就算事实在此,易忠也不想这些让易北沦落地狱的话是从他口中而出。 周煄不为所动,静静回望。 易忠抹了把脸,干涩开口道:“父帅帅兵绕路敌后……” 夏阳侯历经两朝,也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易忠再避讳、再粉饰太平,依旧改不了他那满城百姓,包括周煄做诱饵的事实,更何况:“勾结西蛮,与虎谋皮!易北还当自己是一军主帅吗?!精忠报国,守土安民,他易北说的比唱的好听!”夏阳侯听得再也忍不住,一个杯子摔到地上。 “姑爷爷省着些吧,大军围城,补给不易,再摔就没有杯子喝水了。”周煄淡淡道。 夏阳侯深吸一口气,满腔稳住心神,看着不动如山的纯睿国公,不得不承认皇帝宠他是有道理的,以前京里就说他是皇族三代第一人,如今看来和天下英雄比肩,也毫不逊色。 “国公爷看,现在如何是好?” “易将军先回去守城吧,我的承诺依旧有效。”周煄先打发的易忠才道:“能怎么办,据城坚守吧,今早得到消息,西蛮后军有异动,易北已经摸到后面去了。不管他是什么动机,我们都要好好配合,争赢这一局。” “易北叛国大罪就这么算了?”夏阳侯难以置信道。 “姑爷爷这是考我呢,现在城头上还是易家的军旗,我在城中未死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不管易北如何可恶,他带走了大军是重点,若是他狠心坐视不理,嘉峪关就真的完了。还有西宁关也直面锋芒,不得不慎重啊……现在拉拢为主。”周煄语重心长道,事发到如今,再大的怨气都平静了,该用理智的时候周煄重来不用感情。 夏阳侯捋着胡子连连点头,他最怕的是周煄年轻气盛忍不下屈辱,一心和易北划清界限,来个鱼死网破。 “您来得正好,城中守将奇缺,我自己也是个不通军略的,您来了,城中防务军事就交给您了。”周煄大方道,现在这乱象丛生的嘉峪关里,谁掌着兵权就是掌着生死大权。 “战事险恶,不若先护送国公爷回京?”夏阳侯建议道。 周煄淡淡一笑,不做表示,这是夏阳侯最后的试探。现在局势有什么可险恶的,最危险的时候都熬过来了,只要和京城接上关系,易北的作为就瞒不住,他的性命就有了保障,眼看着守卫关城,击败敌军的战功就要收入囊中,这个时候走,当周煄是傻的吗? 周煄不仅不傻,黏上毛比猴儿都精。 夏阳侯感动万分的接过“防务大权”才发现,手下不到五千人,还各自有将领领着一千分在四个主要守将手下,剩下的五百分在周煄周边护卫,五百在城中巡视治安,他能调动的人只剩下自己带来那五百人,这总揽大权的总管,也是寒碜。 夏阳侯接受防务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京城发消息,谁能想到素来忠心耿耿的易北大将军能干出这种事,给儿子取名都是“精忠报国,守土安民”,一颗红心向太阳,要不是易北儿子亲口说的,夏阳侯都要怀疑是周煄自导自演的好戏了。 京中陛下得到消息是如何震怒,周煄不知,只是自从夏阳侯来了,局势就一天天好起来是事实。 也许夏阳侯是真的有实力,也许他是传说中的福将,自从他来之后,易北的大军也开始从背后、两侧突袭西蛮人。 受到周煄投石机尸体雨的启发,西蛮前军也搬出了投石机这个大杀器,巨大石块碰碰撞击着城墙。塔楼上,范骄亲自指挥装好改良的投石机,面前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机括,这已经非常接近周煄上辈子的“扳机”了。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投石机,没错,用己方改良的、射程精准的投石机,击毁西蛮人射程大威力大的投石机。 只见范骄伸出大拇指作为望山,亲自测算西蛮人投石机的角度和距离,不一会儿便对身后两个学徒道:“前砲升高二刻度,射程三百步,后砲降低一刻度,射程二百五十步,用五号炸雷。” 周煄那些埋伏西蛮人用的土法地雷,可不止“地雷”一个功效。 范骄带到西北来的学徒都是家中培养多年的好手,在学术上给他打下手都绰绰有余,更何况简单实践。很快就装入圆球形的黑色炸雷,随着范骄一声“放!”,瞬间射了出去。 炸雷准确得投在了西蛮人投石机的主体上,投石机木材制成,四分五裂之下还燃气熊熊大火,附近拉绳的士兵全部烧着,慌乱中连滚带爬的跑到军中冲乱阵营。 “好!”站在高塔上观看范骄示范的几个主要将领高声叫好,周煄尤其挺直的脊背,他坚持在最难的时候越不削减范骄他们的经费,果然看到了回报。 范骄看自己示范成功了,示意学徒像其他几个装有新型投石机的垛口打旗语,七架新型投石机同时发力,一轮就让惠王集以厚望的投石机全部摧毁,解了城墙破损之围,第二轮炸雷不停在西蛮军中炸开,爆炸声、惨叫声连城一气,火烧连片。 西蛮汗王不得不下令射杀那些随意冲入军阵破坏队形的友军族人,后侧防线五百步,躲避投石机的射程。 嘉峪关取得阶段性胜利,逼得数倍于己的大军后退,城墙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他们意识到,他们能赢!能赢! 不同于上一次战场在城内,将士们更多感受到的是家园被毁的哀痛,现在看着城墙外敌军尸体,全是豪情。 如此轰轰烈烈的爆炸声,就算躲在西蛮军后方的易北也得到消息了,“父帅,还要继续进攻吗?” “先等一等吧。”易北沉吟道。 “可是二弟……”易精有些着急,他和易忠的关系是真好。 “这震天响的炸雷和精准的投石机,你以为是易忠的手段吗?就算还插着易字旗,恐怕也不是我易家的嘉峪关了……” 第80章 深藏不漏人 投石机一坏,惠王就抓瞎了。暴力重击砸坏的,修都修不了,要重新造一架,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关键时候西蛮也没有时间重造。从来祖祖辈辈攻城略地就没有依靠过这些“奇技淫巧”的外力,西蛮汗王对惠王的观感再次下降。 西蛮军队虽然退远了,可依旧以包围的姿态围着嘉峪关,战争进入相持阶段,表面却诡异的平静起来,连日常攻防试探的小规模战役都停止了。 夏阳侯一来,周煄就从繁重的军务中解脱出来,有功夫研究阴谋诡计了。 周煄上门拜访靖安侯,他双腿不同程度截肢,又常伴“幻肢”痛,先前生死关头还能咬牙硬挺,现在已经挺不住卧床休息了。因此靖安侯再能干再得周煄信任,也没办法为扭转局势出力。周煄不合时宜的得出一个结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周煄到的时候,靖安侯拥裘围炉,在暖厅里看窗外的风景。 “舅公,这几日可安好?”周煄亲切问好,拒绝了仆人搬过来的大椅子,挑了个矮绣墩,坐在靖安侯身边。周煄轻轻给靖安侯掖紧毛毯,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掌,冰凉、干燥、干瘦,家人把他照顾的很好,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保持手心的温度了,这真的是一双老人的手。 靖安侯不自然的把手拿出来,即使触觉已经退化了很多,但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自己是个什么状态。原先老妻握着他的手直哭,他只以为是担心自己,后来他才知道原因。自己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雨刀剑中呼啸往来的将军了,每一次握着他的手,都能感到生命走到最后的悲凉。 “都好,在这军营里吃穿不愁,家人平安,心里高兴,什么都好,现在夏阳侯来了,就更好了。”靖安侯缓慢道,靖安侯府也在东坊市,家眷连夜转到了军营。他的身体连支撑他观看东坊市伏击战的精力都没有,只能听事后的消息。嘉峪关的局势一直胶着,靖安侯迫切想贡献自己的力量,只能躺在床上的将军,这不能是他的归宿。 “姑爷爷来拜访过您了。”周煄微笑道。 “是啊,一把老骨头,只能和刘老弟说说闲话了。”夏阳侯可不姓夏,他姓刘,关中大姓,百年豪门,不然也不能娶了先帝最疼的小公主。 “怪不得我看姑爷爷胸有成竹的模样,看来是取得真经了。”周煄笑道。 靖安侯自嘲一笑,“经的多了,唯熟练尔~” 周煄想到另一个唯熟练尔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靖安侯不明所以,转移话题道,“听说易北和西蛮大军同时停止动作了?” “是啊,两军交战,相互敌视防备,易北和西蛮汗王倒是有默契。” “那你可想出解围的办法了?” “经过两次大胜,西蛮锐气丧失,夏阳侯又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守城无虞。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易北,得想办法把他手上的大军化为己用才行。”周煄坦白直言。 “是这个道理,那可有人选了?” “想来想去,只有我了。”周煄无奈道,他是个战五渣,不通军略,真上了战场还要别人保护,这些他自己也清楚,可是除了他还有别人能胜任吗?易家在西北根深蒂固,易北在西北经营数十年,没有周煄这样皇族公爵的身份,怎么压得住。 靖安侯摇头失笑,“还有更好的人选,国公爷没发现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不行!”周煄断然拒绝道:“您这身体,绝对不能再上战场了。”就是安稳养着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呢,并发症一来,生死只在转瞬之间。 “想到哪里去了,老夫就是想去,也跨不上战马了。”靖安侯笑道:“我说的是……易忠!” “他更不行了。”周煄想也不想的摇头,“你是没看见夏阳侯来的那天,让他当场说易北的作为他都难为的很,我知道这人留守是忠义,可忠义的人重感情,生养之情,兄弟袍泽,他又怎么……”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 靖安侯一声叹息似的话语,周煄却恍若醍醐灌顶。 是啊!是啊! 周煄听说过很多靖安侯年轻时候的故事,他还是青年父亲就自杀保全全族,他临危受命,抗起方家的兴衰,还有那么多至今让说书人朗朗上口的经典战役,而这一切都存在于“听说”中。周煄第一次见靖安侯,是他历劫归来,被亲兵护着,性命垂危,危在旦夕;之后每一次见他,他都已病人的形态出现,苍白的、虚弱的……直至这句话响起,周煄才意识到,这是靖安侯,镇守西宁关三十年,威名赫赫的军侯!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周煄一击掌,兴奋道:“我马上回去布置!” 跑出去两步,又颠回来给靖安侯作揖,不发一言,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去之后周煄就大量往战场上洒探子,反正进入相持阶段,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都在等待时机。 不久,易流战死的消息就传过来了。易流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即使他是易忠的嫡长子,只这一层身份,平时在嘉峪关做个纨绔都要小心点,可现在,他的死却是一件大事。 …………………… 易云在易府的祠堂里跪着,已经两个多时辰了。易家先祖当年为帅府择址的时候,为了同甘共苦贴近士兵,没有选择富贵人家聚居的东坊市,愣是把帅府建在了军营边上。易北继承了帅府,也没有搬离旧址,这次倒阴差阳错的保全了帅府。易夫人是个贤内助,她虽不清楚战局,但一直不忘为自己的丈夫刷好感度,把家人集中在主院,剩下的偏院都安置了东坊市搬出来的人家,现在谁有不念易夫人的好呢? 易云一回来就跪在了祠堂,易夫人又如何不担心。 阴冷的祠堂闪着蜡烛的冷光,易夫人吱呀一声推开厚重的木门,绕过层层帷幔,只见易云一身戎装,甲胄未解,端跪在祖宗牌位之前,面色冷凝。 易夫人缓步走进,拈香三拜,插入香炉,喃喃道:“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保佑儿孙平安归来。” 易夫人敬拜过祖宗,才回头温声道:“云丫头,起来吧,你明日还要去守城呢。” “大伯母不必管我,您先回去歇着吧。祠堂有易家英灵在上,我有许多想不通的问题,来冷静冷静。”易云神色平淡。 “云丫头,你是个好的,多少男儿都比不过你,若不涉军情机密,你若信得过我,就和我说说吧。即便不能为你解惑,有个人听你倾诉也是好的。” 祠堂中蔓延着一片沉默,半响,易云才缓缓开口道:“大伯母,您说易家是武将世家,忠勇传世吗?” “自然是的。”易夫人斩钉截铁道,看着先祖的画像和牌位,道:“我易家行伍出身,举家投军,易家儿郎战死沙场百一十三人,出过两任西北大将军,三品以上将军二十七人,偏将、裨将不胜枚举,既是武功传世,又是簪缨世家。” “是啊,易家满门忠烈,是先人用热血染红的军旗,爹爹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从太/祖到当今,才如此信任我们易家,不忌讳易家在西北势大。” “你是想你爹了吗?”易夫人温柔道:“别怕,嘉峪关经过多少次战争,朝代更迭,人来人往,那城墙还依然耸立。只要守住了嘉峪关,我们就安全了。” 易云苦笑着摇头,“嘉峪关还在,我心里的城墙却跨了。”说完易云也不再掩饰,泪水滑过脸颊,砸在冰冷的铁甲上。 “云儿,出了什么事?你别哭,别哭。”易云来帅府多少年了,就是她娘把她留在陌生的大伯家,她都没有哭,现在是怎么了? “大伯母,大伯母,大伯他……叛国了!” 易云话音未落,易夫人就仰面倒了下去。易云一个健步起身搂住她软下来的身子,抱着易夫人反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大伯母,您听得道我说话吗?都是我胡言乱语,你别生气。” “告诉我!是不是易忠出事了!”易夫人紧紧拽着易云的袖子道。 易云有些呆愣,怀疑是不是易夫人忙中出错说错名字了,易北叛国怎么会问易忠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易忠,那是易国、易民,还是易安?都不是吗?是流儿是不是,流儿出事了!”易夫人看着易云的脸色一个一个报名字,最后痛苦的确认道:“是流儿吗?不是的,对不对?” 易云沙哑着喉咙道:“你早就知道。” “流儿死了,流儿死了,那其他人呢?易精还活着对吗?”易夫人恍若未闻,一直拽着易云的胳膊求答案。 “你早就知道!”易云回身把易夫人推到蒲团上,嘶吼道:“你看看这满堂的牌位,你居然早就知道,‘武功传世,簪缨世家’,话音还在这祠堂里回响,你居然早就知道!” 看易夫人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不是她的亲身儿孙出事,她不会暴露。 “是,我知道,可并不早,至少不比你早。”易夫人淡定的坐起立,道:“夫妻几十年,自从他把大军带离嘉峪关我就知道了,我还知道我的傻儿子自请留守,我没办法劝他一起走,就只能留下来陪他了。” “那几位嫂嫂侄儿呢?敏妹呢?你呢?我们都是弃子,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有什么关系,易家以身殉国的女眷难道少了,不过是又添一人尔。”易夫人平静道。 易云摇头苦笑,易夫人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温婉慈祥的贤妻良母,没想到……没想到啊! “是啊,你的儿子都跟着出城了,甚至嫡长孙也出城了,你还有一个儿子留守,你就陪着他,他死你也不必活。反正儿子在,孙子就还会有,你不必顾忌那些年幼的侄儿侄女,连一向捧在手心的女儿也不会顾忌。”易云内心悲苦,她为着自己投向周煄内疚自责,没想到她看中的亲人毫不犹豫,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何其凉薄,何其冷血! 第81章 易家的女人 “你恨我?”易夫人跪坐在蒲团上,道:“亲亲相隐,不论罪,那是我的夫君,我十六岁就嫁给他,日后我死了,冠易家的姓氏,享易家的香火。” “可那是谋叛!叛国大罪,不在相隐之列,事情一旦败露,株连九族,哪里还有日后!” “可他不是还没失败吗?”易夫人反问道。 易云失语。 “可是他快要失败了,我知道,自从你越来越勤快的往纯睿国公府走,自从忠儿一天天沉闷下去,我就知道他快要失败了。”易夫人叹息道:“纯睿国公想要我做什么?” “我素日自得自己聪慧过人,如今看来,倒是比不过大伯母,你把什么都看在眼里藏在心里,早已有了定论,只是不说而已。今日若不是你的亲身儿孙有性命之忧,你恐怕还是装作毫不知情吧。到时候二哥守城有功,定有恩赦,你只是无辜的未亡人,依旧孝子贤孙承/欢膝下,说不定过得比以往更快活。往日大伯还说,家里就我一个能顶门立户的女人,要我多照顾着家里,多照顾你,多照顾敏妹……这哪里是我的家啊。”易云环顾四周,这耸立的牌位也是她的先人祖宗,这阴冷的祠堂也是她的根,可她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从来没有看清过的人,怎么会是她的家人。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娘家、丈夫、儿子,一辈子绕着这些转,我娘家是周国公府,与国同长,与国同姓,不会被我牵连;能保住丈夫的时候,我自然要保住丈夫;可是如今保不住了,我只能选我的儿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丈夫,儿子!你眼里只有你的丈夫和儿子,那别人的丈夫和儿子怎么办,你可知道易北叛国,与西蛮人合作,西北要死多少人。远的不说,就是住在这帅府跨院里的人家,他们的丈夫、儿子也会死在这场大战中,你就看不到吗?”易云嘶吼道,眼皮子底下的悲剧啊,这样也能装作看不见吗?这样也无动于衷吗? “是我的罪过,所以我已经在竭尽全力的弥补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没有别的办法……”易夫人摇头痛哭,她有什么办法,她同样是被舍弃的人,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易云泄气得委顿在地,苍天啊,易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难道自己往日看到的都是假象吗?忠勇的大将军易北是叛国贼,委婉贤惠的易夫人装聋作哑,愚笨憨直的易忠才是最有血性的人。 “你有办法的,我都能察觉的事情,你怎么会不知道。但凡你心里有点良知,有点家国情义,直接一杯蒙汗药,药倒了易北,军权直接交付在二哥身上,他是嫡长子,继承易家的军权明正言顺。既免了国土臣民蒙难,又同时保全了丈夫和儿子,只是你不愿意做而已。你是不是也盼着易北能够得偿所愿,死了纯睿国公和靖安侯,西北才正在是易家的天下。易北想要恢复祖上的荣光,得回祖上的爵位,只有力挽狂澜的军功才能办到。你也这样盼着,是吗?你和易北果然是夫妻,一样泯灭良知,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胆大妄为,般配得很。赫赫百年的周国公府,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吗?” 易夫人镇定心神,长长的吐了口气,道:“现在骂我又有什么意义,你今天来难道不是为纯睿国公当说客的吗?他想用流儿的死动摇我的心神,我动摇了,事情正向着他发展的地方走去,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你什么意思?”易云抓着易夫人的手质问道:“难道你以为流儿是他杀的吗?他是皇族,没那么下流龌龊!就是他敢做,我也不会干看着。” 易夫人看着双眼冒火的易云,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所以你是不一样的,云儿你是不一样的,以前我还嫉妒过你的母亲,教出了你这么出色的女儿,嫉妒过敏儿怎么都比不过你,但现在我想一切都是有因由的。易家先祖正是有这一份坦荡心胸,有这一份为国为民的心才走到有了当初的辉煌。老爷没有这样的坦荡,我也没有这样的胸襟,眼看着我们败了,证明这条路是错的,你以后就不要步我们的后尘。这份心,忠儿有,你也有,易家先人在上,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大伯母,我……”到底是自己的亲人,略微说一句软话,易云就受不住。 “告诉我,纯睿国公想要我做什么?” “他想由你出面劝说二哥,代替易北。” “要忠儿弑父吗?”易夫人紧张问道。 “不是,纯睿国公想要活的。易家几代的名声,易北在西北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公开问罪,直接诛杀。”易云解释道,关键周煄还只是一个国公,这是皇帝的权利。 “那就好,那就好。”易夫人喃喃道。过了半响,她又问:“我能问一下,若是忠儿不去,谁会去接手大军。” “纯睿国公,或者夏阳侯。” “刘家姐夫啊~”易夫人叹息,她小时候在京中,作为周国公府的女儿,比许多宗女还要受人欢迎,当初也要叫长公主一声姐姐的,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啊。她们同时嫁给武将,还玩笑说要夫君比划拳脚,看看谁更厉害,如今看来,还是夏阳侯技高一筹。 易夫人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皇族,一个是皇亲,都不惧怕杀人。而易北是绝不可能束手就擒的,若是打起来,她的几个儿子…… “我能答应,可是你能做纯睿国公的主吗?”易夫人问道。 “纯睿国公委托我全权做主。”易云斩钉截铁道,看易夫人的脸色实在不好,上前扶住她道:“放心吧,纯睿国公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不会为难二哥他们的,就算是千金买马骨,也不会和易家孤儿寡母过不去。” “嗯,我知道了。云儿,多谢你。老爷总说你不输男儿,他做错了许多事,但眼光是对的,你很好,忠儿鲁莽少智,敏儿天真娇弱,拜托你多多照顾他们。”易夫人说完,就弯腰行礼。 易云赶紧拦住,她可是跪坐在蒲团上的,岂能让长辈跪拜自己。“大伯母,我会的,无论后事如何,我会照顾他们的。” “多谢。”易夫人坚持颔首为礼,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多跪一会儿,给列祖列宗请罪。”易夫人不知道自己答应纯睿国公要求对不对,她即将要做的,是把丈夫,把易家推入地狱的事情,可是为了她的儿子……儿子,她必须要向易家先祖请罪才是。 易云默默站起来,退出祠堂。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为了私情,看不见国法大义,我不知道自己不对,可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你能和纯睿国公说说吗?看在我终究是帮忙了的份上,求他善待我的儿女。如果……如果他觉得我恶心,不想再看见我,等我安顿好孩子们,我就去陪易北,还他眼前一个清净。”易夫人并不叫住易云,对着牌位喃喃,她终究不放心自己的儿女。 “我也姓易。”易云淡淡道,在这个沉闷狭隘的祠堂里,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易云大步往前走,晃眼在层层垂曼后看见一截红色的衣袖,依旧没有停顿,快步出了祠堂。那截衣袖是浮光锦,金碧辉煌,艳光逼人,家中只有易敏会穿。 “娘~”易敏走出布幔,语带哭腔的喊道。 “你在,你怎么会在?”易夫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喘不上气来。 “娘,娘!”易敏扶住易夫人,手忙脚乱从怀里掏药,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她身上随身带着伤药,其中冰硼散气味大,云姐说没有办法的时候还能当嗅药用。易敏哆哆嗦嗦还没把荷包里的小药瓶们分清楚,易夫人已经缓过来了。 “你都听见了?”易夫人生无可恋的问道。 “娘~”易敏沉重点头。 “敏儿,娘对不起你,娘没办法护住你。”易夫人抱着易敏失声痛哭。 “娘,不怪你,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我是将军的女儿啊,自然只能和百姓死在一起,不是还有娘陪着我吗?我不怕的。”易敏连忙安慰她娘。 “不……”就算城破,我也会想办法护住你,让你平安,我只是愧疚让你听见这些肮脏的算计,你本该快乐无忧,一辈子不用知道阴谋二字。易夫人既为女儿的暖心,她没有因为一两句话就质疑父母十多年的关爱;也为易敏忧心,她的女儿啊,太天真,清澈的如同一汪清水,若是没有父母护着,在这世道如何活下去。 “娘,你放心,我长大了,懂事了,我会保守秘密的,你们能处理好,我不会鲁莽做事,擅自行动的。”易敏的性子早有前科,她连连保证道。 “敏儿长大了。”易夫人抚摸着易敏的脸心疼道。 “我长大了,娘。我知道是非黑白,云姐说的是对的,只有让二哥去接手大军才是我们家的活路。”易敏定定的看着她娘,易云虽然是在易府长大的,可不如易敏常伴母亲身边了解得清楚,易敏听出了她娘语气里的矛盾和迷茫。 “你也看不起你爹吗?”易夫人痛心的问道。 “爹爹生养了我,我的一粥一食,一针一线都是爹供给的,我怎么会看不起他。可是娘,这次真的是爹做错了,王家姐姐如今只能住在我们家偏院里,东坊市都被毁了,若不是二哥拼死鏖战,西蛮早就破城而入,我们……” “别说不吉利的话。”易夫人轻轻捂住易敏的嘴,道:“你二哥会护着我们的。” “娘~你不会怪我吧,我真的没有看不起爹的意思,他依旧是我心中的大英雄……”易敏在家里从来都是被当成小孩子的,她也总害怕自己说错话,或者说的话不被当回事。 “娘知道,不怪你。”易夫人叹息,“扶我起来吧,该去歇着了。” “好的,娘~”易敏高兴的扶起易夫人,看见她跪在地上,易敏也心疼的不行,早就想扶起她了,只是易敏不解的问道:“娘,不拜先祖了吗?” “不拜了。”十几岁的女儿都能想清楚的问题,她怎么能还钻牛角尖。 第82章 美好的谈话 第二天一早,周煄正在用早饭,易云就来了。 “吃早饭了吗?一起吃。”周煄招呼她坐下。 “不用了,我就是,就是来看看……嗯,我的意思是说,前来复命。”易云有些词不达意,尴尬又无措,这样的表情周煄很熟悉,自己也常有迷茫的时候。 “哦,那你先坐一下,我吃完饭再说。” 易云松了一口气,没被追问就好,安心坐到旁边。说实话易云也不知道自己一大早跑来干什么,易夫人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连夜就劝导易忠,忠孝不能两全,何妨弃孝取义,只有他上位,才能保住兄弟子侄的性命,如今的情势由不得他选择了。易忠含泪答应,连夜向纯睿国公和夏阳侯请命,一大早已经带着人出了嘉峪关。按理说事情已经妥帖办好了,易云是没有来的必要的,平白惹眼。可易云还是来了,她迫切想要找个人诉说,找来找去,却发现知晓内情又志趣相投的人,居然只有曾经的“对手和敌人”——周煄。 真到了周煄的面前,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哦,国公爷,我来找你谈心?”算了吧,太尴尬,他们的关系不曾这样亲密。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易云有些恨自己顾头不顾尾,为什么不找个借口假装过来禀报事务,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想临时找个理由都找不到妥帖的借口。 易云纠结的想着自己的心事,被身旁下人上茶的动作打断,抬头一看才发现周煄已经吃完饭坐在对面了,连早餐都撤下去了,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吓了一大跳。 周煄善解人意道:“易姑娘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吧,来边城一年了,都没找到能说话的同龄人,我也很苦恼呢!今天我不是纯睿国公,只是周煄,易姑娘也不是守将,只是易姑娘。” “嗯……周公子……好奇怪。”易云斟酌着称呼,她知道周煄的好意,看他这么温和,突然也就放松下来,道:“是我冒昧了,只是今早起来,看见敏妹哭肿了眼睛,心里有些难受。” “易敏姑娘通情达理,铭记父母生养之恩,也看得见百姓的苦楚,天下大义。”周煄安慰道,易敏最好的朋友因为易北的策略家园被毁,只能寄居在易府。听着每日闺蜜感恩戴德,甚至面带讨好,小姑娘不知道就算了,昨夜知道了实情,恐怕自责内疚快把她给淹了。 “是啊,她从小就很懂事。”易云感叹道,道理谁都明白,可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易敏劝易夫人的时候也头头是道一针见血,可轮到自己,还是躲在被窝里哭肿了眼睛。 易敏能哭,易云却不行,她已经过了遇事就哭的年纪,生活早就教会她眼泪不能解决问题。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易云比谁都冷静从容。 谈了两句,又冷场了,他们毕竟不熟。 周煄看着易云疲惫的脸庞,心生怜惜,这个时代做女强人不容易,人家一个小姑娘都跨出第一步了,自己还这么吝啬吗?周煄觉得自己作为过来人,有责任为她提供参考。 “易姑娘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的故事?我家的事都是国事,坊间也多有传闻,当面验证市井流言的机会可不多哦~”周煄玩笑道。 “洗耳恭听……”易云微笑。 “嗯,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就从坊间最大的谣言,我和父王不睦说起吧。说实话,我并不认为我和父王的关系差到哪里去了,到了生死关头,肯定还是顾念父子血脉之情,说到底只是双方理念不同。恭郡王府关系有些复杂,我母妃深爱父王,飞蛾扑火那种深爱,得不到,她又舍不得毁了爱人,只好毁了自己,我母妃是自杀的。”周煄叹息道,这也是他第一次把伤口展现给外人看,(莫愁不是外人)“后来父王续娶,继妃还是我的姨母,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更何况我和父王之间本有心结。再加上徐始明徐大人——我的舅舅在其中也夹杂了一脚,关系就更乱了。当时我年小力弱,受制于人,又不甘心自己埋没在后院中,所以避居去了西山寺,后来机缘巧合入了陛下的眼,才有后面的事情。” 易云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听见这种皇室阴私机密不好,可周煄说的如此云淡风轻,自己退却,又太难看了吧,岂不是让他尴尬。 “我幼年也跟随父王一起办差,和他相处过,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舅公总说他越来越糊涂,可糊涂的人是当不起郡王的,现在我还有两位皇叔没有封爵,他们也是皇子。我在这样复杂的情势下长大,可我一直对夫妻相得有向往,不曾因为长辈做了错误的示范就止步不前。我对男子相恋也不排斥,只要不伤害别人,取得父母的祝福,那也是美好的感情。还有我父王,他在处理男女之情和家事上有问题,可瑕不掩瑜,他依旧是实干谨慎的恭郡王。”周煄叹息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能做的就是从中吸取好的力量。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无所适从,可等你走出去了,回头看时,你只会觉得无足轻重,至少只是生命路途上的一段而已。那些痛苦迷茫的过往,造就了如今坚强勇敢的你。我母妃刚去世的时候,我也偏激得很,不是想弄死我父王就是想弄死我自己,现在不也过去了吗?我想你肯定能走出来的,令尊去世的时候,也是天崩地裂,你不也走出来了吗?” “不能相提并论。”易云听了周煄的剖白之言,心里感动,也掏心窝子说话,向周煄求教,解决自己心里的问题。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并不真的明白死亡的含义,当时母亲在我身边,一切有她呢。不过我想最重要的是当时脑子里的东西不多,再为难也为难不到哪儿去。现在长大了,见的多了,学识道理、家国忠孝、人情世故,很多往常都以为是对的,遇事才发现,单拎出来看是对的,合在一起却自相矛盾。”易云苦笑道。 周煄明白,一张白纸最简单,画上什么是什么,简单就坚定,因为没有别的选择。等你脑子里的东西多了,选择多了,思想反而碰撞得更厉害了。 “是啊,所以很多人都羡慕孩童纯真无忧。” “当时我就躲在书房外面,易……大伯问二哥,‘你要亲手把家人推入深渊地狱吗?’这个时候我也在问自己,我也姓易,那也是我的家人,我的家。可再多的感情也不能蒙蔽双眼,我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的,这不对。看着寄居在易府的昔日姐妹,看着每日城墙上抬下去的尸体和染红城墙的鲜血,就更明白他是错的。可我还是伤心难过,看着侄儿侄女难过,看着终日惶恐不安的嫂子们难过,自己待着也难过……”易云语带哭腔道,所以看到易敏哭肿了眼睛她才那么感同身受,她们姐妹是一样的。 “道理谁都明白,真放在自己身上,谁又都不明白了。”周煄喃喃念叨着绕口令,温柔道:“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鸡汤之所以是鸡汤,因为它真的能直达你的心灵,第一次遭遇心灵鸡汤洗礼的易云明显受到了震撼,重来没有人这样宽慰过她,用自身为例,深入浅出、设身处地的宽慰过她。不是高高在上的教导,不是无能为力的敷衍,好像他们是平等的,真的是平等的。 “上回蒙国公爷仗义执言,就觉得您对女子实在怜惜宽容,如今看来更是尊重,像你这样,怪不得那么受女儿家喜欢。”易云不合时宜的想到。 “又成国公爷了。”周煄偏头问道。 我怎么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了!易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出声了,天啦,这近乎调笑吧,太不庄重了! “京城里的公子哥十五六成亲的大有人在,我都一把年纪还得打着光棍儿呢,你倒来调侃。”周煄玩笑道。 “多亏我心宽,不然还以为在讽刺我呢。”易云也笑着道,周煄真的不一样,他们真的成了朋友,易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易云比周煄还要大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一了,男子为了科举待价而沽,这个年纪不娶妻的还有,可女子过了十八不嫁的,可是少之又少了。 “你的生辰是多久呢,说不定今年还能为你庆贺呢!”周煄问道。 “六月十二,听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大雨停收,蓝天重现,几朵白云肉眼可见的速度飘过来,父亲看着云彩听得产婆道贺,一拍大腿就定了‘云’做名字。” “那还早呢,你今年才二十,谈婚论嫁还早。”周煄顺嘴道,上辈子这才刚到法定结婚年龄呢。人啊,从十三四开始谈恋爱,一直谈到到三四十才结婚也是正常的,尤其是他们精英阶层,所以无论社会舆论这么变迁,周煄都固执的认为二十岁结婚还是太早了。 “二十和二十一有什么差别呢。” “是没差别啊,都太早。夫妻之道,还是要两个人都长大成熟了才能磨合吧,十几岁成亲,有不是过家家。”周煄道。 “话说我们两个谈论这个,是不是有些尴尬?”易云忽然笑出声来,两个没经验的菜鸟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品头论足起来。 周煄看了易云一眼,是有些,孤男寡女谈论这个问题太容易暧昧,他自己倒是不在乎,朋友间交换看法而已。可这个年代没有这种吧,周煄是怕易云误会,好不容易找到个谈得来的朋友,若是陷入男女之情就遭了,女人一谈恋爱就像换了个人。他难得的知己,可不想丢了。 “我能冒昧的问一下你对婚事的打算吗?纯属好奇,若是你觉得冒犯……” “没关系,你这已经很好了,旁人不直说,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更烦。”易云真是难得的女中豪杰,洒脱大气:“说实话并没有打算,我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选择的范围不广,可真的没有找个合适的人凑活的意思。也许以后会遇到呢?顺其自然吧。来了,我抓住,不来,我不急。” “好,大气!”周煄忍不住拍案惊奇,就是上辈子也少有女性能做到如此从容,总被社会舆论和父母压力逼迫,周煄再次对易云刮目相看,真是了不得啊! 古代也有提枪上马的女将军,混好泼墨的女诗人,让多少男人汗颜。周煄觉得一定是自己见识短浅或者运气不好,没有早早遇到易云这样谈得来的友人。 “也就你敢说了,就是云霄那丫头也说我姿态过高了。”易云笑道,她真的没有故意拔高自己,觉得家财万贯要找个怎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也不像在即在外表现的那样自卑,觉自己只能出家或不嫁,只是配合那些人高高在上的同情心而已。易云在外行走,总要见到很多人,没功夫每个人都深入解释,况且有些人说说不明白的,易云发现装一装样子能躲过更多的盘问,以后就多装相了,反正那些人不知真的关心她,只是散发同情心、猎奇或者没话找话。 “女孩子是该高姿态一点。”周煄赞同这个观点,不论男女都应该“高姿态”一点,不要把自己低入尘埃,那不会开出花儿,只会踏成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相互尊重,若是单方付出,不要也罢。君若无情我便休,不是吗? “噗嗤——”易云看周煄一脸一所当然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人高兴。 周煄也跟着笑了起来,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谈话,除了莫愁,还没人能和他无障碍交流呢!周煄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妹妹,或者姐姐,以后一定要护着她,就算为了这长舒服的谈话。 易云经过一场谈话,成功放下了心结,不会让它影响战局。还剩的疙瘩,只能等时间解开了。等易云走了,周煄兴奋的和青竹说起他的“姐妹说”,青竹不屑的撇嘴:我的主子哦,就你这自欺欺人的功力,属下甘拜下风啊! 周煄不理会青竹的嫌弃,那俗人,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境界,哼!谁说男女之间不能有纯友谊了! 心情愉悦,工作都顺利起来。 周煄坐在书房,等着探子传消息回来。 “易忠已经出发,带着陛下委托夏阳侯带来的半块虎符。” “突围时遭到截杀,只有十六人冲了出去。斥候只在远处监视,不知易忠是否受伤。” “夏阳侯已全面接手防务,高竹作为副手;城中巡逻也由徐岩和易云接手。” “易府一切如常,没有人员、信鸽、动物进出。” “靖安侯府一切正常。” “军营一切正常。” 周煄静静的等在书房里,他没有事必躬亲的爱好,既然一切都安排好了,照着剧本演就行了。他是导演,不是演员,没有自己装扮上台的兴趣。他只是在幕后静静看着事态发展变化,及时作出调整,让大局按照自己的预想走下去。 等到书房的蜡烛都要燃尽的时候,斥候才最后一次来报:“易忠接手大军。易北被俘,战后押解回城。易精战死、易流战死、王符战死,高阶武将战死五人,剩余人等职位不变,由易忠接手准备两方夹击。” 周煄挥退了斥候,推开窗户,窗外已经有了亮光,隐约能看到灰蓝色的天空。 城墙上的战鼓开始猛烈的敲击,咚咚咚的战鼓声过后,是沉闷悠远的号角声。整个嘉峪关都为一场意料中的决战忙碌,周煄这个名义上的领头人却只是在书房看着天空,身长玉立,如同一幅悠远的古画,而战争好像都成了这幅画的背景。 易忠带领大军向西蛮后军发起进攻,五百人的骑兵全副武装,如同一柄尖刀划开西蛮后军的防线。西蛮人对易北是有防备,可后军终究是后军,战力不强,装备太差,被骑兵冲散后顾不得军令,开始往前挤。 大军后续压上,驱赶着战备的西蛮人破坏自己的军阵,汗王反应过来调兵去支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阵型一散,西蛮士兵势必往前移动,这时候嘉峪关城墙上的投石机开始发挥作用。东坊市拆下来的砖块石头不停滑过天空落在西蛮人的头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西蛮人用一地尸体买来教训,意识到不能太过靠近城墙,试验出哪个距离是安全的,然后开始撤退。从高高的塔楼上望去,就是原来正方形的西蛮大营,先开始往前边移了一点,然后变成了长方形,最后变成了长条形,然后看不出形状。 嘉峪关城中的士兵不出城攻击,他们对这场决战的贡献就是投石机。夏阳侯是有经验的老将,有一小队西蛮士兵浑水摸鱼,绕过了投石机摸到城墙根底下,等着“胜利”的中原人开门迎敌的时候捡便宜,被一阵箭雨送上西天。 夏阳侯指着那队人道:“不可慌乱,打仗就是要沉住气,尤其是快要赢的时候。” 高竹在一旁抱拳应是。在这场决战中,任何战术制定的目的,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途径,夏阳侯都一一为高竹说明,高竹是纯睿国公看重的人,夏阳侯本来也是想结个善缘。没想到高竹熟读兵书,经史也通,和他这个世家教养的继承人居然能说得上话,不知实情,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奴仆出身。夏阳侯爱才,更是倾囊相授。 与此同时,夏阳侯也在感叹,纯睿国公所谋甚大啊,一个奴仆都调/教的如此出色,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易忠带领大军,一路砍杀,驱散了围在嘉峪关前的西蛮大军。后军先押送易北等一干人等回了嘉峪关,易忠继续带着先锋营士兵追击西蛮人。 方海单领一营人去支援西宁关,事实上嘉峪关这边败了,围在西宁关外的西蛮兵也开始骚动。方海和镇守西宁关的父亲叔叔们打了一场默契的夹击战,留下五千西蛮士兵的人头,西宁关之围也解了。 嘉峪关中被战鼓和号角惊醒的人们正提醒吊胆的等着战争的结局,中午时分听得城墙上传来欢呼,一问才知,西蛮退军了。满城的百姓跟着欢呼,解围了,解围了,他们胜了,他们胜了! 嘉峪关中的禁令依旧没有解除,可人们已经兴高采烈的计划着如何庆祝,如何重建了。从东坊市撤离的富贵人家也开始打包行礼,开始列清单,他们要采买多少物品,才能重建府邸。商人们也开始行动刚起来,大战后的重建正是他们发挥长才的好时机,现在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不能去跑关系,但在心里先计划好总是没错的。这次大战又产生了多少新贵,他们送礼的时候一定不能忘了。 这些周煄都不关心,周煄现在正站在一座军帐面前,易北被押解回来之后,没有投入牢房,也没有送回易府,在军营中单列一营,关押在此。 成王败寇,失败了的易北本来不值得忙碌的周煄来探视,可周煄就是忍不住,他必须来问一问。 掀开帘子,易北懒散的半躺在床上,头发披散,手脚还有镣铐,典型的阶下囚形象。军帐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两个凳子,一张简陋的桌子,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起居用的都是木质品,连房梁都没有,易北就是想自尽都没有办法。 “纯睿国公来看我的笑话了,可惜我被灌了药,手脚无力,就不给国公爷问安了。”易北扯着手上叮咚作响的镣铐嘲讽道。 “我只是想问问你,后悔吗?” 第83章 意料外死亡 “为什么要后悔?”易北往上蹭了蹭,坐直身子,在周煄面前他不愿示弱。 “王符战死了,你知道吧,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脾气相合、志趣相投,如今却连累他壮年早逝。” 易北:…… “你不在意朋友,想必也不在意亲人,当初就是那么决绝的抛下了家眷和满城人做诱饵,我不明白,你在西北出生,在西北长大,将来还会埋骨于此,为什么?”同样是易家人,易忠心痛得日渐消瘦,易云那么坚强的人也红过眼眶,为什么易北就能这样狠心绝情。 “没什么可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什么要后悔,若说残酷,的确残酷,可我也没把自己摘出去啊,对我也一样,说不定路遇飞矢,我就一命呜呼了呢?跟着我,成了,我不会吝啬给他们享受荣光;败了,也是他们自愿追随。”易北理直气壮道,我自己也在局中,我自己也是颗棋子,他嘲笑道:“瞧你这幅义愤填膺的模样,好像你杀的人就比我少一样,你的功勋名声,还不是人命填出来的。”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周煄站起来道,他来这里并不是好奇易北叛国的原因,只是言语刺激,看易北在失败的情况下,有没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或者说善后手段。他在西北经营多年,若有留下后手,对接手治理的人是一大难题。 周煄还是想听他说后悔的,事实证明易北没救了,他是故意的。 周煄叹息着看了一眼,准备走出去。 没想到这个眼神却激怒了易北。 “你有什么资格可惜,本帅不需要你怜悯!”易北愤怒得挥舞手臂,铁链哗哗作响。 “你该战死沙场的,这样我还能看在易家先祖的面上网开一面,让你入土为安,不公开问罪,不连累易家累世清名。” “清名?”易北嘲讽道:“若是真看重什么名声,我就不会反了!”易北第一次承认他和西蛮人合作,就是谋反。 “朝廷就何曾把易家的清名放在眼里,易家的祖坟里,多的是衣冠冢,战死的先人,多少连骸骨都找不回来,就是这样白骨累累堆起来清名和战功,朝廷依旧把易家世袭的爵位收回去了。还有方家小儿,不过出了个妾室宫妃,就能封侯了?我易家镇守西北百年,倒要受他的辖制!” “说来说去,你看重的还是爵位,当初令尊连失三城……” “我打回来了,我重新打回来了!”易北癫狂道,少时他和方怡景并称西北双壁,都是武将世家,都是少年失父,可成年后一个是堂堂侯爵,他却只能靠着家传军职才有说话的底气。为什么要收回爵位?凭他的功勋,重新授爵也够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关系不到位吗?这苟且营营的世道,肮脏虚伪! “这是陛下的考虑,你把问题留着进京问陛下吧。”易北是需要刑部亲审才能入罪定罚的,待易忠回城之后,他就会被押解进京,能不能得到答案,得看陛下念不念旧情了。赫赫百年的帅府啊,伴随着易北公开问罪,只怕就要化作灰烬了。周煄叹息一声,走出帐篷。 “好生看守,不要折辱他,也不让放人进去,嗯……易家人若要探望,先报我批准。”周煄叮嘱帐篷外的看守小队,守卫人都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和西北牵扯不深。唉,不管哪里的人,只要参加这场大战的,又有谁不恨易北呢,那些死在城墙上的同袍,都是易北牺牲的弃子。 邱真重整政务,开始着手重建东坊市,借着这次重修,刚好把之前发现的市政建设问题一并解决。城中防务依旧由夏阳侯负责,高竹做副手,大军回来了一部分,人手不成问题。 好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易忠领着先锋营追击西蛮王庭军队,取了惠王的人头回来,这是大胜。 斥候来报易忠明日回城,距离大决战已经过去十几天了。京中旨意已经下达,易北上京受审,易家因有易忠、易云守城功劳,不株连,原本有官职都没有撸,实在是恩深德重。 周煄也被委任继续担任西北军政襄理,负责战后重建事宜,夏阳侯负责整理重编军队,朝廷估计也看到了易家巨大威望在西北的危害,那样不靠谱的调令居然能畅通无阻的实行下去,西北军人,已经是迷信易家了。 处理完今天的公文,周煄看了看时间,易云怎么还没过来?早上的时候,看守易北的人来报,说易云想探视,周煄同意了,可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易云不仅上马能战,下马也能治,在民生上也有一套,周煄请她协助邱真处理政务,今天难道是逃班了吗? 在此巨变关头,周煄担心易云会出事,亲自去找她了。 不在关押易北的军帐,不在自己府邸,也不在商行,周煄满城找人,甚至去了易府。易家虽未被问罪,可气氛实在低迷,易夫人也没有叫男丁来待客,自己招待了周煄道:“易家能有此恩赦,多亏国公爷从中斡旋,臣妇感激不尽。” 周煄赶紧扶住,示意易夫人身边的丫鬟接手,退到一边道:“易夫人万勿如此,一切有因有果,陛下开释易家是易忠、易云拼死守城的功劳,易忠明日凯旋,有取惠王人头的军功在手,陛下不仅不会问罪,恐还会升职,加以重用。” “我家老爷有此下场,也是因果报应,臣妇明白。他回城这么多天都没去探望,如今儿子有了出息,能支撑门楣,臣妇想去探望,也让他安心。”也让他安心上路,不要牵挂世间的一切。 “自然可以,我这就给夫人写手令。”周煄接过笔墨纸砚,当场给易夫人出具手令。 易夫人含笑接过,再次拜谢。“云儿从小生气了就往西城的废弃城墙上一坐,看着漫天风沙伤心。” 周煄谢过告辞,到那片废弃城墙一找,易云果然在。 云霄带着三个护卫等在远处的避风口,看周煄打马过来,连忙迎接。 “见过国公爷。”云霄行礼道。 “免礼。她在上面坐多久了。”周煄扬下巴道,上面风大,吹得易云的衣袖袍角咧咧作响。 “回国公爷,半个时辰了,主子不让我们打扰。”云霄也劝不住,这四月的天,可不暖和。 “成了,在这里等我,我去。”周煄接过云霄手里的披风,让青竹等随从和云霄他们等着,大步上了城墙。 周煄缓步靠近,轻轻把披风披在易云肩上。 易云惊醒过来,见是周煄,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依旧沉默,现在易云没有兴致搭理他。 周煄也学着易云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废弃的城墙上,双腿自然垂落在城墙外,从怀中掏出一张柔软的手帕递给易云。 “我没哭。”易云冷声道。 “我知道,我是让你擦擦脸,脸上全是沙子。”周煄强行把帕子塞了过去。 “其实你可以哭的,风这么大,我听不见。”周煄安慰道。 易云抬头,让风沙更大面积得刮在自己脸上,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好哭的。” “你们易家人可真奇怪,我去问易北,他说没什么好后悔的,易夫人说自己没什么好伤心的,你说……你们都是善于决断的人。” “你是说易家人冷心薄情吧。”易云自嘲道。 “若真是薄情,你就不会在这儿吹冷风了。”周煄拢紧自己的披风,西北的风可真大啊。 “大伯要我照顾他们,其实我觉得不必我照顾。大伯母是个深藏不漏的人,可她也恩怨分明,大哥战死,她不会迁怒大嫂和侄儿们,这次大战,子侄辈唯一被带走的就是流儿,都是弃子,有什么好迁怒的。我吧,半壶水响叮当,以大伯母的本事,且瞧不上我呢。”易云自嘲道。 “从来心软的人好欺负,你也是被当做弃子诱饵的人,易北怎么那么大脸,居然让你照顾他的家眷。”这是让易云一辈子不成亲的意思?还是说以后组成家庭了,还要带着这一大家子的累赘,现在有正经军职的可只有易忠一辈几人,军饷能有多少,维持府邸运作都不够。易云就是有天大的家产,也经不住一大家子的消耗啊。更别说随着易北倒台,最赚钱的嘉禾粮行恐怕也要随之倒闭了。 “对了,你的生意怎么样?嘉禾还撑得住吗?这次围城多亏有你慷慨解囊,夏阳侯整编军队,也是要采买军粮的。嘉禾素有名声,又是做惯了的,不若我替你引见给夏阳侯吧。”话是这么说,可别忘了周煄自己就襄理军政,只要他发话,夏阳侯难道还会为了这点小事阙他的面子不成。 “多谢,想得比我还周到。”易云感激一笑。 “现在心情好些了吧。” “有钱赚哪儿能不好。” “高兴了就下去吧,我都快被冻麻了。”周煄夸张得打了个寒颤,他的薄披风实在扛不住这大风沙。 易云笑着单手一撑就跳下城墙,周煄这个怂货小心翼翼的挪到边上,再轻巧的下来。心里感叹,果然有功夫就好啊,下个城墙都这么帅气。 易云看他这幅模样,裂开嘴大笑,正午的阳光透过她方发梢鬓角,星星点点的照过来,身后一片昏黄的光晕,周煄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快了那么一瞬间。 “怎么?被我吓住了,国公爷没见过这么豪放派的?”易云调笑道,她喜则大笑,标准的八颗牙齿,完全不符合笑不露齿的审美。 “没……没有……” “还说没有,这都吓结巴了,放心吧,西北女儿家也有温柔的。”易云玩笑道。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爽朗大气有爽朗大气的美。”周煄不多解释,他自己那突然一瞬间的心虚,自己都没闹清楚呢。“你在这儿半天,还没吃午饭吧,刚好我也没吃,请你,如何?” “正好,那请吧。”易云伸手做请,两人相携下了城墙。 刚下了城墙,两人两骑的快马就从城中方向飞驰过来,那衣服颜色分明是国公府的护卫。 青竹上前等着,那两人转瞬就到眼前,飞快下马禀告道:“主子,易北中毒而亡。” “什么?回城!”周煄吓一大跳,易北该死,可他不能死在西北,不能死在他的手上,周煄带人快马飞驰回去。 易云也很吃惊,但她对易北的死早有预计。现在她不适合到现场去,对下人道:“我们也走吧,回府。” 云霄跟着跨马,调笑道:“看纯睿国公战战兢兢下城墙的样子,还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呢,没想打马术这么好。” “皇族血脉,也是你我能评论的!”易云冷脸道。 “奴婢是不能评论,不过主子可不一定。”云霄笑道:“看他那么战战兢兢还要爬墙头安慰主子,若说无意,谁信呢?” “越说越没谱了!”易云喝道,爬墙头都出来了,又这么乱用词语的吗? “主子不信……” “好了,大伯死讯就在眼前,别说这些话。”别说没这回事儿,就是有,亲人丧事面前,也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主子就是瞎好心!”云霄抱委屈,都说易北对她家主子有多大的恩典,可她家主子难道是白吃白喝的吗?商行每年上供多少利润,可以说易家那满堂金玉都是商行供给的,易北是给了商行庇护,可商行也回报他了啊,比普通入干股分得还多。明明是银货两乞的事情,现在倒拿恩德来要挟主子,哼!什么东西! 易云没心思计较这些她的心绪都让易北牵动着,身在军营,又有护卫看守,怎么就中毒了呢? 周煄也在想呢,重重把守,吃食都是验过的,怎么就中毒身亡了?今天就易云和易夫人去探望过,难不成是易夫人毒死了他? 事实上,还真是易夫人亲手杀夫。 拿到周煄的手令,易夫人就把准备好歹参汤装进酒壶,又捡了几个易北最爱吃的菜装进食盒,自己亲自提了去。 易夫人给看守的人看了手令,她带来的丫鬟也塞了银子,指着另外的食盒道:“请几位小哥避风口下吃点酒菜,留我家夫人与老爷叙话。” 领头的小队长想了想,手令不是假的,印信也不是假的,人家夫妻说话,几个大男人立在门外也的确不方便,随即点头道:“当值不敢吃酒,吃点热菜也好。”招呼着人去旁边的帐篷歇息,门帘是一直没放下来的,看着易北的帐子,保证没有任何外出。小队长也笑自己多心,易北被灌了药,身上又带着镣铐,哪里逃的了。 易夫人缓步走进帐篷,把食盒里的菜式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把酒壶拿出来,摆上两个杯子。 “老爷,过来吃饭吧。” “你来了,断头饭?”易北自嘲道。 “断头饭要到刑部大牢才吃得上,忠儿明日就要回城了,听说他取了惠王的人头,我想应该和你说一说,就求了纯睿国公的恩典。”易夫人温柔道,走过去轻轻扶起易北,易北现在身子虚弱,易夫人有些扶不动。看着往日顶天立地的丈夫如今的模样,易夫人眼泪再也忍不住。 易北被这泪水软了心肠,叹息道:“是我不对,脾气差,还乱迁怒,你别伤心。” “不伤心,不伤心。”易夫人背过擦干眼泪,扶着易北到了桌前,道:“我特意给你被的,你最爱吃的烤羊排、箸头春和烩肉三鲜,还备了一壶参汤,你如今……” 易夫人抚摸着易北手上的拷链,眼泪又下来了。 “那可真有口福了。”易北不愿见妻子哭的如此伤心,转移话题道。 易夫人给他夹菜,羊排取成一支骨头一支骨头的方便他拿着啃,给他满上参汤,自己也倒了一杯,道:“我陪老爷喝两杯。” 易北干了参汤,大口吃肉,易夫人默默陪着,等他吃饱喝足了,又拧了帕子伺候他擦脸,扶他在床上躺下。 “劳累你了。”易北感叹道,往日这些都是丫头的活计,哪用得着她堂堂大帅夫人做这些粗活。 “不累,日后想累怕也……”易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有长流的趋势。 “你们女人就是眼窝子浅,有什么好哭的,成王败寇。当初留了易忠在城里,就是预备着万一,现在也好,他有了惠王人头的军功,朝廷最要面子,不会亏待他的,易家他能撑起来,我也就放心了。”易北看了看外头,虽然布幔挡着,但能隐约看见外面没人,小声问道:“你把人支走了?” “我想和老爷多说几句话,让丫鬟请他们吃酒去了。” “你附耳过来。”易北小声道。 “什么?” “能见一次不容易,下次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在军中留了后手,书房桌上白玉笔搁下面有暗格,机关是假山笔搁上的青松,往右转,里面有我安插在军中、衙门和商行的名单,你取出来,给易忠,这是我们易家最后的希望。朝廷昏庸,若是忠儿能站住脚自然好,若是站不住,我与鄂尔多斯人有旧,可拿祖传虎王下山玉佩为信物,去找他们。家中财物不知会不会抄检,我并无余财,只能靠易云,我交待过她的,家中老小就拜托你了。” “老爷……”易夫人失声痛哭,哭的喘不过气来。 “夫人……”易北想给夫人擦眼泪,可怎么也抬不起手臂来,易北以为是药性的作用,更努力的抬手,可依旧抬补起来,“夫人,我怎么……” 易北说道一半,看易夫人退开床边,防止他暴起伤人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下毒!” “是啊,忠儿马上就要回来了,带着累累军功,有你这样叛国的父亲,朝廷不会再相信他了,所以你必须死,马上死。” “几十年夫妻……” “你也知道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我下嫁给当初一无所有的你,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你是怎么对我的?哪家有规矩的人会在嫡妻生子前产下庶长子!”易夫人怒道,终于把藏了几十年的话说出口。 “柳娘已经死了。” “她死了,她的儿子还在,你不也念念不忘,不然为什么不把忠儿带在身边,若不是纯睿国公智计独出,他早就死在城墙上了。” “是他自己请命留下的,都是易家子孙……” “不,他们都是你的儿子,可只有易忠几个是我的儿子,到了如今还还自欺欺人,连句实话都不肯给我,若是真一视同仁,为什么战死的是流儿,易国和易安被遣为先锋,若不是忠儿约束将兵,先死的都是我的儿子!易精在你身边参谋,难道这些他不知道?驱嫡出子嗣入死地,也就他这样的妾生庶子做得出来!” “……居然……”易北只说得出居然一词,在西北谁会把嫡庶放在心上,武将人家,都是沙场搏命,博出来了就是富贵一场,死了就万事皆空,战场上西蛮人可不会照着嫡出砍,也不会专挑庶出杀。女人就是这么小心眼的吗?几十年过去了,还在内宅斤斤计较嫡庶血脉。若是易夫人不说,易北又如何想得到易夫人居然是为了这个理由杀人。 “老爷放心的去吧,忠儿会光耀易家门楣的,我知道老爷恨我,日后我死了,另起坟茔,就不打扰老爷了。”易夫人回葬在祖坟,享后代香火,而易北,恐怕儿子在世时,清明寒食还有一祭,等到日后……易家的规矩叛国者是不能葬入祖坟的,忠君是易家的祖训,所以易北才用“精忠报国、守土安民”给儿女取名,可能谎话说的多了,他自己也信了。 “老爷不要担心家里,不要担心我。易精既然死了,他的后人我不会迁怒。你放心去吧。”易夫人温温柔柔得站在床边,看着易北呼哧呼哧喘不上气来。 “你……脱不了干系……报应……” “我都说了请老爷不要担心我,您忘了这制约武将的汤药还是先代周国公发明的,我是周家的女儿啊。参汤、食物都没有毒,是和你先前灌下的汤药相克,这是周家祖传的辛密,不会有人知道的。” “周家!周家!”易北想大声嘶吼,可只能发出呵呵的响声,周皇不赐爵位、周煄坏他大计,现在这个姓周的女人,更是要了他的命。 等易北咽气了,易夫人才放任自己留下眼泪,尖叫一声,引来侍卫。 第84章 真话不说全 周煄快马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夏阳侯和邱真也在赶来的路上。 看守小队的队长跪在地上请罪,眼皮子底下让人死了,是重大失职。 “未时一刻,易夫人携丫鬟两名前来探望,属下们验过手令印信后放行。易夫人婢女给了属下一角银子,说夫妻有私话要说,属下等在外尴尬,请属下等人吃酒。属下推辞了酒水,坐在外间斜右方帐篷内吃菜,全程门帘高挑,并无外人进出。”小队长捧着银角子递给周煄看。 还在说话间,夏阳侯、邱真、高竹和易忠都到了,周煄示意他们坐下一起听。 “听到易夫人尖叫声之后,属下等冲入帐篷,易北面色胀紫,属下试探已无鼻息,派人去请了军医过来。” 军医上前一步答话道:“下官到的时候,易……易北已经气绝身亡了,初步断定是中毒,具体什么毒性还待进一步分析。” 看守队小队长继续道:“属下派人搜查了帐篷周围,没有可疑人员物品,帐篷后面是大片空地,已求证巡逻值守的将士,也未发现可疑人物。属下等已把现场封存,易北用过的食物、衣料、物品全部在此,并无遗漏。” 夏阳侯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坐在帐篷门口这个不伦不类的地方,看来是有意保护现场呢。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这个回话的士兵,看衣服也不是什么高阶人士,可说话做事井井有条,就是犯了这样的大错没有慌了手脚,战战兢兢的,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起惜才之心。若是待会儿周煄有什么处罚,自己可要求情才是。夏阳侯暗想。军中莽汉一抓一大把,这么有本事的可少见。夏阳侯再次感叹周煄调/教人的本事,这些可是他从京中带出来的纨绔吧。 “易夫人和两个婢女也未曾离开,送给属下们的吃食也封存好了,这些经军医验过,都无毒。易夫人和两位婢女身上也没有药物和香粉。”看守队小队长磕头道:“以上就是掌握的情况。属下无能,请国公爷治罪。” “处罚押后再说,你们几人先停职配合调查。青竹,派人送他们回去。”周煄冷脸道,易北死在他的掌控之中,给他带来的麻烦超乎想像。朝廷才觉得易家在西北的势力过大,自己刚接手就有了铲除异己的倾向,假以时日会不会又是一个易家。他可是皇族,若有野心,图谋比易家更恐怖。 “易夫人,能说说当时的情景吗?”周煄并没有掩饰对易夫人的怀疑,属下都已经先检查过她们带的东西了。 易夫人和两个婢女单独坐在一边,刚刚易忠想要过去请安都被周煄的人拦了,易夫人擦了擦眼泪道:“前情后续就如刚才护卫所言,我来探望老爷,带了他爱吃的菜色,一切正常,吃完之后我扶老爷躺在床上休息,回身收拾碗筷。突然听到呻吟声,回头一看老爷捂着喉咙面色通红,我不知他怎么了,连忙扑到床边呼喊,就这瞬息的功夫,老爷的面色就由红到紫,很快就不动了。我试探了他鼻息,已经……”说完易夫人又哭了起来,哭得喘不过气来,好半响才在丫鬟的照顾下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太突然了,我就这么眼睁睁的……” “国公爷~”易忠唤了一声,担心他的母亲,想要过去照顾。 听得易忠的声音,易夫人反而冷静下来了,道:“我带过来的吃食都没有吃完,还在桌上摆着,还有酒壶里的参汤。东西我都吃过,军医刚才也把过脉,我并未中毒。吃食是府上厨房做的,来的路上只有我和两个丫鬟经手,也未曾遇见可疑人物。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老爷的死因我也是一头雾水,请国公爷查明真相,为我家老爷做主。未亡人随时等候传唤,配合调查。” 听了几个人的讲述,周煄对事情大致有了印象,他带来的人也对现场进行了勘察,食物验毒完毕,对周煄点头示意。 “我这两个女护卫略通毒术,请易夫人配合检查身上饰品,倒不是怀疑夫人,只怕有人借刀杀人,得罪了。” “应该的。”易夫人十分配合。 周煄招呼男人们全部退了出来,两个女护卫在帐篷里给女眷检查,易忠握紧拳头喘着粗气,母亲刚才哭得都要厥过去了,现在却仍旧被当成嫌疑犯一样搜查,即使是应有之义,易忠心里仍然不舒服。 “易北所中之毒,能推断下毒时间吗?”周煄问自己军医道。 “还不能,须请仵作。” “准。”周煄点头,完全没有征询易忠意见的意思,易北的死亡本身不过是一个刑事案件,无足轻重;要命的是他的死可能成为一个由头、导火索,演变成轰轰烈烈的政治事件。 “易北押解回来之后,有多少人前来探望?”周煄再问。 “只有主子、易云姑娘和易夫人。”青竹答到,守卫队已经遣送回府,他在之前就了解好了情况。 “我那天穿的衣服、用的熏香、饰品都找出来,拿给军医验一验。去找易姑娘,把她今日带进帐篷的东西也找出来。我会写一份探望经过交给你,你汇总好一并分析。”周煄吩咐青竹道,他从来不敢小看古代的医毒之术,生怕是自己带进来的什么和易北本身的食物、用品起了冲突。 “邱大人,还要请衙门协助,借一批经验老道的仵作和衙役。”周煄对邱真拱手道。 “应该的,下官一定全力配合。”邱真一口应下,易北倒了,易忠还站着呢,邱家这门姻亲不能丢。 “姑爷爷,您也听了,可有启发?”周煄问夏阳侯道。 “国公爷处事周密,并无其他发现。”这并不是夏阳侯第一次接触命案现场,可这么井井有条的还是第一次。闭着眼睛他都能数出数条优点出来,细心、谨慎、不避讳、不瞎指挥、第一时间保护现场、不给外人插手的机会……夏阳侯觉得自己看到了命案勘察的范本。 不一会儿,两个女护卫就扶着易夫人出来了,微微对周煄摇头,示意没有发现。 周煄上前一步扶住易夫人,劝慰道:“还请夫人节哀,我大妹妹家给周国公府二公子,算起来我们两家还是姻亲,请您放心,我会查明真相,给您一个交待的。” 易夫人微微屈膝,道:“多谢国公爷。” 周煄示意易忠上来扶着,叮嘱道:“好生照顾易夫人。” 易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带着易夫人和两个丫鬟走了。 现场勘察完了,剩下的人也各自散了,留下仵作和大夫在这里验尸。 “可恶!”周煄回了府邸,忍不住发脾气,重重看守之下居然还是让他死了!更气人的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难不成是老天看不过去把他收了?” “若是白冰在就好了。”青竹嘟囔道,白冰作为暗部统领,不仅暗杀、奔袭有一套,查案验尸更是老本行。 “白冰啊~”周煄捂头叹息,白冰自从易北袭击暗部营房,带人追击之后就没了踪影。紧跟着就是大军围城,好不容易解围了,重建的事情又千头万绪,忙忙碌碌的周煄都没时间关系他。乍一听青竹说起,周煄才意识到白冰失踪该有两个月了吧? “还没有联系上他吗?”周煄问道。 “没有,西蛮大军过境,恐……”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身手那么好,不会有事的。别忘了靖安侯和万俟明也是在草原上失踪了几个月才回来的,白冰他不会有事的。”周煄打断青竹的的话道。 青竹张了张嘴,不忍泼主子冷水,靖安侯和万俟明身边跟的是浩浩荡荡的的军队,白冰身边可只有十二个人。 周煄没证据说服别人相信白冰没死,可他坚信白冰活着,只能保持沉默等待。周煄转移话题道:“先别扯这些,说说案子吧,怎么给京城回消息?” “还是压一压吧,看能不能查出什么东西来。”青竹建议道,秃头秃脑和陛下说原西北大帅死翘翘了,连个像样的原因都找不出来,这不是找骂吗? “夏阳侯可不会压。”周煄道。 “一两天是可以的,至少等仵作的结论出来了再说。” 周煄点头表示同意。 仵作们连夜工作,第二天早上就来向周煄复命了。 “确定是中毒,而且是急性毒物,量大、毒重。易夫人说就是吃饭过后扶到床上再回身收拾碗筷的时间就毒发了,这也太快了,世上能这儿快见效的□□不多。”事实上这个年代的毒/药神出鬼没,大多数都是慢性毒,那种见血封喉的都是顶级的好东西,数量稀少,且味道大,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下毒成功。 仵作又拽了一堆术语,周煄根本听不明白,让他回去出具文书,才把人打发了。 真正留下复命的是山竹,他把勘察、尸检的情况再细细的说了一遍,道:“主子,属下觉得怀疑重点还是在易夫人身上。” “哦,怎么说?” “易夫人在死亡现场,嫌疑自然是最重的,更重要的是,属下觉得她态度有些奇怪?” “哪里?”周煄觉得她很正常啊,伤心、担忧、振作,完全符合她性格的表现。 “去易府查探的人回来禀告,易夫人带去食物的原料全部都有,厨子也在,保证连调料都是一样的。易夫人带的酒壶里装的是参汤,当时帐篷里有两个酒杯,易夫人也喝了参汤的,看上去毫无破绽。可属下就是觉得奇怪,像参汤这种金贵东西,属下去易府的时候居然还有多余的,好像特意多做了,留着等人检查一样。”人参可是贵重药材,没有哪个主子能当大锅汤熬,也没有哪个下人敢私自扣下。可易府的参汤剩得太多了,易夫人说是给全家老小都补一补,才熬多了,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易云那边呢?”周煄真心希望易云不要搅和在这里面。 “易姑娘那边一切正常。”山竹回禀道。 “着重查易夫人吧。”周煄决定道,易夫人有动手的时间,现在差的是杀人动机和手段了,她带的东西的确没有毒,可为什么易北就中毒死了呢? “把易北最近吃过的食物都列出来,看看是不是食物相克。”周煄吩咐道,小说里不是很多这种例子吗? 山竹抱拳应下。 查了一天依旧没有进展,消息是压不住的,总得给京城发消息。周煄无奈,开始写奏折。写完了周煄又不甘心,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背了黑锅,凶手指不定在暗处如何自得呢? 从书房转战卧室,周煄盘腿坐在热炕上,拿纸笔把易北中毒的经过、有动机的人、可能下手的时间都列出来一一分析,翻来覆去的读,也没找到头绪,烦得一脑袋包。 查不出结果来,周煄心烦意乱的下炕拿东西吃,结果一脚踩空,从炕上跌下来。 多亏青竹就在旁边陪着,一把拉住,嗔道:“主子,您小心些,怎么平地都摔啊。” “啊,脚麻了,没事儿。”周煄伸了伸腿,刚才盘腿给压麻了。 “我说呢,感觉这么迟钝,刚刚好像听到骨头在响,我看看是不是扭到了……主子!”青竹看周煄一脸见鬼的表情抓着自己,不明所以。 “你刚才说什么?”周煄两眼冒光的问道。 “扭到骨头了?” “不是,上一句!” “脚麻了?” “不是,不是,就是那个,你再说一遍,就是……” “感觉迟钝?” “对,就是感觉迟钝,我怎么没有早发现脚麻了呢。”周煄眼睛都亮了,振振有词的念叨,“什么叫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让我疑惑解开,我是柯南附体啊。” “主子,你说什么男?”青竹还是一头雾水好吗? “我想通了一点!”周煄兴致勃勃拉着青竹坐回炕上,道:“仵作不是说易北毒药发作的时间太短了吗?任何毒药发作都是有针状的,为什么他不叫喊,他口鼻中也没有药物残渣或者别人捂住他口鼻的痕迹,因此我们才推断不出具体的毒发时间,我现在才意识到,易北有可能是感觉不到啊。别忘了,他身怀武艺,关押的时候可是灌了药的,是不是那些让人疲软的药物麻痹了他的观感。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应是毒发的末期了。” “有这个可能,可是青竹不是已经做过食物相克的试验了吗?并没有发现。” “快去叫他来,我要听一听细节,说不定他漏了什么呢?”周煄顾不得大晚上了,一个劲儿叫休息了的山竹过来。 山竹一到,周煄迫不及待的问道:“讲一讲你做食物相克试验的细节。” 山竹原样做了一份易北的食谱给俘虏的西蛮士兵吃,现在那西蛮士兵还活蹦乱跳的呢。 “有吃囚禁武将用的禁药吗?”周煄再问。 “没有。”山竹悚然而惊,自己做了好几次试验,也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原样”,可还是把禁药给忽略过去了,毕竟禁药的作用就是限制行动,什么时候听说过禁药能杀人了。 山竹看着周煄发亮的眼睛,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重点了。连夜又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饭菜、参汤和禁药,一起端给了试验人。 一个时辰之后山竹过来禀告,“死了,和易北的症状一模一样。” “果然是易夫人!”周煄击掌道。 “易夫人这算是杀夫救子吗?易忠知不知道?”青竹嘲笑道。 “不仅仅是弃车保帅,别忘了易北走到时候把她们都抛弃了,不要小瞧人的报复心,难道女人就该逆来顺受。易夫人被抛在嘉峪关,说不定早就恨不得拖易北下地狱了。”周煄笑道,很好,很好,有动机、有手段、有时间,齐活了,自己不用背锅了。 “易夫人怎么如此大胆,当面杀人,就不怕查出来吗?”青竹问道。 “有恃无恐吧。谁能想到一向恩爱夫妻突然反目,谁又能想到手段这么隐秘?若是没有确切证据,朝廷诰命谁敢动手?”山竹嘲讽道。 周煄不管,兴冲冲把上半夜写好的奏折投到火盆里,另起笔写了一封奏折。 等重新写好奏折,天光已经大亮。周煄吩咐青竹道:“检查检查,没有问题就发往京城吧。” 不等周煄用早饭,就有人来报说靖安侯有请。 周煄吓一跳,赶紧去,靖安侯很少主动请人,他现在这身体状况,可别是…… 周煄疾驰到了靖安侯府,还好,还好,没有准备丧事的架势。周煄快步走到卧室,靖安侯现在连在暖阁里晒太阳都不行了,静静躺在床上。那个魁梧高大的将军,如今瘦成干巴巴的一小个,厚重的被子仿佛能把他压垮。 “易北死了,查不出原因。”靖安侯陈述道,西北多少人盯着纯睿国公府,周煄书房亮了一夜灯,连夜有人出入查案的事情瞒不住。 周煄沉默,不知该不该把易夫人的事说出来,虽然什么都齐了,可还没有找易夫人对质,皇帝那边也没有结论,不好说。 “他是我杀的。”靖安侯语出惊人道。 周煄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刚刚查出来是易夫人,然后就遇到自首了吗? “查不出来,就说易北是我杀的。他诬陷我谋反,毁我名声,断我双腿,辱我妻儿,我有杀他的理由。中毒是我动用了军中旧部,想嫁祸给易夫人,辛亏国公爷英明查出来,我……” “舅公!”周煄唤道,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我要死了,总要死得有价值。”靖安侯喘着粗气,胸口如同破败的风箱,呼哧呼哧发着杂音。 周煄拉着靖安侯的手,再唤一声,“舅公。”他明白了,靖安侯是想替他被黑锅,周煄现在不能有事。靖安侯背下这条罪名,复仇师出有名,估计消息到了京城,靖安侯的讣告也该到京城了,陛下又如何追究?方尚志几兄弟守卫西宁关立下大功,陛下不可能怪罪方家。一个隐忍爆发的可怜的已经死了的老臣,和一个罪名板上钉钉死有余辜的叛臣,陛下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别说了,不是你杀的,是易夫人杀的,我查到证据了。”周煄眼眶含泪道,他或许真的有长辈缘,太子、陛下、靖安侯、未曾蒙面的亲舅舅,都对他关爱有加。这些关爱不是日常生活的婆婆妈妈,不出事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和他多说一句话,患难,才见真情。 “易夫人?”靖安侯疑惑道,后来想了想,也有道理,给儿子铺路嘛~ 周煄抓着靖安侯枯瘦冰冷的手,看了一眼屏风,道:“我能讲讲吗?” “家里老婆子,无妨。”靖安侯点头。 卧房里靖安侯的床榻后面有一个屏风,是更衣的地方。周煄不明白为什么靖安侯夫人要回避在那里,也许是不忍心见丈夫求死。 周煄组织语言,尽量不带个人色彩的把他们查案的过程和查到的结果告诉了靖安侯,“还没有找易夫人对质,不过*不离十了,她抵赖不了的。” “发消息了吗?”靖安侯紧张问道。 “发了。” “追回来!” “嗯?”周煄不明所以。 “追回来!”靖安侯大喊一声,带动胸腔气促不匀,剧烈咳嗽起来。 周煄给他拍背,靖安侯却哆嗦着指着外面,周煄明白,对着屏风说了一句:“舅婆,您照顾舅公。”然后大步跑出去吩咐人把今早写好的奏折追回来,虽然不明白靖安侯这么做的意思,但他能用性命为自己担责,周煄信他。 周煄回到卧房,靖安侯已经整理好仪容,半躺在床上,身上搭着毛毯,靖安侯夫人已经告退,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易氏用了独参汤是不是?”靖安侯问道。 “是。” “你不知道,禁药和独参汤都是初代周国公的杰作,这是周家辛密,传到如今没几个人知道了。没有人知道我知道。”靖安侯念着绕口令,周煄给他端了药,服侍他喝药。 靖安侯现在基本是拿药当水喝了。 “与国同长,与皇族同姓,周国公府的辛密,不是你该知道的。”靖安侯缓缓道。 “舅公是担心我被猜忌吗?” “太子已经有了嫡子,你只是恭郡王第三子,懂吗?” “二伯待我一向亲密,陛下对我也亲厚,,去年……”周煄理解靖安侯的顾虑,他自己不也对太子疏远了一些吗? “山高皇帝远,你已经快两年不再陛下身边了。”靖安侯点拨道,见面才是情分,周煄山高路远的在西北拼杀,陛下恐怕对这个曾经宠爱有加的皇孙淡了些吧。如今面前有了粉雕玉琢的嫡亲孙子,周煄这个长大了,会分权的孙子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可……”周煄觉得还是应该告诉陛下,不是不防备京中,只是自觉没有本事瞒过陛下。 “傻孩子,真话不说全,假话全不说。陛下是你的祖父,可陛下不止你一个孙子啊。”靖安侯语重心长道。 周煄沉默无言,他若是对京中不忌讳,也不至于在陛下“过继”一言出口,太子妃有孕的档口避出来。现在和京中往来的信件,他也能感觉到陛下和太子的疏远,这种疏远是字里行间不经意的透露,猝不及防却又直击人心。 “那就打个赌吧。”靖安侯道:“赌一赌陛下的态度。” “好。”周煄点头。 第85章 成家才立业 周煄一身疲惫的离开靖安侯府,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从靖安侯卧室屏风后走出来的两人,也满心叹息。 方溪扶着祖母慢慢走在花园的小路上,靖安侯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道:“有缘无分,莫要强求。我家溪姐儿德容妇功四角俱全,祖母定会为你选一个优秀的夫婿。” 方溪沉默点头,她装不出羞涩的表情,深怕自己一开口,言语里带出了悲声。 靖安侯原本想着自己已无生机,不若“废物利用”给家族找个靠山,不然他一去,方家就瞬时下了几个台阶。若是能让周煄娶了方溪,不说周煄的本事不会让妻族受委屈,单单他的身份就能庇佑方家。可惜啊,谁能想到这么隐秘的手段,周煄居然一天一夜就查了出来。 天意如此,造化弄人,计划得再好,世事也不是你想像中那样发展。 至于方溪…… 方溪心不在焉的扶着祖母,一路静默,偶尔抬头望天,只觉事与愿违,心底那个影像真的只能长埋心底了。当时他骑着马从我面前经过,挺拔的脊背像出鞘的利剑,马蹄声犹如踏在心头,真的要一路跑远了。 周煄回了府邸,面色难看的把先前写好的奏折都投入了火盆,铺纸另写一份,他此时心情沉郁,字里行间都是郁闷无奈。 七天之后,皇帝看着这封奏折,心里也跟着郁闷起来,转手就把奏折递给了太子。 太子看完也是长叹一声,道:“纯睿不容易。” “易北,死有余辜!居然揣测上意,妄自做主,他真敢动纯睿一根毫毛,朕要他九族!”皇帝怒道,你一个臣子,不盼着天家和睦,不敬畏君父威严,居然想着怎么挑拨利用,该死的东西! “也是我做的不好。”太子叹息,哪能想到下面人脑洞这么大?“堂堂西北主帅居然这么想,固然有他眼界不高,好弄小巧的缘故,可也看出天下这么想的人之多,超乎想象。事情爆出来我们才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纯睿受了多少委屈呢。” “有什么办法呢。”皇帝叹息,尴尬的局面不会随着周煄的远走而消散,嫡孙慢慢长大,周煄功劳越来越重,皇帝都是一时找不到顾全各方的办法。 “父皇多安慰安慰他吧,儿此时倒不便说话。易北死就死了,偏偏还拖累纯睿的名声,看他惶恐成什么样儿了。唉~其实也不能怪他,今早我东宫还有佞臣进言他功高震主,让我在父皇面前暗示敲打他呢。” “那些蠢货,拖出去砍了?”皇帝挑眉问道,太子对周煄一向回护。 “哪儿有?儿岂是残暴之人。贬了官职削成白板赶出去,让他日夜为纯睿诵经祝祷,若是纯睿有什么不好,不论是不是他诅咒的,阖家填命。”太子嘲讽道,他跑到他面前挑拨,怎能让他轻易死了。让那些专营小人从此提醒吊胆的祈祷纯睿没事,一把利剑悬在头上,比一口气弄死他解气多了。 “你呀,这么些年,脾气还是没变。”皇帝笑道。 “旁人不清楚,父皇还不知道吗?这易北肯定是易夫人所杀,周国公府敬献的禁药,易夫人也是周家女。她为着儿子杀了丈夫,倒可怜纯睿为她背黑锅。” “你当那小子不清楚呢,易周氏敢当面杀人,嫌疑最重,纯睿心里明白只是不说罢了。”皇帝对周煄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就是不说才更让人心疼呢。那孩子是怕自己没有证据,说出来倒像是推卸责任,不能取信。都是自家人,父皇看旁人家的孩子闯祸回来还有巧言令色狡辩几句,偏他老实,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好好的孩子让下面人吓成了鹌鹑,儿看着都心疼。” “成了,成了,就你一个人心疼不成。”皇帝挥挥手,皇族第三代有个拿得出手的可不容易,出身、能力、性情、相貌,样样都好,和自己感情又深,皇帝怎么不稀罕。说句实在话,就是再喜欢嫡长孙,也得公允的说一句,嫡长孙还小,谁知道日后?周煄这个备用的还是不能放弃。 “就你啰嗦,把朕衬得不近人情!”皇帝笑骂一句道:“说了这么半天,不就是想给纯睿求个恩典吗?说吧,想求什么?” “瞒不过父皇火眼金睛。”太子笑道:“纯睿这回让小人陷害,几经生死,又有把西蛮人赶出几十里,数年不成气候的功劳在,加封郡王,父皇看可好。有了爵位,他也好顺手施为,他在内政上有长才,德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父皇您看有一战还是在城里打的,嘉峪关毁了一半,数代之功才建起来的,要恢复可不是三五天的功夫。” “你的兄弟们可都还是郡王,你愿意?”皇帝问道。 “求之不得。”太子笑道。 太子早就明白啦,父皇和民间父亲没什么两样,要的不就是一家和睦,他年轻时候气愤不已,还险些走了错路,后来回转过来想通了,才一点点挽回圣心。父皇压着兄弟们的爵位不升,不就是留给自己日后施恩的吗?周煄这边和自己关系好,提前给他一个郡王爵又何妨。 皇帝问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封王了就要有封地,现在封地都是遥领,挂个名头而已,可藩王都是在京城遥领,周煄跑到西北,那封地往哪儿划?是不是要打破“王不临民”的规矩,怕不怕周煄成为第二个易北?这江山日后可是太子的,皇帝焉能不问上一问。 “纯睿的封地怎么办?”皇帝问道。 “祖宗家法摆着的,说了遥领那就遥领吧,纯睿在西北,封地放东南,不就是了。”太子随口调笑道:“父皇真把儿当小肚鸡肠的人了,纯睿在西北固有隐患,可儿子相信他的为人。在宫里父皇和儿看着长大的,品行纯孝仁善,最重感情,父皇也是知道的。不说人品,只说能力,纯睿在西北才是江山屏障啊。”有他在西北当着,西蛮人不可能越过他攻击中原,太子万分相信周煄的才干。 “你倒大方,随你吧。”皇帝面上嫌弃,心里还是得意太子慈爱晚辈的,笑道,“让你一气儿把好人做个够,圣旨也你来起草吧。”刚好让观望的朝臣看一看,自己储君的度量,省得他们胡乱猜测。 “那封号用什么呢?”太子问道,本朝王爵都是单字。 “就……纯吧。”虽然周煄有了不坦诚的想法,但皇帝还是感念那个赤诚无伪的少年,皇家人不需要多么睿智聪明,关键是一颗心要摆正啊。这封号既是褒奖,也是提醒。 “和封国公时候一样的封号,显不出父皇对此次西北大捷的重视呢,不若另起一字?” “你有什么好想法?” “秦字如何?”太子问道。 皇帝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不见丝毫笑纹。自古王爵封号各有讲究,最贵封号莫过于“秦、晋、齐、楚”,历朝有多少“秦王”最后登上了帝位,很多时候不方便封太子的时候,就以秦王作为默认太子。秦的封号,是皇帝想封给嫡孙的。 “不妥,朕不许。”皇帝脸色难看道。什么是正统?正统就是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人人维护。都说天家不讲规矩,都是狗屁,嫡子、嫡孙的存在天然就高出别的儿孙一头。这些年皇帝也知道几个儿子暗潮汹涌的,若是没有嫡子出身的太子立着,朝政早就乱了。王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士大夫们最看重的就是正统。礼法才是治理天下的依据,决不能开了坏头,乱了朝政。 “也安一安纯睿的心呢。”太子轻声劝慰。 “有什么不安的,皇孙中第一个封爵封王的,天下谁敢小看他。若他自己缩手缩脚的,就当朕以往看错了他!”皇帝怒道。 “不气,不气,父皇不生气,是儿说话口无遮拦,这气大伤肝,您可别生气。”太子赶紧服软,给皇帝倒了被参茶奉上,解释道:“儿的身体父皇知道,煊儿幼小,身子骨也不康健,总想着……” “你就是想太多,思虑过重才身子虚弱,天天太医伺候着,全天下天才地宝养着,有什么可想的。”皇帝怒道,但看着太子开始花白的两鬓,心里也不是滋味,自己这个皇帝做在龙椅上的时间越久,儿子…… “安心,朕心里有数。”皇帝重重拍了拍太子的臂膀。 太子看自己把话题带到这种不开心的地方,连忙转移话题道:“都说成家立业,立业成家,他现在已是皇孙中第一人,父皇爱护他,不若给他挑门好亲事?” “早在几年前就该成亲的,让他拖到现在。”在周煄封国公的时候就应该议亲的,可何曾想周炽死了,周煄是个重情义的,守了一年。刚出孝又赶上皇帝乌鸦嘴,只能避去西北了。实打实的算来去西北还不到一年时间,可谁让他连年礼都没能回京参加呢,在穷乡僻壤的西北过了新年,皇帝觉着他已经在外面吃了两年苦了。 “让太子妃挑些人选上来吧。”皇帝吩咐道。他的宫中没有皇后,宫务在娶了太子妃之后,名义上就全部交给太子妃管理了。只是儿媳不好管公公方房内事,内宫事物还是几个高位妃嫔分管着,可像什么祭祀躬身桑蚕之类的国家典礼,还是太子妃出席的。现在周煄要选妻子,皇帝可没想着让宫妃插手,一并推给太子,也好让他们伯父侄儿的多亲近。 “父皇可难住我了,太子妃如今谁还指挥的动她,一心扑在煊儿身上呢。”太子调笑着点出重点,“纯睿的婚事还是先问问本人吧,他父王母妃可都是看重这个的。” 一听这个皇帝就来气,恭郡王是自己的亲儿子,徐子旭是自己疼爱的外甥,两个大男人居然沉迷于黏黏糊糊的感情,皇帝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一肚子火。徐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叫女儿的,不着调的居然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她死不要紧,连累恭郡王父子不睦,皇帝想起一回气一回,周煄对他母亲感情又好像很深,每次周煄立功,皇帝都要捏着鼻子给死去的徐氏加封号,别提多不爽了。 都说子女肖父母,不算从那边算,周煄的基因里都流着“情痴”的血。皇帝深怕自己寄以厚望的皇孙,哪天就“为爱走天涯”了,就像当初徐子旭,抽风起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做老子的倒要来迁就孙子了,这没天理的。”皇帝嘟囔一句,到底没有一意孤行直接选人,道:“招他进京吧。” 皇帝和太子几句话议定了周煄的封赏,也没有马上就去宣旨的意思,西北的军情奏报还没有全部整理好交上来。战死士兵的抚恤、城池建设、百姓安置都是重头戏,现在单独封赏,倒显得周煄把功劳全揽子身上一样。 可这风声也是瞒不住的,皇帝下令内务府督造郡王的宝册印鉴,礼部和织工局开始督办礼服,这么大的动作瞒得过谁?要封郡王能是谁?要知道衣服也是有尺寸的。 周煄即将封王的消息就这么随风传开,西北也很快得到消息。 周煄吓一跳,爵位又不是大白菜,说升就升,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在国公爵位上蹉跎二十年,等到恭郡王死翘翘了才有机会更进一步,到时候是亲王还是郡王就看太子念不念旧情了……没想到啊! 西北人闻言都来恭喜周煄,周煄苦笑道:“朝廷还没下旨,可不敢如此轻狂,诸君的好意周煄心领了,心领了。” 没有下旨册封,但宣召回京的圣旨来了。你是没看见公公宣旨时候诸人的表情哦,听说不是封王,只是宣召回京,那遗憾的小表情,那委屈的小眼神儿,把宣旨公公都给气笑了。 得蒙宣召进京是好事,又是即将出炉的红人郡王,宣旨的公公也客气得不得了,请周煄慢慢收拾,连说不着急。 周煄得了圣旨,出人意料第一个拜访的人居然是易云。没和夏阳侯交接防务,没和邱真安排内政,更没去见靖安侯,要知道靖安侯可是在病危状态,有今天没明天的,说不定的周煄回来的时候,只能去坟前吊唁了。 周煄对易云的宅子也是轻车熟路,近日往来太多,不用奴才通禀,直接就进了外书房等人。 易云得到消息从内院出来,周煄已经安坐外书房喝茶了。 “你怎么来了?”易云惊喜道。 “陛下招我回京了。” “知道,知道,回京封王嘛,这消息都传遍西北了。”易云笑道:“你现在出去街上看看,人人胸脯都要挺高两分,以咱们西北出了位郡王也自豪呢。你虽不是西北人,可是在西北受封的啊,多荣耀啊!” “你想进京吗?”周煄问道。 啊???易云一头雾水。 “你想让外面街上人的胸膛再高两分吗?以出了位土生土长的西北郡王妃为荣。” 啊!!! 易云现在脑袋是一片浆糊,只有郡王妃三个字在脑海中刷屏。 云霄一听这话音,喜笑颜开,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位。书房外面的人都叫走了,威逼利诱千叮咛万嘱咐的不准泄露消息。 “你不愿意?”周煄皱眉道。 “太突然了……” “这么说你愿意。”周煄两眼放光。 “不是,不是,我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太突然了。”易云连连摆手。 “突然吗?”周煄歪了歪头,道:“您难过的时候,我安慰你;你高兴的时候,我分享了的快乐;我支持你的事业,尊重你的独立,连你书房的水仙,还是我送的呢。” 周煄指了书桌上的青花浅盆水仙,笑道:“东西都收了,现在易姑娘是要背信弃义,抛弃我吗?” “别闹!我认真的!”易云红着脸道。 “我哪里不认真了?难不成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儿干,天天有闲工夫陪无关人说话聊天呢?” “唉……”易云在脸上干抹两把醒神,镇定道:“你对我的情谊我知道,我一不是瞎子,二不是铁石心肠,我感念非常,可……可不合适。你别发火儿,先听我说!” 易云看周煄一副火山要暴的状态,连忙喝止,心里整理话头,缓缓道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很感激你喜欢我,以前说倾慕我的男人,要么冲着易家家在西北的地位,要么冲着我的万贯家财,就是有一二钦佩我的人,嘴上说着巾帼英雄,心里想的却是成亲之后要我相夫教子,安逸于内宅。你是绝好的男人,出身尊贵、能力卓绝、相貌不凡,可是我……” “我不想打断你的,可按你这套路说下去,我不想听。”周煄沉闷道。 “家世配不上。”易云轻声道。 “天下皇族最贵,若论家世,天下没有人配得上。我娶的是你,又不是你家。”周煄斩钉截铁道。 “我不漂亮。”易云沉着脸道,没有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上次的市井闲话她还记得。“娶她还不如娶个兔爷呢,前后一样平”,易云并不为此自卑,和娇柔的身躯相比,她宁愿要健壮的体魄,在马匪面前,拎得动大刀才能保命。可如今……总觉得配不上,周煄扮上女装比她还漂亮,面前的男人值得更好的。易云已经过了听“大家公子恋上平民女儿”话本的年纪,门当户对才是社会承认的主流。 “你很漂亮。”周煄轻声道,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见过许漂亮女人,大多数都是温室里娇养的牡丹,可我爱的还是历经风雨的大树,风雨可以吹弯她的腰杆,可风雨过后,她总能再次挺拔。娇花美眷、玉体横成,我也爱,可最终能和我并肩而立的,只有那颗大树。不要终身相依的伴侣,去找随处可见的花朵,易掌柜,这么做生意会亏掉老本儿,你想让我后悔一辈子吗?” 易云眼泪刷得就下来了,她一直坚持着坚持着,就算没有人理解,顶着冷眼和嘲笑走到今天,有这番“大树”之论,也算值了。 周煄走过去,坐在她对面,掏出手帕递给她,“擦擦吧,这次我不能当做没看见了。” “谢谢。”易云不止谢这一方绢帕。 “不客气,以后都不用说谢谢。你还有顾虑吗?” “陛下不会同意的。”易云脸色沉重道。若周煄不是皇族人,不是什么国公郡王,易云会迫不及待的嫁给他,可他偏偏身份尊贵,自己的存在是给他污点,给了别人攻击他的借口。易云如何肯,只得多找几个借口,恨不得他立马打消念头,又怕他真的放弃。 “那是我的事。”周煄道:“你看,你找了这么多借口都不是问题,若是你想拒绝我,说一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就够了,可你说不出来,对吧?” “我……我……”易云嘴唇翕张,努力想把骗人的话说的理直气壮一点,可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颓然道:“你喜欢我什么呢?我不是最好的,别人会拿我做污点攻击你。” “要选个最好的,一辈子只能打光棍儿了。”周煄调笑道:“坚强、独立、果敢、英勇,那么多美好的品质我都喜欢,可要我单单是为着这些也不是,这样的人多的是,你二哥不也重情重义,骁勇善战,我若是照着条件找,岂不是找他就行了?按图索骥要不得啊!至于污点不污点的,我不在意别人的话,你若在意也走不到今天,我们怕什么?” 易云沉吟半响,自从围城之后,周煄对她的态度就有异常,等到易北身亡那日更是明显,易云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敢想以后,可现在周煄把她所有的疑问都堵上了。 易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被人当面表白,过了那一阵羞涩劲儿,也落落大方起来,笑道:“我请我娘来嘉峪关。” 第86章 细细剖心事 “圣旨已下,即日启程,恐等不到岳母大人了。”周煄笑道。 “总有见的一天。”易云笑调笑道,她不像普通姑娘一般,听闻岳母二字羞得只差钻地洞了。 “说的没错。”周煄轻轻把手搭在易云的手背上,“必不负卿。” 两人相识已久,却是发乎情止乎礼,这还是第一次肌肤相亲,此时约定白首,才动情忘形。周煄本以为自己是不屑礼教的,绝不会如此古板,但当你真的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为她着想的心压过一切。真的喜欢她,怎忍心轻薄唐突。 周煄对易云早生钦佩之心,原本只当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但为她解围、为她辩驳,为她开心,给她安慰,一次是钦佩,二次是同情,三次四次,不用青竹敲边鼓,自己心里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我信你。”易云没有闪躲,任由周煄握着她的手。 书房再次沉默,两人之间却不再尴尬,突然噗嗤一声,两人相视而笑,阵阵甜蜜涌上心头。 “那我先走了,明日就启程回京。”周煄告别。 “好。一路小心。”易云起身送他,与往常并无他样。只是周煄走出老远,要转弯的时候回头一望,易云还在原地等着,目送他远走。 周煄爱这样的含蓄深情、委婉雅致,不用说出口,通口不言一“爱”字,可情义全在言行之中。 回京复旨,一路快马疾行,周煄原本担心宣旨公公跟不上节奏,没想到我朝宦官也是剽悍,比军中将士不差什么。宣旨公公心里也诧异,还以为纯睿国公只是智计无双,不想骑术也是一流,怪不得能让陛下如此看重。双方预期都低,如今倒成了意外之喜。 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在宫中偏殿稍微洗漱,陛下就立即召见。多亏周煄小时候在宫中长大,关系熟,太子又关照他,早早就备好的新的衣衫,才得以整齐周正的去面圣。 “孙儿不孝,未能在皇爷爷膝下尽孝,远行方归,给皇爷爷叩头请安了。”周煄到了正殿,二话不说,跪下就是三个响头,皇帝拦都拦不住,连连道:“快起,快起。”又骂魏总管“没个眼力见儿的,还不赶紧扶起来。” 周煄闻声已经自己起来了,又给太子躬身请安。 叙礼坐下,周煄大大方方盯着两个人看,见皇帝一脸茫然,解释道:“在外两年,甚是想念,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多看看,记在心里才好。” “这老实孩子。”皇帝笑了。 “纯睿总是这般可爱,若是想念父皇了,回京就是。”太子也跟着笑了。 “二伯说的是,守将不能轻离军中,皇爷爷要是疼我,不如让我在京中享福。” “就想耍滑头,西北还是你继续领着,战后重建,可要费脑筋呢。”皇帝笑骂道。 “父皇这倒不必担心,纯睿对内政精通得很,您备好赏赐就对了。” “那孙儿就先谢过皇爷爷了。”周煄拱手道。 “来,好生说说西北局势,在奏折里也说不清楚,朕想听你当面说呢。”这是例行述职了。 “孙儿初到时……”周煄咽了咽口水,组织语言从头讲起,不文过饰非,也不过分夸耀,周煄自己不通军事,都是依靠易北、靖安侯、夏阳侯等人,也不抹杀易忠这样罪人之后的功劳。高竹和徐岩也提了一句,在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也不避讳。 太子听得连连点头,这态度端正。西北和京城的消息通道是断过一段时间,可如今基本没有能瞒过陛下的,如此坦诚,倒投了陛下的心。而且周煄言辞之中毫不掩饰对易北的厌恶,对易忠又能公平正视,这样的真性情,十分符合陛下对皇子龙孙的要求——纯、诚。 “父皇,这茶都换三回了,纯睿可说的嗓子都哑了,咱们用膳过后再说吧。”看说的差不多了,太子提醒道。 “好,好,先用膳,先用膳。”皇帝心里高兴,出息的大孙子回来了,真想喝两口小酒庆祝庆祝。 周煄和太子一人一边扶了皇帝起来,“起开,起开,朕还没老呢。” 皇帝作势挥开二人,却不想手上真有被拉扯的感觉。低头一看,周煄手上翻起的老茧皮,把龙袍的袖子个钩起丝了。龙袍是最精致华贵的丝绸制成,金贵也小气,轻轻有什么触碰就勾坏了。 损毁龙袍是重罪,周煄权衡一下没有跪下请罪,而是尴尬笑道:“皇爷爷,对不住,对不住。”一边伸手把勾起的丝线扯断。 皇帝拉了周煄的手来看,手上全是老茧,指甲边缘的茧皮翻着,手上也是粗糙,“受苦了,受苦了。”皇帝摩挲着周煄的手感叹。他们皇家人什么时候这么受过这种苦,皇帝更是养尊处优,手比周煄这年轻人都细嫩。 “皇爷爷别伤心,能吃苦才能享福呢,自家的基业,哪儿能不用心的。”周煄笑着安慰。 皇帝想起他以前埋汰皇族子弟不求上进的话,“江山是姓周的,自家基业可劲儿糟蹋,比外人还不如,真当皇族宗室是投胎技术好呢。旁的大臣换了皇帝,膝盖一软继续高官厚禄,皇族……从来没有活路。这么理直气壮坑自己,可从没见过。” “你啊。”皇帝感叹,周煄是最通透不过的人,这样的人做继承人最好,可惜时运不济,皇帝也是想起来一回叹一回,更觉委屈了他。 祖孙三代用了帝国最高规格的晚宴,皇帝拉了周煄的手道:“晚上就留在大明宫吧。” “是。”周煄笑了,他在宫中棠棣院的居所可还在,但有机会蹭皇帝寝宫,何乐而不为呢? 远行的孙子回来了,皇帝今晚也没有批奏折的心了,拉了周煄在书房谈心。他这次回来除了述职,最重要的就是他的亲事了。 “你也老大不小的,也该成亲了。你四弟儿子都两个了,你五弟也早就成亲,难不成你自己就不着急?”皇帝如同每一个儿孙大龄未婚的逼婚家长,喋喋不休,这四弟、五弟说的是周熔和周烁,若不是为了劝周煄提前做功课,皇帝根本不记得恭郡王的两个儿子,自己的孙子,什么时候成亲生子。 “皇爷爷,您放心,我可没有不成亲的念头,前几年不是事情堆在一起,赶上了嘛。”周煄撒娇道。 “那就好,成家立业,赶紧定下来,朕才放心。”皇帝捋着胡须道:“心里可有人选?” “但凭皇爷爷做主。” “又说这糊弄人的鬼话,朕还不知道你,答应的这么痛快,是不是早看上什么人了。”皇帝佯怒道。 “瞒不过皇爷爷,若要娶妻,我接触的适龄女子可没几个,能瞧得上眼的也就西北已故游击将军易南之女了。” “是那个易云?”皇帝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周煄在信中提起过她,说是马球打的很好。 “就是她。” “身份是不是低了些,朕记得她是易北的侄女儿?”皇帝疑惑。 “是啊,就是她。至于身份,再贵能贵得过皇家吗?”周煄淡淡一笑,他不奢望借用妻族的力量,也不介意易云身后没有人,他娶的是易云本人。 “京中那么多淑女,你怎么就挑了个边疆小将的女儿,还是爹都死了的。你这眼光啊,还得朕替你操心!明日让魏忠把京中适龄女子的画像送到府上去,你再挑一挑。”皇帝有些不高兴,他目前最有出息的孙子,嫡皇孙没有长大,若是有个万一,想在挑的就是日后的国母,决不能事到临头才抓瞎。一个已故五品游击的女儿配不上他孙儿,皇帝补充道,“你若真喜欢,纳为侧妃就是。” “皇爷爷,我就想娶她,不用再选了。”周煄轻声道。 “你这是要为一个女人顶撞朕吗?”皇帝突然发怒,吓得周煄一脸懵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皇帝最怕的就是周煄继承了他父母的“痴情”基因,在男女之事上看不开,最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徐子旭现在还不肯回京城,恭郡王也是颓废自弃,皇帝如何能让自己看重的孙儿走上这样的老路。 “皇爷爷……” “不必说了,重新选妃势在必行,说什么都不管用!别学你那没出息的爹娘!”皇帝怒道。 提到“爹娘”周煄才知道皇帝这气从哪儿来。 周煄拉着皇帝的手,轻言细语道,“皇爷爷~您说,这男女之情要什么才算真爱。您对皇奶奶就是爱吗?若不是怎会爱屋及乌,二伯一出生留封了太子,一直带在身边亲手抚育。” “什么爱不爱的,尽让人教坏了。夫妻之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才是圣人教诲,别听那些黏黏糊糊的鬼话,走了小道。”皇帝语重心长道,他现在不仅担心周煄娶妻不如意了,还担心周煄也爱上了男人。难不成娶个家世衰微得近乎没有容貌又不出色的女人是为了掩盖什么?皇帝越想越觉得可怕,把周煄身边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想起当初在海棠别院看见的画作,带病都要画完的劲头,更觉得有预兆。 “皇后坤德既轨,彤管有炜,上孝长辈,下慈诸子,约束外戚、辅助朕躬,统御内宫,有母仪天下之风。最重要的是贤良淑德,你如今娶妻,照着皇后为人找才错不了。”一定别学你娘的小家子气,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别学你爹的没分寸,连内宅都治理不好。 “皇奶奶自然是最好的。”周煄叹息一声,走到皇帝脚边跪坐下来,把头枕在皇帝的膝盖上,问道:“皇爷爷,你说什么是感情?” 感情是狗屁!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才是活着的价值!皇帝心里是这样想的,但看周煄枕在自己膝上那可怜可爱的模样,心里有再多的气也先放下,难得温柔。 周煄也不是想问皇帝要个答案,自顾自的说开了:“我从小就见证了许多可传诗书的情爱故事。我母妃肯定是挚爱父王的,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爱,得不到她宁愿毁了自己。现在她一身火红嫁衣躺在床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母妃自戕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我这个儿子。都说为母则强,她这样看不到儿子,不在乎自身,应该就是所谓爱了吧。若是这样强烈的感情都不算爱,那舅舅和父王应该就是爱了。他们相互倾心,互许终身,舅舅叛出家门、不婚不嗣,可最后也不过落得黯然神伤、远走他乡的结局。如果这世上的感情都只能落得悲剧收场,又为何千百年来总是有人前仆后继。所以,这世上到底什么是爱啊?” “我见识了这些,对爱情哪里还敢抱指望,只想顺理成章娶妻生子,娶谁不都一样呢。可我总记得母妃去世时候的样子,当时我就想,日后的妻子必须是个坚强果敢的人,她一个人也能把孩子抚养长大,不至于让他失母又失父,孤苦无依的长大。易云很好,父死母改嫁,她依然活得好好的,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我有了万一,她当个好母亲。” “呸呸呸!你是皇孙,有朕护佑着呢,哪儿有什么万一!” “若是皇爷爷觉得易云不好,就重新给我指个人吧。也要性子刚毅的,我娶妻不是娶攀附我而生的藤蔓,也要撑得起家才行啊。” 感觉到腿上有湿意,皇帝抚摸这周煄的头,在心里把恭郡王夫妇骂了一万遍,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若不是怕自己生气,这孩子保证要说他不想娶妻,一个还过得更好。 “皇爷爷自然为你选最好的。”皇帝嘴上保证,可京中闺秀要温柔淑女容易,要刚强自立是抓瞎都找不到啊。哪家女眷传出的名声都是贤良淑德、美貌多才,性情刚毅可从来不是女人的优点,皇帝也发愁啊。 皇帝看周煄哭得可怜,心里也不是滋味,下决心要给孙子找个四角俱全的才行,最重要的是不嫉妒,让他多见识见识女人的好就懂事了。 皇帝扶起周煄道:“好了,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撒娇做小儿态,还不快收了眼泪,今晚就住在大明宫,你我祖孙抵足而眠。” “皇爷爷,我可不敢,明天御史的折子就该把我淹了。”周煄玩笑。 皇帝却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只见周煄眼泪直流把脸上的妆粉给冲成一道一道的。 “魏忠,服侍纯睿国公净面。”皇帝高声道,面圣何须傅粉,若不是机缘巧合哭了一场,自己还不知道他藏着呢。 周煄也反应过来,局促得立在原地,皇帝却不看他,一意让他洗脸。 魏忠亲自捧了水盆进来,周煄无法,只得洗了脸上的脂粉。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皇帝一看就红了眼眶。这皮肤至少黑了两档,脸蛋上还有细小的伤口,肯定是风沙吹裂的,眉骨处还有一条长疤。皇帝气道:“你倒学会欺君了。” “皇爷爷别生气,就是怕您难过才涂脂抹粉的,打仗哪儿有不苦的,我这已经很好了,没受什么大伤。”周煄赶紧劝慰。 “还说没受伤,这是什么?”皇帝抚着周煄的眉骨问道。 “不小心……”周煄还想编瞎话,但看皇帝一脸严肃,只得低声说了实话:“守城的时候被蛮人箭支划伤的。” “再稍微下去一点儿,你这眼睛就别想要了,这也是不小心!”皇帝怒捶桌子,还以为周煄只是军帐中运筹帷幄,哪知他居然亲临前线,看这伤口,皇帝心里一阵后怕,若是伤了眼睛可怎么办! “皇爷爷,您别担心,西蛮人不是给我打跑了吗?日后我为皇爷爷镇守边疆,整肃西北,保证蛮人不敢再犯。” “朕不是担心,是后怕啊!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还是不要回西北了,朕要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皇帝动情道,他敢保证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皇家人有这么粗糙的脸和手掌,脑补周煄在西北吃了许多苦,皇帝更心疼他了。 “都听皇爷爷的,若是西北能让别人接手,孙儿不去也行。”周煄非常好说话,顺从点头道。事实上皇帝今晚说过的话,明早一定忘得一干二净,西北目前只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皇帝不会换人。现在拉着他深情落泪的是爷爷,明早高坐龙椅的是陛下。 “受苦了,受苦了!”皇帝难得感性,拉着周煄就要抵足而眠。吓得周煄找了无数个借口才推脱开,最后在皇帝龙床面前摆了张矮塌,他就睡在矮塌上。 说是矮塌,可宫里的东西都富贵大气,周煄在这塌上,横着睡竖着睡都没问题,和皇帝那九五龙床不能比,可也十宽敞舒适。 周煄年轻,一沾枕头就着,风尘仆仆的赶路,有动了半天脑筋,早早就睡过去了。 皇帝则在床上躺尸,脑子里的主意翻来覆去,一夜都没阖眼。 周煄第二天起来看着皇帝的黑眼圈,连连自责道:“是孙儿晚上吵着皇爷爷了?” 周煄自信自己既不会翻来覆去烙馅饼,也不会嘀嘀咕咕说梦话,可皇帝几十年都是一个人睡的,皇后去世多年,他从不与妃嫔同寝,突然身边多出个呼吸,的确很容易睡不着。 “不关你的事儿。”皇帝打了个哈气,道:“先别出宫,朕下朝还有事吩咐你。” 皇帝从容去上朝听政,那一脸疲惫的模样,朝臣们也早就听说了纯睿国公留宿大明宫的消息,看皇帝这样子,明显是一夜没睡啊。这得多亲密,才一晚上不睡的说话,朝臣们对纯睿国公,或者说即将新鲜出炉的郡王爷更添一层敬畏。 朝臣们偏重于敬,小徐氏可就偏重于畏了。小徐氏这些年安安分分当她的郡王妃,可周煄越走越高,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小时候的一点儿奇闻异事都要拿出来反复说,仿佛异人天生异像,人人都从小看出了他的不凡。而在这样的言论中,小徐氏总是一个不好描述的背景板,身份尴尬,她早年对周煄也没有过多的关心,甚至多有算计,如今更被皇帝的圣宠隆恩衬得为母不慈。看着周煄和陛下、太子日益交好,小徐氏这心真是七上八下,没个准星。 终于,周煄打破皇帝几十年的惯例,留宿大明宫后,小徐氏再也忍不住,请了她嫡嫡亲的哥哥徐子晴来恭王府。 “哥,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小徐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道,她现在是多做多错,怎么也比不过周煄刷名声的手段;不做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舆论和人心都跑到他那边去了,实在不甘。 “小妹何须担心,你有焰公子他们,又占着嫡母的名分,纯睿国公能奈你何?”徐子晴在京中为官不声不响的,可着实是长了见识的。 “你是不知道那人,邪门的很,别说我只是嫡母了,就是咱们王爷,那不是亲爹吗?抽起耳光来照样狠,正面抽了反面抽,这如今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恭郡王为父不慈,他何曾顾忌过?”小徐氏焦心道,以往是觉得周煄不受恭郡王看重,翻不起大浪来。如今恭郡王府这座小庙,已经盛不下这条要化龙的巨蛟了。 “朝中有传言,陛下有意加封他郡王爵,太子殿下也赞成,你放心,他对恭王府的爵位还瞧不上呢!”周煄与太子交好,待太子上位爵位估计还要再升,到时候亲爹恭郡王估计还比不过他呢! “哥,你不明白,我不是怕他惦记爵位,我是怕他打击报复,那个人可从来不是大度的。”小徐氏着急道。 第87章 心照不宣时 “纯睿国公的确不是大度的人,可观其行事,至少恩怨分明。旁的不说,就是三弟也未曾迁怒,更何况你。”徐子晴劝慰道,他口中的三弟就是搅和进恭郡王府家事的徐子旭,长公主虽下嫁长房长子,可孕期靠后,驸马也不敢先有庶子,所以,徐子旭的排行反而低了二房三房去。 小徐氏揪着手帕不说话,她知道周煄一定回报复她的。 “小妹,你还做的什么,实话实说才有想办法出主意的余地。”徐子晴一看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当初一时糊涂,挑拨过他们父子关系,也不知他知不知道……” “够了,现在还虚言瞒我,若只是挑拨父子关系,你用得着怕成这样,还说什么他知不知道,真当他都是傻子吗?他不仅不傻,比你聪明万倍,你真的动手了,还指望他装看不见?”徐子晴怒拍桌子。“说吧!” “王爷曾打算让他安于内宅,或者……干脆病逝,我同意了。”话一开头,接下来就好说了,小徐氏辩解道:“当时的情况真的不一样,他不过六岁小儿,和王爷关系差得喊打喊杀的地步,母族父族无依无靠,连个对他亲眼有加的大臣都没有。不过一粒尘埃,就算死了,有谁会在意?” “你也知道是当初,如今呢?小妹,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儿子也是嫡出,你让他们以后顶着镇国公的名号,在大臣面前卑躬屈膝吗?”小徐氏呜呜的哭了起来,她有什么办法,当初十拿九稳的事情,现在……居然让那小子起来了,真是没天理! “当初嫁进来之前就知道是要做继室的,原配嫡出身份高,爵位资源都是给原配嫡子的,这些板上钉钉的,你去抢来做什么?”真要有本事,像纯睿国公一样凭功勋封爵不就是了,皇族人只要做出成绩,一分被放大成三分,陛下难道不喜欢自家人出息,上头有人照看,没人敢谈贪墨功劳,升迁都比别人容易。看看现在的纯睿国公,封郡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论圣宠比恭郡王都高,他还图什么恭王府的爵位,根本瞧不上好吗?当然,这话不能直溜溜的说出来,这不是指着当娘的鼻子骂你儿子都是废物吗?要人人都有纯睿国公的本事,帝都就不会有那么多因为爵位斗成乌鸡眼儿的人家。 看小徐氏哭得可怜,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小妹,他在京中做官,也常借恭王府的势,徐子晴长叹一声,道:“不是说你争爵位的心错了,可你这手段也太粗糙了。从来后娘难为,你本来就身份尴尬,何必牵扯进去。你若是持身公正,依着纯睿国公这宁折不弯的脾气,早晚和恭郡王闹翻,你什么都不用做,爵位自然就到了你手里。到时候贤名有了,实惠有了,皆大欢喜。”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小徐氏恨道,她大哥来了只会抱怨他,她当初做事的时候难道他就不知道了,现在才来马后炮,还是那句话,有什么用? “唉,亡羊补牢,尤未晚矣。小妹若信得过我,我给你出个主意。” “大哥快说!” “两条,一,安分;二,投其所好。”徐子晴神棍一样伸出两个指头来。 “怎么说?”小徐氏紧张的我这座椅扶手问道。 “你现在没有办法打压他,就要想办法顺他的意。纯睿国公几次三番避出府去,想必也不愿意把最后的遮羞布扯下来,若他真的心怀大志,不孝父母可是重大污点,现在他要的是安静。你就安安分分的待着,不要上蹿下跳的求他的谅解,更别上赶着要好处,安分低调才是最重要的。其二就是投其所好,纯睿国公喜欢什么,你知道吧?” 小徐氏在心里翻白眼,她若是知道才奇怪了呢。关系那么疏远,她知道的消息比外人还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周煄在外那几年,她三节两寿的礼数关怀是到位了的,就算东西再不好,态度是表了的。 “我怎么可能知道。”小徐氏愁眉苦脸道。 “无妨,小妹还站着最后一层大义呢,你是他的嫡母,别忘了,纯睿国公到现在还没娶妻,到时候怎么也绕不过你去。” “可陛下……” “陛下再怎么宠爱他,喜堂上总要跪拜父母吧。”徐子晴一针见血道,父母之命总是绕不开的,礼法才是小徐氏的依仗。 “到时候你也不要用这个去拿捏他,陛下必定会安排好,若是王爷有一二怨言,你也要从中调解,再想办法让纯睿国公知道你的功劳。相对父子关系而言,你这个嫡母和姨母在他心里想来无关紧要。”说不定你在这里战战兢兢,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小徐氏心里堵得慌,但也认为徐子晴说的有道理,点头应了下来。 “不要觉得委屈不甘心,想想你最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爵位吗?当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现在怎么就忍不住了。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关键,勿忘初心啊!”徐子晴看出了小徐氏的委屈和不甘心,赶紧点拨道。 小徐氏赶紧点头,她不是不知好赖的人。 说完正事,双方放松下来,小徐氏拉家常留客吃饭:“今天焰儿宫学休沐,咱们一家人难得团聚,正好吃个饭。” “不了,太常寺最近预备夏初祭祀,忙得很,正卿大人又病了,我脱不开身。今日就不用饭了,小妹,来日方长。”徐子晴语重心长道,好似有多少不好表达的意思都在低沉的话音里了。 小徐氏愣了愣,难道她哥有什么深意?心里琢磨了两遍没想明白,但还是点头亲送他出府。 徐子晴出门就催轿夫走快些,两刻钟就到了自己家里。家里太太正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吃饭呢,见他回来,大吃一惊,问道:“怎么这么快?” “别问了,给我备副碗筷。” 徐太太更奇怪了,“王妃没留饭?你和王妃拌嘴了。” “我说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让我安稳吃顿饭行不行。”徐子晴抱怨道。 “在外面受气了就冲我来,反正我是你的出气筒!唉,就是老大和老二不在,才容得你如此欺负我呢。”徐太太佯装发怒道。 “娘,我保护你。”还在乳母怀里的三岁小儿子奶声奶气道,挣扎着要徐太太抱。 “哎呦,娘的老儿子哎,真乖!”徐太太接过他,在屋里小步转圈儿,不理那黑老鸹脸的徐子晴。 待用饭完毕,徐太太把儿女仆妇都打发了,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吃个饭的功夫都不愿意留。” “纯睿国公刚回来,我就跑去吃饭留宿,不是明摆着站队表态吗?岂能这么傻,找借口跑出来的。”徐子晴端着茶水漫不经心道。 “怎么又和纯睿国公扯上关系了?王妃那边……” “她呀,别说了。看着纯睿国公回来,怕被打击报复,让我给出主意呢。” “怎么回事?王妃和纯睿国公该有好几年不见面了吧,怎么能得罪他?”纯睿国公这种帝都名人,一举一动有的是人关心。 “我难道看不出来她没说实话,哦,早不忙夜心慌,纯睿国公和恭郡王翻脸的时候不慌,被陛下接进宫的时候不慌,封公爵,甚至陛下亲口要过继的时候都不慌,现在倒乱了手脚,中间没出什么事儿,你信不信?”徐子晴在京都呆了十几年,官儿也不是白做的,人家有自己的心思呢。 “那我们……” “我姓徐,咱们徐家嫡支,长房有长公主,二房有纯睿国公生母,三房是他姨母和嫡母,他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捏鼻子认了,始明都好好的,于我更无关碍。小妹那边面子上过得去就成,正好纯睿国公不在乎,爵位让外甥承袭。”徐子晴也是有恃无恐。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和自家没关系,王妃那边已是皇家人,他们在能力范围内关照就问心无愧了。 “成,给你通个气,你心里有数儿,近日就先别去恭王府了。多亏老大外放,老二读书,不然他们都是成亲的大人了,还要担心他们交际走动。嗯,你也给他们去信提点一番,别中了人家圈套。” “放心,我省的。”徐太太点头。 “那成,我先走了。”徐子晴放心的放下茶杯。 “又走啊,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太常寺呗!正卿近日都病着,公务都压在我头上。”徐子晴嘿嘿一笑:“不过正好,把这场祭祀办好了,正卿的位置就十拿九稳了。” “真的。”徐太太两眼冒精光,也不做难舍难分妇人态了,粉放心的挥手道:“快去,快去,家里有我呢。”太常寺正卿可是正三品,爬上了三品位,就可以称一声“大员”了,这才真正进入国家核心呢! 出门的徐子晴却没有那么开心,一坐进轿子就垮下脸来。这次祭祀,陛下多半要带着纯睿国公,当场宣布晋为郡王,再带他祭拜祖先。瞧瞧,瞧瞧,自己为着他的事情忙个半死,心里最大的野望不过是熬死了正卿,爬上三品位,自己的年龄可是纯睿国公的一倍还多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自己十年只是从主薄爬到了少卿,人家已经从国公升为郡王了,可叹、可气。可徐子晴还真不敢马虎,甚至他还要借着和纯睿国公这层关系,震慑一下宵小呢,想起来也是讽刺。 如同徐子晴这样和纯睿国公沾点关系的都临阵以待,小心谨慎,京中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由此可见这场西北大胜的军功,给纯睿国公带来了多大的威望。论文,有德安新政的繁荣;论武,有抗击西蛮的军功,大臣们回头一看恍然发现,喲!纯睿国公居然是文武两道都有功勋的人物了! 旁人如何小心翼翼的求他原谅,或者上蹿下跳的要和他攀关系,周煄都不关心,他自从回了京城就一直在宫里待着。不方便一直住在大明宫,就搬回了棠棣所的院子。 趁着陛下上朝的时候,周煄先去长春宫给舒妃请安,舒妃也是温言细语的关怀,丝毫看不出她对周煄的心结。说来也是讽刺,舒妃厌恶周煄不给自己儿子做脸,但宫中妃嫔宫人却因为周煄对舒妃恭敬有加,就是陛下不常来长春宫,舒妃的权柄也一直握在手上,陛下是看谁的面子,舒妃心知肚明。所以就是心里在不高兴周煄,舒妃娘娘还是那么温柔慈爱的祖母。 大总管魏忠的办事效率也是高,皇帝起床时候才吩咐魏忠去找适龄女子的画像,等周煄从长春宫回来的时候,画像已经层层叠叠的堆在长几上了。 “三公子,陛下吩咐,请您慢慢挑选。”魏忠看着周煄一张苦脸,笑着道。 周煄百无聊赖得瘫在椅子上,他要是有俩狗耳朵,现在肯定都搭拢下来了。随手翻开一张画像,典型的仕女图,细眉圆脸,杏眼樱桃小嘴,这胖墩墩的脸庞,周煄不信能真人长这样。再翻开一张,感觉就是双胞胎,除了衣服造型不同,脸庞都是大同小异。难不成这个年代,同款脸就已经开始流行了?周煄苦中作乐调侃想道。 “魏公公,你瞧得出这两人有什么不同吗?若不是旁边标注着身份姓名,谁分得清啊。”周煄抱怨道。 “这老奴可不知道,老奴只管听陛下的命令,把画像送到,老奴这要去复命了。”魏公公一扬拂尘,轻快告退,留下周煄做看图识人游戏。 能留在大明宫伺候的都是皇帝的心腹,副总管辛觉奉承道:“三公子,这画像挑选闺秀可是陛下选秀女时的办法,这么多年除了太子殿下选妃,也就您有这待遇呢,皇孙中第一人呢。”辛觉就是去西北宣旨的那个公公,自觉和周煄也算熟人,才敢开口奉承。 “辛公公这话折煞我了,不过是自家祖父忧心孙儿婚事罢了,什么选秀第一人,这话不能说。”周煄可不认,尤其是第一人的话,现在太子嫡子已经出世,第一人只能是他,大皇子家的皇长孙周烨都不能当这第一。 “是,是,是,老奴糊涂了,高兴糊涂了。”辛觉自打嘴巴,心里却佩服周煄稳得住,这样的功勋圣宠居然没有飘飘然,就这份心机城府,怪不得能的陛下恩宠呢。 皇帝下朝,携了太子一同回大明宫。现在很多政务皇帝都交由太子处理了,太子常常伴驾,这也让有野心的皇子们扼腕不已。 皇帝回自己的宫殿自然是没有任何通报的,一回来却见周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皇帝和太子对视一眼,都觉好笑,太子走过去,周煄却闭着眼睛挥手道:“不要茶,别管我。”还能看见他脸上的印子呢。 太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煄猛得惊醒过来,作揖道:“皇爷爷,二伯,你们回来了,怎么不叫我,这些奴才……”周煄环视一周,宫人除了魏忠还立在皇帝身后,其他人是有多远退多远,都站到墙角跟去了。 “不回来怎么知道你对着美人流口水呢。”皇帝打趣道。 “皇爷爷别诈我,我睡觉重来不流口水。”周煄才不上当呢,过去扶了皇帝坐下。 皇帝挥手示意太子和周煄都坐,问道:“如何,选出来没有?” “我敢肯定,皇爷爷一定是逗我玩儿呢!这画像千篇一律的,美丑胖瘦都看不出来,怎么选啊!”周煄不敢咬紧牙关非易云不娶,不然,深恨皇家子弟“痴情”的皇帝,估计能送易云一张地狱游单程票。 “瞧瞧,朕就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昨晚上还嘴硬呢,现在就嫌弃看不出容貌了。”皇帝指着周煄哈哈大笑。 “不若办场赏花宴,碧波池的夏荷可都开了,父皇也要散散心啊。”太子建议道。 “不行,不行,太劳师动众了,我可没这个福气,二伯饶了我吧!”这种能让百官心甘情愿奉上自己闺女孙女,像挑拣大白菜一样供人挑选,只有两个人可以,一是皇帝,二是未来皇帝。周煄现在恨不能让天下人失忆,忘了皇帝脱口而出的“过继”二字。再强调一遍,现在皇孙中的第一人是太子嫡子,周煄当不起。 皇帝和太子哈哈大笑,周煄还是这般怕女人。 “朕不管,随你用什么办法,总得挑出适龄的淑女来。太子,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皇帝吩咐道。 “你瞧,不是二伯不帮你,你还是乖乖落到人家姑娘手里吧。”太子调笑道。 祖孙三代在一起用了个温馨快乐的午膳,周煄就跟着太子去了东宫,甚至在东宫留宿一晚。 舒妃娘娘的长春宫当晚就有不懂事的丫头打碎了茶碗被退回内务府,恭郡王府的书房也是亮了一夜灯,首席谋士向毅行一夜都没回自己的小院子,小徐氏安顿连个儿子睡下,自己去了厢房拜三清。这三清像还是周煄回京之后现请的,以前小徐氏都拜佛的,可是周煄在某次大臣宴会上说,自己虽在佛寺守孝,但不信佛,他信道,小徐氏这才开始供奉三清道祖。 太子在宫中有车辇,周煄也沾光,一路坐着过去。 红底黄花的车帘在眼前晃动,周煄想到这番茄炒蛋的配色真是千古一脉相承的审美。 “想什么呢,不说话,你也和二伯生疏了?”太子挑眉道。 “该避嫌还是要避嫌,世上不是还有王瑾那样的蠢货吗?”王瑾就是当初想算计周煄和太子关系的那个诚意伯嫡幼子,后来让周煄砍了脑袋送到刑部。“对了,王赟呢?”周煄把事情捅破了就没关注后续,也不知道诚意伯府最后是什么下场。 “王赟外放苏州,做了知府;诚意伯欺瞒陛下,被削爵,至于那个王瑾,死都死了,刑部补了一个刺杀皇族的罪名,明正典刑,又恩典让家人收尸,王家举家回乡了。若不是看在王赟多年尽忠职守的份儿上,必定他一个通敌的罪名不可。”太子恨道。他小心翼翼的维持这和周煄关系,居然有人敢来破坏,若罪名定成通敌,王家一家子都跑不脱。这事儿王赟纯粹是被连累的,可太子也不想看他在跟前碍眼,直接打发出去任职了,若是按着以前的打算,王赟是能任京官的,现在惨了,苏州再富贵也不必天子脚下来得重要。 “那王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周煄感叹道,“二伯用惯了的人,找个机会调回来吧,咱们一家人,我不介意的。” “家里人都管不好,谁敢用他,你不必为他求情。“太子铁面无私道。 “二伯知道我不说假话的,真没放在心上。当时也是一股火儿,要是王瑾换个时间过去,说不定还能留一命呢。” “就你心软,日后这样的人不必留守,二伯给你撑腰。” “这样的人杀不尽啊……”周煄闭目感叹。太子已经竭尽全力的表达诚意,可裂痕就是裂痕,没有王瑾还有馈酢酹、郑瑾。 太子沉默,是啊,他还能怎样,义正言辞的呵斥,又杀了一批人杀鸡儆猴,才把那些人震住,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可这种念头根深蒂固的长在他们心里,一有机会,他们不会放过再次挑拨的机会。太子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能不能保持冷静,或者说在这样日积月累的侵蚀中,下一次,他还愿意信任周煄吗? 太子仪仗缓缓在宫中移动,轿辇中一片沉默,两人都没心情再说话。 第88章 回家与应酬 一路沉默到了东宫,太子妃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着,周煄快步下了辇车,纳头便拜,口称:“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出去一趟,倒和我生分了,快起来。”太子妃笑着叫起。 周煄顺势起身,扶了太子妃的手臂,笑道:“礼数总是作为外人看的,咱进了屋,我还叫二婶呢!” “要说这称呼早就想让你改了,你该唤二伯母才是,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婶子,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太子打趣道。 周煄尴尬一笑,能怎么想的,就是嬷嬷教的时候没想到有人会叫尊贵的太子夫妻民间称呼,周煄上辈子也是个“六亲不认”的,亲戚太少,根本不知道这些称呼,然后糊里糊涂的就叫错了。当时太子妃也没纠正,反正是为了表达亲近,你一纠正,反而显得不想要这份亲近似的,就这么一直让周煄混过来了。 “殿下说这个作甚,还没进门就挑起纯睿的不是来了,我可不应。”太子妃佯做不乐,拉着周煄进了里屋。 “快让我瞧瞧,身上可好。战场上刀枪无眼,我着心一直悬着,就怕你……可有受伤?”太子妃拉着周煄问道。 “没事儿,您瞧,好好的呢。” “知道你怕长辈担心,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你不知道我瞧着满篇的好消息心里多着急,打仗哪儿有那么容易,知你定是没说实话呢。” “您别担心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喜事您还掉眼泪,您才出月子,正该保养呢。”周煄从袖子里摸出手帕,轻轻给太子妃拭泪。 “你还懂月子?”太子妃噗嗤一笑,她高龄产子,坐了双月子,才出月不久,心思都被儿子牵绊着,笑道:“你来见见你弟弟,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真真是个小磨人精。” 太子妃话音刚落,乳母就把大红襁褓里的孩子抱了过来。 粉嘟嘟白嫩嫩的孩子被裹在襁褓里递给周煄看,这孩子胎毛稀疏,黝黑的眼睛随着周煄逗弄的动作来回看,脸上胖嘟嘟的,看着机灵又健壮。知道两三个月的婴儿其实看不见东西,在他眼里估计周煄就是一团会移动的红色,但周煄还是觉得孩子很可爱。 “我能抱抱他吗?”周煄回头问太子妃道。。 “自家兄弟,随便抱。”太子大方道。 乳母有些为难,这年头讲究抱子不抱孙,太子殿下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都只在出生的时候抱了片刻,现在周煄……男人大多不会抱孩子的啊。万一伤了,还不是她这个乳母倒霉。 其实乳母想多了,周煄轻轻接过孩子,把宝宝的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胳膊弯成一个自然幅度,宝宝还是那般睁大眼睛四处看,并没有要哭的迹象。 “二伯,宝宝喜欢我呢。”周煄抱着孩子在太子跟前炫耀道。 “看你这熟练的姿势,以后定是个好父亲。”太子也没料到自家儿子这么给面子,平日里他可是换人就哭的啊。 在周煄手上片刻,孩子就开始撇嘴,周煄知道这是要哭的征兆,赶紧还给乳母。孩子入手感觉有些轻,离乳母和太子妃远了,他就要哭。 看周煄把孩子还给乳母,太子妃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挥手让乳母退下,笑着道:“纯睿这么喜欢孩子,早早迎娶夫人就是,你放心,父皇吩咐下来的事情,二婶保证办妥,一定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生出来的孩子漂漂亮亮。” “您就爱打趣我,关于婚事,还有请您帮忙的地方呢。” “什么事儿,你说。”太子抢着答道。 周煄环视一周,太子会意让人退下。 周煄走到厅中,跪在两人面前。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太子赶紧去扶,如此大礼,他们夫妻可受不起。 周煄推拒,坚持跪在地上道:“我从小失母,在宫中长大,二伯教导我,二婶关心我,我嘴上叫着二伯婶子,实际上是把二老当父母孝顺的。如今我有了心仪之人,正该跪禀二老知晓,请你们成全。” “和你皇爷爷说了没有?”太子问道。 “说了。” “那就行,先起来吧,难不成你把我们当老顽固,不跪着说我们还不听了。”太子一听就知道父皇肯定不同意,不然把他的婚事交到东宫来做什么。 周煄无奈起来,道:“多谢二伯。” “说吧~看上谁了?”太子更无奈,能让疼爱孙子的皇帝不同意,那他肯定也为难,真是会给他出难题啊。 “已故西北游击将军易南之女,名唤易云。”周煄老实道。 “你呀!怪不得父皇不同意,身份、家世,都配不上,难不成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太子皱眉。 “她就是赏赐马球赛的第四名,皇爷爷赐了‘殊有国色’题字的那个。” 太子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可是个女土匪类型的,难道周煄就是这个审美水平?太子怀疑的看了周煄一眼。 “二伯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你既然说了,就是决定了的意思,但二伯还是要再问一句,没得改了?” “决定了!没得改了!”周煄斩钉截铁道。 “好,父皇那里,我去给你求情。”太子叹息一声,无奈应道。 “多谢二伯,多谢二伯。也谢谢二婶,我没个得力长辈,以后嫁娶的时候,还要劳您多操心呢。”周煄恍若无觉说出了自己与恭郡王的嫌隙。 “你个皮猴,罢了,谁让我摊上了呢,就再帮你一回。”太子笑道。 太子妃虽不赞同,但太子已经答应了,只好笑着点头,揭过此事,安排午膳。 用过午膳,周煄一离开,太子妃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太子道:“这可不行,区区一个游击之女,怎能般配。父皇把他的婚事交给咱们,咱们就更该谨慎,只要他能瞧上,甭管是异姓郡主还是朝廷重臣、公候之女,谁家女儿都行。偏偏一个游击的女儿,还是已故游击,这让外人怎么看东宫?” “你当父皇不知道?纯睿肯定早就求过父皇了,父皇要是同意,还有这后面的事情?”太子捏了捏眉心道。 “那咱们更不能顺了他的意了,不然父皇都要怪我办事不利。”太子妃焦急道:“不行,他们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容易冲动,见着个人就觉得此生不换了,说来说去还是见的人太少了。赏花宴赶紧办起来,我这就去吩咐人。” “回来,不急。”太子一把拉住太子妃,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现在可劳累不得,瞧你这一脸的脂粉,夜里可是又让儿子吵得睡不着?你身子重要,赏花宴推一推也行。” “我又何尝不知。”太子妃高龄产子,后遗症一堆一堆的,外面都说太子妃一心扑在儿子身上,无暇外务,事实上她这体力精神,也支撑不了什么外务。现在东宫一应事宜,都是属官女官们在操持,只是不对外宣扬罢了。“宝儿还没有长大,我不能倒下!”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宝儿自有天佑,你放心。”太子沉声道。 “那纯睿的婚事……” “我来办,你安心修养、照顾儿子就是。”太子大包大揽道。 太子妃实在是精力不济,回房卸妆换了家常衣裳,看见镜子里自己脸上的斑点,心里不得趣。后来一想,只要有儿子,别说用一脸的斑来换,就是用命换她也肯,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看孩子长大。太子妃一时郁闷,忽而想起太医的嘱咐,说产妇不可自怨自艾,连忙转移注意力,叫乳母上来问道:“纯睿抱孩子的手势的确熟练吗?” “回娘娘,熟练,和奴婢也不差什么。”乳母可是千挑万选查了八辈祖宗才选上来的人。 “真的?”太子妃皱眉,不敢相信。 “是的,娘娘。比一般当父母的还熟练呢。”这年头富贵人家孩子都是乳母照料的,新手父母连抱孩子都不会呢。 “那你说他会不会瞧出来了?”太子妃有些担心,刚才抱还出去的时候,乳母特意把襁褓包得厚厚的,又逗弄着着孩子醒着,一副精神又健康的模样。太子妃真是从细节处着手,一定让周煄觉得太子嫡子健康壮实,一定能平安长大,免得他生什么歪心思。 “不会,国公爷手法熟练,应该是为人聪慧所至,学着别人抱孩子的模样依样画葫芦呢,您没注意到国公爷不时瞧着奴婢的动作吗?”乳母笑着解释道。 “也是,一定瞧不出来。”太子妃微微放心,看着床边累得睡着的儿子,心想还是要把赏花宴办起来,让周煄有事可忙,不然天天来东宫看孩子,孩子多累啊。 周煄回了棠棣所,叫人收拾了一份礼物,准备去恭王府。 先去大明宫给皇帝请安,道:“皇爷爷,今儿个孙儿就不回来住了,回京两天了,拜见过您和二伯,也该回去拜见父王了。”皇帝和太子,一个是君,一个是储君,排在父亲之前,还勉强能说得起走,若是不见过恭郡王,就开始交际,估计恭郡王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把柄,第二天参他的奏折肯定把大明宫淹了。 “嗯,去吧。”皇帝颔首,对魏忠道:“恭郡王教子有方,赐翡玉如意一柄、香珠十串、新书五部,你亲去宣旨。” 皇帝疼爱周煄不假,可恭郡王也是亲儿子,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不睦,所以借着教子有方给恭郡王赏赐,既是顾全面子,也是做镇山太岁,让两个暴脾气的人都收敛些。 周煄和魏忠一起进门,门房早就得了小徐氏的敲打,若是纯睿国公回府一定恭敬有加。 魏忠当着恭郡王一家子的面宣旨,再寒暄两句,就告辞了。 等人走了,周煄拜见父母,小徐氏示意丫鬟拿的蒲团还没放好,周煄已经跪在地上了。 “儿臣给父王母妃请安,恭祝二老福寿绵延。”周煄叩首。 恭郡王神神在在的端着茶杯不说话,小徐氏赶紧笑着道:“这孩子就是实心眼儿,快起来,快起来,你给陛下办差,我们做父母只有高兴的。快坐吧,你们也见过兄长。” 接了小徐氏的话头,周熔、周烁、周煖、周焰四人一起上前拜见,自从周炽去世之后,周煄就是恭郡王府的嫡长子,周熔是王侧妃所出,周烁是李侧妃所出,周煖、周焰年龄只差一岁多,都是小徐氏所出。 小徐氏也耳提面命让两个儿子不要争先,所以是按着排行,让周熔领着给周煄行礼。 “诸位弟弟不必多礼请起。我在外办差,还要谢你们替我在父王母妃膝下尽孝呢。带了些土特产回来,区区薄礼,请诸位弟弟不要嫌弃。”周煄对这些兄弟也疏离得很。 “大哥厚赠,弟弟……多谢了。”周熔只比周煄小一岁,早已娶妻生子,王府人情来往,恭郡王不耐烦做的,都是他在跑腿。可面对这盛名在外的嫡兄,他往日伶俐的口齿长袖善舞的手段,仿佛都使不出来,只能呐呐说几句干巴巴的客套话。 周熔的妻子是恭郡王府现在唯一的弟媳妇,低着头上前给周煄见礼。对着女眷周煄就温和多了,叫起,让下人给了丰厚见面礼,并道:“四弟与四弟妹新婚大喜我没赶回来,算了我的赔礼。” “不敢,不敢……”周熔媳妇呐呐道,看周煄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看了丈夫一眼,顺从收下,退回原位。 恭郡王端坐上首,只当看不见周煄,既然皇帝已经让魏忠来表态了,他也不好明着给周煄难堪;其他几个弟弟也不知道说什么,周煄的确风头正劲,可他们依旧是恭郡王的儿子,老子不待见这位大哥,他们现在上赶着巴结,又没有周煄的手段,少不得事后被清算。双方叙礼过后,客厅突然一片安静,都找不到话说。 周煄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端着茶喝自己的,几口就喝干了一杯茶,对小徐氏道:“王府的茶一如既往的好,母妃再赏一碗。” 小徐氏找到话题,笑着道:“什么没有,茶管够!”挥手就让丫鬟给换茶,然后滔滔不绝的介绍道:“这是南方新出的红茶,往日府里用的是绿茶,听说你喜欢红茶,这才给换的,合口味吧?” “很好,多谢母妃想着。” “应该的,应该的。”小徐氏陪着笑脸道:“这红茶还是武夷山运过来的正宗正山小种,制茶世家的手笔,色泽红润,香味绵长……” “的确是好茶。”周煄见缝插针打断小徐氏的话,放下刚刚喝完的茶盏,笑道:“茶过两巡,儿刚回京,事务繁多,就不打搅父王母妃休息了,先告辞了。” “好,好,你差事忙,应该的,有空再回来,清泉院一直打扫干净备着呢。”小徐氏丝毫没有被打断的尴尬,陪着笑脸搭话。 周煄作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恭郡王的吩咐:“赏赐放库房,这辈子都别让本王看见。”说完也摔袖出了客厅。 周煄听了这话身形都不带停顿的走了,仿若没听见一般。 “好了,都散了吧。”小徐氏看着厅中面面相觑的几兄弟,疲惫的挥手让散了。 周熔扶着妻子打头出了院子,等到路上只有两夫妻的时候,周熔妻子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道:“太吓人了,我现在心还蹦蹦直跳。” “放心吧,三哥不会常回来的,这也是第一回要你见礼,以后不会了。”周熔安慰道。 “幸亏不常回来。”周熔妻子小声道。纯睿国公有自己的府邸,自然不会常回恭王府,她往日就听说这位国公爷名声在外,毁誉参半,和公公不睦。真的当场见识一回,那么强的气势,心都要吓得蹦出来,再不敢好奇了,多来几回,她估计得病上几病。“怪不得名声那么大,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盛名不盛名的和咱没关系,你且照料好咱们院子和儿子就是。”周熔笑道。他母妃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往日他在王府其实是当庶长子用的。早年有周炽顶着,后来有周煄出头,下面还有两个嫡子,他早就学会了谦卑恭谨,并不会为自己不如兄弟而自卑。 “这是自然。”周熔妻子笑答。 若说去恭郡王府是应付差事,回纯睿国公府则是回家,舒适又安心。 程木领着男仆在大门内候着,周煄一进门,就跪成一片,高呼:“恭迎国公爷回府。” 周煄一路进了二门,春妮、夏至、秋收、冬雪几个大丫鬟领着人行礼,川红已是已婚妇人装扮,一起福身行礼。 “都起来吧,程木,府中上下赏三个月月前,大管事加倍。”周煄挥手道。 “奴才多谢爷厚赏。”程木作揖谢过,一路跟进了内院,周煄去了西北他没跟着去伺候,现在正式挽回亲密感的好时候,多亏家里还没有女主人不然程木还不敢进来。 周煄在自己家里怎么放松怎么来,贵妃榻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周煄仰面躺着,春妮拿热帕子给他敷脸,夏至奉上温热汤水,程木在耳边轻声说着京城八卦消息。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有好消息没有?” “爷神机妙算,真有好消息呢,您是怎么知道的?”程木夸张道。 “听你这口气,报喜的喜鹊似的,还猜不出来?说吧。” “南边传来消息,去南洋的船回来了,带着满船的珍珠珊瑚呢。”程木高兴道,“今早刚收到的消息,爷就从宫里出来了,果然是巧。” 周煄猛得蹭起来,把脸上的帕子丢给春妮,兴奋问道:“果真?把信给我瞧瞧。” 程木欢喜的从怀里取除一封牛皮纸信封递给周煄,周煄对海运早有谋划,这七八年才得了好消息,他以为周煄单纯为出海获利而高兴。 周煄抽出信纸一看,有些失望,不是莫愁的笔迹。细细一看,上面只说船上获利和徐子旭要回京的消息,并为提到莫愁。但他们能获得这么多金银财宝,说是和“遗民老乡”有合作,周煄估计应该就是莫愁了,看来他过得挺潇洒的。 “当真是个好消息,舅舅要回京了。”周煄笑道,说道徐子旭,他就想起为他回京的亲大舅,让程木去备礼,道:“去给大舅舅府上下帖子,说我明日去拜访。” “是,主子!”程木欢喜应了,又道:“工部的大人们已经呈上了修缮府邸的图纸,爷要不要看看。” 周煄要晋封郡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工部也要赶紧来修缮府邸,提高规格。程木指着图纸一一解说道:“请爷瞧瞧有没有要增减的地方。” “外院不用改动了,照着规制来就行,内院要该的地方多。主院再扩大一些,正房用六间,小书房、小花园都配齐了,这池塘不要,填平了,种蔷薇,绕墙一圈四季都开花,漂亮~”周煄指了指图纸,内院除了最中间的正院和花园,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花园旁边错落有致的小院子了。周煄一看就明白工部那些人想的是什么,这是给侧妃、妾室准备的院子,规制不大,精巧玲珑,周煄升了郡王,就能有两位上皇家谱牒的侧妃了,这些人想的也是周到。 “算了,我瞧着外院不该也不行,外院太小了,这样内院和外院的面积等同,用花园分开,内院在正院的后面建几座精巧的绣楼,预备给日后掌上明珠使,在东面再建一座演武场;外院的书房建两个,院子也多建几个,儿子不嫌多,日后都要搬出来住呢。”周煄兴致勃勃的安排着。 “爷要娶妻啦?”程木惊讶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还指望我打一辈子光棍儿吗?”周煄笑骂。 “奴才这是高兴的,高兴的。就是不知女主子是谁?”程木凑近小声问道,看周煄这架势不仅知道人是谁,对人家的喜好也是了如指掌,不然怎么种上了平日并无青眼的蔷薇,还把那些准备给侧妃的院子都拆了。 “想知道啊?”周煄卖关子道,“把耳朵凑过来。” 程木听话的把耳朵凑近,周煄大喊一声:“不知道!” 程木耳朵嗡嗡作响,捂着耳朵一脸晕乎乎的表情,旁边的丫头们都捂嘴笑出声来。 第89章 愿光耀青史 蓦然回首时,向来萧瑟处,帝都、皇帝、太子,都不一样了。 那些无声无息的改变,非常细微的小节,周煄看到了。周煄相信在帝都混了一辈子的朝堂老油条,他们也看得到,没有人是傻子。 对周煄而言唯一能算的上好消息的就是徐子旭回来了,刚好赶上夏祭。 不出众人所料,在夏祭上,皇帝带领皇族百官祭祀过祖宗之后,让周煄单独出列,为册封他单独向祖先禀报了一次。 穿着国公礼服的周煄跪在众人中央,享受着万丈荣光。 即便是早有预料,周煄真的如此风光一步一步走出人群,缓缓走到正中,挺直脊背跪拜,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还是有许多人生出感慨。 “於戏!小子煄,忠肃恭懿,宣慈惠和,仁孝出於自然,信义备於成德。经略内政,襄理西北,屡有数功。是赐封号“纯”,采邑羊城。往,钦哉!尔其思王道之艰难,遵圣人之炯戒,勤修六德,勉行三善。兢兢业业,无怠无荒,克念尔祖宗,以宁我宗社,可不慎欤!” “谨受命,谢陛下隆恩。”周煄跪倒再拜。 群臣在丹壁之下仰望这位新鲜出炉的纯郡王,圣旨上说的很清楚,经略内政,襄理西北,屡有数功,这和那些凭身份和爱宠分封的郡王自然不一样,他的功劳实打实的,日后定然是实权在握的藩王,众人心中都在犯嘀咕,周煄远走西北的时候没有任何看好他,现在他裹挟着大胜的军功回朝,一举封王,格局——已经改变了! 祭天也是一场体力活,皇帝年事已高,祭天后照例带着太子先退场。在祖宗面前,皇帝也毫不掩饰他的偏心,太子车架是个空壳,太子一直伴驾帝辇之内。 周煄在偏殿换了郡王礼服出来,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正是他要的效果,待会儿的宴会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敬酒恭喜,现在就让自己的耳根清净片刻吧。 周煄带着青竹和山竹转过屏风,却见徐子旭端坐在偏殿正厅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自己的玉佩。 “舅舅。”周煄作揖道。 “不敢受你的礼,你现在是郡王了,真是想不到啊。”徐子旭嘴上说着不敢,手上却没动作,只是微笑看着周煄,也不避让。 “是啊,世事无常,当年挣扎求生,哪儿敢奢望这些。” “听出来了,你这是讽刺我呢!”徐子旭自嘲道,人真的不能做错事啊,一步错,日后就是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我和舅舅剖白过多次了,舅舅还是不信我。那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迁怒别人,一过不二罚。”大丈夫恩怨分明,长辈的事不牵连后辈,若是徐氏一片慈母心,周煄还会为她抱不平,可惜……除了当年的激烈反抗,周煄对这几人的感情纠葛当真是外人看热闹了。 “你看我这样落魄,就心满意足觉得罚过了?”徐子旭挑眉。 周煄上下打量了徐子旭几遍,笑道:“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您哪儿落魄了。” 徐子旭还是那个翩翩君子,几年外放的时光让他的肤色变深、皮肤粗糙,但丝毫没有减损他的风度,反而因为实干沉淀,更加有威严了。只看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就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很好,更添魅力。 “嗤~”徐子旭不在意笑道:“你既然还喊我舅舅,我就不见外的多嘴问一句,你的封地怎么跑到羊城去了?” “嘿嘿,正好卡着舅舅的生意,我说呢,您怎么在这儿等着我,原来是提前贿赂藩王来了?”周煄调笑道。 “是啊,被你看出来了,那么纯郡王接受贿赂吗?”徐子旭挑眉道。 “不接受,本王可是奉公守法的人,一切按制度规矩办事……”这一本正经的话还没说完,周煄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舅舅,这包青天我可演不下去了,这一脸正气的模样,激我一身鸡皮疙瘩。”说完还煞有其事的打了冷噤。 “从小就爱做怪相。”徐子旭点评道。 “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却自有章法,多谢夸奖啦!”周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引用皇帝说过的话道。 “还贫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儿。” “且让我受用半日吧,一路跪过来,待会儿还要去宴席上装木偶,想到就心烦。”周煄叹气道。 甥舅两个慢悠悠晃到了大明宫,此次夏祭宴席在大明宫正殿举行,规格颇高。皇帝端坐高位,左首第一坐的是太子,第二坐的是大皇子,右手第一坐的是周煄,第二却是徐子旭,其余皇子龙孙按排行就坐,皇孙挤在自家父王的席案之后,即便是这样拥挤的坐席也不是谁都资格进殿领宴。后宫没有皇后压阵,国宴后妃都未能出席。 所以说皇子们看徐子旭不顺眼呢,从小就是这样,太子高他们一头已经很让人恼火了,可谁让人家投胎技术硬,生来就是嫡子呢,只能捏鼻子忍了。可徐子旭这个外八路的表弟还来凑热闹,每回大宴都被皇帝带在身边。哼!现在看和他有仇的周煄坐在他头上,也不知徐子旭是何感想,吃过亏的皇子们幸灾乐祸的想道。 周煄看着皇子朝臣的神态心中好笑,真做假时假当真,人人都知道周煄和恭郡王不睦,可还是固执的认为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周煄在外面和徐子旭表现得再亲密,旁人也决不信周煄能原谅插足他父母婚姻的堂舅。世事就是这样奇怪,人们只相信自己意测猜想的。 皇帝宣布一开宴,场面就顿时热闹起来了,不管真热闹假热闹,看这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 周煄端了酒杯给皇帝敬酒道:“皇爷爷,孙儿敬您一杯。” “没有祝酒词?” “有啊。”周煄歪着头,笑道:“其一,谢皇爷爷封王之恩,日后孙儿定当守土安民、报效君恩;其二,谢皇爷爷救命之恩啊!您要不把我带在身边,那些敬酒的大臣可不会放过我,醉三天都缓不过来。” “哈哈哈……是该喝一杯。”皇帝笑道,看来周煄也怕被人灌酒啊,“大喜的日子可不能陪朕这个老头子,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 “不和您争辩这个,您是等着孙儿辩驳吧,我才不上当呢~”周煄做鬼脸。 “当真外甥似舅,活像你当年。”皇帝指着徐子旭道。 “是啊,舅舅!”徐子旭一语双关道。 闻言高台上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二伯,我敬您一杯。” “你这次又要谢什么?”太子笑道。 “谢您鼎力相助之恩啊。皇爷爷圣旨上说的功劳,有一大半都是您的,若不是后方稳固、粮草充足,我怎敢兵行险招。再说,我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有什么成绩,不也是您教导有方吗?” “父皇,这小东西一份功劳还有送两个人呢,昨天还说是受您教导,今天功劳又归给我啦?”太子打趣道。 “你们的事,可别让朕评理,朕不上当啊。始明,咱们甥舅喝酒,别理他们。”皇帝叫了徐子旭一起喝酒。 太子无奈一笑,干了杯中酒水。 “我敬大伯一杯。”大皇子就在那里坐着,周煄和他交往不多,可也不能装看不见啊。 大皇子这些年在太子的阴影之下,也把脾气收敛了很多,笑着恭维周煄几句,一口干了。 周煄又转过头去敬徐子旭。 “看你这忙前忙后的,不是说不想喝酒,还谢朕救你一命吗?” “皇爷爷没看出来,我这是以退为进呢,都敬过一圈了,待会儿大臣来敬酒,我就要推脱不胜酒力了。再灌我,我就钻桌底。” “噗嗤……”皇帝太子笑点都一样,周煄话音刚落,两人就笑开了。 “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先吃点东西垫垫吧。”徐子旭佯做嫌弃道。 “是极,是极,把这份霸王肘子端给他,堵堵他的嘴,朕都让他笑呛两回了。”皇帝笑道。 “皇爷爷,这霸王肘子父王爱吃,不若给他吧,我吃点白灼菜心就是。”周煄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盘子青菜道。 皇帝感慨周煄不忘本,肉食者贵,此时吃肉的都是贵族,吃菜的才是平头百姓呢。皇帝觉得周煄虽然脾气怪诞了一点,可心还是好的,愿意在国宴上给恭郡王做脸。 周煄面无愧色的接受了皇帝的眼神赞许,大晚上的吃肘子,这么油腻腻的,再配上酒水,那可真是要命,清淡的青菜才是他的最爱好吗? 小太监很有眼力见的把盘子端到了恭郡王席上。 上面高台坐着的五人,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关注之中,别看堂下嗡嗡声响成一片,可都分出一只耳朵听着陛下的动静呢。皇帝笑过两次,大家都对周煄的盛宠有了更直观感受,现在皇帝在宴席上第一次赐菜,更受关注了。 小太监刚要退下,恭郡王就讽刺了一句,“不要的就给本王,本王是收破烂的吗?” 堂下为之一静,这是说皇帝把周煄不吃的肘子给他是对他的侮辱;还是映射太子不要过继周煄了,就把他退回来继续当他的儿子是侮辱呢? 大臣们都觉得恭郡王也太不会看脸色了,现在周煄都封王了,自然不是当初任打任骂的小可怜。 恭郡王可不这么想,太子不要周煄了,他就只能灰溜溜的回来。现在才想着作秀挽回父子关系,不觉得太晚吗? 恭郡王的话临近的人可都听见了,就是没听见的看这瞬间静默的气氛,也严肃面容,等着后续,大殿内只余丝竹钟鼓乐声飘荡。 “儿就说了,父皇定会喜欢,这开水白菜可是用熬了三天的清汤做底,最嫩的菜心做成,清爽又美味。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就长了张好吃嘴。”太子笑道。 “二伯还怕我把皇爷爷吃穷了?就是怕也晚了,我现在吃皇爷爷的,日后还要吃二伯的呢。” “瞧你们说的热闹,朕不尝尝岂不是对不住你们。”皇帝举箸品尝。 “吃过开水白菜,再尝尝浓油赤酱的红烧鲍鱼,保证味好。”徐子旭凑热闹道。 殿中的朝臣宗室看上首的几个人讨论着菜色,根本没把眼神忘下面分一丢丢,也继续热闹起来。既然皇帝装看不见,他们也就只当自己瞎了。唉,看皇帝这作态,恭郡王的怨气,在他眼里还不如今天晚上吃什么来得重要呢。 大家的注意力转开了,周煄绷紧的脊背也就松散下来,皇帝又一次感到他这五儿子的不争气!都说家丑不外扬,就是真有怨言,也不该在大宴上表达。私下说说,自己让周煄给他赔礼,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敞开了说。 皇帝心里生气,可到底稳得住,尝了菜,又让太子、大皇子和周煄下去敬酒,别总待在他老人家身边。 几人一走,皇帝看徐子旭的脸色,才想起来这两人有一段,难道徐子旭还没走出来?皇帝黑脸。 “怎么不去敬酒?”皇帝问道。 “我还是待在舅舅身边吧,懒得去听那些闲言碎语。” “哼!早劝你你不听,现在知道难为情了。”皇帝说到这个就生气,可谁让外甥是亲外甥,妹妹也只有一个儿子呢,遂耐心劝道:“你这次回来刚好把亲成了,成亲生子,往事也就随风飘逝了。” “舅舅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说这个。”徐子旭哭笑不得道:“我还不至于为了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不虞,至于成亲,再缓缓吧,我还没找着心仪的人呢!” “心仪,心仪,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找这么些念还没找到。都让你们给教坏了,娶妻娶贤,纳妾纳美,现在娶了正妻,日后看上心仪的人了再纳做妾室不就好了,真觉得委屈了佳人,给个二房贵妾也不为过。就你死脑筋,瞧你母亲为了操了多少心!”皇帝骂道,明明是两不耽误的事儿,怎么到了这群人眼里就成了非此即彼,皇帝要让徐子旭和周煄给气死了。 “是我不孝。”徐子旭叹息。他少年时代叛出家门,青年时代和有妇之夫纠缠不清,壮年又跑去出海,一辈子都不着家。要知道这时候出海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长公主和徐驸马头发都全白了,他们和皇帝可是同龄人,皇帝可只有两鬓花白,可见长公主夫妻过的是什么提心吊胆的倒霉日子。 “知道不孝就赶紧改,朕都懒得说你。”皇帝怒道。 每回都发火,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管他,下一次又忍不住再说他几句,皇帝都恨自己没定力。 “对了,你刚说不是为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闲话吗?”皇帝问道。 “那我学了闲话舅舅可不许生气啊。”徐子旭打预防针道。 “说吧。”皇帝点头。 “您为什么把周煄的封地封到羊城去,那可是不毛之地,赋税又轻,这议论纷纷的说您在玩儿捧杀呢!”徐子旭小声道。 “啪!”皇帝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怒道:“谁嚼的舌根子?哼!说到这个朕还来气呢,朕要给他封两湖鱼米之乡,襄楚膏腴之地,可他不要啊。闭着眼睛在舆图上随便画了个圈,还死活不肯改。朕看他的封号不该叫纯,该叫倔,倔驴的倔!” “他就是个不着调的,懂事的时候乖巧得让人心疼,一闹起来头都大了,舅舅多包涵啊。” “你有脸说他,你还不是一样!”皇帝瞪徐子旭一眼,总觉得是徐子旭带坏了周煄。 “既然有闲话,那你说该怎么消弭啊?”皇帝问道。 “这有什么,您多赐他几回东西,多夸他几句,那人势利眼还不见风使舵。”徐子旭满不在乎道。 “不成,这么一来,倒人让觉得是真在捧杀了,还是给他换个封地吧。”皇帝自言自语道。 “这刚祭过太庙,不好吧?”徐子旭为难道。 “也不说要换,再多加一块,就不算欺瞒祖宗了。”皇帝笑道。 “这恩典可就太重了,别又让人生起别的心思来,太子殿下可是有嫡子了。”徐子旭凑近皇帝耳朵,小声道。 “都怪朕一时嘴快,反委屈了孩子,这就一并补给他。惠王伏诛,他的封地还空着呢,正好给周煄,反正他要继续回去襄理西北,封地在那儿也好说话。”皇帝一拍大腿,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甚是巧妙,一箭双雕,面面俱到。 “那周煄可要好好谢谢舅舅才是。”徐子旭端着酒杯饮下杯中美酒,垂眸深藏功与名。 “周煄,周煄,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儿呢!”皇帝喃喃自语道。 “可不是,谁叫人连名带姓的叫啊,小时候叫他老三,惹急了就叫小兔崽子,舅舅平日里称呼他什么?”徐子旭逗趣道。 “那小子糙得很,叫什么都应,没脸没皮的。”皇帝嫌弃道,以前叫纯睿,现在封号改了倒不好再叫。皇帝深觉自己肩负着纠正周煄审美的重大责任,从看女人的眼光到生活态度都需要纠正!“朕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字吧?” “是啊,怪不得这么别扭,舅舅一言惊醒梦中人啊,连我都当局者迷了。”徐子旭恭维道。 “去唤纯郡王回来。”皇帝对魏忠道。 魏忠简直就是皇帝的代言人,他一出动,人人的眼光都随着他走呢。魏忠小碎步到了周煄面前,作揖道:“三公子,陛下请您回去呢。” 刚刚还和周煄谈笑风生的官员赶紧劝他回去,日后有机会再喝,顺便在心里琢磨: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不管封号爵位是什么,宫里人都只叫“三公子”。还有什么叫“回去”?哦,陛下已经把纯郡王当成养在宫里的小皇子啦!还有那个请字,皇帝什么宣召人觐见需要用请字啦。魏忠大总管跟在陛下身边几十年,揣摩陛下的心思比谁都强,他说出来的话还有假?众人对周煄的重视程度又高一级。 周煄回去一屁股坐在位子上,脸色潮红,看来是真喝醉了,作揖道:“皇爷爷这回是真救命了。” 太子和大皇子也借机回了座位,都喝得有些麻。 “朕这才想起来,你还没有字呢。整好二十而冠,算周岁你也正该加冠了,朕赐你一字,如何?”皇帝笑道。 “才从太庙回来,冠礼就不用费事儿了吧,皇爷爷给我取字就行了,再去跪一天,孙儿这腿可遭不住。”周煄红着脸撒娇道,二十岁的大男人了,看的下面人一身鸡皮疙瘩。 可谁让皇帝就吃这套呢,笑道:“你个机灵鬼,比太子家的小儿子还爱撒娇。罢了,朕准了。”让皇帝亲自主持冠礼可是太子的荣耀,现在周煄要加冠,人选就两个,一是太子,二是恭郡王。太子不行,否则会让人把过继的流言翻出来炒陈饭,万一有脑子不好一心想着从龙之功的蠢货伤了嫡孙,那可后悔无用。至于恭郡王,还是算了吧,就他这态度,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皇帝想了想道,“煄,火烧起,有光明耀眼、开始勃发之意,这字……就叫耀光吧。耀眼的耀,光明的光,吾家千里驹,必将光耀青史。” “谢陛下赐字,耀光谢恩。”周煄翻身跪在皇帝面前叩首道。 “耀光不仅要谢陛下,还要谢我呢,若不是我启发了陛下,你可的不到这光耀青史的评语。”徐子旭笑道,他自己和皇帝坐了半天,要说没他的关系,没人会信,倒不如自己挑明了。 “多谢舅舅。”周煄作揖,又给徐子旭敬酒。 甥舅俩一饮而尽,同时亮杯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90章 退位让太子 晚宴圆满结束,太子奉陛下回寝宫。 “父皇,早些安睡,明日还有大朝会呢。”太子告别道。 “别忙,陪朕坐会儿,这人老了觉就轻,朕还不想睡呢。”皇帝坐在椅子上,对太子招手。 “父皇就爱自谦,让耀光听见,可又要调侃了。”太子从善如流的坐下。 “唉,那孩子,心志高、本事大,投生在老五膝下可惜了。”皇帝叹息道。 “有父皇的看顾就不可惜。”太子奉承道,多好的儿子啊,可惜不是自己的,太子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叹息。 “是啊,朕也想着别委屈了那孩子,先前觉得王不临民,那孩子又太懂事,直接把封地划到羊城去。可也不能亏待了功臣,自家人都亏待,让朝臣们怎么想。惠王的封地不是还没着落吗?干脆一起给他算了,也方便他在西北行事,明日大朝会就宣布。”皇帝漫不经心道,这不是在和太子商议,只是通知他一声。 “那儿就替耀光多谢父皇了。”太子有一瞬间的迟疑,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但皇帝垂眸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额,应该没有看见太子的动作。 “嗯,你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天也晚了,没事儿就回去歇着吧。”皇帝眼睛都没睁开,随意道。 太子应该立刻行礼告退的,可腿不知怎么回事儿就是黏在地上不想动,半响没动静,皇帝不耐烦的睁开眼睛,问了一句:“还有事儿?” “没有,儿这就……”太子反射性的回答,话刚出口,又觉不甘,右手狠掐了腰间嫩肉一把,下定决心道:“父皇若是不累,儿还有事要请旨。” “嗯,说吧。”皇帝又恢复闭目养神的姿态。 “是关于耀光的婚事,您把他娶王妃的事情托给儿,儿也挑编了大家闺秀,还问了他的意见,您知道他是个死心眼儿的,主意正的很,看上了已故游击将军易南的女儿。易家千金虽说身份家世有些低微,但为人大方,有气度,难得耀光青眼有加,父皇看能不能给他们赐婚。”太子笑道。 皇帝猛得睁开眼睛,眼中的精光不像是一个耳顺之年的老人该有的浑浊目光,“一个游击将军,还是死了的,生母改嫁,小小年纪就从商,混迹在男人堆里,德容妇工,哪一条配得上堂堂郡王,这就是你给自己侄儿找的正妻。太子,你是不是不满朕打破祖制让耀光名下有两块封地,故意磋磨他呢!”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太子四十多岁的人了,皇帝一句重话,他也吓得当场翻身跪在椅子面前,叩首道:“夫妻之道贵在相得,纯睿瞧得上的人,又特意请儿做主,儿不忍见他娶一个自己不喜之人,这才向父皇请旨。耀光屡屡立功,加厚封赏也是应该的,儿绝无猜忌之心。” “那就给他从新选个正妃,瞧上的那个,做侧妃也行,反正他升了郡王,正好有两个侧妃的位置,一并给他填满了。”皇帝道,他眼睛不错的盯着太子看,可惜太子跪在地上,目光盯着地砖,没有看到皇帝眼中闪过的种种思虑。 “耀光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子,京中闺秀大多温柔绵软,恐不得他的心。”太子坚持道。 “这还不简单,选个武将家的赐给他不就是了,朕记得名单上不是有修国公家的孙女儿吗?这个做正妃就挺好的,身份配得上。”皇帝随口点了一个人。 “父皇,京中勋贵大多没能继承祖宗遗风,若是要选公候之女,儿觉得夏阳侯的嫡长孙女倒是个好人选。大长公主的孙女儿,虽说辈分不太配,但身份尊贵,足以匹配郡王。”太子笑了笑道:“不过儿还是觉得先征求一下耀光的意见,他是看中夫妻琴瑟和谐的人。” “不妥,夏阳侯本来就在西北统领几十万大军,要让耀光娶了他的孙女儿,西北就在他手里,那不还乱套了,不行!人主之道,重在制衡。”皇帝不同意。 “耀光是父皇的亲孙子,儿的亲侄儿,又是我们父子看着长大的,人品无虞,哪里需要什么制衡。”太子赔笑道。 “那朕就定了,明日大朝会的时候宣旨?”皇帝试探道。 “全凭父皇做主。”太子叩首,心想周煄可不要怪自己没有据理力争,再说下去皇帝就要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居心叵测了。太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辜负了周煄的信任,画蛇添足的说了句:“明日耀光起的早,父皇再问问他的意思吧。” “嗯,起来吧,这么大年纪了,别动不动的就跪,你我父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皇帝温和叫起。 “就是长到九十九,在父皇面前也是小孩子呢。”太子笑着起身,“那儿就不耽误父皇休息了,先行告退。” “好。”皇帝颔首,看着太子温润的脸庞,笑道:“你很好,能容人,明日大朝会,朕还要送你份大礼呢。” “父皇……” “嘘……别问,明儿个一早就知道了。”皇帝挥手示意太子退下。 太子满腹疑虑的退下,半路上就打发人去棠棣所找周煄,周煄今日宴会多喝了酒,没有回府邸,直接在棠棣所的院子歇息了。 皇帝被伺候着梳洗完毕,又引了一盏浓浓的安神汤,半躺在床上,问道:“太子通知纯郡王了?” “是,刚出大明宫就打发小太监去叫人了。”魏忠回禀道。 “嗯,朕没看错他,果然是朕一手教导出来的。你去把玉匣拿来。” 魏忠不用问也知道是哪个玉匣,皇帝最近总是不停的摩挲这个玉匣,魏忠亲自去捧了过来,奉给皇帝。 皇帝接过玉匣打开,里面是一张早就写好的圣旨,“朕在位四十有六,仰成天命,俯顺民情,执祖宗基业,勤于国政,如履薄冰,然……”这是一张退位诏书! 退位诏书! 皇帝看着自己斟酌不不下百次的圣旨,叹息一声道:“是时候了!” “陛下,是该歇息了。”魏忠给皇帝掖了掖被子,一语双关道。他陪伴皇帝多年,常年侍奉操劳,也是银发满头。但他也不劝皇帝再考虑考虑,要知道做皇帝的大总管和做太上皇的大总管有天壤之别,更别说若是皇帝死了,他可能跟着殉葬。 “睡不着,你这老东西陪朕说说话吧。” “是。”魏忠躬身道。 “太子始终是最好的,年轻时候朕脾气大,他也脾气倔,险些就酿成大祸,好在后来他想通了,朕也回转过来,不然日后到了地下,如何与梓童交待。”皇帝叹息一声,想起历史上那些反目成仇的父子,心中忍不住庆幸,幸好没有走到那一步。“后来朕也好奇他怎么突然就像想通了,一查留查到耀光头上了,没过多久就在西山遇上了,倒也是缘分。老东西,你还记得吧,就在西山的后山上,那小子出孝第一天,在炖肉吃呢。” “老奴记得,陛下吃了两个白面满头,一大碗鱼丸汤呢。”魏忠笑道。 “是啊,也是朕和他的缘分,后来接近宫里来教养着,越长越出息,朕也知道太子的打算,耀光和老五不睦,过继给太子继承大统也合适。谁知道太子妃还能有孕呢,生出个嫡孙来,也是天意弄人。” “是啊。” “耀光是个有本事的,锥于囊中,其末自现,太子能容得下他,这很好。耀光那死脾气朕难道不知吗?看上了易家女就不会改,真要勉强给他赐个贵女,他肯定把天捅破了也不答应。这点不好,给他那没出息的爹娘一样,太重儿女私情,没选他也是对的,若真让他坐了龙椅,怕又是一个二圣临朝。” “三公子最能干了。” “还是太子好啊,不忌惮这个险些取代自己亲儿子的人,也不会枉顾耀光的意愿,顺成朕的意思故意给他赐个不喜欢的人。若真的正妻不得夫主的心,易家女在进了内院,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乱家之相。太子若有歪心思,如此倒是兵不血刃,妻族越好,日后爆发起来就越厉害,当场还能给朕卖好,显得没有私心。幸好的,朕一手教导的太子,心胸宽广,眼光长远。”皇帝请拍着被子,笑问:“刚刚朕提修国公的时候,你看见太子的模样了没有,那脸色,亏他还能想到借口推辞。哼,修国公那身子骨比朕还差,随时都能撑不住,儿子无能、孙辈纨绔,后宅更是一塌糊涂,如今就靠他那把老骨头撑着国公府的脸面呢,当真是面上光的亲家。太子没有顺水推舟把耀光的婚事定給这样的人家,这份心胸……大气!” “陛下说的是。” “小姑姑的孙女儿自然是好的,朕的几个公主多有不如,可在耀光这种死心眼儿看来,看上个女土匪,就是给天仙也不换的吧。太子一片诚心,耀光也动避嫌,子孙如此,朕也安心啦。” “陛下说的是。” “是,是,是,就会说是,朕要你说这些了,聊天都不会,没用的的老东西,下去歇着吧,明天还要陪朕最后上一回大朝会呢。”皇帝笑骂着让魏忠退下,心里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来,这话是连魏忠这样忠心耿耿陪伴一辈子的老仆人都不能说的。 皇帝躺在床上,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说来说去,耀光大约只能算个由头吧,测试太子心胸的由头。太子有容人之量,朕就能放心把皇位交给他了。怪不得史上那些英明的帝王最后都要为继承人犯糊涂呢,都是皇家教导出来的,论治国御下的手段,谁都不差,最后分出高低的,大约就是心性了。自己虽是皇帝,可也还是个父亲啊。太子连耀光这个最大威胁都能容了,那早年和他争锋的大儿子,后来推出来的长孙,还有那些在底下做小动作的儿子们,大约就能保全了。 太子是嫡子,是正统,名正言顺的接过皇位,天下也不至于动荡。北边的蛮人有耀光看着,南边的缅夷越不过崇山峻岭,沿海有始明撑着,这个外甥糊涂了半辈子,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手段也是不差的。耀光还真是个福将,和他沾边的,慢慢都恢复清明了。皇帝迷迷糊糊的想道,朕不也是,终于想明白这天下需要一个新的主人了。 ……………… 夏祭过后的大朝会就是个过场,相当于节后放松性质的聚会,往日里就是拍两句马匹,走个形式,今天却仿佛格外隆重。 陛下通知来大朝会的人仿佛太多了些,不仅那些只领俸禄不干活的顶着虚爵的人来了,宗室的老宗正大人也来了,好几年不上朝的老王爷也来了。神思敏捷的大臣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转悠,有什么大事吗?为什么自己没有得到消息?是陛下封锁了消息来源吗? 胡乱猜测半响,皇帝坐着辇车缓缓走进大明宫正殿,一身正红龙袍,头上带着帝冕,让人看不清情绪。 三呼万岁之后,众人起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魏忠惯例性的喊了这一句。 大朝会是礼仪性质的,能有什么事。原先还准备了几个祥瑞准备献上的,但看着来得齐齐整整的阵容,也把出风头的心歇了歇。 “众爱卿无事,朕却有事,宣旨吧~” 皇帝一挥手,魏忠就上前一步站出来,捧了一卷甚至,徐徐展开,唱念道:“兹有嘉峪关游击将军易南之女,秉资淑孝,赋性宽和,毓庆名门,温恭懋著,宜作配纯郡王……责成礼部有司另择吉日完婚。” 今天一大早就等在皇帝寝宫外求见却被拒绝的周煄喜出望外,一步跨了出来,跪倒在地,欢喜道:“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如你所愿了,日后好生过日子。”皇帝笑着叫起周煄,站在丹璧最前方的太子也松了一口气,这是最好的结局。周煄不会心里有疙瘩,陛下也不会认为他刻意打压。 旁的大臣还在脑子里划拉这个易南是谁,凭什么他的女儿摘桃子,可看周煄这么喜出望外的表情,心里明白估计是西北一趟认识的,游击将军一听就不是什么高阶武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搭上了纯郡王!谁能想到纯郡王是个有本事的,外面瞧上了什么人,还真就能抢个王妃的位置回来,陛下居然也同意,早知道就让自己当女儿孙女儿也去试试了。损失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龟婿,大臣们都有些无精打采。 皇帝很快就给他们振奋精神来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朕的孙儿也是成亲生子的年岁了。朕身子骨日益不好,也是时候给年轻人让路了。” “朕在位四十有六,仰成天命,俯顺民情,执祖宗基业,勤于国政,如履薄冰,不敢有负上天百姓祖宗仁德。然年事已高,双目视物昏花、发突齿摇,无力国政……兹有太子年富力强,监国二十年从无纰漏,亲政爱民,素得臣民爱戴……今退位皇太子,十二日后行登基大礼……着令礼部办理。”魏忠拖着长调,高声唱喏。 昨夜饮酒过量的大臣们使劲儿掐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大殿上响起此起彼伏低切的抽气声,妈/的,居然不是做梦吗?我的皇帝陛下唉,你莫名其妙退什么位啊,这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你怎么就要退位了呢?从古至今哪个皇帝不是为国操劳一辈子,死攥着皇位不放手,就你瞎大方。我们还没来得及向太子殿下靠拢啊,你就要退位了! “儿臣何德何能,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太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再拜。 大臣们也眼眶通红,哭着跪求皇帝收回成命。礼部尚书真是恨不得晕倒,这大朝会陛下怎么就专和礼部过不去啊! 大臣们是真哭啊!苍天啊,这么突然退位,他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啊?退位成了太上皇,一个媳妇儿两层婆婆,他们怎么伺候?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太子殿下上位是个什么章程,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哭求的大臣中间有一个落泪落的最凶的,他都不敢求的太厉害,万一说道皇帝心坎里,皇帝又收回成命怎么办? 这就是安国公啦!闺女在宫里做太子妃,一做就是四十年,和太子关系也好,可就是生不出儿子来。早些年安国公还安慰自己,好歹还有个咸宜郡主,证明不是自己闺女的问题就成了,没有嫡子庶子也得叫太子妃母亲啊。谁知道,这么些年,别说庶子就连庶女都每一个。外面多少谣言说太子妃不能容人,连带族里闺女都受闲言碎语,安国公听到一回气一回。妈的智障,没有子嗣太子地位都不稳固,太子妃还不跟着玩儿完,谁家闺女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战战兢兢得活着,生怕那一天太子的地位就这么跨了,连累安国公府。他们还不敢离太子太远了,不说太子日后登基清算,就是让陛下看出来了,“你是瞧不起朕的儿子吗?”一句话就能要了安国公百十条人命。 近不得,远不得,愁得老了十岁。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烧的香终于起作用的,女儿老蚌怀珠,居然生下了儿子,安国公府最近都是庙宇道观的常客,银子不要钱的撒,真心感激上苍。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突然,好事成双! 安国公狠狠给皇帝磕了几个头,您老英明啊,从来没这么英明神武过,终于不用提着一颗老心,整天为东宫担忧了! 除了安国公这种太子死忠,谁不哭得比死了亲爹还惨! 天啊,我的官位怎么办?陛下啊,说好的年后就给我升职呢?太子殿下,我往日没和您打好关系,现在还来得及吗? 满朝的宗室大臣都在哭爹喊娘,太子更是连连叩首,他做这个太子做了四十多年,几乎和皇帝坐上皇位的时间一样长,可他也不能想像天上掉馅饼,直接砸在他头上啊,别是个陷阱! 皇帝缓步走下台阶,扶起太子,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劝,退朝吧。”说完让太子扶着出去了。 刚刚周煄的婚事掀起轩然大波,现在都没人恭贺他新婚之喜了,人人嘴里只剩“退位”二字。 几个皇子颓然得相互看看,早知太子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可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登基了。父亲做皇帝和兄弟做皇帝是两个概念好吗? 好几个当初和太子争锋的皇子都垂下头,想着怎么和太子修复关系。 周煄就令人羡慕了,得了个娇妻不说,陛下在位的倒数第二次旨意是给他的,这是多大的恩宠。更说太子了,他小时候可是在东宫养大的,太子不止一次说过“视如己出”,就算太子有了亲儿子,也差不到哪儿去。真让人羡慕啊! 皇帝扔下一个深水鱼雷就闪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赶紧三两结伴跑回家商议怎么办。 周煄下朝也没回棠棣所,直接去了自己新鲜出炉的纯郡王府,府门上的牌匾还是太子亲笔题的,当时皇帝说自己手抖不好写大字,现在太子的字可比皇帝的字更炙手可热。 周煄回府就吩咐高竹加紧府中巡逻,又让白霜派暗卫营的人在府中驻守,府里的兵器都再次保养备用,采买也开始紧缩,王府严进不出,宣布进入警备状态。还吩咐青竹把他的“特殊装备”找出来试穿。 青竹伺候着周煄穿衣,里面一层吸汗的棉布中衣,接下来穿的就是传说中的金丝甲了,这玩意儿实用贵金属拉丝编织而成,轻巧,防火防水,一定程度上抵消刀剑伤害,刀剑不能刺穿,已经是当今最好的防御装备了。外面套了锦袍,衣领处有钢针,腰带里藏软剑,鞋底里藏着匕首,护腕也换成钢制的。 周煄穿好四处活动活动,又照着镜子问:“看得出来面穿东西了吗?不臃肿吧?” “爷,现在都五月了,您不热啊。”青竹嘟囔道。 “热又不会要命。”周煄胆小得很,都说黎明前最黑暗,太子马上就要登顶,那些心有反意的这十二天就是最后的机会。率军逼宫或者直接杀了周煄嫁祸给太子,反正周煄怎么想自己都很危险,一定要全方位保护才行。 青竹黑线,最危险的是太子好不好?“爷,咱不用这么小心谨慎吧?” “需要的,我身后空无一人。”周煄叹息。 青竹心里咯噔一下,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 第91章 黎明前黑暗 “属下誓死追随!”听不得周煄如此自哀,青竹跪倒在他面前,大声喊道。 “起来,是我说错话了,我还有你们。我还有妻子,会组成家庭,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很多亲人。”还有莫愁,他也会回来。 周煄含笑扶起青竹,突然想到前世一个漫画的情节,贫穷的女孩儿最终得到一笔遗产,和贵公子过上的幸福的生活。旁人问她你不害怕吗?如果你没得到这笔遗产,你的爱情注定要枯萎。女孩儿笑道:我收获爱情的关键不是那笔突如其来的遗产,如果没有遗产我就努力工作,我最终还是会找到相爱的人,组成家庭,养育子女,然后和爱人满头银丝的坐在摇椅上慢慢睡过去,因为我是独立的成年人啊,总会找到办法的。说的不错,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总能想到办法的。 有人说结局一定是喜剧,如果你现在还是痛苦悲哀,那你一定没有走到最后。 周煄坚信自己的结局也一定是ding,所以在这路上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团圆结局,太子不能,恭郡王更不能。 皇帝对自己的退位是早有预谋,说是十二天之后举行退位典礼,可是宣召各位藩王皇亲进京的圣旨早就发出去了,现在才让世人知晓。 我朝镇守藩地的藩王屈指可数,惠王已经撂倒,就只剩下宁王。宁王镇守檀州,防范女真,也是皇帝的叔叔辈了。藩王的封地多在北边,为的就是防范游牧部族侵扰,周煄这个纯郡王也不例外。所以留在京城遥领封地的王爷们才会这么积极,与其在蛮荒边境吃苦,不如在京中安享富贵,就算在边境做土皇帝,再自由随意,能有京城繁华吗? 就连外嫁的公主也收到诏命王京城里赶,包括徐子旭的母亲,慧德大长公主,也包括即将上任的纯郡王妃易云。 周煄不知道皇帝早有预谋,居然在大朝会宣布之前就派人去西北接易云进京了,这是早就决定要成全他吗?周煄从未如此感激他有一个开明大度的祖父。 周煄接到易云信件的时候,她们已经走到城外了,估计再过一天就能入京了。周煄是个不通礼教的,平日里还能糊弄,到了关键时刻就抓瞎。比如现在,他就一个劲儿的抓着程木问:“王妃来了住哪儿啊?” 易家世代镇守西北,在京中根本没有宅子,皇帝也是心宽体胖,根本没有留人家眷做人质的意思,易云身为易家人,在京城是没有落脚点的。客栈之流根本不再考虑范围之内,难不成住到鸿胪寺或者国宾馆?那是给外族来朝时的住所吧。周煄倒是巴不得易云直接住到纯郡王府,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主子别急啊,礼部会安排的,历来王妃要不是京中人氏,礼部都会在城中安排官邸,让王妃家人入住的。”程木回禀道,我朝虽然没有从民间挑选正妻的传统,但开国几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那么一两个娶平民(非京官在皇室看来都很平民)王妃的,自然要给王妃娘家安排官邸,礼部也是熟练工。 “快去打听礼部把房子安排在哪里,先去收拾一下,王妃明天就到了。” “主子放心吧,一准误不了事。”程木作揖退下。 周煄再拿起信纸一看,易云向来干脆利落,只交待了她预计明天能到,也说了些西北情况,可偏偏没说是谁送她过来的。 周煄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了,等到几近中午,才看见易云带着一队人过来。为什么老远就能看到是易云,这样一队红衣黄骠马的女骑士,除了易云不做她想。 周煄迎上去,道:“一路辛苦,回吧。” “跑马过来的,中午过午歇着、下午过了酉时歇着,苦什么。”易云笑道,和她往日走商剿匪比起来,安逸太多了。 这时候一个一脸菜色的公公才从队伍后面打马上前,道:“奴才给三公子请安。”给易云宣旨的可不是什么显赫的大太监,看这位公公估计也是缺少历练,在易云“安逸”的路程中被折磨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 周煄对公公点头示意,然后对易云道:“咱们车里说话。” “我不能骑马吗?”易云一进马车就问。 “不是,你骑马的样子好看极了,犹如天边飘过来的红云,我可舍不得让别人瞧了去。”周煄调笑一句,然后正色道:“都说入乡随俗,京中这样跑马的女眷很少,你日后要跑马没有问题,可现在还是低调些好,太子还没登基呢。” “怎么说?” “这几天京城里暗流涌动的,禁军、九门、巡防、城防都加紧巡逻,连京兆府尹衙门里的衙役都忙的脚不沾地,我暂时不想暴露你的本事。”易云这种能上阵杀敌的人才就是杀手锏,总要留着做底牌才行。 “可我一路骑马过来的,想瞒也瞒不住啊。” “能瞒多少是多少吧。”就算易云名声在外,那些男人们也不会把他当成正经对手,骨子里总觉得女人弱小,说不定还有腹诽她的名声是侵占了别人的功劳呢。 “那成,我知道了。”易云点头道,回去就让手下女侍卫换了衣服画了妆,还是在英姿飒爽的风格里,可怎么看都像是闺阁儿女的模仿,身上那股子煞气消失无踪,怪不得说女人是天生的间谍呢,这门化妆的手艺,真是鬼斧神工。 “你是郡王妃,名下也有二百名侍卫的名额,你带来的人估计不够,留下西北的人若是想要带过来也行,我们估计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周煄叮嘱道。 “好,我带来的随扈只有五十人,还有三百人在后面坠着以防万一,我这就安排他们过来,你的护卫还有缺口吗?安排得下不?” “我家王妃真是未雨绸缪啊,安排的下。”周煄喜出望外,现在自己最缺的就是信得过的人,易云带来的人真是及时雨,不过周煄奇怪道:“怎么想起玩儿这出了,路上不太平吗?”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又刚经历过西北大战,朝廷威严正盛,怎么会有不长眼的毛贼劫掠易云一行。 “防的是……”易云指了指天上道:“来接我的公公可没说我是进京来做什么的,若不是想着你在京里,我都不敢来。” “他们没带圣旨或者规制车架去?”周煄皱眉,他在路上没看见郡王妃规制的马车仪仗,还以为是易云利落惯了不喜欢繁文缛节。若是接王妃进京,这些东西是必须亮明的。周煄皱着眉头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如此痛快呢,估计是想着周煄能坚持下来就娶易云做王妃、坚持不下来就是侧妃,若是有了意外就是暴毙。周煄抱歉道:“委屈你了。” “没事儿,你我夫妻一体,不必说这些。陛下不了解我自然如此,换我以后儿女找个家世卑微的,我也要做两手准备呢。”易云这心啊,比碗口还粗,丝毫没有郁闷抑郁,大方极了。 “你可想的真远啊,还儿女呢。” “怎么?你不想与我生儿育女?”易云挑眉。 做梦都想!可是不觉得抢了我的台词吗?姑娘,你大方得让我只能扮演羞涩扭捏的角色啦!周煄在心里吐槽。 “只是生儿育女怎么够,还要子孙满堂,白头到老呢。”周煄努力不让自己落了下风,比说情话谁怕谁。 “这是自然。”易云点头同意。 周煄终于败退,另起一话题道:“易家没有人来送嫁吗?” 易云努嘴道:“外面那公公没让,我也不坚持,等我来探清楚怎么回事再让他们来吧。” 易云的想法是能当上王妃最好,若是周煄坚持不住,她绝不屈居侧妃之流,皇帝若想来硬的,她直接打马往北边跑,进了西蛮的地盘,她在那里有生意,有商队,怕什么。母亲已经改嫁,易家与她的恩情已经报答,她无所畏惧。所幸周煄没有让自己失望,易云含笑看了周煄一笑,心中安慰,幸好! 周煄也反应过来皇帝还有多种准备,心里有些不得劲,道:“你我婚礼恐怕得押后了,退位大典、登基大典、封后大典,礼部要准备的大礼太多了,且忙不到你我名下。到时候太子关于易家的处置多半也就出来了,再决定谁来送嫁。” 可别忘了易家是戴罪之身,易北又死得不明不白,很多人猜测易北是不是皇家鸠杀的。易云当上郡王妃的消息一出,易氏族人都欢欣鼓舞奔走相告,这不是易云一个人的喜事,这是皇帝对易家并没有株连怪罪的意思,相信日后举行婚礼的时候,族人的添妆不会少。 “都听你的,不急。”易云点头。 “当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易北是易夫人毒杀的,陛下和太子也知道了,易家的处境不好说。”周煄叹息一声,详细解释了易夫人毒杀易北的事情,以及自己在从中扮演的角色,叹道:“我并不奢望妻族是怎样的庞然大物,我娶的是令我心仪的你。” 易云挑眉,这说情话的水准真高啊,明明是不想要一个拖后腿的亲家,易云点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切听凭陛下处置,你不要碍于情面为易家求情。” “谢谢。”周煄含笑道。 易云心里泛起一阵甜蜜,她不需要虚言安慰,这一句谢谢比什么都强。她是独立的,与周煄是平等的,周煄知道她知道,他们都默契在心,嘴上不说心里也明白对方的情义。 说话间就到了官邸,这圣旨一出,礼部就连夜准备了一座三进的官邸,坐落在东城区,周围全是高官显贵,和王府什么的是不能比,但让王妃一行入住还是颇为体面的。 周煄送易云进去,带她参观了房屋,又叮嘱了半天,最后易云听不得他啰嗦,把他赶走才算。 周煄出了官邸,笑道:“这人憋狠了,就成话唠啦。” 青竹抽了抽嘴角,憋狠了的,不止是嘴巴哦~ 易云入京,周煄放心下来,开始全身心投入政权交替中,周煄也是这场大戏的重要配角,不能整天待在府里,期待政局平稳过渡。接连好几天他都住在宫里,忙的脚不沾地,之前还想着易云来了有机会风花雪月,现在看来能有时间吃饭睡觉都是奢侈。 在宫中周煄一直不辞辛劳的穿着他的特殊装备,吃东西喝茶更是注意到了极点,太子发现了一问,周煄毫无隐瞒道:“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可不能哆嗦,都说黎明前最黑暗,二伯也要当心啊。” “放心,二伯省的。”太子接受周煄的好意,这些天东宫也是严密监控,尤其是孩子身边,决不能出一丝半点纰漏,京中的军队都已经掌握在他手上,太子每每想起,都要感谢父皇的慷慨大方,虽然让他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子,中途险些坚持不下来,可一旦放权就干脆利落,绝不干涉,让他掌控全局也不那么费劲。 周煄不放心,拜访了一切能拜访的人,代表皇族做出安抚。正牌大舅在兵部是实权人物,周煄拜托他稳定局势;慧德大长公主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可能是误打误撞解开徐子旭心结的缘故,周煄居然得了她的亲眼,承蒙召见。慧德大长公主在皇族宗亲中素有威望,着让一直对周煄与恭郡王关系有微词的宗室平复许多。 周煄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等过了皇族家宴,等过了祭天,等到退位大典全部结束,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周煄那一颗忧国忧民的老心终于落地了。先前他生怕宴会上舞姬突然冲出来刺杀,倒酒的小太监有可能是刺客,祭天的路上会不会有伏兵,自己吓自己,好在终于尘埃落定了。 “如今可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太子调笑道。如今已不能称太子了,该称陛下才是,还缺一个登基大典,但太子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了,再古板严格的老臣也要称一声嗣皇帝。 退位大典之后就是夜宴,这是太上皇第一次举办的宴会,皇族宗亲勋贵大臣齐聚一堂,恭贺大喜。历朝历代这样没有刀兵烟火之气的禅让退位是绝无仅有的,我朝开了先例,绝对是尧舜遗风、品德典范,无论怎么吹嘘赞美都不能表达太上皇的贤德、陛下的圣明。 宴会在正阳宫举行,这是太上皇日后的居所,正殿、偏殿共计三间大殿挤得满满当当,都是来见证这注定青史留名的时刻。 尘埃落定之后,这些老臣也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对太上皇的亲近了,一个个轮番给太上皇敬酒。皇帝这边也有不少人排着队,与东宫亲近的自觉有了从龙之功,脸上的笑容更深三分;和东宫和平相处的这时候也要来刷脸,争取让皇帝对自己印象深刻。 宗室里老宗正也是老怀欣慰,皇族终于能和平过渡皇位了,不用像往常一样刀光剑影的,这让皇族众人也进一步意识到嫡长子继承制度的好处,平稳啊,现在皇朝要的就是平顺安稳。 舞姬在大殿中回旋飞舞,水袖飘飞,殿内诸人酒过三巡,脸开始红了起来,相互敬酒,相互调侃,整个大殿上其乐融融,一副君臣相得的姿态。 渐渐有人感觉不对啊,今天的酒怎么这么容易醉人,自己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啊。 周煄最早发现异状,走到太上皇身边握了握他的手,小声说明,太上皇挣扎着起身,果然已经动不了了。周煄又走到皇帝身边,他身边还围着敬酒的人,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皇帝心中激荡,面上不懂声色道:“这点儿小事也要来请示,你呀,去吧。” 皇帝也试图移动自己腿脚,发现真的不能动了,面上保持这稳重,让周煄赶紧去调禁军过来。 站在皇帝身边敬酒的一个大臣突然倒下,打破了面上的平静。御前失仪,旁人还来不及呵斥,大殿中就接二连三的倒下数人,这时候是个人都是到不对了。 从后面溜出去搬救兵的周煄一步步退回大殿,逼退他的是面前是闪着冷光的长刀。 丝竹钟鼓之声已停,舞姬瘫痪到在中央,看来不仅喝的酒水有问题,就是这大殿的熏香也有问题。 殿中一片静寂,没有人站出来表示为此事负责。倒在地上的众人怎么想也想不出是谁做的,面上唯一能站起来的周煄,就成了众矢之的。 周煄回头望了一眼恭郡王的方向,恭郡王平静得整理一下袍子,站起来:“你知道是我,果然知父莫若子。” “我巴不得这辈子和你没关系。”周煄嘲讽道。 “这个时候还嘴硬,你不该跪地求饶吗?”恭郡王好整以暇道。 “就你一个人聪明,世人都是傻子?” “没错,就算再怎么厌恶你,本王也得承认你是个聪明人,躲过了暗算,现在还能站得起来就是明证,不是吗?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难不成凭你一个人能翻出什么浪来?”恭郡王笑道。 “你不可能一个人布下这样的局。”周煄且说且退,退到了太上皇和皇帝身边,做出防御的姿势。 “不愧是纯郡王,不愧是五哥的儿子,就是聪明。”坐在丹璧之下坐在前端的三皇子站了起来,笑道:“五哥,你不会是单单放过了他吧,果然是血脉相连。” “没倒下也无妨,总要倒下的。”恭郡王面无表情道。 坐在上首的太上皇气得直哆嗦,想摔东西都没劲儿,胳膊使劲一闯,才把酒壶撞到在地上,怒喝道:“还有多少逆子,都给朕站出来吧!” 三皇子、七皇子站了起来,他们是贤妃所出;四皇子、九皇子也站了出来,他们是珍妃所出;加上舒妃所出的五皇子皇子恭郡王,后宫四大掌权妃嫔,除了德妃,剩下三个都背叛了太上皇。谁能想到占了长子名分的大皇子、占了长孙名分的皇长孙都没动作,反而是这几个平日里不显眼的郡王爷们闹出事来。皇长子可一向和太子不对付,他都低头臣服,这些弟弟却按捺不住。 “好,好,好,果然是狼子野心,沆瀣一气,朕倒要瞧瞧你们还有什么花招。”太上皇气的直哆嗦。 “有什么后续就不劳父皇费心了,您已经退位了,谁做皇帝您都是太上皇,何必操心这些。”三皇子笑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太上皇已经退位了,太子又还没登基,要知道造老子的反和造兄弟的反可是两回事儿,父死子继最多算是夺嫡,兄终弟及这可是谋反。为着日后不必杀太多人,为了顺利掌权,几个皇子也是煞费苦心才选定这个时间。 “逆子!” “父皇再骂儿臣也习惯了,从小到大除了生来克母的老二,您眼里瞧见过谁?都是一样的儿子,谁又比谁高贵,不就是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吗?若是父皇你嫌弃我们不是嫡出,当初为何要让我们生下来。”四皇子不甘示弱的往太上皇心里插刀。 周煄估摸了一下形势,朗声道:“诸位叔伯好大的魄力,侄儿就不明白了,皇位只有一个,你们可是有一二三四……五个人呢,怎么分?” “五哥啊,都说你这儿子聪明,本王看可不见得,这么拙劣的挑拨,谁会上当。”七皇子笑了。 “谁坐龙椅咱们都心服,只要不是装模作样的老二!”九皇子对曾经的太子也绝无好感,当初太子还是中二少年的时候,曾经抽过九皇子一鞭子,都是天潢贵胄,九皇子从小到大除了骑马磨破大腿,什么时候见过血,早就对太子恨之入骨了。 九皇子走到边上,从晕倒在地的侍卫身上抽出腰刀,指着皇帝道:“我的好二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当初你拿马鞭抽我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 “你敢!”太上皇怒道,皇帝还没说话,疼爱儿子的太上皇倒是忍不住了。 九皇子自嘲一笑:“反正你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步步逼近皇帝。 周煄一个跨步挡在皇帝身前,卡一声机括一响,从腰带中抽出软剑指着九皇子,冷声道:“九叔,我还叫你一声九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第92章 大规模盒饭 九皇子狞笑一声,没有说话,更没有后退,到了这个地步言语已经没有力量了,他不会被任何花言巧语打动。 九皇子一步一步逼近,其他人隔岸观火,九皇子杀了嗣皇帝,到时候再把他杀了不就“正本溯源”了吗?虽然满朝文武,宗亲族老都看着,可遮羞布总要一个的。 周煄长剑横在胸前,神色冷凝,亦不曾退却。他身后就是太上皇和皇帝,主动出击就是把破绽留给别人。 突然,外面传来了喊杀刀剑冲击之声,不知是谁布置的后手来了。 九皇子面露喜色,几个大跨步上前,呵斥道:“滚开,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周煄话都不想多说一句,沉着应战。他的功夫稀烂,但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九皇子的武艺就不要侮辱“武艺”两个字了。两个半桶水斗鸡似的相争,场面滑稽,可没有任何人笑。 不一会儿,收执兵刃的人马就冲了进来,都穿着禁军的衣服,是谁的人就不好说了。刚刚九皇子听到兵器声就面露喜色,以为是自己的人马,太天真了。只见这些侍卫分成几块分别护着自家主子,形成对峙之态,皇子们都是不是傻子,相互又不信任,都布置了后手。这些士兵手起刀落把瘫软在中间的舞姬全部杀了,几脚踢开,血腥气顿时蔓延开来。本来瘫坐在座位上的大臣都忍不住往边上移了移,深怕自己成为一下个。 血腥气刺激了九皇子,原本就没有章法的长刀舞得更快,眼眶通红恶狠狠得盯着周煄,周煄身子往后一闪,九皇子以为是破绽,前倾攻击,让周煄反手划伤了手臂。 “啊!”九皇子长刀落地捂着自己的左臂叫唤,蹭破油皮都要请太医的皇子,哪儿有忍着剧痛攻击的意志力。 周煄首战告捷,威风凛凛得看着堂下诸位叔伯,正要义正言辞的呵斥几句,不想太子身边的太监突然窜出,手中的匕首闪着冷光。 “小心!” “小心!” 太上皇和皇帝同时喊道,太子更是气得目眦尽裂,这个太监曾是东宫副总管,当初就是他请了擅长辨毒的太医来查探周煄的贺礼,东宫的事情万众瞩目,哪里瞒得住,须臾之间他防备周煄的消息就传遍朝野上下。这人又和安国公府沾亲带故,看在太子妃的面上没有重处,依旧留用,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到底是谁家奸细! 太监行刺的速度太快,太上皇和皇帝以为自己提前示警,事实上他们的声音和匕首的刀锋同时到达,小太监是冲刺过来的力道极大,匕首扎入体内,周煄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那太监狞笑着还要说些什么,周煄反手长剑一翻,就把人头削到了天上,喷溅出来的鲜血洒了周煄满头满脸。周煄捂着小腹,扯下座椅上的长布缠在自己腰上,中途几近站不稳。 堂下几位皇子都愣住了,要把人头全部砍断,这得多大的手劲,专门杀人的刀斧手还要吐两口唾沫在手心蓄劲呢,周煄在受伤的情况下却能单手削掉人脑袋,如此勇猛、如此心志,完全震慑住了在场皇子,就是过来护卫的士兵也知道自己面临的不是善茬,纷纷紧了紧手中兵刃。 还在哭嚎的九皇子都被鲜血波及吓停了,如此鲜明的对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瘫软中的大臣心里公道的说一句,这个郡王爵封得名副其实。 周煄裹好腹部伤口,回身一看在高台上只有太上皇、皇帝、自己和魏忠四人,其他人早就跌下高台了。 不对,大皇子见事不对跑了可以理解,徐子旭呢? 周煄环视一周,发现徐子旭在恭郡王的队列里,软瘫在亲兵身上,脸色煞白,左手不自然的垂着,似乎是脱臼了,看来他也不是自愿的。 周煄提着长剑走向太上皇,瘫软的魏忠挣扎要挡在太上皇跟前,周煄理都没理他,把长剑咬在嘴上,把太上皇移到座位的左边,又回身抱皇帝抱过来放到右边,两人同坐在龙椅上。周煄低声解释了一句:“分在两处,我护不住。” 太上皇和皇帝点头示意明白,魏忠更是连连点头,接过周煄从旁边侍卫身上取下的长刀,撑着龙椅扶手站了起来,长刀横在胸前,用行动表明了要杀两位皇帝,先从他尸体上踏过去的意思。 满堂儿孙还不如一个奴才,太上皇眼泪再也忍不住。 现在的情形已经缓和许多了,别看堂中来了许多侍卫,可他们绝对不敢对皇族众人动手,别说皇族了,就是大臣都要客气些。他们背后的主子想要掌控朝堂,就不能胡乱杀人。能在正阳宫正殿领宴的人,哪家不是帝都豪门,到时候宰几个位卑职微的侍卫给死伤亲人出气,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周煄一个人头震慑住了诸人,倚靠在龙椅前,与魏忠一左一右护卫着两个皇帝。周煄力气不济,左手拿着长刀当拐棍,右手拿着的软剑也垂在身侧,可没人认为他软弱无力。 怎么破局?周煄也在心里安静的想道。他在宫外是布置了后手,可消息根本传不出去,他刚刚一出大殿就被逼了回来。 “二伯,怎么办?”周煄低声问道。 皇帝没有说话,现在的情形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以为退位大典之后就尘埃落定,布置在外围的侍卫估计已全部阵亡,现在能有什么办法。 场中形势一瞬间胶着起来,皇子们不敢冲上来杀了周煄和两个皇帝,相互之间既是盟友又相互猜忌,谁都不敢把底牌马上漏出来。周煄以为恭郡王一定会做什么来打破局面,没想到最先动的却是八皇子。 刚刚周煄还在感叹四大掌权妃嫔,只有德妃名副其实,没想到德妃所出的八皇子也是“内秀”,一直装做中招的样子,现在突然发难,手起刀落之间,已经干翻了两个站在他座位前的兄弟——四皇子和九皇子,珍妃一系全部扑街。 “动手!”“动手!”几个在场中的皇子突然大喝一声,不知道有多少人伪装,他们干脆以力破巧直接全部砍翻。 周煄打直脊背准备硬抗一场恶战,没想到这些人真的十分注意“分寸”,就在堂下打斗,根本没有冲上丹璧的意思。 “啊!为什么?”十皇子捂着肚子翻滚,他不过是一个打酱油的皇子,母族不显,自己你能力也不足,被算计躺在自己的席位上,心想老老实实总能保命吧,没想到也被侍卫划破了肚子。那个侍卫也不知是误伤还是故意的,利落补上一刀,又投入战圈。 这一举动吓得瘫软在地上的皇子大臣都沾沾发抖,能起来反抗的就绝不装相,可惜真的是都中计了。几息之间,占了长子名头的大皇子、长孙名头的皇长孙,后宫身份最高的贤妃之子三皇子全部遇难,周煄余光瞟见太上皇的手指微微颤抖,死的可都是他的儿子啊! 须臾之间皇子死伤殆尽,堂下只有七皇子、八皇子和十一皇子还在场上恶斗,七皇子在两兄弟的围攻下率先倒地。八皇子和十一皇子都是德妃所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现在两人却持刀对立,谁也不愿先开口,兄友弟恭的废话不必多说,现在的局势是谁抢到归谁的,能坐九五之尊,谁愿意屈居他人之下。 众人都以为胜负只在这两位皇子之间的时候,站在丹璧上的周煄远远看着恭郡王护着徐子旭退到大殿门口,长臂一挥,又有一批穿着禁卫军衣服的侍卫冲了进来,人数占据绝对优势,而且他们也不怕杀人,皇族也不畏惧。周煄眼尖,认出了那个专挑皇子杀的人是谁,是——向毅行。那个在恭王府的偏院住了多年,恭郡王的首席谋士。也不知他与皇族有什么深仇大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诛杀皇子,奈何他辅佐的也是一位皇子,真是自相矛盾,神经病就是神经病。 场中的形势瞬间清明起来了,场上能杀的皇子都杀了,附近还有大臣被波及,但有资格抢皇位的就两个:坐在龙椅上的嗣皇帝,被士兵簇拥着站在堂下的五皇子。 这些士兵护卫着恭郡王和徐子旭,徐子旭挣扎着看着他的母亲,大长公主也趴在几案上看不清情况。徐子旭挣扎不开护卫的钳制,恭郡王觉得情势尽在掌握之中,愿意表达对下徐子旭的亲近,挥手让侍卫放开他。徐子旭踉踉跄跄得走到站公主身边,扶起她,语带哭腔的问道:“母亲,您怎么样?您还好吗?” 恭郡王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但对太子可就不那么友好了。恭郡王固执得不肯称太子为皇帝,他还没登基呢!一切皆有可能! “好了,计划圆满完成,耀光,下来吧。”恭郡王含笑道:“放心,你的功劳父王都看在眼里,你若愿意,取了老二的人头,为父更加欣慰。” 周煄沉着脸,半句话也不说,看着恭郡王在堂下表演,如同一个小丑一般。皇帝也绝不相信周煄会背叛他,讥讽得瞟了一眼恭郡王。 恭郡王捏了捏手指,就是这种眼神,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的,仿若自己只是蝼蚁,微不足道的尘埃,都是兄弟,谁比谁高贵! “周煄,你可别糊涂了,我若登基,你是嫡长子,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他若登基,你算什么?皇侄儿?有这种鬼东西?当初生不出儿子的时候把你捧在手心上,一有儿子就把你弃若敝屣,你难道还要相信他吗?”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怕一说话就漏馅儿了吧?你对他的怨恨,对父皇不公的怨恨,难道你不想说吗?说吧,没关系的,现在这天下就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杀了他,天下就是你我父子的了!”恭郡王极尽挑拨、煽动之能事,周煄还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 恭郡王上前一步,周煄长剑一送,剑锋就在他的跟前,周煄目光锐利,绝不闪避。 “你脑子被狗啃了,他已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我才是赢的那个。你以为他会相信你吗?你是我的儿子,从来子肖父,我能做的你也能做,没有人会相信你,我们血脉相连,我们才是一家人!” “你是委屈刚才父王说要杀你吗?我那是演戏,迷惑别人用的,你是我的嫡长子,地位如此重要,为怎舍得让你做弃子,你相信我,我连始明都不忍心伤害,怎么会忍心伤害你。” 徐子旭和他有什么可比较的,恭郡王的鬼话,周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突然,周煄左手长刀往恭郡王面前刺去,恭郡王以为他突起发难,赶紧后退。没想到周煄虚晃一枪,重点在右手,回头长臂一展,向毅行右手见血,长刀落地。 向毅行什么时候绕到后面来了?众人十分吃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恭郡王和周煄身上,看来周煄一句话也不说,定是早就发现了这个猫腻。 向毅行乃心志坚定之辈,右手使不出力气,就换左手去捡地上的长刀,可惜,他只是个谋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前有周煄,后有偷袭的魏忠,两人合作,瞬间把向毅行砍死。周煄还特意在脖颈和心脏处多捅了几剑,生怕他没死透。 杀了偷袭的人,周煄回头冷笑一声,看恭郡王演得这么卖力,可他还是一个字都不想说。 恭郡王也意识到自己被一柄飞掷长刀逼退很丢脸,但看周煄连杀两人,脸上身上都是血,他也不敢太多靠近,在护卫中间喊话道:“禁军已被我控制,这殿内殿外都是我的人马,你是逃不出去的。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儿子,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若是不放心我可当场卸下手谕,封你做太子,这下你就放心了。” “很快就不是了。”周煄低声道。 “你说什么?”恭郡王没听清,倾身向前,这是周煄第一次对他开口,只要能谈,就没有谈不拢的条件。 周煄没有回答他,殿外的烟火替周煄做出了回答。 徐子旭站在殿外轻轻依靠在门框上,脚边是用完的烟火竹筒,天上是炸开的花朵,大红色的烟火子炸开寂静的夜空,局势即将改变。 大殿之上的士兵都是恭郡王的人,恭郡王对徐子旭另眼相看,这些人自然不敢拦他,只要徐子旭不跑、不杀人,他们就得对徐子旭恭敬有加,这才让徐子旭有机会到殿外发信号。 恭郡王气的大步向外走到徐子旭身边,扬起手掌,一个巴掌近在眼前,可恭郡王看着徐子旭那双含泪的眼睛,手就再也挥不下去了。 “你狠心绝情,我却记得当初的诺言。”恭郡王轻声耳语,宛若情圣在世。对周围人吩咐道:“看好他,不许走动。” 徐子旭顺从得被看押在原地,他要做的都做了,现在能不能走动无所谓。 恭郡王接过侍卫手中的长刀,大步向太上皇和皇帝走去,他刚刚说的什么“禁卫军全在掌握之中”都是骗人的鬼话,禁卫军若是如此容易收买调动,他还费心费力的把自己人装扮成禁卫军做什么。 “逆子,闪开,别以为我不会杀你。”恭郡王走到周煄面前,厉声喝道,他没有时间了。 “从我五岁开始,你就无时无刻不想除了我,真当我不知道吗?”周煄终于对着恭郡王吐出了深藏十几年的话:“不忠不孝、犯上作乱,我不介意大义灭亲!” “你敢弑父吗?”恭郡王瞪大眼眶厉声呵斥道。 “独夫民贼,不曰弑,乃诛。”这是化用孟子的话,你以为你占了父亲的名分又如何,儒家大道说了,像这种谋反逆贼就是我这个当亲儿子的杀了都不叫弑父,这是忠君爱国,诛杀叛逆。 “耀光,让开——”自从叛乱陡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的皇帝开口了,“让开,别让他的血,污了你的手。” 周煄顺从让开,站在龙椅左侧,把皇帝漏了出来。 “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恭郡王嘲讽道。 “耀光很好,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竟全不像你的儿子。”皇帝笑道。 “他想给别人当儿子,可死了史书上也要记一笔五皇子之子,他得意什么?想给你做狗,哼!” “哪儿有什么五皇子,犯上作乱,除族,贬为庶人,子孙后代皆是贫民,哪儿有什么史书会记载升斗小民。”皇帝不疾不徐得打击着恭郡王。 “成王败寇!到底是谁跌入尘埃还不知道呢!你别想拖延时间!”恭郡王一个健步跳上来,周煄也顾不得许多,闪身挡在两位跟前,周煄可不确定他要杀的是谁。父子俩在丹璧上斗了起来,长刀忽闪,撞击声不绝于耳。 周煄骑射和武艺的基本功都是恭郡王府的教习教的,和恭郡王同出一源,两人打起来倒像是同门相争,动作相仿。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为这样的场面悲哀,父子相争,何其讽刺。 恭郡王和纯郡王打得火热,殿外也传来了呼喊声和兵器撞击的打斗声,徐子旭刚刚放出去的信号,请来了援兵。 原本护卫着恭郡王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小头领大喊一句:“生死就在眼前,咱们没退路了,上!”说完身先士卒,拔出长刀,扑向周煄。生死关头,什么皇族、什么天佑,都不再这些亡命之徒眼中,只有保证恭郡王上位,他们才有一线生机,谋反失败,那可是株九族的大罪! 周煄一时相形见绌,左右支吾,长刀很快划破了周煄的锦袍,一拥而上的都是用兵老手,兵器在衣服上划过的力道足以让他们反应过来,“金丝甲!” 周煄长剑一扫,把众人逼退一些。看恭郡王有话要说,这些士兵也不敢贸然攻击。恭郡王拉拢周煄的话周煄没放在心上,可这些士兵却听进去了,这两人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要拿他们抵命。“我的儿子我打死都没事儿,别人动一根手指就是大罪过”,民间这样的思想十分盛行,这些大男人也不敢赌。一时间士兵都拿着兵器对准周煄,但谁也没敢抢先动手。多亏这样的思想作祟,让士兵畏首畏尾,不然周煄早就撑不住了。 “你没有受伤?!”恭郡王愕然,先前众人不敢踏上丹璧,不就是因为周煄身受重伤还一剑削飞了小太监的人头,众人才被震慑吗?结果却是假的! 周煄顺手扯开困在腰间的布条,用布条把长剑绑在手上,防止脱落,这么多人,他已经有舍身取义的打算了,就是可惜了易云……她怎么还不来? “皇爷爷和二伯早有防备,刀枪不入的金丝甲在我身上,□□手已经就位,你没有胜算了。”周煄打直脊背,朗声道:“一应人等听着:放下武器,绝不株连!” “放屁!去死!”恭郡王忍不住爆粗口,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活路,他挑的人都是孤家寡人,从小培养的孤儿,姓什么都不知道,哪儿来的九族! 周煄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金丝甲的确刀枪不入,可撞击在身上的力道不会削减,周煄现在浑身都疼,内伤妥妥的。为什么要把长剑绑在手上,除了做出死战到底的情势震慑敌人,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拿不住兵器了,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内伤颇重。 一个士兵长刀划在周煄小腿上,周煄吃痛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左滚右滚,躲避刀锋。 恭郡王不去管这个落败的儿子,眼光看着几步远的皇帝。 周煄吓得一身冷汗,眼前发黑,突然射出的箭支保住了他的性命,他面前的士兵通通倒地。 周煄闪身跳到皇帝刚刚坐的椅子后面,他还是嗣皇帝,为了避嫌还不是镂空雕金龙的龙椅,而是实木太子规制。从高高的丹璧上往下看,谢天谢地!是易云来了! 一身红衣,背负黑甲,手上握着□□,□□骑着黄骠马,后面还有一队骑兵跟随。她们居然把用骑兵攻进来了!马匹的冲击力巨大,冲刺之中,易云□□挥舞,左右两边士兵纷纷倒下,如同镰刀收割麦子,刀锋过处,尽低头。 周煄跑回太上皇和皇帝身边,恭郡王的人已经士气全无,任凭宰割。周煄也要护好自己和两个皇帝,不然恭郡王狗急跳墙,抓做人质,这让易云怎么办? 第93章 穷寇正宜追 逼宫又不是大军对垒,易云纵马几个来回,就把恭郡王带来的伪装成禁卫军的士兵全部扫翻了。 恭郡王心如死灰的看着一夕之间逆转的形势,也不管易云,对这周煄大吼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登基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周煄嗤笑一声,他是来搞笑的吗?明明是高智商犯罪,让他一吼,都成戏台上的闹剧了,自己看上去就是个傻子吗?那么好骗。对于这种蠢话,他一个字都不想说。 “杀了他,杀了他们,你就是皇帝了,杀了他们!”恭郡王提刀指着太上皇和皇帝,嘴里不住煽动周煄“掌控朝臣,图谋大位。”恭郡王好歹是易云的公公,易云没好意思一枪弄死他,倒给了他做此丑态的机会。 周煄若是有篡位谋夺的心,还这么拼命守着两位皇帝做什么。 周煄跳到龙椅前,右手虚晃一剑,逼退恭郡王,易云配合默契,一枪敲在他后脑勺上,恭郡王被成功打晕。 易云这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跟前,请罪道:“请太上皇、陛下恕罪,臣女鲁莽。”这说的是在宫里纵马、御前杀人的过错。 “卿果真女中豪杰,不负朕殊有国色的题字。”太上皇微笑叫起,事情已经落下帷幕,太上皇心里疼得流血,面上还是保持微笑。 “事出紧急,何过之有,快快请起。”皇帝也配合笑着叫起,若不是现在药效没过,皇帝恨不得亲自扶这位大功臣起来。 易云刚刚站出来,禁卫军的王天明统领、东宫的陈简中统领就快步跑进来请罪。 “末将死罪,请陛下责罚。”两个汉子也是实在,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磕头不止。他们还把太医也请过来了,太医品级大多不高,并没有参加宴饮,在宫里留守的和在家轮休的都被叫了过来,太医开始给太上皇和皇帝诊脉。 “目前情势如何?”太上皇一边让人诊治,一边问道。 “禁军已从新夺回控制权,叛军已全部被诛,后宫各出口均有人把守,动工安好。”王天明简单回禀道,多亏太子妃高龄产子身体虚弱,没有出席晚宴,不然要办丧事的又多了一个。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厉声问道。 “臣和王统领都被堵在宫城之外,逆贼拿着陛下手令印信,令我等不得擅入。”陈简中也是倒霉,就他那智商,还是在副将的提醒下,才以为这是即将上位的皇帝要来一场大清洗,就自作聪明的没有攻进来。再说,攻击皇宫是什么罪名,九族都得搭进去,若是里面没有信号他们怎么敢。宫中宽阔空旷,小队人马兵刃撞击和喊杀声,根本传不到宫墙之外。 “王统领可是有随时进宫之权的。”皇帝责问。 “末将死罪。”王天明能说什么,只能跪地请罪。自从登基大典之后,他也顺理成章的放松了,早就预备好把禁军的职位交托出去,反正自己不是东宫心腹,可谁能想到最后一班岗都出了问题,真是把这三十年功劳都搭进去了。 “是朕令他回去了。”太上皇叹道,他也是熟读史书的人,见多了史上皇帝和太子相争,换成了太上皇和皇帝,换汤不换药,本是一片好心。特意令王天明休息,做出放权的姿态,让太子放心,也让朝臣们看明白,不要妄图挑起父子之争,从中牟利。 “堂堂禁军,居然……”皇帝怒气冲冲的就要治罪,突然易云响起抽气之声,大步向前接住软到的周煄。 “怎么了这是?太医,太医……”皇帝着急大喊,太皇上也让自己身边的太医赶紧去看周煄。 周煄倒在易云怀里,太医轮番把脉,又商议了一小会儿,道:“回禀陛下纯郡王内伤颇重,心神损耗过度,先前都是提着一口气硬撑,现在放松下来,才陡然晕倒。” 另一个太医补充道:“右手伤势有些严重,剑柄把手全磨破了,若不是绑着布条,早就脱手了。”这位太医也是军医出身,除了战场上何时见过这种悍勇的做法,颇有古时人头落地,身躯依旧冲锋的气概。 “罢了,先给诸位亲贵朝臣治伤吧。父皇觉得呢?”皇帝道。 “可,先治伤吧。”太皇上有气无力的点头,现在他们也不想在这血腥气蔓延的正阳宫做什么处置了。 禁军和别处调来的太监宫女服侍两位帝王离开,周煄如今是炙手可热的红人,排在第三位,被簇拥着去了棠棣所。至于跟在身边的易云,呵呵,那可是能只身平叛的女英雄,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小虾米,就当自己眼瞎吧,规矩是什么,能吃吗? 大殿上禁军和太医开始清查、治伤,即便是犯上作乱的皇子,可他们依旧是皇族血脉,最先得到救治的还是他们。受伤的人和中毒的人慢慢被移到旁边的景阳宫,粗使太监开始抬水洗地,宫女开始扶起摆件,点上熏香,厚重的血水流淌在大殿上,混合着驱味的熏香,令人作呕。明早来看,大殿就会恢复光鲜,一点儿血腥味都闻不到,千百年来,皇位之争都伴随着这样的血腥味交替着。 本以为禅让是名留青史流芳万世的德政,没想到还是让一场夺嫡叛乱,搅和成了血腥政变。 易云一路护着周煄到了棠棣所,他在宫中本有伺候惯了的人,可易云想着那些人连宫中禁军、太监、宫女都能收买掌控,难道会好心放过周煄院子的人。既然分辨不出忠奸,易云也懒得费这功夫,直接让自己带来的护卫充当侍女的角色,配合这太医的行动。 易云配合这太医,撕下周煄外面破烂的锦袍,然后小心退下金丝甲。脱下甲衣一看,里面白色的中衣都染上了血迹。太医脸色冷凝,难道受了外伤?等拔下衣服一看,才松了口气,是金丝甲透过来的血迹,并没有外伤。 周煄一身青紫,太医一碰就闷声喊疼,浑身画地图似的,全部是撞击淤青,内伤颇重。外伤就是小腿被划开了,太医止血包扎固定,外伤不严重,没有割断经脉。 夜宴、叛乱、平叛、治伤,漫长的一夜。等周煄的伤口全部包扎上药,太医开出药单,派了药官来伺候,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这漫长的一夜,死了许多人,可活下来的人不比死了干净,轰轰烈烈的清算开始了,前朝后宫,无一幸免。 周煄到底年轻,到中午就醒了,看易云陪在身边,心中感动万千,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辛苦你了。” “没事。”易云拍了拍周煄的手臂,扶他做起来。 “嘶——啊——”抽气声响起,周煄现在移动浑身都疼。 “太医说内伤严重,要慢慢调养;但外面这些淤青撞上很快能好,有些疼,但坚持一下很快能好。”易云强调“会好”。 “好。”周煄想这个运动过渡酸痛是一个道理,自己一辈子的运动量都在昨晚消耗干净了,身体能不抗议吗? “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太医交待你不能思虑过多,要多休息。”易云不赞成道,现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何必去淌这浑水。 “心里记挂着反而睡不着,没关系,说吧。”周煄轻声道,不管能不能插手,消息总是不能滞后的。 “昨晚死伤很重,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三皇子当场毙命,十二皇子重伤,太医说只能‘不好’,十四皇子、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惊吓过渡,已被送回府邸。”事实上解毒清醒过来的三位幸存皇子早被吓破了胆,一直嚷嚷着要回府,看到这朱红的宫墙直打哆嗦,太可怕了! 一场叛乱,让太上皇二十多个儿子顷刻之间只剩下六个还活着,其中恭郡王不知又没有机会活命,十二皇子不知能不能争过阎王。 “五……恭郡王被押在天牢。”易云补充道。 “他没有自尽吗?”周煄问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尽,反而是留的尊严了,死了这么多儿子,太上皇难道不伤心,皇帝难道能不顾及影响,他死了,反倒能保妻儿平安。 “还没得到消息。”易云叹息,她比身在局中的周煄看的更清楚,恭郡王这种眼里只有自己的人,如何肯为别人牺牲。 “后宫如何?”周煄再问,这次叛乱若没后掌权四大妃嫔出力,绝对不可能变成这样。 “贤妃、珍妃、德妃、楚嫔自戕。”这四位主动参与到这场政变中来,出力不小,儿子又都死了,娘家估计也保不住,她们没有活着的理由。“其他妃嫔都被关押,谢嫔在大明宫外哭诉,被降为贵人。” “小节,无妨。”周煄不在意道,怪不得谢嫔生了两个儿子还依旧是个嫔,也就太上皇后宫倾轧不多才让谢嫔这样没脑子的都平安养大了十二、十四两位皇子。 “舒妃那边我没有托人关照。”易云解释道。 “一切皆由两位陛下做主,不是我们能插手的,等结果出来,该收尸该关照,再说吧。”谋逆这样的大罪,也就周煄立了大功能够置身事外,不然都被恭郡王拖下水了,王府那些同父异母的星弟估计还战战兢兢等着圣裁吧。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可叛乱的时候,可没顾忌血脉亲情。 养伤的日子百无聊奈,周煄过上了吃吃吃睡睡睡的奢侈日子,易云和她的护卫特旨在宫中照顾他,太上皇和皇帝一天三顿的赏东西,金银珠宝流水一般送到周煄的院子,程木在宫外传来消息,纯郡王府的大门都快被挤破了。 宫中现已恢复了表面平静,宫人也敢小声交流一两句了,可这暗地风浪可一天比一天更汹涌。 皇帝执意不肯在登基大典之前定下罪名,因为登基是要大赦的,皇帝恨不能把那些谋反的挫骨扬灰,怎么愿意他们有翻身逃脱的机会。 “十恶不赦,谋逆其一,还有许多人只是裹挟其中,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还是缓缓吧。你登基在即,也不吉利。”太上皇肉眼可见的苍老,一下子死了那么多妃嫔儿子,那些可都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血脉相连的亲儿子。还有那些陪伴他多年的老臣,既是臣属,也是儿女亲家,如何能眼看着他们晚节不保,悲凉死去。 皇帝毫无感触,他只记得太子妃和儿子险些遇难,那些人在正阳宫政变的同时,还派人围攻东宫,多亏将士用命,连有力气的太监宫娥都抽刀上阵,这才保住了太子妃母子性命。 “儿知道,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些人,拼命的时候看不见,专营倒是一把好手,现在就打定主意要求恩赦了。儿不愿然跟他们参加登基大典!”太子恨道,那些不幸站错队,或者和几位谋逆皇子有亲戚关系的人,上蹿下跳的到处打听恩赦的消息,各种送礼拉关系,皇帝早就想一把恁死他们了。 太上皇看着皇帝裹着白布的手背,心里叹息,这是当时飞溅的瓷片划伤的左手,带伤参加登基大典,岂不更不吉。罢了,到底他才是皇帝!太上皇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做疲惫无奈状:“你定吧,朕先回太极殿,你也好身歇息。” 太极殿是原先靠近外廷的一所宫殿,专门用来盛放典籍的,后来太上皇看官员学子来宫中借阅书籍不便,就把那些典籍移到了翰林院,这所宫殿就空了下来。之前太上皇让修缮的时候大家还纷纷猜测,修的这么美轮美奂是做什么,没想到太上皇从新题了“太极”的宫名,做了自己退位后的居所。 皇帝看着老态龙钟的太上皇心里也难受,凭心而论,太上皇对他的确是个合格的父亲,对其他皇子就是后爹,怪不得那些皇子如此愤恨不平。可皇帝不能因为太上皇难受,就宽恕那些罪人,不仅是给自己出气的问题,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皇帝不忍太上皇难受,对尹内道:“去瞧瞧纯郡王,若是方便,请他多陪陪上皇。” “是。”尹内答道。他身子不好,那晚宫变的时候直接躺倒在地动弹不得,和老前辈魏忠比起来就差劲很多了,治下的小太监还出了叛徒钉子,更显得他能力不足。好在之后的清理中他能干勤勉,才用忠心换回了重用。尹内现在对纯郡王是一千个敬佩,一万个恭顺,若没有他,太子倒了,他们这些奴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宽慰太上皇不是容易的事情,事实就在那里摆着,不是周煄几个笑话、几句贫嘴就能消磨了,太上皇当场笑着,过后依旧闷闷不乐。可皇帝终究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在登基之前没有处置这些人,等着大赦契机的大臣都绝望了。 皇帝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朝堂上有许多位置都空着,皇帝宁愿看着这缺缺丫丫的阵容,也不愿便宜那些作乱的老臣,有拜见新君的机会。 历朝历代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都是大赦,如今皇帝登基的一件事却是杀人。厚厚的名单中,皇子谋反的,那一支全部被贬为庶人,恭郡王这一脉除外。皇子外家抄家流放,裹挟其中的大臣罢官,失职的禁军革职,从头到尾死的只是罪魁祸首而已。 得到厚厚处置名单的太上皇松了口气,儿子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了。 处理好了外面的事情,现在皇帝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后宫的处置,二是枉死皇子袭爵事宜。 又有新一波访客往周煄这里涌,周煄哪里肯为不相关的人费嘴皮子,他现在正准备去天牢看恭郡王呢。 忘了说,皇帝顾忌着太上皇,连恭郡王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都没有赐死,只是下旨永囚天牢。魏忠曾暗示周煄,等到日后风平浪静,周煄可以向皇帝求情,改为看守皇陵。魏忠透露的是太上皇的意志,也许周煄不做,太上皇临死的时候也会这样安排他的儿子,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不想再失去下一个了。 周煄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他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 现在离叛乱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周煄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内伤还需调养,但走路说话提气已经不会扯得内脏疼了。 周煄在小吏的指引下缓步走入天牢。“牢笼腌臜,委屈王爷了。”小吏躬着身子,小碎步在前面引路,“前面就是了,天字二号房。” “把钥匙给我就是,你先下去吧。”周煄道。 “是,是,是,王爷请自便,请自便。”小吏把钥匙交给山竹,点头哈腰的退下。 周煄点头示意,让随从护卫守在各方戒备,他自己进了天字牢房的范围。 走到二号牢房跟前周煄哑然失笑,刚刚还在想刚才小吏说天子二号房的时候,说得更客栈一样,现在一看,可不就是客栈吗?恭郡王虽然穿着囚衣带着镣铐,可漏出来的袖子可见内衫是丝绸的,知识外面穿着粗布囚衣。牢房里有软榻、有座椅、有糕点茶水,若不是牢房太小,狱卒估计连床都要搬进去,哪儿有坐牢的样子。 周煄紧了紧身上的薄披风,踱步上前,虽然是盛夏,但天牢里依旧阴森寒冷。 恭郡王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沉思,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着一身正红头戴金冠脚踏朝玉靴的周煄,冷笑一声,又重新闭上眼睛。 “父王果然手眼通天,进了天牢,依旧是高床软卧的享受。”周煄停在牢房外,走近才发现桌布都是锦缎,好生奢侈。 “托福。”恭郡王讽刺道。 “自然是托我的福,狱卒如此客气,难道不是看我的面子。”周煄毫不留情的点明这个事实,尽管两人相看两厌,可外人总要把“到底是亲父子”挂在嘴上。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太子就是这么教你的,这落井下石的嘴脸你不觉得难看吗?”恭郡王冷笑道。 “不,我怎么会。我就是有个问题不明白,特意来问问父王罢了。”周煄抚摸着牢笼栏杆,漫不经心道。 “问吧。”恭郡王叹息,他在牢中两月,说过的话不到十句,那些狱卒是巴结他,以为他凭儿子有翻身的机会,可也不会贸然和他说话,被人抓了把柄。恭郡王都能想到周煄会问什么:他母妃是不是自杀?他真的没有一点儿父子之情要致人死地?或者还要问一问他和徐子旭之间的事情,恭郡王已经做好准备示弱,他还活着,他的儿子还是深受帝宠的纯郡王,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恭郡王打定主意示弱,周煄问出的问题却出人意料:“我就想问问,父王你为什么还不死呢?” 恭郡王瞪大眼睛,受到了惊吓。 周煄抚摸着锁链,笑道:“二伯下旨永囚天牢,皇爷爷说‘留他一命,已是仁慈’。看看,你的后半辈子就要在这个牢笼里度过了,一扇天窗,一扇牢门,方寸之间,吃喝拉撒全在这里。啧啧,真难闻。” 周煄摸出锦帕捂在鼻子跟前,道:“看着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我可是公正严明的纯郡王啊,看着这种破坏法纪的事情怎么会坐视不理。天牢的囚犯没资格用锦缎、桌椅,一蓬干草才是合规矩的。父王放心,我回头就交待狱卒把这些都搬走的,坐牢要有坐牢的样子。” 恭郡王不为所动,就是暂时吃亏又如何,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希望,恭郡王绝对不会自杀的。他甚至在心中好笑,周煄说这些不更证明他不敢杀了他吗? 周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在恭郡王眼前晃了晃,笑问:“父王知道这是什么吗?”然后自问自答道:“这是绿矾油。” 恭郡王吓得翻身下了软榻,站到离周煄最远的墙角里,绿矾油就是强硫酸,若是他毁容了,他可就真是大事无望。恭郡王恨恨盯着周煄,以为他不敢杀人,却忘了他能害人,残疾能毁了他。 周煄看着恭郡王惊诧的模样,微笑道:“父王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知道我招揽了许多工匠,你还骂过奇技淫巧呢,没想到其中一家就真的在奇技淫巧上特别有天赋,改良了绿矾油,反复提纯,这么小小的一瓶,能腐蚀人的肌肉骨骼,还能腐蚀钢铁。这种东西我都不敢轻易用,怕伤了自己。”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恭郡王不敢靠近,又能退到哪儿去,厉声大吼道:“来人,来人!” “父王,别怕,这是你应有的待遇啊。”周煄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气味,还说是提纯过的呢,周煄心里嫌弃。 但恭郡王闻到这股气味却几近癫狂,周煄不理他,踱步走到铁锁之前,把绿矾油到在了铁锁上,只听见“嗤嗤”的声音,铁锁被剧烈腐蚀,锁眼完全被堵住了。 “不!住手!住手!”恭郡王猛得扑过来,可惜牢门设计就是不能然里面的人接触锁链的,恭郡王脸都夹在栏杆上了,还是够不着锁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锁眼被腐蚀干净。 “狱卒还给了我钥匙,可惜用不到了。”周煄扬了扬手里的钥匙,随手抛在脚边,漫不经心道:“不过没关系,既然是永囚天牢,反正都用不到钥匙,父王,请好好享受你的下半生吧。” 周煄环视这腌臜肮脏的牢笼,看着则狭小的地方,讽刺一笑,重新用锦帕捂着鼻子,慢慢走出去了。 “不!不!你回来,你回来!我是你亲爹,我是你亲爹,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恭郡王不停嘶吼,摇晃着牢门,牢门却纹丝不动,铁锁就在眼前,可锁眼已经被堵住,期盼已久的钥匙就在眼前,可再也没有用了,恭郡王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周煄回到府邸,当天晚上就传来消息,恭郡王自尽了。 第94章 真尘埃落定 正值风声鹤唳之时,消息传得飞快,易云在官邸得到消息之后,连夜飞奔过去看他。为了掩人耳目,易云甚至没有亮明身份,只当是个闯宵禁的毛贼,一路抹黑到了纯郡王府。 当易云得知周煄从天牢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书房静坐的时候更加担心,门都来不及敲就闯了进去。 周煄端坐在桌前,面前摆放的是一条腐蚀的铁链,他看着气喘吁吁的易云,微微一笑,道:“来了,坐吧。” “我……我就是……来看看~”易云闯进来才发现周煄并没有他意料中的那些情绪,突然觉得自己鲁莽了,也许他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独处时刻呢? “嗯,别坐那儿,可以请你坐在我身边吗?”周煄微笑,阻止易云坐在他的对面。除了上次在废弃城墙上的谈话,两人也从未如此近距离。 易云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下,周煄叹息一声轻轻抓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吧,我没事。十几年前就有此预感,如今需要庆幸的是倒下的那个人不是我。” 易云不知该安慰他什么,周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样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坚持,虚言宽慰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易云只说了一句:“杀了就杀了吧。” 周煄低低切切的笑了起来,胸腔震动,惹得两人交握的手也在颤抖。“还是你了解我。”易云不会安慰他别伤心之类的,事实上周煄一点儿都不伤心,也没有遗憾难过之类的,事实早已注定,他甚至觉得松了口气,做完了一直向做的事情。 “陛下那里怎么办?”易云问道。 很多时候父子反目,最后都以大团圆结局收尾,不是当事人不想弄死对方,实在是碍于世俗礼教。总不能让旁人说起的时候,只能说一句“他那种人,亲爹都杀,不孝子没良心啊。”“他那种人,亲儿子都容不下,没人性啊!”听听,他那种人,一句话把什么德行才干都抹杀了。 如同周煄他每每想到的不是如何弄死恭郡王,杀了他并不费事,难的是如何挽回上位者的印象和世俗评价。现在恭郡王铁板钉钉的逆贼,弄死他舆论压力就小了。对周煄而言,只要皇帝和太上皇不追究,弄死恭郡王反而是威慑。 “看到这条铁链了吗?”周煄伸手去摸那腐蚀堵住的锁眼,易云拉着他的手不让,周煄微笑道:“假的,骗他的,我哪里提纯得了硫酸。我可没有杀人,严格算起来只能说是教唆。我去牢里做了什么,说了几句话,换了一条铁链、一把铁锁,出来的时候还交待狱卒保持他的生活水准,谁让他自己死了呢。” “毕竟是你去了之后才自杀的。”皇帝断案,怎么会要证据呢?只要他心里认定了,你就是清白的,只要膈应了他,自然会疏远你。皇帝的疏远,会产生可怕的连锁反应。 “没有证据,我是功臣,不会有人苛待我的。退一万步讲,就是真的知道是我绝了他的希望,逼他去死又如何,陛下能杀了我给他偿命吗?”周煄调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回西北放羊,入赘给易云女英雄做夫郎,可好?” “放手,哪儿来的浪荡子,胆敢调戏良家,看女英雄不把你抽死在草原上。”易云十分配合的演起了情景剧。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阴霾全被驱散。 “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你也早些休息。”易云站起身,从新披上兜帽黑披风。 “嗯,你去吧,我今晚可休息不了。” “怎么?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忙吗?”易云紧张问道。 “你呀,关心则乱了吧?唱戏还讲究个入戏呢,我不熬一夜,熬得眼眶通红神色憔悴的,怎能显出自己是个以德报怨的圣人呢。”即便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准备,周煄还是积极筹备企图蒙混过关。 “你小心。”易云知道自己帮不上忙,颔首示意,小心退了出去。 宫里得到消息和周煄是一样的速度,第二天宫门刚开,传旨的小太监就飞马去了纯郡王府传他进宫见驾,得到消息的大臣不在少数,多少人家都派了心腹盯着纯郡王府。 周煄收拾好自己入宫觐见,没有故意做出憔悴的神色来引人注意。 现在太子升级成皇帝,不能再像东宫时候那样不讲礼节,周煄站在门外等信任大总管尹内通传。 “回禀上皇、陛下,纯郡王求见。” 一代天家父子等在大明宫,太上皇熬了一夜,神色萎靡,“知道了,你问问他,朕在后面等着。” 太上皇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以他的立场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倒是皇帝能套出实话来,慢慢转回了龙椅后的九折屏风。 “耀光可好?”皇帝问道。 “奴才不知,只传旨的小太监回来禀告,他去的时候下人正收走鸡蛋呢。早上用鸡蛋敷脸,能消黑眼圈。”尹内如何不知皇帝对周煄的感情,抓住机会刷好感。 “难为他了,去叫他进来吧。” “是。”尹内恭敬后退,亲自去引了周煄进来。 一进门还没行礼,皇帝就高声道:“免礼,免礼。左右听了,日后纯郡王过来,不必通报,直接请进来就是。” “奴婢遵旨。”“臣遵旨。” 在殿内伺候的,立在殿外的护卫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这可使不得。”周煄本来打直的双腿又要弯下去了。这是何等殊荣,周煄总算感受到救驾平乱给他带来的政治资本了。 “怎么不叫二伯了,即便做了皇帝,还是你二伯。”皇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叫周煄过来坐在旁边。 皇帝一挥手,所有人都退下。尹内走在最后,待人都走完了,他最后关门,并贴心的守在门口。 “你惯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昨晚一夜没睡吧,这脸色差的,怎么没涂脂抹粉的糊弄朕了。”皇帝拉周煄在椅子上坐了,亲昵埋怨道。 “已经叫皇爷爷拆穿了一回,哪儿敢再弄虚做鬼。”周煄苦笑一声,“叛臣逆子不值得伤心,没有的事儿。” “他再混账,总是你亲爹,朕又不是暴君,难道连这点都容不下。”皇帝佯怒道。 “二伯……”周煄低下头,叹息道:“我是个冷心肠的人,听说他死了并不怎么伤心,反倒觉得松了口气。十几年了,小时候还想着有机会弥补缺陷,长大后才知结局早已注定。我不伤心的,早死早解脱,他也是天潢贵胄,自古谋反能保留尊严的死去,已经是圣恩隆重了。” “不伤心?这是什么?”皇帝抬起周煄的脸,指尖全是泪水。 周煄掩饰性的把头埋在皇帝的后背,皇帝想要扶他转过来,周煄却死死拦住,皇帝叹息一声任由他去。周煄连哭都不哭出声,就让他保存这最后的体面吧。 “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是我运气不好,还是天生带着罪孽,全无父母亲缘。他临死的时候还在算计,明知道死在我去探监之后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去死了。他说不会接受我的施舍,是我逼死他的,是我逼死他的……” “不是你,不是你~”皇帝安慰道。 “我从没想过要要他死。”周煄轻声道。 皇帝只觉得盛夏的衣服太单薄了,滚烫的泪水沾湿他的后背,一片冰凉。皇帝没说话,只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周煄轻声在心里说:对不起了,二伯。这次的危局,周煄有很多办法度过难关,苦肉计、以退为进、半真半假、无中生有,可事到临头周煄什么办法都不想用了,他只想洗干净自己,一丝污点都不要留下。因为皇帝已经不是他心里最亲近的人了,他有了易云,易云才是他的家人,他不能给自己留下把柄,给家人留下隐患。对不起,二伯,是我先放弃了。 周煄靠在皇帝后背半响都没动静,皇帝一动,周煄的脑袋碰得一声磕在了椅子扶手上,周煄被撞得皱眉呼疼,可人依旧没醒。 这是怎么回事儿?皇帝高喊:“传太医。” 等在门外的尹内吓一跳,赶紧让人从偏殿把太医叫过来。最近上皇伤心、皇帝忙碌,都需要太医随时请脉,太医都在偏殿候着呢。 “耀光怎么回事儿?”皇帝皱眉问道。 “回禀陛下,纯郡王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又有饥馑疲累之像……” “饿的,累的?”皇帝不可思议的问道。 太医被皇帝直白的形容吓得愣了愣,抽着嘴角道:“是。” “多事之秋,罢了,尹内送纯郡王去偏殿歇着。”皇帝吩咐道。 “陛下,纯郡王在棠棣所有院子,不如……” “棠棣所离大明宫多远?没脑子的,让他安稳多睡一会儿。”皇帝骂道。 尹内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麻溜告罪退下,送周煄去偏殿安歇。 太医也要跟着告退,却让皇帝留了下来,引着转过屏风,给瘫软在椅子上的太上皇诊脉。 太上皇泪流满面,无声哭泣。 太医恨不得自己眼瞎,跪地垂头不看任何人,默默把脉,说了句“伤心过渡,按之前的药方吃药就是,不必增减,臣去熬药。” 皇帝挥手放过了可怜的太医,拉着太上皇的手,给他擦眼泪道:“父皇,你别伤心,你还有我,还有十二弟、十四弟、十九弟、二十一弟,还有那么多皇孙,你别伤心。” “唉……”太上皇沉重叹息一声,不是儿子多就不怕死的,谁也不能代替谁,他如今还剩几个儿子? “你说他怎么那么狠心?又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你都留他性命了。”太上皇如同一个普通的老父亲,抓着皇帝的手抱怨道。 “他一向看耀光不起,如今要受他的恩惠才能活命,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肯呢?听狱卒说牢里的桌布都是锦缎,日子从来不差,等过几年事过境迁,儿就放他出来,他却等不急了。”皇帝不无恶意揣测老五是想用死来嫁祸周煄,这话在太上皇面前却不能说。人死如灯灭,他死了优点反而就被无限放大了。 “他呀,他呀。”太上皇拍手跺脚,恨这个儿子不省心。 “也许他为了给妻儿挣一线生机呢?宫中几位母妃不也是为了保住孙儿才……”皇帝提醒道。恭郡王一脉本来也是要贬为庶人的,可是有周煄在,才拖了下来,一直没有定论。恭郡王削去爵位囚禁在天牢,可恭郡王府并没有被收回,小徐氏和王、李两位侧妃,还有四个儿子都住在王府,小徐氏这些天一直千方百计想求一求恩典,她的儿子也是皇族血脉,不求王爵,哪怕给个一等将军也好啊。 “后宫,舒妃……”太上皇想不到那些过年大宴才见一面的儿媳、孙子身上,他想到的是陪伴他几十年的舒妃。恭郡王在打入天牢之后还有狱卒巴结,舒妃在宫中也同样没人敢为难,周煄可是他的亲孙子,当时太上皇和皇帝一天照着三餐赏赐周煄,舒妃也借了他的势,因此舒妃一直没有被处置。也亏得太子姬妾不多,只有太子妃和早年两个上了谱牒的侧妃,宫中住的开,皇帝也就没撵上皇妃嫔。 “送她去皇觉寺吧,几个孙儿愿意来接,就让她诈死脱身吧。”太上皇越老心就越软,现在儿子又死了一个,再大的罪孽也身死罪消,就不要再为难陪了他几十年的妃妾了。 太上皇想让儿子走到安心一点,想让皇帝把爵位也定下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爵位已经是朝政了。当初退位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绝不插手朝政,以免父子相争,最近为着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已经在大明宫盘桓良久,还是不要给大臣们他借着皇子龙孙左右朝政的印象吧,皇帝对自己有再多的感情,也经不住这么消耗。 太上皇疲惫起身,回了太极殿,今后少有跨出殿门。 宫中妃嫔也由太上皇下旨,以死的全部入土为安,不必行曝尸之类的逆贼之惩。健在的妃嫔,有子女的全部升为太妃,被降为的谢贵人也不例外。无子的妃嫔全部送入皇觉寺出家,不过也交待了下面,若是家里愿意来接,妃嫔自己也愿意出去的,就让她们诈死脱身,太上皇越来越多心软了。 皇帝看着太上皇佝偻的背影,真正意识到,他的父亲——老了! …………………… 周煄一觉睡醒,看了一眼床帐摆设,知道自己是在大明宫偏殿,他小时候常在这里休息,十分熟悉。太医院高手能人辈出,周煄可不敢作弊,放任自己被疲惫侵袭,真的睡了过去。现在睡醒,精神奕奕。 大明宫的大宫女落地无声的走了进来,福身道:“三公子可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可好?” “进来吧。” 得了周煄的允许,宫女才一排排进来掀起床帐,伺候他穿衣穿鞋、洗脸梳头,全程寂静无声,伺候得舒适无比。周煄突然觉得当皇帝是这么爽,这伺候人的水平和规模,也就皇帝能摆了。 梳洗停当,大宫女领人退下,周煄漫步到外间,随手拉了个洒扫小太监问道:“陛下现在可空着,没别人在吧。” “回三公子话,今早除了太上皇老人家,没人来过,至于陛下闲暇与否,奴婢就不知道了。”小太监作揖道。 别误会,这个小太监并不是周煄买通的人。周煄这么得两代帝王亲眼,他们伺候的下人对于无关紧要的消息总会善意得透露一些,太上皇今早来大明宫,一直待到周煄被送出来想消息并没有封口,在外围小太监的理解里就是“无关紧要”的范畴。 “看我,忘了,不能私泄禁中语,没得给你惹麻烦吧,当我没问,你去吧。”周煄恍然大悟,对小太监微笑点头,不必给什么金银,小太监自然不会多说,相反还要私下和同伴炫耀,“三公子真是个和气人!” 周煄望着这皇城四四方方的天空,突然就释怀了。看,自己防备着皇帝,皇帝和太上皇不也同样防备着他,自己的家人果然只有易云和莫愁。没关系,我不怕失去了他们,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家人。 周煄整理好情绪,去大明宫正殿觐见。 侍卫再不拦他,小太监见他来了也只是打拱作揖请他进去。周煄笑骂道:“规矩都还给师父了,大明宫正殿谁能不通报就进,还不麻溜滚去通报!” 小太监这才小跑着进去通禀,然后满脸喜色的笑着请周煄进去。 “醒了,坐吧。”皇帝正在披奏折,头都没抬让周煄坐在一边。 “二伯在忙,我就先回去了。” “喲,还不好意思了,不就毁了件衣服吗?你小时候把东宫小校场拆了都没事,现在倒羞愧起来了。”皇帝调侃道,看周煄脸色通红有恼羞成怒的架势,赶紧转移话题道:“这几个月死伤太多,事情繁杂,没来得及忙你的婚事,正好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大办一场,去去晦气。” “二伯做主就好,我不急的。”周煄腼腆笑道。 “不急,把王妃都接到府里了还不急,放心吧,朕让钦天监挑个近些的吉日。”皇帝笑道。 “二伯,我是真不急,这个月是不行了,八月九月也热,一场大婚下来人都要累倒,不如放在十月吧,天气也适合,您瞧怎么样?” “行,就依你。”皇帝点头,三个月刚好过了百日热孝,十恶不赦之人,家人后嗣不能为其守孝,皇帝以为周煄这是变着法儿的先过了百日再谈婚嫁,心里觉得周煄太重感情,以后肯定会吃亏,可未尝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皇帝要的就是重情重义的周煄,他能在叛军围攻的时候坚定的站在自己面前,那么为身父守百日,皇帝自觉大肚能容,就不挑破了。 天知道周煄是真的觉得天气热不好结婚。 “易云在京城也没有亲戚族人,不若在宫里发嫁吧,也是体面。”皇帝建议道。 “二伯,不合规矩,还是算了吧,她也不习惯那些繁文缛节的。您要真想恩赦,不如先把易家和方家的事情定了吧。”周煄苦笑道。 方家那边,靖安侯在得到恭郡王谋反失败消息后就咽气了,方尚志袭爵的奏折已经上了,但皇帝压着没批复。搞得方家连丧事都不好办,勉强按着规格,让靖安侯草草下葬。易家那边更是含糊着,易北死了,可杀人凶手是易夫人,就算为人不知道,那还有他身上背着的叛国大罪呢?牵扯家人与否也没有定论,易云是易北一手抚养长大的,这恩情总是要还的。 皇帝刚登基,事情千头万绪,旁人哪儿敢拿这些事来烦他。皇帝黑脸,重感情的也不好,他对你千好万好,可对别人也不差。 皇帝想了想,就当是给他的新婚贺礼了。 原本按皇帝的想法,他登基了自然要酬赏功臣,周煄也是东宫的大功臣,升他做亲王绝不勉强。可太上皇和太子妃都劝他缓一缓,周煄这才刚升了郡王爵,年纪又小,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现在还是公爵,让侄儿超过叔叔们太多也不好。 皇帝同意了,但仍旧觉得亏欠了周煄,整好他是个不在意俗名虚利的,就把这份恩典赏给他在乎的人吧。 “传旨:已故游击将军易南忠君体国、屡立战功、修身齐家……追封定国将军,赐子爵。” “传旨:纯郡王妃易氏祥会鼎族,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救驾有功,上皇赞曰国色,特赐县主爵,加封号慧敏,赐县主府一所。”易云不从宫中出嫁,就给她一个名正言顺出嫁的地方。 “传旨:靖安侯方怡景……厚葬,赐礼器……世子不讲等袭爵,镇守西宁关……” “传旨:原西北大将军易北……收回府邸……收回其夫人诰命……易忠仍任原职……” 旨意张口就来,所有人都轻轻放下,没有抄家贬斥,没有刺面流放,甚至还能继续做官,皇帝的恩典不用详叙。 周煄听完谢恩之后,却得寸进尺的问道:“那易云生母的推恩呢?” “她已经改嫁了啊?”皇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周煄为什么问出这种话来。 “正是因为改嫁,才更该封赏啊。” 第95章 国事和家事 “何解?” “二伯,这王妃母族加封,是推恩吧?” “没错。” “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儿,我朝推恩适用于藩王镇藩,也可在加封皇族姻亲上也该适用。加恩易云的父母甚至亲族,是感谢他们养育了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儿,易南早年战死,于女儿只有生恩,是其母把她养大,有教养之恩,后来其母改嫁,把易云托付给大伯照料,总共有三方出力,最后却独独易云之母有功不赏,这代表着朝廷风向的封赏,有失公平啊。” “改嫁了,就不算易家人了。”皇帝承认周煄说的对,可皇家的封赏是最不讲“公平”的。 “可能是我词不达意,我想说的是易云母亲的功劳与她是不是易家人没有关系,她的功劳在于生养易云,而这次恩赏正是有易云带来的。”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更’字做何解?”皇帝皱眉,心里并不是很想惠及易云之母。若是她改嫁的是个山野村夫,那给个七品孺人的名头,甚至直接一点金银就足够让她感恩戴德。可她改嫁的是当朝武将,三品将军,而且是镇守东北,防范异族的实权大将。不说这样一次比一次嫁的好的女人有多深的心机手腕,只说这封赏一下去,让铁永林将军情何以堪。大丈夫不能荫蔽妻子,反而让前夫的女儿带来荣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不满,故意打脸来了,不妥当! “这就要牵扯另一桩大事了,二伯可知现在朝廷对改嫁还没有定论,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可国中相差甚大,江南守节为美,边关改嫁成风。”周煄问道。 “自然知晓。边关多有战死,女人生存不易,所以改嫁的多。再说了,礼不下庶人,那些三从四德的,在底层平民之间想必也是无用。” “二伯一针见血说出了最关键的。”周煄面上赞叹,心里却觉得他说起庶民百姓的口吻是不是太过轻蔑了。“生存二字才是最关键的。仓禀足而知礼仪,也是皇爷爷当政这些年四海升平,百姓才有这些念想。现在繁荣之地守节成风,甚至有望门寡出现,还有些官员为了政绩邀名,又把贞节牌坊给弄出来了。这种东西教化民众的功效不大,禁锢的仅仅是女人而已,更多的还是害处。” “别的害处不说,只说最明显的两点,一是阻碍人口繁衍;二是造成宗族势大。当年在德安的时候,臣就发现了这一点,后来又转战各方,看的多了,感触就更深,到了西北才进一步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臣做了一个简单的统计资料,还在府里,呈上来陛下一看遍知。” 皇帝皱眉看着周煄,待他称呼一变,皇帝就知道周煄是以朝臣的身份在和他说话了,真的有这么严重吗?皇帝用眼神询问。 就有这么严重!周煄坚定的看着皇帝。 “去取。”皇帝颔首。 周煄叫了青竹进来,现在他有资格带两名随从入宫,一直等在外面。周煄让青竹附耳过来轻声嘀咕一阵,青竹就快步出宫,飞马回府取资料过来。 “怎么想到去管这些东西?”皇帝问道。 “灵机一动罢了,当初就是好奇,后来没想到越研究,门道越深,甚至深到了影响国政的地步。臣的资料还有许多不足,若不是话赶话到这儿了,岳母的推恩封赏又是一次极好的机会,臣不会此时说,原本想再完善一些的。” “想了几年,查了几年,还不完善,看来你是真下功夫了。好吧,朕知道了,你继续说。”皇帝终于把这件事从“给亲戚拉好处”的定位改成了“朝政国事”。 “先说宗族势力吧。”周煄喝了口茶,滋润自己干燥的口腔,道:“自秦以来,官不过县,礼不下庶人,最底层的治理依靠乡绅、宗老,造成宗族势力庞大。很多地方官到任,首先就要拜访那些世家大族,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没有这些豪门大户的支持,官位都坐不稳。这些大户有时候又和至仕的老臣、皇族姻亲宗室之类的牵扯,情势复杂,还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是律法政令管不住百姓这是肯定的,除非是命案,很多都是乡绅族老判罚,有时候他们甚至左右人命大案。哼!他们有什么资格带朝廷命官行事,窃取朝廷的权利,肥了自己的腰包。” “宗族,原本是抱团求生的产物,遇上好的家族照顾孤寡、修桥铺路,遇上不好的就欺负孤儿寡母,欺凌族人,更可怕的是被欺凌的人不敢上告官府求公平,因为‘家丑外扬’为人所耻,会被群起而攻之,再无立身之地。宗族好坏各占一半,对百姓的好坏暂且不论,他们已经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了。当初在德安甚至有族长嚣张表示,那是他们族中内务,不许朝廷插手。”周煄猛得一拍桌子,道:“天下到成他们的了!” “你说的朕有如何不知,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有‘人’代替乡绅族老的作用,谁来呢?原来试过用取得功名的读书人或者取得孝廉资格的有品行的人来,可贫困之地往往是举族之力供养有天赋的读书人,这些人取得功名之后,又如何不维护恩人亲人。孝廉的取得,甚至就是乡绅族老选出来的,根本没办法遏制,别说替代。”皇帝长叹一声,周煄没说出口的话他心里都有数,皇权!这些人窃取的不仅是朝廷的权利更是皇权!只有他这个皇帝才有资格定生死决荣辱,他把这个权利赋予官员,可没有赋予那些乡绅。 “再有宋之一朝的探索,重用小吏,让‘吏’来代替绅,可冗官冗员,宋朝何其富庶,最后都经不住这样的拖累,最终毁了蒙古铁骑之下,山河破碎才有太/祖顺应天命重整河山。”若要改,代价太大了,一不小心就是改朝换代的事情,所以皇帝即便知道这些,也没想过改变。 周煄静默,他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谈话一时进入僵局。幸好青竹快马赶回,送上周煄早先做好的资料,解围打破一室寂静。 “陛下请看,这是嘉峪关人口分布图和德安人口分布图,五十年内出生的人口数量,增长情势、男女比例、平均寿命,都在这上面了。嘉峪关乃是关隘边城,战争的影响因素太大,因此我还选取了与德安面积、繁荣度、人口皆相近的渭南做对比,您瞧一瞧。”周煄轻声解释道。 周煄这种遇事就爱画图摆数据的习惯皇帝早就领教过了,语言可能有陷阱,可数字不会骗人。这次为周煄展开图纸的变成了大总管尹内和副总管辛觉,多年前,周煄第一次呈上画图表格的时候,这里站的是魏忠。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吗?周煄一时恍惚。 “刚才说的守节之风带来的危害之一就是阻止人口繁衍。”周煄指着图表道:“您瞧,嘉峪关男丁的比例在这一年猛然下降,这是大战之年。西北民风彪悍,人们更以生儿子为荣,这还不牵扯什么香火家业,若是家中没有男人,在西蛮大军威胁下,很可能活不过来。所以,溺女婴成风。您再来看近十年的女子数量,再过五至十年,这一批人也到了适婚年龄,可没有那么多女人相配,还有官员富豪纳妾成风,更进一步加剧了男女悬殊。阴阳失衡,带来的就是治安不稳、犯罪激增等等问题。嘉峪关还好,一场大战,再死一批男人,比例平衡就到了。可其他地方怎么办?“ 周煄说得残忍,事实上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比例,放任士兵去无辜送命。皇帝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去翻德安的数据,果然,女婴越来越少,很开/国时比起来,少了接近三层。“律法有定,五品以上官员一妻二妾,庶人不得有妾,即便如此也没遏制住这纳妾的风气。”皇帝叹息。 这些问题皇帝知道,可没有周煄把数据图表摆出来知道得那么深刻,他对这个问题的印象,不过是官员的私德内帷。前人也有做出相隐对策防范,可惜民间自行其是,不是官府能引导的。 “朝廷再怎么倡议也是无用。”皇帝叹息。他愿意支持寡妇再嫁,可民间不一定听啊。 “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一件旧事。”周煄微微一笑,和缓道:“听老人们讲,皇奶奶健在的时候,最爱芙蕖,皇爷爷因此在宫中修了碧波池,便种名贵荷花。从此诰命夫人民间女子就多爱芙蕖,衣服、首饰上的花纹爱用,文人士子也爱歌咏荷花。” “你是说上有所好,下必行焉?”皇帝挑眉。 “是。”若是皇后欣赏才女,那些闺阁少女必定日夜苦读,比赶考的书生还辛苦;若是皇帝爱诗词,那想要出仕的人必定不写策论,千方百计扬诗名。周煄对此体味颇深,学什么不如考什么,受了几十年荼毒,如何能不印象深刻。 “所以,岳母这件事是个好机会,让天下百姓看看朝廷支持改嫁。陛下也可把推恩控制在父母这一层,族人就不必跟着沾光了,易云那边若有族人黏上来,臣用雷霆手段,陛下可不能生气反要褒奖,您表明了态度,遏制宗族势力的意愿那些朝臣自然回揣测。” “你呀,朕倒成了你的牵线木偶了。”皇帝笑骂。 “二伯别吓我,您这话要传出去,我可是死几回都脱不了身。”周煄惊恐道,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这是一件大事,他们伯侄几句话能定下的仅仅是对易云之母的封赏,剩下的什么支持寡妇再嫁、阻止溺婴、遏制宗族,都是百年大计,不可能让周煄几句话就敲定的,这些材料就留在大明宫,皇帝会再深读精研。 周煄也不急于一时,只亲自给皇帝换了被茶奉上,道:“二伯慢慢考虑,侄儿只有一个请求。” “讨赏来了,说吧。”皇帝接过茶杯。 “若是您定了,能不能让我为宝儿启蒙。”宝儿说的是太子嫡子,周煄的意思是他要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下一任帝王,让政策具备持续性。更深一层的意思是他绝对没有争皇位的野心,现在皇位到了太子一脉身上,他就是皇侄儿,关系进一步疏远,没有继位的资格。若是皇帝愿意保全他,让他做儿子的老师就是最好的保护,天地君亲师,即使叔叔又是老师,这也是给周煄的保障。 “我也姓周,我想我的家人永远平顺安康,没有零落成泥的时刻。”人口比例失衡和宗族势力过大,接下来就是赋税不济、土地兼并,一场大灾就能带来揭竿而起的流民,再然后…… 转念之间,皇帝想了许多理由,但只听家人二字,皇帝的心就劝软了。“那小子就交给你了,日后他调皮捣蛋,可不要来诉苦哦。” 皇帝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道:“召翰林侍墨,拟旨封赏纯郡王妃之母。” 皇帝挥手让周煄退下,这样深刻的话题思考一辈子都很可能得不出答案,皇帝现在也没有联系感情的心思,他要再看看这些数据表格说明汇总。 周煄从大明宫出来就转战太极殿,别忘了,他的婚礼一天天逼近,可婚礼上又非常重要的一环“二拜高堂”,如今恭郡王以庶人身份死去,周煄也不乐意让小徐氏受这样的跪拜。 太极宫占地极广,花园假山,亭台楼阁,飞拱虹桥,不负美轮美奂四字怪不得当初修缮的时候人们纷纷猜测它的用途。 周煄觐见的时候,太上皇正在小花厅中消暑纳凉。皇城四四方方,又没有树木活水,夏日最是酷热,往年还能躲到避暑山庄,今年事情堆在一起,两位皇帝都陷在皇城里出不去。太上皇年事已高,又备受打击身体不好,宫人也不敢用冰块,只在地上洒几遍水,取其凉意罢了。太上皇坐在阴凉的窗根底下,感受着窗外的微风。 “皇爷爷,孙儿看您来了,愿你福寿安康……” “来了,坐。”太上皇没等他说完套话就叫起,自从当上了太上皇,他是越来越不讲究这些俗礼,越来越重视亲情了。“怎么来了,什么事儿?” “瞧皇爷爷说的,想您了来看看还必须得有事不成。”周煄笑着奉承。 “好,好。”太上皇捋着胡子直笑,欣慰非常。 所以说不怪太上皇喜欢周煄,实在是嘴甜。想想前两天闹的笑话,谢太妃好不容易升了品级,想着两个儿子在宫外不见父亲的面,恐感情变淡,特意让两个儿子进宫请安。十二皇子说“一身伤病,不忍父皇见了伤心。”十四皇子更干脆“我又没事儿,到宫里做什么。”气的谢太妃七窍生烟,怒骂“见面就是情,你不巴结着,难道要一辈子顶着公爵过日子吗?”两位皇子被宫变吓破了胆,连带对太上皇也避之不及,十分不愿意进宫。 本来是娘几个的私房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太上皇耳朵里,气得太上皇又郁闷几天。没事儿说什么大实话,太上皇又何尝不知儿孙来见他有所求,可有所求也好啊,总比那些个宁愿在府里做“烧香祈福”无用功,也不愿来宫里陪他说话的不孝子强。 “待此间事了,孙儿奉皇爷爷去避暑山庄如何?这天气也太热了。”周煄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扇子摇的刷唰响。 “还是你摇扇子最好,那些个跟没吃饭似的。”太上皇抱怨一句。宫人哪儿敢摇得风太大,吹着尊贵的太上皇算谁的?周煄也摇了一阵感觉降温了幅度也小下来。“避暑山庄年年去,都厌了,没意思。” “那不如去孙儿的别院,那别院修好了我也没住几年,刚好请皇爷爷去暖暖屋子。”周煄笑道。 “这么热的天,还是刚娶媳妇的小伙子,这屋子可冷不了。”太上皇调笑道。 天啦!你居然是这样的太上皇! 周煄露出目瞪口呆的蠢表情,太上皇诡异得自豪起来,看,朕就是这么特立独行。 周煄垂头丧气败下阵来,道:“我不管,皇爷爷收了我的贿赂,可要帮忙才行。” “说!” “皇爷爷帮我主持大婚可好?”周煄笑着请求。 太上皇犹豫了两秒,快速回道:“可行,就在纯郡王府办,还是在宫里办?” “王府吧,宫里宫格太高了。” “放心,到那天朕给你做主婚人,还给你做高堂长辈。”太上皇笑道,难得周煄有此孝心,他也去沾沾喜气。太上皇这一辈子,除了太子大婚什么时候亲临过婚礼现场,赐字都是要三呼万岁的荣耀。 “多谢皇爷爷,您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正好帮孙儿瞧瞧婚礼的细节,那些礼部官员婆妈的很,我都要让她们给烦死了。”周煄趁机多给太上皇找事情做,免得出现“退休综合症”。 “口无遮拦,让他们报上来朕把关,也就是欺负你没经验罢了。”太上皇即使个不讲道理护犊子,给自己孙儿撑腰的老爷爷,才不管礼部官员怎么想呢。 两祖孙说的热闹,下面却来人禀告,说舒妃求见,气氛一时冷凝。 “她还没出宫?” “回上皇,舒妃娘娘素衣脱簪,执意要先请罪再出宫。”小太监低声道。 “罢了,让她进来吧。”太上皇到底是心软了,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豁出脸面求见,哪儿能不见。 “孙儿先回避吧,免得祖母脸上挂不住。” “也好。”待太上皇同意,周煄转过侧门,在里屋站定,靠在门边听小花厅里的动静。 “罪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舒妃一身白衣,头上只有一根长簪子挽着头发,全无品级珠花,真的是来请罪的。 “你来做什么,下面人都告诉你了吧,自去吧。”太上皇疲惫道,一辈子相伴,曾亲密无间,此时却是陌路仇人。 “妾有罪……”舒妃跪地泪水长流,道:“如此大罪,还蒙陛下圣恩,妾感激万分,身无长物只能在佛寺为陛下祈福祝祷,愿神佛保佑陛下安康长寿。” “起来吧,知错就好,去吧。”太上皇听她涕泪连连心里也不是滋味,眼不见为净,去了寺庙随便她怎么选,当成是陌生人,这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舒妃跪地膝几步,道:“妾还想再看看陛下容颜,今一别,恐陛下黄泉亦不愿见妾。” 皇帝定定看了舒妃一眼,别过头去,沉默挥手,以做诀别。 舒妃膝行到陛下面前,怔怔发愣一会儿,叩首再拜,慢慢站起身来,太上皇身边的魏忠躬身向前一步,走在前面为舒妃引路,给她最后的尊严。 “啊!!!” 一声大喊震飞屋顶上的飞鸟,原来就在太上皇闭目不忍直视、魏忠侧身引路的视觉盲点,舒妃拔下头上的长簪,飞身扑向太上皇。长簪磨得非常尖利,一旦刺实了,太上皇性命难保。 周煄原来在里屋透过小窗看着,看舒妃手起刀落的架势,大喝一声,从屋里飞出一个装饰用的盘子打在舒妃面门上。 舒妃年老力衰,力气反应不如年轻人,才给了周煄后发先至的机会。 舒妃一击不中,既不恋战也不求饶,反手把长簪扎进了自己的脖子,软瘫在太上皇脚下,鲜血流了一地。 太上皇愣愣出神,仿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在这一偏头一闭目的瞬间,舒妃怎么就死在脚下了。 周煄从里屋跑出,他都要哭了,怎么又是一个救驾的功劳,他完全不想要这样的机会好吗?为什么行刺作乱的人总和他有关系! 殿前护卫太监宫人一窝蜂得涌了进来,太上皇发愣半响,突然“哇”得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仰面倒在躺椅上。 “太医!太医!快叫太医!”魏忠吓得尖叫连连。 第96章 隐藏的真相 这到底是干啥呢?我会哭的,我真的会哭的!为什么总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周煄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儿啊! “去请陛下!”周煄高声吩咐,让众人散开些,别挡着太上皇呼吸,又让人把舒妃的遗体抬下去,她罪该万死,可在陛下金口玉言之前,她还是舒妃。周煄就不明白了,舒妃是脑子抽了吗?你儿子谋反只死自己,这是多大的恩典,娘家侄儿原位袭爵,儿媳孙子也没有牵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闹这么一出,把大家都拖进地狱才甘心。 太医就在偏殿值守,听得尖叫声自动自发就去准备药箱了,等人一喊,马上马过来诊治。 大明宫离太极宫也不远,皇帝连轿辇都没坐,拔腿飞奔而来。 “这是怒极攻心的症状,上皇年事已高,又频发噩耗,老人家经不住的。还请陛下知晓,年老之人总是被气,恐有中风的危险。”太医说结论的时候,皇帝已经跑进太极宫了。 “中风?”皇帝和还周煄一起目瞪口呆。 “陛下请看上皇的手。” 周煄顺着太医的目光看去,果然太上皇放在椅背上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这样经常被气晕吐血,又伤心过度,对上皇的年纪而言,太危险了。 “如今陛下已有痰迷心窍、口舌歪斜的征兆。”给太上皇看诊的太医都是积年老大夫,对皇室一家子也熟,直言不讳,直接点明了关键。“上皇现不宜移动,待臣送上汤药辅以针灸,等上皇醒了再论。” 皇帝沉重点头,挥手让太医下去抓药。 周煄立马跪在太上皇椅子旁边,叩首道:“臣有罪。” 向来心疼周煄的皇帝却没有第一时间叫起,过了半响才道:“起来吧,不怪你。” 周煄一张脸上涕泪横流,看皇帝都有虚影,哭道:“这都什么事儿!皇爷爷刚刚还答应为我主持婚礼,转眼……怎么尽让我碰上,难道我真是不祥之人,总给亲人带来灾祸!” “小人作祟,与你何干,别哭了,太难看。”皇帝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明黄锦帕递给周煄。 周煄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摸了一把,小心翼翼挨了挨上皇的手,一片冰凉,眼泪又忍不住了。 “二伯,皇爷爷的手好冰。”周煄哭道。 皇帝一手拉了上皇,又冲外面嚷嚷道:“太医怎么还没来!”除了值守的院判,皇帝还让人去太医院把所有太医都传了过来。 周煄拉了皇帝的手,感觉他的手都在抖。皇帝反手抓紧周煄,恶狠狠道:“哭什么!不许哭!圣人百灵庇佑,洪福齐天,必定平安!” “是,一定平安!”周煄反手拿袖子抹眼泪,袖口的刺绣挂得脸疼,眼泪越擦越多。 皇帝幼年背负着克母的谣言,太上皇亲自抚育,父子感情至深,即便是在权利顶峰的皇家,最后两人都平顺走了过来,没让亲情淹没在皇权之中。皇帝心里有很多计划,就等着太上皇身体好了,一点一点实施,以尽孝道。没想到…… 太医呼啦啦又过来一串,跪地请安,分别给上皇诊脉过后都赞同院判的诊断。熬药、针灸、按摩,一殿的人围着上皇转,皇帝在屋里来回走动,坐立不安。 这时候前朝也来添乱,小太监在尹内耳边嘀咕,尹内看着眼前的场景跺脚道:“天塌下来了不成,让他等着。” “尹爷爷,小的连……都透露了,林大人坚持要马上面君。” 两人在殿没外拉扯,皇帝没好气道:“干什么呢!” 小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个不停,尹内赶紧道:“陛下,林简中大人求见。” 林简中原本是东宫的侍卫统领,现在水涨船高升任新的禁军统领,他是跟着陛下多年的老人了,不会这么没分寸。 周煄正愁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赶紧劝道:“二伯,国事要紧,皇爷爷这儿有我呢,您去忙,我随时叫小太监去通禀情况。” 皇帝也明白,道了声:“由你做主。”带着太监护卫仪仗,大步往大明宫走去。 周煄搬了个绣墩坐在太上皇旁边,看着太医和药童来来回回的奔走,不停在太上皇身上施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太上皇要是有个万一,和舒妃血缘关系的他肯定分分钟被扔回西北。 等到暮色下沉,太上皇还是没有醒过来。皇帝处理完朝政又过来守着,“还没醒?” “没有”。周煄有气无力道,伯侄两个都不通医术,不懂照顾人,只能怔怔看着发呆而已。 皇帝落座没多久,一个小药童就惊呼一声:“动了。” 众人目光转向椅子,太上皇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皇帝一个健步上前拉了太上皇的手,唤道:“父皇!” 周煄有样学样,轻声道:“皇爷爷,皇爷爷~您醒醒~” 太上皇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全是浑浊,仔细辨认的半响才认出了皇帝和周煄。他想要说话,几次张口却不能指挥自己的喉咙和舌头,脸上全是焦急。 “父皇,您睡了这么久,口干舌燥,先喝药润润嗓子再说话。”说完接了太医递过来的药碗,亲自喂药。 太上皇心里都明白,缓缓喝了一碗药,神志也清明了些,沙哑着喉咙道:“舒妃呢?” 皇帝和周煄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仁慈的人也许会一直仁慈,但触及他的底线,骤然翻脸那比一般人都狠啊。 “父皇,罪妇方氏已然伏法。”皇帝轻声道。 “确实是方氏!”太上皇恶狠狠道,他一片好心,愿意给舒妃一条生路,没想到他恩将仇报,彻底激怒了太上皇。“罪妃方氏,贬为庶人收回金册金宝,尸身发还其家,披发素衣。” 周煄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让舒妃以罪人的身份下葬,方家的女儿别想嫁出去了,就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奶奶估计也要受罪。 “儿已下旨收回恭郡王府,父皇放心。”皇帝道。 太上皇心里还有气,可看了一眼旁边守了一天的周煄,火气也发不出。“罢了,不宜牵连,小徐氏还是长公主的侄女儿呢。” 若不是徐子旭当初的那一根报讯烟火,救驾的人不会来得那么快,他也算是立下大功的人。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若是真要按律法来办,整个皇族都要牵连进去。 周煄一直跪坐在太上皇椅子跟前,一个字都没说。 太医见太上皇醒了,又过来重新诊脉,问了病人感受,回去斟酌药方。 太医小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帝服侍太上皇躺到床上去,看他睡下,才带着周煄等人出了太极宫。 此时已是星光漫天。 皇帝带着周煄散步,尹内挥手让仪仗护卫退得远远的,争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大长公主明日离京,你代朕去送别。”能让皇帝不加封号,直接称大长公主的只有徐子旭之母,在宫变之夜立下汗马功劳的大长公主,徐子旭放出去的那只传讯烟火就是她给的。 “是。”周煄应声。 “始明请旨,继续回闽地料理海运一事,朕准了。”皇帝继续道。 “舅舅本是搏击长空的苍鹰,过去自误多年,如今幡然悔悟,更见坚定从容。” “方家的爵位朕也下旨收回来了,当初封爵是父皇看舒妃侍奉有功,如今收回来也是名正言顺。”皇帝漫不经心道:“方家时代忠君,朕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西宁关还让方尚志守着,只盼他将功补过,勤勉王事。” “陛下宽仁,方家上下必定铭感五内,尽忠职守。” 话越说,气氛越僵,周煄生怕皇帝下一句就是:你也赶紧滚吧。 “咕噜噜……”周煄肚子突然响起一阵造反的声音,从来娇生惯养按时定量吃饭的,今天熬了一天米水未进,自然饿得咕咕叫。 皇帝嘴角一抽,什么气氛都没了没好气道:“陪朕用膳吧。”本来也就是想敲打他一下,没有一棍子打死的意思,干脆赐一顿御膳,也省得下面人胡乱猜疑。 “多谢二伯。”周煄努力让自己的笑脸别咧得那么大。 疲惫回了府邸,第二天又早早起床去公主府拜见,一路送长公主出了东城门。 周煄和徐子旭骑马在两边护卫,大长公主的车架稳稳当当得走在中间,徐驸马一族族长又兼任着朝廷官职,早就回山东去了。 到了城门送别,周煄下马作揖,道:“多谢大长公主殿下。” 侍女撩起门帘,端庄华贵的大长公主素手轻拂,轻声道:“我只有一个儿子,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原来周煄和大长公主早有默契。 大长公主点到为止,徐子旭一路沉默,此时见母亲要走,也只是深深得看了一眼,然后跪地磕了三个头。 大长公主挺直脊背,端坐在车中,面无表情,车帘缓缓掩盖她的面容。周煄站在旁边,分明看见大长公主脸上有水光闪过。 看着护卫清理出车道,大长公主的车架一路蜿蜒向前。 “舅舅,回吧。”周煄轻声道。 徐子旭上马,和周煄并肩走在一起,感叹道:“世事果真变化无常。母亲十分不喜欢你,在家中常说你是祸头子,没想到你们还能携手合作。” 大长公主是个老派人,心中对儿子有再多牵挂,面上也不会做肉麻亲密状,是个把礼仪规矩刻进骨子里的人,自然不会喜欢周煄这样的刺头儿。当初徐氏跪在她跟前涕泪横流的请求“让堂哥迷途知返”,大长公主才促成了徐氏与恭郡王的婚事,没想到徐氏出尔反尔,大长公主迁怒周煄也是理所当然。甚至大长公主觉得周煄若能悄无声息的把徐氏的气按下去,徐子旭也不会如此伤心。现在明眼人谁不知道徐子旭与恭郡王的关系,若不是有大长公主的身份护着,徐子旭早就让流言给淹了。 那支传讯烟火是周煄提醒大长公主准备的,易云能违反宵禁带着人马横行,是拿着大长公主给的令牌开路,双方相看两厌,但大长公主有句话打动周煄:“我只有一个儿子。”若是徐子旭还恋慕着恭郡王,大长公主自然要帮他,加重徐子旭的筹码。可现在徐子旭明显走了出来,恭郡王若是登基,那就没有人能遏制他了,自己娇宠的儿子就会变成帝王的禁脔,着让骄傲的大长公主如何能忍!如此顺理成章的站在了周煄一边。 大长公主和周煄的合作,悄无声息、迅速默契,过后全无痕迹,别人查也查不出来。先前全无交集的两人,如此默契,当真是利益合作的典范。 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太上皇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召见徐子旭了。 外人可不会管太上皇从头到尾只见过皇帝和周煄,其他人包括儿子都没见过,只觉得往常荣宠能和太子比肩的徐子旭失宠了。 “大长公主睿智雍容,有大智慧,我也学到很多。”周煄脑子里思绪万千,面上却滴水不漏。 “是,你和母亲挺像的。”徐子旭颔首。 不会吧?周煄想着长公主满头珠翠的华贵模样,不敢想像,自己可是坚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 徐子旭看着周煄做鬼脸搞怪,心里好笑,道:“不是说样子,是说心性,估计母亲愿意插手,也是欣赏你的。” 呵呵,我还真没看出来。周煄默默想道,大长公主从头到尾都是一张扑克脸,能成功周煄做梦都觉得侥幸。 “舅舅这是想母亲了,大长公主还没走远呢,您现在追还追得上。”周煄调侃道。 “你舅舅这一辈子几乎都在母亲的庇佑之下,也是时候出去闯一闯啦。我已经给陛下递了折子,明日启程回闽地。咱们找间酒楼吧,就当为我送行了。”徐子旭感叹一声,舅舅当政和表哥当政的差别他算是感受到了,折子递上去,挽留的客套话都没一句。徐子旭从小在太上皇跟前受宠,估计皇帝对这个“分走父亲”的表弟也是从小积怨。 “去我府上吧。侄儿现在也是有人管的了,家中一切准备妥当,何必去外面酒楼,也不知干不干净。”周煄笑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喝酒什么的,还是不要去外面招摇了。 “易姑娘这么快就把内务接过来了?” “内务府分房子的时候把县主府分在了我王府旁边,现在她正安排工匠把中间打通,两边连起来呢,她管的是县主府的内务。”周煄玩着文字游戏道。 “嗯,那就去你府上。”看来皇帝对周煄是真满意了,易家女、方家血,两家可都是让皇帝恨得牙痒痒的人,带着这两家血脉的结合,皇帝居然还大方赐了县主府,果然是隆恩浩荡。 易云军旅出身,治家犹如治军,加之周煄对府邸管理本就严厉,虽然才刚接手,但已经显出成效了。 周煄引徐子旭子外书房坐了,易云派人送来合两人口味的茶点,大婚在即,她就没出来拜见。 “娶了个好媳妇儿。”徐子旭拈起一块茶点笑道。 “舅舅若想,也找个人伴着吧。”反正现在恭郡王已经扑街了,没人再来惹他。 “我呀,天生喜欢男人,又一把年纪了,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徐子旭不以为然自嘲道。 “那您就找个男人伴着吧。” “男人还能成亲?”徐子旭一副你逗我的表情。 “我时说找个有心安稳度日的,相互扶持也好。您是上皇外甥、天子表弟,就是想娶个男人也没人敢拦你啊,只你别把自己嫁出去才好。” “乌鸦嘴!”徐子旭笑骂,心里却不相信有人能相伴他到老。 “舅舅你是天生的,世上肯定有别人也是天生的,找个性情、模样合心意的没您想的那么难。闽地那边结契兄弟之风甚浓,您待了好几年难道不知道?”周煄挑眉。 “那些事情,他们哪儿敢在我面前说。”徐子旭和恭郡王的事情影影绰绰的,大家都有猜疑,谁敢帮着给皇子带绿帽子。“况且我也看过几对,年龄到了就各自成亲,婚后还有来往。我已经吃过一次名不正言不顺的亏,不想再重蹈覆辙。” 徐子旭终于明白周煄以前说的“爱情之发生在两人之间”是什么意思,他以往和那些娈宠有什么区别,恭郡王是有妻妾的! “舅舅啊……” “好了,别扯了,我来可不是为了说我私事的,有正经事和你商量。” “终身大事哪里不正经了。”周煄撇嘴,却还是顺从问道:“什么事?” “你能帮忙找点前朝海船的图纸吗?”徐子旭小声道:“我名下的商船跑跑内陆还行,入海只能让大浪掀翻,你素来在工事上有研究,只能拜托你了。” 我朝开/国的时候实行的是禁海措施,前朝那些珍贵图纸典籍战火中损失了大部分,留下的因不善保存也早就遗失了。不是周煄这样早有准备、历经数年收集的人,不会有此储备。 “舅舅怎么知道我有?”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无意间发现你的人在当铺中寻找造船的图纸和航海图。” “那舅舅也该知道这两年我已经停了收集海图这些。” “因为你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了。”徐子旭的笃定道。 “舅舅太看得起我了,别说我没有,就是有也不敢给你。那些图纸能建民用的商船,也能建军用的舰队,我可不敢给。”周煄皱眉,他现在不适合出风头。 “你放心,我不会用来建军舰,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 “舅舅当我是三岁吧。”周煄挑眉,海上运货没有武力支持,谁能赚钱,别逗了好吗?更别说死不承认什么的,既然徐子旭能发现在即收集图纸,那皇帝也一定能知道,天底下有这些都东西的人都是有数的,只能是自己给的,皇帝断案难道是讲证据的吗? 现在可不是太上皇执政了,徐子旭的影响已经下降了。 “好吧,好吧,你小子嘴上喊得在亲热,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说吧,想要什么?”徐子旭见感情牌没用,也大方讲条件。 “我大婚之后回西北,那里贫瘠,我这个藩王也要找点资源建设藩地啊。不如舅舅名下的商队和我合作,共同扶持西北经济?” 徐子旭眼角抽了抽,胃口这么大,还以为只是想要金银珠宝、商行干股呢!“怎么个合作法?” “我手上有图纸、有人手,舅舅别忘了羊城还是我的封地呢,这么多东西在手,您说怎么合作?”肯定要让你大出血。 “徐氏一族耕读传家,皇族更是矜持,你这锱铢必较的商人性子哪里来的?”徐子旭痛苦皱眉,他也是到了闽地才知道钱的好处,以前说是锦衣玉食,可吃用都是份例恩赏,哪比得上自己挣钱自己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舅舅别转移话题啊,说好的合作不要逃。” “我已经请旨上任,明天就要出发,这么大的合作不好好商量怎么行,还是等我下次回来吧。”徐子旭推脱道,大不了他先干着内陆运河的生意,等本钱再大一点才谈合作,现在合作肯定让还周煄吞得干干净净。海外也不是没有能合作的人,何必在周煄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无妨,舅舅请看。”周煄从书架盒子里取出厚厚一叠商业文书递给徐子旭。 “早有准备,嗯?”徐子旭挑眉问道:“我这是自己蹦进陷阱了,周猎户没见过我这么笨的猎物吧?”徐子旭自嘲道。 “是早有准备,不过对象不是舅舅,您仔细看看,这么丰厚的条件,就你手上那点东西可不值得,还要再改。” “东南海面上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吃下你这份计划?别骗我了。”徐子旭可不信。 “怎么没有,这个人舅舅也认识。”周煄没有中激将法,这件事该告诉他了。 “谁?” “莫愁!” “哐当!”徐子旭猛得起身带翻了椅子,紧张抓着周煄道:“你知道他!你居然知道?你为什么知道?什么时候!” 第97章 背景墙莫愁 “舅舅?”周煄偏头看着他。 “哦,哈,我就是吃惊,这个人在东南沿海一代挺有名气的,你怎么知道他?”徐子旭理了理衣袍,欲盖弥彰道,心想:也许这只是巧合呢?别自己吓自己!也许是重名呢?对吧! “舅舅干嘛这么吃惊,我知道他很奇怪吗?我对海外之事本就关心,更别说主持过德安内政之后,对商业兴邦有了更多想法。” “是啊,是啊,不奇怪,不奇怪。我就是突然听到个熟人的名字很惊讶罢了,不瞒你说,我和这个人也有合作,若是你对我的生意不感兴趣,我的和做伙伴就是他了,没想到你们两人居然认识,真是缘分啊!哈哈!”徐子旭干笑两声,用莫须有的合作搪塞周煄,心里飞速转着,该怎么隔绝两人的接触呢?看这契约上丰厚的条件,两人恐怕相交已久。 徐子旭被周煄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手足无措,但到底是冷静从容之人,喝了一盏茶就把情绪稳定下来了。恭郡王已死,当初两兄弟出生的时候没有留下知情人,未曾计入皇家谱牒就不是皇族中人。先帝有私生子流落民间尚不能领回,更何况谋反已故罪人庶民的儿子。 “海外之人,虽顶了个遗民的名头,但到底不是我朝臣民,也不是他是什么想头。你在内陆恐消息不多,那位莫大掌柜势力颇大,名下商铺海船无数,又聚集了一帮打手武力在身边,还掺和进海外朝局之中,并不是纯良之人,你且当心被他骗了。”徐子旭劝解道。 “舅舅还当我是小孩子呢,做生意嘛,纯良人赚不了银子。他的出身、来历、手段、性情我都不在乎,只要他有那个实力。又不是要娶人家,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周煄不在意笑道。 “是啊,是啊。”徐子旭连连点头,不放心试探道:“你们都是年轻人,肯定更有知己之感,话说回来,那位莫掌柜倒是个能耐人,几年前还和我做过一次生意,只是当时他局面铺得还小,不像如今这么显赫。当初他是从内陆出海的,当时你们就相识了吗?” 徐子旭不说具体时间,只当时、当初的,就想看看两人是不是早就认识。 “舅舅说的是三四年前吗?听说他是那时出海的,也没见上面,未曾送别一直是我心里的遗憾呢。”周煄感叹道:“他们做生意的从无到有难,从少到多易,不是有那句话吗?用一两银子赚一百两银子难如上青天,用一百两银子赚一两银子易如俯拾珠,有本钱自然翻得快。我是到西北之后才和他联系上的,好歹也是先前认识的人,他想通过我打通沿海到内陆的线路,把西北的牛羊鲜奶、大枣核桃之类的贩到沿海去卖,也是一条来钱的路子。”贩卖战马什么的就不用说出来了。 “怪不得你的契约写得如此详细,想来已经是几经斟酌。舅舅相信你的眼光,你若是信我,咱们甥舅联手,大有作为。”徐子旭不想让这两人再接触,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挺身堵枪眼。残害皇族子嗣是什么罪名?现在可不是舅舅做皇帝了。当初恭郡王把这个儿子送走,也是存了斩草除根心思的,自己冷眼旁观默不作声就是帮凶。只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现在弥补都不好动作。徐子旭一时安慰自己不要怕,恭郡王死了、当初照顾莫愁的忠仆死了,连已逝的王妃徐氏都不知道另一个儿子被送走还是被杀了,周煄也无从得知。知道这个消息的最多只有莫愁自己,若是莫愁跳出来说自己是皇家人也没人信的。一时又惴惴不安,一个背负着外室子名声还长成如此聪慧机敏的人难道没有想法吗?他肯定握住了什么证据才揭发出来,尤其是这两人居然早就联系上了,都说双子有心灵感应,不知他们有没有?周煄是个怎样小心谨慎到近乎多疑的人,徐子旭深有体会,莫愁是怎么取得周煄信任的?徐子旭纠结了。 “舅舅愿意?”周煄挑眉笑道。 “自然愿意。”徐子旭笑着解释刚才自己的表现,就算心痛得不行,还是要掩饰住,笑道:“你在货值一道上向来有长才,我是信你的,你看我们具体怎么个合作法?” “舅舅你看,原料是我出、运输是我出、规划技巧是我出,甚至连接手的买家我都联系好了,就是借舅舅的商行、海关,做个壳子,咱们的生意我要占八成。” “亲甥舅你还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把戏,不成不成,两成太少了,给个实在话。”徐子旭连连摆手。 “舅舅听我给你算一算,咱们这生意为的是扶持西北经济,在西北包山圈草地的,总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来,是要给土地主人银钱的,我的封地只有那么大点儿,和整个西北比,就是烧饼上的一粒芝麻。这部分钱回馈给百姓,才是咱们为官做宰的胸襟,舅舅出生贵胄相比也瞧不上那些为富不仁盘剥百姓的,退一步想就当是做善事了。这部分开支要占一成。再有,我虽找了接手货物的下家,可不能只有莫愁那一家,还要多拉些人进来。拉进来的人又如何保证和咱们一条心,肯定只有利益拉拢,大家绑在一条船上,他们才不敢翻脸凿船。这部分开支又要占一成。还有,路上也需要打点啊,我好些货物从蛮人手上收购,咱们刚和蛮人干了一场,不用银子开路根本买不到东西,然后一路南下,走水路要过漕运、走陆路要过各州府,这些人难道就干看着咱们发财?少不得分出一些利润做封口费买路费,这又是一成。最重要的是,舅舅啊,我可是地方官,别忘了还有国库户部,这么大张旗鼓的做生意,不给陛下交个份子钱,我自主为政,当个土地主、成了国中国,那惠王的下场就是我的前车之鉴,这又要分一份出去。算起来生意有十分,我也就占了四分,还是在出了那么大力的情况下。舅舅你说句公道话,我占得难道多吗?” “罢、罢,你这人,得理不饶人,无理赖三分,我说不过你,也不和你比口才。你也别给我灌*汤,三成,我最少要三成,再少这生意就做不成了。”徐子旭说完就闭目养神,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停的模样。心想:任你巧言令色,我自坚守底线,绝对不让你带着跑。 “舅舅唉,我可是你亲外甥,你就看着我犯难?我得了这些利润难道是要铸一座金山吗?还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回馈给西北的百姓,嘉峪关一场大战打塌了半个城,这可是数代积累才建起来的堡垒,要重新修建可不是笔小数。陛下刚刚登基,又是恩赦又是减免赋税的,还有这么大的国家,东边雨西边旱,按下葫芦起了瓢,户部是指望不上的,西北建设还不是得我自己想办法。我这可是为了国政啊!舅舅,您徐家也是与国同长,难道就不盼着西北昌盛吗?你这里让一成半成的出来,西北百姓可是人人受益,家家都要给你立长生牌位呢!” “高帽子没用,*汤也不好使,别说了,你素日不是最干脆一个人吗?赶紧签了契书,我就要三层,说什么都没得改。”徐子旭不为所动,他知道自己说不赢周煄,干脆不费那个口舌。 “舅舅要是一步都不肯让,那我只能跨过您直接和莫愁掌柜商议了,还省了中间环节。您放心,知道您管着海关,我也愿意给您做政绩,该交的赋税一分不少,都是亲戚,您不会故意为难我吧。要是我的货无故被扣,我可以要找二伯哭鼻子的。”周煄不无威胁道。 徐子旭睁眼,狠狠瞪了他一眼,刚答应合作心里就一阵发虚,觉得自己要被吞掉,现在一看果然不假,要三层都不给,比自己想的还狠啊! 可徐子旭不敢不答应,他和皇帝的关系可比不上周煄和皇帝亲密,这职位还是靠着太上皇、长公主的面子和自己叛乱之夜的功劳才得来的肥差,不然就他和恭郡王的关系,叛变都不忘护着他,早扔天牢去了。徐子旭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以为这个职位就是奖赏了,要是和周煄闹不愉快,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皇帝肯定站在周煄这一边。 无奈徐子旭苦大仇深道:“最少两成半,再不能少了,不然你就另请高明吧。”真要少于两层半,自己还不如仗着海关便利收干股呢!莫愁的事情闹出来就闹出来吧,反正真该死的已经死了,他就是个无辜路人,皇帝真要处置,不过抹了职位,有舅舅和母亲在,还能然过自己为一个没有死去的孩子偿命不成。没有官职自己就干脆做个海商得了,太上皇的外甥被逼得从事贱业,看皇帝拉不拉的下脸皮! 徐子旭破罐子破摔得想到,再划拉我的钱就跟你拼命! 周煄举手做投降状,缓缓下压,道:“冷静、冷静,舅舅,风度,风度,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您是我亲舅舅,您说什么是什么,两成半就两成半,我马上让人去改契书,剩下的小节就让下面人去办,舅舅安心等着收钱就是。” “哼!”徐子旭冷哼一声,端起茶就往嘴里灌。“呸!茶都凉了怎么没人换,你这府里人怎么当差的。” “是,是,是,都是府里人愚笨,我亲自给舅舅泡茶,请舅舅移步,刚得了一套上好的紫砂壶,请您品鉴品鉴。”周煄给青竹一个眼神示意,青竹飞速去找府里供养的清客改契书。 一套行云流水的功夫茶表演过后,契书就拟好了。徐子旭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了,深刻觉得都是套路!周煄不会早就知道莫愁的身世了吧?想想今天所有的事情,送别母亲的沉郁不舍,邀请到府上来的请君入瓮,说起终身大事的豁达贴心,再以莫愁震撼自己的心神,然后诱之以利,迫之以势,怎么想自己都要中招。 看着面前厚厚一叠契书,徐子旭是真不想签啊! “怎么?舅舅今天忘了带印章吗?外甥让人去取?”周煄端着一张纯良的笑脸,粉无辜粉善良。 徐子旭恨恨看了他一眼,心里叹息一声,取了紫毫挥手而就,现在明白过来有什么用。答都答应了,就是这次厚着脸皮说话不算数,他能算计一次,就能算计第二次。罢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下次不要到他府上还喝茶了,这茶也忒贵了! 周煄满意的接过徐子旭签过名的地方,抬手把自己的大名落上,又去了纯郡王的印鉴盖好。 徐子旭抢过一份签好名的契书,愤愤不平往外走去。 “舅舅,您去哪儿啊,午膳还没用呢?您外甥媳妇儿做了一桌好菜孝敬您呢!” “纯郡王府的菜太贵,吃不起!”徐子旭骂了一句,大步逃跑,再不跑口袋里的这点儿钱都保不住。 周煄看着手里的契书来回欣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门外侍卫禀报道:“主子,王妃求见。” “请。”周煄扬声让人进来,随手把契书扔给青竹,道:“着手实施。” 周煄走到门边亲自迎易云进来,他们已经两三天没见面了,国事家事一团乱,周煄是忙得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飞起来了。 易云换了一身绯红的裙子,带着云霄等几个丫头过来,丫头们手上还拎着食盒呢。 “你怎么来了?”周煄牵易云的手请他进来,易云瑟缩了一下,趁回身的机会把手抽出来,介绍道:“听说三舅舅来了,特意备了些汤水点心,怎么没见着人?” 周煄不着痕迹的把手收回,仿若无觉道:“刚走,他没口福就便宜我了,让我瞧瞧都有什么好东西?” “家常点心。”易云挥手,丫头们鱼贯而入,姿态优美的把盘子摆在窗根下圆桌上,又取了一壶好酒,两个杯子放好。云霄作为领头的大丫鬟,在易云生意公事上都能说上话的,也不知今天怎么回事居然自降身份充当起摆盘布菜的丫头来了。 “云娘给我介绍介绍吧。” “豌豆黄、豆沙包、芙蓉糕、双皮奶,还有这些,都是上次在西北公爵府吃到的,府上厨娘做得很好。”易云微笑,和云霄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云霄领着人退下了。 “真好,你陪我用点吧。吃点心配美酒就不搭了,刚好,我和舅舅刚才在喝茶,你喜欢乌龙茶吗?”周煄问道。 “喜欢,挺好的。” “嗯,那就好。”周煄起身收了酒壶酒杯,道:“你只拿两个酒杯怎么够用,若是舅舅没走,你岂不是没的用?” 易云脸上笑容放大,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忽然收了笑容,做端庄淑女像,转移话题道:“茶杯够用就行。”然后眼巴巴的看着矮炕上的茶盘。 易云今天可真奇怪,周煄摇头感叹,看她不愿说的模样,周煄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准备等以后再问。周煄没叫人进来,亲自去把茶盘端到圆桌上,从新烧水泡茶。 “我最近忙得很,家里事情偏劳你了,没什么问题吧。”周煄问道。 说到正事易云又恢复落落大方的正常姿态,道:“府中侍卫有本事又中心,下人也勤快能干,其实大总管程木就管得挺好的。我接手也没改章程,只是让两家属下奴仆多接触,多适应罢了。” “就快成一家人了,他们早晚会习惯的。”周煄调笑道。 易云抿嘴一笑,道:“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徐夫人几次上门了。……原恭郡王继妃。” 易云看周煄连徐夫人是谁都不知道,连忙补充清楚。 “她啊!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得加紧活动。趁着还在新鲜劲儿上,说不定还能博一个同情,再过三五年,她就是死了也没人关注。”周煄刻薄道。 “徐夫人自从宫变之夜侯就来找过多次,你第一次没见,我以后也都没让她进府。外面人倒有指指点点说孝道之类的,可我想你连恭郡王都不在意,更何况徐夫人,坚持没让她进来。昨天传出舒妃……嗯。”易云不好措词,周煄补充道:“继续说,舒妃。” “舒妃在御前自戕,惊吓到上皇,让上皇亲口下旨贬为庶人,陛下又下旨收回了郡王府,徐夫人带着两个儿子在门前哭闹,还一度下跪,闹得门前不知多少眼睛暗中看笑话。”纯郡王府周围都是高门大户,做不出围观的事情来,可暗中虚着门缝听消息的下人不再少数,估计徐氏一走,笑话就传开了。 “还有这事儿?我昨晚回来你都没和我说。”周煄惊讶道。 “你回来都什么点儿了?这种小事没得打扰你休息。”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 “我示弱,让人出去告诉徐夫人你不在府里,我做不得主,又请人去找了太常寺少卿徐子晴大人过来,才把徐夫人劝走了。” “做的好,日后遇到这种不讲理的泼妇,别让她脏了咱们家的地,也别和她硬碰硬,玉石和瓦砾较真做什么。徐子晴在京中多年,又是长兄,肯定能管好徐氏的。”周煄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可我担心她知道你回来的后又来纠缠,毕竟占着名分了,不是嫡母,也是姨母。她做了这么多年王妃,不一定肯听兄长的劝告,再说还有煖、焰两位弟弟呢。宫变之夜我借了大长公主的令牌,你又与三舅舅交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徐夫人可是大长公主的夫家侄女儿,徐子旭的堂妹,这千丝万缕的联系,真让人头疼。易云叹息一声,她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她真的不擅长,示弱说自己不能做主的主意还是云霄给出的呢,京城里女眷的规矩她也是一知半解的,只得时时小心处处在意,生怕给周煄丢脸。 “要是她噗通一声跪在门口不起来,两位弟弟又哭又求的你怎么办?世人愚昧,只知长兄如父,又同情弱者,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见她就避吧。”易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办,让她清剿沙匪马帮她不怕,让她处理家庭纠纷她就抓瞎。当初就与易北一家人她也适应了好些时候,后来成年就常年跑商,在易府呆的时间不长,远香近臭,倒是处得不错。 “放洗吧,对付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有经验。”周煄不在一道,不就是玩儿舆论战吗?道德绑架就小徐氏一个人会玩儿吗?自己用苦肉计、小题大做、上纲上线……的时候,小徐氏可没见过。 周煄不在意小徐氏,跳梁小丑而已。坐在小火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周煄泡好茶,倒扣入闻香杯,递给易云道:“闻闻,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易云接过,轻靠在鼻尖,笑道:“还成吧,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些。”然后迅速把杯子放下。 周煄看她动作,以为是不喜欢乌龙茶,不在意自己心血被糟蹋,反而抚掌大笑道:“哈哈,我也不太懂。其实你说这茶有多大区别,都是用来解渴的,这小杯子,也就装风雅的时候能够用。可架不住别人喜欢啊,还爱用品茶来观人之类的,我没办法,只能下死功夫,把各种茶的好处、特点一一背下来,才不至于品茶的时候没话说。这还不是最惨的,要命的是除了品茶,那些闲着没事儿干的还要品水,什么无根水、雪水、露水,还是从花瓣上取下来的露水,反正我是喝不出区别的。幸好没多少人和我和功夫茶,到时候诡辩一二,也就敷衍过去了。” 易云也跟着笑了,道:“不是我一个人不懂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周煄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安慰。易云却抖了一下,好像很疼的样子。 “怎么了,我打疼你了?我叫太医来看看。”周煄紧张道。 “不用,不用,不疼,是我吓了一跳,没事儿,看什么太医,咱们接着喝茶吧。”易云连忙阻止道,伸手去拿周煄刚刚烫好的茶杯。“哐当”一声茶杯应声而碎,那茶杯烫得很,可是以易云的功夫不至于连个茶杯都拿不住。 周煄放下茶杯,严肃道:“怎么回事?一进门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别瞒我,夫妻之间贵在坦诚。” 第98章 长辈明事理 易云低头不语。 周煄轻轻牵起她的手,她果然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撸起搭在手背上的袖子,只见手掌白里透红,不是说皮肤白皙色泽红润的健康美丽,而是皮肤呈现不自然的白色,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血丝。 “你受伤了?”周煄惊讶道,随即一想不可能,谁能伤她,被人袭击易云为什么不说?周煄大开脑洞道:“上皇还是陛下派教养嬷嬷来了?” “没有,没有,两位圣人怎会?”易云赶紧摇头,赐教养嬷嬷不是说两位陛下认为这位孙媳妇教养不够,几十岁了还需要回炉重造吗?不带这样打周煄脸的。 “那你倒是说清楚怎么回事啊!”周煄又急又气,易云平时那么爽朗的一个人,现在这么扭扭捏捏的,京城的风水是有什么问题吗? “是我自己!”易云一咬牙坦白了:“是我自己用药水泡的。” “不止双手,你连全身都上了药水吧?”周煄皱眉,不然刚刚轻拍她的肩膀不至于痛得面露痛楚之色。 “是。” “这种药水有多伤身我就不说了,习武之人抗打击抗痛的能力也是重要一环,像你现在这样,敌人不用钢刀,衣服粗糙一点就能让你痛得走不动路,你又如何与敌人相抗。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啊!好端端的做这个干什么?”周煄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别人伤她周煄能为她讨回公道,自己伤自己让周煄怎么办呢? “我身上全是老茧,手比你还粗,马上就是婚礼了,怎么能这幅样子。我见过那些大家闺秀,都是肤如凝脂、白皙柔嫩,我……连大长公主那样的老妇人都是柔弱无骨,我……我不能让你丢脸!” “我不觉得丢脸!能娶一位巾帼英雄我高兴得不行,谁在背后议论你,你说你闲话了?”周煄瞬间自责,近段日子事情太多,他又裹挟其中,多数时间都用在陪伴宫中两位圣人,为自己刷好感度上了,易云这边有些忽视。 “京城里谁不这样说?我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走大运攀上了纯郡王的高枝,面若钟馗、声大如雷、体壮如牛,和你比起来更像个男人,怎么与你般配。”易云语带哭腔道,她也自卑,若是一辈子在西北,她就能做那个爽朗大气的易云,可一脚踏入了京城这潭水里,她处处不适应,帝都的威严与教养都在深深的鄙视她这个西北土包子。世道的审美就是这样,她原先在西北打的也是终身不婚的主意,谁知道后来世事变化无常,居然成了郡王妃。 “我说配就配!管别人去死!我要是想娶一个大家闺秀还找你做什么,京城里哪家闺秀不是弱风拂柳、娇花照水,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是不爱玉体横成、如花美眷,可相比这些我更爱与我并肩的大树!有了心意相通的伴侣,我还要那些野花野草做什么。你是我的妻子,是与我并肩而立风雨与共的大树,不是匍匐在我脚下跪地求生的的藤蔓。我在西北剖心以待,说得哪么清楚,你是不信我吗?” “我信,我信!”易云抹了把眼泪,连连点头,她怎么会不信,若不是信任她不会千里迢迢进京,明知会受人讥笑:“可是云霄说……” “你宁可信一个丫鬟的不信我的!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见识!遇事你不像德高望重的人请教,听一个丫鬟的鬼话做什么!云霄~云霄~这个名字就取得不好,重了主子的名字,不知避讳,她要真懂规矩,就该改名字!哼!真以为自己能直上云霄,踩着你这主子往上爬,还没成婚,就先挑拨你我关系,这种不懂事的奴才拿来做什么!”周煄的怒气一瞬间找到了发泄出口,怒道:“来人!来人!把云霄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打不死扔到柴房去!” “别,别,云霄不是故意的,她对我忠心耿耿,不可能是故意的。”易云拉着他的袖子,金线刺绣挂得手生疼,依旧没有放开。 “不是故意的?奴才犯错,还分故意的无意的,错就是错,你不要包庇她。”周煄心里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云霄半桶水在主子耳边下撺掇,易云也不该听啊,她该信自己才是。“你想要懂规矩的侍女,我府里多的是,原先我的奶娘柳嬷嬷出身宫廷,现在也是敕命加身,你想学规矩,我让她来教你。你身边那些,就先去学你想要的规矩吧!” “我还没嫁,你就想把我身边的人全部换走,让人监视我吗?”易云口不择言道,所谓的学规矩,基本上是把骨头打碎了重塑,那些侍女名为奴婢,感情更胜姐妹一直跟着她出生入死,她怎么能让她们受嬷嬷婆子折辱! “不是你想要规矩吗!”周煄也怒了,声音拔高了八个调,怒道:“我告诉你不用学规矩,我能让你活得随心所欲,你不信我,非要信一个奴婢的话,现在我如你所愿你又要鸡蛋里挑骨头说我监视你,我真要监视你会让你没过门就接手内务?我比不上你那些侍女重要,我们才是夫妻,我们理当是最亲密的人,你是我的家人啊!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煄转身就走,易云的手还揪着他的衣服。周煄听得易云呼痛,心里有再大的火气也记得她身上有伤,回身轻轻把她的手取下来,快步走了。 易云看到的却是犹如诀别的慢动作,放手、不回头、远走,这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吗?易云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京城这个破地方!一点儿都不好,规矩多如牛毛,那么多高高在上面露鄙视的贵妇千金,还不能跑马,她不想来这个地方,她想念西北的广阔天地,想念草原,想念呼啸的北风! 周煄怒气冲冲得出了书房门,还没把情绪调节过来,山竹就飞奔过来道:“主子,陛下宣召。” “出什么事了?”周煄也紧张起来,他昨晚才从宫里出来,怎么还没过午又来叫了。 “不知道,传旨公公都不清楚,是从太极宫出来的。” 难道太上皇出事了?周煄悚然而惊,赶紧骑马赶去,山竹等也跟着护卫,一行人都忘了和易云说一声。 周煄顶着一头白毛汗跑到太极宫,只见太上皇和皇帝正观赏下面进贡的绿菊呢,快要入十月了,菊花开得正好。 “这么快?”皇帝惊讶道:“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尹内,还不上酸梅汤,冰镇过的。” 周煄一屁股软瘫在地上,后怕不已,抱怨道:“二伯,您叫的什么传旨太监啊,吓死我了。”这种隐喻自己以为太上皇升天的抱怨也就他敢说出口。 “好了,好了,知道你孝顺,快坐到朕身边来。到底年轻,跟个小火炉似的,给朕取暖。”太上皇并不介意,亲密唤周煄起来,退位之后,他更像普通人家的老爷爷了。 “谁去传的旨?拖下去……” “别,别,二伯,是我自己吓自己,不关他的事。”宫里太监让陛下金口玉言“拖下去”,那可就性命难保了。 周煄话音刚落,上皇和皇帝就哈哈大笑,魏忠、尹内也是捂嘴侧身笑得直抖。周煄哪还不明白,他们是逗自己呢? 这就是一起生活许久的默契,皇帝知道自己说说而已,不是真的要小太监的命;皇帝想看自己着急无措的模样,才配合逗他。周煄突然想起易云来,他们之间的默契明显不足,唉,想做恩爱夫妻,以后的路还长呢。 “怎么这个脸色,真气啦。”上皇笑道。 “当然是真生气,气得都不想理你啦。不过要是二伯中午请我吃八珍乳鸽、松鼠桂鱼、鸡笋羹和梅花包子,我就考虑少生气一点。”周煄鼓起腮帮子道。 “对,对,别客气,朕也要吃梅花包子,真梅花。”上皇跟着起哄道,这金秋十月的哪儿来的梅花。 皇帝苦笑,拿这两个装小孩儿和真当自己是小孩儿的祖孙俩没办法,佯装训斥尹内道:“白发你俸禄啦,没个眼力见儿,还不赶紧去传御膳!” 尹内作揖打拱得做怪相苦脸,都逗得太上皇又是一阵大笑。 “还是皇爷爷待我好,留我吃饭。咱们祖孙心有灵犀,我也没用午膳呢。”周煄回头一看,辛觉正站在门口杀鸡抹脖子得给尹内使眼色呢,会意道:“二伯逗我,我还生气呢!皇爷爷,咱们不请他吃饭,就我们祖孙俩,好不好?” 上皇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挥手做嫌弃状,道:“走吧,走吧,没你的份儿。” 皇帝朝政也忙,宣召周煄的是他,可没说上两句话就有急事,无奈告退,苦着脸道:“父皇有了孙子,就嫌弃儿子了,罢,罢,儿走就是了。” 等皇帝走了,上皇也不做表面文章了,安稳把手放好,恢复威严端庄像。 周煄笑道:“果然自家儿子自家疼,二伯走了,皇爷爷就连个笑脸都不赏我啦,这叫我进宫做什么。” “你呀~狭促!叫你进宫赏菊啊。”太上皇指着摆在面前高几上的绿菊笑道。 这菊花花色墨绿,接近叶子的颜色,不是平常浅黄带绿的那种,的确是精品。在这个年代,不知花农培育了多少代菊花才能有这样深的颜色,可惜周煄是个“见多识广”的,这样的菊花稀奇一下,并不怎么震惊。 “是挺漂亮的。”周煄轻轻摸了一下花瓣,触感柔软,凑近能闻道轻微发苦的花香。 “一个漂亮就完了,你赏花的时候不是长篇大论的赞美吗?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奇闻异事的,到我这儿两个字就打发了。”上皇笑道。 “皇爷爷又不是不知道孙儿,对这赏花赏草的风雅事根本是一窍不通,平日里多背书才不至于在宴会上丢丑,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您还拿出来糗我。”周煄重长一回,也有好出风头的年纪,小时候在宴会上抢过太监的活计,解说名贵花种,还以为别人会因为他见多识广而赞叹呢,不想在人家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当然那次之后,周煄也学会了适时闭嘴。 自己本来就不喜欢赏花品茶的风雅事,说到品茶,不免又想到了刚刚和易云的谈话。唉,今天怎么回事儿,总想起她,肯定是刚刚口角的后遗症。 周煄摇头把易云赶出自己的脑海,专心陪伴太上皇。昨晚太上皇才醒过来,今天就宣他进宫,若非一片拳拳之心,不会这么在意周煄的感受,连舒妃刺杀自戕都没有迁怒他,还有皇帝对他的态度也缓和许多,估计太上皇出力颇多。周煄投桃报李,彩衣娱亲,逗得上皇哈哈大笑。 魏忠退出来,在门口为等着请脉的太医道:“你说上皇不能有太多激烈的情绪,静养为上,这高兴不在其中吧。” “自然不在,高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太医颔首,世上没有能让太上皇高兴得痰迷心窍的事情,那就趁着太上皇还在,能让他多高兴一点是一点。 太上皇和周煄祖孙融洽,共享天伦之乐,也有亲人之间不那么融洽的,比如易云和她的母亲,易云母亲刚道,得知实情对她就是一顿数落。 易云之母改嫁东北守将铁永林,尊称一声铁夫人也不失礼,等易云正式嫁入皇室,铁夫人则加一品诰命,夫人二字名至实归。 铁夫人和周煄前后脚的功夫错开,周煄刚走,门房就来禀告易云铁夫人到了。 铁夫人不是周煄想像中虎背熊腰的女汉子,反而是小小巧巧的一个人,也不是苦大仇深的严肃脸,就算赶路穿的是骑装,可说话做事自有章法,言语温柔,观之可亲。 易云从县主府那边开门把母亲迎进门,两方落座。铁夫人一路走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知道这两家中间正在修建,估计是要合为一体,心里高兴道:“院子什么时候能修好,赶得上你们大婚不?”说完又举得自己问了废话,内务府的工匠可比谁的精明,笑道:“还需要什么摆设装点,娘多的没有西北特产一大堆。” “不缺什么,都好。”易云早在母亲进门之前就敷过眼睛,生怕母亲看出来。 “纯郡王可在,我也要去拜见他呢。” “刚刚进宫了,母亲且等等吧,我派人去宫门口等他。最近忙乱,多事之秋,他很多时候还要留宿宫中,母亲不要见怪。”易云遮掩道,平日你周煄留宿宫禁并不频繁,可她深怕周煄一时生气今晚不回来了,也好有个说辞。 “无妨,无妨,为国事操劳,应该的。”铁夫人笑着道:“你们先下去,闺女要出嫁了,我这当娘的攒了一肚子私房话要嘱咐呢!” 两边站着的侍女和铁夫人带来的人顺从退下,铁夫人沉下脸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母亲……”这事儿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办差了,这么大个人还和母亲说夫妻之间的私密话,易云难为情的很。 “不要虚言哄我!你是我生的,什么性情我不知道,看你眼角的红痕,是刚哭过吧,你瞒得过我?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我们虽是小门小户,可不不是任由欺辱的。你是他亲自求来的,又不是我们攀高枝巴结他,怎么还没过门就给你难堪。”铁夫人怒道,别说什么留宿宫禁的蠢话,就凭着周煄非要给她挣一个一品诰命,铁夫人就知道周煄完全把易云当成是和自己平等的人来看待,不然管她的诰命是一品还是三品。岳母来了,再忙也要出宫见面的。 “娘!没有,他对我很好!” “那你哭什么!你不说我叫云霄来回话!”铁夫人严肃道。 “是我的错。”易云叹息一声,把京城贵妇千金的嫌弃、暗中流传的谣言、云霄的劝慰、自己的做法和周煄的反应一字不漏细细说了一遍。 “蠢东西,我这些年交给你的东西都还给我啦!怪不得纯郡王生气,换我我也气。”铁夫人恨不得给易云两下,好打醒她,可女儿都这儿大了哪儿能动手,铁夫人语重心长道:“你也不动动脑子,就像他说的,他想取个大家闺秀还有你什么事儿?他爱的就是你不同俗流,就喜欢你英姿飒爽的模样,独立自重的性情,你把他最喜欢的改掉,把他最习以为常的东西当宝贝,让他以为你不信任他,这还了得。男女之情,重在真心换真心,他剖心待你,你却和他玩儿自卑,你说你蠢不蠢?更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早就和你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自伤。你把一身老茧熔了,想做被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吗?” “当然不是!”易云赶紧打断,周煄以前说过就算成亲了他也支持自己经商外出,“我这不是怕给他丢脸吗?” “他都不怕你怕什么?”铁夫人爽朗道:“我看该怕的是你,就你这脑子,我都替你担惊受怕,本来家世就不匹配,你还胡来。我问你,你们现在感情深厚,若是有一天浓情转淡,你如何立身?做一个人人都能胜任的贤妻良母管家婆吗?你一身武艺废了,说句难听的,就是他有天打你,你连躲的本事都没有。” “他不会打我的。” “你是故意气我的吧!”铁夫人哭笑不得,这抓重点的能力哦! “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真的对我很好,父亲的追封,您的诰命,我住的县主府,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他的心意。我们会过得很好的,您别担心。”易云起身和铁夫人坐在一边,头轻轻靠在她肩上。 “既然如此,你还出什么幺蛾子。” “他待我这样好,我就忍不住把最好的给他。那些人不是笑话我不懂规矩,不柔顺温婉吗?我就温婉给她们看。”易云赌气道。 “本末倒置!”易夫人拍了易云一把。 “哎呦!”易云现在这情况哪儿能用劲,痛得叫出声来。 “滚回去坐着,看了就火大!”铁夫人嘴上骂骂咧咧,却把自己椅子上的软垫放在易云椅子的靠背上,这样易云坐的靠的都是软的,不容易牵扯伤口。 “你是为那些碎嘴的三姑六婆活的?你男人不嫌弃你,你就不用改。别说是那些不想干的人,就是有天两位陛下指着鼻子说你哪儿不好,你也不要擅自做主,问一问纯郡王。他要是喜欢,你就阳奉阴违,不用改,做个表面功夫就是。你是跟他过日子,不是跟别人过日子,怎么就分不出个轻重!”铁夫人要让自己的蠢女儿给气死了,恨其不争道:“下次再听见流言不用放在心上,那些人只敢背后说嘴,还要说的小声些,不然一个妄议皇族的帽子扣上去,她们娘家夫家都要遭罪,你就不能智取吗?要是实在心里过不去,就让纯郡王去说,他一句顶你十句,他喜欢你,旁人的意见重要吗?” 铁夫人在接到易云的信之后就赶紧收集周煄的信息,本来打算去西北见他的,结果周煄先一步回京,且水涨船高,身价倍增。但这不妨碍铁夫人对周煄的了解,这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亲父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对俗世妥协。这种人自信极了,从来不认为有自己办不到的。他挑选伴侣,自然不会迎合世情、贪恋*,只会追求心灵相通。难得他欣赏易云这样的风格,不抓住良机,铁夫人死都比不上眼睛。 “听娘的,他今天回来你就去道歉。你是想把最好的给他,本心是好的,只是用错了办法;他心中有你,说话难听只是在气头上,你很理解,也不会放在心上,懂了吗?”铁夫人只差写个剧本让蠢女儿照着念了,先前没觉得女儿这么笨啊,怎么就钻了牛角尖,难道自己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铁夫人难得自省。呵呵,铁夫人说周煄自信,她老人家也是个自信的人啊! “知道了,知道了,娘,您别说我了。我早就明白啦,现在想起来都难为情,当时怎么就一根筋了。”易云连连点头,想起来就尴尬。 “夫妻相处,是有磨合阶段的,你不用尴尬灰心。”铁夫人总结陈词,另起一话题道:“你说是云霄撺掇你的,她是个什么章程?纯郡王要处置,你拦着做什么?” 第99章 操心的母亲 “母亲,云霄是你给我的,又陪伴我多年,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她怎么会有问题。若说富贵迷人眼,往日更大的富贵她又不是没见过。说真的,纯郡王府的确威严赫赫,可和商家比起来,豪奢也是不如的。”易云相信一起长大奋斗的姐妹。 铁夫人点头,话虽如此,可商人毕竟只有富,没有贵。环视一周,这县主府尚且大气开阔,纯郡王府想来更加富丽堂皇。做商人时有许多规制限制,这些皇族人可没有。退一步说不为富贵,为人呢?云霄也是恨嫁之龄,纯郡王是何等人物,模样俊美、身份尊贵,难得上无婆婆下无小姑,还尽得两位圣人青眼,嫁过来就是享福,就是做妾也荣耀。铁夫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云霄,这可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幸福。 “你看不准,就让娘来看一看,去唤她来吧。”铁夫人必须亲自把关。 不一会儿云霄就红肿着眼眶小碎步进来,拜倒磕头道:“见过夫人!” 周煄怒极要把她拖出去打板子的时候云霄就站在门外,后来易云和周煄争执起来,云霄就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她在外面只听到些断断续续的争吵,但这足以让她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现在连夫人都来了,云霄更是惶恐。 “我且问你,你为何给云儿出这主意?你怎么没用?”铁夫人冷声道,云霄可没学什么“大家小姐”的规矩。 “回夫人,都是奴婢见识短浅,误导姑娘。可奴婢真的、真的是好心!前些日子偶有交际,那些贵妇千金总是拿帕子捂着口鼻悄悄议论,好似咱们姑娘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奴婢看不过去,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至于奴婢反正都是做活的人,身上粗糙些无妨,奴婢日后嫁的也是低价护卫、小厮之流,想来不会介意。都是奴婢见识短浅,请夫人责罚!”云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话听起来像敷衍,可真的是这样,她绝对没有恶意,说出去是个人都要怀疑自己,可自己真的是一片好心! “且说说你是怎么萌生这种想法的?难道不是谁在一旁提点你?” 云霄吓得面色苍白,夫人这是怀疑她与外人勾结?“夫人,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绝无卖主求荣之事,夫人明察……” “闭嘴,让你喊冤了吗?问什么答什么!”铁夫人呵斥道。 “没有,真的没有,没人给奴婢出主意,就是那天在街上听到一个妇人教训儿媳妇不会某种流行的花色,那妇人说‘不会就学,依葫芦画瓢糊弄外人都不会吗’,奴婢灵机一动,想着这话放在姑娘身上也适用。奴婢错了!” “哪条街,哪个妇人,你可还记得?”铁夫人追问道。 云霄这是明白过了,夫人是怀疑有人故意误导自己吗?云霄感觉绞尽脑汁得回忆,道:“南坊市绿柳街针线胡同遇见的那对婆媳,当时奴婢是去帮南菱妹妹买针线的,就在那家铺子里听到的,铺子叫什么名字奴婢都记不清了。奴婢只顾着听她们说话,凭空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子了,但还们的声音奴婢记得很清楚,若是再见到面容,肯定能认出来。” “行了,既然闯祸了,就自己把窟窿补上,你身上的差事先卸了,本夫人安排你去铺子守着,不要打草惊蛇,务必把人找出来。” “谢夫人!谢夫人!”云霄激动得连连磕头,肯让自己补救就是还要用自己的意思,没有被放弃,云霄激动得不行。 云霄感激退下,易云沉吟道:“母亲,难道是有人故意算我吗?谁有这么大本事?我听到那些流言可能不为所动,云霄听到那对婆媳的谈话可能无动于衷,最后他们又怎么控制我用药,挑拨我和他的关系?这其中变数太多,我能肯定一切都是出自自愿,中途没有人劝说或激将过,现在知道这事儿也就云霄、南菱、母亲几人,千头万绪无数变化蕴含其中,谁有这个能耐布下这种神仙局。” 只有开了天眼,看得出人人心中所思所想,才能布下□□无缝的“神仙”局。 铁夫人冷笑一声,“世上哪儿有什么神仙局,不过是善用人心罢了!与其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清理干净你身边的人呢,能布下这种局的人,对你和纯郡王的性情了如指掌,如果查出云霄南菱真是无辜的话,连她们这些丫鬟的性情都了解,这种力量,太可怕了!” “听母亲的。”易云颔首,但心里还是觉得一切都是巧合。 知女莫若母,铁夫人看易云的脸色就知道她没放在心上,铁夫人有心让现实给她一个教训,此时也不愿说教,强迫她相信,只道:“不管云霄有意无意,错处是明摆着的,一定要罚。先去了差事,把事情查明白,若是清白还留在你身边,不过不要插手内帷后宅了,她明显没有这根筋,生意上的事情还可以让她参谋。” 易云做了纯郡王妃,做生意的时候肯定就少了,这不是变现贬职吗?易云还想争辩,铁夫人冷声道:“她若是真懂规矩,就先把那名字改了,丫鬟重了主子的名字,这就是规矩!?” 未嫁姑娘的名字的确不该让人在嘴上翻弄,可在西北的时候易云男人堆里打滚的,根本不在意这些,也就帝都规矩严明才有这些忌讳。 易云想着周煄和母亲说的都一样,难不成真是自己轻信云霄了? 易云脸色难看,怔怔坐在椅子中发呆,铁夫人看她这样也心软了,温言道:“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你想做什么先和纯郡王商议,别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做事,他处在如此高位,牵一发动全身,必须谨慎。你以前不懂这些,现在就慢慢学起来。就是当官的调任新职位还要多适应磨合呢,更何况你们未婚夫妻。纯郡王是个难得人,尊重你、爱护你,你也要等同报之,真心换真心从来不差。娘以前和你说的,别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可看你如今已经陷进去估计听不得娘说这话,但你记住,任何时候都别为了男人委屈了自己。若是有什么为难,只管和娘说,就是日后你么过不下去了,娘也一直等着你。” 铁夫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翻来覆去、自相矛盾,既盼着他们夫妻和睦,做一对神仙眷侣,又怕纯郡王不是长情之人,若他突然收回了感情,把易云闪在半空中,易云又如何自处?只能先交她一些自保之道。夫妻相处是个千古难题,不然那就不会有至亲至疏夫妻之说,铁夫人嫁了三回,每回和丈夫都可以说是琴瑟和鸣。初嫁的丈夫战死,二嫁和离与丈夫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婆媳处不好,宗族又多贪婪之人,她夫君挡不住,只能用和离的方式保住她的身家财产,也算是深情厚谊。三嫁的铁永林对她也是尊重爱护,信任有加。铁夫人自认在夫妻相处上很有发言权,恨不得在易云脑袋上凿个洞,把几十年的经验通通倒进去!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慈母心就如这般。 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譬如李侧妃。 恭郡王贬为庶人,后又被收回了王府,小徐氏带着两个亲生儿子投奔兄长,作为主母她不愿负担两个庶子和妾室的生活,只道:“皇家侧妃不同民间妾室,自有娘家兄弟,且自便吧。” 李侧妃的娘家远在江南,且只是世家旁支、外地小官,如何借的上力?送去本家的拜贴直接被退了回来,一个侧妃妾室,别说现在已经是庶人,就是以前本家也从没把她放在眼里。李侧妃无法,只得流了一缸眼泪,去投奔女儿。 李侧妃一生三子一女,原恭郡王的长子、次子都是她生的,可惜都夭折了,现在还有一个儿子周烁和嫁入周国公府的女儿周彤。 周国公府何等门第,公主、郡主做媳妇的不计其数,周彤论封号只是县主,嫁的也是庶子,李侧妃若非走投无路,绝不愿去打扰女儿,给她添麻烦,可看着郁郁不得志的儿子,说什么也要走一趟了。 李侧妃提心吊胆的递上了拜贴,谢天谢地,约了个就近的时间。 周烁还未娶妻,他本有一个未婚妻的,可出了恭郡王谋逆的事情就直接退婚了,若是其他事情女方退婚还有些流言,可牵扯这种谋逆大罪,谁不说退得好,与乱臣逆贼划清关系。周烁一个少年人,经此打击,萎靡不振。 “烁儿,快快打起精神来,明日我们一起去探望你姐姐。”李侧妃看见周烁一脸苍白,心疼得不行。 “周国公府还愿意让姐姐见我们?” “你姐姐素来孝顺,又只有你一个弟弟,她不帮我们帮谁,你放心,听说她在周国公府帮着长嫂料理内帷,也是有脸面的。让你身边人找身体面衣裳和配饰,你今天好好好歇着,明日上门,别让人看了笑话。” 周烁环视一周,他们现在住的是一个客栈的小院子,而且是偏僻的院子,来回就那么几间屋子,全无景致不说,就是屋里的摆设,算了,那也能称得上摆设。周烁从一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糟糕的院子,原先府里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舒服。院子也就罢了,伺候的人也上不得台面,他们被赶出王府的时候,那些小吏不敢太过,陛下也没有抄家在旨意,因此李侧妃的嫁妆和周烁的私房都带了出来,可钱财易得,人才难寻,王府的下人都是内务府统一分派的,失了皇族身份没资格用。现在身边站着伺候的都是后来从人伢子手中挑的,才在身边伺候两天,周烁就嫌弃得不行,笨手笨脚全无眼色,这样的资质,当粗使都嫌笨! 周烁是看哪儿都不顺眼,但又没法儿和李侧妃抱怨,他再不知好歹,还是孝顺母亲的。 周烁现在只盼着姐姐像母亲说都一样有脸面,能为他找个差事,也不一定要在京城,现在这么丢人还不够吗?周烁只想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李侧妃周烁母子憧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周国公府门口递拜贴,结果等到临近中午才有人来接,秋日艳阳可不是轻松的,李侧妃在马车里等了一早上,热得不行,妆都花了。 李侧妃等得心头直冒火,就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终于来人引导,一行的轿子直接抬进了周彤夫妻的院子门口,周彤站在门口迎接。 “……”周彤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只能含糊道:“辛苦了,先去熟悉吧,五弟也是。” 周彤把人迎了进来,分别带过去洗漱,手里把玩着茶杯,想着丈夫已经被支了出去,免得面对这些糟心事。母亲和五弟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投奔自己,心里盘算着嫁妆里能挤出多少现钱,先接济母亲弟弟,再拜托丈夫一番,在城里安身立命不难。等事过境迁,再谋其他。 不一会儿两人就梳洗好出来了,书房见礼坐下,李侧妃迫不及待道:“彤儿,你受委屈了没?” 周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以前在恭郡王府的时候,她的称呼一向是大姑娘,连李侧妃也这样叫。 到底出嫁几年历练出来了,周彤不动声色,配合的眼含热泪道:“母亲放心周国公府家风端正,没有委屈我。” 说实在的,周国公府与国同长,与国同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嫁进来的皇室中人不计其数,往前数还有当家媳妇儿直接参与夺嫡的呢,周国公府才不把这些事情放心上呢,日子照过。 “那就好,那就好,我只有你们一儿一女,若是你们有个什么委屈,这就是挖娘的心头肉啊!”李侧妃呜呜的哭了起来。 “母亲,您别伤心,事情都过去了,咱们万事向前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周彤也想起在王府的日子,还是做闺阁少女的时候最轻松。那时候李侧妃对虽她不亲近,但绝没有苛待她,两任王妃对她这个庶长女都是面子情,但好歹沾了个情字,后来二哥、三哥……总算熬出来了,周国公府的日子不难过。她能嫁的如此良人,李侧妃也是出力了的,周彤颇为感激。 “是啊,你说的是。”李侧妃擦了擦眼泪,道:“我今日来主要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看你没受委屈,也就放心了。还有就是你弟弟,你帮拿个主意,接下来该是怎么个章程。” “母亲放心,我嫁妆里还能挪出些银钱来,你和五弟的花销不必担心,你们先在城中买所宅子住下,再慢慢打算。五弟年岁还小,往日在王府也是请了先生教导,识文断字的,想谋生不难。若是五弟有志气,想要科举,我也全力支持,陛下只说贬为庶人,又没说不许科考,五弟还有晋身的机会。” 谋生?科考? 这和李侧妃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李侧妃也知道现在是有求于人,委婉道:“你弟弟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去和那些寒门陋户一起科考着实委屈,你放心被赶出王府的时候没被抄检,我也带了些私房出来,生活暂时无虞。我有个想法,既能帮你弟弟,也是给你做脸,不知……” “母亲但说无妨。” “你能不能请姑爷给安排个职位,不拘什么高位肥差,就是外官也行,姑爷不是在吏部清吏司吗?外官四品以下他都能做主。你弟弟得了差事,必定尽忠职守,以后升迁了也好给你撑腰,如今王府败了,你没了娘家,受了委屈又往何处去呢。”李侧妃一副我为你着想的样子,但也知道以前和周彤不亲近,没什么感情牌好打,补充道:“若是有什么要活动的地方,你给我说个数,我节衣缩食的也凑给你。” 周彤让李侧妃给气笑了,真敢想啊!刚刚被皇帝扫地出门的乱家子,现在居然想堂而皇之的谋职缺,真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吧! “夫君虽在清吏司,可不过是个员外郎,如何能做主。自己才五品呢,别说什么安排四品外官的笑话了……” “吏部是天官,掌管外官派遣,他又出身周国公府,怎么不能安排!”李侧妃是把一切都打听好了才来的,况且又不用周彤出钱,打点用的是自己的钱,说不得姑爷也能赚一笔,都是实在亲戚,这么推脱有意思吗?李侧妃脸色有些不好看,觉得周彤实在不给她面子。 周彤无语,努力按下不耐烦,道:“那母亲可知选派官员的条件?最低要求也是举人,那吏部门口等着派官的进士老爷从门口排到城门,哪儿有那么多缺?” “那些皇族勋贵怎么做官的,他们也没有功名!”李侧妃质问道。 “母亲也说了皇族,皇族生来就高人一等,自然无需科考,五弟现在是吗?至于勋贵除了身上有爵位和陛下特旨外,谁能直接出仕?若是母亲想要女儿打点一个虚职也是可以的,几千两银子买个品级,方便生活罢了,升迁是不可能的。而且,就是买个虚职也要门路,刚刚被便为庶人,安分度日来不及,谁敢把虚职交到五弟手上。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我毕竟是恭郡王府出身,婆家夫君不嫌弃我,我也不能上赶着作妖啊!”周彤苦口婆心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安分,安分,等到时过境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姑娘这是说我不识抬举呢!”李侧妃垂泪道:“我知道你怨我以前待你不亲近,可你不想想,在王府我只是妃妾,龙子皇孙教养我哪儿插得上手,那是王妃的权利。我只能给你们做些衣服吃食,日夜盼着你们别惹恼王妃要孝顺王爷,提着一颗心整天担忧你们,可心里再苦,嘴上能说吗?说了就是怨望,本想着日后能分府过几天安稳日子,哪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李侧妃唱作俱佳呜呜哭了起来,周烁坐在旁边给她擦眼泪,他来的时候早就被李侧妃叮嘱了,不许瞎说话,没点名问他,就当自己是个哑巴。 周彤被李侧妃烦得不行,这种鬼话骗谁啊?两任王妃谁看中过她这个庶长女,李侧妃要是想亲近,谁会拦着她,是她心里只有健康出息,能带给她荣耀的周烁。当初周炽二哥只是病弱,她就能狠心看都不去看一眼,现在又来分说身份低微不敢表露,骗鬼吧!王妃徐氏连自己的儿子都看在眼中,还会笼着她?小徐氏更是眼中只有自己的儿子,连王爷都不放在心上,更遑论她们一个庶女一个妃妾。 “母亲!别哭了!”周彤呵道:“我把话说清楚,母亲若是来求职位的,我没办法,我的嫁妆里有一所宅子,在南坊市,下人也是配齐了的,至少安全无虞,母亲和弟弟搬过去住吧。” “你嫁妆里哪儿有宅子?”李侧妃泪眼朦胧的问。 这是重点吗?周彤抚额,“三哥送的。” 南坊市是住的都是富户和中下层官吏,安全又体面,很多上京赶考的举子也爱在那里租赁院子,文风甚浓,周煄送这个院子就是给周彤赚租金的。周彤还想周烁去那里熏陶熏陶,若能得个功名,证明了真才实学,难道陛下还能按着不放吗?他们这些子女就是被牵连的,只要自己不心怀怨愤,看在血脉的份上,总不会太差。没有被赐死流放,证明陛下并不是那么生气。周煄为什么能独善其身,除了救驾之功之外,不就是因为他能干,身上有功劳吗? 周彤也是煞费苦心,可惜李侧妃不领情啊,哭着嚷嚷道:“你让我们去南坊市,都是下等人住的地方……” “住口!”周彤也火了,这话说出去的最多少人,一进门都是李侧妃在说,求的是周烁的事情,他反倒不开腔。 周彤问道:“五弟,你是怎么想的,说的是你的事情,你怎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大姐都是为我考虑,我知道,可不是还有别的路吗?”周烁道。 “什么路?” “三哥,纯郡王。”周烁淡定道。 “三哥早就和恭郡王府划清界限了,再说你和他有什么交情,他又凭什么帮你。”周彤怒火冲天的质问道,她就不愿意给周煄添麻烦,周煄才是真把她当妹妹的,这几年他在外办差,哪一年的年礼不给她做脸,还说面前的人是同父同母亲弟弟,还不如周煄呢!往常还能安慰自己他是年纪小,现在看来,年纪小心却不小。 “他答应过周炽要照顾我们的,凭什么不履行诺言!” 第100章 终成一家人 “啪——”周彤一巴掌甩了过去,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那是你哥哥!” 周烁捂着脸退到一边,李侧妃一个健步挡在他身前,怒骂道:“你怎么动手打人,你的教养呢,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什么他哥,你分得清亲疏吗?烁儿才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你却围着周煄说话,是他给的宅子迷花了你的眼,想攀高枝也别踩着我们的头去攀!” 周彤气得直掉眼泪,跌坐在椅子上,喃呢道:“我说的是二哥。他直呼二哥姓名,全无尊重,你没有听到吗?” 李侧妃呐呐不能言。 周彤深吸一口气道:“不说死者为大,二哥也如母亲所说,与他同父同母,如此亲密的血缘,他就是那样待二哥的,我又能指望他什么?”周彤指着面露委屈的周烁,一副好像冤枉了他的表情。 “不是,当然不是,烁儿就是……就是……”李侧妃素有急智一人,都想不出该用什么理由辩解。 “他是耳濡目染!想必您在平日里也是连名带姓的称呼二哥,他往日多半也对二哥不屑一顾直呼其名,你听到的恍若未闻,才惯得他今天说漏了嘴。”周彤摇头叹息:“二哥当年病得那么重,你从为来看过一眼,三哥还轮番求太上皇、陛下,请太医过府诊治,为他奔走。你说我不分亲疏,你错了,亲疏这么明显,我怎会不分。” 看周彤越说语气越低沉,李侧妃慌了,连忙打断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知道你们都怨我,你们不知那为人妃妾的苦楚,我不求你们理解,可烁儿是无辜的啊,他是你们的亲弟弟,他是无辜的啊!”李侧妃把周烁扯到面前来,示意周烁说两句软话。 “他知道二哥死前为你们求了护身符,可这几年二哥冥诞死祭我从未在二哥坟前见过他,别说血脉亲情,连知恩图报的心都没有,我还求什么呢?”周彤摇头苦笑,这就是她血脉相连的母亲和弟弟,“你们走吧,如你所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是周氏,不是王府大小姐。” 周烁闻言转身就走,他才不再这里受侮辱,倒是李侧妃赖着道:“那宅子?” “你不是有私房吗?吃住无虞,问我要什么宅子?”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如今我落难你连手都不伸,让人知道了,定说你不孝。周国公府家风严谨,女婿也是明理之人,断不容你!” 能拿名声来威胁亲女儿,周彤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挥手道:“嗯,你去宣扬我不孝吧。”明事理的谁会听信一个恶意败坏女儿名声的母亲的谎言,不明事理的信了也不敢在她面前说。 “我告诉你……” 李侧妃还待说什么,周二公子已经大步跨进屋子,吩咐左右道:“送李夫人出去。” “我是你岳母……” “在下岳母山东徐氏。还等什么,还不送人!”最后一句是对侍从吩咐的。 李侧妃再泼辣也是养尊处优的人,不等那些下人动手,看这架势自己就怂了,追上周烁拉着他飞快出了周国公府。 周二公子坐在不停流泪的周彤身边,递上帕子道:“委屈你了,我该留下来陪你的。” “你不在才好说话,”人是她故意支出去的,都是亲生母女姐弟,就是有一二磕碰也好说,他这个女婿夹在中间才为难呢。周彤伤心道:“我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这种人,小时候五弟也曾谦让端方,和煦有礼。” 周二公子拍拍她的手背,不说话。人穷志短,往日在王府再差也是小公子,愁什么呢?如今一朝贬为庶人,失了斗志品格也是人之常情。 “往后怎么办?看他们这样子,恐怕会死缠烂打。”周二公子问道。 “周烁是个好面子的,经此一次,最少两个月不好意思登门了,吩咐门房不放进来就是了,他们要爱撒泼耍赖,我不怕丢脸就好,就是你……” “夫妻一体,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放心。”周二公子点头,他也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人,能娶到周彤已经是烧高香了。 “唉,他们怎么就成了这样。”周彤叹息,“周烁自以为才高八斗怀才不遇,还怪我不给他引见机会,却不想像三哥在他这个时候已经爵位加身,深得两位圣人看重。锥于囊中,其末自现,真有本事,还要我做什么?怎么就不能学学三哥平地起势,英雄造时势。” “要人人都有三舅兄的本事,岂不更衬得为夫无能了。”周二公子调笑道。 “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自认不是三嫂那样的巾帼英雄,管好内宅,让夫君无忧就是我的功劳了。”周彤笑道。 “确实。”听得这讨巧的话周二公子心中安慰,也领妻子的情。他早已过了怨天尤人的年纪,或者说现实早就教会了他脚踏实地。作为婢生子,生而亡母,和嫡兄年纪差距还这么小,周二公子觉得自己能平安长大,还没被养歪养残,真的已经是投胎技能满点,生在了家风纯正的周国公府,嫡母大肚能容。 “人心不足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埋怨我不尽心竭力,却不想他们一个女人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带着那大笔银钱住在客栈怎么安全,若不是你出面打招呼,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还这么大摇大摆的出来,留下金银在客栈小院,也是心宽。”刚被皇帝老爷扫地出门,不是实在亲戚,谁敢搭理他们,没看李家本家连门都不让他们进吗? “我也没处多少力,有三舅兄震着呢。”周二公子谦虚道,李侧妃和周烁是最没有资格抱怨周煄的人,周煄存在本身,就带给他们无限的好处。 “唉,就是可怜了二哥。”周彤知道周煄不会把那些沾光却骂娘的人放在心上,只可怜早早去了地下的二哥。 周二公子默然,他对这位二舅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可只看妻子和人中龙凤的三舅兄如此推崇,就知非凡俗中人,也要跟着感慨一句可惜。 “若是他们真散播谣言污蔑你怎么办?要不要和三舅兄说一声。” “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和三哥写信,让三哥操心去吧。”周彤笑道,心里却想让周煄想个办法,把他们送回李侧妃娘家才好。 “彤儿,我想外放。”周二公子揽着周彤的胳膊,本来就有此打算,看着李侧妃等人来闹,就更坚定了新年。周二公子叹息道:“家事纷繁,你名义上帮着理家,可也不过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罢了。看你累得黑眼圈都出来了,你说咱们有多少时日没好好说话了,连儿子都陪得少了。” “我就是想我管家下人能忌惮几分,对你和儿子都好……”周彤听丈夫一说才蓦然发现自己好像本末倒置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这个家终究不是我们的,投入再多心力有如何?”想起周彤几次吃饭的时候被叫走请示事务,周二公子是真心疼妻子。“家里有老太爷、老爷、大哥,如何也轮不到我说话,外放就好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就是偏远一些,要连累你跟着吃苦了。” “我不怕,咱们夫妻在一处,我只有高兴的,只是小缘儿怎么办?要带着一起赴任吗?他才三岁经得起这旅途劳顿的吗?还有我能跟着一起去吗?太太会同意吗?”周彤担心道。 “好了,好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先把外放的官职跑下来,咱们再商量这些。”周二公子笑道。现在局势还算清明平和,他也趁机去地方上赚点儿资历,陛下不是年轻人了,可太子殿下还是襁褓幼童,自家三舅兄又曾险些过继,若是陛下有个万一,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周彤笑着答好。 后来周煄接到周彤的信也没放在心上,周烁许久都没有找上门来,看来是个欺软怕硬的。周煄现在最重要的是和岳母大人联系感情。 周煄在宫中得了消息,入夜就正常回府了。 有铁夫人这个缓冲在,周煄和易云交流起来也顺畅。三人一起吃过晚饭,铁夫人笑道:“老身一把老骨头熬不得夜,就先回去歇着了。云儿做了奶茶,正宗的西北风味,请姑爷尝尝才好。” “岳母放心,您去安歇吧。”周煄抱拳颔首。 铁夫人给易云使了个眼色,把厅中伺候的人全都带走了。 易云倒了两杯茶,默默坐在椅子上,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开口。 “抱歉……”“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想听对方说什么:“你先说。”“你先说。” 真是有默契,两人相视一笑,周煄抢先道:“还是我先说吧,哪儿能让女子先开口说抱歉,不是君子所为。对不起,今天是我太着急了,情绪不好,有些迁怒。也是我这些日子忽略你了,才让你如此不安,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易云连连摆手,是自己自卑想差了,“我该相信你的,就是不信自己,也该信你的眼光!” “是啊!”周煄听这话觉得舒服,道:“总算有自信了,你这么独一无二,能娶你是我走大运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听风是雨的。那些人挑刺就是嫉妒,咱可不能如了他们的愿。” “就是,你放心,我是真想通了,关起门来过日子,咱们自己高兴就成,管那些三姑六婆呢,陛下都没挑我的不是,反对我赞誉有加。”易云爽朗笑道,经过母亲一天的开解又看准丈夫这般做小伏低,她也总算找回了自信。 “想明白就好。”周煄笑道,“你看这吵架也不是全没好处,咱们的了解又更深了,吵过了这次以后就不会再吵。” “你说的对,而且还总结了经验,以后有冲突可不能大吼大叫,都怪我当时口不择言,才惹得你……” “嘘——说好的想通了呢,这事儿就翻篇了,别总念叨啦。”周煄把食指竖在嘴唇前,态度都是相互的,白天他发火易云也跟着炸,现在他先低头易云就更软更低了。 “好,不说了,翻篇了。”易云点头。 “别担心没吵的,接下来就是婚礼了,虽然有礼部的跟着忙,可细枝末节烦死人在,咱们意见相左的地方估计还挺多,还要多吵几次才吵得明白呢。”周煄玩笑道。 “好啊,婚前吵完了,成亲后咱就不吵了。”易云大方道。 周煄捏了捏易云的脸,搞怪道:“没易容啊,怎么不害羞了,你还是我家易云吗?” “易云本就是个女土匪,现在发现太迟了,不给退货的。”易云调笑道。 “唉,那只能砸我锅里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牺牲小我,拯救世界吧。” “牺牲……你哪儿牺牲啦……”易云开始动手动脚。 周煄吓得跳下椅子道,“别啊,别以为你功夫好就能欺负我了,外面很多人的,岳母还在呢,你欺负我,我就叫人进来啦。”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易云把骨节掰得科科做响,营造一片恐怖气氛,周煄却突然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原来艺术真的来源于生活啊,易云剿匪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句台词。想想看,易云一声红装骑着高头大马,对那些虎背熊腰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放话,哈哈,画面太美。 被自己脑补愉悦的周煄笑的喘不过气来,易云不明所以,但看周煄这笑得快断气的模样,自己也笑出声来。 铁夫人在房中等着,听到下人说里面响起笑声才放心睡下。 两人的婚礼预备在十月,时间很紧了。太上皇还插了一脚说要亲自督查婚礼,更让礼部的人抓瞎。还有府中正在打通修建的两处府邸,工部的人也跟着转。皇帝亲自下旨,说了要大办,整个朝堂的眼睛都盯着这场举世瞩目的婚礼。 至于恭郡王刚死,周煄还在孝期这种小节,大家十分有默契的一起忽略了。 金秋十月,京城人见证了纯郡王轰动全城的婚礼。婚礼一共摆了九天的流水席,前三天的花宴已经把女方沾得上关系的人都请了一遍,正日子那天更是满堂宾客,三品以下只能在院子里的花亭下就坐。 钟鼓乐队是太乐署出品,国家级标准,围观婚礼的平民百姓纷纷赞美,只这钟鼓乐声就没白来一回。 周煄骑马亲迎,在县主府经过易家和铁家子弟组成的娘家人刁难之后,又答了易敏为首的小娘子的问题才顺利接到了新娘子。 铁永林和铁夫人的小儿子做了压轿的喜童,背易云上花轿的是易忠,他们患难与共,是过命的交情,周煄也十分欣赏易忠重情重义的性子。 周煄骑马在前面开路,花轿、仪仗、护卫、乐队等等在后面坠着,虽然县主府和纯郡王府就挨着,可浩浩荡荡花轿队绕着东坊市绕了一圈,卡着吉时的点进了纯郡王府的大门。 入了喜堂,满堂宾客七嘴八舌的说着恭喜的吉祥话,太上皇高坐上首,礼部的官员做了司仪,高声唱喏。 太上皇在上首红光满面,笑着直捋胡子,拜过天地送入洞房之后,又是一场吵吵嚷嚷的仪式。揭开盖头,易云落落大方,自有一派舒朗大气。周煄看得眼睛都移不开,都说婚礼是一个女人一生最美的时间,周煄深以为然。 “三弟这是看傻了吗?,快醒醒啊!”不知谁仍了一个红枣过来准备打醒周煄,道:“三哥三嫂早生贵子啊!” 一堆人开始起哄,观礼的女眷也不甘示弱,纷纷抓着喜娘侍女盘子里寓意吉祥的干果往两人身上仍。周煄是躲也躲不过,只能徒劳无功得闪避。难道周煄是好欺负了吗?给易云使了个眼色,易云伸手接过盘子,反手一档,巧劲儿把他们扔过来的干果都反弹回去,惹得一干人等哇哇大叫。 “看清楚没有,我家王妃可是高手,让你们再闹。”周煄得意道。 看周煄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脸皮不够的观礼众人只能拜服,赶紧拖着周煄出去敬酒,祈祷外面有人能制住他。周煄顺带把观礼的捣乱的一起带了出去,惹得皇家子弟们纷纷起哄:“三哥又害羞啦!” “三叔偏心新娘子!” “废话,不偏心新娘子今晚回来就只能打地铺了。” “哈哈哈……” 善意的哄笑声响成一片,周煄厚着脸皮把这些人全部拉走了。 外面也是一片和乐融融,太上皇受了礼,趁着送新人入洞房的时间先摆驾回宫了,还特意让人别通知周煄,说是只论家礼,今天他是新郎官,他最大。 皇帝虽然没有亲自来,但却赐了厚礼,皇后也给新娘子赐下了重赏,听闻要不是皇后身体不适,肯定要亲自出席的。 婚礼的酒菜是太官署准备的,能来参加婚礼的都是能参加国宴的,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太官署掌供祠宴朝会膳食,主司祭日祭品的朝廷官员给一场婚礼服务,嘴里吃着这些菜,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对周煄的盛宠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和周煄一辈的没成亲的皇家子弟和易安、铁宁组成了代表三方的傧相队,专职帮周煄挡酒。周煄喝的是兑水的白酒,即便如此,也喝得面色潮红,脚步打颤。 忙的脚不沾地的还是程木和白霜。程木身为大管事,哪儿都要喊他拿主意,一个脑袋三个大;白霜就更是忙得说话的劲的没有,周煄有多好的人缘,就要有多拉仇恨,想在他婚礼上行刺搞事的人不是一个两个,都靠暗卫营分辨,一连九天的流水宴,忙死他们了。 周煄被一干羡慕嫉妒恨的灌得走不动路,被人扶进了内院。 易云早就接过了纯郡王府的内务,才不会委屈自己,早早就卸下了一身大礼服,换上了家常衣裳。 送周煄的人一走,周煄就精神抖擞得站了起来,笑道:“这成亲比打仗还累,都喝趴下多少了。” “喏,刚好厨房送了鸡丝面和清淡小菜过来,垫垫肚子吧。”易云努嘴,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 周煄饿了大半天,终于混了口饱饭。 在厢房沐浴梳洗过后,终于迎来了肉菜。 易云抓紧补习,混了个理论经验丰富,周煄上辈子就实战过,这东西水到渠成的,再加上技巧,两人的新婚第一夜过得有声有色。易云可不是什么羞答答的小女人,掌握关键了还能凭借武力值翻身做主,两人愣是把新婚第一夜“打”出了征服的意味来,酣畅淋漓。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结伴进宫拜见太上皇、皇帝和皇后。 为了方便小夫妻,也算是给自己昨天没去婚礼的补偿,皇帝和皇后都集中在了太极宫,等着周煄和易云见礼。 双方叙礼,又在一起用了一顿家宴,过来人看着两夫妻情不自禁脸红,时不时相视而笑的小夫妻,太上皇和皇帝会意放两人回去,皇帝还放了把婚假延长到一个月,让他们“抓紧时间”,逗得周煄又红了脸。。 “是我看错了吗?皇后娘娘是不是不喜欢我?”易云出了宫门,赶紧小声问道。 “没事儿,她只是担心宝儿。”周煄没打算瞒着易云,宝儿说的是皇帝唯一的儿子。 “哦,我看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担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看的出来她身体不好?”周煄好奇道,他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查清楚的,易云居然见一面就知道了,皇后今天画了浓妆,举止也合乎礼仪,完全看不出虚弱来。 “我好歹也是个女人,看太子妃不比你方便,多看几眼就明白了。”她习武之人看皇后的坐姿就知道她在用最省力的方式,肯定是腰不好;看她接茶杯的时候手臂向内,就知道她手劲不足,连平稳端茶杯都难,想要借力;诸如此类,身体不好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今日新婚第一天,要认一认我的家人,我还有两位家人要介绍给你认识,走吧。” “去哪儿?见谁啊?”易云好奇道,难道是原恭郡王府的两位妹妹,听说周煄对她们俩很是关照。 “去了就知道了。”周煄笑道,不管王府还在摆流水宴,带着易云王西郊的别院而去。 第101章 新旧家人们 周煄带着易云轻车简从,往西郊别院赶去。 “在西郊,我度过了一半的童年,那时候相比恭王府,我更觉得这里是属于我的,是我的家。”周煄笑道,引易云进门。 易云对周煄的经历打听得很清楚,童年时候避居寺庙守孝,少年时也在这里为兄长哀戚,可以说这西郊承载的都是他孤独舔舐伤口的记忆。易云轻轻牵了周煄手,心疼他,又高兴他愿意把这样私密的地方与自己分享。 别院仆从也没想到周煄新婚第二天就会过来,连忙飞奔到门口迎接。好在他们平日的工作做得踏实,别院经营得很好,花木照顾良好,郁郁葱葱,房屋也打扫得很干净。 周煄没到正院正房去,直接带着易云到了海棠苑。 海棠苑只有几个原先周炽的大丫鬟垂丝为首的几个心腹在等候,其他人都等在院外。 周煄牵起易云刚刚见人来就甩开的手,温柔道:“我想与你介绍的家人,就在这里。” 吱呀一声,周煄推开厚重的木门,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那幅巨大的海棠春睡屏风,“这是我二哥,周炽。” 易云神色一凛,周炽她知道的已经去世三年多了,没想到周煄太特意带她来拜见,可见这位周炽在他心中地位多高。 易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周煄就引她绕过屏风,走到了周炽的画像面前,画像前还设了灵位香炉。 周煄拈香,拜了三拜,束手笑道:“二哥,我又来看你了,两年没来,你不要生气,我在西北做我们曾经规划过的事业。你放心,你想要的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我一直都没忘,一直都在努力。我一切都好,你托付给我的川红、垂丝等人也过得很好,贺曼几人也恪守忠义,对我帮扶良多,二哥你的眼光果然是好的。……恭郡王终于自食恶果,你肯定已经知道了。李侧妃等人我会照顾的,你放心。……我从未如此后悔,我应该早些把他们隔绝开来,你以德报怨,我却没有那么崇高,当时我若能把你接出来,你也许就会那么早……我知道你不在意,可总是忍不住幻想,若是你还在该有多好。” 周煄眼神专注、双目含泪,周炽是他在这个孤独的世界第一个接受的土著人士,他真的是自己的家人。就在周煄动情诉说的时候,易云打量着周围的陈设,这不是一间典型的祭祀之地,周围摆设如同活人居所,只是各方墙上都挂着周炽的画像,有孩童身形的,有少年模样的,易云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种画风,即便是传神的西洋画也没有这样的风格,只觉得画中人在闪闪发光,一切华丽的背景都只是衬托。 易云当然没见过这种画风,一块钱一张海报的少女漫风格,突出的就是主题人物。 “不过,我今天来看你,还是想给你介绍我的妻子。” 易云会意,上前福礼道:“弟妹易氏见过二哥。” 周煄再次牵起易云的手道:“二哥,这是我的妻子,她很好。我们在西北相识、相恋,最后结成伴侣。她经营着自己的商队铺子,还能清剿沙匪马帮,允文允武,是一位了不得的巾帼英雄。她是我几经波折才求到的珍宝,请二哥保佑我们白头偕老。” “耀光如此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二哥见笑了,我也没那么好,做了该做的而已。”易云笑道。 “二哥你看,她就是这样爽朗大方的脾气,在你面前就拆我的台呢。” 易云莞尔一笑,并不辩驳。 周煄絮絮叨叨和周炽说了这几年来的境况,叹息道:“二哥别嫌弃我啰嗦,你已入极乐世界,也许早已知道了一切,可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在京城这段时间,有空会常来看你的,我也安排的人照料海棠苑,垂丝不愿嫁人,我安排她守在这里,她一直照顾你,你肯定很习惯的。” 周煄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对易云道:“好了,我带你去见另一个人。” 易云跟着他往里屋深处走去,越走越深,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有了周炽的经验,易云认为这应该还是周煄归为家人的逝者。 周煄走到卧室,拉开伪装成墙壁的推拉门,显出里面的画来。这是一副兄弟嬉戏图,工笔细腻,色调温暖,感情饱满,即使是自认粗人的易云也觉得画能传神。画中周炽含笑握着书卷,在亭中坐着,周煄和另一个身量相仿的少年男子在打闹,脸上洋溢着的是飞扬的笑容。易云从未见过打闹这人的模样,不知是何人,死了也被周煄放在心上。 “这是我弟弟,周俦,同父同母一胎双生的亲弟弟。”周煄介绍道。 易云紧紧握着他的手,怪不得隐秘得藏在墙里,听说皇家有双生不详的说法,难道这位弟弟一出世就转生了。 “别误会。”周煄笑道:“周俦这个名字他后来就不用了,现在他叫莫愁,你也许听说过。” “莫愁?!海商莫愁,那个新崛起的大豪商?”易云惊讶道,既惊讶这人没死,又惊讶他怎么去从商,还有他才多大,白手起家窗下偌大名声,商界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连她这种在西北偏远之地的人都听说了。易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自豪感,果然是自家兄弟,就是这样的能干! “是他,等我们回西北之后,和他还有更多的商业往来,到时候你就可以见一见真人了。我也好几年没见他了,说实在的长这么大,见他的次数十个指头都能数过来,到时候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周煄笑道。 一个婴儿是如何自保活下来的,周煄和莫愁两兄弟年幼时又是怎么联系上,怎么在恭郡王的眼皮底下暗度陈仓,易云脑补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史,钦佩、赞叹、同情、怜惜,种种感情汇集在胸腔,蓬勃而出。 “你放心,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你们马上就能见面了,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我知道,所以才带你来认人,不然到时候一家人见面不相识不是闹笑话吗?”周煄笑道。 “那莫愁的身份……他还要重新姓周吗?”易云这是问莫愁会不会恢复皇族的身份,在这片陆地上,没有比周这个姓氏更耀眼的存在了。 “不会,他骄傲又倔强,根本没把皇族放在眼里,那是个肆意飞扬的人,你见过就知道的,你肯定会羡慕他,被他那种无所畏惧自由不羁的气质所感染。”周煄不知想到了什么摇头失笑,他和莫愁某些方面意见不合,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极富个人魅力的人。周煄自己是个严肃认真极重责任的人,而莫愁却浪漫洒脱才情傲然,周煄十分羡慕他,却永远也活不成他那样子。 “非常期待。”易云笑道。 “现在知道莫愁身份的人基本不在世了,只有徐子旭知道,可他不知道我知道,上次还借着这个敲了他一大笔,他和莫愁有接触,估计也瞒不了多久。知道这秘密的,现在又多了一个你,是第四个。” “我会保密的。”易云强调。 “我知道,恭郡王已死,莫愁也不在意,就算传出去也没什么,莫愁长得像母亲,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周煄一直觉得很讽刺但就是双生子的模样居然一个像父亲一个想母亲,他因为酷似恭郡王的容貌被留在府中,当时徐氏还天真的认为可以凭借这一点拢住恭郡王的心。小时候周煄每次听到下人赞扬自己“肖父”的时候总是担心,若是自己也长成和他一样的人,那还不如自杀吧。成为自己最鄙夷的那种人,周煄才不要呢。最终,周煄证明相貌相似又如何,他是独立的自己。 接连剖白心意,又想起以往的快乐时光,周煄心情有些压抑沉闷,重新把画恢复原状,带易云出去了。 海棠苑中高大的乔木海棠已经挂果,种在花坛的灌木和摆在廊下的盆景还有花朵盛开,周煄站在院中,总觉得自己闻到了花香。海棠花是没有香味的,可周煄的鼻尖总是捕捉到一股幽香,混合着中药的香味、笔墨的香味和不知名的花香,那是周炽身上的味道。 站在廊下的易云,看着沐浴阳光双目紧闭的周煄,只见他张开双手,飒飒秋风吹得衣袖烈烈做响,仿若要乘风归去。易云快步走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到:“你看,海棠树挂果了,今年我们能吃到酸甜香脆的海棠果了。” 周煄睁眼,看着眼前人,微笑道:“恐怕我们去西北的时候还没熟透呢。” “没关系啊,吃不上鲜果,就做成蜜汁果脯,或者果干果酱,我还会酿酒,海棠酒也别有风味,总有办法。” “是啊,总有办法。”人虽然不在了,但能感受到他的事务千千万万,他的存在一直激励着自己,这就够了。 周煄深知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的道理,旧的家人去世,新的家人到来,他们会组成新的家庭,繁衍生息。 周煄深吸一口气,把先前的郁闷苦恼都呼出去,拉着易云道:“去正院看看吧,房子是我设计的,和别家不同,你看看喜不喜欢。” 周煄牵着易云到了院外,别院的管事已经在门口等了半天了,看周煄出来赶紧迎上去。 易云矜持得把手抽出来,周煄握空了,有些不高兴道:“什么事?” 管事的腰再低三分,道:“回主子,烁公子求见。”管事也为难,周煄和恭郡王府的关系差是举世皆知的,可他们别院里的人还知道周煄对周炽的看重,活着时候就为他准备了精致绝伦的院子,死了那所院子也是单独隔开,不允许随意踏足。到现在为止,维护海棠苑的花木房屋古董的费用依旧占了整个别院开支的三分之一。而在外面求见的正是备受重视的周炽的亲弟弟,管事的没有权利自作主张把人请进来,可又怕怠慢了,只能送些吃食到门外的马车上,自己急匆匆来请示。 周煄对周烁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前些日子周彤来信,周煄见人一直没来还以为他不敢来碰钉子了,没想到还真是不死心啊。连管事下人都明白的周烁最重要的身份不是恭郡王的儿子,和周煄有血脉之亲,而是他作为周炽同父同母最亲密的弟弟,有可能让周煄爱屋及乌,而周烁为什么就不明白呢?周炽身前周烁没有关心,现在到打着死人的旗号,难道自己会心软吗? 周煄真的会心软←_←唉,嘴上说得硬气,刚刚才和周炽表白了回照顾他的家人,周烁马上就上门拜见,周煄虽不喜欢周烁还是让人去请进来了,打定主意不过分就帮了。 周煄拍拍易云的手背道:“主院引了温泉过来,汉白玉砌成的浴池,泡了舒筋活血,消解疲劳,你先去看个稀奇,我等会儿过来。” 易云目送周煄去客厅,自己转去后院,没带自己去拜见,易云就知道这位周烁在丈夫心中并没有什么地位。 周煄到客厅的时候,周烁已经等着了。 只见周烁只坐了半边椅子,身子不自然的斜靠在椅背和扶手上,穿的是一身柔软棉麻衣裳,白色衣料更衬得他面色苍白。见周煄来了,慢吞吞起身行礼,有气无力的模样。 周煄奇怪的看着他的作态,走近扶起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周煄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在模仿周炽啊! “请起,坐吧。” 周烁奇奇怪怪得坐下,周炽当初不自觉的斜倚坐具,是因为他腰部用不上力,无法长时间保持脊背直立,可在正式场合,他总是挺直脊背,即便背后冷汗淋漓也不会如此失态。面前的周烁画虎不成反类犬,东施效颦,奇奇怪怪得动作,脚别扭得不知该如何安放。 “五弟今日来访,所为何事?”周煄开门见山问道。他的婚礼根本就没请恭郡王府的几个兄弟,连傧相队都是其他堂兄弟组成的,经过舒妃刺杀一事,太上皇和皇帝对恭郡王一系根本没有好感,周煄也要表明态度才行。 “三哥新婚大喜,我虽无缘入席,也为三哥高兴,特来恭喜。” 周煄看着他故意涂得苍白的唇色,一阵恶心,这化妆技术明显不到家,用得什么劣质材料,嘴唇都翻死皮了,坐得这么近,想当没看到都不行。淡粉色的颜料把门牙都染色了,周烁有咬嘴唇的习惯吗? “多谢。”周煄两个字就把他打发了。 “我今日来主要是恭喜三哥,还有就是来给二哥上柱香,二哥葬入王府墓地,我如今却没资格进去了。”周烁垂头低声道。 这借口找得好,周煄讽刺一笑,“二哥在此一无坟茔二无墓碑,我也是设了个灵位祭奠而已,简陋得很,你在家中祭奠想必他也能收到你的心意,不必大老远跑来。” “三哥说的是,可我如今无爵无职,在城中也待不下去了,以后还是要搬到城郊来住的,不如就搬到西郊,有三哥照应,还能就近祭奠二哥。”周烁顾不得整体演戏效果,把“无爵无职”四个字念了重音。 周煄哑然失笑,原来如此,就说无利不起早的周烁怎么来表态度了,原来是求官来了。 “嗯,这打算很好。”周煄喝着茶,淡淡评价道。 周烁看周煄不为所动,没说请他去上香,更不吐口说官职的事情,只得掀底牌道:“二哥少年早夭,如今我也是想起一次心痛一次,二哥身后无人继承香火,我私心想着日后娶妻生子,过继一个儿子给二哥承嗣,好让二哥在地下不孤单。孩子虽过继给二哥,但还是养在我们夫妻膝下,也不会有骨肉分离的悲剧。” 周烁这话简直是贴着周煄的心说的,周煄最看重周炽,又最瞧不得为了荣华富贵舍弃亲人的,周烁这么一说是面面俱到啊! 若不是妆容打扮漏了痕迹,让人早有防备,周煄真的要感动得给日后在侄儿一个好出身了。 “既然你都打算好了,那就照做吧,我看好你。”周煄笑道,“我新婚事忙,别院简陋,就不留你了。多谢你来看我,管家,备礼,送烁公子出去。” 周煄连五弟都不喊了,管家会意备礼的分量。 “三哥,我还话没说。三哥!”周烁叫住周煄,飞快道:“你我血脉相连的,日后我一定为三哥马首是瞻,可我没有官职,连忙都帮不上。三哥,再过几月就是上皇圣寿,到时候肯定要大赦天下的,陛下为表孝顺肯定不忍上皇为了儿孙担忧,你帮我说说好话,也许就能复爵呢?” 连理由都帮自己想好了?周煄挑眉。太上皇的圣寿再重要,可别忘了这谋逆的人还没故去一年,就想着从皇帝手里掏好处,别逗了!还有复爵?复字何解,那不成他妄想的还是郡王爵不成,非长非嫡,身无寸功,爵位凭什么落在他头上,周煄理都不想理他。 “三哥!三哥……哎呦……”周烁没想到情况和他想得一点儿都不一样,他把底牌都掀了,周煄怎么还是不为所动,赶紧上前拦着要走的周煄。可他刚刚在凹造型,腿别扭放着,一着急自己绊自己把脚给扭了。 周烁呼痛,一瞬间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委顿在地惊呼道:“我的脚,我的脚!” 周煄给青竹使了个眼色,青竹上前摸骨正骨,喀嗒一声脆响,周烁的尖叫声能把屋顶掀翻。 “烁公子,烁公子,已经好了,您试试。”青竹退开,示意仆从扶起周烁。 周煄疼得满眼泪花,试探着踩了踩,果然好了,回头叫:“三哥……” 周煄早就趁着他正骨的功夫走了,青竹伸手做请,道:“烁公子,请——” 周烁无奈,甩袖出了别院。青竹一直看着他坐上门口的马车才收回目光,那马车里分明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周烁没有娶妻,想来只能是李侧妃了。 果然,周煄一上马车李侧妃就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问道:“怎么样,成了吗?” “成什么啊,他根本不接话!”周烁甩开李侧妃的手道。 “你说了吗?说你要过继儿子给他继承香火的话?”李侧妃也知道周煄是清楚内情的,打感情牌基本无用,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个绝妙的办法。 “说了,说了!这办法根本不起作用,我刚说,他还冷笑呢!你根本不了解他,还说这副行头有用,有什么用!磨死我了。”周烁说着就要把身上的棉布衣裳扒下来。 周炽病重,总是觉得冷,丝绸一类衣料虽然光滑,但冰凉又不透气,周炽常常出汗,打湿了衣裳不吸汗又容易感冒。周煄才建议他穿洗过几水的棉布,贴身吸汗,也不是冷冰冰的,柔软的布料还不会磨着周炽病弱娇嫩的皮肤。 周烁这个冒牌货听李侧妃的,李侧妃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棉布衣裳都是新做的,粗糙磨人很正常。 “那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好?”李侧妃无暇顾及周烁的抱怨,心里惴惴不安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真的搬到城郊和泥腿子们一块过活?” 李侧妃深知他们不来找周煄,周煄就是镇山太岁,可他们一旦来找,又没从周煄这里得到好处,那些暗处观望的人知道了周煄的态度,对他们就不会客气了。现在怎么办,必须找到另一个靠山才行啊! 周烁却不这样想,他天真的以为自己有才有财,怕什么!就算没有官职爵位,他也能过上富家翁的生活,落地凤凰也是凤凰,那些地痞流氓敢欺负他不成。 周烁到来,除了一场别扭戏码之外,还带来另一个好处,周煄彻底放下了。 “二哥走的时候,就怕我被这些不着调的连累,说尽力就是。我顾忌着二哥和他们血脉相亲,总不忍心袖手旁观,如今他们拿二哥做筏子,我算是彻底看开了。” 第102章 国庆节加更 徐子昉原本是从苏州调任的户部侍郎,现在这个位置已经干了三年,算是老资历了。当初在周煄远赴西北的档口调他入京,也有补偿安抚的意味在里面,宅邸就是先帝所赐。 徐岩从西北回来,就在亲大伯府上安家,徐子昌还在蜀中任职,虽然升职了,但依旧没能回京。 “大舅舅安好。”周煄早派人去通知了,徐子昉带着男丁大开中门迎接,不等徐子昉拜见,周煄就抢先行了家礼问候道。 “王爷折煞老臣了,都好,都好,王爷请。”徐子昉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年纪和陛下差不离,徐氏本就是徐氏二房的嫡幼女,和徐子昉这个亲大哥年龄相差犹如父子,周煄的年纪和徐子昉的长孙差不多大。 “今日来是带王妃认一人自家人,只叙家礼,大舅舅万勿多礼。”周煄笑着扶着徐子昉的左手,易云走在他身边。 徐子昉自然笑应,看着易云不闪不避的姿态就知道周煄的态度,知道自己安排差了,连忙叫人去请夫人出来,既然说了是家礼,那就不讲究那些男女大妨,反正都是成亲了的人。 徐子昉带着一行人到了正厅,徐夫人得到消息已经带着儿媳孙媳孙女们赶到前厅了。又是一阵寒暄行礼方才落座。 徐子昉这一支人口昌盛,儿子孙子儿媳孙女乌压压得站了一大片,徐子昉作为大家长一一介绍,多亏周煄出门的时候见面礼带得多,不然把身上的首饰配件劝都摘下来还不够。 见过面了,徐夫人就带着女眷和孩子们下去了。“大舅母,拙荆就拜托您照顾了。” “王爷放心,一定还您。”大舅母言语幽默,含笑带易云进去说话了。 在正厅多久只有徐子昉及其长孙徐亦然,还有二房的徐岩。徐子昉的儿子都出仕做官,散在各地,孙子过了六岁都送到京城,由徐子昉教养,长孙徐亦然被徐子昉寄已厚望,现在还压着他不许出仕。徐亦然年纪和周煄差不多,恍若不经意般好奇得打量着周煄。 “王爷如今成家立业,老臣日后到了地底下也和小妹有交待了。”徐子昉还是第一次见周煄,先前回京的时候,周煄已经出发去西北了。 徐岩在一旁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要遭,自己忘了和大伯说明情况了,赶紧转移话题道:“王爷新婚大喜,前天的宴席我可是喝的酩酊大醉,不分西北,还是府上人送我回来的呢,真是惭愧。” “婚礼就是要高兴,你喜欢美酒,到我酒窖里搬就是。”周煄笑道。 徐子昉看侄儿的眼色知道自己起的话题不对,重新开口道:“你呀,就是没个正行,总去麻烦王爷。这次去西北资历也有了,功劳也有了,就安分些在京里待着,把老婆孩子也接过来,我那可怜的侄孙几年没见亲爹的面,到时候都认不得你了。” “大伯,我这不是建功立业去了嘛!”徐岩嘟囔道。 “要说立功,老臣身上这职位、五弟在蜀中的升迁,还真是托了王爷的福了。”徐子昉奉承道,他口中的五弟是二房的次子,徐岩的亲爹徐子昌,之所以称他五弟,是走了山东徐氏嫡支总排行。 “大舅过谦了,都是您和五舅舅政绩卓著,上皇和陛下看在眼里,才提拔重用。”两位徐大人的政绩都不差,以前很难升迁,一是京中无人打点,徐氏的资源倾向于徐子旭,恭郡王下绊子都来不及怎么会让王妃的两个亲哥哥回来给她撑腰。二是皇帝看儿子的面子,儿子不喜欢,两位徐大人又不是不可或缺的治世良才,太上皇自然不会为了臣子故意和儿子过不去。 “是啊,都是陛下隆恩。”徐子昉向北拱手,感激道:“我这长孙过了秋闱,一直在家中温书,预备下场。还请王爷帮忙参详,这可春闱可要下场。” 徐子昉一指,徐亦然向前一步作揖道:“学生见过纯郡王。” “请起,请起,都是一家人,万勿客气。按辈分我还要叫一声表侄,可大家都是年轻人,这样叫可就叫老了,咱们各论各的,随意就好。”周煄此间二十年依旧不习惯自己的同龄人比自己的辈分过高或过低。 “不敢,不敢……”徐亦然谦虚几句坐定,竖着耳朵听周煄的高论。 “若要下场,不用等春闱,陛下登基,又恰逢上皇整寿,明年开春肯定要开恩科。大舅舅也不要太谦虚,您带在身边熏陶这么久,亦然的学问肯定不再话下。” “王爷是说此时出仕最好?”徐子昉问道。 “是啊,陛下登基自有一派清明清明景象,可见数年安稳,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周煄明说了。 徐子昉点头,能得这么一句实话,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之后几个大老爷们的话题都围绕着朝中逸闻趣事,或者谁升迁谁贬职的小道消息,再未涉及自身、皇家。人们总揣测男人在一起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女人,事实上男人围在一起谈论的最多的是权利,或者代表权利的官位升迁、身家多寡。 不一会儿,后面就叫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徐夫人遵从礼法,用屏风分开男女坐席,周煄也入乡随俗,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用过午饭,就带着易云告辞了。 “你怎么不让我说王妃?”徐子昉问徐岩,他们和周煄唯一的联系不就是这层血缘吗? “大伯,怪我没和您说清楚,纯郡王对您的看重和血缘可没关系,他感激的是您在三年前的雪中送炭,他真要是个拘泥礼法的人,哪儿有恭郡王的今天。”恭郡王可是他去看过之后才自尽的,他没做什么,谁信?好吧,两位陛下信了,他们这些人只好跟着信了,但真相如何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况且据我所知,姑姑在世的时候,对纯郡王可不是慈母。” “什么?我怎么不知?你从哪儿打听的,可靠吗?”徐子昉悚然而惊,若是真的,他刚刚的感情牌可是弄巧成拙了。 “高竹说的,他原是纯郡王的贴身护卫,跟着纯郡王十几年了,最清楚不过。现在高竹西北已经独领一军,可见纯郡王对他的信任。我们也是生死相托的袍泽,他不会骗我。”徐岩解释道。 “唉,情爱误人啊!”徐子昉相信要丈夫不要儿子,绝对是他那个糊涂妹妹能做出的事情,还以为她生了个好儿子只可惜命薄没享受到,现在看来早早投胎,对徐家对她都只有好处。 “既然纯郡王都说了这几你那朝局稳定,那亦然就明年开春下场吧,咱们家也不用韬光养晦了。”徐子昉下决定,被恭郡王和长房打压的日子过去了。 为什么徐子昉三年前就打定主意要支持周煄,因为他看见了周煄崛起的好处,看吧,雪中送炭的回报果然丰厚。恭郡王死了,徐子旭远遁东南,徐家只有他在京中高官厚禄,至于三房的徐子晴?有一个贬为庶人的妹妹,带着两个妾身未明的儿子,呵呵!所有的资源都向他倾斜,等户部上书告老,他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是!”徐岩、徐亦然抱拳应诺。 交待完这些,徐子昉转入内院,徐夫人服侍他换上家常衣裳,问道:“你怎么不让我说王妃。”徐夫人口中的王妃指的是易云了。 “纯王妃未嫁时就是草原上跑马主持商队的巾帼英雄,纯郡王就爱她这一款的,你触什么眉头。你觉得养在闺中不见外男,贤良淑德再好,纯郡王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徐大人完全不理解老妻一定要指点指点纯王妃的思路,“反正一年最多见一回,看不惯也就难受一天半天的,你说她做什么?” “罢了,我就是想着实在亲戚,不能看见当没看见,一定要尽心尽力才不算亏欠。既然老爷这儿说了,那我就撩开不管了。”有易云这样抛头露面的母亲,日后儿女的婚事怎么办,特别是世人对女子苛刻,日后纯郡王的女儿能好运碰上一个像他爹一样审美异常的男人吗? 拜见过徐子昉一家,周煄在京中的亲人就差不多见完了,他的交际圈实在有够窄。剩下的时间周煄和易云端坐家中,等着下属、外官、门人、清客给他们送礼,时不时进宫陪伴上皇,这就是全部的生活了。 时间飞快得走入十一月,原本周煄是打算回西北的,可是上皇拉着一定要过了他圣寿才走,没办法又过了十一月。这时候太上皇又说马上就是过年,让他过了年再走。前两年他就连祭祖都没赶上,今年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好吧,周煄终于以自己独立身份参加了第一次皇族的年宴,然后接下来就该走了吧。上皇依旧拉着不让:“这天寒地冻的赶路太遭罪了,等开春再说。” 周煄能说什么,开春就赶上春闱了,再耽搁下去他是没法儿走了啊。太上皇退位之后跟个老小孩儿似的,讲道理不听,再一再二不再三,周煄禀明皇帝,带着上次留在京城的属官、门人,一起赶赴西北。 西北那是一片真正属于他的,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 后来事实证明,周煄这辈子过得最快活的,可能就是接下来在西北的那几年。 第103章 新生活开始 周煄的童年是灰色的,懵懂无知、得过且过,在探索世界和封闭内心之间挣扎,总撞藩篱,不见出路;少年时代是一片血红,想方设法、四面出击,常常头破血流,这时候他已经有了朦胧的目标,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而现在一切都是蓝色的,透亮的蓝色、高远的蓝色,如同这西北的天空。 早春难得有这样晴好的天气,蓝天白云、碧空如洗,听着从远处传来的调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的很,开进去。”易云从马车里探出头,侧耳听遥远的歌谣。 “马车里太热啦,我出来透透气。” “那就更不能贸然出来了,乍冷乍热的,最容易得病,你坐进去,把车帘掀起来一点,通通风就不热了。”周煄耐心道:“知道你憋闷得很,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乖啦~” “又拿我当小孩子。”易云嘟囔一声,坐回马车。 在马车上照顾她的琉璃笑道:“姑娘且安坐,王爷这是关心您呢。”易云身边原本最倚重的云霄和南菱被铁夫人判定为不合格,直接调离身边,由琉璃补缺。 “不就怀个孩子吗?我娘怀我的时候七八个月照样骑马打猎,你看那么农妇牧民,哪个像我这样啥事不干整天窝着的,骨头都散了。”易云抱怨道。 “姑娘这话和我说可没用,和王爷说去。”琉璃笑道:“王爷总说女子怀孕辛苦,现在整个车队是您最大,您说太阳十分方的,咱也只能点头附和,万不敢让您有丁点儿不顺心。” “还说,真要听我的就让我去跑马,这一天到晚马车上颠着,憋屈死了。” 琉璃转了转眼珠了,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道:“奴婢今儿押上自己的性命,陪姑娘一回如何,等王爷去巡视的时候,咱们骑马去?” 易云有一瞬间的意动,但还是克制着,笑骂道:“别撺掇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我这边一动,你马上去通知他来,抓个现行,那以后更是放风的时间都没有了。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尽向着他!” “奴婢自然是您的丫头,可也要直言不讳做个铮臣啊,谁有道理我听谁的。而且您没发现吗?您是越来越爱撒娇了,还说以前寒冬腊月跑马呢,现在真让您出去,您还不乐意了呢。都是王爷宠出来了,夫人知道了定然欢喜。”琉璃笑道,她原先也是铁夫人调/教好才到易云身边的。 “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着王爷熏陶几天,口齿更伶俐了,说不过你。”易云舒服得躺在垫了几层棉被的车里,她做的马车是经过改良的,周煄没办法弄出橡胶来,但减震弹簧总是能办到的。 易云躺下没一会儿,周煄就前后巡视完车队回来了。周煄一上马车,琉璃就借机下来了,云霄的前车之鉴还在,琉璃十分注意避嫌。 “瞧你,把我的丫头吓得。” “我在她们眼里是洪水猛兽才好,一心一意照顾你,也省的我敲打了。”周煄笑道,轻轻把手放在易云未曾显怀的肚子上,问道:“什么时候才能感觉到孩子动啊。” 易云一巴掌拍开周煄明显摸歪了的手,道:“少说也要四五个月后吧,你别来烦我,真忍不住就自己找人去,也别让我知道,省得心烦。” “你又来气我,说过多少次了,就咱们夫妻清清静静过日子。”周煄扶起易云,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只许你气我,不准我气你啊。” “我又什么时候得罪夫人了?”周煄委屈道。 “一天的路程走了三天还没走完,故意让我在马车里闷着,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夫人啊,我发现你越来越爱撒娇了,你不觉得吗?”周煄调笑道,他不认为易云这是在故意找茬。 “滚~”易云笑骂,手脚并用把周煄赶出了马车。 看周煄跌落马车,周围人一阵哄笑,倒让易云不好意思,要让他上来又拉不下脸。 “这身手,一点儿没落下啊!”周煄浑不在意得拍了拍下摆上的灰尘,翻身骑马走在一边。别人看他这么理直气壮的也不好再起哄了,周煄这样那自己给易云立威的方式十分有用,现在谁不知道王妃才是能做主的那个。 要说这怀孕也是因人而异,有些母亲怀孕之后各种不适,一半的命都出脱了,也有像易云这种云淡风轻型的,就是长胖了一点儿,全没负担。易云怀孕的时候有“腰怀”的迹象,就是肚子不是突兀的前面鼓起来,而是侧腰也像长肉了一样是扁平椭圆型的,这种身形能够让腰部借力,孕妇不那么辛苦。 易云常年锻炼,身体素质顶尖,怀孕没那么辛苦。可就算易云表现的再轻松,周煄也不敢掉以轻心,怀孕赶路已经够辛苦了,一定要遭物质上保持充盈,还时不时装怪逗乐,让易云身心愉悦。在医疗技术进步那么多的上辈子,生育死亡已经是女性死亡最重要的原因,说起产育,周煄总是心有余悸。 也是自己自私,想孩子出生在封地,那才是他们的家。算算时间,他们的孩子和太子的年纪就算周岁也只差两岁,而太子身体一向不好,他们的孩子没出生,只看母体的素质就知道差不了。周煄实在不愿意在京城扎眼,赶紧跑路才是正经。 周煄看了看天色,今天还能再走十里,正好赶上驿站,剩下的路慢慢走,总能到的。 从京城到西北,上次周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七天就到了,这次足足走了一个月,也给封地的属官留出了时间,让他们把原惠王的府邸整理好,周煄一行到了直接入住。 周煄先把易云送到后宅安歇,才听程木汇报情况。这次在西北是长久扎根,周煄把用惯了的人都带来了,包括程木这个打前站的大管家。 “主子,您看着王府是不是推到重建啊,原惠王的府邸,忒不吉利了。”程木一直主张重建,可周煄不同意,他是抓住机会就要安利一下。程木手下一帮能工巧匠,开春土地解冻了,一个月就能把王府盖好。反正他家王爷也不稀罕雕梁画栋,直接飞檐高挑,琉璃瓦一铺,柱子回廊也不用工笔细描金粉勾边的费功夫,直接红漆一刷就齐活了,有这么省事儿的主子,程木真觉得不重建一回对不住自家爷。 “西北穷着呢,让惠王刮了一层,又遇着大战,且节省些吧。你有这建房子的功夫,不如好生注意着交际往来。”暗地里刺探消息有暗卫营就够了,可明面上的往来还是要程木操办,特别是现在易云怀孕,没有经历分在这些琐事上,周煄更不行了,整个重建和改造,足够让他忙的。 “主子放心奴才看着呢,保准误不了事儿。早早递上拜贴的方家、易家、邱家、王家等等,你看先见哪一家。”程木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几分拜贴,这些都是必须要见的。 “你不是已经排好顺序了吗?”周煄笑骂,“先不忙接见,我下午先去靖安侯墓前祭奠,正式接见等明天再说。”既然要给方家做脸,就不要第一个接见这样的虚名,直接上门祭奠不更给面子。周煄就是这样的实在人,施恩也要施得明明白白。 “嘉峪关现在建得怎么样了?”周煄问道。 “还在建呢,您知道损毁最严重的是东坊市,那儿住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建起来免不了有攀比之心。”当初也是大战在即,又有士兵压阵才顺利让她们迁出来,现在要原址重建,不知道扯多少皮呢。 “没有按照当初的规划建吗?”周煄问道。 “也亏得王爷封王封的及时。刚开始就是在准备砖瓦木料,没动工,这一动工各家有各家的说法,都不想按着先前说好的来了。高竹马上就要按不住,这时候您封王的消息传来了,封地还就在西北,那些人也识趣没再纠缠。”程木毫不犹豫的告状道。 周煄先前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回西北,根本没关注后续,想也知道高竹等人没少扯自己做大旗,既然是自己的属下,也要把脸面给他们圆回来。“知道了,把图纸拿过来给我看看,找个日子过去实地考察。” “那……这日子定在何时?”程木问道。 “让高竹定吧。”定个能在他去之前,把一切不合格的都整改完毕的日子。这些都是官场上惯用的手段,周煄也不挑破。 “奴才替高竹多谢主子。” “早问你有什么打算,你偏矜持作怪。你若能出去,不比在这里替别人谢我来得爽快。”周煄笑道,他有心让身边的人都出仕为官,可程木就是不走,也太屈才了。 “嘿嘿嘿——”程木摸着后脑勺装傻。 “晚上把高竹等人叫来,我有事要吩咐。”高竹等人是一等一的心腹,有资格享受特殊待遇。 “是。”程木应声退下。 第104章 落魄的方家 拜访过靖安侯府,才知道舒妃刺驾的后果有多严重,怪不得他们卯着劲儿得王纯郡王府递帖子。 或者说这里已经不能用靖安侯府来称呼了,靖安侯已经死了,朝廷就没追究,但方尚志身上的侯爵是被撤了的。辛辛苦苦拿命博出来的爵位,因为女眷被夺了,谁能甘心。 舒妃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方尚志等人只想一卷草席扔乱葬岗了事。 “糊涂!嫁入皇家就是皇家人,陛下能出气,咱们能吗?你跟着糟践,在陛下看来,那也是落井下石,品德有缺!”靖安侯夫人身上的诰命没有收回,她的话在方家依然掷地有声。在这位老夫人的主持之下,舒妃以未嫁早夭女子的规格下葬了,没有葬入祖坟,但好歹入土为安。 方家一家子恨死舒妃和恭郡王了,可不得不承认老夫人的做法才是最恰当的,现在他们能攀上的靠山就是纯郡王,而纯郡王是个看中品行,又与舒妃、恭郡王有血缘之亲。 方家女眷因为舒妃的关系形势大跌,多亏老一辈的姑奶奶早就在夫家站稳了脚跟,这一代的女儿生得都迟,最大的就是方溪,婚假形势不明朗,但好歹方溪才十七岁,和二十多岁出嫁的易云比起来,也不算太大。因此,方溪的归属成了方家人的心病,方溪嫁的好了,剩下的女儿也好水涨船高。 方尚志那个关于女儿嫁给周煄做妾的想法又冒出来了,尤其是得知纯郡王继承先惠王封地,正式主持西北军政,而且到西北后第一个来祭奠老父亲。 方溪这些日子污言秽语听得多了,对这条出路是熟悉的,也没反对,倒是老夫人把方尚志叫到房里细细询问:“听说你要让溪丫头给纯郡王做妾?” “娘,我也是没办法,这是我能给丫头找的最好的出路。咱家现在的情形你也知道,丫头们只能博一博了,如今我虽还领着西宁关,可不服气的人多了,渐渐压服不住,不如……”方尚志以为他娘为了“气节”想要阻止他。 “行了,别说那些废话,我叫你来不是说你的主意打错了,是我听说你准备让溪丫头一身白衣去哭坟?” “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 “所以说你蠢,纯郡王早就通知了要来祭奠,难道不用清场吗?看纯王妃就知道他的喜好,难道他不比你聪明?指望着男人一见美色就昏了头,开什么玩笑。易地而处,你能上当吗?西蛮派个美女奸细过来,你回上当吗?”老夫人质问道。 “娘,那你说……” “行了,溪丫头的事自有我呢,你别擅做主张。”老夫人伸手把孙女儿的婚事揽了过来,她比方尚志更懂男人的心思。 “行,行,一切都听娘的,您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吩咐儿子去做就是。”方尚志愉快的答应了,回院子再三叮嘱妻子照顾好老娘。还用他叮嘱吗?大太太伺候婆母比伺候自己亲娘都用心,正因有老夫人在,他们才能住在这侯爵规制的府邸里,要是老夫人有个万一,他们府上大多数地方都要封存。 “如今家中艰难,是不是把四弟和五弟叫回来。”大太太心里也有自己的想头,方尚忌和方尚思做的都是文官,又是富庶之地,想必手头宽裕,方家自从侯爷过世之后,收到的节礼水平直线下降,但他们不能跟着降,还要靠走礼维持人际交往。入不敷出、内囊将尽,大太太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以后的日子,如何不操心。现在纯郡王到了西北,要重用方家还不是易如反掌,若是方家在文武两道都有人,那崛起的日子指日可待。 “行了,妇人见识,老四和老五在江南繁华之地好好的,回来做什么?”方尚志想的是万一再有什么事情,两位弟弟远在江南,形同分家,也算是为方家保留火种了。 周煄并不知自己一次拜访让他们生出了多少心思,按部就班用过午膳,换了衣裳,摆着全幅仪仗去祭奠靖安侯。 周煄的行程没有隐瞒,原先对方家颇有些“敬而远之”的人家纷纷饷应,换了衣裳跟着去祭拜。 周煄在坟前拈香三鞠躬,对在旁边回礼的方尚志等人道“节哀”,祭奠仪式并不复杂,周煄感激靖安侯的恩情,这是维护方家、表明态度的手段。 祭拜过后,方尚志恳切拉着周煄道:“家中老母亲翘首以盼,还请纯郡王赏光。” 想着老夫人慈祥可亲的面容,周煄顺便走了一趟。 周煄到的时候,老夫人果然带着几个年幼的孙子等在门口,老夫人经历丧夫之痛,已是满头银丝。 周煄执晚辈礼扶着老夫人进了客厅,留下诧异的方尚志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好的苦肉计吗?怎么这府邸比原先看着还要华丽一点,老夫人的打扮也不见俭省,甚至连孙辈都换了新衣服。方尚志左右看了看,根本没有方溪她们的身影,闹不明白老娘打什么主意。 周煄扶老夫人进客厅落座,问道:“半年不见,世事变迁,舅婆可好?” “好,好,老婆子还好。”老夫人微微一笑,“一把老骨头,别的没有,经验有二两,再艰难的日子也有过去的一天。上皇和陛下隆恩,方氏出了如此罪人,没有株连怪罪,老身铭感五内。家中男丁还领着差事,日子很好,也请纯郡王替我们上奏陛下,方家上下感激在心,定当奋力杀敌,以报皇恩。” 老夫人说着说着热内盈眶,面南流泪。 周煄扶着老夫人道:“舅婆放心,我在呢。您这样深明大义,我会转呈陛下的。几位舅舅战功卓著,允文允武,方家未来可期。” “是,是,多谢王爷。”老夫人听到这一句诺言性质的话,激动得手都在抖。 老夫人如此明理,她留客吃饭的时候,周煄一口应下。本来没有这个打算,但看方家自强自立,他们和自己也算有渊源,日后西北建设,武力保障也要用到他们,周煄不介意先给足面子。 周煄由方尚志等几个男丁陪着在书房闲谈,被引着路过花园的时候,周煄看沿路摆放的万年青盆栽,总感觉是怪怪的。他不小心撞倒一颗,放花盆的地和走廊其他地砖的颜色一致,不是长久摆放在这里的。难道方府为了迎接他,特意调整了摆设?周煄看着明显新浇水移栽的万年青盆栽,心中疑惑。 周煄转过拐角,回头看去,分明在假山的另一边看到有枯黄的野草。一边是锦绣繁华,一边是无人搭理,太奇怪了。 下午的饭菜十分精美,一顿饭宾主尽欢。 只是伺候的下人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客厅不像上次一样灯火通明,仅仅是点了几座落地烛台,还关了窗户,才不至于让火盆的热气跑没了。陪客的也不像上次那样全家出动,用大屏风把男女隔开,只是几个有官职的男丁陪着。方尚志送周煄出来的时候,周煄分明看见除了主院,其他地方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这可不像是一座威严赫赫的侯府。 今天老夫人竭力营造靖安侯府一如往昔,富贵依旧的景象,可周煄分明察觉出靖安侯府的没落。 刚刚走出不远,就听得街上有闲汉吹嘘:“我娶的真是靖安侯府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你是没见那一身细皮嫩肉的,比你家婆娘高出太多去了。” “切,就你这人品,能娶到人家侯府的大丫头,别是烧火丫头吧!”几人轰然大笑。 “你们还不信了,真的是贴身丫头,懂得可多了,识文断字,还会伺候人,你们怎么不信啊!” “难不成是犯错赶出来的,让你捡着了?” “去,是我亲自去求娶的,人家考验过我才许配与我的。”那闲汉自豪道。 “就你?浑身上下除了两个臭钱没别的优点,人家侯府大丫鬟看上你什么了?” “就看上我有钱啊!”那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我可是花了五千两,娶个千金小姐都够了,别说一个丫鬟。” “五千两,我的个乖乖,这人是金子打的吧。”一行人纷纷恭维他有钱。 听着这些闲汉斗嘴走远,周煄对跟在身边的青竹道:“查一查,方家真的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以前在京中他也听说过勋贵之家入不敷出,就开始拿名声换钱,开始是用发嫁太太奶奶身边大丫头的名义搂钱,跟着就是庶出小姐,然后是嫡出小姐,嫁给那些没有根基的豪商巨贾,换取银钱维持府邸脸面。不过十年,整个家族就会跟着没落了,靖安侯府也到了这个地步吗? 想着今天在靖安侯府的见闻,周煄忧心忡忡,靖安侯临死之前愿意以性命相托,他才走了没一年,他的后人就沦落至此,周煄怎能不帮。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过饭没有,不是还约了书房谈事吗?”易云在客厅等着,见他回来赶紧迎上去。 “我没事,在方府吃过了。身边一堆人跟着呢,你别操心,你怎么没歇着?” “我看别操心的是你才对,这才是我老家,一进了嘉峪关,整个人都舒服了,家里的内务我也接手过来,程木是你倚重的人,你有别的任务放心派他去,我能料理好内务。”易云笑道,别人怀孕什么样她不知道,但自己真的很轻松。周煄也和她说过想让程木出仕的事情,易云全力支持。 “行,你说我就信了,只是量力而行,若是中途不舒服也别硬撑。”周煄反应过来不能约束太过,只要她高兴,随便怎么都成。 “养着那么多人,难道还要当家主母亲力亲为。”易云笑道,“人都在书房等着了,你快去吧。” “行,那我去了。”周煄笑答,突然转身回头道:“你若是有空,多请方家未嫁的小姐过府吧。若有什么交际宴会,也带他们一带。” “怎么了?”易云好奇道。 周煄把今天在方府的见闻说了,他是怜惜那些女孩子为家族搭上自己的后半生,道:“也让那些人看看,陛下不待见方家,可还有我这个纯郡王呢。娶了方家姑娘,搭上王爷姐夫妹夫,这等好事他们肯定乐意。易家也是一样,多请过来游玩,易夫人仙逝如今过了热孝,易敏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好,我知道了。”易云一想也是,他们现在施恩,这些表妹嫁出去对他们肯定多有感激,他们两夫妻都是单蹦一个,日后还亲族需帮衬呢。 第105章 建设新世界 “我年前传讯,要重整藩地、经略西北,问策诸位,诸君可有良策?”周煄坐在上首,好整以暇问道。 下面坐着的人,有他还是恭王府三公子时就跟着他的谋士、属下,有他在德安新政中发现的良才,也有原先从京城带来的禁军,如今几经历练,已经是独掌一军的将军了。有了这些积累,周煄才敢说“整治”,不然光收服臣属,就够他忙的了。 这次徐岩也跟着来了,他看了看高竹,自觉有资格第一个开口的就他们俩,既然高竹谦让不说话,那他就当仁不让了:“王爷,臣认为重整藩地第一要紧的是归心!此原为惠王藩地,惠王经营已久,不知有多少怀念他的人呢,百姓大多愚昧又实在。若是不能短时间带给他们利益,他们就是心存怨愤,以他们的见识,是看不到日后的利益的。因此,臣认为王爷在正式就藩之后,首先要减免赋税,其次需拉拢士绅,再次立祠堂宗庙,以示落地生根,也好让百姓乡绅心中安定。” 整个西北领兵的大将和周煄都有七拐八拐的关系,周煄对商业又有独到手段,武力震慑有、金银钱财不缺,唯一缺的就是民心所向了。徐岩觉得自己的献言献策十分完备,切中要害。 “还有呢?”周煄问道。 徐岩看自己的献言没有得到肯定,心中犯疑,竖着耳朵听别人的看法。 “王爷是否有意练兵?”一个傻大胆问了。这是杨冠红,没落勋贵之后,看今天参加集会的多是武将,忍不住猜测道。 “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周煄笑问。 帝都人民爱讲政治,这个习惯千百年来都没变,因为出身京城的原因,杨冠红无论什么事,第一联想到的都是“政治生命”。他跟着周煄混,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回到京城,光宗耀祖。而这样从小熏陶的政治敏感性让他意识到,周煄现在未尝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太子年幼,陛下已老。不是人人都有汉武帝立幼子的决断,且历史证明了汉武帝的做法是错的。皇后娘娘身体不好的消息根本瞒不住,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山陵崩,连辅佐幼帝垂帘听政的太后都没有,江山不可能交给臣子,那作为血脉最近、关系最好的纯郡王,极有可能被封辅政大臣,甚至是摄政王。当然,在杨冠红心里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奢望,若是太子死了…… 若要促成这些事的发生,纯郡王手中的势力必须加强,而势力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军队,武力震慑。 “按制,藩王可有万人属军,咱们西北情况特殊,可请旨增加。驻军那边夏阳侯爷管得紧,戍军、边军和各家私兵还是大有可为的。”杨冠红暗示道,完全可以把朝廷的军队变成私人军队,别忘了,周煄不仅有封地,还有统领西北军政的大权呢。这次可不是上次那种糊弄人的玩意儿,刺头都让周煄早早拔掉了。 “夏阳侯年事已高,不适应西北气候,去年还大病一场,年初大宴都提前退席。侯爷又是皇亲国戚,大长公主在京翘首以盼,侯爷也许想回京呢?”杨冠红这是暗示,若是夏阳侯不识抬举,直接走上层路线,调他回京吗? 杨冠红的大胆,让在座诸人吓了一跳。可谁都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杨冠红能想到的,他们也想到了。若能更进一步,谁不想? “别扯远了,说封地。”整个西北日后再说,现在需要拿封地做榜样和示范。 一直沉默的高竹基本听完诸位同僚的建言献策,才慢吞吞问道:“主子坚持封赏铁夫人,是否别有深意?” 旁人最多以为周煄爱屋及乌,十分喜爱王妃才会坚持封赏改嫁的岳母,高竹可没这么天真。 “说说~”周煄笑道,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默契!双方思维方式都差不多,高竹对自己十分了解。 “属下敢问,王爷是否想在封地内实行王田制?” 王田制?! 石破天惊!先前大家还以为杨冠红已经够大胆的了,没想到高竹更是不声不响放大招。王田制是什么?那是王莽窜政,实行了不到几年就全面废除,更是引起世家大族反弹,最终让王莽身死道消的罪魁祸首。 看周煄没有反对的意思,即使心里盼望着还周煄造反,他们挣个从龙之功的诸如杨冠红之流都急了,“王爷,井田虽圣王法,其废久矣。不过两郡封地,王爷又是藩王,上有陛下垂问,下有先惠王臣民,且西北虽偏远,也有世代扎根乡土的族人,诚未可实行。” 封地的事情他们管不着,他们也没有在周煄的封地置办产业。可他们都是有家产的人,田庄、草场占了大多数,若是实行王田制,土地不允许私人买卖收归国有,那他们的身家该怎么办? “好了,好了,别听见王田制就叫天啊,换个说法‘开元之法’如何,唐明皇的开元之治多依赖土地不允许私人买卖,抑制土地兼并,才使人人有地耕种,人人有衣穿,若不是奸臣误国,让杨国忠开了土地赎买的口子,大唐王朝还不定有多少气数呢。”周煄笑道。 “王爷,可您只是藩王。” “知道,所以只是一个试验,我不会在西北推广,更不会上奏陛下全国推行。事实上这就是我藩地的内政,之所以拿出来说,就是怕外面以讹传讹,以为我要对世家大族动手。若论家族,周家才是天下第一,你们啊,别听风就是雨的。”周煄调侃道,他清楚让这些人脸色大变的是什么,“我来之前就和陛下报备过了,我的藩地,陛下不会管的。诸君就当我贪财,想一口气发个大财?哈哈哈……” 在座诸位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 只要不影响他们的既得利益,这些人也不会管周煄对自己的封地如何管理,只要不推广就好。诸位大多放心了,心有疑虑者也不敢明说,大家接着讨论起西北的其他问题。 西北大胜,但主帅谋逆,与主政之人有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之下,皇帝并没有换人。谋逆叛国、刺杀君王,这样的大罪,易家和方家都没有株连,历朝历代找不到这样宽容的。皇帝在新登基的时候要一个厚待功臣的名声,这也给了周煄“顺应帝心”,铲除异己的机会。周煄来西北的时候皇帝交待了,要回报他一个“清明”政局。但周煄却告知与会诸人,和以往一样,军事找夏阳侯,政事找邱真,他还是做他的吉祥物,不管别人信不信。现在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要一口气换掉大量官员,他要先找到替代的人。 “今日请诸君来,一是当面交流,你我多年相交,大家不要客气;二是借诸位的口,把我对西北的打算传出去,安一安他们的心;三嘛……” “也是王爷替我们扬名了。”徐岩接口道。 “是极,是极,哈哈哈——”周煄大笑,连夜接见可是心腹才有待遇,这些人出去,人人都要和这些“红人”攀关系了。 “表哥去接表嫂一起回去吧,天黑路滑,我派人送你们。”周煄笑道。 “不必了,我也带了兵丁出门。”徐岩在书房议事,他夫人就在里面做“夫人外交”,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便利条件。 “主子,我的院子可还空着?”待徐岩走了,高竹轻声问道。 “还在西跨院呢?怎么,你今天不走了,早叫你别走你还倔,正好陪我吃个夜宵。”走在前面的听着纯郡王和高竹的对话,心里艳羡不已。别看高竹奴仆出身,可现在户籍改了,又做了大官,日后儿孙几代都跟着受益。最最重要的是和主君关系亲密,瞧瞧,正经表哥在王府也只是客人呢,他在王府倒有自己院子。 等众人走了,高竹才道:“主子除了王田制,还有其他大事没说吧。” “一个土地不许买卖就吓得他们战战兢兢,其他东西也没有说的必要。他们如今不过中层官吏,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利益,就是宰辅,又有多少人真的心怀天下。”周煄苦笑道,他早知道不容易,没想到一试探,连心腹都不愿意支持。 “主子别灰心,至少在封地不成问题。惠王养猪多年,最后一刀宰了,平民庶族他搜刮个干净,还给西蛮军队带路来抢,平民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那些在战火中保全财产的富户大族,肯定与西蛮有勾结。即使没有,属下也能造出来。值此百废待兴之际,正是立规矩的好时候,请主子不要犹豫,属下愿为先锋!”高竹一腔热血,而且绝不担心自己的下场。在任何时候社会都是有穷有富,跟着主子走发家致富,正是他们这批人的心得。 “还是你懂我,封地清理重建只是第一步。以后要重用你们的时候还多,你替我通知一声。”和高竹同样身份的人,还有没来参会的,不是不给他们做脸,而是为他们身份保密。任何时候都不敢把底牌全掀了,这是周煄二十年来总结的经验。 “是!” “按照我的计划,不出三年,一定建一个让人刮目相看、恨不得搬迁落户的封地,其中重要一环就是商业引进。再过几天东南大海商莫愁莫掌柜就要来了,他与我是刎颈之交,相交多年,你多看顾一些。必要时候,把他当我一样对待。”周煄叮嘱道。 “是!”高竹不问内情,干脆应下。 第106章 才没有误会 周煄在西北正式安顿下来,马不停蹄得接见当地官员,接下来就是举行宴会了,这也是应有之意。 上一次周煄来的时候,多少官员扼腕叹息,连个女眷都没有,让他们多少交际胎死腹中。 为了表示和方家、易家的亲密,提早一天易云派人去请了方溪、方温、方洁、方漫和易敏、易姝,易姝是易忠的大女儿,才十三岁,但着急些的人家也开始说亲了。 易云怀孕之后经常母性大发,一屋子钟灵毓秀的女儿家,爱都爱不过来。 她们称呼易云,有叫表嫂的、有叫云姐的,还有叫姑姑的,满屋子香脂香粉,香风阵阵,和乐融融。 周煄回来的时候她们还在花厅,用完晚膳正在闲聊。周煄站在院中让人先去通报,这些姑娘看男主人如此守礼,纷纷识趣告退,从后面侧门往客院而去,全程和周煄没打照面。 周煄进来看见的就是一片杯盘狼藉,再斯文的姑娘吃甜点,空盘子都是一摞一摞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易云笑道。 “可算见着什么是过河拆桥、喜新厌旧了,前两天问我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如今倒嫌我打扰你和美人们聚会了。儿啊,你娘喜新厌旧不要你爹爹啦。”周煄蹲在易云身边,抚摸着她的肚子道。 “去,别装怪。知道打搅还来,吓得姑娘们没吃好就跑了。” 周煄笑道:“这还叫没吃好?全是空杯空盘的。” “你不是一直忙着接见臣属吗?今天这么早回来,看来事情是办完了?”易云挑眉一笑。 “瞒不过夫人,有事要请你帮忙呢。”周煄顺势坐在易云旁边。 “你说。” “这封地只有两个郡守,还都是当地豪门大族担任,我有心把这两个位置换上我的人,但又怕他们狗急跳墙煽动百姓,毕竟现在免赋税之类的事情还没颁布下去呢。” “你想让我示好,在宴会上稳住他们?”易云问道。 “恰恰相反。”周煄笑了,“人都是贱骨头,他们身上不干净,自己也是明白的,我这里给了好脸他们要么胡乱猜疑,要么以为我心慈手软,正好给他们个下马威,让他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等我收集好证据,才好一锅端了。” “听你的,这打脸的手段我熟悉。”易云笑了,赔笑脸她也弯得下去腰,但能大声说话谁不想。 “还有,明天来的人多,你注意……” “谁?!”突然易云拍桌子喝到。 周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里屋的小门,这是通向内院的。 易云小声道:“别担心,刚走近。” 小门推开,方溪一身浅蓝色衣裳,头戴绒花,耳着明月珰,缓缓走来,想是被易云大喝吓着了,眼中有泪,走近前来,袅袅一礼道:“见过表哥、表嫂,方溪无状,惊扰二位了。” 周煄眉头一皱就要发火,易云倒有怜香惜玉之心,拦了周煄,问道:“可有什么事?” 出乎预料,方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求表哥表嫂救我。” 易云惊得站了起来,周煄稳稳扶住她,听见“表哥”二字他就想说了,这不是遇上古代宅斗了吧?别怪他,上辈子的宫斗剧婆媳剧泛滥,他还写过国民心理分析呢,对这个熟悉得紧。方溪没什么手段,就算她是来讲鬼故事吓人,那也不行!易云的确心宽,可她如今身怀有孕呢,不可大意。 “有话起来好好说,这一跪倒像是逼迫我们夫妻了。”周煄冷声道。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方溪连连摆手,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回去歇着,别忘了喝牛乳,我马上回来。”周煄催促道,易云本想给方溪求情,但看周煄坚持,只得先走了。 周煄过去把门窗全部打开,避嫌的意思很明显,对跪在地上补起来的方溪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亦如此,有话起来说,能帮的我自会帮。” “多谢表哥。”方溪听周煄语气转暖,心中更有把握,刚刚肯定是碍于王妃在场。方溪跪得狠了,一下再站起来有些不稳,摇摇欲坠,余光一瞟,周煄坐在老远的地方,没办法英雄救美。方溪愣愣站了一阵,周煄指了她跟前的座位道,“坐下说吧。” “自从祖父去后,家计日益艰难,丫鬟从八个裁到六个又减到四个,今冬主子也一人只有一套衣裳,小厨房也撤了,根本没有人约我们出府,和当初圈禁看守一样……” “说重点!”周煄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 “我爹想把我许配给商家。”方溪忍不住哭诉道。 “商家怎么了,商人家也有正直上进的子弟。再说你要是心有所属不愿意嫁,和方将军说才是,来求我们夫妻是什么意思?”周煄毫不客气道。 “若是年龄相当,即便家世不匹配又如何,婚姻大事父母之言,还是要嫁……可是那人是三十多岁的鳏夫,膝下已有子女,商人重利轻离别,我若嫁了,一生不得再见父母面。表哥,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一向人微言轻,我爹也不听我的,早知今日,我宁愿当初嫁你做妾。”方溪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住口!”周煄怒拍桌子道:“这次我当你遇事着急词不达意,下次再口无遮拦挑拨我和王妃夫妻感情,定不轻饶。” 方溪泪眼朦胧的望去,看周煄一脸正色,目光坚定,知道他不是口不对心,真是没受到自己的勾引。方溪低头把自己练了多次的柔美姿势展现出来,低头漏出一段雪白的脖劲道:“是我说错话了,我是走投无路才想请表哥帮忙。我是家中长女,若是我的婚事如此不堪,那妹妹们怎么办?还有未娶妻的弟弟们的婚事,谁家肯与商人做亲家。” “老夫人不管吗?” “祖母病了,自从祖父去世之后,祖母身体就一日差过一日,实在不忍心拿这些糟心事去烦她,若有……我就是千古罪人!”方溪又哭了,拿着帕子飞快得擦眼泪,一对粉红色的镯子叮咚作响,更衬得皮肤白皙柔滑。 “你且回去吧,方将军不是短视之人,我会劝他的。”周煄沉声道。 方溪斜坐在椅子上,听了周煄的话连连点头,一双妙目含泪望着他,仿佛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微微对周煄点头,才莲步轻移,缓缓走了。 方溪不知周煄有没有受到吸引,要等在府中多待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方溪出门擦干眼泪,已经在想宴会后用什么借口留下了。 周煄暗叹一声晦气,往卧室而去,易云正一脸好奇得等着他解说呢。 周煄搂着易云道:“你就不能好奇点别的啊。” “不能,这可是表哥和表妹啊,你以前给我讲的话本都是表哥表妹青梅竹马的,我怎能不好奇?说吧,她找你来干什么。”易云一脸兴致勃勃。 “那说好就当个故事听了啊,可别着急上火。”周煄打预防针道。 易云满脸正直,就差赌咒发誓了,催周煄,“快讲!” “勾引我来了。” “多大脸!方姑娘什么人品家世,犯得着给你做妾?难不成她还想夺我的位置?”易云不信。 “我也不知道方尚志搞什么鬼呢?”周煄双手高举,直呼冤枉:“说什么嫁给鳏夫商人不如嫁给我做妾,一举一动娇弱可怜,是不是显现出手腕、脖劲,这是正派人家的做法吗?……我不是说你,你那是做正事,她能和你比吗?” “那你怎么不受勾引啊,我看方溪挺漂亮的。”易云醋道。 经验丰富的周煄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赞同漂亮二字,皱眉道:“哪儿漂亮了,弱不禁风的,我不喜欢那种风格。” “你以前还说爱娇花呢,还不承认。”易云调侃道。 “王妃、夫人,孩儿他娘,天地良心,我说那话的时候重点是后半句——喜欢你这样并肩而立的妻子,你能不断章取义不?” “好了,好了,知道你啦。快说说,你怎么这么坚定不移,义正言辞得拒绝了她?”易云笑道。 “有夫人在,就是天仙下凡也得断然拒绝啊。” “说人话!” “她手上戴的粉色水晶镯是最近才流行的,是莫愁从海外带来的新款式、新材质,方家既然舍得给她置办这样贵重的首饰,怎么会做亏本买卖,把她嫁给商人?”周煄叹息,“我早就叫人留意着方家,若他们真的过不下去了,我不介意莫愁来了之后分他们一份,可惜……现在调查结果还不能确定,但通过方溪窥一斑而知全豹,方家人的心思都在旁门左道上,难成大事。” “那方溪怎么办?” “我管她怎么办?她爹妈都舍得,我才不管呢!”说完又叹息一声:“方溪以前也是个好姑娘,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怎么成了这样?大起大落,受不得贫苦日子呗。易云在边关见多了顶梁柱男人死了,家中迅速衰败的按例,并不惊讶。 “你不是说还有用得上方家的时候吗?”易云皱眉道,“实在不行给方溪找个丈夫就是,你麾下那么多未娶妻的将官,怎么也比鳏夫强啊!”总不能让王爷的表妹,侯爷的孙女真嫁给鳏夫啊! “她说你就信啊,万一是诈我的呢。行了,这事儿你别管,明天宴会一完直接送她回方家,若不是看在靖安侯的面子上,我现在就送她回去,简直不知所谓!”舒妃的事已经让方家女儿举步维艰了,周煄不愿意火上浇油,明天早机会敲打敲打方尚志,不然还真拽着女人裙带过活呢! “不若我再去问问……” “我的好夫人,咱们俩谁是男的 第107章 闪瞎单身狗 晚间才正式举行的夜宴,吃过早饭就有人登门,男宾有高竹、程木等人接待,女宾女眷这边春妮、夏枝等人足以应付,周煄身边的大丫鬟在易云过门之前全部出嫁了,熟悉情况的她们正好给易云做帮手。 这么早上门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士,周煄没有出面接待的必要。周煄现在要去接待一位重要客人,连青竹的撇下了,青竹太显眼,他是周煄出行的标志。 周煄等在十里亭,早春的冷风依旧寒冷,在亭中穿堂而过,可周煄不让下人把亭子围起来,他怕不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远方来客。 周煄抱着手炉坐立不安,在亭中来回走动,突然感觉大地在震动。 “是马蹄声吗?”周煄问跟在身边的护卫。 不用护卫回答,周煄已经看见远处飘扬的旗帜,黑底红字,一个大大的莫字,做成大鱼的形象,这样别致的旗帜,海内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领头的人一身黑色镶边的张扬红衣,带着十几位骑手转瞬就奔袭到了眼前。周煄的护卫虽知这些就是等候的人,可这样不减速横冲直撞,极易发生危险,都组成防御阵型挡在周煄面前。飞奔的骑手看有人等在这里,又是戒备的姿态,自然也纷纷握紧腰刀,随时准备战斗。 莫愁速度太快,冲到面前才突然紧紧拽起缰绳,和他心意相通的马匹高昂着马头,发出长长的嘶鸣。 “还是那么爱出风头。”冲锋又骤停,还把马训得和特技一样,不是爱出风头是什么,分开多年,这点儿癖好依然没变,周煄的嘴角无意识咧到最大。 莫愁跳下马背,大步穿过人群,道:“不敢和你比,二十岁的郡王,嗯~” 不待周煄答话,他已经重重拥住了周煄,轻拍脊背,在周煄耳边道:“哥,我回来了。” 两兄弟带来的人放下警戒的姿态,主动分工合作,被对两人,站成合围保卫的姿势。 周煄觉得自己太心软、太容易感动了,一句“回来了”,听得他鼻翼发酸,眼泪都在眼眶里转。周煄紧紧拥着莫愁,头在他肩上蹭,想把眼泪不着痕迹的蹭掉。 “嘿,我比你高了啊,你站着刚好把头放在我肩上。”莫愁这个煞风景的怪叫道。 “滚,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啦!”周煄笑骂放开他,心中伤感褪去,只留欣喜。 二人在亭中落座,周煄仔细打量莫愁,他这几年在海外的确是历经风雨,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京城中那样迷茫、委顿,现在的他张扬自信,比上辈子看到的那个自由自在的冒险家更加耀眼,更引人注目。莫愁的皮肤都被晒成了古铜色,脸颊上还有细细的伤口,真的是一副常年出海的模样,周煄看了有些心疼。 莫愁曲着胳膊做“大力水手”的健美姿势,挑眉问道:“帅不?是不是很man!” “每个肌肉男的心里都藏着一颗粉红色的gay心?”周煄调笑道。 “胡说八道,爷明明是笔直笔直的汉子。”莫愁反驳道,这句话还是他告诉周煄的呢。 周煄抓起一颗红枣丢他,道:“你是谁家爷?” “这是口头禅,口头禅懂吗?能不能别扣字眼。” “你说自己笔直笔直的,怎么没见你结婚啊,现在你还是一个人吧。”周煄笑问。 “单身狗真的散发着遗世独立的清香吗?我怎么没闻道。”莫愁作势在身上闻了闻,“只有男子汉气概啊,你从哪儿看出我没伴儿的?”莫愁可没说过自己的感情状况。 要是有相依终身的伴侣,难道会不介绍给自己吗?周煄心想,嘴上却嫌弃道:“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长眼睛得都看的出来。” “是,是,比不上咱们王爷高贵,春游还带零食的。”莫愁指着亭中石桌上的四色干果,不客气得剥桂圆吃。 “好心来接你,你还挑刺了,看我明天把全幅仪仗摆出来,吓死你。”在这片陆地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周煄真要摆开仪仗,莫愁只有跪的份儿。 “哎呀,人家好怕怕啊~”莫愁搞怪,冲着周煄挤眉弄眼:“知道你想我,一分钟也不想等,急着来见我,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不好意思啦。” 周煄扶额,只觉得没脸见人,道:“你从哪儿学的油嘴滑舌,脸皮太厚啦。” “比不上你,听说你都成亲了,你才多大,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吧?”莫愁挑眉。 “是,我不但早婚还早育,你嫂子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 “天,你祸害未成年少女啦!” “滚,明知道我娶的是易云。” 莫愁跳起来接住周煄丢过来打他的干果,笑道:“早就听说过嫂子的大名,的确是个人物,要不是你下手早,我就娶她了!” “就你?”周煄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怎么,瞧不起我啊,我哪点儿不比你好,待会儿问她去,要是没成亲看她选你选我。”莫愁不服气了。 “你别人来疯,当心吓着她。你不是单身主义吗?别告诉我你还是童子鸡?”以莫愁的开放性,不结婚他也不会亏待自己,就算在这个保守的年代,他也能找到你情我愿的人。 “单身和破身可没关系,小爷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还要再浪二十年呢。” “等你想结婚的时候,已经没人愿意嫁给你了。”周煄吐槽道。 “笑话,我多受欢迎,在南洋排着队的姑娘等着我。”莫愁潇洒惯了,才不想找个人束缚住自己。 “恭郡王死了,这事你知道吧。在牢里被我刺激刺激自杀的,你要是想祭奠他……” “去,我是在花娘的床上听到他上西天的消息的,转身又是一场大战,他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婆妈,我出生丧母,幼年丧父,天生天养,我可不是你这种把自己装套子里的人。”若说周煄从小长在恭王府,对恭郡王和徐王妃还有纠结的情感,莫愁对这辈子的生父生母就从来没纠结过——根本不当他们是父母。 在莫愁的概念里,不判他们个遗弃罪已经是自己可怜那些老古董了,他就不明白了,一向干脆的周煄怎么想不通这个简单的道理。哦,想通了,花了二十年,切,真给自己丢脸。 周煄这种把责任看的比什么都重,克己复礼的生活态度,和莫愁来去如风的浪子思维从来说不到一块儿,周煄上辈子就清楚,也不再多费唇舌,只道:“把你一身流氓气洗一洗啊,易云怀孕呢,当心被你吓着。” “放心,保护妇女儿童是我应尽的职责。”莫愁敬军礼保证道。 “歇好了就走吧,你后面的人马什么时候赶上来。”周煄起身整理披风,懒得和他贫嘴。 “不用管,大部队快的话今晚,慢得话明天,我安排好护卫的,不用担心,我先去打前站,听说今晚有宴会,为我准备的吗?” “欢迎参加西北建设的各界精英,你占了三百分之一。”周煄翻白眼道,大步走出凉亭跨上马背。 “嗨,欢迎我就欢迎我呗,害羞什么。”莫愁把手中干果往后一抛,从亭子栏杆上跳起,一个健步跳上马背,他的坐骑不安得动了动马蹄,莫愁扯了缰绳,笑问:“帅不帅?” 周煄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种臭显摆,马鞭轻挥,“驾——”骑马跑远。 两人你追我赶到了纯郡王府,周煄带他从东侧门进府。 “唉,为什么不走大门,自己家还要走小门,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就像林黛玉进贾府那样~” 周煄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瞅他:“人傻就要多读书,我就是瞧不起你呢,你进不进。”郡王府的中门能进出的只有品级比他高的,或者宣旨的天使,当然这种古典常识,周煄不准备和他讲。 跟在莫愁身边的护卫也是他的心腹,闻言轻笑,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放松的老大,看着两人斗嘴,并不说话。 有这样感慨的还有周煄的护卫,他们更惊悚好吗?在这片等级森严的土地上,周煄再怎么温和可亲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什么时候见他这么放得开过? 周煄让人把护卫安排下去休息,莫愁跟着摆手,示意自己这边不用留人。 藩王府仿照皇城而建,各处正殿正门不缺,周煄带着七怪八拐得入了后院正房,易云已经挥退众人,在厅中等着了。 易云只见丈夫带着一位气宇轩昂年轻男人走进来,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莫愁上前作揖道:“见过嫂子!” “请起,小叔坐吧。”易云有些不习惯,她曾经听说过莫愁的大名,那时候他还是让人仰望的豪商、业内精英,现在居然成了自己的小叔子,再想想他那离奇的身世,易云颇有些见到传说中人物的紧张感。 “别叫小叔啦,直接叫他的名字就成,这就是个人来疯,他的话你打对半听就行了。” “刚见面你就来拆台,你可真是我亲哥。”莫愁苦着脸告状道,“嫂子,你看,我就是这么被压迫的,你回去好好教教他规矩,简直了!” 易云情不自禁笑了,她以为两兄弟不常见面肯定生疏,没想到两人比谁都亲密。 “我可不上当,你们两兄弟的事自己掰扯去。”易云笑道。 “我知道,嫂子肯定是嫌我没送礼了。”莫愁一面胡说八道,一面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一对龙凤缠枝的红翡手镯,还有一面雕刻麒麟的翡翠玉佩,递给易云。 翡翠红得艳丽如火,绿得澄澈如湖,闪着玉石特有的温润光彩。 “太贵重了~”易云刚想推辞,周煄就一个毛栗子敲在莫愁脑袋上:“带上脑子出门行不行,手镯是定情信物,还是龙凤双镯子,你是缺心眼儿吧。” “你又想昧下我的见面礼啊!”莫愁哀叹道。 周煄接过手镯和玉佩,道:“玉佩留给你侄儿还行,手镯我就笑纳了。” 周煄从怀中掏出手帕,把镯子擦得发亮,对着阳光品鉴了一会儿,道: 第108章 大豪商莫愁 “嘶~肉麻,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莫愁搓着两臂道:“大男人戴镯子,你好意思吗?” “小叔……莫愁有所不知,这镯子辟邪保平安,不分男女,京中最是流行呢。”易云笑道,他们成婚的时候上皇和陛下也有赐羊脂玉的手镯,不过周煄就婚礼那几天戴过,后来就收起来了。易云还以为他不喜欢这些首饰,现在看来只是送的人不对而已。 “你的生意是怎么做起来的,连流行什么都不知道。”周煄抬杠道。 “我是大掌柜!大掌柜懂吗?把我掌握方向的,就像一艘船上的船长只需要看着航向就成,划水要我、拉网要我,其他人吃白饭吗?” “辩不过你,你自己知道就成。”周煄不和他胡搅蛮缠,对易云道:“晚上还有得忙,我带他回院子歇息,你也睡个午觉,养养精神。” “成了,去吧,别挂心我。”易云挥手让他们兄弟自便。 周煄领着莫愁转到特意为他留的院子里,看着满屋的古董摆设、实木家具,莫愁抽了抽嘴角道:“哥,我得罪你啦!”伸手敲了敲椅子,咚咚做响,“连个垫子都不铺,你不怕我的痔疮。” “粗俗~” “你不粗俗,你高雅,我这种俗人给我沙发就行了,这么好的木料别糟蹋了。”莫愁不领这个情。 “闭嘴吧,有住的就安静住下。”这院子可是中轴线偏东的最好的院子,按照规制日后是世子住的地方,现在布置得这么上档次,也省了以后翻修的功夫。 莫愁揪着桌上的中式插花道:“你别白费功夫了,我一身逆骨,熏陶不过来的。” “你真要软垫找人做就是,明早就赶出来了。待会儿让你认一认你院子的管家,叫秋收,原来是我的大丫鬟,现在嫁人了,你当她是高级秘书就成。” “她知道……” “这世上据我所知只有你、我、易云和徐子旭知道。话说回来,你和徐子旭相处的如何,我听他的口气,好像你们有生意来往?” “徐子旭啊,他挺好的,懂得多又不显摆,养尊处优却也能和水手混在一处,是个难得豁达的人。我头回出海的时候借了他的力,后来合作就比较多了。他知道我,但不知道我知道他。”莫愁说着绕口令道:“而且他对我十分照顾,颇有种赎罪的心理在,我不在乎,该用还是用。哎,我问你,那么有个人魅力一人,你们相处二十年,你怎么还连名带姓的叫他。” “他学问好、有教养,跟我喜欢他是两回事儿。你别转移话题啊,他说你掺和到南洋政局里去了,现在情形如何?”周煄这辈子参与朝政甚深,更明白政治比商业肮脏一百倍。 “现在还称不上政局,那地方实力为尊,土著占一坨、华人占一坨、外来商人占一坨,还有海盗也能分一杯羹,现在正打着呢,我为了保存实力,直接躲到内陆来了。”莫愁半真半假道。 “你就哄我吧。真干起来了,你只会趁火打劫,不会逃避,你躲的只可能是麻烦,不会是大局。” “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做什么?”莫愁翻白眼道。 “说出来让你心塞啊!我可没忘你不辞而别的事,我还没消气呢!”当初若是一个不小心,自己绝对钻牛角尖出不来,遑论今日。 “安啦,安啦,我这是对你有信心啊!”莫愁浑不在意,笑问:“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吗?” “什么?”他们约定过的事情多了,说的哪一件? “看看谁建立的新世界更好啊!” “我的天,你还没放弃啊,你在南洋已经占地为王了?”周煄吓一跳。 “虽不中亦不远矣。别管我了,说说你这里吧。”莫愁两眼冒光道。 “请你来就是让你搭把手,我准备在封地实行王田制,推行科学种植、大力发展商业,政局清明不用说,我亲自主持,军事实力也有保障,我年前坐镇赢了一场,在士兵中还是有威望的。” “你这只能算是修补,大环境不变,没用的。”莫愁摇头道,“我那边就不同了,完全打碎,等我重现建造,再过十年你看看,我建造的新世界是什么样。” “你不是说还要再浪二十年?逗我的吧。” “不信就算了,到时候事实摆在眼前你就无话可说了。”莫愁昂首挺胸道:“现在你有求于我明白吗?姿态放低点儿。” “先说你带了多少筹码,我在调整低几度。” “你封地上产出的牛羊肉、奶制品、皮革、水果、粮食、布匹,我通通都能收购,有战马更好。我能换给你东南沿海特产、珠宝,当然还有改良过的玉米和土豆,要不要?” “首先,战马不可能给你,其次珠宝我也不需要,我要粮食和水产就行了。”拿自己的粮食换别人的奢侈品,自己是傻了吗? “和我想得差不多。”莫愁也不说虚话,两兄弟彼此清楚对方底牌,莫愁从怀里掏出一本文书道:“喏~我那边的禁运物品、禁止提供帮助的势力和最低报价。” 周煄寄过来扫了两眼,都在情理之中,道:“我这边这份待会儿给你,粮食必须从走官方渠道,不许卖给民间商人。” “易云名下不是有一家大型粮行吗?” “她嫁给我自然就披上了官方的皮。”周煄笑道:“具体细节慢慢商量,先休息一下,准备晚宴吧。” “睡不着,你先给我口饭吃,晚上估计是吃不饱。”莫愁笑了。 周煄吩咐人摆饭,问道:“你这次来呆多久?” “三五个月吧。还不定,对了借我点人。”莫愁仿若不经意道。 “要多少?” “五千人左右,装备齐全的。” “北方人都不擅长水战的。” “我知道,不会让你的人当炮灰的,就是浑水摸鱼、扯大旗用的。” “最快十天之内准备好,你走的时候带走吧。”周煄不问他要人做什么,莫愁也不会私自联系他曾经的属下,挖周煄的墙角。 周煄陪莫愁用了午饭,又安顿他睡下才回了主院。 周煄叫了高竹过来,让他安排。 “主子,五千人太明显了,若是夏阳侯察觉怎么办?” “不动明面上的人,你找白霜,联系我再西蛮的人。”周煄吩咐道。 “您在西蛮留了后手?”高竹兴奋道:“是谁?” “白冰,他到现在为止失踪才一年多,你就把他忘了!” “呔,我就说,白冰那么好的身手,不可能失踪!”高竹兴奋得原地转圈,但还是难掩忧心道:“白冰出生入死带出来的人,真的要给莫掌柜吗?爷,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会,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莫愁绝对可信,必要的时候把他当我一样对待。”周煄郑重点头。 莫愁绝不可能骗他,不说他们之间两世的感情,只说莫愁的追求。若他要的是世俗金钱权利,他不会远遁海外,放弃皇族身份。在这个时代,皇族就是最大的依仗。肉麻一点说,他追求的是个人价值的实现和理想世界的建设,他没有必要骗周煄。 夜晚,王府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成了不夜城。整个西北都跟着动了起来,各地郡守、领兵将领、各地豪商、世族乡绅代表,纷纷与会,济济一堂。 在王府正殿、偏殿共摆宴席三百桌,中间最佳位置是单人单席,是给三品以上高官和高阶武将准备的,现在人人都入席了,只有上首主位和右边第一个位置好空着。 “纯郡王到、王妃到!”门口通报唱喏的声音压过了嗡嗡得交流声,正殿顿时一片安静。 周煄扶着易云坐到上首主位,朗笑一声:“诸位大人,平身。” 左手第一位坐的是夏阳侯,他品级高、辈分高,第一个端起酒杯道:“恭喜王爷就藩。” “多谢侯爷,多谢诸位,第一杯酒本王敬诸位,多谢诸君拨冗前来,小王不甚感激,先干为敬!”周煄端着酒杯敬各方,一饮而尽。 大殿上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周煄自斟酒水,站起来道:“第二杯酒,本王要敬那些战死的英灵,若无他们英雄杀敌,何来今日太平。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告慰那些为保家卫国牺牲的英灵。” 第二杯酒,被洒在了地上。 “第三杯酒,再敬诸位。盼着今后诸君各司其职,密切配合,重建西北,告慰那些为我们牺牲性命的英灵。” “重建西北!”“告慰英灵!”大殿上有纷纷响起了赞同的呼声。 三杯酒把气氛炒热了,周煄才抚掌大笑道:“今日高兴,本王还有一桩喜事要与诸君分享。我结拜义弟今日到西北贺我就藩,引见于诸君。” 周煄一挥手,莫愁从大门口缓步走了进来,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中间,对周煄作揖为礼,又对着两边的人群拱手,不卑不亢道:“在下莫愁,见过诸位大人。” “莫愁一方巨富,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们乃是禀告皇天后土结成的兄弟,盼诸位大人待他如待我一般。” “义兄客气了,一介商贾, 第109章 三更啦三更 右手第一席,这是说在周煄心中,除了夏阳侯,就他排第一了,还单独介绍,这样的重视如何不让与会诸人心惊,个个诧异得打量着莫愁,想看他究竟有何本事。 “此次义弟前来贺我就藩,愿与藩地百姓合作,大量收购牛羊肉、奶制品、皮裘皮毛、干果特产,总量大约在——两千万两白银左右。”周煄朗声道。 “两千万两?” “两千万两!” 嗡得一声大殿内炸开了锅,讨论之声不绝于耳,两千万两啊,他们西北一年的赋税加起来有两千万两吗?这还是一个人带来的,果然是豪商啊!要是也有人这么大力给我砸钱,被说认做义弟了,就是认干爹都行啊! 一般暴发户商人受人鄙视,可有钱到了这个地步,一己财力相当于几省赋税,那就是人人欢迎的财神爷了。况且能一口气拿出两千万两白银来,说明他的身家不止这些,人人看莫愁的眼神都变了,觉得这位漂亮的年轻人闪着金光,这就是会移动的金子啊。 夏阳侯谨慎些,笑问莫愁道:“不止莫先生哪里人士。” “劳侯爷动问,京城人士。” “哦?京城我也算认识几个人,不知莫先生出身哪个莫家?”京城姓莫的能排得上号的没几家,不管谁家出了这么个能人,都不会默默无闻。 “侯爷误会了,在下乡野出生,家慈难产而亡,家严在我幼时也亡故了,从小长在西郊小镇上,靠家严留下的薄产过活。”莫愁谦虚道,他说的全都是真话。 “那莫先生和王爷可真是有缘。”夏阳侯不明所以的感叹一声。 “这是自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嘛~”莫愁不怕他试探。 夏阳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西郊和西山寺的位置,心里认定莫愁应该是周煄从小认识的朋友,然后周煄出了本钱,让莫愁除外经商,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德安新政的时候周煄为什么表现得对商业如此熟悉,只怕暗中还有这位莫先生的手笔。也不知周煄是凭什么驾驭他的,身家超过千万,他为什么又要听周煄差遣。 两人年龄差距不大,更是明证。现在谁不知道周煄对年轻人有别样的关注,他身边得用都是青年才俊,并无年老之人压阵。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说的是身世吗?天下谁人不知徐王妃早亡,周煄恐怕也认为自己是父母双王的人物吧!夏阳侯一阵苦恼,突然冒出个人来,他怎么上折子给陛下说明情况。夏阳侯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莫愁和周煄会有血缘关系,要知道名正言顺的兄弟,如周熔这样占了长子的名分,周焰、周煖这样即是同父兄弟,又是两姨表亲,都没见他拂照。 夏阳侯老成持重还能在脑子里多转两圈莫愁的身份,其他人已经被两千万两银子晃花了眼睛,纷纷找人打听。像高竹、徐岩这种就备受关注,大家都想从他们口中得到“准确消息”。至于身份,拜托,纯郡王介绍的身份会有问题吗?就算有,也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该操心的。 高竹早得了嘱咐,时不时无意泄露一些“幼年相识”“莫先生”“不是属下该知道的”之类言语,他对莫愁尊崇有加,旁人自然更清楚周煄的态度。 不一会儿,莫愁的身边就围满了人。只说要收两千万两银子的货物,可没说要收什么啊,在座诸人,谁家名下没有点儿产业,人人都赶着和莫愁套近乎呢。 易云在上首坐了一会儿,就转回内院女眷席上去了。成亲的女眷出席正式宴会,与男子宴饮并不奇怪,周煄想潜移默化的让属下习惯易云的存在。没想到第一次办宴会,莫愁把易云的风头全抢光了,周煄还预备了好几段精彩的说辞呢,都没发挥的机会。 易云笑着转回内院,顺利完成就好,她感激周煄为她铺路,可现在身怀有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内院这边也得到消息,众位夫人正在谈论那位财大气粗的豪商呢。 能混到易云身边的夫人都是四五十岁的人,足够做易云的母亲和祖母,倒与丈夫的年纪官职相对应,开始她们怕和年轻的易云找不到话题,还特意把自己最得意的媳妇带过来,现在不用怕了。 易忠的妻子占着亲戚的便利,首先发问:“王妃可知那位莫掌柜什么来历,这么年轻,家财万贯,莫不是陶朱公在世,大家伙都好奇着呢。” 陶朱公辅佐越王勾践大败吴国,成就霸业,若不是清除自家堂嫂的性子,易云还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呢。“不敢称陶朱公,不过为迫于生计罢了。” 邱老夫人已经是满头银发,看着年轻后生有出息心里就高兴,问道:“老婆子在后面都听到姑娘们的惊呼声啦!莫不是个英俊后生?” “邱夫人说的极是,义弟貌若好女,和咱们西北儿郎比起来,更多一番洒脱姿态。”易云笑道。 “那这位莫先生何方人士?家中几人,可有婚配?”有人迫不及待了问了。 “义弟乃是京城人士,父母双亡,五服已绝,除了我们王爷再无兄弟亲人。诸位可别小瞧了他,他在上皇三十九年考取举人功名,后来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去了东南经商,说都没和我们王爷说一声,再得到消息,义弟已经是腰缠万贯的大豪商啦。” “王妃有所不知,他们小年轻有闯劲儿,肯定是胸有成竹才一意孤行的,现在证明莫先生是有大才啊。”以为老夫人笑道。 “什么大才,这几年王爷担心成什么样,自家兄弟不求他们多么出息上进,平平安安就好。”易云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还是王妃慈悲,真真是长嫂如母。”周煄封地的郡守之妻刘氏笑着奉承道。 易云不答话,笑着另起一话题道:“刚刚邱夫人问我义弟可有婚配?没有呢,他和我家王爷同龄,又正是立业的时候,还没想成家呢,您老人家要做媒不成?” 刘氏讪讪收回笑脸,坐在她身边的另一位郡守之妻秦氏拉了拉她的袖子道:“早在预料之中,下马威罢了,姐姐别气。” “我知道。”刘氏嘟囔一句,重新摆上笑脸。易云几次给她们难堪,她们愤怒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过了这阵儿就好,往后有纯郡王求着他们的时候。 等两位郡守夫人调整好心态,话题已经说道哪家女郎才艺出众、品貌非凡了。 “义弟自由自在惯了,王爷也管不住他。早就说好了,娶妻随他自己的意,我们做兄嫂的只管给他准备聘礼就是。” “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王妃娘娘也是纯郡王慧眼识珠,亲自求娶的,可不是一桩佳话嘛。” 易云垂头做害羞状,心里没起半点波澜。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千金贵妇当初说他们私相授受,有违礼教,谁能想到周煄那么硬气,直接把王妃的头衔扣在了她脑袋上,现在倒是人人奉承“天作之合”。 各家诰命打听清楚后纷纷在心里琢磨开了。年轻、多金,十几岁就中了举人,这是何等才华,虽然不知为何不入官场,但现在靠着纯郡王真想入官场那是轻而易举的。她们听着纯王妃一口一个义弟,看重之情溢于言表,还以为自家没指望了,但一听又是个崇尚“两情相悦”的,纷纷在心里鼓掌,那自家女儿/侄女/妹妹有希望了。 众人被莫愁的两千万晃花了眼,一颗心热乎乎得平静不下来。此次夜宴最大的新闻就是横空出世的莫愁和他的两千万了,人人的注意力都被莫愁吸引了去,自然就无人注意道周煄暗中收集封地两家郡守的罪证的事情。 清明前一天晚上,青竹带人围了两家郡守府邸,郡守家人悉数收押,家中主子丫头绳子拴着,如同待宰的鸡鸭一样串成一长串,被兵丁催促着行走。两家府邸都被抄了,抄出金银财宝不计其数,还有许多账目账本。多亏了莫愁的两千万两,吸引着他们回笼资金谋求合作,这才让青竹一锅端了。 青竹骑马看着这些蓬头垢面,在蒙蒙细雨中被拉到街上的人,冷笑道:“明日就是清明,后人祭奠你们倒不必费两遍事。” 刘郡守和秦郡守被押在一边,嘶吼道:“我乃朝廷命官焉能受你一介奴仆折辱。”家中妻儿小妾在一旁呜呜哭成一片。 青竹看人已经全部羁押,从怀中取除一份帛书,对着两家人念道:“纯郡王手谕:郡守刘成、秦泰安,罪从反王,勾结西蛮,洗劫百姓,草菅人命,致使两郡百姓深受其害,今特旨收押,抄没家产。”然后对着周围围观的众人道:“明日巳时王府法理堂公审此案,诸位愿意见证真相的都可以去旁听。” 不管这大街上议论纷纷的众人,青竹押着刘、秦两家人往王府大牢走去。刚刚是贵族街区围观的大多是各家仆役,一路上青竹还不忘把两家的罪行到处宣扬。两家在当地是豪族,被他们欺负的人不计其数。西北民风剽悍,被西蛮洗劫的时候他们就义愤填膺,现在更是恨不得手刃仇人,什么烂菜叶子臭鞋子都往两家人身上扔,初春的天气有些冷,一盆一盆的脏水泼向两家人。 青竹让人宣扬明天纯郡王府第一次公开审理案件,不管事对这个案件感兴趣的人,还是单纯去看热闹的, 第110章 四更啊四更 第二天天还没亮,法理前就挤满了人,人人都等着刘、秦两家的下场,这两家在当地根深蒂固,人人都知道他们家不干净,可人人都不敢出首上告。这两家还是先惠王的亲信,普通百姓和他们起了过节,也只能自认倒霉。 如今新王新气象,大家都在观望着纯郡王会如何处置这两家呢,听说要公开审理,别说普通百信,就是文官武将也派的心腹奴仆乔装打扮,等在一边。 巳时一到,鼓声隆隆,伴随着衙役的唱喏声,纯郡王一身正装坐在上首。 周煄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带原告、被告。” 不一会儿原告的刘老儿和被告的刘秦两家家主就被带了上来。周煄这种没经过审理就先定罪,还抢险一步把人家给抄了的,完全是司法滥用,可旁人听周煄带的不是“人犯”而是“被告”只觉得周煄公正明理,事事讲证据。 当然小声在人群里解说的“书生”功不可没。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小人刘老儿,原是东郊农户,五年前刘郡守家中要扩充草场就把小老儿的地给占了去,给了小老儿五两银子。王爷明鉴,那地足足有十亩,小老儿耕作了几十年肥力最好,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的。就这么被他们贱价买了去,小老儿一家上门说理,不想被打了回来。我那独子给打成重伤,当晚就不行了,儿媳妇动了胎气,留下一个孙儿,也去了。刘郡守一家害得我家破人亡,还请王爷为民做主。” “你怎么知道是刘郡守家要扩充草场,别是人云亦云吧,刘郡守何等人物,总不可能亲自去和你谈买卖吧?”周煄问道。 “肯定是他家,现在小老儿的地现在还在他们家的草场内。当初来买地的时候小老儿一家抵死不从,又有族中兄弟帮衬,刘郡守府上管家不敢擅自做主,怕出了人命,还是刘郡守家的小儿子带人来打砸一顿,绑着小老儿按的手印。后来上门理论,也是刘郡守家的小儿子在门口奚落我们一家,口口声声称这是刘郡守首肯的,我们若是阻拦,不得好死,然后叫人把我儿打成重伤,不治而亡。”刘老儿说起这些,呜咽难言。 “你也说了事情是五年前发生的,你怎么现在才来告发?”周煄再问。 “先前刘郡守有反王庇护,小老儿已经把儿子儿媳搭进去了,如何敢以卵击石,若只有我一个人死了也干脆,可我还有个小孙孙,才五岁,我去了他可怎么活?小老儿留着这条贱命,一直等着机会。后来反王叛逃去了西蛮,又打起仗来,都没机会上告。等到王爷就藩,小老儿才找到机会拦轿伸冤。” “说的合情合理,那你可有证据?人证物证都行。”周煄问道。 “人证有,当初按着小老儿画押的人都记得清楚,是刘郡守家的小公子、二管事、小厮旺福、旺财、旺喜和随从刘木、刘林、刘叁。物证就是小老儿画押的地契,当时他们拉着小老儿的手,硬生生按在上面的,根本不是小老儿自愿的。还有,还有他们在打砸的时候遗落了一枚玉佩,小老儿请算命先生看过,上面有一个刘字,这是刘家子孙特有的玉佩,刘家出告示找过玉佩,不会错。这些年小老儿再穷再苦也不敢把玉佩当了换钱,就是等着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啊!” “把物证呈上来,让刑名师爷看看。”周煄示意衙役接过去。 师爷检查证物的空挡,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刘老儿的案件来。 “老人家说的头头是道,应该是真的了。”一个书生摇头晃脑道。 “应该是?大人们都像你这样想当然断案,那得多少冤案。大家怎么不想想,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农怎么能把事情讲得如此清楚,后面没有人,谁信?”一个身着短打的大汉怀疑道。 “就你能耐,看谁都是坏人,看什么都有幕后交易。五年的时间,翻来覆去得想,不知在心里演练过多少遍了,怎么会不熟悉。那可是他儿子儿媳的性命,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个书生反驳道。 “唉,刘老儿啊,我知道,就住在我弟妹娘家那村,十里八乡都清楚的,谁让他得罪了刘家呢?只能忍了,只是不知王爷会不会偏袒刘郡守,都说官官相护……” “嗨,胡说什么呢,这要袒护,怎么会让这么多百姓围观。” 围观众人人云亦云,听说有人知道“内情”纷纷催促他多说一些。 “说什么呢!人证物证都在,等着王爷审案就是。刘老儿的事情有不是只有一例,他们刘家的巨富,不就是吸咱们百姓的血吗?要我说,咱们这儿站着的指不定就有吃他过们家亏的。”那人摇头叹息道:“只看这次的案子怎么判吧。” 言下之意是若纯郡王能秉公办理,自然还有更多人来伸冤,若是官官相护,那大家就自认倒霉算了。 一会儿,刑名师爷看过,拱手道:“的确是刘家身份玉佩。” “那去传刘老爷子提到的几人,给刘郡守取下口塞。”周煄对衙役吩咐道,然后问道:“刘成,方才刘老爷子状告你的罪名,你有何要辩解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刘家累世官宦,难道还缺了那十两八两银子,分明是这老儿蓄意诬告。”刘成知道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若真是下马威,不会把他们都抓紧牢里,不会公开审理,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胡乱攀咬道:“是你,是你指使的,是你指使人来诬告的!“ “刘成!你这是狗急跳墙,随意攀咬了。按照你的逻辑,本王难道和你有仇,还是本王缺你那十两八两银子,诬告你做什么?若不是刘老爷子冒着性命危险拦轿,本王知道他是谁。你也不要负隅顽抗,坦白从宽。接到刘老爷子的诉状,本王就派人去查了,桩桩件件清清楚楚,你是自己交待,还是让本王念给你听,你也是做官的人,到时候就别怪本王不给你脸面了。” 人人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法律也明文规定同罪不同罚,做官的人是有减免罪责条款的。 “我没罪,我没罪!” “你有没有罪,自然是证据说话,其他先押后,先审结了你侵占刘老爷子一家良田的案子再说。”周煄一拍惊堂木,证人已经从牢里提出来了,那几个小厮随从吓得瑟瑟发抖,不等周煄问话,噗通一声跪地,就把事情抖落干净。 “人证物证俱在,刘成你还不认罪!”周煄呵斥道。 刘成只反复喊冤,也说不出什么成套的话来。刘成心想现在在纯郡王的封地上,他是老大,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看他的架势肯定是要判他们一家死刑的,可死刑必须刑部核准,这时候反抗还要受皮肉之苦,不然暂且忍下,到了中枢再想办法翻案。 “刘成侵占地产一案算是审清楚了,本王宣布责令刘成退还地产,并赔偿白银三百两。诸位若有和刘成、秦泰安有关的案件尽管上告。他们勾结西蛮的叛国罪行要审,鱼肉百姓的案件也要审理。从刘、秦两家中抄没的家产,除了反还给受害的当事人或后人外,剩下的银钱都会用于这两郡的城镇修建,弥补西蛮大军带来的毁坏。到时候,在这法理堂之外的围墙上,会贴出账单,请诸位监督,请诸位放心。” “王爷清廉!” “王爷真是青天大老爷!” “王爷千岁!” “在这里,本王还有一事告知:刘老爷子拦轿告状,险些命丧马蹄之下,民告官太难了,本王有不忍每逢冤情,都要把幸拿命去赌。因此,在这法理堂之外设一鼓,有冤情者可击鼓鸣冤。这鼓和衙门口的鼓还不一样,就是民告官也不用先挨杀威棒,不交一钱银子,只要情况属实,本王必定秉公办理。当然,若是有人无事生非、挑衅官府,查出来也定不轻饶。” 周煄一挥手,四个壮汉抬着一面大鼓竖在法理堂之外:“这是陛下御赐本王仪仗所用,有圣上龙威庇佑,今日立在这法理堂之外,只盼着百姓明理、官员依法,与本王一起共创清明。” “好!好!”那些书生带头欢呼起来,围观的群众也跟着欢呼。 周煄志得意满的转回后衙,问旁观的莫愁道:“怎么样?” “一家之言、人证物证都没有查验清楚,用权威代替法律,逻辑不通,原告明显是被人教唆过的……也就是你审了,若是我手下哪个敢这么审案,官帽子是到头了。” “行了,行了,明知道刘老儿是我派人找来的,台词确实是我编的,可事情是真的啊,现在这种司法环境,我也只能这样做了,你别鸡蛋里挑骨头了。”周煄笑骂道。 “你这盘炒鸡蛋还真硬啊,全是骨头啊!”莫愁对周煄的审案手段嗤之以鼻:“全是硬伤, 第111章 五更呀五更 刘、秦两家的案子周煄筹谋已久,怎么会给人诟病的机会,早在人证物证俱全之时,周煄就飞马向皇帝禀告请示,皇帝也同意他就地诛杀。皇帝之所以愿意给周煄立威的机会,是因为“王田制”也是皇帝的心愿。 把最高司法审结权留在了封地,不管以后还用不用得到这个权利,都是一次胜利。 两家的案子很快就审结清楚了,家中嫡支旁系,按罪行大小分别量刑,家主和嫡支的男丁基本都被判了死刑,十四岁以下免除死刑,改为流放,西北以前也是流放的重要基地,现在肯定不能让他们在本乡本土集结起来。莫愁主动请缨接受了那些人,远远分开就是,海洋那么大,不担心他们再来报复。 “我如今手上的血都洗不干净了,还怕什么报复。”周煄自嘲道,很多小人物都要牺牲在大势之下,周煄现在已经不敢说一句“问心无愧”了,政治改革伴随这很多人的牺牲。像刘、秦两家这样的还能说一声罪有应得,但很多都是无辜牵连的百姓,周煄知道,但他无能为力。 刘、秦两家人的人头落地之后,封地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建设,周煄把原先破败的贫民区和垃圾区重新规划,开始建设“新区”。 “你手上有能适应流水线工作的工人吗?”莫愁问道。 “没有,用士兵替代,反正士兵也要服役的,他们建的房子自己的家人也要住,还能积累功劳,何乐而不为呢?”周煄带来的工匠都是“艺术大师”级别的宫廷建筑师,精雕细琢可以,批量化生产就成问题了。 “那你有图纸吗?” “范骄会画图啊。”周煄笑道。 “哥,我的亲哥,他是画地图的,你这是建筑图纸,你别告诉我你不懂。” “我是不懂啊,你知道的,我一个文科生,就会叽叽歪歪,都是垃圾啊,垃圾~”周煄讽刺道。 “我错了,真的,你赶紧找人来画图纸吧,我钱都投进去了,你都拖一天我的多损失一天,我的流动资金快跟不上了!亲哥,资金链断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啊!”莫愁龇牙咧嘴威胁道。 “那就辛苦你了,你不是会画图纸吗?”周煄一脸傻白甜的拍了拍莫愁的肩膀:“辛苦你了!” “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大的工作量啊!”莫愁怒吼道。 周煄才不理他,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会后院给孩子做胎教去了。 “你又欺负莫愁了?“易云挺着肚子仰卧在软榻上,隔了老远都听见莫愁的哀嚎声。莫愁现在也爱在他们院子吃饭、小憩,真的相处成了一家人。说来奇怪,一般孕妇是头三个月孕吐,过后就好了,易云恰恰相反,头三个月没反应,这已经稳当了反而吃什么吐什么,现在周煄是想尽办法讲笑话给她下饭。 “哪儿啊,逼一逼他,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再不动脑子,就该生锈了。你放心,平民样式的房屋我已经画好图纸了,不用他临时抱佛脚。”周煄从旁边立柜里取除图纸铺在炕桌上,道“你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帮我参谋一下样式。” 周煄画的是典型的西北民居,沿街的是三层小楼,一二层做生意,三层自住,屋前有凉棚、屋后有小小的庭院,足够一家五口生活所需。背街就是一楼一底的土木结构、砖土木结构房屋了,一边是平顶的晒场,一边是斜坡的瓦房,西北少雨,瓦房的作用还是保暖而不是排水。整个街区统一埋了下水管道,生活在这里统一供水,每天有洒水车和环卫工人,周煄力图把这里打造成人人艳羡的住宅区,就看谁有眼光先选到这里了。 墙壁都是都是千打垒的院墙,说来惭愧,周煄和莫愁两个人,居然连水泥都没发明出来,只是改进了一下黏土混合方式和铸砖的机器,勉强实现的机器化。周煄现在十分想念会数学的同事,数学才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啊,现在要是有个会理论的人,那么多能工巧匠,还把机器造不出来? 周煄现在就压迫这范骄,想让他能进化成这方面的人才。 “是不是太小了?”易云看了图纸道。结构、风格都挺好的,总感觉太小了,住不下一大家子。 “住五六口人不成问题啊。”周煄道。 “你呀,不是人人都和咱家一样人丁稀少,有些四世同堂的,一家至少二十口人,这还是普通人家,要是加上奴仆、雇工就更不得了。”易云笑道。 “这些房子都是给普通百姓住的,以户为单位,民间不是还有分家的习俗吗?最多三代同住,平民百姓,没那么多人。”周煄道,他这么设计有自己的用意,从地理位置上的藩篱隔断血缘的联系,选房子的时候也不会让一姓之人聚居,房屋一旦选定,十年内不允许调换。周煄要用这种方式,打破宗族的禁锢。 “百姓愿意吗?”易云对这个也不精通,她名义上是孤女,但也是生活在中上层的闺秀,爹死了马上就到了易北家中,物质条件从来都是最好的,也不了解最底层百姓的生活所需。 “自然愿意,这里返迁的都是活不下去的鳏寡孤独,有片瓦遮身已经念佛了,剩下的房屋我准备当成商品房卖,把郡守府、衙门、商会往那边一迁,再修一条商业街起来,自然就繁华了。”有了莫愁的大量财力支持,周煄可以把自己的想像都变成现实。 “商品房?又是个新鲜词,莫愁和你说的?”易云问道。 “是啊。”周煄甩锅道,“这些只是普通平民的房屋,还有针对富户设计的房屋,高门大户就不卖房子只卖地了,他们愿意怎么修怎么修。” 周煄把平民商品房收起来,把“别墅”图纸放在易云面前。这个时代还有一个特色就是品级规制。什么品级的人住什么房子,像周煄这样的王爵,他想住小平房,别人还不敢给他住呢。 易云看了看图纸,放心道:“挺好的,看不出毛病。” “既然你都说没问题了,那我就交给下面人论证修改了。”易云也曾督造过城墙,对建筑也是有了解的。当然,周煄给她看的目的倒不是靠她判断,只是在孕期找点事做,免得她产前抑郁。 等莫愁憋不出来图纸来求饶的时候,周煄已经把图纸修改完毕,准备动工了。 流水线作业就是快,那些士兵习惯服从命令,配合默契,一座三层小楼相互配合五天就能修完,都是早就浇筑好的模板像拼积木一样拼起来就是,房屋修好之后非常坚固,历经百年风雨不成问题。等到工匠们熟练了,一座房屋可以缩短到三天,许多小组同时动工,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月之内,整条街都修好了。 择吉日,周煄亲临揭匾,题名为“新街”的这一条街返迁的平民正式入住。这些人先前都是没有生活能力的流民、鳏寡孤独,现在能有新房子住,早就喜笑颜开的等着,发誓要给周煄立长生牌位。看着这些喜气洋洋的脸庞,周煄也是笑开了花。 旁人不断恭维周煄“慈悲”“爱民如子”“慷慨大方”,周煄看到的都是赋税啊、人口啊、钱啊!这些前期投资他不心疼,很快就会赚回来的。 在这轰隆得鞭炮声中,方溪出嫁的喜乐声淹没其中,没有激起半点儿波澜。周煄还是听易云说起,才知道方溪嫁人了。 “怎么没人通知我?”周煄诧异道,方尚志去前几天还在他跟前晃呢。 “估计是不好意思吧。”易云叹息一声,知道方溪存了不好的心思,夜宴过后第二天就送人回了方府,还派人敲打了几句,后续就没再过问,现在知道方溪嫁了,而且没找“王爷表哥”撑腰,易云又颇有些同情。夜宴之后方溪没有再上门方家人也没有上门致歉,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易云猜想这真的是方溪自作主张,方家人根本不知情。 “也不知道方家人是怎么想的,方姑娘何等品貌,居然嫁给金陵谢家皇商子弟。若是谢家子弟有莫愁一半的品貌,或者谢家有莫愁十分之一的身家也就算了,不过是这次跟在义弟背后喝汤的皇商,人才也不出众。方姑娘可是长女,她的婚事这样难看,底下的妹妹们怎么办?”易云皱眉道,其实方家人知情不知情都无所谓了,周煄肯定瞧不上他们。 “管他们呢。”周煄到现在都没查清楚方家是不是真的穷困到那个地步了,现在回想起来在方府遭遇的一切,周煄总觉得自己中计了,可惜没有证据。就算他们真的穷到那个地步,自己在这儿立着,他们要借钱救急自己难道会袖手旁观吗?宁愿用些旁门左道也不肯堂堂正正做人,周煄对这家人着实失望。靖安侯在世的时候,周煄一片尊崇之心,如今都被耗干净了。 “你就没点儿怜香惜玉的心,白跟你说了。”易云抱怨道。 我要真有这心,就该你跳脚了。周煄心里想着,嘴上没说,只喃喃附和道: 第112章 新生命诞生 封地两郡被惠王刮过一层,又让西蛮人洗劫过一次,基本是百废待兴的状态。现在想来当初太上皇这么慷慨把封地划给周煄,不一定受了徐子旭的“谗言”,原本这地方要赋税没赋税、要人口没人口,基本就等着周煄重建呢。 皇帝估计也清楚,想要重建,手段就那么几种,杀人立威、打散势力是最简单的。所以才那么痛快同意周煄在封地的措施,这么一想,周煄只觉得没人是傻子,别看自己好像威风八面,可一切仍在别人的预料之中。 周煄发觉无论什么时候,不管多么困难都是有贫有富,新街一出,小富之人开始准备买房入住,他们对带商铺的房子十分热衷,钱不够周煄也准备了配套措施,可以抵押拍卖老宅、田地借钱,纯王府信誉作保,利息低,不像高利贷那种利滚利。 当然,国人的储蓄习惯在那里,即便是利息再低,借钱的可没有几个,宁愿把房子、土地卖了,也不愿欠钱负债生活。 大富之人不会满足与那两楼一底的鸽子笼,消息灵通的知道纯王府还有后续一系列建设,他们吃不到大肉,跟在后面喝汤总不是问题吧,攒足了资金准备跟风投资。真正的大富大贵之人就更不必说了,流行很难动摇他们,这种人家最多拿点闲钱跟风做投资。对他们而言只能用计引导,让他们撤出藩地。可是西北也终究要改革的,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周煄还在思索之中。 这两个郡是周煄的封地,理论上封地上的一切都是他的。可惠王留下的烂摊子,土地好的被大族撰在手里,差的在贫民手里。周煄只能通过赎买、置换等办法,不着痕迹的把土地所有权都收归自己所有。 “王田制”三个字仿佛就是那天心腹密谈时的昙花一现,与会人都没有关注后续,不知道周煄锲而不舍,已经在实施了。 周煄在莫愁财力的支持下,近一年的时间封地基本上都在做基础设施建设,机器轰鸣和工匠的号子声响彻上空,藩地就是一个大工地。改变也是肉眼可见的,出门三个月回来,可能你家已经不是你家了。房屋都统一规划建设,富有西北特色的民居拔地而起,变相把农民更进一步集中,那些买过来的土地连成一大片,更容易实现机器化大生产。 西北是地广人稀的地界,不把人口集中了,就是收赋税都不好收。 在轰轰烈烈的大建设中,周煄的长子出生了。 人一有事做,时间就过得飞快,仿佛昨天才刚到封地,今天孩子就出生了一样。易云发动的时候周煄正在前面官署处理政务,得到消息一趟跑进内院。心里不停脑补难产啊、保大保小啊、治不好提头来见之类的古装剧生产常见配置,把自己下了个腿软。 没想到易云怀孕容易,生产更顺利,等到周煄手软脚软得到了产房外,刚巧听到新生儿发出第一声啼哭。 “王爷和小公子心有灵犀、父子缘深啊,王爷刚到小公子就迫不及待得出来拜见爹爹啦。”琉璃在门外调度,看周煄来了,奉承话不要钱似的张口就来。 “王妃怎么样,孩子怎么样?”周煄扒着门框大声问道,徒劳得从门缝里瞧,产房挂了帘子,捂得密不透风,什么也看不见。 “王爷,您等等,产婆马上抱小公子出来。王妃也好,只是脱力,现在睡过去了。”春妮在门内大声回禀,她和夏枝都是生产过的,配合着四个经验丰富的生产嬷嬷,照顾着易云,很快就开宫口生下孩子,母体孩子都没受大罪。 “好、好,你们都辛苦了,有功,有功,先别把孩子抱出来,天气冷,小心冻着,给王妃熬着小米粥和鸡汤,她醒来想吃什么就给她吃。”周煄拍着门大声喊道,说完又不放心,一个人在产房外转来转去,嘴里喃喃道:“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琉璃看王爷已经欢喜傻了,上前提醒道:“王爷您净手抱抱小公子吧。” “净手怎么够!抱孩子是多重要的事情!”周煄怒吼一声,又冲进正房去了,留下莫名其妙的琉璃。 不一会儿周煄已经换了一声干净柔软的棉布衣服过来,衣服上没有刺绣花纹,通体洁白,也没有熏香,就是原色的棉布,周煄细细绞了指甲锉了皮,生怕有丁点儿老茧,挂着孩子娇嫩的皮肤。 周煄在产房外等着把孩子抱出来,这里是第二层的套间,屋里燃着地龙,和产房里的温度一致。 产婆把孩子裹好襁褓抱出来,周煄轻手轻脚接过来,练习了多少次这还是第一次实战,周煄觉得自己的手在抖。 “对,王爷胳膊再弯一些,没错,很好,王爷果真是个慈父,抱孩子的手法比老婆子更好!”产婆指导着周煄抱起新生儿。其实孩子裹在厚厚的襁褓里,手挨不着他,只要不落地上,再安全没有。 刚出生的孩子没有头发、眉毛,脸上还一层黄,眼睛紧紧闭着,丑的很。现在孩子哭累了已经睡着,丁点儿反应都没给周煄,但周煄看着这个丑东西,心里的慈爱是怎么也挡不住,咧嘴傻笑道:“他真漂亮。” 产婆看了一眼孩子,假装自己的耳朵是个摆设。 莫愁大步从外面进来,朗声问道:“生了?让我看看。” 莫愁今天在新开发的商业街巡视呢,看他进来带着一身冷气,周煄大吼道:“站住,回去洗澡换衣服,孩子多娇弱啊,赶紧去!” 莫愁一拍脑袋:“高兴傻了,成,等我啊。”莫愁一掀帘子又出去了,不一会儿门外响起欢呼声,莫愁大手笔赏了主院伺候的人半年月钱,整个王府的人赏三月月钱。 周煄这才反应过来,对产婆道:“产房内照顾王妃的再加赏五十两银子,你们好好伺候王妃,待王妃出月子更有重赏。”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产婆福身道谢,其实就是王爷不赏她们也愿意来伺候,接生了小王爷,这是多大的荣耀,只凭着这资历,她们在接生婆的圈子里就是前辈大拿。 突然孩子撇嘴哭了起来,大声嚎啕,能看见他的牙床和小舌头,周煄吓得眼巴巴看着产婆。 产婆接过,摸了一下襁褓,没尿,产婆笑道:“王爷,小公子应该是饿了。” “抱去喂奶,抱去喂奶。”周煄看着产婆进了里屋,等到再也看不见才在原地傻笑,“儿子,我有儿子了。” 沐浴更衣后的莫愁跑过来问道:“孩子呢?” “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啦!”周煄答非所问。 还是站在一旁的琉璃笑道:“二爷,小公子饿了,产婆抱进去喂奶了。” “咳,怎么不等我啊,我还没看见呢!”莫愁跌足长叹。 琉璃捂嘴直笑,真是傻爹和傻叔叔,孩子就在那儿,又不会跑。 周煄已经高兴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一屁股坐在产房门前,顾不得满屋子下人的惊呼劝阻,嘴里喃喃道:“我有孩子了。” 莫愁挥手让这些人都出去,给他哥一个安静空间。 琉璃让人出去,自己守在侧门,若是产房里的嬷嬷、姑姑出来也不至于吓道。 “我有孩子了。” “我知道。”莫愁紧紧抓住周煄的手,道:“那是新生命,新开始。” “还是我的根,我的根。”周煄眼中泪花闪烁,“我已经找到自己奋斗的目标了,你知道吗?看到那个小团子的一瞬间,我突然生出豪情万丈,想把世间最好的都给他。” “知道、知道,以前是我享受这个权利,现在移交给他了。”莫愁玩笑道,上辈子周煄就是个弟控。 “你不知道他有多可爱!”周煄反反复复说着傻话,莫愁也不嫌弃,陪他坐在地上,听他胡说。 春妮等收拾好产房出来,看府里两个主子坐在门口吓一跳,琉璃赶紧给她们使眼色。春妮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欢喜傻了,车轱辘话来回说,你听。”琉璃笑指。 “可得记下学给王妃听。”春妮笑道。 “王妃怎么样了?”琉璃不亲自问一问心里还真不踏实。 “放心吧,王妃身子康健,小公子出来得顺利,是个心疼娘的,王妃现在是脱力睡过去了,夏枝和安嬷嬷在里面看着呢。等我去换身衣裳,回来再换她的班。”春妮解释到。 “现在还在产房吗?不是说要搬到侧屋,产房腥气,侧屋都收拾好了……” “还等你来说,咱们这么多人在产房里摸鱼呢,早就把王妃移过去了,你呀,操心操得太晚了。”春妮笑道。 “嗨,不单王爷,就是我也欢喜得没准头了,成,我不拉着姐姐耽搁时间,你也累,赶紧去歇着,这外面我看顾着呢。” 周煄欢喜得没分寸,什么都忘了,程木等人可记着呢,里面的消息一出来,鞭炮就噼里啪啦开始放,纯郡王府喜得贵子、后继有人的消息随着鞭炮声传遍西北。 周煄过了那阵兴头也反应过来,马上到书房给皇帝写喜报。 “诈听啼哭,只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切恍若不真实,我的身份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父亲。孩子在襁褓里那么小,那么软,佛前童子、道祖仙童都没有那么可爱……”周煄像个欢喜傻了的父亲,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想像画面,只觉得自家儿子才是最好的。 “突然想起二伯小时候送我的拨浪鼓和摇铃,也要找出来给孩子用。我没福气,我没享受到的、我渴望的,现在都要补给我的儿子。还记得当时收到拨浪鼓的时候我可是很生气的,气二伯把我当小孩子哄,现在才明白当个孩子才是最幸福的。” “孩子生在腊月十一日午时,阳气最重。我列了三张纸的名字,现在却觉得挑不出一个配得上他的,还请二伯帮孩子取个名字。” 喜报中完全反应了一个欢喜的傻爹形象,又追忆起小时候抚养在东宫的情形,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周煄这一封催泪得奏折上去,看的皇帝眼眶都湿了。 晚上,易云醒了过来,周煄抱着孩子去看她。易云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本以为战场受伤已经很要命了,没想到生孩子比挨刀还痛,现在易云只觉得下/体一扯一扯得痛,好像那种撕裂的疼痛还没有散去。 周煄看她脸色苍白,嘴唇上还有咬破的痕迹,心疼道:“辛苦你了。” “孩子呢?” 周煄闻声赶紧把摇篮推到床前,轻轻把孩子抱出来,没有吵醒这个小家伙,把孩子放在她手边。 “真漂亮。”易云轻轻碰了一下婴儿肥嘟嘟的脸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软这么弹的脸蛋。 灯光下疲惫的母亲、心生的孩子都在闪闪发光,周煄拥着易云,手搭在襁褓上,哽咽道:“云娘,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在这个时代找个了自己的根,以后我不再是漂泊无依的旅客,我有妻子、有儿子,还有会更多的儿孙,我在这个时代真的是扎根了。 易云轻拍周煄的脊背,男人啊,有时候脆弱得像个孩子。易云转移话题道:“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翻了半年的圣人经典,列了三大页纸,现在还是找不出一个配得上我们儿子的。要不咱们分工合作吧,大名我取,小名你取。” “别哄我了,陛下会赐大名的吧,你把取名字的机会让出来可别心疼。”易云笑道。 “不心疼,不能取大名还有取字的机会啊。”周煄调笑道:“你要是心疼我,就多生几个,我才有取名的机会。” 说完愣愣看了看易云苍白的脸,又补充道:“最近两年不生了,我听说妇人太过密集生产对身体不好,每次怀孕都是对母体一次消耗,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后怕,咱们有一个儿子就够了,不用多生。”产育之苦,常常是耗去母亲半条命,即便易云身体健康,现在看不出来,可周煄还是怕,现在他已经有妻有子,就别折腾了吧。 易云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你别瞎操心。” 周煄还要说什么,易云把孩子往他跟前一递,道:“给孩子想个小名吧。” “他出身在十一月十一日,四个一要不就叫四儿吧。”周煄其实是想叫他光棍儿的,这可是光棍节的好日子啊,可惜身为纯郡王长子,他是人人追逐的香饽饽,没机会打光棍了。 “不好,谐音不好听。”易云不喜欢,听着怎么想死儿,死儿,太不吉利了。 “那叫元儿吧,咱们头一个孩子,元儿。” “太拗口,叫不惯。”易云喃呢几遍,觉得不上口,让再换。 “他出生马年,要不叫马儿;或者光儿、福儿……” “你怎么就和这儿那儿的杠上了,不好听,再换一个。” “夫人啊,你要是心里有名字就直说,我真的想不出来了。”周煄拜倒,他真的是个取名废。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你了。”易云也不知道自己该取个什么名儿啊。 就在新手爹妈要为名字打起来的时候,小家伙突然打了个奶嗝,笑了起来。 笑得两人心都软了,易云道:“要不就叫笑笑吧。” “行,破涕而笑、笑口常开、笑逐颜开,咱们笑笑以后就爱笑。”周煄赞同道。 “可他是个男孩子啊,会不会太柔弱了些。”周煄赞同,易云反而又觉得配不上自家儿子了,“要不叫霄霄吧,霄汉的霄,我儿子可是皇家人,就算小名也要霸气。” 周煄想着那历代皇帝彘奴、丑奴、小娘之类的小名,觉得自己和易云已经够对的起孩子了。 “行那就叫霄霄吧,定了啊,别一会儿一换,到时候孩子都不知道我们在叫他了。”周煄拍板道。 “霄霄,霄霄,真好听。你看,他也喜欢这个名字。”易云惊喜得指着孩子微微抖动的嘴角和蜷曲舞动的手臂。 周煄理性得告诉自己这是婴儿睡着的正产反应,但嘴角还是出卖了他,高兴得附和道:“就是,就是,霄霄,霄霄。” 易云产后伤身,才躺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困倦,周煄让她安歇,让奶娘把孩子抱到下去照顾。 等到满月的时候,周煄亲自宣布了孩子的大名,由皇帝御赐的“周昌”。 一个健康的孩子带给周煄的政治资本是难以想象的,在周煄看来孩子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根,可在别人看来,这是纯郡王一系后继有人的标志,说句不好听但就是有一天周煄扑街了,他们忠心的下属也能奉幼主为王。有了后续保障,也让跟随周煄的人更加归心。 对那些老派人士而言,有孩子才是真正成人的标志,男人有了孩子就有了温情和羁绊,想事情也更加全面、刚柔并济。这种观点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出的,但周煄真的能感觉到孩子出生后一切都顺畅了,迷信一些都要说这个孩子生来带福了。 帝都人士听闻纯郡王有了长子,心中也松一口气,尤其实在宫中传出太子又病了的消息之后。继承人对一个家族、一个王朝是多么重要,当初太子不就是因为没有子嗣,差点走上覆灭之路吗? 今年太上皇的圣寿,周煄送上的礼物就是自家儿子的红脚印、红手印,上书“四世同堂”,太上皇当了一辈子皇帝收到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还是第一次收到一张纸的贺礼,不过这张纸太和他的心意,当场大笑着让重赏,把周煄因孩子年幼、事务繁忙没有回京贺寿的遗憾都揭过了。 那红脚印红手印就被裱好挂在太极宫正殿,太上皇每天都要看上几回,还让周煄快马专程上报孩子的情况。 周煄接到消息也只当是曾祖父疼爱孙儿,只是做皇帝的手笔大些。周煄画了许多工笔画,把西洋油画也纳进来了,惟妙惟肖的胖儿子,还时不时夹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画像,看的太上皇喜笑颜开。送的时候太上皇一份,皇帝一份,周煄还抽空画了副“全家福”。画中太上皇坐在中间,皇帝和皇后分坐两侧,太子穿着小龙袍被太上皇抱在怀中,后面站着周煄和易云,两人共同举着霄霄,含笑望着前方。 皇帝收到这幅画的时候,终于能体会到太上皇听到“四世同堂”时的激动与欣喜,大笑着让人赶紧把画重新装裱,就挂在大明宫,他要天天看。 得到消息的太上皇太特意跑到大明宫围观,他自从退位之后就十分注意维护皇帝权柄,几乎从来不踏足大明宫。 看着悬挂在起居殿的全家福,太上皇恨恨道:“这个没良心的小子,怎么就没给朕画一副,没良心的!” “父皇,您都收了一匣子的画了还来眼馋儿子,儿子可就这一幅。”以前就是有小幅画像也让太上皇搜刮走了,这幅一拿到皇帝就喜欢到心眼儿里,赶紧挂上,不让太上皇再有机会抢走。 “贵精不贵多,这幅最好,不行,我拿三幅给你换,把这幅给我。”太上皇跺脚道。 皇帝哭笑不得道:“父皇,都挂上去了,您要喜欢,让耀光再画一幅来。” “不行,就要这幅。你不是眼馋我私库里的《洛神赋图》和《文苑图》吗,给你都给你,把这幅画换给朕。”太上皇不干,非要把这幅画带走挂在自己寝宫不可。 一个头发全白、一个头发花白,跟懵懂幼童似的,为了一幅画争得不可开交,也是好笑。 太上皇的动静多少人关注着,第一次非年非节进了大明宫,众人翘首以盼,不知会出什么新政策,结果居然是为了纯郡王的一幅画儿,众人也是无语。当然,这更证明了纯郡王的恩宠,现在有了儿子更进一步,谁不知道太上皇每天固定活动就是看孙子、看曾孙子。太子有时生病不能在太上皇膝下承欢,太上皇一腔热情就都倾倒在据说“装得像小牛犊子”“腿上有劲儿,把奶娘的眼眶都踢青了”的曾孙身上。未曾蒙面,太上皇、皇帝给周昌的赏赐已经堆了几大间屋子。 卧病在床的皇后想着又一次病倒的儿子,愤愤不平问心腹道:“陛下不来看宝儿吗?” “娘娘,陛下政务繁忙,等会儿……” 皇后砸了药碗道:“什么政务繁忙,打量我不知道是在说他的儿子呢!隔房的孙子他那么上心,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儿子,就是嫌弃我的宝儿体弱多病呗,上皇也是老糊涂……” “娘娘!”心腹嬷嬷噗通跪在地上,这话皇后敢说她们不敢听。 皇后也知道这话说的诛心,摆手示意起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嬷嬷这些日子经历得多了,不以为意,挥手让大宫女再送上一碗药来,亲自递到皇后手中,道:“娘娘,什么都是虚的,身子骨才是实的,太子殿下还指望着您呢。纯郡王世子再得陛下欢心,那也是隔房的孙子,您要稳得住啊。” “是啊,本宫不能倒,本宫还有宝儿。”皇后接过金碗,一口干了漆黑的苦药汁。 嬷嬷接过药碗,递上一颗蜜饯,皇后摇头道:“太医说吃了蜜饯影响药效,本宫不吃。” “那娘娘漱漱口吧,药太苦了。”嬷嬷示意端上茶盏、漱口的盆盂。 “本宫不苦,有太子就不苦。”皇后挥手让人退下,眼角有泪光闪过。 嬷嬷从太子妃嫁入东宫就一路陪伴着他,陪皇后经历了太多事情。嬷嬷心想,现在这日子还不如当初没有子嗣的时候呢,那时候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多么快活,剖心相待。不像现在,皇后娘娘身子跨了, 第113章 夫妻日常事 冬天坐月子,易云不是太受罪,毕竟冷了能加衣服加炭火,若是夏天可不敢用冰,真要捂一个月,还不馊了。 待出了月子,狠狠洗过三遍澡,周昌的满月宴已经过了。 周煄和易云现在就是个儿奴,天天围着孩子转,周煄出门的时候易云就把孩子抱在自己身边,就是看他睡觉心里也甜。 今天周煄从衙门回来的早,先把孩子抱到易云这边来了。 易云坐在炕上盘账呢,年根底下各家商铺都要轧账好过年,易云自从成了纯王妃商铺的生意是一天好过一天,她也不愿意被人蒙蔽,该赚多少是多少,她虽经商,但不愿这成为政敌攻击周煄的把柄。 “还没弄完呢。”周煄喟叹一声,抱着孩子缩到她旁边,周昌已经醒了正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而且听着有很浓重的口水味道,感觉声音是从水里冒出来的一样。 “唉,这小东西一出声,我这心就静不了,还怎么盘账啊。”易云一丢算盘,伸手斗周昌,嘴里不住唤道:“霄霄、霄霄~” “那我先把孩子抱出,你盘完账我再来。”周煄笑道。 “怎么生气啦~”易云拉着不让走,道:“你自己答应我婚后可以做生意的。” “没生气啊,你不是忙着盘账吗?我把孩子抱走免得影响你,这不是正常的吗?” “这话怎么听着像反话,真没生气?”易云仔细看周煄的脸色,可惜周煄这些年的修炼已经让人看不出喜怒来了。 “真没生气,你又想到哪儿去了,都说易孕傻三年,看你我就知道这俗语没错。”周煄点了点易云的额头。 “算了,不盘账了,琉璃,把东西撤下去,今儿陪我们霄霄。”易云招呼人把炕桌上的东西都收走,接过周昌。 周昌一到易云怀里就去找食物了,易云和还周煄早说好的,侧身解开衣服喂奶。堵住孩子的嘴,易云笑道:“刚刚还以为你生我气,觉得我只顾着做生意那三瓜两枣,不管孩子呢。”这也是世情,女人生完孩子之后有长长的抚育期,若是易云这样还有亲自哺乳的就更放不下孩子了。易云不是放不下生意,可那么多人靠她吃饭,又没有合适的接任者,她突然撒手把人闪在半空中,这些人怎么办? “早说好的,没生气。”周煄趁机解释道:“女子产育最耗费时间耽搁精力,当初咱们成亲的时候,我打算的就是顺其自然,没避孕也不刻意求子。我想着你若是近期内不怀孕,就先带你熟悉一下我的幕僚和班底,当家主母要做的可不仅是来往交际、管理内宅,外面的事情也要清楚,你是我的伴侣,若我有意外不能主持外务,就只能你顶上。我能信的人就你和莫愁,莫愁身份有碍,不方便出面。” 易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愣了愣,鼻翼一酸,眼中有泪。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周煄着急问道。 “没有,霄霄咬疼我了。”易云把锅甩给不会辩解的儿子,她真没想到周煄愿意让她分享权力。 “这坏小子!”周煄轻轻在襁褓上拍了一下,作为惩罚。 “别动霄霄,吃着奶呢。”易云一动,霄霄把奶/头吐出来,原来两句话的功夫,不知不觉小家伙就睡着了。 易云把孩子放在旁边摇篮中,唤乳母丫鬟进来照看。 周煄亲自上前给她整理衣服,道:“难得有空,陪我出去走走?外面的红梅开了,耀眼得很。” 乳母是铁夫人派过来的,绝对信得过。乳母嬷嬷看他们夫妻恩爱,忍了又忍觉得自己必须恪尽职守,但又想着纯郡王的身份,语言委婉再委婉道:“王爷,王妃刚出月子,身子虚弱,这外面滴水成冰的,出行不易,不若找人折红梅插瓶给王妃观赏?” “你现在不能吹风吗?太医可有嘱咐?”周煄一惊,他不知道啊。 “没有的事儿,我身体好得很,又有武功在身,哪儿娇弱了,没事儿,走吧。”易云被太医嬷嬷丫鬟“关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借口出来,怎么能半途放弃,拉着周煄就往外走。 乳母看了看,叹息一声,心疼纯郡王和王妃,嘟囔道:“家里没个老人就是这么不方便,什么经验没有。是吧,小主子~” 乳母早就想说,哪儿有孩子一出生就取名字的,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怕起名太早上了阎王的生死簿,都先先用排行叫着,等到六七岁才正式起了大名用。当然,皇家的孩子金贵,早早定了大名上族谱,可平日里也没有专门起个特别的小名来叫的,真嫌阎王注意不到呢。因此,就算王爷王妃让她日常多叫“霄霄”的小名,乳母也不敢,常以“小主子、小王爷”称呼。 被易云拉着的周煄也不敢确定她身体好不好,练武这么不科学的东西,周煄是理解不了的。 “等等,先去厢房一趟,有惊喜呢!”周煄叫停易云,叫人给两人加了厚衣裳和披风,从回廊走到厢房,回廊两边没有布幔,北风吹过来,送来阵阵冷香。 周煄不敢让她在回廊上久站,易云大步当先进了厢房,环视一周,深吸一口气道:“真香!” 原来整个厢房都摆满了水仙,翠绿衬着洁白,漂亮极了。 “从这儿推开窗户,能看到花园的红梅。”周煄领着易云走到床边,推开窗户,远远看着红艳艳一片,这里背风,也不会吹着产妇。 易云抽了抽鼻子,道:“闻不到香味儿。”进了这屋子,易云就知道周煄不会陪她踩到雪地上赏梅啦,易云有些郁闷,矫情想道,对她太好也有坏处啊。 站在门口的丫鬟大声唱喏提醒屋内人道:“二爷来啦,快请。” 周煄拉着易云走到屋中间,道:“还有个惊喜给你呢。” 莫愁大步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大束梅花,红梅、白梅、腊梅都有,屋中又有水仙,香味繁杂。花束当着莫愁的脸,莫愁歪着头道:“哥,嫂子,快接着,累死我了。” 周煄上前接过花束放在桌子上,给莫愁倒茶。莫愁甩了甩手臂,扇子一展,扇风道:“这屋里也太热了,烧多少炭啊。” 周煄无语把茶杯塞进他手里,嘟囔道:“大冬天扇扇子,什么毛病。” “流行,你个老古董不懂。”莫愁随意坐在桌边,翻动着花束道:“今动推行的热炕、地龙可让百姓过了个暖冬。富贵人家从咱们这儿学了锅炉、地热的技术,冬天不扇扇子还觉得热呢。” “热就少费点儿炭,你刚雪地里进来,乍冷乍热的当心感冒,去换身衣服吧。”莫愁脸颊通红,额头上全是细汗,“看你一头的汗。” 周煄摸出手帕就要给他擦汗,易云从后面扯他的衣袖,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得周煄退了几步,闪身挡在他面前。 “怎么了?”周煄莫名奇妙道。 “二弟这一大束花是为我摘的,我亲自谢他,你去看看孩子。”易云笑道。 看易云这么如临大敌的模样,周煄扑哧一声笑开了,道:“看出来了。” 原本吊儿郎当坐着的“莫愁”规矩站起来,对着易云拱手道:“王妃!”原来这是替身装扮的莫愁,周煄是知情的,不是刺客、恶人。 易云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周煄安排的,虚惊一场,回头拍了周煄几下,问道:“干什么呢?吓我!” 周煄挥手,“莫愁”展开扇子,大摇大摆得出去,一边高声宣扬:“不识货的,爷是扇子也是古董呢!” 易云小声道:“你们兄弟玩儿什么呢?” “年节下你要轧账,莫愁也要轧账,他想玩儿一出金蝉脱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焉能不配合他。”周煄笑道。 “那早和我说啊,刚刚那几息之间,感觉性命都在刀尖上,又惦记儿子。能躲过重重防卫,装扮成二弟,还装得那么像,该多大能耐,我想现在一想还腿软呢。”易云抱怨道。 “是,是,都是我不对,给王妃赔罪啦。”周煄扶着易云坐下,道:“最熟悉莫愁的除了我就是你,我就是想试试暗卫装的像不像,若是你都能瞒过去,那别人肯定没问题。对不住,吓着你了。” 周煄这么正儿八经的道歉,易云也发不出火来,转移话题似的问道:“二弟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跟着年节下最后一批货物走的,对外装成是押队的护卫。莫愁那边的情况比我还要复杂一些,南洋的朝廷和春秋战国时的周王室一样,莫愁现在也算一方割据,这次来西北大半年,就是想让当地势力以为他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或者妄想以我为援。今年年下我们估计有大战,他秘密回去谋划,你别漏了痕迹。” 易云紧张得看了看四周,他们夫妻说话,刚进来的时候就把丫鬟都叫出去了,现在还是不放心,易云压低声音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也太轻描淡写啦。” “没事儿,人早就打发出去了,连窗户都开着,不可能有人听见。” “好啊,你连开窗都是有预谋的,你也太算无遗策了吧!”易云指控道。 “得,又说错话了。”周煄搭拢脑袋垂头丧气道。 “算了,本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平身吧。”易云笑道。 周煄亲密把头靠在易云肩膀上,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暗卫的装扮很完美啊,乍一看连我都唬住了。” “讨巧了,我站在他侧前方,刚好看到他的脚,他脚上穿的鞋是我做的吧?” “不是,那是仿的,你做的那双怎么舍得用来演戏。” “我说呢,我还以为是我做的,你们仿得也太像了,连绣错的地方都不差。我当时亲眼看着二弟试穿,记得他脚面宽,穿着那鞋刚好把表面上绣金鱼的地方支起来,刚刚却看见十分扁平,一个人不可能有两双脚,再加上我听他的声音有些气促不匀,刚开始以为是跑过的原因,后来再一看他拿扇子的手势,右手小指不自然抵着扇柄,二弟可没有这样的习惯。”易云详细解释道。 “天啦,原来有这么多破绽吗?我回去让暗卫改进,不然莫愁要陪我出席接下来各种宴会,可瞒不过去。”周煄哀叹道。 “瞒外人还是没问题的,站在你身边旁人先入为主,肯定不会怀疑。我也就是赶巧了,那双鞋是我亲手做的,我这辈子做针线的次数数得着,才记忆深刻。糊弄外人够了,外人又不与二弟朝夕相处,再敏锐细致的人没有对比也看不出来。”易云安慰他道,也就是易云这种身份敢于怀疑,旁人在宴会上看见莫愁和周煄走在一起,心思都在奉承钻营上,看都不敢多看几眼,怎么可能发现。 “既然要做,就要完美无缺,我待会儿再去特训。莫愁艰难,我们可不能给他拖后退。” “行,行。”易云拍拍周煄的胳膊道:“把花搬到正房去吧,折都折了,插瓶摆在房中也好,这厢房就不必了,满屋子水仙香味儿。” 周煄亲自抱了花束去正房,两夫妻趁着周昌睡觉的机会做手工。易云对插花这种雅事不擅长,就帮忙剪花枝。 “你也来试试吧。”周煄接过她手中的剪刀,把一个敞口花瓶递给她。 “不行,不行,我真干不来这个,还是给你打下手吧。”易云连连推却。 “我也是瞎玩儿,以你我的身份,就是插得七零八落,别人也只能夸一声‘意趣’,怕什么!” 易云推辞不过,拿了花树摆弄,随口起了个话题道:“今年咱真不回去了?” “封地上事情千头万绪,到现在都没停工,外面土地冻住了不能修建,工匠就全在造好的毛坯房里做内部装修。修好的路前两天还垮了一段儿,埋了两个人,我不是还亲自上门探望了吗?还有这商行年底轧账、商队安全问题,是否与西蛮开互市之类的事情绊着,根本走不开。再说,回京城也麻烦。” “说了这么多,就麻烦两个字是真的。”易云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笑道:“可咱们也不能总是躲啊,迟早要回去的。” “再等等吧,能多拖一阵是一阵,听说今年入冬皇后和太子又病了几场,我可不想去招人厌。”周煄嘟囔道。 “唉,皇后娘娘高龄产子,产妇和孩子都弱,难免的。”易云叹息。 “且等着吧,若是皇后和太子一病去了还好,若是太子先走,皇后保准发疯。到时候说不定会传出我命理克制太子,或者我背后下手之类的谣言,我还是不要去京城制造谈资了。” “不会吧,你不是说小时候皇后娘娘对你很好吗?常常留宿东宫,还亲自下厨给你做糕点。”易云难以置信,若是这样危险,他们躲在封地的确有必要。 “那是因为当时她当我是儿子,现在有了自己的亲儿子,我自然就成了踏脚石。”周煄讽刺一笑,但想着皇帝二伯,心又软了,道:“陛下倒不是这样的,他心中对我可能不如以前纯粹,可还是把我当侄儿宠爱的,不是人人都如皇后那般偏执。你以后若是进宫自己小心些,在皇后宫中不要随意饮食,对她的话也不要轻信。万一咱们带孩子进宫,更不要让孩子离了视线。你从小长在天高地阔的西北,易夫人待你不薄,你不懂京城大院里那些弯弯绕绕。” “那不回京行不行,咱也不带孩子进宫。”易云本来是感念上皇和陛下的恩典,周昌都没拜见过曾祖父和叔祖父,两位圣人就赐了一大堆礼物,说什么也要当面拜谢的。现在一听这么危险,她真恨不得孩子这辈子不用进宫。 “傻话!躲不过去的。”周煄苦笑,接着和手上的花树做斗争。 易云推开花瓶,拉着周煄的手道:“耀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要皇位?”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所有男人的追求,若说没想过是骗人的。”周煄把玩着手上的红梅,认真看着易云的眼睛道:“云娘,你看我在封地的作为,现在只有一年,可已经有数万流民、平民受益,战后的孤儿得到良好的照顾,寡妇可以出来做工养活家人,没有亲人的老人安排在孝慈院安度晚年,百姓的生活有盼头,今年过年,就是再穷困的人家也能割一刀肥肉过年。我有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我也愿意去这么做。” “再看京城,陛下新登基,又有上皇在位,进行的改革太温柔,政策还没落地,下面对策就来了。若是陛下能长年累月的坚持,当然有效果,可是陛下有‘长年累月’吗?他年轻时候放纵,战战兢兢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四十多年,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们离京的时候,他头上已经有白发了。我们周家的皇帝□□五十有二、太宗四十九、高宗五十七、中宗才三十六,如上皇这般有望活到古稀的皇帝有几个,看陛下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能活到祖宗们的平均水平不?到时候太子才几岁,皇后娘娘病弱,安国公府荣养,能帮太子多少。陛下费尽心力的朝政该怎么办,他的政策能不能继续执行下去?” “反观我,我有野心有能力,自己也准备好了,外部条件也具备,我为什么不争一争呢?”周煄平静道,他说的是问句,可答案早在心里。 “那你有想过败了怎么办吗?”易云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后路,莫愁会帮你的。若是真有不幸的一天,你带着孩子随莫愁出海,他会照顾你们的。或者……”周煄倾身压在易云肩上道:“去西蛮,我最信任的手下在西蛮,内附的阿速部新首领贺曼也是我的人。” “别说这些,我不想听,我问的是你,你怎么办?”眼泪直愣愣滑过脸颊,“我问的是你怎么办?” “我会活着,想方设法的活着,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错,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我还有你和孩子,兄弟属下再信任,也不如我亲自陪在你们身边。”周煄温言道。 “成功的把握有多大?” “一半一半吧,世上哪儿有万全的事情。” “那你还要做?一定要做吗?” “一定要做!”周煄斩钉截铁道,伸手擦干一眼脸颊上的泪珠,慷慨道:“云娘,你看着天下,有多少人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我朝开国百余年,土地兼并严重,贫富差距巨大,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边关将士生活艰辛,明明是保家卫国为百姓抵挡风雨刀剑的英雄,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还有商人,你以前经商的时候也碰到过‘耻于言利’的‘读书人’吧。还有对女性的歧视,把女人关在内院,像你这样勇敢、像岳母那样有主见的女人,总有人看不惯。这个国家需要改变得地方太多,我能做的更多。刚刚我骗了你,我想要那个至尊之位,不仅是因为野心和机遇,还有理想!” “我和莫愁小时候就说过,要建立一个新世界。我说这片土地很好,我要把它建成乐土和桃源。莫愁选了另一片陌生的土地,我们要来比一比,谁是对的。这是我的理想,从小,很小很小就有的理想,我要实现它,云娘,我要实现它!自古追求理想这位姑娘的男人,多数多数倒下了,对我而言百死不悔!” “那就去做!”易云握紧周煄的手,不再流眼泪,平缓而坚定的告诉自己的丈夫:“那就去做!不要顾念我和孩子,你我夫妻生死共担,父子血缘相继,我不是柔弱无依的女人,你知道的,在没有你的前二十年我活得很好,若有万一,我会抚养儿子长大,让他继承你的事业。若是连……那就我来,你教我,我帮你。” “好。”周煄温柔一笑, 第114章 河底暗潮涌 第一次如此坦荡说出自己的目标,还得到妻子的支持,周煄也松了口气。以往周煄只对目标清晰,手段却不明,以为自己做个贤王,甚至作为高官就能达到这样的目的,现在他已经明白,除非他是皇帝,否则绝不可能。就是当了皇帝还要小心,被世家大族掀翻的皇帝还少吗? 接下来就是新年了。 今年封地的变化实在太大,周煄赶在春耕前就藩,推广的粮食作物已收成效,今年地薄人少的人家再不用节衣缩食,饿着肚皮混水饱了。即便口味不好,但能吃饱已经是几辈人不敢奢求的好事。看着这样真实可信的例子,那些耍小聪明没有按照周煄王令耕种的人也自觉打脸。 “当初就该听官府的。”没种植改良作物的人跌足长叹。 “是啊,是啊,这又不是那些不懂行的官老爷,是王爷发的王令。你们忘啦,王爷请积年老农总结了经验,又花大价钱从海外引进的种子,能不好吗?” “隔壁王村的王四爷爷不就被请去了吗?他老人家可是祖祖辈辈的能干人,但凡谁家他出手,肯定比别家多收三斗五。” “这是真的,我还去看过王爷赐给他老人家的好东西呢。” “什么好东西,什么好东西?” 知情人卖关子,沉吟了一会儿才神秘道:“七穗的麦子,八穗的稻子,用金子打的,亮晶晶的晃瞎人眼。人家王爷还说了,日后种地也要种出七穗的麦子、八穗的稻子。” “嚯,真的假的,我这辈还没见过呢,真有那么好的粮食。” “怎么没有,这可是海外传进来的,海外你知道在哪儿吗?你走一辈子也走不到,叫南洋,最南边,最南边。好良种还是王爷的义弟带过来的,听说花了两千万两白银在这上面。” “哇——”众人再次为过时的两千万两惊呼,好似自己真的看见一座银山坐落在王府一般。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封地的各个角落,纯郡王府的威望,百姓对纯郡王府的信任、对新藩王的拥戴,与日俱增。 年前,周煄还收到了羊城的朝贺。 易云自从那天畅谈之后,更有紧迫感,把王府的内务外交一手抓了起来,收到一笔丰厚的令人垂涎的年礼,易云自然要通知周煄处理。 “你看看,除了羊城知府,还要三堂舅这边,这礼也太重了。”易云把两边的信件递给他,她只翻了翻送来的礼单就知道事情不小。 周煄并不接信,反而推回去,道:“你来拆。” “写给你的。”易云愕然。 “我知道,你来拆。”就算是周煄的书房也配了专门的团队来帮助处理文秘,拆信这种琐事不用周煄来做,但更重要的是信任,对易云的信任。 易云点头,说好的“你来教,我来做”,那就从处理信件开始吧。 易云小心用纸刀裁开封口,取出信件。周煄在一旁道:“以后写给我的信件除了莫愁的,你都能拆,上皇和陛下也不例外。莫愁的也不是不让你拆,他常用夷语,你看不懂,等你学会了,愿意看也行。” “我当初学西蛮话就要了半条命,二弟会的夷语可不是一种两种,我可不自讨苦吃。”易云笑道。 “嗯,回头我让暗卫那边整理一份拆信的注意事项给你,能送到咱们手上的肯定是经过检查的,但不妨有漏网之鱼。万一那个手段高明的在信纸上涂毒,岂不伤人。你也不要嫌麻烦,每次都按流程做,小心驶得万年船。”周煄叮嘱道,千百年来关于在信纸上做文章的办法周煄都总结了一份,甚至连历史演义电视小说的夸张艺术手段都不放过。 “好,我会小心的。”易云抽出信件,如同秘书一般先看了再递给周煄,两封信两夫妻轮流看完,周煄问道:“说说你的想法。” “三堂舅这边礼虽厚还在情理之中,羊城的封地托给他代为监管,他投桃报李多送年礼是应该的。”徐子旭管着海关,可要富裕又不是光一座海关就行了的,集散地总要有啊,周煄把羊城托付给他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也是他如此干脆接受了两成五的分成的原因。 “但知府郑文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你在京城已经发信给他说过一切听从三堂舅指挥,他现在送这么重的礼,生怕你不知道他搂了多少钱吗?”易云嘲笑道。 “郑文,上皇三年同进士,原本本是北方人,家贫无以为继,多亏他有读书的天赋,举族供养才让他考出功名。因为避讳,他也没有门路,才到了羊城为官。几十年前羊城还是不毛之地,朝廷虽有海关,但形同废弃,可不是好去处,才让他占了便宜。他在羊城从知县做起,四十多年才升了三个大品级,坐上了知府的位置。儿女姻亲、人脉关系全在羊城,朝廷对羊城的重视也就是这几年,说是土皇帝不为过。哪知嘎嘣一声天上掉下个纯郡王,羊城居然成了我的藩地,你说他会怎么做?”周煄解释了郑文的出身来历。 “财帛动人心,当初要族人接济才能读书,如今光送给咱们一年的年礼就够培养几个读书人了。”易云讽刺一笑:“他这是想用送礼收买咱们吗?他这些年在任上也贪了不少,你说怎么处置?” “不只是这些,你再想想舅舅送的年礼,郑文为什么要赶着和舅舅送一样的年礼。你仔细看看,两边的价值是不是几乎等同,据我所知郑文的年礼比舅舅早二十天出发,却在城里等着舅舅的年礼到了才一并送进来,你说他打得什么主意。” 易云马上翻出礼单对比,她常年做生意,心算能力颇佳,不一会儿就算出来了,果然价值几乎等同。 易云诧异道:“你早就看过礼单?不会啊,直接送到我这里来了,根本没开封,你怎么知道的?” “想想送礼人的目的就能猜出来了。“周煄轻笑,保持神秘感。 “那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易云揪着信纸想了半天,摸不着头绪。 周煄提示道:“和你做生意是一个道理,想要什么,就暗示什么。” 易云想了想,不确定道:“舅舅的年礼虽然丰厚,但有郑文的这份礼衬托着,作为托管封地来说就少了。郑文这是想暗示咱们舅舅中饱私囊,而且贪得数额巨大。让你不高兴,然后换个人监管羊城?” “很有可能。”周煄点头。 “是不是没说到点子上,别顾忌我面子,说好的教我,你不说实话,我怎么学。”易云笑着拍了拍周煄。 “是实话。一切都是猜测,说不定是巧合呢。”这话说出来周煄自己都笑了,道:“普通年礼送过来,就算是凑巧价值相同或者礼物重复,都有可能是巧合、潜规则或者是两边人心照不宣,为上者不能轻易猜忌。之所以怀疑他们,是因为暗卫早就探到郑文送礼的先遣队到了封地却不上门拜见,反而隐藏行踪,打听封地建设,然后盯着舅舅的年礼,一并送进府中。这样鬼祟的行为那是一定问题了。咱们刚才猜都是正常的,但也要反过来想万一这就是一个挑拨离间的计策呢。” “哎呀,好复杂,一个事情怀疑是对的,不怀疑是对的,往正常方向想是对的,往反方向想还是对的,我不行了。”易云摇头长叹一声倒在炕上,现实演绎晕倒的含义。 “哈哈,这下抓瞎了吧。”周煄笑着扶起易云道:“其实这些分析都是幕僚做的,先给你演示一遍,是让你清楚整个流程,这些是不必我们做。一个人的思维总有定式,算计我的人肯定清楚我的思维模式才敢算计,交给幕僚汇总多方意见就避免这种陷阱。以前遇上这种事情,我先听幕僚的分析,他们分析的时候不能带有主观感情,只需要一二三把各种可能列出来,然后标明可能性大小。我也不能在心里先入为主的觉得那种可能是真的,一切交给暗卫去查,查到证据才知道什么是真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用证据说话,不能偏听偏信。” “这么说来,我们能做的就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剩下的都是下面人总结好报上来。那和傀儡何异?”然过这样还要他们做什么,属下就全部办好了啊。 “最后拍板做决定的是我们,决定方向的是我们,怎么会是傀儡。再说,这是对不紧急、不重要事情的处理,遇到像去年大战那种,就要在瞬间做出决定,灵活机变。能下这样的决断与平日里形同傀儡的练习分不开。” “看来我要学的还很多。”易云叹息道。 “已经很好了,真的,我刚接触这些的时候,常常晚上睡不着觉,一遍又一遍的沿着不同方向推理,生怕哪里没想到,一招踏错,满盘皆输。”他那时候,输了就是性命不保。 易云挑眉问道:“那时候你几岁?” 周煄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五岁?周岁是七岁,真的,七岁。”周煄多加两岁安慰易云。 “完全没被安慰到。”易云长叹一声。 “循序渐进,慢慢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呢。”周煄笑道,封地是他的,他又年轻,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至少还有十年时间,足够转变大部分人的观念,培养一批符合他们价值观的新一代青少年。 按照他的估算,皇帝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命,到时候太子不知能不能熬到,若是太子有福气长大,他也才十二岁,需要以为辅政大臣,他完全可以作为摄政王再主持朝政十年。他对皇帝的影响力非常大,现在皇帝实行的政策,很多都有他的影子。他还是太子的老师,若是能教育好太子,让他认同自己的执政理念,那么就是三代人共同实行具有延续性的政策。周煄的理想也一定能实现。 若是太子不幸薨了……一切就更好办了。 “对了,京城的赏赐到了吗?”周煄突然想起来。 “到了,十分丰厚,上皇和陛下对我们的赏赐仅次于太子。太子还是孩子,很多都是华而不实的摆设,不如我们这边实用,真要算起来,也分不出高低。”至少在礼单上,太子作为储君,国之副贰用的是“九”,他们作为藩王,例比诸侯,用的是“八”。 “皇后娘娘的赏赐呢?” “跟着两位陛下的例略减,但对比起来还是十分丰厚。赐下的凤钗、紫金帛之类的,都是贡品。“ “对比?和谁比,现在能镇守封地的藩王就我和宁王叔祖,我从小养在两位陛下跟前,关系亲近是宁王能比的吗?若是皇后的赏赐真的少于宁王,那才是打我的脸呢。紫金帛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除了摆着好看,连最正规的大礼服都只能用在披帛部分,又重又沉。”周煄不高兴了,他啊,也是宠坏了,无意识之间,他也把上皇和皇帝身边第一人的位置划在自己名下吧。口口声声说猜忌,可对他们还是依恋。 易云不说话,她已经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纠正周煄了,皇后娘娘确实对周煄有意见。 “好了,不说娘娘了至少安国公府的年礼很合适,中规中矩,略有加厚,符合常理。”易云笑道。 “即使不知安国公知道皇后的想法不?”周煄冷笑道。 这还转移不了话题啦?易云不想在年礼问题上纠缠,问道“年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放心,有程木和青竹领着幕僚团做呢,府中的内务有春妮、夏枝帮忙,不会错的。”今年是开先河的一年,必须要打出新气象来,周煄对年宴也很上心。 先河的确是先河, 第115章 各家议对策 腊月底家家户户都空闲下来,忙忙碌碌准备年货,西北天气冷,腊月底是没人愿意顶风冒雪出门的。偏偏腊月二十七这天有好多人都兴冲冲的往府城榆林城西跑去,路上有人不知内情问道:“老哥哥,你们这是去哪儿?这么多人一个方向,都喜笑颜开的,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好事,好事,自然是好事,榆林府的王老爷过寿,要摆流水席呢,听说肥肉管够,还有羊肉汤可以喝呢!” “真的?谁去都成吗?”问的人也一脸惊喜,羊肉汤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谁去都行,只要不是腌臜乞丐,说两句祝寿的话就能去吃饭,不拘多少。这不,我家里能动的都来了。”来人自豪的展示自己一家八口,得了个“热心肠,怪不得子孙昌盛”的评价,喜笑颜开的赶路而去。听说流水席要摆三天,一直摆到除夕之前,若是真有传说真那么好,这三天就在府城找个破庙栖身都行,一定不能错过这场比年夜饭更丰盛的大宴。 王家的确在年节下大摆流水席,可不仅仅是是为了王老爷的寿辰,这不逢整数,又无盛事,大庆做什么。 外面花团锦簇的王老爷家中书房,气氛一时冷凝。 书房放下了窗帘、门帘,大白天的也只能用烛火照明,屋中间形式化的摆了一盆炭,几位老爷揣着手坐在椅子上。烛火和炭火摇曳着火光,照得这些老爷脸上的皱纹更显难看。平日里最爱摆谱的老爷们,什么下人都没带,也不讲究茶水点心,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 “破破——”炭火炸裂的细微声在房中清晰可闻。 坐在左上首的是今天的寿星公王老爷,王老爷面无喜色,一脸严肃道:“诸位老哥哥老弟弟,怎么个章程,还请明言。” 原来今天坐在这房中的是榆林有名的八家富户,人称“八仙公”的张、王、李、赵、刘、马、杨、陈八家,在坐的都是家主,他们没有科举出仕、也没有参军做官,仅仅是取得功名,在家做个富家翁罢了。可这些富家翁的本家却出了数不清的文官武将,别看这些姓氏不起眼,叫一声“老张”满大街的人都得回头,可人多才势众,这可都是巨族大姓。 “唉,我们能有什么章程,那是王爷。”领头的张家老爷发话了,今天接王家的底盘开会,王家家主相当于是主持人,他家才是整个“八仙公”中领头的。 “张老哥太谨慎了,王爷又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那若真敢动我的地,那就鱼死网破拼个两败俱伤!”马家家主不乐意了,他姓马,也是贩马出身,名下数不清的草场马匹。自古马匹都是军资,真要惹急了,他带着马投了别人去。他背后靠着的就是三品参将马将军,军中将领也多数和他称兄道弟,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马兄弟也别着急,说不定不会波及我们榆林呢。”李家家主和稀泥道。 “不会波及?”马家主冷笑一声,“咱们榆林和纯郡王封地挨着,他那里一年时间肃清了流民,所有鳏寡孤独都收容起来,由王府出钱供养。凭户籍购买新式楼房,凭户籍免费领取过冬的赏赐,凭户籍做工读书,下一步就该凭户籍种地了。你们等着吧,现在有多少人眼巴巴望着封地的好处,现在还有人愿意做隐户、佃农。” “哪里还需要等,现在两郡的土地都是纯郡王的,今年秋收之后就发了王令,地租二八开,王爷拿二,百姓拿八。从今年开始实行,以后不得往上加,明发诏令,昭告四方,自古有谁做到过?现在封地的百姓都恨不得给王爷供长生牌位,又有谁记得刘、秦两家的刀下亡魂,他们在隔壁两郡可有大量田产。”赵家主苦笑一声接着道:“拿着染血的地扬名,也打得一手好算盘。连守寡的女人也不必求着宗族的接济,自己去专供女人做活的饲养场做活足以养活孤儿寡母,名声还好。毕竟那里管事的是女的,做工的是女的,大门围墙还有健壮仆妇巡逻。连孩子也能得个看鸡撵狗的细碎活计,混一顿饱饭。” “如此面面俱到,封地上没有不姓‘纯’的人了。”陈家主总结道。 “不仅如此!”王家主大声道:“我今日请诸位老哥哥来,并不是炒陈饭,说这些众所周知的消息。大家别忘了,纯郡王身上也是有‘襄理西北’的圣旨皇命,封地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就开全西北推行了,咱们榆林首当其冲!” “冲着二八开的地租,现在已经有人拖家带口的去封地,假装自己是流民也要把户籍落在纯郡王封地,不用全西北推广,再过个三五年,咱们要不把地租降得和他一样,连种地的泥腿子都找不到。”李家主苦笑道。 “好了,问题就摆在面前,再抱怨也无济于事,大家说一说对策吧,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王家主听了各方意见,大家都在诉说抱怨,若是抱怨诅咒有用,他今晚就扎稻草人咒死纯郡王。 对策?房间又再次寂静下来,封地有两个郡,榆林只是一个郡;那边做主的郡王,这边只有他们八家,就算对地方官影响力再大,也只是影响力,更别说八家各有利益,平日里也不是亲如一家的。怎么对比,自己这方都站在下风。 “咱们要首先确定一个问题,纯郡王是只在封地上搞这一套,还是要在西北铺开?”杨家主先发言,表态道:“若是只在封地搞,诸位老哥哥,恕小弟胆子小,就算我名下庄子上的佃户都往封地两郡跑,我也是不敢与王爷作对的。” 这不废话么?若是只有封地两郡,能养活多少人,跑了佃农再招、再买就是,只要不过分妨碍他们的利益,看在皇族血脉尊贵的份儿上,他们咬咬牙认了。 “欲壑难填,穿了丝麻想锦缎,有了锦袍盼金玉,纯郡王尝了甜头,会主动收手?他是圣人吗?”马家主是个火爆脾气,他可不信。“要干就干场大的,前惧狼后怕虎,让人一步步蚕食鲸吞,日后回想起来只恨今日没有早下决断!” “马老弟说的容易,下决断跟他反着来,怎么反?别忘了那可是王爷,咱们一不能违法乱纪,二不能仗势欺人,不然正好把柄送上去,让人抄家灭族,刘、秦两家就是前车之鉴。”陈家主是个谨慎的,但也不忘挖苦一下自家生意上的老对手:“你说是吧,刘老哥,你家和先刘郡守家是连宗的吧。” “早出了五服,不过是在反王示意下才连的宗,又不是我刘家本宗嫡支,无甚大碍。”刘家主淡定道。 “那老哥你还真是心胸宽广,投了这么多年银子,一点儿不心疼。”陈家主讽刺道,真当他是瞎子呢,每年刘家送进刘郡守府上的银子成箱成箱的抬,他们从刘郡守手中得了盐引、茶引,反手又是一大笔生意。刘郡守被斩,刘家生意下滑好大一截。 “我刘家家大业大,不是那些新荣暴发之家能理解的。” “是啊,瘦死的骆驼还是骆驼嘛~”陈家主讽刺道,刘家早年靠骆驼队跑商,只是挣辛苦钱的小商人,谁知后面撞大运,生意翻番,买房置地,很快成了一方豪强富户。这是讽刺刘家上不得台面,又被盯上,肯定要病死啦~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大哥张家主,轻轻把手炉往桌子上一搁,道:“还没人挑拨,咱自己就先乱了,还妄图什么大事。” “我们八家向来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我们都听张老哥调遣。”寿星公王家主首先表态。 “只要是个干,我老马都听他的。”马家主也表态道。 “我也是。”“我也是。”与会各家家主都纷纷点头,做不做,拿个主意,大家共同进退,分担风险正好。 “敢不敢恐怕已经不再我们的掌握之中了。”张家主长叹一声道:“有消息传进来,我们这位纯郡王真是个圣人,想要恢复王田制啊。” 王田制?! 既然这样就真没什么可说的了,王田制,这是让所有富户都去死啊!不用多说,他们肯定不能坐以待毙! 张家主看着面容逐渐变得坚毅的众人,严肃道:“蒙诸位信任,张某不敢自弃就做了这个牵头人。但有一点说在前面,聚则深,分则死。若不抱团求生,刘、秦两家就是我们的将来。我知道平日里各家有各家的难处,相互也有小摩擦,可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诸位也不要中了纯郡王的挑拨离间之计,贪图小利,坏了大局。” “放心吧,张老哥,大家都是明白人。”王家主巡视一周,代表众人答话道。 “那就好,靠近些,咱们说说具体对策。” 榆林的“八仙公”不是个例, 第116章 带家产来投 除夕团年、初一祭祖、初二回娘家,初三开年宴。 王府正殿、偏殿,整个前院都是活动范围,当然走进了“危险”区域的人会有暗卫、侍女带领回正轨,在正式宴会之前排练过三遍,周煄找人把各种招式都试了一遍,考验宴会筹备人员的心理素质。 “王爷到、王妃到。”随着太监福寿的一声唱喏,年宴拉开了序幕。 说到年宴唱喏的人选,还有一段小故事。周煄不爱用太监,这是举世皆知的,倒不是他看不起太监什么的,只是不习惯,男子的外形故意行女子做派。是的,故意,很多太监故意把自己装成怪模怪样就是怕在内宅伺候的时候男主人猜忌。这次年宴唱喏周煄本没放在心上,还是这位太监“小福子”自荐,道“上命,奴虽丑恶,愿充做执役,不令空享薪俸。”当初按照规制配备的太监一直充当洒扫粗使,只要他们不惹事,就相当于吃白饭的。王府众人都看得出周煄不喜欢太监,但王府规矩极严,也没人来苛待他们。 小福子自荐,点明自己一来身负皇命,用太监是祖制;二来性情朴实,不愿意吃白饭,如此有勇有谋,关键是说话做事不扭捏,一派男子气概的做法,颇得了周煄的心。 周煄心想,他现在没办法改变太监制度,该用的还是要用,就宽恕了小福子越级请命的过错,让他跟着程木学习。小福子不负众望,天赋过人,性情能力都不差,得了年宴唱喏的差事,也能名正言顺立在周煄身旁了。 “小福子,这名字倒起的有福气,你原姓什么,该回本姓吧。”周煄问道,即便用了太监他也不喜欢这种“典型”的名字,这种讨巧的名字应该是进宫时侯管事的太监改的。 “回王爷,奴婢原本就姓福,小名福寿。当初管事的公公说这名字吉利讨喜,不用改了。”福寿躬身答道。 “既然是有名字,就该回本名吧。福姓有两处渊源传承,一是春秋时,齐国公族大夫公子丹,因封地在福,人称福子丹。其后人即以福子为姓,乃复姓,后简化为福;二是东晋时,北方有百济国,屡侵中原。至唐高宗时,发兵将其攻灭,在其地设安东都护府。其中有一支福顺氏部落,有人流入中原,即以部落名为姓,是另一支福氏。你瞧,你祖上姓氏亦有传承,不可妄自菲薄,我不爱听自称奴婢。”周煄微笑提点道。 “属下遵命,谢王爷教诲。”不是哪家主子都愿意告诉你姓氏来源,勉励你不可自轻自贱的,福寿原本就是赌运气搏命,现在才知为何王府风气优良,规矩严明,却又有人情味儿。 周煄看到与众不同立在旁边的福寿突然思维发散,面前还有一堆人行礼等着他呢。 “平身。”周煄叫起众人,站在王座前,举杯道:“良辰美景,共庆佳节,诸位,请。”易云跟着举杯。 来参加年宴的人除了封地大小官员,还有整个西北五省的文臣武将、士绅代表、商人代表,周煄还独创请了耆老、老农和工匠。旁人以为周煄是表现与民同乐,事实上周煄在试探“人人平等”。 第一次来参加年宴的几位老农和工匠,家里也就是解决温饱的水平,在村里乡里有几分名望,在这威严富贵的王府正殿激动得手足无措,虽然在接见的时候早就见识过一次,还有这些天缓和,但亲身经历,依旧激动得不行。 来参加年宴的人都是心有成算,即便不明白周煄为什么请这些“贱民”,但依旧保持着风度,绝对没有想像中“仗势欺人”“歧视排挤”之类的戏码。在旁边伺候,一直等着处理突发事件的丫鬟都有些丧气,学了两个月,根本没用上啊。 “官民一家亲、军民一家亲,同在西北任事,亦是守望相助,兄弟之亲。今日就是家中团年,诸位万勿客气。”周煄祝酒过后,易云再次斟酒说祝福语。 “谢王妃!”领宴的人在一次见识到易云的地位,纷纷举杯干了。 “嫂子每回都说不用客气,就这么端坐在位子上喝酒,依旧客气啊!”能说敢说这话的也就最近风头正健的“莫愁”了。 易云笑道:“不能让二弟挑了毛病,今日家宴团年,不分尊卑长幼,不拘席位座次,只凭心意行事。来啊,上歌舞。” 易云扬声吩咐,甩着水袖的舞女就鱼贯而入,乐声响起,绝对不是什么“威严大气”的正音,都是欢快喜庆的调子,以前绝不可能用在官方正式宴会上的曲子,和在自己家里听得小曲一样,重在愉悦自己。 众人听了乐曲,也了解到周煄与民同乐的心情,纷纷放下架子,到处走动,敬酒起来。 还有兴致到了,下场跳舞的,就那他们的水平,也就摆摆袖子,抬手踢腿的能耐。歌舞除了传统的舞姬表演,还有百戏、说书、杂耍、乐曲,周煄打破常规,完全办成了一台晚会。别的不论,参加这次年宴,歌舞就回本了。 整个年宴“莫愁”满场乱窜,周煄、易云也被敬酒多次,没有人发现不对,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热闹的年宴就这么过去了,准备良久,当它真的结束,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怅然若失,仿若不真实。周煄时不时回想一下是不是有哪里疏忽了,不可能顺利完成啊,做了好几套应急方案都没用上,难道他居然没有敌人?这不科学! 周煄惯性思维了,谁会大大咧咧在年宴打周煄的脸,那真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们自己还嫌不吉利呢。 年宴过了还有元宵,元宵佳节,周煄继承传统在封地办了灯会。王府制作了许多做工优良的精致花灯挂在外面与民同乐,同时承办王府花灯的商家得到了新一年王府灯具采购的资格。那些花灯就是白送给周煄的,原本笑那户拍马屁的同行悔得不行,也不想想人家堂堂王爷,会占一个小商人的便宜不? 此时年味重,整个正月都是喜气样样,衙门十五过后就开衙了,但基本没事儿,往年要闹事的泼皮混混今年都被统一收编做苦力换口粮生活去了。 正月十五一开衙,周煄就遇到了好事,延州富户张博文举家来投,愿把家中数百倾田献上头,希望自己领取封地户籍。 如此大事,一接到消息就飞快往里传讯。传到程木这边,程木看了一眼谨守师徒本分立在身边的福寿道:“你去通禀。” “师父?”福寿愕然,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做事,要练手也找个简单的给他啊,王爷真要问起什么,他怎么答话。 “师什么父,你不学着还指望我教你一辈子吗?再过半月我就要启程回京了,谁来接我的担子,不若让杨木来?”程木没好气道,杨木是他原本的副手,只是能力不足以独当一面。程木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愿意离开王府,不止是旧情难舍,更重要的是没有合适的接替人选。正好福寿空降,入了周煄的眼,又一直表现良好。“去吧,少做态,你早就打听着我身边的事情,哪次给王爷回话,你不在院中洒扫,常常学着我的动作仪态,真当满王府的人都是瞎子呢!” “师父……师父恕罪!”福寿吓得跪下连连磕头,他自以为隐秘,没想到早被看在眼里了。 “起来吧,鬼鬼祟祟的,若不是查了八百遍都没问题,王爷又仁慈,早当奸细处置了。”程木笑骂,被盯着的是他不是周煄,这才戒备这么低,不然周煄再仁慈,也只能杀错、不能放过。 福寿吓死了,他真的就是想办法谋求一条晋身之路,哪儿想居然和死亡擦肩而过。 “王爷仁慈,王爷仁慈。”福寿吓得瑟瑟发抖。 “起来吧,再嘱咐你一句,你师父我马上要启程上京,你暂代三个月,以观后效。”程木吩咐道。 “是,师父一路顺风。”福寿是个大胆的,才被吓得发抖,脑门上还有红印呢,现在又多嘴问道:“师父上京做什么呢?嘿嘿,若是能说,和徒儿透露一二呗~” “上京赶考啊!” “啊?”福寿以为程木在说什么借喻暗示。 “上京赶考,春闱!你个蠢货。”程木看着他一脸蠢像就来气:“王府管事从小跟着习文练武,主子看火候到了,会统一买个秀才功名,前两年我没跟着主子来西北,你以为就没事儿干了,早把举人考了,现在正好去考春闱。” 去年皇帝新登基,又逢上皇整寿,加了恩科,几年的才是三年一次的正常春闱。 福寿惊得目瞪口呆,“那……那……户籍怎么办?”呸,他想问的才不是户籍呢。福寿惊讶的是为什么要考科举,他往常在宫中也听说过王府、公主府、豪门世家的心腹奴仆出仕的,都是捐官,或者主家直接安排。 “我朝奴婢放良也能科举,王府里的人,大多是平民遭灾才卖身就来的,主子把卖身契改成雇佣的能耐还是有的。”程木一巴掌排在小徒弟后脑勺上,道:“那也得有真才实学,能力过不了,主子也不会开后门,所以,你小子好身伺候着,主子不会让你没了前程。别耍小聪明,世上没有比主子更聪明的人了。” “是,是,徒儿明白了,明白了。”福寿连连拱手,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正房门口,程木停在原地,对福寿点头示意。 福寿整了整衣衫,躬身站在门边,道:“主子,福寿求见。” “进来吧。”里面扬声一句,福寿小碎步走进去。 里屋周煄和易云正在书桌前写字,年宴那天参加的文人学子颇多,有擅长写诗作画的画了当时的情景呈上来。周煄也喜欢画画,受此启发画了“同乐图”,正在请易云题诗。易云百般推脱,周煄答应帮她写诗,她只需要题字就行,这才动笔。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梅柳芳容徲,松篁老态多;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典型的拍马屁诗歌,易云笑着誊写。易云练的是楷书,却不是簪花小楷,反而是行楷,笔力雄健,气势恢弘。 福寿进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落款盖印,周煄随口问道:“什么事?” “延州富户张博文举家来投,献上田产,求落户封地。”福寿简明扼要回禀道。 周煄和易云对视一眼,易云道:“去吧,剩下的我来就是。” “装裱不要自己动手,让下人来就是。”周煄叮嘱一声,带着福寿往前厅而去,程木也快步跟上。 在客厅等着的张博文面色平静,只有手中不停转动的佛珠泄露了他的心情。他这次举家来头已经是破釜沉舟,不管王爷是收还是不收,他都没有回头路了。 周煄大步走出,方博文一见,立马起身作揖道:“学生张博文见过王爷。”张博文四十多岁的人了,身上只有买来的秀才功名,在周煄面前自称学生,已经是他能想到最体面的自称了。 “张先生,坐。” 一个先生吓张博文一跳,先生此时可是对德高望重者的尊称,本来前路不明,现在受这种过分拔高的礼遇,张博文心中难安,但有不敢推辞,只得开门见山,痛快道出来意:“冒昧打搅王爷,学生张博文此次求见一是为贺新年,王爷初到西北,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学生身在其中,获益良多,特来拜谢。二是见封国人人安居乐业、路不拾遗,有上古尧舜之风,觍颜求见,愿落户封国。学生家有恒产,亦知封国规矩,不敢私藏,一并献与王爷。” “我封地上人口刚好合适,没有迁徙的意思,都说落叶归根、人离乡贱,张先生在延州洛川县也是大户,为何要来我封地做个普通平民?”周煄问道。 张博文听王爷连他是洛川县的都知道,他可从来没有自报家门啊,难道他本来就在王府的黑名单上,张博文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不敢期满王爷,虽有几亩薄田,可天灾人祸不断,学生年老,家中儿孙皆不成器,恐守不住家业。王爷封国人人良善,风气良好,私心为儿孙求个平安。” “你儿子里有好赌好色、败坏家业的不孝子弟?”周煄皱眉道:“此种人哪里都是社会渣滓,你怎么不好生管教。” 张博文战战兢兢道:“我儿鲁钝,但绝不行悖逆之事,王爷明鉴,王爷明鉴。”难道谁在王爷面前进谗言了,他来就是想求个庇护而已。 “既然没有恶习,那你儿孙中可有重病的?”周煄再问。 “没有,没有,身体康健。” “那你家中可是妻妾成群,家宅混乱不堪?”周煄又问。 张博文以为周煄是在考察他们一家,微微定心,道:“岂敢,学生幼时家贫,多亏老妻操持家务、孝顺二老,待学生挣命出来,不敢嫌弃糟糠。家中只有老妻一人,儿女皆她所出。” “既然如此,内宅和睦、儿孙老实、身体健康,守成无虞,为什么说家业保不住?天灾人祸指的是什么?朝廷每年拨下银两兴修水利、指导农时,抗击天灾,边关有数十万大军驻守,洛川又不在边境上。洛川县令这个父母官是怎么当的,居然让治下百姓惶恐成这样,难不成这天灾人祸说的是他!”周煄怒道,一拍桌子,扬声道:“传洛川县令、延州知府来见。” 张博文不明白谈话怎么到了这个走向,听周煄拍桌子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磕头道:“小人笨嘴拙舌词不达意,不关县令大人府尹大人的事啊!都是小人嘴笨,小人嘴笨。”说完就反手给自己两耳光。 “住手。王爷面前,不可如此不雅。”福寿看周煄皱眉,大胆呵斥了一句,因为太紧张了,有些破音,反而带得音调尖细。 张博文一听就知道是太监的声音,太监可从来没有好形象。傻在原地,不敢继续惩罚自己,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该说什么辩解。 周煄不耐烦道:“张博文!还不如实招来,你怎么突然想到要举家来投,是受谁的指使来败坏本王名声,夺人田产,你当御史是吃干饭呢吗?” “小人冤枉,小人冤枉。真的,真的只是想求王爷庇护,听说封国大兴土木,不是,不是,封国大改建,处处都是新气象,小人投机取巧,想占个头名。惠……反王以前……刘家是第一个投靠的,刘成最后成了郡守。”张博文匍匐在地,叩首道:“小人猪油蒙了心,妄自揣测,冒犯王爷,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 也就是说,张博文只是来投机取巧的,之前惠王在位的时候,爱收人家的家产,然后补偿一个官位,用权利换银钱,当然来得快。张博文以为周煄换汤不换药,来碰运气了,并没有任何阴谋。 周煄能信吗? “你一个人想出来主意?你可真是天赋异禀啊!”周煄讽刺一句,喝道:“来人啊,拖下去。” 程木一个眼神示意,福寿作为大太监跟着伺候周煄离开,拖人的侍卫已经进屋了,张博文吓得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程木对着几个护卫使眼色,作揖道:“诸位兄弟,我看这人也可怜,让他缓缓自己出去吧,也省的兄弟们动手。” “就你瞎好心。”领头的护卫也是程木□□出来的,心领神会把他当作一个低阶管事呵斥。 张博文反应过来,抓住任何一个可能翻身的机会,抱着程木的大腿道:“爷,这位大人,大哥,您救救我,您救救我,我上有八十老母……” “起来,起来,我发一发善心,你怎么还赖上了,当王府是什么地方,还撒泼起来,要不我请护卫兄弟把你扔出去?哼,真是不识抬举。” “是,是,是,小人不是抬举。”张博文爬起来,从怀中抽出一个薄薄的荷包,小心塞到程木手里,“千金救命。” 张博文来的时候准备了许多荷包,本以为王爷难见,少不得打点,没想到那些人根本不收,就让他顺利的见到了王爷。他还想着王府戒律森严,果然天家手段。 程木扫了扫周围,隐蔽接过,眨眼就不见了荷包,提点道:“什么人给你出主意,好好回想。王爷说过不夺人财产,封地也不愿再进人,这话是在年宴上说的,不知多少人听见,因此你来王爷才这么生气。你在洛川消息不通,可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在少数,是谁挑拨你来的,别是你在生意场上的对手吧?好好想想,说出来戴罪立功,我向王爷求情,说不定能减免你的罪过。” “大人啊,真是我自己想的,钱是自己的钱,地是自己的地,谁敢让我送钱,那才是我的大仇人啊!”张博文跌足长叹,真的是自己一时兴起。 “连个借口都找不到,那没办法了。”程木作势要走,张博文赶紧拉住,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想清楚了,若是胡乱攀咬,王爷眼睛里不揉沙子,查出来必比现在还惨。” 张博文再次抖了抖身子,突然灵光一闪,道:“是本家,是本家暗示我这么干的。那天我去榆林本家过年祭祖,无意中听见家主的幕僚在说举家投靠的事情,几个幕僚各执一词。但都说投靠是好的,可张家家大业大不能贸然行事。我听了觉得自己冒的起这个险,这才来投。现在想起来,这么机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让我这个分支的不小心听见,这一定是他们到陷阱,肯定是陷阱。大人啊,请你禀明王爷,一定要查。张家欺行霸市,暗中操控米粮价格,还为了让田产连成一片逼死过人命,真的,真的,张家本家绝对不是好人。” 张博文为了保命,也顾不得什么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反正他这个穷小子是翻身之后才和张家找到了所谓的“血脉关系”。 “行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我找个王爷心情好的时候报上去试试,先说好,我也没有把握,要是连累了小爷我……” “不敢不敢,大人愿意仗义执言一句半句,已经是小人的福气,福气!” 张博文连连奉承,看着程木远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决定在府城住下,若是这个管事的不中用,他就备好银子去拜访说得上话的,现在可不能吝啬银子。唉,开始还以为王府规矩森严,省的打点了, 第117章 谁泄露消息 “去查!怎么回事!”周煄怒气冲冲回了内院书房,他生气不是装的。“我昨天才拟好了辐射周边、推行西北的计划,今天居然就有人来投?这是试探,还是警告?去查!查清楚!” “是!”白霜抱拳退下,他自负在暗卫营的监控下诸事诸人无所遁形,防守毫无破绽,今天这个张博文怎么回事儿? 福寿第一次接触发怒的周煄,战战兢兢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易云看着书房中肃立的心腹下人,也不为难,挥手让他们退下。 易云轻轻拉起周煄的手道:“气大伤肝,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忘了。” 人体的温度让周煄反应过来,是啊,出了事情就该想办法解决,沉浸在懊恼、怨恨、烦闷的负面情绪中毫无意义。 周煄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 “其实,我看这事儿倒不一定是泄密。”易云道。 “你说,我一生气脑子就打结。”周煄示意易云继续分析。 “你有计划,下面人有对策,他们又不是木偶泥塑。都说商场如战场,如今能买房置地的除了官员就是商人,做农人是不能大富大贵的,都是积年的老人,见识广也是正常的。你在封地推行的制度,周边都看在眼里,你又担负襄理西北的重任,怕你推广开来也是有迹可循的。”易云轻声道。 是啊,对手也不是npc,不会总是等自己做好准备才杀上门来,这辈子遇到的意外还不够多吗?最典型就是上一秒过继刚出口,下一秒怀孕的消息就来了。 “你说的对,一直顺风顺水,让我忘记了谨慎。” “那现在怎么办?那些拥有田产的人肯定不愿意田产收归国有。” “云娘,我不想放弃,这是我准备了二十年的计划,我不想放弃。”周煄喃喃道。 “我知道,可你毕竟只是藩王,西北是陛下的西北,你仅仅是襄理而已。”易云叹息,“别说陛下也同意的傻话,秦有商鞅、楚有吴起,自古以来改革先驱谁有好下场,而今看来自然是青史留名、功在千秋,可他们身死家亡,当时的家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旦触及利益,就不会有温情脉脉。”周煄叹息。他都明白,任何的改革都是因为某些利益集团的权利威胁到了国家的权利,明白人看到了这种缺陷,想要变法图强。可在一间铁屋子里,众人都在沉睡,外面起火了,里面先醒的人是最艰难的。周煄而今才明白鲁迅先生说的对,毕竟装睡的人谁也叫不醒,更何况那些占据有利地位,屋子倒了能够换间屋子继续睡的人。 理想美好的愿景和现实的压力在周煄脑海中交替出现,现在就不是和敌人翻脸的时候,他还没有准备好,骤然撕破脸,连封地这点儿成果都保不住。 易云微微一笑,道:“先不想了,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决定,咱们去看看霄霄吧,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他现在已经能翻身了。” “哪儿有孩子两个月就能翻身的,你别骗我。”想到儿子,周煄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来。 “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跟个小乌龟似的,翻过去就翻不过来,啊啊呀呀得直叫唤。”易云形容的有趣,周煄心痒痒过去看儿子了。 临走时吩咐福寿:“通知暗卫营,重点查一查张博文为何来试探。还有,汇总各地消息,现在有多少人蓄势待发。” “是。”福寿心里重复这两句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白霜统领。 孩子的存在,就是父母温暖的港湾。 等孩子和易云睡下,周煄裹了大氅,去书房议事。 “消息出来了没?”周煄沉声问道。 “回主子,我试探过了,张博文确实是投机小人,他说是受了主家的挑拨暗示,他是榆林张家的分支。”程木禀报道。 “回主子,排查过了,王府这方无人走漏消息。”白霜简明扼要道。 “我知道,我对大家有信心,敌人也不是傻子,我当时召集心腹说过‘王田制’的设想,心腹又有心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叫秘密,早晚要暴露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周煄变相安慰白霜道,他没有怀疑自己人。 “我让你们汇总各地消息,看他们是不是秘密结党,妄图抵抗,有消息了吗?” “没有,最快也要等五天。”白霜道,他不会把困难、客观条件说出口,但西北地广人稀是事实,即便他们用飞鹰,要把安插在各地暗探手中的情报汇总起来,五天也是极限了。 “嗯,你们抓紧。”周煄知道这不是上辈子动动手指,千里传音的时代,“程木,你近段日子专门跟进张博文的事情,先稳住他。” “是,那主子身边……” “先让福寿顶上来吧。” “可他才学了几个月,是不是不妥?”程木明明也有这个打算,但还是要先把丑话说在前面。 “没关系,他出身内务府,学的就是伺候人的活计,为人也机灵,咱们考察了这么久,绝对不是奸细,放心用就是。我身边配了庞大的幕僚团,他不是你,我也不用他出主意。”周煄笑道。 “是,一切听主子安排。”程木点头应是。 周煄每天焦躁得等着结果,刚开年无甚大事,一切都在轨道上,不用周煄操心,周煄只能每天重复不确定的等待,甚至按捺不住,加入了数据分析的行列。不找点事做,他要急疯。 各地汇总的数据最后反映在一张西北地图上,愿意支持周煄的用绿色,不愿意支持的分两拨,已经秘密集会准备反抗的用大红色,虽不支持但仍在观望的勉强算作中立,用黄色。周煄亲自绘制地图,等到图画出来的时候,周煄放下手中的笔长叹一声。 地图上除了他的封地,支持的绿色只有零星的几点,都在边境上,是戍边军屯田所在,军田和民田又不一样,他们基本实行集体劳作集体共享,就是分到各人名下的土地,也是农闲时袍泽一起动手,不具备参考价值。 黄色也不多,周煄实际接触过的人很多黄色,毕竟人人都知道纯郡王不是个好惹的。先不提他在德安、嘉峪关的作为,单凭他老子谋反,他居然还高居郡王之位就让人钦佩赞叹。若是周煄卖父求荣还能有说嘴的地方,可周煄早八辈子就和恭郡王闹翻了,还险些过继陛下膝下,他这个郡王和京中其他王爷、和镇守东北的宁王爷都不一样。 剩下的土地,基本上都被不友好的红色占据了,刺眼的一大片。 周煄揉了揉发疼的眉心,道:“通知幕僚团、暗卫营、管家、两郡郡守,明早巳时一刻外书房开会。” 情报室的人都回去休息了,周煄一个人待在满屋子图纸数据的情报室发呆。等到冷醒过来,出了情报室,看看漫天的繁星,只叹这西北的冬天可真冷啊。 周煄回到卧室的时候易云和孩子早已熟睡,今天易云难得空闲,把孩子待在身边。周煄阻止了丫鬟伺候,自己轻手轻脚得走到里间,脱了外袍,站在熏炉旁边把自己烤热了,才慢慢走到床边。 易云散开一头乌发,静静睡着,她怕压着孩子,一只手轻轻搭在襁褓上,孩子放在特制的摇篮里,那就是他的小床。 周煄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妻儿熟睡的脸庞,温情慢慢晕染整颗心。这是他的亲人啊,他不能让他们陷入危险。周煄心里思绪翻腾,要不要强行推广,若是强行推广逼反了民众该怎么办?他能取得皇帝的支持吗?如果失败了他有退路吗?易云和霄霄怎么办? 周煄就这么沉默得坐在床头上,易云朦胧中睁开眼睛,恍惚看见床头坐着一个黑影,激灵一下就醒了,身子条件反射得护在孩子身前。到底是夫妻,易云马上就认出了周煄,把呼喊声咽回喉咙,抱怨道:“深更半夜不声不响坐在床头干什么,吓死个人了。” “没事儿,就是刚回来,身上冷,怕惊着你和孩子。” 易云往里面挪了挪,把床空出来道:“赶紧上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周煄瞟了一眼落地钟,这是莫愁从海商手中抢来的落地钟,道:“三点了。” 易云哭笑不得,她又不是真的在问时间。 屋中烧了地龙,又有熏炉,暖和得很。周煄在床边上做了半响,也没有冻僵。易云给周煄掖了掖被子,道:“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赶紧的,明天还一堆事儿呢。” 周煄顺从的缩在被子里,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看着易云一只手搭在孩子襁褓上,另一只手缠在自己的臂膀上,周煄莫名心安,在熟悉的氛围中谁过去。 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书房,地图已经挂出来了,情报室的各种数据统计也发到了参会人的手上。周煄默默坐在上首,问道: 第118章 战略性后退 不用虚言分析,只看这直观的满屏红色就知道强行推广的难度有多大。众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程木站出来道:“主子,为了这个计划,属下从五年前就在收集资料,想必主子在心中思虑的时间更长,就这么放弃,属下不甘心。” 是啊,不甘心,周煄也不甘心。 “可现在困难重重,咱们也不能以卵击石,不如推演一下若是强行推广,该如何以智取胜。”程木建议道。 “好,去沙盘区。”周煄率先走到沙盘区域,这是范家人的成果之一。 后面程木、白霜等人打着眼色,在周煄没来之前,他们已经初步商量过了,觉不能硬碰硬,宁愿等一等,也不能冒进。程木作为代表一开口就怂恿主子来硬的,他们心里都捏了把汉,但看程木把方向转到推演上,众人就明白这是要借推演告诉主子,强行推广行不通。 众人心照不宣接受着眼神示意,围在最大的沙盘四周。 这是封地周边的地形沙盘,再大用沙盘就不好呈现了,只能看地图。 周煄选了绿色放在自己的封地,道:“已经一年了,封地百姓对新政策的接受度非常高,今年冬天,整个封地只有五个人因寒冷冻死,尸体也得到体面安葬,这在往年是觉无可能的。什么盛世都比拟不了,百姓也听不懂盛世不盛世的话,但米缸里的粮食餐桌上的肉,总能让他们用拥护新政。” 围在旁边的人比周煄还要自信,这些都是他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当然与有荣焉。 “与封地接壤的有榆林、延州、雍城、天汉、白银、天水等十三个州府,下辖七十六个县,其中真正与封地接壤的县份有二十一个,若是要推广西北,这二十一个县份首当其冲。”白霜把三面红色小旗放在接壤的地方。 “天汉和雍城觉不能强行推广,这里是汉人的发源地,咸阳更是多朝古都,众多家族的祖坟故居田产都在这里,若是贸然行动,在朝中必定大量树敌。”程木捡了两面红色的小旗放在这两个州郡,挖人祖坟比杀人还要仇深似海,像周煄这样要把土地收归国有,那坟地也要算在里面,不然人人都把耕地说成坟地,如何实行下去。耕地、林地、房基地、坟地,所有的土地都要收归后统一分配。 “今年天时地利,粮食并未减产,足够百姓嚼用。西蛮新败,也不敢走再来边关劫掠。就算强行推广逼反人我们也抽得出兵力镇压。”幕僚欲扬先抑道:“但是我们拿什么借口出兵,官逼民反可是御史口中的一大罪状。况且那些人不会自己亲身上阵,只会煽动百姓做先锋。王爷一向爱惜民力,若是民众被蒙蔽造反,官兵打是不打。若是打,很多兵丁都是当地募兵,很容易变成儿子打了老子。” “夏阳侯还在嘉峪关镇守,他才是真的主持西北军务,侯爷待王爷尊重客气,可若是真造成民乱哗变,夏阳侯想必不会站在王爷这一边。” “还有易家和方家,王妃虽是咱们的主母,但和易忠将军只是堂兄妹,易将军有自己的亲妹妹;自从方家溪小姐出嫁侯,方家对王爷的态度正在疏远。”程木补充道,“照这样的情形,我们一举镇压,全面推广的几率不足三层。” “还有陛下,陛下可会愿意王爷行此百年大计,上数历代变法,都是重中枢开始的,为何到了王爷,就从地方开始试验呢。从德安到西北,王爷辗转各方,若陛下心志坚定,该留王爷在京城才对。”幕僚只差没指着鼻子说皇帝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等在背后摘桃子,若是周煄败了就顺势把他退出去当替罪羊。 “是啊,主子,汉景帝时晁错就是前车之鉴。”对汉朝而言,削藩是对的,重本抑末也是对的,可面对七王之乱,一代明君汉景帝也慌了,只能拿晁错的人头平息藩王的愤怒。现在的情景与当时何其相识,众人坚信,若是逼反了百姓,陛下不会吝惜一个侄儿。要知道,陛下已经有太子了啊! 周煄过来就说了一句话,默默看着沙盘上被摆满红色的旗子,那些红色的小旗子包围着封地,封地犹如浩瀚沙漠中一个不起眼的绿洲,渺小且随时可能被侵蚀。 “我看出来了,你们都不赞成强行推广。”周煄叹息一声,“筹谋二十年,如今还是一场空。” 众人羞愧得低下头,君忧臣辱,不能为主君分忧是对臣属最大的讽刺。 程木抱拳道:“主子,您今年二十有二,至少还有五十年时间慢慢筹划,事缓则圆,我们还有机会的。” “是啊,封地的新政毕竟才实行一年,效果如何,有无后患都需要时间检验,主子,我们等得起。”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幕僚肯定道,连他都等得起,年轻的周煄为什么等不起。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再想想。”周煄疲惫得挥手,任谁筹备许久被人一盆凉水浇下来都不会好受。 众人默默退出外书房,周煄静坐其间,放飞心神,突然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出去!”周煄如同一头暴躁的狮子,顺手把手边的指挥棒扔了过去。 “是我。”易云轻声道。 “云娘?”周煄侧头一看,还有霄霄也在,“你怎么来了?吓着你没有,霄霄……” 周煄看半路掉落的指挥棒,知道就不可能伤着他们,只怕吓着孩子,结果一看,霄霄正手舞足蹈得说着外星语,咿咿呀呀非常高兴。 “不是说出门处理商铺的事情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周煄没话找话道。 “嗯,我准备把商队估值卖了,正在挑选买家。” “卖了?为什么,那可是岳母留给你的嫁妆,你经营多年,无数心血在里面,为什么……”周煄急了,那么大的产业,在西北数一数二的豪商。突然周煄灵光一闪:“是因为我吗?你在避嫌?” “不是避嫌,只是人的精力有限。你说过的,用权利劝银子最容易,只有我一日是纯王妃,捧着金子来求我的人就不会少,现在商队已经沦为摆设,多少人赔本都要和我做生意,没意思。最重要的是我想把时间花在你和孩子身上,霄霄一天一个样儿,我想看着他长大,而不是听乳母的禀告。”易云笑着指了指满盘红旗的沙盘道:“还有像今天这样的会议我想参加,而不是被商队牵绊住精力。” “欢迎之至,说好的‘我教你,你帮我’,夫人这是履行承诺来了。”周煄笑道。 “是啊,我们娘俩一块儿教。”易云把孩子递给周煄。 周煄轻轻摇晃着孩子,让他睡得更舒服,笑道:“程木请你来的,他担心我钻牛角尖一意孤行吗?” “他也是关心你。”易云道:“不过你从来是审时度势之人,他该更信任你才对。” “审时度势?看来你也不赞成我动刀兵,强行推广了。”道理周煄都明白,可就是不甘心。 “你瞧,咱们还年轻,还有你怀里的小家伙呢。推广王田制不比愚公移山容易,这不是一代之力,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你最不缺耐心的对吗?” 周煄想着上辈子土地改革只用了三年,他为什么不能易摧枯拉朽之势并办了!!! 好吧,这是只是玩笑话,上辈子连年的战争和思想解放把所有制度都打成了碎渣渣,中央统一实行当然又快又好,现在他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封地也是因为西蛮劫掠一次的原因,才这么容易实行,难道要引西蛮兵烧杀抢掠一场?他底线没那么低! 周煄现在才体会道莫愁为什么宁愿白手起家,也不愿在这片传统根深蒂固的土地上施展才华,他想必已经料到了早晚有这么一天。 “好吧,我知道。”事实早就摆在眼前,周煄只是负隅顽抗罢了。 周煄带着妻儿出了大书房,唤程木过来,问道:“张博文还在封地吗?” “在。正准备银子,想到处求人呢。”程木点头。 “我看他那天手上带着佛珠,应该是信佛的吧,给他送一部道家经典过去,说是本王赏的。”周煄笑道。 “嗯?”程木不明白。 “本王信道,他信佛,互不相干,各信各的。信仰约束的是自己,不是别人。”周煄解释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程木笑着应声。他还在想怎么优雅得打发张博文呢,这个主意好。张博文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可他是西北是否推行王田制的旗杆准星,一不小心就成了□□,若是王爷待他太厚,难免助涨大地主们的嚣张气焰;若是太狠,也容易引发反弹。 各信各的,这是说封地脱离整个西北,独立存在,是周煄的后花园,周煄爱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别人不能干涉。同样西北是陛下的土地,周煄也不会胡乱插手。 如此皆大欢喜, 第119章 一定要看啊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不授权任何人、机构转载。如果你是在盗文网站看到这段话,请移步晋-江。 我一时兴起在百度上搜自己的文章,晋-江作为正版被排在第四,前面的全是盗文网站。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我干不过百度,也没办法让国家把这些吸血鬼强盗网站统统整治了,去盗文网站下面留言没用,走晋-江的盗文投诉也没用,我只能自己动手维护权益。 也许我辛辛苦苦做了防盗,盗文网站还是会一键秒盗;也许有读者觉得防盗影响阅读体验,会快速流失;也许还有不理智的读者,跑过来喷“一个小透明,看你的文章是看得起你,防盗个鬼,丑人多作怪”。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如果我自己都对自己的权力、利益和尊严不关心、不作为,那我还能指望别人嘛?世上没有救世主,只能自己帮自己。 如果是我的老读者就知道,我之前的四篇文章都没有做防盗,一方面是我相信读者的素质;另一方面是防盗的作用不大。到了这篇文章,收益锐减,点击、收藏和留言不成正比,很奇怪,我之前也有自我调侃时也有提到,后来才发现盗文是重要原因。 这篇文,我之前也做了简单的防盗,最后几句话留在作者有话说之类的,但作用不大,从现在起会整篇防盗。有读者就要问了,既然全篇防盗也不一定起作用,那为什么还要做呢?答案还是那句话:如果不自救,不会有圣人渡你。我经过反对思考对比,决定在凌晨3点放防盗,8点30左右一早放正文,最小程度减少对阅读体验的影响。说不定还能督促读者不要熬夜呢?(笑)所以点击“自动续订”的亲也不必担心,这样真的会赚哦~ 若你是在盗文网站、论坛、贴吧看到这篇文章,请移步晋-江,支持正版。如果创造不能拥有尊严和财富,那谁还肯去辛苦创造呢? 现在晋-江的程序也在不断进步,网页、手机页面无需刷新,app刷新一下就可以看到真正章节,对阅读影响很小。 作者写文不易,需要读者支持正在成为共识。希望这样的共识进一步扩大,你我共勉。 第120章 出门遇刺客 送走张博文,他代表的大地主对周煄的试探消散于无形。就像榆林八仙公之一王家家主所说,若是周煄只在封地上搞这一套,他咬牙认了。 大地主们自认宽宏大量,预见的战火消弭于无形自此事后,周煄却很不开心,自此事后,总情绪不高,只窝在家里陪易云和霄霄。 易云结束手上的生意之后,时间有了闲暇,正在周煄的指导下阅读朝廷公/文。公/文这种东西都是带着镣/铐跳舞,有既定的格式,既定的表达,真正能由自己发挥的不到五成,要透过那些陈词滥调找到书写者真正的含义,挺有难度的。 “哎呦,我脖子都酸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易云把桌上的公文一推,耍赖道。 “呵呵呵~”周煄指着多出来的那一叠文书笑道:“你今天的任务早已完成,这些都是你自己加的功课哦!” “什么?我就说今天怎么这么累!都怪你不提醒我!”易云撒娇道,自从成亲之后,“健壮”的易云也学会撒娇了?刚开始易云还挺不好意思的,但发现自己语气变软周煄就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易云就学会了“调戏”丈夫。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为夫这一回?”周煄作揖道。 “这种愚弄夫人的大错怎么能轻易原谅,不能助长你的歪风邪气。”易云笑道:“除非……除非陪我出去游玩一天!” “游玩,带霄霄吗?西北的春天虽然带个春字,可依旧冷得刺骨啊,霄霄可经不住。” “就咱俩,不带那小磨人精。”易云道。 “好,都好,就咱俩。”周煄再没有不好的。过去一年千头万绪,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要他拿主意,现在一切上了正轨,只需要按部就班推行,周煄也解放了。 俩夫妻都是说干就干的爽快型,第一天晚上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周煄和易云骑马走在前面,护卫们跟在后面,说好的夫妻俩,其实浩浩荡荡一群人。这可不是为了摆排场,只是出于安全考虑。 “还以为会很冷,没想到风虽大,可也没那么刺骨,反而透着凉悠悠的清爽。” 易云指着远处的雪山道:“春天真的来了,站在远处看雪山还是白皑皑一片,有经验的牧民已经把牛羊往雪山脚下赶了,再过十天半月,积雪融化成河流,流过草原,就会形成水草丰茂的草场。” “是啊。”周煄心不在焉道。 “所以,就像封地新政,远处看、短期看仿佛效果,就如同我们站在这里看远处的雪山一样,但是再等十天之后再来看,雪山的变化就肉眼可见了。我们的新政再过十年就会成为天下的典范,这十年你能等、我能等,对嘛?”易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周煄,比远处的雪山还要美丽。 周煄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让夫人担心了。” 易云爽朗一笑,“我看你几个月都闷闷不乐的,自己转圜不过来,我就想拉你出来换换心情,现在想通了吧。” “哪儿有什么想不通的,道理都明白,就是……” “意不平!”易云接口道。 “是啊,意不平,不甘心!”周煄叹息,他就算不能有主角光环,但也代表先进制度和科技啊,怎么总是干不过土著。在德安的时候妥协颇多,在西北也没能大杀四方,挺让人郁闷的。 易云不知道他这些花花想头,只以为他是事业受挫心情不佳。“日后定能如愿,咱们且等着。” “好!且看日后。”周煄笑着应下。 “今天带你来的可是秘密基地,这已经是西北和西蛮的交界处,但地方隐蔽,在山脚下的峡谷中有一面澄澈的湖水,咱们快马过去吧,那儿的风景才美呢。”易云指着远处两山之间的峡□□。 “好,赛一赛!”周煄放开心绪,兴致高昂。 后面的护卫打马过来请命道:“属下先派一队人赶到前面给主子们做裁判。” 周煄点头,知道做裁判是假,他和易云难道还能赖账,真正的目的是勘察安全。他们今天要过来游玩,昨天晚上肯定有护卫连夜勘察过地形,即便如此,护卫也不能放任他们独自进入峡谷这种没有人护卫、不熟悉的危险地带。 周煄和易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先遣小队五人的身影没入峡谷不见,一个护卫打马走到两人旁边,高声喊道:“预备——跑!” 话音刚落,两人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弹了出去。春天的冷风刮在脸上,不再是温柔的凉悠悠,变成了刺骨的冷冰冰,才跑一会儿脸都吹木了,鼻头发红鼻涕都下来了。 没有头盔面罩就是这点不好,周煄飞快从袖子里抽出手帕蒙面,只是眼睛没办法,没有眼镜,只能虚着,取酢趸那么直愣愣的刮着。悄悄侧身看易云,她倒是准备充分,早就把自己裹得只剩两只眼睛在外面。 两人的马都是好马,快如的卢,后面护卫也催马赶上他们,马蹄声阵阵,引得大地微微颤抖。 易云从小长在西北,真正在马背上长大;周煄从小苦练,教他的都是大家能手,没有丝毫野路子,动作标准精炼,都是千百年总结传承下来的。但易云才生了孩子,在过去的一年半,她没有锻炼,功夫落下不少;周煄也不是个能吃苦的,再苦练能比得上人家靠这行吃饭的吗?两人互有优劣势,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并驾齐驱,谁也不让谁,易云道:“峡谷里有湖,湖里小鱼炖汤最鲜,还有野菜。”说话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贿赂我没用,一定赢你!”周煄不上当,没看她分心,一心一意奔着终点而去。 在快要进峡谷的时候,五人五骑从峡谷内冲了出来,是先遣小队回来了。他们微微分开,把中间的过道留出来,好让周煄和易云冲过去,两边就这么对着跑。 突然,周煄听到后面的护卫队长大喝一声: “敌袭,有诈!” 对面的“先遣小队”速度不减,直愣愣的冲过来;后面的护卫也拼命加速,周煄反应过来这是刺客假扮的,不是先遣护卫小队。 周煄和易云默契的同时大喊一声:“分!” 周煄往右、易云往左跑去,他们刚刚在赛马,马速太快,掉头肯定耽搁时间让人追上来,直接冲上去他们手里又都没有武器,那几人呈现两边夹击的态势,听到护卫示警,长刀已经出鞘。最好的办法就是往旁边跑,分兵分散他们的力量。 五人小队根本没有分兵去追易云,全都冲着周煄而去。隐藏在山谷里的敌人看周煄和易云没有上当,也纷纷从山谷里冲了出来。 周煄现在回头的功夫都没有,不知道他们居然没有分兵。周煄控马飞速向前,一条直线往前跑,草原上可没有跑道和障碍物,要是敢跑弯道,后面的追兵就敢抄近路。 周煄一马当先,装扮成先遣小队的五人紧紧追在后面,护卫要紧牙关追击,再后面是山谷里冲出来的人和护卫战成一片。护卫出行都是装备齐全以逸待劳,比那些在山谷伏击的人更有精神,厮杀中护卫渐渐占据上风。 易云跑了一段发现没有人追上来,飞速掉头,绕过战成一团的护卫和刺客,跟在那队分兵追击的护卫身后,不停催马奔驰救援。 那些刺客被留下来当炮灰,就是拖延时间让周煄无人来救的。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周煄心里越来越急,他今天出门游玩,没有穿金丝甲,没有带护心镜,若是刺客有弩箭,他肯定被射成刺猬。太大意了,周煄不敢分心想幕后主使,一心逃命。听到马蹄声这么近,却依然没有箭支呼啸的风声,周煄苦中作乐的想到,没有弩箭远程攻击,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任由这些人紧追不放也不是办法,周煄能感觉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边,这宽广无垠的草原,连个掩蔽体都没有,让他怎么躲。 是的,躲。周煄不是神灵附体的主角,明明武功不行还能凭运气和刺客厮杀,再幸运得等到救兵。周煄清楚自己的水平,真要和刺客打照面,三五秒就能毙命,再不敢去冒险,只能头也不会的跑。 一直往前,一直往前,这场追击战中没有人是傻子,都奔着自己的目标不断推进。刺客和周煄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护卫队和刺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易云和护卫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周煄听得身后风吹着刀剑发出的空鸣声,汗毛都立起来,夭寿哦,这些刺客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周煄听着风声往右边一躲,奔着背心去的长刀划过左臂,献血顿时飚出来,疼得周煄一瞬间抓不住缰绳。 座下的马先是赛马再是逃命,周煄怕马坚持不住,急得不行,对奎刺客准头不好,周煄左右躲闪,一刀划在了马屁股上,刺激马嘶鸣一声,跑的更快了。 就在周煄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湖。 湖!湖! 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果然易云说的对,春天已经来了,雪山下的湖泊已经蓄水。 周煄稍稍改了方向,直往湖泊冲过去。 马匹飞速冲进去,溅起阵阵水花,这湖非常大,不知为何易云没带他来看这个湖,等到湖水没过马小腿的时候,周煄右脚借力马镫,一个鱼跃跳进湖水中。 雪山上的冰雪化成的湖水冷得刺骨,要不是经过快速奔袭热身,周煄保证抽筋。到了水下周煄一边解开厚重的披风,一边飞速往前面游去。左臂上的伤口被雪水一浸顿时血流得更凶了,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周煄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双手飞速划水。 后面跟过来的刺客也纷纷下水,这个深度马已经跑不动了。 周煄甚至能感觉到落在他披风上大刀,刀锋就擦着他的耳边划过。周煄一边游一边脱衣服,出来游玩的衣服已经是便服,但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很多。脱衣服一方面是减轻自己的负担,另一方面是迷惑敌人的视线,湖面上全部飘着衣服,远看当想于是人。 周煄飞速往前游,重来没有如此感谢自己两辈子身为北方人都学会了游泳。刺客也没想到周煄浮水的本事这么好,在水里灵活得和鱼一样。人人想到西北,脑中浮现的都是大漠黄沙、隔壁草原,谁能想到北方也不缺江河湖泊,北方人也是会浮水。 很久没有听见身后传来水声,周煄回头一看,原来刺客已经游不动在远处扑腾了。不知他们是抽筋、还是本来就不会游泳,在原地不停打转,周煄游到更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衣服和刺客缠在一起,刺客在水里扑腾。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护卫已经赶上来了,周煄非常注意“全面培养”人才,护卫是会水的,直接上刀剑,很快那片湖水就染成了红色,血腥味飘得老远。 周煄打了个寒颤,这和恐怖片里的气氛多像啊,这时候水里应该出现食人蟒、鳄鱼、水怪等等之类的东西加深恐怖氛围。 周煄被自己的脑补吓得直打抖,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飞速往岸边游去。周煄原本有些脱力,现在也不知哪里生出了力气,双臂飞速划水。 幸好,幸好,这是个正常世界,湖里只有水和小鱼。 后面的护卫和易云也赶上了,几个护卫跑到浅水的地方等周煄过来把他扶起,飞速跑到岸上。 易云在岸边已经把周煄带出来的备用衣服、布巾准备好了,周煄一上来易云接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作势给他披上。 周煄躲开,结果力气不济摔在护卫身上,有气无力道:“不用,都是血腥味,我换衣服就是。”现在披上披风根本没有用。 刚刚从湖里游过来,几个人的鲜血混在湖水里,太恶心了。 周煄在水里把衣服头脱得差不多了,现在身上只有白色的棉布里衣,易云和几个护卫帮着他换衣服。带出来备用的衣服也只有外袍,谁能想到出来玩儿连里衣都要换呢。周煄擦干身上的水,穿上外袍,易云帮他擦头发。 下水的护卫把五人的尸体拖上岸,过来向周煄复命。刚走到面前,周煄推开给他当风取暖的众人,哇得一声吐了出来。湖水的腥味混着血腥味、鱼臭味儿和青草泥土混合的那种味道,刺激得周煄连早饭都吐出来了,太恶心了。 周煄想起刚刚的情景一阵阵后怕,喂里吐得空空荡荡,只能呕酸水。 众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易云跟过去看周煄没有大碍,让护卫照顾着他,自己听小队长的汇报。 “禀王妃,刺客全歼。看这些刺客的武功作风应该是大族圈养的死士,不像是民间、军中人士,刚刚狙击我们的刺客,战至最后没有再战力的时候,直接自尽了。”护卫队长就是刚刚把周煄熏吐的人。 “身上有线索吗?”易云问道。 “粗略看了看,身上没有腰牌、纹身,兵刃也没有标记,衣服也是普通棉布,看不出来处,剩下的要请负责验尸的兄弟来瞧才行。”护卫队长会的多但不是样样精通。 “行,先派人回府通知,调人手过来,不要单独行动,小心他们还有后手。”易云吩咐道,现在他们人手不够,分兵更容易遭打击。 “是。”护卫队长抱拳应下。 易云不好意思的安慰了一句:“王爷不是针对你,别放在心上。” “王妃放心,属下一身腥味儿,王爷刚从水里出来,属下明白。”护卫队长咧嘴一笑,漏出雪白的牙齿。人就是这样奇怪,知道不是自己的过错,但有人来安慰两句,更加开心坦荡。 易云微微一笑,示意护卫队长安排。 周煄吐过了,护卫递上水囊漱口。周煄现在真的是手软脚软,一阵阵后怕。 易云走过去坚持把自己的披风给他披在肩上,又给他擦干头发。 等周煄头发差不多干的时候,护卫队长过来请示转移到背风的地方,现在湖边又湿又冷,风还大,不是休息的好地方。 大部分人护着周煄和易云转移,剩下几人把水里拖上来的尸体运到刚刚刺客和护卫交战的地方,把尸体归到一堆,留人看守。 周煄在冰冷的湖水里泡了许久,又惊又怕,放松下来就开始发烧,易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人手不够贸然回府,万一有人在路上伏击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王府离这里有段距离,接到周煄遇刺的消息之后,由青竹带队,带着精锐人马几百人呼啸而至。 “王妃,主子怎么样了?”青竹翻身下马,赶紧问道。 “发烧了,赶紧回府才行。”易云轻声道。 “王妃,属下带了披风和手炉汤婆子过来。”福寿坚持跟了过来,他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伺候人,听到周煄落水的消息,早就被好了取暖的东西过来。 易云勉强勾起嘴角算是对福寿的勉励,示意他给周煄换上披风。 “走,回府。”易云吩咐道。 “王妃把主子给属下吧,您也累了,马车在后面,还要再等等。”青竹伸手扶着周煄,周煄面色潮红,微润的长发搭在肩上。 “不行……不能做马车……”周煄虚弱开口道,即便烧得脑袋糊涂,周煄也始终保持一丝神智清明,不敢真的昏过去。 “你和青竹都太显眼,找个护卫带我……要有人扮成我回城……我不能出事,民心安稳。”周煄竭力让自己清醒,“衣服,头冠……” “明白,我懂,不会让把你遇刺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只说遇刺受了轻伤。你很生气,闭门不见任何人,专心查案。让身形相似的护卫扮成你的模样稳定民心,我会主持后续查案和安抚官员百姓,你放心。”易云赶紧接口,从事发到现在易云一颗心紧绷着,没功夫怪自己为什么要提议出来游玩,冷静得像受伤的只是路人,镇定从容的处理后续事宜。 “对。”周煄微微点头。 易云给青竹一个眼神,青竹自然明白,派人接替战斗过的护卫看守搬运尸/体,大部队刚刚呼啸而来,又带着周煄呼啸而去。 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了人,很快纯郡王和王妃外出游玩遇刺的消息就传遍整个西北。幸亏纯郡王上苍护佑,只受了轻伤,当时还骑马从前街到王府,看样子真是没事,若是纯郡王不幸,这么低的地租税收肯定不能维持了,封地百信肯定不愿意啊,纷纷祈福,保佑周煄平安。 西北官场震动,百姓也十分关注,人人都伸长脖子等着查探结果。 周煄到了王府才放任自己被黑暗侵蚀,太医和供奉的大夫早就等在房中,周煄一到,马上着手诊治。 擅长外伤的大夫解开周煄左臂上的绷带,重新消毒上药,周煄在昏睡中也疼得身体不自觉痉挛。 太医诊脉过后,对易云道:“王爷外伤有些严重,虽没有伤到筋骨,但在水中泡过,水中邪物恶气众多,容易引发病症。现在天气寒冷,引起高烧,心神还受到惊吓,情况不容乐观。” “太医不必讳言,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本王妃不会干涉救治过程,只求王爷平安。”易云道。 “是,老臣竭尽全力,请王妃放心。”太医作揖道。 “那你给我个准话,王爷的病症到底如何?” “外伤好说,只是这高烧不容易退。且这是风寒入体,恐有传染的风险,请王妃注意隔离。” 易云身形一颤:“这么严重,像疫病吗?” “不是,不是,像普通风寒也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小王爷年幼,万不可大意。” “好,本王妃明白了。从今天起,主院单独隔出来,小王爷移到侧间,接触过王爷的护卫都暂时隔离,让太医诊断过后在走动。”现在周煄倒下了,易云就要接过重担,易云伸手道:“太医先给我诊治一番,我可有病症。” 太医垂眸细细听诊,半响道:“王妃康健,只是有些劳累,并无大碍。” “这就好,春妮、秋收你们俩负责正院内务,听太医吩咐,若有不停号令者不必问我,直接处置。” “是。”两个管家媳妇赶紧出列应道。 易云没时间守着周煄等待结果,外面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置。 程木已经出发去京城了,易云叫过福寿道:“王爷那边暂时用不上这么多人,你现在是大总管,王府内务由你总揽,别丢程木的人。” “是,属下定不辱命。”福寿应下,都说有为才有位,福寿空降本就不太服人,若是能处理好这次突发事件,威信就立起来了。 “封锁消息,我不希望听见府上的事情在外人嘴里翻弄。”易云冷声道。 “是,属下明白。”周煄高烧都要撑着回府才敢倒,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剩下的你是行家,你看着吧就是。” 易云把内务交给福寿,大步向外书房走去。跟着的护卫队长、青竹、幕僚等心腹都等在外书房。 “查到线索了吗?是谁在背后弄鬼!”易云冷声问道。 第121章 浮躁的京城 护卫队长单膝跪地道:“属下有罪。”他们昨天已经连夜去看查过地形了,只是疏忽大意没有留人值守,这才让人钻了空子,埋伏在山谷之中,说不定就是他们勘察地形的行动暴露了周煄的活动路线,护卫队长羞愧万分。 “起来说事,护卫不力的惩罚待王爷醒来亲自定章程。”易云冷声道。 “是。”护卫队长羞愧的站起来,对诸位介绍情况,努力摒除个人感□□彩尽量客观还原真实情况。易云跑在最后面,以她视角补充一些护卫队长没有观察到的细节。 “也就是说山谷里埋伏的人,知道我们的习惯,熟悉王爷的性情,杀了先遣小队,再穿上他们的衣服迷惑我们,若不是你看出他们控马的方式不对,也不能在远处发现是敌袭?”青竹确认道。 “是。”护卫队长答道,先遣小队中有一个是他的表弟,两兄弟熟悉的很,这才在百米外就发现了不同。 “也就是说说刺客对王府十分熟悉,甚至对王爷也了解颇深。”青竹沉吟道。 “你有怀疑对象?”易云着急道。 “没有,有动机有能力动手的太多,西蛮人、大地主、政敌,谁都有可能出手,范围太大不敢确定。”青竹不敢误导别人,道:“王妃,主子的性情没有亲自接触过的人不了解,只凭情报、外人的观察是不能制定如此严密,切合主子心理的计划的。” “真了解他的人不多,在座的各位、我、陛下一家、二弟莫愁,或许我二哥易忠有五分准,剩下的人都都不过知道皮毛,但这么多人,谁敢保证漫不经心说一句,不会让有心人听了去?”易云苦笑道,可疑的范围太大,根本确定不了名单。易云有些想念周煄以前和他说过一个叫“柯南”的神奇捕头,要是他在就好了。 “尸体上有线索吗?”易云问道。 “仵作验了,那些人常年练习兵刃,两/腿间的老茧一层,是马术高手,表面上除去这些就再也看不出什么,面容也十分普通常见,没有特色,问过山谷必经路上的牧民,没有人看见过他们。仵作剖尸,在胃里发现了残留的面条,面条十分有特色,是西北名店老张臊子面,他家的炖鸡面里有小鸡绒毛。属下已经派人画下图影去问面店的人了。”护卫队长答道。 “真是谨慎啊。”易云叹息,若不是他们有解剖尸体的技术,就连这点儿线索都没有了,只能知道是惯于刺杀的老手,幕后主使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青竹等人也是一头雾水,若是强行推行“王田制”,还能说是大地主狗急跳墙,可现在明明形势缓和,一切都在正常发展之中,谁这样平地起波澜,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易云捂着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幕僚建议道:“王妃,是否全城戒严搜查?” “不行!老百姓听到消息本来就慌乱,再一戒严更是增添恐慌。刺客早有准备,若是躲在城里,必定找好了掩护,若是躲到封地之外,外面人不是你们,行事我不放心。”封地之外的官员敷衍了事或者趁机栽赃怎么办?“王爷和我都是这个意思,出一个通告,就说王爷遇刺,但情况不严重,安抚百姓。也提醒百姓防范陌生人、突然来投靠的亲戚之类,若有怀疑直接举报,衙门会甄别,不会怪罪举报错了的人。白霜,你把暗卫营的人都撒出去,暗中查探,青竹你入军营的事情先缓一缓,先领着府上的保卫事宜;各位先生若有问题直接找护卫队或者情报室咨询,若有所得不论何时,直接报我。” “是。”在座众人抱拳应下。 只能这样了,谁也不是老天爷,面面俱到的看着一切发生,他们连怀疑对象都没有,妄谈什么抓捕、报复。 安排完这些易云又回了主院,在门外看了霄霄,不敢进去以免过了病气。剩下的时间易云就默默坐在周煄身边,帮着丫鬟们给他换帕子、擦身,看他烧得通红的脸,心中又疼又怜。 自己接手才知道事情有多复杂,周煄从小到大遇到的刺杀不胜枚举,是不是每次都像这样迷茫无措。嫁给周煄这两年来,易云也偶尔听说有刺杀发生,但从未打扰过她的生活。原来自己以前平安喜乐的日子,都是有人替自己遮挡风雨。 易云拉着周煄的手,默默祷告:“耀光,快醒来啊。” 太医的药很有效果,周煄心志坚定、求生欲强烈,在第二天凌晨就醒过来了。 周煄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是酸的,左臂更是火辣辣的疼,他现在脑子不甚清明,但能感觉到呼吸灼热,喷在上嘴唇的呼吸好像要把皮肤烤焦,口干舌燥,微微移动嘴唇,嘴唇上下粘连着死皮,一动就痛。 易云伏在床头,拉着周煄的手,怕他夜里烧起来自己不知道。周煄一动易云就醒了,对上他的眼睛,喜极而泣。 易云倒了杯茶,拿棉棒慢慢浸润他的嘴唇,小声说着他昏过去之后的安排。 屋里一有动静,丫鬟们动起来了,点灯的点灯,请大夫的请大夫,还有去各处通知消息,忙忙碌碌。 周煄喝过温热的水,太医就来了,把脉之后,道:“醒了就好,烧也降下来了,老臣再开一副药巩固巩固,药里有助眠的成分,王爷不要硬扛,想睡就睡。”睡觉是最好的修复机制,书面语为“多休息”。 周煄点头,他自醒来一个字都没说过,易云十分了解他的心意,已经把他想知道的都说了。 “霄霄……”周煄说话有种呛人的冲味儿,感觉整个喉咙口腔都是火辣干燥的。 易云又给他倒温水润喉,道:“霄霄很好,小家伙现在还睡着呢,有乳母的奶/水,他睡得香甜着呢。” “也好,免得传染。”周煄点头,三岁以下的孩子身体没发育好,娇弱得很,这是应该的。“刺客是什么人?” “还没查出来。”易云把他们掌握的证据和分析说了一遍。 周煄听后也没什么高见,他现在脑子一团浆糊,只有灼热的呼吸提醒着他自己是清醒的。 “难道没人宣布为此事负责?”周煄玩笑道。总有神经病以“干大事”作为扬名的手段,小偷到皇宫重臣宅邸盗宝,做杀人生意的民间组织找他这个朝野备受关注的纯郡王扬名也是有可能的,这些都是“恐/怖组织”。 “谁?你有怀疑的人吗?”易云紧张道。 “没有,乱说的。”周煄不好意思笑了,易云这么紧张,他却在说笑话。周煄握紧易云的手道:“没关系,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从小到大那么多刺杀,查不出来的占多数。” 易云苦笑一声,真是遭多大罪,享多大福,别人只羡慕周煄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不知道他每天在书房待到多晚,不知道他承受多大的压力,不知道他遭遇过多少次生死瞬间。易云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帮忙。 说话间药已经煎好了,春妮送上药碗,周煄试试温度,接过一口干了,再用温水漱口,他喝药从来豪放,一勺一勺等人喂,早就苦死了。 “好了,养病就要放轻松,药理我不懂,但让病人轻松愉悦我还是知道的。你别担心,外面有我呢。”说这话易云有些心虚,到现在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谈什么放心。 “好,一切就拜托夫人了。”周煄调笑道,慢慢缩回被窝,在药力下很快就睡着了。 给陛下的奏折八百里加急送进京,纯郡王遇刺的消息在朝中激起阵阵波澜。 太子殿下年幼,又屡屡生病,现在连第二备选的继承人都遭遇生死威胁,朝臣的心都浮动起来了。忠君爱国的自然是担心帝国后继无人,心思不定的正在心里扒拉着仅剩的皇子。 如果不能父死子继,那么兄终弟及也是可以的嘛~ 十二皇子在诸王叛乱之夜重伤,上皇死多了儿子对他也十分在意,令太医天才地宝的养着,可惜依旧人争不过天,还是去了。现在上皇剩下的儿子只要两个——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皇孙还有一百多个,但父辈有谋逆罪名的不能算,剩下只有几十个有资格的。在出去资质愚钝的、出身卑微的、性情暴虐的能入眼的就那么几个。 帝都的大人们突然发现,皇孙中除了周煄还是有许多人才的,多少人多做着周公、霍光的美梦,相亲市场突然繁荣起来,与皇孙联姻、与皇孙母家联姻成为新时尚。京城中也飘散着这位皇孙纯孝仁善、那位皇孙礼贤下士的流言,仿佛一瞬间被周煄压制着的皇孙们都爆发出了炫目的光彩。 有人分析的对,纯郡王再受陛下看重,可终究是藩王,远离帝都,远了就是远了。都是侄儿,难道皇孙殿下不能尽孝吗?多进宫向上皇、陛下问安,太子年幼,陛下难享儿孙绕膝之乐,正是身处帝都的好处啊。 一时之间请旨进宫的王妃命妇不计其数,多少皇孙争着抢着在上皇和皇帝面前尽孝,还有独辟蹊径想要认皇后为义母,承/欢膝下的。皇后恨死这些人了,又一次被气病了。京城之中流言纷纷,上皇闭宫,皇帝皇后气得不再批准请安。 “他们这是咒宝儿去死啊!”皇后还在卧床养病,气得又砸了几个茶盏。 “娘娘,娘娘,放宽心,放宽心。那些个鬼蜮小人,只要您和太子殿下稳稳当当站着,他们就只能眼巴巴干看着,您才是正统呢!”嬷嬷赶紧劝慰,皇后的病一是高龄产子后遗症,二是思虑过重的心病,御医交待过无数次要静心,心平气和才养身。皇后每一次生气,都是在消耗自己的性命啊。 “本以为周煄是威胁,没想到个个都不让本宫省心,都想害本宫的宝儿!”皇后气得直哭。 “娘娘,娘娘,这话不能说。纯郡王刚刚遇刺,您说这话让有心人听了去,在陛下面前挑拨,还以为是您做的呢。”嬷嬷吓得面如土色,生病的人就是脾气古怪,嬷嬷以为自己已经千锤百炼了,没想到还是经不住皇后吓啊。 “哼!陛下,陛下早就忘了我和他才是夫妻一体,心都偏在外人身上,哪儿还记得我和宝儿才是他的妻儿。”皇后气冲冲的说完,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当初在地东宫的时候他们夫妻多亲密,就算没有孩子,也是如胶似漆。如今有了孩子,登上了梦寐以求的宝座,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至亲至疏夫妻,古人诚不欺我。 “娘娘,陛下心里有您的。”嬷嬷坐在床头轻抚皇后的后背,让她消气。 皇后苦笑一声,不再辩驳,仿佛已经认命一般。 皇帝自小长在这做宫城,皇后宫中也有他的人手。皇帝看到暗卫传过来的消息,苦笑一声,心中无奈。仰头看着大明宫高高的壁顶,孤寂如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把他淹没。 “咳咳,咳咳……”皇帝又咳起来了,尹内赶紧手忙脚乱的把酒壶端过来。皇帝等不及倒入酒杯,接过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喝得急了又引起阵阵咳嗽。 “陛下,陛下。”尹内着急的用袖子给皇帝扇风,又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过了好半响皇帝才喘过气来,顺手把镀银的小锡壶摔在地上,苦笑道:“尹内,你说朕还有多少日子?” “陛下!您是真龙天子,自然万岁万福……” “若真有万岁,也不可能是龙椅上的天子。”皇帝轻拍龙椅扶手,苦笑道:“彭祖寿八百,东海有仙山,朕是没福气等到万岁了,别说万岁,能过百岁就是人瑞,父皇得天独厚,古稀之年已是我朝最了不起的福气。朕……朕这身子……” 皇帝少年时耽于美色,青年时与上皇有嫌隙,十分放纵,后来醒悟过来,糟蹋过的身体也不能恢复原状。那镀银小锡壶里装是苏合香酒,专治心疾的。皇帝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况且吃药也控制不住心疾,就让太医调制了苏合香酒,作为日常保养。怪不得现在朝中兴起了好酒的风气,不就是因为大臣们偶尔会闻到皇帝身上的酒味。 苏合香酒一直由御医亲手调配,尹内亲自保管,不给外人窥探的机会。 “皇后怪朕不把她和太子当一家人,殊不知朕就是在给他们铺路啊。”皇帝苦笑,看现在的情形就知道,周煄一有不好的消息,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没有周煄压着,太子孤零零一个人,犹如三岁稚子抱金砖过闹市,占了大义又如何,好虎架不住群狼啊。 “娘娘会明白的。”尹内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废话。 皇帝摇头苦笑:“听说太子前天又病了?” “是。御膳房进上的龙须面,太长太硬,殿下吃下去又吐了出来,已经杖毙做面的厨子。”尹内面无表情的回禀。龙须面自然是软硬适中、长短合宜、鲜美可口的,可谁让太子殿下吐呢?殿下吃不惯,自然只能是出厨子的错。 “都三岁了,听说昌儿才六个月就开始吃辅食了?” “是,纯郡王公子已经开始吃蛋羹、果泥了。” “唉~”皇帝长叹一声,看,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皇帝自然想太子能登上帝位,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施恩,周煄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当初徐子旭和他有杀母之仇,只因徐子旭提点教导过他,他就宁愿恨生父也不愿迁怒徐子旭。还有在别院中看到的画像,皇帝后来了解过,那个叫周炽的庶兄对周煄也没多好,不过是陪着他多说几句话而已,他就能为他守一年孝,帮他照顾妹妹。得到越少的人,就越珍惜,皇帝想着自己和周煄素来亲密,若是能用恩情束缚着他,对太子也是一大保障。 但是现在,不停听到太子生病的消息,皇帝对太子登上地位都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自己的身体等不到太子长大,更支持不住有下一个亲生儿子。那么作为皇帝,他要为周家江山挑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周煄就是最合适的,和这些在京城里浑水摸鱼的侄儿们相比,周煄的光芒谁也比不上。 “尹内。” “奴婢在。” “拟旨,夏阳侯击退西蛮、镇守嘉峪关有功,特招回京,赏侯爵双俸,赐长公主红玉如意一柄。纯郡王接手西北军政。”皇帝淡淡道,仿佛不知道这一道圣旨下去,西北就成了裂土封王的格局。 “是。”尹内同样淡漠的招翰林院侍墨拟旨。 “尹内,御医敲打过没有,苏合香酒的事情不可走漏消息。”皇帝不放心再次确定。 “敲打过的,御医时代供奉宫廷,知道轻重,家人儿孙全在暗卫控制之下,陛下放心。”尹内躬身回道。 “嗯,让内务府补上皇后宫中的缺损,让太医院送些凝神静气的补品过去,几十年了,不能让她没了下场。”皇帝轻声道,皇后啊皇后,一直以为她是聪明人,没想到还是眼皮子浅,盯着周煄有什么用。周煄是她的挡箭牌、是她的铠甲,只要她好好活着,就算万一日后是周煄登基,也不敢亏待了他,再有往年的情分打底,安国公府也能受益。 皇帝想着皇后在周煄成亲时候那些小动作,心里直叹气,心想:“当面教子,枕边教妻,罢了,再教一回。” “准备着,晚上摆驾皇后寝宫。”皇帝已经很少入后宫了,多亏他后宫本来就大浪淘沙,只剩小猫两三只,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宫殿,连皇后病重宫务都没有交到妃嫔手中,由皇后的心腹嬷嬷管着。 也不知道皇帝和皇后说了什么,只听说皇帝没在皇后寝宫留宿,连夜转回了大明宫,皇后宫中第二天报损的瓷器又创新高,御医再次进了皇后宫中。 后宫的事情敏感,但对朝臣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给夏阳侯的调令,唯一能节制西北的夏阳侯被调回京城,纯郡王岂不是一家独大。 纯郡王写给皇帝的奏折是通过内阁走的,多少阁老都看过,只是伤了胳膊,并无大碍,可皇帝就忍不了,非要给侄儿出气不可。这简直比对亲儿子还护短啊,要不是周煄的相貌和恭郡王如出一辙,众人都要怀疑先王妃徐氏和皇帝是不是有一腿了。 周煄在西北并不知道京城风云变幻,他病好之后亲自主持探查刺客人选,依旧没有头绪。唯一的线索是老张臊子面店,可画了图形去认,掌柜的、小二都不认识,那些刺客本来就是大众脸,店又是名店,每天操着外地口音慕名而来的客人不知几凡。暗卫们在城中筛子一样来来回回梳理了几遍,查出不少偷鸡摸狗的小毛贼,但刺客依旧不见踪影。 告知百姓可以举报之后,刺客没有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倒是衙门被人群淹没,每天都在断案。自从周煄亲审法理堂刘、秦两家之后,封地百姓形成了围观审案的风气。衙门每天被堵得水泄不通,围观审案成了新娱乐,带动周边小商小贩赚了个钵满盆满。 “查不出来就算了吧,反正我遇到的刺杀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是每次都能查出来的。”周煄倒是心宽,他想着与其查找每一次的凶手,不如做好自身防范。能查到自然要查,现在很明显查不到,就不要浪费人力物力了。 “不行!一定要查。”一日不查出幕后主使,易云一日寝食难安。 “好,好,要查,那这案子就作为长期勘察,咱们决不放弃。可事有轻重缓急,案子下放给白霜去查,咱们忙别的大事,术业专攻,嗯?”周煄建议道。 “好。”易云不甘不愿的同意了,再次叮嘱道:“一定要查啊!” “是。听夫人的,不过咱们现在重心是不是移一下,天气渐暖,土地解冻,春耕开始了,商队也要重新开始新一年的生意,衙门也该忙起来了。白冰在草原上已经把货物准备齐了,可莫愁依旧没有消息,我有些担心他。”周煄道。 第122章 顺利的开场 干事业哪儿有不受罪的,白冰当初在草原上一失踪就是一年多,先靖安侯和万俟明不也失踪过,靖安侯用一双腿换的荣耀,如今也因舒妃败落的差不多了。 道理周煄都懂,可真要应在莫愁身上,他会心疼死的。 不多时,京中的消息就传过来了,陛下调夏阳侯回京,让他正式节制西北,这简直是裂土封王啊,我朝早就实行藩王不领实封的政策,现在唯二的例外就是他和宁王。他们俩都是面对战斗第一线的特殊情况,封地是有,但实惠不多,这才让人不那么眼红。 现在皇帝搞这么一出,东北的铁永林将军还是周煄的便宜岳父,说来都是一家人,这要是联合起来,整个北方边境都危险。朝中难道就没有有识之士劝阻吗?周煄想起来就头痛。 周煄合上信纸,叹息一声:“陛下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 易云送上一杯清茶,结果信一目十行的扫完,道:“正式圣旨还没有下来,应该还有推辞的余地吧,你写封信给陛下呢?” “没交到夏阳侯和我手上也是圣旨,现在去推辞倒像是三辞三让的把戏。” “那就接下来,公道自在人心,你受得起这样的优待。”自从知道周煄有窥视帝位的野心,易云就一直苦恼要怎么加强己方力量,现在不正是机会。 “我忧虑的还不止这些,分封藩王不好,这是经过历史验证的。”周煄缓缓道:“郡县制始于秦始皇,历经千年,中间也夹杂着分封,可你数一数,汉有七国之乱、唐因藩镇割据由盛转衰,五代十国的乱局,像不像藩国之间的斗争。我朝实行藩王不临民是正确的,若是因我一人破坏了制度,那才是千古罪人。” 周煄苦恼的是这个,他既然把目标定位成皇帝,那就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败坏国家制度。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他以后上位,有功臣、宗室也像他一样立了大功,难道要他比照这来赏吗?如果周煄就想做个贤王、权王,那三辞三让就好,既然把自己定位成统治者,那就要爱惜“自己的”东西。 “那该怎么办?”圣旨又推辞不得,易云皱眉。 “帮我磨墨,我给上皇写封信。”伤筋动骨一百天,周煄左臂现在都使不上力气,一直在静养。 “亲爱的皇爷爷日安:(只这称呼旁人就写不出来,怪不得说周煄受宠了,这种不要脸的精神也不是人人学得会的,尤其是上皇退位之后)” “见字如晤,孙儿现在形容憔悴,您见了肯定心疼,还是不见的好。您知道孙儿有惊无险,又过了一大劫,必有后福就好。远在西北,见蓝天绿草,还是想念京城的风沙,更想念皇爷爷。” “西北不如京城繁华,但别有风味,别的不说,羊肉特别好吃,鲜美无比,没有腥膻味儿。鱼羊为鲜,仓颉造字果真高明。上次带给皇爷爷的可还够吃,说好的涮锅子,还特意带了一瓶亲手特制的韭花酱过去,皇爷爷吃了也没说好吃不好吃。”周煄罗里吧嗦从西北的天气写到西北的吃食,还特意显摆了一下良好的环境和淳朴的民风,半点儿没有涉及政事的,等到关系拉的差不多了,两张纸也写完了。 最后做贼一样,遮遮掩掩见不得人似的写了两行: “在这里一切都好,易氏、霄霄身体康健,同僚下属相处融洽,只有一事要请皇爷爷拿主意。” “意外接到消息,二伯将调夏阳侯入京,且让孙儿节制西北,如此信任,感激涕零。但番外裂土不临民,乃是国政,由一人废一制,不可。二伯疼爱之情铭感五内,但实不能受,请皇爷爷美言几句,请二伯令派人接手。” “思念您的耀光” 周煄写了一封十分不符合规范的信件给太上皇寄了过去,至于皇帝,那必须再些一封严肃正经团结活泼的信件,这事儿奏折里还不好说必须让皇帝认识到这关系国政大事的重要性。 两位皇帝接到信可不像周煄想的那样暗中保持默契,上皇直接把信递给皇帝看了。 皇帝也礼尚往来把自己那封严肃得像君臣奏对的书信递给上皇。 皇帝看罢叹息一声,道:“到底是和朕生分了。” “如此才有大将之风了,难打你想他是个鼠目寸光的不成?”上皇笑道。 “父皇和我一手教导出来的,自然风光霁月,为国为民。”皇帝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枉你挑了他。” 皇帝一听吓了一跳,上皇这是知道了。 皇帝看了一眼太极宫中,除了靠在旁边假装打盹儿的魏忠,连个鬼影儿都没有。苦笑一声道:“瞒不过父皇。” “哪里是瞒不过,是你就没想瞒着朕。依你性子,若有余地,在疼爱他也不至于割了整个北方一线。”周煄一封趣味盎然的信带给上皇的欢乐持续了不到三分钟,看着儿子苦闷的样子,上皇的情绪也低落下来。“和朕说实话,还有多久?” “正喝苏合香酒调养着。”皇帝轻声道。 太上皇闻言身子一颤,软倒在塌上,这酒是皇家秘密,上皇自然知道。 “庸医无能!”太上皇愤恨道。 “父皇,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这一辈子老天待真已经不薄了,还有三五年,若太子能扛鼎社稷,也不枉……就是怕父皇伤心难过……”上皇的身子也不好,不敢和皇帝比谁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皇帝真担心上皇支撑不住。 “真没办法了?朕私库里那千年的人参、千年灵芝,要不派人去海外寻仙药……”上皇在位的时候,谁要是给他进言,让他相信神仙丹方,那保准是送命的活计,现在为了儿子,也要寻一寻他从不相信的仙丹了。 “父皇,若真有用,秦皇汉武也不至于皆为尘土。”皇帝是病了,但脑子没糊涂。 太上皇仰倒在塌上,半天喘不过气来,半响才苦着脸道:“有朕呢。”上皇这是保证会替他看好太子,看好这江山。 皇帝年近半百的人了,听这三个字也忍不住潸然泪下,轻轻把头靠在上皇肩上。小时候朝中权臣当道,就是父皇说着这句话,亲手养育他,为他遮风挡雨;长大了朝臣吹毛求疵,还是上皇说着这句话庇佑着他;后来子嗣艰难,依旧是上皇不离不弃;到如今临了临了还是上皇让他无后顾之忧。 父子两人静静靠在一起舔舐伤口,都是称孤道寡的可怜人,大幸还有父子亲情能安慰人心。 “待宝儿好些了,就送他到太极殿来吧。”上皇叹息一声。他已经是年过古稀的人了,也不是老天赏不赏饭吃,皇帝眼看是靠不住的,太子能学多少是多少吧,剩下的就只能寄托在周煄的良心上了。 太上皇细细巴拉了一遍宗室,男丁方面无人可与周煄抗衡。若真有那么一天,不重用周煄这是把他往造反的方向或者敌人怀里推呢。上皇和皇帝为什么看中周煄,难道是个姓周的都能让他们另眼相待不成?比如现在从宗室里抽出一个人来,他也压服不住朝臣啊。若真有大权旁落的一天,太上皇宁愿相信周煄,不相信血脉至亲,难道要相信那些臣子吗? 太上皇和皇帝的苦恼周煄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是不停的发信过去,让皇帝派人来接受西北的军事要务。现在圣旨已经到了西北,周煄炙手可热,人人巴结,为了避嫌他依旧没有插手军中,但高竹、青竹的品阶,易忠、方尚志的处境都跟着上了好几个台阶,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果然不错。连考上进士的程木也得了实惠的官职,吏部示好的不加掩饰。 送走了夏阳侯,周煄前后写了八封信给皇帝,终于盼来了新任主帅——王赟。 王赟原本是东宫禁卫军副统领、诚意伯的庶长子,后来王家倒霉催的出了个王瑾,让周煄砍了脑袋送到刑部的倒霉鬼,兜兜转转还是一个老熟人。王赟是现任皇帝心腹,对周煄也了解颇深,不会人云亦云的认为皇帝对周煄的好都是“作秀”,更能领会贯彻皇帝的意图。 解决了军事统领的问题,周煄就放心下来了。 春耕已过,夏日绵长无事,今年封地的听到百姓对“自己的”土地更是用心,想想那二八分成的地租,就是懒汉也忍不住多在田间地头巡视几遍。 如此周煄就清闲下来了,天天在家逗孩子,都说三翻六坐九爬,霄霄现在正好九个月,周煄亲自锻炼他爬行呢。 天气凉爽,周煄作为成年男人,已经穿上了轻薄的夏衫,霄霄不耐热,更是只裹了一层肚兜,藕节似的胳膊腿,手背上都能看见小肉窝,胖乎乎的,可爱极了。。 宽大的土炕被清理干净,铺上软软的大红毯子,霄霄一个人趴在毯子上,周煄在旁边不停的逗他:“霄霄,霄霄,爬起来,过来。”那个拨浪鼓在他面前摇,吸引注意力。 霄霄熟练掌握了翻身技能,一回偏到左边一会儿偏到右边,就是不接周煄的茬儿。 周煄跑过去把孩子抱来坐在毯子上,一松手,又歪倒下去,更焉了的秧苗似的,怎么也立不起来。 乳母在一旁看的心疼,陪笑道:“王爷,孩子倒时候自然就会了,他太小,这么教他学不会的。”事实上乳母想说的是,没你这么教儿子的。 “他不是会坐了吗?怎么还是直不起腰来?”周煄诧异问道,他明明看见霄霄坐在炕上玩玩具的,现在怎么坐不起来了。 “王爷,小孩子没腰。”乳母黑线道。 “没腰,这不是吗?”周煄摸着孩子的腰身问道,他小时候奶娘也说他没腰,明明就有啊! “没腰的意思是腰上没劲,再小几个月抱他的时候不还要扶着腰和脑袋,骨头还软着呢。”易云接话道,从外面走进来,坐到一遍示意侍女给她扇风,等去了炎热劲儿,再去逗孩子。 “这大热天的你又去哪儿了?”易云也揽着一摊子事情,她手下人手不多,现在倒比周煄还忙些。 “昨天才和你说了,这草原上放羊的多数都是女人和孩子,草原上狼多,有时候还要遇上点儿天灾人祸,我不是组织了一个慈善局吗?正是救助单女人和孩子的。现在也积攒了二百来个女人了,把她们组织在一起练骑射呢,到时候遇事也能派上用场。”易云干了一碗酸梅汤,蹭到周煄身边道:“耀光啊,有件事儿求你。” “说吧。”周煄诡异的看了易云一眼,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和二弟的商队不是正在做生意吗?我手下女人们的羊毛收不收?” “只要品质合格,管他女人养的男人养的,鸡蛋好吃好要规定母鸡的毛一定是红的还是黄的吗?” “可女人们刚刚起步,能给点优惠不?”易云谄笑道。 “你自己就手握大权的,还来找我,外面又不止二弟一家,晋商离得最近,早就蜂拥而至,还有江南的、蜀中的、闽地的,多少商人由着你选。”周煄笑了。 “那些人如何能给二弟比?把女人们辛苦养出来的养和羊毛给他们,我可不放心。”易云不知道他们夫妻能在西北呆多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让女人自立起来,才不枉费他的心血。现在急功近利挑一个小商人,看在她是王妃的面子上给了优惠,日后她不在,肯定要从牧民身上找回来,易云可赌不起。莫愁就不一样了,他的商队是真正有规章制度的,不会因人的变化儿变化,易云信任他。 周煄笑道:“你呀,怎么光想着卖羊毛,女人家最有优势的不是纺织吗?你把她们组织起来制成成品,好运输不说,价钱也高啊。” “就你聪明!”易云白了周煄一眼,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能不知道:“江南人不喜欢用羊毛地毯,也穿不惯羊毛衣裳,海外的人也不喜欢我们织的花色,到时候劳神费力织出来,卖不出去亏得更多。” “那就……” “啊!啊!” 两夫妻说的尽兴,被冷落的霄霄不干了,挥舞着两只嫩藕似的胳膊,慢慢朝着周煄爬过来。 “哎,好儿子,霄霄,霄霄,来,爹在这里呢,来啊!”周煄立刻把生意经抛在脑后,赶紧摇着拨浪鼓逗他。易云也一便拍手,一边叫他名字。 霄霄爬了一段儿,看父母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满意的坐下,这次不东倒西歪的了,随手抓了个玩具聚精会神的玩起来,丝毫不给又喊又叫又唱又跳的父母面子。 “嘿,这小子,惯得他!”周煄笑道:“不许父母不理他,还记仇呢。” “这以后要是有了弟弟妹妹,他可不能这么霸道了?”易云笑道。 “霄霄还没满周岁,你就想生二胎啦?”周煄诧异问道。 易云嘴角抽动,满头黑线,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清楚的还以为她多色急呢。看着屋里捂着嘴背过去肩膀一抽一抽的丫鬟们,可捡着笑话了。 看易云黑了脸,周煄严肃道:“你可别不当回事儿啊,女人生产太过密集是不健康的。三年抱俩说的好听,统计一下,难产去了的几率有多大。咱们最迟也要等霄霄三岁再考虑这些,到时候孩子大一点,也懂道理了,添个弟弟妹妹也容易培养他的责任感。” 周煄也是照本宣科,但经过那么多年总结的,总不会错吧。 “成了,成了,还是说你的生意经吧”易云老脸一红,不自在道。 他俩说了没几句话,霄霄又不乐意了,再次挥舞着手臂爬了过来,一边啊啊配音。爬到周煄身边,周煄一把抱起儿子抛高高。已经达到了周煄预期目标,爬了挺长一段儿,周煄又亲有抱,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不过从头到尾手都没离开过孩子,抛高高也就上下晃荡取个意思。周煄还记得有新手父亲不小心抛高高把孩子摔死的呢,再不敢大意。 易云在一旁拍手,示意要抱他。霄霄侧身把头埋在周煄怀里,藕节似的胳膊圈着周煄脖子。 “儿子还是和我亲。”周煄炫耀道。 话音刚落,就听得“噗噗”两声,霄霄拉了。 易云挑眉,瞧这脸打的,道:“嗯,挺亲的。”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乳母吓得不行,不知该先跪下请罪,还是先把孩子接过来。周煄以前忙,逗孩子的时间不多,霄霄最多给炮童子尿,童子尿还是一味药呢,能脏到哪儿去,这回可不一样。 “行了,不就孩子不自控吗?大惊小怪做什么!”周煄把霄霄递给乳母,让她给换衣服,还不忘敲打乳母道:“小孩子正常的,不许可以训练他,你才说了小孩子长大就懂了,要是让本王知道你苛待霄霄……”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乳母赶紧跪下磕头。 “行了,下去吧,别让霄霄难受。”种族挥手让他退下,霄霄是个乖巧的,拉了也不哭。 易云陪周煄去梳洗,道:“乳娘是母亲派来的,最尽职尽责不过,你放心就是。” 刚训话完周煄也意识到这不是保姆虐待婴儿,霄霄身边又不止一个乳母,不过选个牵头的而已,若是她有什么不妥,其他人不会放过这个踩下她的机会。当然,周煄才不会承认自己想多了,只道:“你生长环境简单,不知道宫里那些猫腻。宫中乳母常常伴在皇子公主身边,比和生母待在一起的时间都长,更有母子情分。有些黑心的乳母更是从小就教唆孩子和她亲,恶毒一点就从小只让孩子给自己抱,让其他人抱就暗地里掐孩子或者用针扎,千方百计让孩子和自己亲,然后通过皇子公主的身份谋求好处。咱们不可不防,以后等孩子大些了,咱们亲自带着,父子母子之间感情也好。乳母给找个鲜亮活计派出去,免得拿小时候三五口奶的恩惠要挟孩子,请乳母难道没给银子吗?银货两讫的事情,别拿恩情说事。” “也不知你哪儿来那么多想头,罢了,听你的就是。”易云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哪家乳母不是荣养的,不知是自己以前接触层次太低,还是周煄臆想的。既然周煄说了,易云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他唱反调。 周煄自诩完全融入社会,但关键时刻总掉链子,乳母是奴,霄霄是主,只要霄霄刚性一点儿,就没有奴大欺主的可能。周煄完全是被清宫戏洗脑,加上红楼梦中那句“就是长辈身边的猫猫狗狗也要尊重”这种错误认识所误导。 易云帮周煄梳洗,一遍清理一边闲聊道:“接着刚刚的说,能有什么办法在多帮女人们一点儿。” “不就是花样和工艺跟不上吗?去海外找个擅长的回来叫她们不就行了,或者她们中间有能干的,看着图样就能领会织法,多买点儿样品回来照着办就是。”周煄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说的简单,都是大师傅的独家秘方,哪儿那么容易学。”易云白了他一眼。 “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或者干脆把纺纱机弄出来?”周煄想到,他一直以为纺纱机的推广应该从江南开始,那里是丝绸集散地,才是真正代表国内最高纺织业水平的地方。像珍妮纺纱机不就是把纺锤从重横着变成竖着就提升了好几倍的效率吗?(夸张)难道这辈子他居然要在西北推广纺织行业? 转念一想英国的革命不就是从“羊吃人”开始的吗?他们也是从羊毛纺织开始的。自己也从轻工业入手,不知在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社会性质的改变。到时候再和莫愁比一比,到底是谁实现了理想。 “耀光~耀光!” “啊,啊!”周煄反应过来易云正拿手在他面前晃呢。 “想什么呢,说着说着就走神了。”易云抱怨道。 “没事儿,想远了,还是说回羊毛纺织的事情吧。一时半会人说不清楚,我晚上写个完整的条陈方案给你,你再按实际情况修改,有什么问题和女牧民商量,这最终是她们的事业,你也不能管的太多。”周煄回过神来道。 “放心,我有分寸。这些牧民联合起来,我连名义上的首领都推辞不受,只任了个顾问的活计,放心吧。”既然做了王妃,就不要总在商业上打转。这倒不是瞧不起上商人,你看那个做官的亲自经商,这是制度问题,国家不允许官员经商,即使怕那权利换利益。她了王妃一视同仁,恰好是尊重她呢。 “你办事,我放心。”周煄笑了。 封地上一切都上了正轨,易云也找到了自己方向,莫愁那边频频传来好消息,霄霄也茁壮成长。霄霄先天就生的好,易云和周煄正直壮年,后天又精心照料,才一岁多的孩子说话清楚能跑能跳,整个王府都是他的后花园,朝着熊孩子的方向进化。 时间转瞬即逝,周煄十年封地建设的方针实行不到三分之一,就接到了皇帝急诏回京的圣旨,还要求他把家眷带上。周煄赶紧让情报室去打听,什么事儿能让皇帝这么着急,他怎么没得到消息? 第123章 明显隔代亲 “陛下所为何事招主子回京不知,但进来朝政大事首推江南秋闱舞弊案,举子们抬着孔圣人的像围攻贡院,有名的才子白子墨还写了“价钱”两个字贴在贡院二门匾上。讽刺官员把科举选士当成生意来做,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福寿禀报道。 接到圣旨,易云马上安排后勤,组织人手收拾行礼,安抚不明真相的属官、门人,周煄抓紧时间问清楚现在的情形。 “怎么没人和我说呢?”周煄不高兴道。 “主持秋闱的是庆国公府的二爷,咱们府上也没有人牵涉其中,属下就大意了,请主子责罚。”福寿刚刚上任,对信息的敏感度不高,他们王府既不主持秋闱,也没有人去考,他就没把重心放在这上面。福寿担任的是机要秘书的责任,让他初步处理文书,只是排序,他把江南秋闱舞弊案排在秋收治安工作之后。倒不是不让周煄知道,就是轻重缓急上拿捏的不到位。 “庆国公府是陛下的母家,与陛下相关就没有小事,像如今这般陛下突然招我进京,我心里连个谱都没有。再有,江南文风鼎盛,学子素来自骄自矜,既然敢拿科举比作生意,岂知他们不会迁怒商人。我在德安和西北的政策向来优待商人,朝中江南出身的官员不在少数,焉知有没有一两个脑袋不好使的,迁怒于我,参我一个以商乱政。更有甚至,说这个歪风邪气就是我带起来的,若无事前消息,难道要我现场想对策吗?”周煄教训道。 福寿赶紧跪下请罪,他真的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他在内务府学的就是如何察言观色、照顾好主子的生活起居,这种朝政大事哪里还是他学习地方范畴。说句实在话,即使科举入仕的翰林,在福寿这个年纪不一定有他的政治敏感性呢。 周煄过了二十年杀伐果断的日子,可请被子培养起来的柔软心思还是没改。没有造成重大损失,就让他将功补过就是。 “好了,起来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记住就是。你记住,本王也记住,事不过三,要是你再三犯错,说明你不适应这位置,日后还是退位让贤吧。”周煄冷脸道。 “谢主子开恩,谢主子开恩!属下日后绝不再犯。”福寿赶紧磕头道谢。 “知道为什么陛下、王爷们身边的大总管都是四十岁往上的人,不仅是他们跟在主子身边多年的情分,更是他们耳濡目染有经验,能为主子分忧。我拿你不是当照顾生活起居的下人用的,你当初既然自荐就是有甘泯于众人的心志,如此也要有配得上这份上进心的才干学识才行。在我身边近身伺候的,往前数有高竹、程木、青竹等人,别丢你前辈的人。”周煄语带暗示道。 “是,属下谢主子栽培之恩。”福寿不清楚自己作为一个太监,能有什么比大总管还大还好的“前程”,但只要是周煄说的他就深信不疑,前例摆在那里,主子骗他有什么好处。 周煄从书堆里抽出一份书单,道:“这个给你,我给霄霄列的各个年龄段该看的书,你从小学的都是野路子,也没正经人教导,得从头学。先拿去看,有不清楚的去请教府上幕僚,不要自己瞎想,免得走了歧路。本王不定时抽查,要是偷懒,板子伺候!” 福寿双手接过,哽咽道:“谢主子。”平日里伶牙俐齿一个人,真动感情了,却只能干巴巴的说一个谢字。他闯了祸主子没有怪罪惩罚,反而对他多加栽培。亲手写给小主子的书单,倒让他先用上了。这样的情分,如主、如父、如师,比那生而不养,把他卖进深宫亲爹都要恩情深厚。 周煄见他把书单往怀里揣,笑骂一句:“你还讹上本王了,赶紧的抄一份,把原本还回来。” 周煄不喜欢太监制度,不会因为一个能干得用的福寿就改变,周煄设想着要废除太监制度,反正他日后若是得偿所愿,后宫只会有易云一人,废除这种残忍的刑罚,也杜绝了罪人、罪人之后接近国家最高统治者的危险;更从源头杜绝了民间残害儿童的风气,皇家都不用了,天下有谁比皇家高贵。当然若是败了,闲话休提。 福寿不知这些前情后事,只知道主子待自己恩深义重,粉身碎骨不能报其万一。 “有关于陛下龙体的消息吗?”周煄问道。 “没有,陛下每日按时上朝,只在大明宫起居。陛下的后宫本就形同虚设,而且……而且听说帝后多有争吵,陛下不爱进后宫的,倒常往太极宫去,两位圣人父子情深。”福寿擦干眼泪做正事。 “嗯,出了京城到底消息灵敏度差了些。”周煄叹息,这种距离难免的,若他不能在西北有耀眼的功勋或者他和皇帝的关系不如现在亲密,远离京城就是远离政治中心。 “好了,你下去准备准备,这次进京就不带你去了,回来再考校你。”周煄挥手示意福寿退下。 福寿一脸傻乎乎的表情,好像不能相信自己做错事就这么轻易过关了,连责骂都没几句,还顺带得了好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轻饶你,你还不敢相信了。行,去执法堂领十个板子涨涨记性,若有下次……哼!” 福寿赶紧作揖跑掉,深恨自己脑筋转不过弯来,“白赚”一顿打。 不到两个时辰易云就准备好了出行的一切,百十人的队伍都是一人配两马骑快马疾行,马跑累了换马不换人,剩下的马匹在驿站中补充更换。每日清晨出发,中午休息四分之一时辰,晚上不到天黑不住宿。霄霄被里里外外包裹好几层,易云绑他在后背。途中易云和周煄轮流背着孩子疾驰,十分辛苦。事关孩子,他们夫妻相信的自有自己。本以为孩子会受不住,没想到霄霄不负熊孩子的美名,一路上大人都熄火了,他还精神百倍,在驿站上蹿下跳的,精力旺盛的让人崩溃。 即便带着孩子,他们一家从封地到京城也不过七天,反倒把皇帝吓了一跳。 到了京城一家三口直接进皇宫陛见,皇帝以为带着孩子一路马车过来最早也是半个月后,见到请见的条子还以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产生幻觉了呢。 “陛下,纯郡王一家请见。”尹内提醒道,他家皇帝主子不是早就盼着吗? “尹内,圣旨到封地才几天?”皇帝的声音都有些缥缈。 “回避下,传讯的侍卫也刚回来一天,按日子算今日是七天。”尹内知道皇帝在奇怪什么。 “胡闹!带着孩子呢,这小夫妻不懂事,身边人也不知道劝谏,快让他们赶紧进来,去叫御医来候着。”皇帝赶紧吩咐。 周煄和易云在偏殿等候的时候略微打理了一下仪容,昨晚就到了京郊,给霄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毕竟第一次见皇帝二伯爷,必须留个好印象。 周煄抱着霄霄带着易云大步走进大明宫,纳头便拜,“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迫不及待的笑脸转成了无奈的微笑,叫起道:“起来,坐吧。” 周煄带着一家子坐到旁边椅子上,忍不住不合礼仪的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看,情不自禁叫了声“二伯……” “二伯,你怎么……怎么……”周煄断断续续的说不出话来,易云好奇抬头一看,嚯!这是陛下吗?他们夫妻才离开不到两年吧,陛下怎么变得这么苍老,和之前判若两人。原本乌黑的长发开始花白稀少,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松弛,脖子上还有明显的老人斑。 “吓着你了,朕一照镜子,也要吓着自己。”皇帝苦笑道。 周煄刷得一声站起来,两大步跨上丹璧,把孩子放在龙案上,抓着皇帝的手就要给他诊脉,现在也不装什么克己复礼了。 “行了,你能比一辈子侵淫医术的御医高明。”皇帝哭笑不得任周煄诊脉,左手逗孩子道:“周昌,这就是周昌吧。” “皇爷爷~”周昌一点儿不认生,脆生声的就叫了一声。 皇帝喜笑颜开,就要抱他。周煄笑骂道:“该叫伯爷爷才对,小家伙儿比我当初还晕。”他当初家庭关系特殊又复杂,二伯母二婶也是分不清的。 周煄那半吊子医术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只能陪着皇帝逗儿子。 “叫声皇爷爷怎么了,你小时候不也天天皇爷爷长皇爷爷短,在宫里撒娇耍赖吗?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皇帝瞪了周煄一眼,抱着周昌道:“昌哥儿不怕啊,有皇爷爷在呢,你爹不敢骂你。” “昌哥儿是谁?”周昌歪着头问道。 “二伯,我们夫妻没经验,听老人说小孩子起个贱名儿好养活,我个他取个小名叫霄霄。” “怪你!写信的时候怎么不说,天天长篇大论的废话,小小的名字都忘了说,害我在孙子面前丑。心眼儿真坏,是吧,小小。”皇帝把孩子抱到他腿上,道:“名字还算贴切,可不是小小一团吗?” 看皇帝会错意,周煄也没有纠正,霄霄、小小,反正音差不多,天下能叫他小名儿的没几个,就这么混过去吧。 “禀陛下,御医来了。”尹内在门口禀报道。 “叫进来。”皇帝转头对周煄道,“你也是不懂事儿的,带着孩子赶路,他才多大,累着怎么好,赶紧让太医看看。你不心疼自己,是丁点儿不心疼媳妇,当初亲自求来的。” 皇帝指了指易云不方便批评易云,只委婉道:“你们俩夫妻也要诊脉,尽让人操心。” 易云惶恐的站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周煄背后给她摆手示意她不用紧张。皇帝这是在说笑呢,周煄接口道:“是,是,是,又给二伯添麻烦了。”周煄笑着作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让御医诊脉。 御医来了三个,擅长小儿科的给周昌诊脉,周昌就坐在皇帝怀里,这椅子天下最高级一把,他还扭来扭曲不消停。擅长妇科的给易云诊脉,给周煄诊脉的还是老熟人,是太医院院判,现在专职给皇帝看诊,从小他也是在这位御医手下讨生活的,苦药汁没少喝。 “院判大人手下留情啊。”周煄赔笑脸道。 “王爷要是能遵遗嘱,就不用怕老臣的苦药了。”御医不为所动,看周煄还要再说话干脆闭目诊脉,不给周煄言语打动他的机会。 周煄从小就爱作怪,皇帝见怪不怪,应该说自从周昌出现,皇帝的眼里就只有这个胖包子了。 院判诊脉过后,道“王爷身体康健,除了有些上火,少吃肉多吃菜就行,要是愿意,太医院有专门下火的汤药。” “不用了,不用了,我吃菜,吃菜!”周煄吓得连连摆手,重要那种集合了酸、苦、涩各种难吃味道于一体的东西,他才不想尝试呢。 易云的诊脉结果也很理想,一家三口,她身体状况最好。 周昌诊脉过后也情况也很好,御医笑着恭喜周煄和易云,孩子很健康。 “这风尘仆仆的,就没累到吗?”皇帝难以置信的问道。 “二伯,该问的是这小家伙这么胖真的好吗?你看他的手,都有肉窝窝了。”周煄拆台道。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小孩在胖是正常的,胖才是福气呢。”皇帝笑骂道:“小小就留在我这儿了,省的给你虐待了。” “二伯,您可真是亲二伯,有您这么埋汰我的吗?霄霄对我可亲了,他才舍不得我呢。”周煄自豪道。 “小小,今晚留下来陪皇爷爷好不好?”皇帝低着头问周昌。 周昌转过头去看周煄,周煄志得意满道:“看吧,我就说儿子和我亲。” “皇爷爷有甜蛋羹,肉丸子和甜鱼汤哦。”皇帝诱惑道,周煄写信的时候和皇帝说过周昌最近爱吃什么。 “我要更皇爷爷住!”周昌完全继承了周煄吃肉的基因,一听说有肉吃赶紧抱紧皇帝的脖子。 “这小没良心的,不就管着你不让多吃肉吗?连亲爹都不要了。”周煄笑骂一句,装作不认输的样子道:“二伯,还要去给皇爷爷请安呢,可不能缺了这小东西。” “父皇那儿朕带他去请安,你走吧,走吧,别妨碍我们祖孙亲近。”皇帝不耐烦的让他退下。 周煄牵了易云的手,笑问旁边的尹内道:“陛下不待见我,总不会连棠棣所的院子都不让住了吧。” 尹内躬身道:“三公子说笑了,院子早就布置好了,请三公子移步。” 尹内送周煄夫妻到门口,小声道:“午膳是家宴摆在太极宫,上皇传话过来说不用麻烦,请三公子先去梳洗,到时候直接去就是了。” “多谢尹公公提点。”周煄抱拳道。 尹内目送周煄走远,才回到内殿,皇帝正在问太医纯郡王一家三口的身体状况。 尹内接过周昌,抱他到旁边吃早就备好的婴幼儿专用点心,皇帝抱着孩子的手还微微颤抖,一个两岁不到孩子的重量,他也支持不住了。 皇帝把御医叫诊脉当然不止是关心他们一家身体健康,他登基后力不从心,总给他拖后腿的身体让他深刻体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陛下,纯郡王身体十分健康,去岁伤到的左臂也没有留下后遗症,他正值壮年,若无意外,年寿长久。” “纯王妃身体也很好,并无疾病,生育不成问题。” “小公子身体就更好了,比一般幼儿还要强健三分。听闻纯郡王从封地一路疾驰而来,小公子就背在背上,如此辛劳还有这样强健的脉象,实属难得。” 三个御医分别禀告道。 皇帝捋着胡子,看着一旁吃的正欢的周昌叹息道:“那朕就放心了。除非上皇问起,否则谁也不要透露,不然……后果你们知道的。” 御医纷纷抱拳应是,再不敢泄露消息。 皇帝敲打完就内殿休息去了,不然他的身体支持不了他在人前保持风度,中午还有家宴呢。 周昌现在每天要睡六七个时辰,吃完点心他就困了。周煄夫妻走的时候,把照顾周昌的人留在殿外,现在尹内只需要把孩子交给他们就好。可尹内偏不,把人叫下去洗漱换了干净衣裳,规矩龟毛得很。等伺候着周昌歇息了,尹内带着人一条一条的问周昌的起居习惯,照顾他的注意事项。 下人们来的时候已经得了周煄的吩咐,若是皇帝、上皇两处有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煄回了棠棣所,先安排易云两夫妻分开洗澡换衣服。伺候他洗澡的是留守棠棣所的太监小新,周煄在棠棣所住的时候,一直都是小新在伺候,他本来是上皇的人。后来周煄在棠棣多住得很少,小新这样的管事就是吃干饭的,上皇老了,也记不得关照他,无权无势的,众人都快把他忘记了。 “宫中出了什么事儿?怎么突然叫我回来了?”周煄问道。 “庆国公府二爷闹出了江南科举舞弊案第二天,陛下就下旨招主子回京了。听闻第二天早上陛下险些迟了早朝,有人看见御医天微微亮的时候才从大明宫出来,浣衣所有两个嬷嬷因损毁龙袍被打死拖到了化人场。奴才悄悄去打听过了,听闻是她们刺破手指,把龙袍污染了血迹。这个消息都没多少人知道,两个嬷嬷去的悄无声息。” “陛下被气得吐血了?”周煄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在欲盖弥彰,“你打听得到陛下身体状况不?” “回主子,打听不到。陛下的脉案乃是绝密,由三位御医共同掌管钥匙。三位御医的家眷都由陛下派人保护,根本打听不到被转移到哪里去了。”小新轻声道。 “就没有蛛丝马迹吗?”周煄信奉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陛下的衣食起居都有专人照看,规矩严苛,太医院那边更是小心谨慎,若稍有越雷池之地,就是灭顶之灾。奴才观察了多年,只能感觉到陛下身边的防范越来越严密了,也许是陛下身份越发贵重的原因,主子让奴才拿出证据来,奴才是拿不出的。”小新的声音透过弥漫的水雾丝丝入扣缠在周煄心上。小新一开始帮忙留意当初的太子,一直到太子登基成为陛下,他的判断应该是准确的。皇帝身边的安保力量一直都是最强的,无缘无故不会突然加重。 时事变化无常,也许周煄预计的他十年的建设时间就快结束了。 周煄想着刚刚皇帝说要把周昌留在宫中,也不知是一时戏言还是另有深意。果然京城就是弯弯绕太多,周煄皱着眉头,太多的不确定和未知的局势,让人头疼。 周煄和易云打理好自己到太极宫的时候,皇帝早就抱了周昌陪太上皇说话。太上皇正拿着一块甜米糕逗周昌叫他“太爷爷”呢。周昌不管是吃肉还是吃甜食,周煄都管着的。现在好不容易解禁了,还不是让叫什么叫什么。 周煄和易云请安叙礼,太上皇还抽空指了座位给周煄,夸了句易云“贤妻良母”,皇帝直接无视他们俩夫妻,围着周昌做孙子奴。 周煄不是个甘心受冷落的,凑近道:“小笨蛋,拿快甜糕就哄走了,平日里也没缺你吃穿啊。” “你才是笨蛋呢,我孙子不知道多聪明。”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皇帝就已经完成了终极进化,彻底成了孙子奴一枚。 “笨蛋!笨蛋!”周昌拍着手学舌。 “对,对,笨蛋,你爹是个大笨蛋。”太上皇高兴的附和。 周煄被三个“孩子”嫌弃,只好坐回易云身边,小声和她说着宫中八卦。现在皇室人口虽多,但真正和皇帝亲密的也没几个。 不一会儿下人就来禀告可以开宴了。 周煄扶着上皇落座,易云接过孩子抱他给心腹带下去,不敢打扰两位圣人吃饭。 众人坐定,周煄诧异问道:“二婶和太子侄儿呢?”说好的举行家宴。 “皇后卧病在床,太子这个时辰在午睡呢。”皇帝道。 “怪我疏忽了,早只如此该先向二婶请安的。”周煄赔笑道。 “无妨,吃过饭再去。”皇帝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 “太子侄儿和霄霄那小魔星倒一样,霄霄也是每到吃饭的时辰就要睡觉,害的一家子吃饭的时辰都跟着他改。他吃饭的时候我们可吃不成,轮着喂他,还时不时闹点儿小情绪,闹腾得很。”周煄说起周昌嘴角也忍不住向后咧。 皇帝想到太子瘦弱的身子和枯黄的头发,多少天才地宝都养不过来,哪里敢奢望他像小小一样上蹿下跳的,若真能有这么活泼,身体有这么好,皇帝何至于愁成这样。 “是啊,孩子活泼才好。”上皇看儿子的心情不好,结束这个话题,举筷道:“用膳吧。” 食不言寝不语,餐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平日里周煄还愿意插科打诨,今天他心里也有事儿,干脆默默和桌子菜过不去,专心埋头苦吃。 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宫人的哭声就格外明显。一个小太监一路哭嚎着跑过来道:“上皇,陛下,太子殿下不好了。” 周煄心头咯噔一声,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第124章 幕后黑手谁 听到这种噩耗,太上皇和皇帝都忍不住心头的震惊悲伤,看两人愣在原地,周煄赶紧叫尹内:“准备辇车,送陛下过去啊!” “朕也过去。”太上皇着急道。 太上皇七十多的人了,哪儿能让他直面这种悲伤,小太监既然敢把“不好了”三个字宣之于口,那太子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父皇安歇,朕去吧……朕自去就好。”皇帝虎目含泪,三年了,这天终于来了,本以为对太子的身体状况早就心中有数,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如此伤心。 “皇帝身兼家国,江山社稷还指着你呢,你可一定要振作。”太上皇叮嘱道。 “是,父皇。” “皇爷爷,我陪二伯过去,云娘,你在这儿照料皇爷爷,知道吗?”周煄叮嘱易云道。 “去吧。”太上皇挥手,皇帝已经被尹内先扶着出去了,周煄赶紧跟上。 皇帝一行人脚底生风的走了,留下太上皇和易云面面相觑,面前还摆着各人爱吃的菜色,如今又还有什么心情品尝美食。 易云和太上皇也不熟悉,见面次数十个手指都数的过来,而且每次都是周煄主导,她在旁应声附和就成,如今两人独处,易云竟不知该说什么。 太上皇究竟是经历的多了,即便嫡长孙的意义非同凡响,他也努力转换自己的情绪,问道:“易氏,坐下吧,不必太过忧心,有御医太医看着,出不了大褶子。” “孙媳惭愧,让上皇担忧了。”易云垂头恭谨道。 “罢、罢,都是一家子,跟着耀光唤朕皇爷爷就是,难不成你还要跟朕生分?” “孙媳不敢,皇爷爷。”易云轻声劝慰道:“孩子小时都七灾八难的,等养大了就好。孙媳小时候身子也不好,脖子软得无法自己立起来。爹娘都怕是养不大,现在依旧这般牛高马大的。人同此理,太子殿又有您和陛下龙威护身,必会平安长大的。” “借你吉言了。”太上皇叹息一声,道:“给朕说说,你们这两年在西北过得怎么样,耀光是个憨直的,总是报喜不报忧,朕也懒得问他了。” “这正是王爷一片孝心呢。”易云微笑道:“西北虽偏远,但也非不毛之地,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西北也有草荡子,初夏到深秋,都是打野味的好去处……” 易云想方设法说些轻松话题宽慰太上皇,皇帝和周煄一行就没有这份闲心了。 周煄追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坐上轿辇了,尹内看周煄出来,又连忙招呼人去被他的轿子。周煄和易云都是从棠棣所步行过来了,要备符合规制的轿子还不知道耽搁多久呢。“尹公公,不必费心了,我跟在陛下辇车旁就行,太子殿下要紧。” 尹内看周煄一片赤诚,现在也的确没功夫再耽搁,跺一跺脚道:“委屈三公子了。”挥手就让抬轿子的人赶紧走。 皇帝本被吓得心神聚散,好半响才缓过来,看着这起伏的轿子,心绪反倒慢慢平稳下来。轿子外尹内压着嗓子,一会儿叫:“跑快些,跑快些,皇后娘娘等着呢。”一会儿又骂“稳当点、稳当点,颠着陛下怎么好,你们这群兔崽子,杂家要把你们送回内务府去重新学规矩。” “尹公公,要快就稳不了,陛下现在想必也是心急如焚,哪儿还管的了这些小处,咱们先到地方为要。”周煄劝道,给陛下抬轿子的太监都是经过刻苦训练的,小跑起来轿子都基本保持平稳,可如今这已经是飞奔了,训练他们的师傅想必也没料到在宫里还有这么着急的时候。 皇帝暂时缓过来,听见周煄说话,掀开车帘一看,周煄小跑跟在轿辇旁边,心里颇为感动,骂尹内道:“蠢东西,纯郡王的轿子呢?” 不等尹内发话,周煄就道:“二伯,事且从急,太子殿下那边要紧。” 周煄也不觉跟在轿子旁边跑有多委屈,喘着粗气劝慰皇帝,刚说几句话的功夫,皇后寝宫就到了。 周煄赶紧扶皇帝下轿,一行人急匆匆赶紧去。 多位御医、太医围在太子床前,皇后本来卧病在床,现在都挣扎着过来,在儿子身边守着。 皇后未曾梳妆,衣服也是家居服饰,此时的京城秋老虎肆虐,周煄小跑过来一身大汗,皇后却在这温暖的殿里也要披着披风,看来身体着实是垮了。 随着门口唱喏的太监,一声“陛下驾到,纯郡王到”,围在床边的御医、太医们纷纷给皇帝见礼。皇后却恍若未闻,呆呆坐在床头给太子擦汗,对皇帝理都不理。皇后身边的嬷嬷小心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皇后接驾。 皇帝不在乎皇后都冷待,被周煄扶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太子烧得潮红的脸颊,问道:“太子如何?”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这是风寒入体引发高烧,本退烧就好,可太子殿下年小体弱,臣等不敢用药。”擅长小儿科的御医被推了出来,为难道。 “该怎么用药就怎么用药,朕赦……” “庸医,庸医,连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本宫要你们何用!”皇帝话还没说完,皇后就咆哮道:“若是太子有个万一,本宫要你们陪葬!” “娘娘……” “陛下……” 一殿的宫人太监都跪了下来,御医太医也跪在地上请罪。太子是胎上带来的弱症,他能平安出身已经是意外之喜。可伴随着他身体日渐衰弱,这喜意就变得越来越淡。 周煄远远看了一眼太子,小小的身子陷在被子里,仿佛要被压垮,脸色也是蜡黄的,如同饥民一般,这可是奉全天下养的一国储君,居然瘦弱成这样,可想而知他到底弱到什么地步。 “皇后!你冷静点,找太医有什么用?风寒入体,宝儿一直养在你寝宫,百十号人伺候着,他怎么风寒入体的?”皇帝质问道,自从太子生病之后,他和皇后都关系就急转直下,皇后认为他太过偏心,把宗室中的适龄子侄都相看了一遍,前段时间不停有皇侄来请安,甚至还有带着自家孩子的。不管是过了八岁已经立住了的,还是两三岁不记事儿的,甚至还有襁褓小儿,父母编了个“出生时有异象”的谎话,就来撞大运。 皇帝能有什么办法?只恨老天不能在给他二十年让他培养一个合格的储君!现在他的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定下继承人,皇朝肉眼可见将陷入风雨飘摇之中,他是太子的父亲,也是这天下亿万臣民的“皇帝老子”。 皇后瘫倒在嬷嬷身上,眼泪直流,喃喃道:“我怎么会没有照顾好他,一天晚上来看五回,他就躺在我床前的摇篮里,我只是出去换件衣服,回来奴才就说宝儿高热了,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小孩子的身体机能没有发育完全,生病是常有的事儿。 皇帝看皇后这么痛苦,也不忍心苛责她,周煄感觉皇帝摇摇欲坠,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轻声劝慰道:“二伯,你宽心,太子殿下也不忍心让父母伤心的。” 听到周煄说话,皇后仿若突然找到了发泄口,从嬷嬷身上弹起来道:“住口!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敢品评太子。他是我的儿子,嫡子嫡孙,不是你一个庶出的罪人之后能评价的!” 周煄呆愣当场,不敢相信这么没有分寸的话是皇后说出来的。满屋子的奴才更是匍匐在地,听这种话,他们哪儿还有活路? 皇后身边的嬷嬷哭着求她:“娘娘,娘娘,您病糊涂了,您病糊涂了!” “本宫没糊涂!本宫清醒的很,重来没这么清醒过。我的宝儿从下多灾多难是为什么?他可是太子,承蒙上天庇佑,若是他没福气就不会在本宫四十岁的时候还来到本宫的肚子里,解了陛下和本宫的难题。那为什么宝儿总是生病,一定是有人克着他了,本公知道,一定是有人克着他了……” “住口,皇后,你果真糊涂了。”皇帝大喝一声,道:“来人,送皇后回正殿去!” “陛下!我是你的妻子,宝儿是你的儿子啊,你宁可维护这个不详之人,也不愿让宝儿有一线生机吗?我都想明白了,就是他克着宝儿,分薄了宝儿的福气,就是陛下你太过偏宠他,才让老天看不过去要收回我们的宝儿啊。宝儿出身的时候好好的,就是恭王叛乱才让他受惊生病,陛下你大人有大量迁怒于他的儿子。那就再拿今天来说,宝儿在我眼前一直都好好的,就是听说这个灾星进宫的消息我才离开一会儿,就那么一小会儿,陛下也说了百十号人盯着伺候,宝儿怎么会风寒入体。无缘无故的起了高热,分明就是巫蛊。陛下你诏他回京做什么,你是不是也要咒宝儿去死?他是你的儿子啊,宝儿是你的血脉啊。……都是他克的,都是他克的啊!”皇后不顾嬷嬷的阻拦,一个劲儿往皇帝和周煄这边扑,嬷嬷和几个宫女下死力气拦着她。 疯了!皇后这是疯了! 这是皇帝唯一的想法,周煄是他寄以厚望的继承人,怎么可以背负这样的名声。皇后不明白,难道他还不明白吗?现在的局势只有周煄才能破局,若是能立自己的儿子做天子,皇帝难道不愿意吗? “住口!给朕住口!”皇帝大喝一声:“来人!来人!殿外的护卫都死了吗?你们几个拦住皇后,太医赶紧给太子用药,这满屋的宫人都给真拖下去,拖下去!” 站在殿外的禁军被召唤而来,满屋的宫人不敢喧哗,生怕连累家人,就这么沉默的被拉出去,间或响起一两声压抑的抽泣。太医们也假装自己聋了,完全沉浸在医术中,恨不得自己能隐身。皇后身边的嬷嬷宫女也大着胆子把皇后拉走,不然这些被拖下去的宫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太上皇身边的副总管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纯郡王小公子落水了!” 皇帝这下真的晕过去了,真是什么坏消息都赶到一处来了。周煄缓缓抱着皇帝把他平放在地上,怒喝报信人:“你慢慢说。”又赶示意太医过来:“赶紧瞧瞧陛下!” “哈哈哈!报应!报应!我儿享不了福气,你也担不起,你也担不起!”皇后完全疯魔了,指着周煄跳脚骂道。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皇后的一个贴身宫女,一手刀砍在皇后后颈,干脆利落劈晕了皇后,几人合力把她扶回正殿。 太医乌拉一下围了过来,还没上手诊脉,皇帝就清醒过来了。皇帝只是一瞬间没了知觉,现在脑子已经清醒了,朝尹内一抬手,尹内会意的把苏合香酒递过去。皇帝压抑着喝了两口才道:“去看小小,黄林清跟着去。” 黄林清就是那个最擅长小儿科的御医。 “二伯……” “陛下,小公子已被纯王妃救起,因太医都在这边,魏忠总管已经叫人安排轿辇送过来了。奴才先来报信……”报信人这才逮着机会说话,他话还没说完,易云就抱着孩子冲进来了。 易云身上还穿着湿哒哒的衣服,但周昌已经换下湿衣服,被一床大红被子裹了。看易云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等不得轿子那慢吞吞的方式,自己飞奔过来的。 “陛下,求陛下指位太医……”易云举着孩子跪在地上,这姿态是说孩子的性命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吗?周昌的落水还没有结论,易云这样做,完全实在捋虎须暗示皇帝想还是周昌啊。 不等皇帝发话,黄林清赶紧上前诊脉。作为最了解皇帝心思的人之一,黄御医完全不敢怠慢,恭敬请脉。易云坐在旁边,把孩子放在心腹侍女手中,她现在一身湿气,怕传给孩子,当时事态紧急,现在有条件当然要讲究。 周煄看儿子那边有易云照料,皇帝脸色越来越差,他现在扶着皇帝躺在地上也不是办法。周煄吩咐人把太子的床榻空一部分出来,双手一用劲,把皇帝抱上了床。 “太上皇驾到!” 后面坐着轿辇的太上皇也匆匆赶来,儿子和孙子躺在床上,另一个孙子在侍女怀中瑟瑟发抖,在看看周煄苍白的脸色和易云止不住愤怒,太上皇直叹:“这都什么事儿啊!这都什么事儿啊!”一家子都躺在病床上,这是老天看不过他们周家吗? “父皇,小小怎么会落水?”躺在床榻上的皇帝,撑着身子一定要起来,执着问道。 “你先躺下,不知那个贼子假传圣旨,说太子情况不好,请朕和纯王妃过来。多亏易氏机警,走到半路想起来小小还在太极宫,折返回去才发现小小落水,在身边伺候的奴才一个都不见了,这些奴才朕必要了他们性命。”太上皇轻拍皇帝的手臂道:“放心,朕已经让人去查了,你放心,在这皇宫之中,还没有朕查不出来的东西。” “儿才刚倒下,这宫里的牛鬼蛇神就按耐不住都跳出来了!”皇帝一拍床板发狠道:“正好,让朕看看都是些什么乱臣贼子!” 黄林清那边的诊断结果已经出来了,对易云小声道:“王妃放心,小公子落水时间不长,没有吸入多少湖水。您急救得当,他腹中的少量水已经吐出来了,呼吸顺畅,没有大碍。小公子身体康健,只需要预防风寒就行了,若是有半夜惊醒的情况,喝一副定惊的珍珠茯苓汤就好。王妃放心。” “有劳御医了。”易云轻声道,听见孩子没事儿,易云才有功夫想其他的。 都在一个屋子,太上皇、皇帝和还走在也听见了,纷纷松了口气。 “尹内,去查,不必顾忌任何人,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皇帝吩咐道,看周煄一家狼狈形容,拉着周煄的手道:“皇后有口无心,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她都没出过寝宫,不可能是她下的手。你放心,若皇后真牵涉其中,朕也绝不姑息!” “二伯,我明白,二婶只是一时想不通,她就是这样直爽的性子,若是看不惯我直接骂我两句就是了,绝不会背后做这些动作,我明白的。”周煄剖白道。 “好,不枉费皇后小时候疼你一场,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公道的。”皇帝叹息一声,再三保证道。 “二婶现在情绪不稳定,太子又病着,这么一大堆人进进出出,不利太子养病。二伯,我和易云先回去,也免得刺激二婶,您看呢?”周煄请示道。 “罢了,你们先回去吧,朕过几日再宣你们进宫。”皇帝无奈摆手,现在强留周煄在宫中又有何意义,周昌落水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早晚得离心。 周煄给太上皇和皇帝行礼过后,抱着周昌,牵了易云的手,大步往宫外走去。 等到出了皇宫大门,坐上了纯郡王府的马车,易云才扑在周煄怀中,放心大胆的哭出声来。 “别哭,别哭,有我在呢。别怕啊,别怕……你再哭可把霄霄给吵醒了~”周煄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揽着易云,轻声安慰道。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易云现在想起来还一阵阵后怕,心仿佛孩子嗓子眼儿堵着。 “我知道,我知道,怪我,我走到时候应该把霄霄带着的。今天多亏有你,你是一个好母亲,比我要称职。”周煄安慰道:“你和我说说当时是什么情景,京城水深,皇宫更是深不可测,咱们必须小心了。” 易云不好意思撑起身子,擦了擦眼泪道:“当时……” “罢了,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我记得暗格里有一套骑装,先将就穿吧。”周煄现在才反应过来易云一直穿着湿衣服。 易云从善如流从暗格中取除骑装换上,又狠狠喝了两杯热茶,她现在不能倒下。 “你和陛下走了大概一刻钟,既有小太监来禀告说陛下请上皇和我过去。是谁我并不认识,但看魏忠总管的样子,应该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他们谈了几句,上皇就要出发。我自己也不好一个人呆在太极宫,就奉上皇出来了。刚刚走出宫门我就行响起你以前说过,若是我们带孩子入宫,一定不能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我悚然而惊,坚决和上皇请辞,飞奔回去找霄霄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吓坏了,赶紧到处找,最后在后殿的湖中找到了还在扑腾的霄霄。”易云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多亏他们夫妻让霄霄这么小就学过游泳,不然命早就没了。 “你一路找过去有发现别人吗?我记得你身边的琉璃一直照看着霄霄啊。”周煄问道。 “琉璃……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我们走的时候一起跟着出来了,要不我现在问问。”易云做势就要掀帘子。 “都出来了,不急在这一时,回府再问。她一个外来的丫头,在宫中无品无级的,想要支开她太容易了。”周煄连忙拦住,道:“你在湖中有发现线索吗?有没有绳子或者奴才在水里弄鬼,还有其他可以的地方吗?一并说说。” “没有,我到的时候只有霄霄一个人在湖里扑腾,我游过去把孩子就上来之后,上皇派来找我的人才出现。哪儿需要什么人弄鬼,霄霄才这么小,湖有那么大,只需要把他丢下去……”易云只是说着这样的假设,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流。 “耀光,你知道是谁做的吗?你会查出来的对不对?我们要个霄霄报仇啊,他还那么小,那些人就敢下此狠手!”易云恶狠狠抓着还周煄的手臂道。 “是的,我会给霄霄报仇的。”周煄沉声保证,“现在谁都有这个可能,皇后、那些想抢皇位的宗亲,想要挑拨我和二圣关系的大臣,谁都有可能,甚至连上皇和陛下都不要全然放心,谁知道哦啊他们是怎么想的。” 皇帝和周煄两方都发狠要找出那个幕后黑手,背后做动作的人又何止一个? 在芭蕉掩映的书房中,一个锦绣衣着这人愤恨得垂桌子道:“可惜,尽然没要了要小兔崽子的命!” “王爷不必忧心,就算周昌不死,纯郡王和陛下也有了嫌隙。刚刚从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破口大骂,称纯郡王于太子命理相克,才使得太子一直缠绵病榻。”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谋事说道。 “真是天助我也,有了皇后这番话,我们的嫌疑就轻了,周煄自然冲着皇后去了。” “王爷,不可掉以轻心,纯郡王这么多年深受帝宠,可不是吃素的。纯郡王在朝臣中素有威望,咱们不可大意啊。”谋士规劝道。 “放心,他在明我在暗,有心算无心,他能奈我何?至于威望,咱们还有杀手锏呢!别忘了周煄在封地上搞什么王田制,虽然已经说了只在他的封地上实行,可一旦他登上皇位,这天下都是他的地盘,到时候还有什么‘你信道,我信佛,各信各的’,再有威望如何,难道还能让朝臣放弃自己的高官厚禄,转而附和他不成。有威望正好,大家都知道他不好惹,必定拼尽全力,咱们的赢面就更大了。” “王爷英明!” 第125章 这是加更哦 镜头拉进一点,这信誓旦旦要“赢”的人,居然是显王。 显王,上皇大皇子庶子,周烟。 那一夜叛乱,掌权四大妃同时折戟,自然连带这贤、珍、舒、德四位妃嫔所出的三、四、五、七、八、九、十一几位皇子生死,这些分支的后人也被贬为庶人,剥夺皇族身份,自然没了继承权。后宫中的楚嫔和他的儿子反了,谢嫔的十四皇子后来伤重也死了。现在认真算起来拥有合法继承权的就只有两方,一是上皇的两个儿子、皇帝的两个弟弟: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可惜两位皇子已经吓怕了,就是抬着大轿去请都不愿意入皇宫。 剩下的自然是大皇子一脉、无辜殃及的十皇子一脉,还有就是让显王周烟愤愤不平的周煄了。恭郡王谋反,周煄居然还能得了两块实封,镇藩去了。周烟恶意揣测道,都说周煄生母的死有猫腻,别是和皇帝有一腿被恭郡王发现了吧,不是自己的儿子恭郡王自然恨之入骨。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皇帝这么慷慨大方。 当然,周烟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恶意揣测,当不得真,这样的流言也没市场,周煄和他父王不睦已经是多年旧闻,现在陈饭要炒出新意,他没这个本事。 周烟运气挺好的,大皇子和皇长孙在那也叛乱中死了个干净,他又见机得快,事情平息之后,第一个上书请求奉养祖母汪太嫔。太上皇被后宫伤透了心,大方同意了后妃若有去处即可出宫。汪嫔都六十多的老人了,哪儿还贪恋缥缈的男女之情,早早准备好出宫享福。她的儿子不再了,孙子有良心,她自然要为孙子为自己的日后打算。要奉养妃嫔,自然不能无品无阶,这才让周烟捡便宜白得了个郡王爵。这个爵位当然不能和周煄相比,但好歹也是王爵。周烟捡漏一次,终于知道了低调的好处。往日他费尽心思巴结嫡兄,依旧没被带入上皇逊位的晚宴,没想到上天赐福,反而得了王爵。所以,这次不管他有多么想要皇位,他依旧把自己隐藏子阴影中,想像上次一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暗中捡漏是也。 周烟自得道:周煄蹦跶得再厉害,也是明面上的靶子。 而且颇能验证周烟想法的是,不停有人来投奔他。眼前的谋士乃是河南大族子弟钟晴,钟晴少有才名,家中祖父正是御史台大夫,这样的朝中重臣之孙投入自己门下,周烟高兴极了。再怎么告诫自己低调,嘴角还是忍不住高三度。 至于钟晴为什么要投奔周烟? 钟晴勾起讽刺的嘴角,周烟现在可是在皇孙里占长,上皇还在,皇帝若是没有儿子,就要从皇侄儿中过继,血脉最近的就是这些皇孙,周煄那里文臣武将谋士间谍都不缺,他去那里做什么。把最不可能的人推上位,不才显得他钟晴有本事? 钟晴不否认只要一想到周烟登基,他得到那份巨大的、几乎是独享的从龙之功,他就兴奋的半夜笑出来。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就是他们世代遵守的“规则”不是吗?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还有比周烟更傻、更好控制的人吗?翻一翻史书,为什么那么多权臣喜欢立幼帝,还不是因为幼帝好糊弄。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的人了,跟幼儿傀儡也没什么分别。到时候就他一上位,还不是大臣想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反正他也不明白。 钟家的老祖父钟御史铁骨铮铮一心为皇帝做个纯臣,钟晴到了皇长孙周烟这里,钟晴的堂弟去了十九皇子处,还有十皇子一脉和二十一皇子处都有他们钟家的人,只是显或不显而已。 看着面前傻笑的周烟,钟晴对自己的信心有多一层。 钟晴“推心置腹”的和显王殿下说了一番计划,欣喜告辞而去。 ———————————— 周煄才刚刚回京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太子病重、皇后癔症、皇帝晕倒、独子落水,周煄不愧是风云人物,一回京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如今泰伦谈论他的可不止一个,即使皇帝杖毙了皇后寝宫诸多宫人,但消息还是影影绰绰传了出来。 内阁阁老之一,尊称苏相的苏大人正和自己的女婿礼部尚书秦大人围炉夜谈。 “岳父大人听说了吗?纯郡王世子在宫中落水了,纯郡王连夜赶回王府,连在宫中治病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秦尚书道。 “是纯郡王府公子,还未请封世子,不可僭越称呼。”苏相好整以暇道,即便是翁婿两人独处,苏相也不失谨慎。 “岳父大人说的是,纯郡王府公子。不知岳父如何看这为公子?”秦尚书亲手给岳父斟茶,他本一届寒门学子,有幸娶了世代书香的苏家女儿,又在苏相的提拔下飞速升迁,如今到了一部尚书的高位,入阁因翁婿避嫌的原因遥不可及,但也是一方人物。即便位高权重,秦尚书对岳父依旧尊重有加。 “身子比太子殿下好。”苏相说了一句人所皆知的废话,押口茶品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运气也比太子殿下好。” “岳父的意思是……”秦尚书悚然而惊,他以前一直以为苏相是不看好周煄的,他也不看好。看看纯郡王的作为吧:一会儿以商乱政,一会儿异想天开行“王田制”,若他只是个藩王,作为中枢重臣的秦尚书自然不会怕他,可若他成了皇帝…… 他们为官做宰的难道光凭俸禄就能养活一家吗?谁家没有田产铺子,这么搞,完全是逼他们去死啊。秦尚书记得苏家在江南也是望族,名下的土地阡陌成片,为何会这么说? “纯郡王是上皇爱孙,又被陛下当成儿子养了这么多年,若说情分,谁的情分能比得上这祖孙三代。纯郡王当然是好命,恭王的死没有牵连他,娶个媳妇还搭上了东北和西北边军,更要紧的是易氏也给他生了个儿子,健康的儿子!现在皇室缺什么,就缺健康的继承人,看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就知道了。”苏相喟叹一声:“所以说小公子好命呢,投胎在纯郡王名下,现成的富贵。” “岳父大人,难道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纯郡王登上高位吗?别忘了他的王田制。”秦尚书不甘心道。 “王田制?这还是我们散布的流言,怎么流言在外面打滚一圈回来,就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苏相笑道:“纯郡王名正言顺节制西北,却只在自己的封地实行王田制,你信他‘各信佛道’的借口吗?笑话!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他预见了士绅的反抗,因此宁愿慢一步,也不愿大面积得罪人,事缓则圆嘛。” “岳父的意思是就算纯郡王上位,他也会斟酌时局,只要咱们坚持,他就实行不了。”秦尚书微笑道。 “首先,他能不能上位还不可知,有福气的人要等到最后尘埃落定才能盖棺定论,咱们都不要太早下注,万一纯郡王明早起来一个糯米丸子就噎死了呢。其次,就算他登上了皇位,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治理天下,还不是要靠我等官员,他不向我等妥协,难道要在朝堂上整顿吏治,杀个血流成河不成?再次,若是他一意孤行,换个皇帝有什么难的?” 秦尚书没想到苏相口气这么大,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明知道他们翁婿密谈不可能有别人,还是忍不住心虚。刚刚还在感叹岳父大人谨慎,没想到突然放雷。 “怎么?吓着了?老夫不过一句大实话,有什么可害怕的。旁人总以为要换个皇帝千难万难,实际上只要皇帝一死,不就明证言顺的可以换掉他了吗?难的是如何掌控局势,让自己心仪的那个人上位。”苏相神神叨叨感叹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太史公不早就说过了吗?” 看大女婿一副见鬼的模样,苏相补充道:“放心,老夫没有篡位的想法,自王莽和曹魏后,谁有担得起这千古骂名。王与马,共天下,如何?” “岳父心志高远,小婿佩服不已。”秦尚书心里有主意,面上却衣服佩服之态道:“纯郡王好用年轻气盛之人,岂止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哪儿有我们老成持重。” “你才老了。”苏相笑骂一句。 看,这就是政局,皇帝年老,又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整个朝堂都乱起来了。自认有资格争锋的皇族宗室,心怀鬼胎的大臣,蠢蠢欲动的边境……窥一斑可见全豹,可想而知,整个帝都会随着不定的继承人风波,陷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看着龙子皇孙一个个倒地,臣民心中皇族的威严也一层层倒下,现在的臣子已经开始幻想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了。 第126章 形势已明朗 周昌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不到两岁的孩子,跟着大人一路奔袭,再怎么精力旺盛也疲惫得很,能够赶路的时候不出问题,已经是周煄夫妻平日里养育费心了。现在居然让人在熟睡中丢到湖里,发烧也是正常的应激反应。 周煄现在也不敢相信外面的大夫,只让一直跟着他的太医和供奉为周昌诊脉。 霄霄平日里最听话,虽精力旺盛,但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现在生病了却难对付的很,喂药总是不吃,吃进嘴里发现是苦的也要吐出来。小孩子口腔肠胃都弱,也不敢硬灌,最后还是周煄喝在自己嘴里,以口哺给他喝。 看着太医惊奇的样子,周煄喂完药问道:“这样不行吗?” “民间也常有此法,自然可行。”太医掩饰住自己的吃惊,平静回道。鸟雀也是大鸟捕捉好猎物撕碎给幼鸟吃,民间也有孩子小时候嚼不烂东西母亲嚼碎了哺给孩子的,只是作为人上人,皇族能用的工具太多,更何况是药三分毒,皇族身份贵重不是哪个做父母都愿意亲自来,所以亲尝汤药才是二十四孝之一。 待孩子喝过药,睡着之后,周煄和易云坐在床边,轮流给他用湿帕子降温。这些本来可以让丫鬟婆子来做,可易云心中歉疚,不找个事情给她做,自己淤积在心,反而对身体不好。 两夫妻一边照顾孩子,一边随口商议着事情。 “还没有消息传来吗?霄霄不能平白被牵连。”易云冷着脸道,每一个被伤害幼崽的母亲,都会变成暴怒的雌兽。易云现在没爆发,就是相信周煄能替孩子出头呢。 “上皇和陛下都在查,我在宫中的势力不好动作,你放心,两位圣人……” “怎么可能放心,你也说过不要相信他们,那是皇帝。若是查出是皇后做的怎么办,是为了太子殿下扫清障碍怎么办?两位圣人难道真是圣人,还能大义灭亲吗?你听听他今日说的是什么话?皇后不是那样的人?她都敢当面诅咒你和霄霄,陛下还为她开脱!”易云急了,交给别人去查,她怎么可能放心! “我在宫中动手,损失人手不说,也会让两位圣人忌惮……”于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那就眼睁睁看着霄霄受苦而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吗?你算什么当爹的,你不是说让霄霄一辈子不受委屈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一心只记得你的大业,咱娘俩就自己过!”易云急了,憋了一天的火气被周煄勾了出来,再也忍不住。 易云一把抢过周煄手中的帕子,推推嚷嚷让他出去,砰一声把们给甩上了。 把周煄赶出去了,易云却坐在霄霄床前嚎啕大哭。 易云从未如此无望,千钧一发啊,若不是她及时赶到,霄霄就沉入水底了。武功有什么用,权势有什么用,霄霄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她怕得手脚都在抖,到现在摸着霄霄的身子,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生怕这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美梦,一睁眼,发现霄霄还在水面上扑腾,或者早已沉入水下。 周煄被关在门外,琉璃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上前替主母赔罪,还是假装没看见。 “王妃心情不好,你们多留意一些。去药房要一副定惊助眠的汤药过来,也别在王妃面前提我,时刻关注着,不管什么时候,一有情况,立刻报我。”周煄吩咐道。他知道易云这是后怕,现在给她解释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她估计也听不进去,易云心里现在全是孩子。 周煄不打扰她自我疗伤,先转回外书房了,就像易云说的,他不能让霄霄白受罪。 这次回京,白霜和山竹打头,剩下的人要么分散在各方,要么留在封地巩固阵地。 “查得怎么样了?”周煄冷声问道。 “回主子,显王府和襄王府内有密谋之态,但密谋的是什么还探听不出来,两座王府往日都不是重点,安□□去的人还不能进入中枢。谦王府、福王府并无动静,两位王爷约束府中下人,关门闭户,没有接待任何人。”白霜禀告道。 不在皇宫中行动,扎皇帝的眼,但不表示周煄什么都没做。别人能分析出来的,他也能分析出来,现在的皇位之争就在大皇子后人、十皇子后人、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之间产生,看看两位正经皇子,分别得了谦、福的封号,他们也不辜负太上皇对他们的期望,谦逊安静、平安是福,根本不掺和这些乱事。 倒是显王和襄王,明明都是皇孙,却都上蹿下跳的,周煄再想想自己,自己也不是野心勃勃好不安分吗,果然年轻就是有拼劲儿。 襄王是原先十皇子的嫡长子,太上皇在位的时候,所有儿子都没有分封王爵,等着太子上位施恩,没想到叛乱之夜大部分的人就去了,都没等到这个恩典。如今襄王觉得自己才是最有资格的继位者,显王是庶出、周煄是庶人罪臣之后,只有他父族母族清白,自己的出身又根正苗红,襄王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几位太妃太嫔那里呢?”周煄再问。 “汪太嫔早就被奉养在显王府中,她在宫中本无根基……” “再没有根基也陪伴上皇五十年,这五十年难道她是凭运气活下来的吗?早就说过不可大意,不要轻视女人,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想这种朝小儿下手,绝人子嗣的阴狠算计,就是典型的后宅手段。”周煄怒气冲冲打断道。 “主子息怒。上皇宫中先是四大掌权妃嫔分而治之,后来上皇退位时清洗了一遍、陛下登基时又放出了大量人手,若不是我们的人集中在大明宫、东宫和棠棣所,且从来不参与后宫纷争,也不至于保留下来。因此,太妃太嫔们在宫中的势力真的是所剩无几,属下们也没有发现宫中于外界联系的迹象。您说不要在宫里伸手,以免被陛下捉住……”白霜小声辩解道,现在往内宫使劲,完全是自找死路。 “是我说的,我关心则乱,忘了分寸。”周煄叹息一声,不仅易云着急,他也着急,看着霄霄脸色潮红的躺在床上,他的心也乱了。周煄先道歉才继续问道:“你很好,你们才是专业的。你接着说,宫外就显王、襄王有嫌疑吗?” “大臣中也有集结串联的,如今情势不明朗,恐怕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山竹插嘴道,密集的聚会不能成为指证大臣有不轨之心的证据,但至少说明他的心思浮躁,已经有择主的倾向了。 “没有证据。”白霜还是那幅冷冰冰的样子,他说话只凭证据。 周煄沉吟半响,道:“得像个办法把众人浮躁的心压下来才行。”他既然向做这个皇帝,就不能看着人心离散,最后把国家带的四分五裂。他是那个最有希望躲得胜利果实的人,自然要维护这个果实,不让人随意破坏。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主子立威。”山竹轻声道。 “如何立威?” “不过实力、名望、人心几条罢了。”山竹慢条斯理的举例:“日后主子出门,可带全幅仪仗精兵,这些士兵都是身经百战训练出来的,个个气宇轩昂以一敌百,随着主子亮相,也有震慑效果。或说名望,也可让支持主子的大臣上书,各家商行在朝堂上使不出力,在民间却是大有可为,为主子摇旗呐喊还是可以的。再不济还可以让封地或者西北其他地方的百姓送上万民伞,增加主子的威势。” 周煄连忙摆手,这种招摇的作风是典型的反派或者炮灰用的,作为一个想成为主角的人呢,就该学主角闷声干大事的精神。 “别闹这些虚文,太子还在呢。若是我蹦跶得太厉害,太子又在这个档口去了,皇后还不真疯了。”皇后和皇帝再有矛盾,他们也相濡以沫多年,若是皇后真被周煄“逼”疯了,皇帝能让他好过。就算理智上再明白如今的江山之后周煄能收拾烂摊子,可心里多少还是会不舒服吧? 周煄刷了几十年的好感度,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山竹还有一条立威的好办法没说——圣宠。若是上皇和皇帝能旗帜鲜明的站在他这一边,那不管什么显王、襄王,都不敌一合之力。 “对了,太子如何了?”周煄现在才想起来问,说实话,他们都下意识的把太子当成死人来看,可具体情况是怎样的无人清楚。万一太子活了,那才好笑呢,他所做的一切成成了笑话。 “主子,宫中把得太严,尤其是今天白天小主子落水之后,宫中就戒严了,咱们暂时的不到消息。”白霜实事求是禀告道。 “主子不必忧心,我们的不到消息,别家势力也的不到,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山竹安慰道。 “一日没有太子的确切情况,我就一日不敢轻举妄动啊。”周煄叹息。 现在情势已经基本明朗,能有资格争大位的也就那几个人,可皇帝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周煄自然是备受喜爱的,可显王和襄王也时常入宫请安。按理说把周煄招回来应该是下定决心了,可周煄担心皇帝还在对比挑选的过程中。 在外书房坐到半夜,把该分析的、该布置的都梳理一遍,让白霜、山竹等人领头去办,周煄又拖着疲惫的身躯转回内院。 问过值守的太医,霄霄的烧已经退了,易云累了一天,正趴在床档上休息。 周煄走近,轻抚霄霄的脸,果然已经不烫了。 易云蜷曲在旁边,周煄看她苍白的脸色,想着她今天*的模样,心中既爱且怜,担心易云感冒,拿披风裹了,抱她到主屋卧室去睡。 易云堂在周煄怀里,闭着眼睛轻声道:“对不起。”这是为她早先不分青红皂白发火道歉呢,她也是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不是故意骂人的。那些话都是气话,在她心里周煄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周煄轻笑一声并不回答,把易云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不好意思装睡装鸵鸟的易云,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道:“云娘,睡吧,一切有我呢。” 第127章 太子不幸薨 霄霄的高烧第二天早上就完全褪去了,小孩子就是这样,只要不装病,烧一退,马上有生龙活虎了。太医还说要吃几服药巩固巩固,霄霄已经不耐烦了,拍这胸口说自己好了。 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吃着肉松粥,周煄笑道:“霄霄可真皮实。我还担心他醒来吓着,或者日后怕水呢,今早丫鬟端洗脸水过来都心惊,没想到他还和往常一样玩儿水。” “霄霄那是不知深浅呢。在水里扑腾了没几下就被救上来了,估计以为是别人和他玩儿呢。”看到霄霄好起来,易云的心情也明朗了,愿意说些玩笑话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周煄心中庆幸,有时候孩子脆弱的让人含在嘴里还热化了,可有时候又坚韧得让大人心惊,周煄担心他有伤害后过激反应,结果孩子屁事儿没有,又去疯玩儿了。周煄观察了好几天,发现霄霄是真没把落水的事情放在心上才松了一口气,这只能用小孩子忘性大来解释了,也是周煄和易云运气好,霄霄福气大。 也是,自己小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十几次,经常把头跌破,可依旧爱在楼梯上打闹,看来儿子遗传自己的大胆啊。周煄臭不要脸的想道。 周煄耐心等着霄霄自己痊愈,更耐心等着宫中的结果,上皇和皇帝封锁内宫查了好几天,总要给个说法吧? 周煄没有等来说法,反倒等来的太子不好的消息。 这次不好,是真不好了,消息传出不到一个时辰,太子就去世了。 宫中有年老的太上皇健在,太子又是幼儿夭折,即便是一国储君,也没有鸣丧钟,只是在大明宫偏殿停灵,让文武百官、皇族宗亲来祭奠。 太子虽年幼,可名分在诸人之上,又是丧礼这样的大事面前,就是周煄王爵之尊,也要行跪礼。皇帝又对丧礼拔高规制,按理是该在东宫停灵的,可皇帝既然把太子灵柩摆在了大明宫,礼部也只能照办。 宗正带着宗室行礼过后就退到一边,给小孩子守灵这种事情,礼部也没有确切的说法,一般人家的孩子在祖坟随意起个坟墓葬了就是,可谁让这是一国太子呢?焉能用民间办法,可夭折的孩子真的没有大办的规矩,礼部也是愁得直掉头发。 如今在太子灵前调度的是副总管辛觉,周煄在宫中人脉广,被扶到后殿歇息,周煄出了殿门,站在小花园,看着满园白菊,问道:“皇爷爷和二伯身体可好?” “回三公子,不太好。”辛觉哭丧着一张脸,道:“上皇和陛下昨晚就晕过去了,上皇今晨刚醒。陛下还在昏睡中。娘娘……娘娘一直口不择言,不吃不睡,精神亢奋,如今又没人拿主意,奴才们只好拼死拦着。” “嗯。”周煄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辛觉虽然愿意透漏一点消息,但也不是他的人,机要之事不敢问他,不紧急的又何必问他。 “皇爷爷年事已高,你提我转告魏忠公公,请他多费心。二伯这边也也多用点儿心,尹内公公恐怕最近事忙,你也要搭把手啊。”周煄随便胡扯两句,表明了他待辛觉的重视就好。 两人还在后殿小花园中,突然听到唱喏声“陛下驾到!” 看来昏迷的皇帝醒了,周煄赶紧往前面赶去。 到了灵前,只见皇帝穿着常服过来送儿子最后一程,脸色苍白,两鬓白霜,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尹内扶着。 “陛下节哀,保重龙体啊。” “太子殿下仁孝……怎么上天竟不垂怜……” 看见皇帝来了,哭灵的人哭得更大声了。 周煄走到旁边想去扶着皇帝,可皇帝没有接他的示好,直接让尹内扶了过去。 皇帝的动作万人瞩目,自然也有人看到了这一细节。周煄面色哀戚的站到一边方,并不在意,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众人眼花。周煄低着头,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皇帝是不是迁怒自己了?他是不是在寻机敲打自己?自己还需要做这样的姿态吗?皇帝选定继承人了吗?是自己吗? 周煄往常在看历史剧的时候,总嘲笑那些人一心苟且营营,看不到大局。真等到自己身在局中就会发现,不管平日里多么豁达能干,在这关键时刻,总是看不清的,所谓当局者迷。 周煄在想自己的心事,突然前面传来惊呼声。 “陛下!陛下!”尹内大喊几声,赶紧高叫道:“御医!御医!来人啊!来人啊!” 尹内大约也早有准备,御医和轿辇都等在殿外,一会儿功夫就把皇帝扶回正殿寝宫,期间一直被宫中人称为“三公子”,当作自家人的周煄没有插手的余地。 不一会儿,又有管事太监来宣陛下口谕:“朕心悲苦,诸卿替朕为太子致哀。” 众人纷纷应诺,又在太子灵前表忠心,就算猜测灵堂中的宫女太监都是皇帝的眼线,可依旧提不起精神像皇帝在面前一样哀嚎。 不一会儿,魏忠代表太上皇古来致哀,依旧没有给周煄单独说话的机会,甚至一个眼神示意也没有。 周煄的心一直往下沉,太上皇和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周煄随着宗亲大臣举哀,根本没有避开人眼的机会,宫中戒严,周煄打听不到消息。 发哀、小殓、大殓、成服、掩攒,太子的丧礼,每一步都有礼部、太常寺的官员指挥着。成服当日,皇帝和一直称病的皇后都来了,周煄把自己缩在阴影里,有了上次皇后发疯的经历,周煄还真有点儿蹙皇后,若是她不敢不顾在亲儿子丧礼上大闹,太子已经死了感觉不到,周煄可是要活着受罪的。 皇帝合服粗布襥头、麻皮、绢衫;皇后合服粗布盖头、长衫、裙帔、绢衬服、并白罗鞋,帝后两位都无法撑起这一身行头,被两位宫人扶着,步步哀戚,举行奠礼。 然后就是入土为安了,太子不是皇帝没有自己的陵墓,皇帝又还健在。皇帝特旨在自己陵墓的东面起一座类似“东宫”存在的陵墓埋葬太子所用。太子虽然长日生病,可没有人敢上奏皇帝早早为太子准备好陵墓,现在陵墓还在赶工,没办法马上下葬。 礼部报了两个方案上去,一是停灵在宫中佛堂、皇家寺院,二是先进行掩攒,即先入土为安,日后再行迁徙。 皇帝不知为什么选了更费事费力的掩攒,送太子最后一程,上至内阁阁老、下至微末小官都步行而去,七老八十的大臣也没有优待,更何况周煄。为了表现的更“完美”周煄甚至要比被人更加主意仪态、礼节。 多亏上次霄霄在宫中落水之后,易云就称病告假,不然没有人在家中照顾,周煄还真不放心自己出门三天,来送这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太子。太子丧礼开始之后再告假的人统统让皇帝以“不尊太子”的名义申斥,时已入秋,一场盛大的太子丧礼过后,京中举哀的人家又多了许多。 最后,太子以景献二字为谥号,现在葬在皇帝陵寝之中,待日后正式陵墓修好,再行迁徙安葬。 皇帝对太子的重视,完全体现在这场繁复的丧礼上,耗费多少钱财,京中的老大人也拖死了好几个。 就在这样的盛大之下,掩盖了那日朝周昌下手的查探结果。 “宫中怎么还不给个说法,离霄霄落水都快一个月了吧!你还说要等,要等,我等不下去了!”易云怒道。 “我明日进宫问问吧。”周煄根本不关心太子的丧礼是如何的盛大,他只知道皇帝把心思放在儿子的丧礼上,对霄霄下手的人依旧没有消息,这一个月都过去了,皇帝还不给说法,不仅是易云,他也要忍不住了。 “宫里不是打算这样拖过去吧?先说好,我是决不答应的。”易云生怕这事儿大事拖小、小事拖了,最后不了了之。 “霄霄又不是无名无姓的人,陛下不给一个说法,如何安抚我?”周煄现在越来越不自信,进京的时候还觉得非我莫属,现在随着皇帝态度的改变,周煄已经开始谋划“武力夺权”了。 “你往常还可以随时入宫,现在……” “自从上次戒严之后,禁令就一直没有解开,我也要递牌子,让宫中同意才能进去。上皇那边只推脱病重,要闭宫养病,根本不接我的茬儿。”周煄叹息,不过一个月,中间隔了一个太子丧礼,周煄就觉得世界都变了。 原先抱着霄霄仿若一个孙子奴的皇帝形象还在眼前,现在他就已经是“非诏不得见”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了。 周煄心里不安,不知该如何破局。 两夫妻还没商量出结果来,下人就来禀告:“王爷、王妃,宫中颁下圣旨,请王爷前去接旨。” “接旨?”两夫妻异口同声问道,接旨为什么没有人先来通知,按规矩是要先行通知让他们准备桌案之类的。 不知是福是祸,周煄大步到了正厅,这次来宣旨的居然是尹内。尹内面带微笑,周煄可不觉得有什么好事。 第128章 五个候选人 “纯郡王周煄纯厚仁孝,屡于数功,特加封为秦亲王,赐红玉王印,钦此。”尹内面南而站,朗声宣读。 周煄听到这样的加封内心全无喜色,脸上却要摆出笑脸,问道:“尹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儿,突然……”半说不说的,好似两个熟人之间,不用说,你也该明白我的意思。 尹内恭敬作揖,回禀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都是上皇慈悲、陛下恩德,您上需本到内阁谢恩才是。明日,先到奉先殿祭祖,再到大明宫谢恩,再到太极宫谢恩。原本您还要携王妃到皇后娘娘宫中谢恩,只是皇后娘娘凤体违和,陛下降旨先免了这一步,日后再行补上。王爷切记,这先后次序都是规矩,半点儿错不得。” “哈哈,好,多谢尹公公了。”周煄还是那般熟稔周到,仿佛没有感觉到尹内的客气疏远,对着北方拱手,笑道:“公公皇命在身,我就不多留您了,陛下隆恩,本王铭记五内。” 尹内躬身再拜,从容告辞。 跟着接旨的属官幕僚一下子站起来,围在周煄身边,呈拱卫之势,七嘴八舌的开口道:“陛下加封主子为秦王,秦,秦字何其贵重,这是有意立主子为储君吗?” “若要立为储君为什么不直接加封,废这二遍事?别是捧杀吧?” “有这么捧杀的吗?你能给个亲王爵,给个秦王的封号捧杀?” “就是因为恩典厚重,咱们才要小心呢。” 几人说得高兴,山竹看周煄面无喜色的脸,轻斥一声:“行了,主子都没发话,你们吵什么?” “主子?” 周煄默默站在原地,捧着圣旨,面无表情。 “主子,您怎么了?” “去打听一下,外面还有什么消息。” “主子的意思是?” “去看看还有谁封王了。”周煄冷声道。 “是!” 不用他们,纯郡王府的信息系统原本就畅通无比,周煄等人还在说话的空挡,下面人就来禀告了,“今日尹内公公要传五份圣旨,分别是主子、显王府、襄王府、谦王府和福王府,先到主子这边来,现在圣旨应该到了襄王府上。” “为何早没有消息?”周煄问道,他总是在事情发生了才知道原委,府上的情报系统有待改进啊。 “宫中消息是今日早晨才放出的,随着尹内公公传旨的消息一同扩散,主子这里是头一份儿,因此消息来得慢些。”暗卫也无可奈何,自从宫中戒严之后,他们对内宫的消息就是瞎子——两眼一抹黑。偶尔传出的伶仃消息,还不能确定真伪。 “头一份儿?哼!”周煄讽刺一笑,“本王要的是独一份儿!” “回书房!”周煄摔袖而走,原本陪着接旨的诸人也明白形势不容乐观。别看皇帝大方赐下了秦字为封号,可一日不是太子、一日不是皇帝,就不可轻忽。 周煄带着心腹幕僚刚刚在书房坐定,易云就过来了。 “门房来报,有下臣上门拜见,我听奴才们转述的意思,他们是有意投靠啊,这要怎么办?”易云一进门就给周煄出难题。 “收下吧。”山竹轻声道,“人都来投了,不收下岂不是得罪人,还以为主子眼睛长在脑袋上,看不起人呢。再说,主子拔得头筹,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岂不让人耻笑。陛下也未必见的一个荣辱不惊的主子,人收下了,该怎么用,还不是听主子的。” “刚听到消息就上门的,能是什么高档货色,还是先把姿态摆高了,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上攀附。人一多,就容易出问题,咱们还是贵精不贵多。”这位幕僚还是赞成广收门人、下属的。 “我看陛下这次的圣旨不明不白,加封秦王这等大事,居然三五行字就打发了,往日的晋封圣旨绝不会这么简单。刚刚属下送尹内公公出门,试探了一句,说主子感佩无比、激动难言,想今日就进宫谢恩,不知妥当与否,尹内却道‘明日再来’。明日不就与其他四位一起了吗,如何显得出主子的尊贵。种种迹象表明,陛下可不是全无嫌隙,一心看重主子,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好。” 周煄默默不语,自从太子病重,或者说自从霄霄落水出宫之后,他于皇宫的联系就突然之间脆弱起来。上皇不再召见他,皇帝和皇后病重,自然也没有宣他。往日里两位圣人都说宫中就是他的家,早已赐下了金牌,让他可以随意出入,周煄克己复礼,自然不会僭越。现在不知他手上这枚金牌还能用不?他不敢去试。 然后就是太子去世、繁复的丧礼,期间一直没有找到联络消息的机会,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总觉得一两个月的时间,一切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见面就是情,周煄现在无法见到两位圣人的面,对宫中的消息不能轻得,更不敢轻信。他在宫中的人手,很多都是策反上皇和皇帝的人,一两个他们可能发现不了,可宫中戒严这么久,总不至于一个都没找出来吧?那为什么没有责怪、申斥他?他在宫中的消息来源还安全吗? 更重要的是上皇和皇帝对他的态度怎么样?难道皇帝真受了皇后的挑拨,认为是他于太子命理相克?不至于啊!当时皇帝坚决反对这种说法,他在当面看的很清楚,这不会是皇帝的本来意图。可问题又绕回来了,皇帝现在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周煄默默发呆,不拿出一个对策来,易云催促道:“耀光,如何?人还在客厅等着,是留是请,好歹有个章程吧?” “不急,山竹说得对,这个时候上门的都是些小虾米,晾着他们,他们也不敢有怨言。其他王府今日也要升为亲王爵,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周煄谨慎道。 “那客厅那些人?” “就说我感沐陛下天恩,正在写谢恩的文书,无暇接见他们,请他们稍等,不日王府举行大宴,答谢天恩,自然回请他们的,他们可以留下名帖。”现在不是周煄求人,自然可以把姿态摆高些。 “行,我知道了,我亲自去,以免下人误事。”易云应道。 “去吧,处理好了就到书房来,这些事情你还是要参与。”在这样紧急危险的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煄就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易云需要成为他的接班人,在危急时刻凝聚人心,替他做主。 “好。”易云颔首,她明白现在的处境。 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周煄和一干幕僚端坐书房也研究不出什么。外面的消息纷纷传进来,真正能做主的都没动弹,躁动起来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第二天一早周煄连同几位新晋封的亲王去奉先殿祭祖。 “秦王先请吧。”谦王轻声道。 “皇叔着折煞我了,您是长辈,还是您先请。”周煄退到一旁,伸手示意谦王先行。 “陛下的旨意,你是头一份儿,又得了秦字为封号,你打头是应该的。”福王也跟着说,他们还是光头皇子的时候,周煄就已经封公爵王爵了,在宫中生活,周煄也比他们有面子的多,两位皇叔已经习惯了不与周煄争锋。 “两位皇叔可别拿侄儿开玩笑,什么头一份儿,不过是王府离皇城近些,宣旨的公公抄个近路。王叔既长且贤,再说咱们一家奉先殿祭祖,只论排行,不论爵位,您先请。”周煄是打定主意不出风头。 “是啊,就是论爵位都是亲王,能分出什么来?现在早一点儿迟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且看日后呢。”显王接口道,这态度分明十分不忿皇帝居然给了周煄这么好的封号。 周煄微微一笑,话都没说,接着示意谦王先请。 新晋封的五位亲王你推我让,十分谦和,肃穆的完成了祭祖的仪式。现在事且从权,祭祖简陋一些,等到日后祭祀天坛社稷的时候,再和皇帝一起行礼。 领路的太紧又领他们到大明宫谢恩。 皇帝如今两鬓花白,气色十分不好。他们去的时候皇帝正在龙案后面批奏折,随大流说了几句勉励夸奖、不负君恩的套话,就让他们一起退出来了。 然后又去太极宫,太上皇躺在软椅上,在园中晒太阳,冬日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魏忠解释道:“请诸位王爷恕罪,上皇年事已高,在园中坐着时不时就睡过去了,且怎么喊都喊不醒,实在不是故意怠慢王爷们。” “这么严重?太医怎么说?也不能任由这样啊!可有用药。”周煄皱眉着急道。 “秦王爷放心,御医说这是正常了,无需用药,就是老了。”魏忠拭了拭眼角,动情道。 “我府上还有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药材,待会儿送进宫来,你请御医斟酌一下,看能不能改善。”周煄轻声道。 “多谢王爷。”魏忠作揖。 有了周煄珠玉在前,其他四位王爷也不能让他专美于前,纷纷慷慨解囊,嘴里不要钱的好话一串一串,魏忠一一谢过,恭敬送几人出来。 然后就没有了,周煄一行人被送出皇宫,至始至终,周煄都没有找到单独行动的机会,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接上头,宫中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 谢恩回来,各府的打算就基本明朗了。 等到了晚上周煄就接到了各府消息。谦王的母妃是上皇的薛贵人,这次一并被加封为薛太妃,薛太妃感激上皇的恩典,听说上皇身体不好,自己身无长物,要到皇家寺院清修,为上皇祈福。作为儿子,自然要服侍母妃、尽孝父皇,谦王府从来没有这么雷厉风行过,当天下午就出了城。 福王府传出消息说福王林太妃(原林贵人)和老姐妹一个想法,也愿意拜佛抱平安。可福王是信道教的,坚决不同意母亲都说法,一定要在府里的道观做法祈福,说府邸都是御赐的,自然沾着皇家贵气,比什么皇家寺院高贵多了。两母子为着信仰问题吵了好几回,闹了不少笑话,被时刻关注着几家王府的人传扬开来。福王和林太妃也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林太妃全幅仪仗去和老姐妹作伴。福王关门闭户,为上皇老子和皇帝哥哥念经祈福。 两位皇叔的态度一如既往,只差在脑门上贴着“不参与”三个字,两府现在据说连采买都不出府,只等往日相熟的卖家送货上门。 显王府传出消息,显王侍奉祖母汪太妃(原上皇汪嫔)甚厚,承蒙陛下恩典,三日后大宴宾客,庆贺封王。而且,还听说显王有意为长子请封世子,显王年纪不小了,他的长子也十四五岁了,正好当个大人用。这个年纪成亲也是最好的年岁,显王府一系枝繁叶茂,显王除了长子,还有十多个儿子呢。皇室现在最缺的就是健康的儿子,若是皇帝身体健康,朝臣们宁愿等着嫡系嫡子,若是皇帝能有儿子,何至于今日人心浮动?显王一家枝繁叶茂,正合适呢。 襄王的动作就更大了,阖府都在采买祭祀用品,说要去祭奠他那枉死的父亲。襄王的生父是上皇十皇子,在宫变之夜被殃及池鱼,十皇子生母乃是楚嫔,出身湖南楚家大户,下葬的时候上皇追封为贵妃,以贵妃礼下葬,位于诸妃之上。这要说起来,十皇子的出身在上皇诸位皇子中,除了嫡出的太子,算是最好的了,顺延笑来,十皇子的嫡长子,如今的襄王也是根正苗红。采买的时候襄王府的下人,一口一个嫡系正宗,挑冥器都要挑正宗老字号,传承自嫡出的。在映射什么,不言而喻。 几家王府的反应都十分契合自己的优点,现在就只有拔得头筹的□□还没有动静了。 夜晚,书房,众人围坐。 周煄和易云坐在上首,山竹忍不住问道:“主子,咱们怎么办?”看着同一张牌桌上的对手个个都开始出牌,自己这边还慢条斯理的理牌,山竹着急得很。 “不着急。”奏折轻声道,他往常用惯了白冰、高竹等人,山竹和他们相比还是浮躁了一点儿,终究是第一次自己挑大梁,焦躁不安可以理解。周煄环视一周,一直跟着他的幕僚、属下、门人都在这里,他们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都希望自己一人得道,连带他们鸡犬升天。 “该分析的咱们昨天今天已经分析过无数次了,形势就这么明显的摆在眼前,没有可以赘言的。”周叹息一声,问道:“云娘,你说着咱们应该怎么办?” 易云沉吟了一会儿,吐出八个字:“一切照旧,静观其变。” “王妃,这样会不会失了先机,陛下正看着呢。万一让陛下以为王爷对太子之位不上心,怠慢陛下的旨意这可怎么办?”自己没有上进心,皇帝也不会来推你。 “先生说的对,陛下都看着呢。我们五家王府又不是突然出现的,往日如何陛下也看在眼里,今日如何陛下更是心中有数。现在才火急火燎的邀名、出声,难道陛下就看得上吗?”易云反驳道,“若要成为一国储君,难道光凭缥缈的孝顺、身份就够了吗?其他几位王爷都没有理争牧民的经历,如何与王爷相比。陛下不会如此肤浅,看不到王爷的能力。” “理是这个理,可世上的事情不是都能用道理来推测的,要是陛下一时激动做了决定,王爷岂不冤枉。” “就是,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万一……” “没有万一,王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咱们一切照旧,往日如何,今日依旧如何,敲打下府里的人呢,不许得意忘形,站在悬崖边上,一得意小心掉下去粉身碎骨。”周煄斩钉截铁道。 “那来投靠的人……” “不是说了一切照旧吗?我们王府什么时候收过势力,客气些打发了。”周煄挥手示意,严肃道:“秦亲王府交往官员,是为了公事,若有私交也是君子之交、志趣相投,不惜要党附庸攀援之人,明白吗?” “是!”众人应声抱拳。 周煄现在还没想明白皇帝和上皇的意图,立太子说到底还是出自他们的意愿,没闹清楚这两人的想法,周煄不敢轻举妄动。 周煄想要以静制动,旁人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第二天早朝就有礼部秦尚书上奏,称陛下膝下空虚,国家后继无人,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人心。 这话平日里说来和咒皇帝早死没有区别,可今日皇帝听了,却没有发火,反而一副求贤问才的架势,请教的道:“爱卿以为,何人德行可当立太子。” “储君之位,乃陛下家事,自然有陛下圣明独断。”秦尚书也是推得一手好太极。 “既是家事,为何在朝堂上提出。”皇帝反问。 “帝王无家事。”秦尚书也干脆,做忠勇鲁直状:“太子乃是日后的一国之君,臣只知为臣之道,目光眼界只能看到没有储君对朝政的影响震动,但要论推举何人为储君,一来臣没有这个眼光本事,二来也不是臣的职责。立太子一事,只凭陛下圣明独断。” 若是皇帝有个儿子他们还费什么事儿,百官心中如是想道。 秦尚书开了个好头,在皇帝病重的时候说立太子,居然没有触怒皇帝,其他官员也纷纷看到了希望。 马上有人出言为自己看好的人选进言。 “陛下,您加封秦秦王秦字封号,秦秦王又从小养在陛下膝下,敢问陛下是否有册立秦秦王为太子的意图?”王阁老更加是个猛人,秦尚书还不敢点名道姓,只敢打太极说是陛下家事,他都是直言不讳。 “王卿何出此言。” “陛下,臣有本直谏,陛下此举不妥。秦王乃是自古王爵第一,不可轻封。若是陛下有意封秦王为太子,大可直接册立,秦王于文治武功皆有建树,后继有人,直接册封安定民心才是应有之意,为何只封为秦王。若是陛下无意立其为太子,秦王封号实乃人臣所不能受之福气。”王阁老只差明着说要是周煄不能登上皇位,秦王的封号就是捧杀,这在新君眼里就是对他的挑衅,皇帝做这件事太不明智了。“陛下深知老臣,老臣与秦王一非姻亲、二无交情,一言一行皆为陛下江山社稷着想。” “王尚书此言差矣。”不等皇帝做出反应,下面立马有人开口,道“秦王殿下自然能力卓绝,可王大人忘了,他乃是庶人之后,原五皇子乃是谋逆大罪,不牵连后辈已是陛下隆恩,怎么能让罪人之后问鼎。” “是极,是极。秦王殿下于生父不睦,于孝道不谨,德行有亏。立君立德,如此德行,哪堪大位。” “胡说!论资历、出身、威望、能力,秦王殿下首屈一指,原恭王的罪行,是上皇和陛下钦定的,两位圣人都没有牵连孙辈,大人倒是能干,把圣人没说的都做了。” “你血口喷人!原恭王?那是庶人周宇,你一口一个恭王,是不是恭王府旧人,居然隐藏朝堂至深,若不是今日为小主子摇旗呐喊,还找不出你这个谋逆的漏网之鱼。” “贼喊捉贼,你才血口喷人,你才血口喷人!”被反驳的人真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刀没扒出来,反手把自己给伤了。现在的文人也不是好惹的,惹急了说不出新词,弯腰脱了臭鞋,一鞋底子就拍了过去。 “竖子尔敢!”被打的人也不会干站着,他有留指甲的习惯,反手一抓,对手的脖子上就是三条血杠子。 一见血就更刹不住车了,两人打成一团,把附近的人也牵连的进来,劝架的挨了两记冤枉,哪儿有不反击过来的。战局越来越大,几乎把整个殿上的人都牵连进来的。 打了好一阵子,有坚持不住的人高喊,“陛下!陛下救命!” 打鸡血一样的朝臣才冷静一点,是啊,这不是在自己家了,这是在大明宫啊! 顿时冷汗一身,纷纷跪地请求陛下原谅。 皇帝端坐在上首,看着挂彩的朝臣也不说“御前失仪”之类的怪罪话,只问:“众卿吵出结果了没有,这储君之位,何人当得。” “陛下,自然是秦王殿下……” “胡说……” “明明就是……” 得,又绕回来了,看来吵一场打一架根本没有作用,结果依旧没有出来。 皇帝无奈退朝,让他们回去写关于太子人选的奏折。 整个过程没有人发现提到太子就只有周煄适不适合的声音吗?好像人选只有他一样,其他四位和他一起封亲王的王爷连名字都没出现,周煄就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让人人都为他摇旗呐喊? 朝堂上讨论立谁为太子的走势,直接就成了立周煄适合吗?根本没有其他人插足的余地,皇帝看着这么一片倒的形势会怎么想?是觉得周煄众望所归,还是认为周煄早有预谋。 今日几位新晋封的亲王本来应该上朝的,可礼部来致歉说周煄和其他几位亲王的朝服都还没有做好,皇帝大方免了他们一月个的早朝,周煄听到消息已经实在散朝之后了。 那位秦尚书根本不是周煄的人,王阁老就更是不认识了,突然跳出来替自己说话,周煄都要怀疑他们和自己有仇了,一唱一和把自己推入这尴尬的境地。 周煄苦笑一声,总算了解到了历朝历代太子的痛苦,一个二把手的悲哀,你会是皇帝,可你现在还不是,而且皇帝能立你也能废你,你的身家性命偶掌握在皇帝手里,明日饭不管今日饱。跟在太子身边的势力,为的都是日后的远大利益,若是眼前的苦难已经大的能让人丢了性命,那还管什么以后? 刚遑论周煄现在还不是太子! 周煄不得不赞叹其他几位候选人的手段高超,这个时候居然能放下嫌隙,合作对付他。是啊,他就是个靶子,也许皇帝现在对他的期望是最高的,可要是他倒下了,皇帝也不会为他多费心,还有其他备胎不是吗? 第129章 审科举弊案 世事纷繁复杂,不会一件一件发生,等着你空出精力来处理,怕什么来什么的墨菲定律在此时显现出了威力。 还记得周煄为何被招回京吗?因为庆国公府二爷在江南担任学学政的时候,出了秋闱科举弊案,气的皇帝吐血,直接影响寿命,这次火急火燎开始商议立太子之事。现在朝堂上为了太子人选吵得不可开交,可江南士子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领头闹事对几个关在天牢之中,在江南等着的学子没有等到消息,流言说几位领头学子已经遇难,江南又乱了起来。或者说在此次秋闱中失利的想要爬起来的人,其他人看到机会想要趁机冒头,纷纷借秋闱弊案为引子,对立太子之事发表意见。 万一自己的声音就被高层听见了呢?书生总有这样的意气。 江南刚出了科举弊案,朝廷对学子们的策略还是安抚为主,多说几句话,当事人也掉不了几块肉,因此,皇帝就放任他们议论了。显王府和襄王府对学子更是礼贤下士,对指责他们的学子也面带微笑,颇有唾面自干的涵养。 就是风口浪尖上的□□太过高冷,不论是夸他的还是骂他的,□□都没人接招,一拳打在棉花上,让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学子颇为恼怒。 学子之事夹杂在储君之争中,也显出浩荡之势。青年学生他们受过高等教育、有自己的思想、不害怕牺牲、愿意为自己认定的真理付出一切,因此总成为各种政治政/变的排头兵。 周煄听说过的太多,父辈甚至亲自经历过,裹挟在历史的洪流之后,不是个人力量能够抗衡的,而今有机会跳出来看,周煄怎么会小瞧青年学生的力量。 不久,陛下就下旨审理江南秋闱弊案,因事涉庆国公府,因此主审官一定要压得住场子,大家都在猜皇帝为把主审的位置交给谁,是三王或者五王中的哪一位?没想到皇帝这么慷慨,直接把主审官打包给周煄三人。“事关重大、事且从权”,周煄为主审,其他两王为副主审。 明日就要开始审理案件了,周煄不去翻看文书,不去走访原告被告,反而在家中打棋谱。易云安顿好熟睡的霄霄,过来就看着周煄悠闲的姿态。 小窗下,古拙的棋盘,温润的黑白棋子,一杯清茶,一卷古书,最最耀眼的是那一双犹如美玉的双手,两指夹着棋子,一边看书,一边往棋盘上放子,端的一派风流洒脱姿态。 易云走近一看,哟,原来在打棋谱呢。 “今日怎么有这闲心?”易云坐在周煄对面,拿了白子,帮他摆起来。 周煄微微一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琴棋书画君子四艺,我会写字画画,琴只能听,这棋更是一塌糊涂。不过今天听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才勾起了念想。” “哦?什么话?”易云好奇道。 “输赢在棋盘之外。”周煄挑眉一笑,“很有意思是不是,听了这句话我突然发现自己前段时间太钻牛角尖了,我本不是这棋盘上的棋子,甚至不屑做个执棋人,我关心的是整个棋局,我本该是个旁观者,怎么让旁人惺惺作态,几场戏、几句话就引入了棋局之中。” 易云明白周煄的意思,还是提醒道:“能分输赢的自然只有下棋的两个人,棋子和旁观者可都没有资格。你千万小心,别自以为道高一丈,结果是被人排挤就好。” “云娘放心,我省的。”周煄微笑。 打了三五句机锋,易云不喜这么云里雾里的说话,直接问道:“庆国公府的案子,你准备怎么做?” “按律按例,不偏不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道理谁不清楚。刚才暗卫营来报显王和襄王都到天牢中看过庆国公府二爷还有带头闹事的学子了。在这事儿上,要么刚正不阿,讨好学子;要么圆滑求全,讨好陛下,陛下被气的吐血,直接动了立储之心,那时候太子还在呢,就把你召回来了。朱世良做出这种蠢事,陛下还留他一命,可见对这个表哥陛下是十分看重的,现在立储关头,陛下的心意才是关键。路就在哪儿明摆着,难的是其中分寸。”易云说的才是正理,两位王爷府上的幕僚清客不是吃素的,不管走什么路线,最要紧的还是陛下的心意。刚正不阿的,在小事上对朱世良宽容一点;圆滑求全的,在大是大非上也不敢动手脚,务必给皇帝一个好印象。可是不管在私下里商量的怎样周密,真到了现场,依旧会出问题。 “咱们王府游离主流之外真的好吗?上次你不是说显王和襄王无意识的联手,想先把你逼入绝境,再两两相争,我们该如何破局?”易云看周煄不说话,再问道。 “他们两人算什么同盟?”周煄嗤笑道,“丟跟骨头出去,两人就能打起来。若是幕僚清客劝说有用,人人都是圣人明主了,就他俩的个性,早晚忍不住,同盟不同盟的不必担心。一根骨头不行就两根,没什么是骨头解决不了的问题。”说完周煄哈哈大笑起来,对自己的幽默感十分满意。 “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易云赏他一个白眼,道:“他们如何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如何?陛下心意如何?这个月例行进宫请安的日子我去了,皇后娘娘依然病重,闭宫不见任何人。咱们在宫中的优势全盘没了,你要重新找补才行。” “任何人?包括安国公府吗?” “包括,就是皇后的亲娘去看也只是女官出来说一声呢。不过听说有一直伺候皇后娘娘的嬷嬷出面解释,安国公府也知道现在情势,不敢冒头。”太子死了,安国公府作为下一任皇帝母家的野望就消散了吗?没有人知道。但至少安国公府的人明白,现在皇后就是他们的倚仗,不管将来谁当上皇帝,对皇后总是需要礼敬尊崇,施恩于安国公府,所以现在皇后不能有事。 “一直不见人,我都担心皇后是不是有什么不测了。”周煄讽刺道。 “嘘——”易云看了看小花厅周围,虽然没有人,易云还是吓得一身冷汗道:“嘴上没把门儿,什么都往外说,吓死我了。”边说还边用指甲拧周煄腰间的软肉,易云的指甲回京才开始留,已经见到成效了。 周煄躲闪不及,挨了几下,抓住易云的手道:“别闹,放心吧。王府的处境我心里有数,我本来就和其他几人不一样,自然要比他们更稳得住,才能给下属底气,你也要相信我是不一样的才行。” “好吧,你说我就信。”易云讪讪道,去摸他的腰间,轻抚道:“疼不?我没用劲儿的~” “我一忙起来就照顾不到你和霄霄,你多放点心思在霄霄身上,我怕……” 易云捂住周煄的嘴,阻止他要说的不吉利话,道:“这你才放心,我会照看好府里的。” 周煄颔首,表情欣慰。 易云现在也参与到了日常议事之中,若真有什么,易云完全可以接他的班。只是很多事情,周煄连最最信任的幕僚、亲密如易云都不能说,不是信不过他们,只是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时候才是秘密,两个人知道就相当于更多人知道,生死存亡之际,就连对易云周煄也只敢暗示。 第二天,周煄和显王、襄王在大理寺汇合,相互谦让一番,由周煄领头进了大理寺的天牢。 科举弊案作为学政主考的朱世良有罪,白子墨等三个秀才带头围攻贡院,也是罪过。使用非法途径维权,周煄对这三个“书生意气”的学子并无好感。不知皇帝会不会碍于舆论无罪开释他们,反正周煄对他们是没有好脸色的。 一路从天牢的阴森小路走过来,白子墨三人关押在一起,牢房整洁,身上穿的是囚衣,但也整齐干净,看样子没受刑讯。想来也是,陛下跟前挂号,天下瞩目的案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玩小动作。 这三人见周煄一行来了,起身作揖行礼,口称学生。三王主审秋闱弊案的消息早就传进牢里来了,这三位学子却是第一次见到周煄,其他两王早就来慰问探视过了。 只见周煄一身正红亲王常服,周煄眉头扫了他们三人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旁边两王还想说什么,周煄已经走远,他们也不好多待,只微笑颔首示意,就去追着周煄了。 三位学子作揖目送三王走远,才坐到角落里小声道:“白兄,秦王殿下对我们印象不好,怎么办?” 其他两人分别是陈思阮和季田毅,也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不是有勇有谋,不至于和白子墨一起煽动揭露这场弊案,三人之中,以白子墨为首。 “看不顺眼才是正常的,谁对我们这种刺头看得顺眼。难道要学显王、襄王礼贤下士吗?”白子墨讽刺道,两王演戏的水平也不怎么样,至少让白子墨拆穿了。 “这是自然,秦王殿下自然不同。”树的影人的名,所谓威望不是虚无缥缈的,周煄在朝野上下的威望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粪土王侯的三位“有识之士”,称呼周煄的时候下意识的要加上“殿下”二字,以示尊敬。 周煄一行人继续往里面走,朱世良作为皇亲,也有幸关到了天字号的牢房里。朱世良见几人过来,起身行礼,风度翩翩,一副儒雅之态。 他本是国公之子,姑姑做了皇后,表弟做了皇帝,而皇帝对母家又一向优容,若是这次在江南能顺利回来,皇帝就要给他封爵,让他这个次子单独开府了,谁曾想阴沟里翻船了呢。 “下官见过秦王殿下、显王殿下、襄王殿下。” 这又是显王对周煄不满意的另一个地方了,不管幕僚劝过他多少次,每次听到别人把周煄排在他之前他就忍不住暴躁,凭什么?凭什么! “起~”周煄叫起,只听朱世良自称下官,就知道他有恃无恐。也是,瞧瞧这牢房,布置的精美华丽,朱世良自事发到现在,在牢里住了也有两三个月了,这生活水平和往日在家里也没差多少。若说三位学子的牢房算是标准间,朱世良这里就是五星级豪华套房了。 “管事何在?”周煄问道。 声音虽轻,天牢绿衣小吏赶紧出列,弯腰近九十度,谦卑道:“下官在此,王爷有何吩咐。” “这是天牢的规制吗?”周煄指着那锦绣卧榻、官窑瓷器问道。 “不是,不是……”小吏的额头开始冒汗,搪塞道:“这是送给庆国公府二爷……” “是庆国公府送进来的?陛下有旨,除主审之外,不许探望,你当成耳边风了?” 小吏额上的汗流的更多了,赔笑道:“下官糊涂,下官糊涂,不是庆国公府送的,是小人给置办的。” “你倒大方?”周煄嗤笑一声。 “小人攀附权贵,看朱大人气宇轩昂,自己巴结的,自己巴结的。”小吏管不得那么多了,只能把罪过王自己身上揽。秋闱弊案,又不是什么杀人命案,还要防止人串供之类的,陛下说能探视,事实上探视的人多了去了。这已经演变成一次单纯的政治事件,怎么判都有道理,小吏不敢在此时得罪了庆国公府。 “唉,煄弟也太过苛责了,不过是几件家具而已,咱们谁家没有,都是自家亲戚,朱大人想必是用惯了这些,现在又没定罪,朱大人身上的官职品级还在,用具讲究些也是正常。”显王这时候跳出来装好人了,他现在最对谁都一副弥勒像。 周煄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直把他看的闭嘴,才轻叹一声,道:“显王兄说的对,我也这是触景伤情有感而发。今日的一切和以前是多么的相像,我父王也曾在天牢也住过三月,我来看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景,高床软卧,连卧榻的锦缎颜色都一样,管事的不会把当初那套家具又拿出来用了吧?” 周煄话音未落,朱世良就忍不住离那卧榻远一些,原恭郡王可是在周煄探望过一次之后就自尽了的。皇帝相信他是纯洁无辜的白莲花,朱世良可是知道真相的,直接逼死亲爹的会是什么简单货色。朱世良终于把那轻浮油滑有恃无恐的态度收了,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更惶论这个二伯的表哥。 “管事的,重新收拾一间牢房出来,我有话有问朱世良。”周煄吩咐一声,才仿若后知后觉的想起其他两人道:“显王兄、襄王弟,我前些日子事务繁忙,没来得及问案,现在补上。耽搁你们时间了,真是对不住,你们若是有事,也可先行离去。” “不必。”襄王赶紧道,鬼知道巧言令色以言杀人的周煄会和朱世良说什么,襄王道:“陛下既然把案子交给我们三人,当然三个人一起问案最好,显王兄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一起问吧。” 周煄让管事的带路,走到一间布置好的牢房,牢房里只要三个座位,简陋得很。周煄坐在其中之一,挥手让跟着的人退下,道:“两位请,案情重大,还是要避嫌的,闲杂人等就退了吧,二位以为如何?” 显王和襄王都挥退了手下,坐在简陋的椅子上,听周煄盘问站在下首的朱世良。 “说说案发经过。” “罪臣自江南赴任之后,兢兢业业,并无买卖科举试题一事。秋闱一切均按照规矩一步步实施,等到名单张贴出去之后,坊间就有流言说此次秋闱不公,因为几个素有才名的秀才没有上榜。王爷熟读经史,自然知道史上有名的才子,多次科举落地的不在少数。每年秋闱、春闱过后,都有不得意的士子抱怨科举不公,其实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因此在流言发酵之前罪臣并没有放在心上。及至放榜第三日,白子墨才煽动落地士子围攻贡院,打伤看守小吏,甚至在官员牌匾上贴了买卖二字。到此事罪臣才意识到事情恐有内情,马上派人安抚学子,然后细查身边人。不怕王爷笑话,罪臣身边的人都是庆国公府几代的家生子,祖上也是跟着太/祖转战天下的人物,这些年天下承平,又是国公门第,眼光自然高,不会瞧上外面的粗制滥造。流言说罪臣敛财就更好笑了,陛下早有前言,若是此次立功归来即可封爵,罪臣就是再不知轻重,也不会如此作为。于情于理,罪臣都没有泄露试题、破坏科举的理由,不知是谁拿国家伦才大典陷害罪臣,重伤陛下声誉。若非陷害,何至于发酵三日才突然冲击贡院?罪臣之罪就在于疏忽大意,让贼人钻了空子,还请三位王爷明察秋毫,为臣做主。”这段话朱世良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一词一句的斟酌,情理兼顾。 一番话把什么都推干净了,想必在他心里,甚至在很多人心里,这次弊案的真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心意、各方势力的角逐争斗。 周煄从怀中取除一份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念了一遍,问道:“随你赴任的人,有不在名单中的吗?” “罪臣不知,罪臣知道名字的也就近身伺候的几人,剩下的都是管家在安排。”朱世良一推四五六,他们勋贵人家一个主子百十号人伺候,认不全才是正常的。 “管家已经死了。” “什么,已经死了吗?”朱世良恶狠狠道:“王爷您瞧,肯定是被人灭口了,管家跟随我多年,怎么在这档口无缘无故的就死了呢,还请王爷为我做主啊!” 看着不停喊冤的朱世良,周煄也基本明白了他的态度,死猪不怕开水烫啊!周煄一个眼刀,把他喊冤的话逼回肚子里,淡定道:“本王知道的,狱卒带他下去吧。” 显王看周煄什么也没问出来,和他一样,心里好笑,别看周煄又是逞威风、又是威逼利诱的,还不是什么都没得到。显王一副过来人的淡定模样道:“煄弟,不要担心,审案子就是这么琐碎,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王兄说的是,主考官疏漏致使弊安发生,依律依例流放崖州就是,现成的法典前例都在,我担心什么。”周煄漫不经心道。 刚走出牢门的朱世良自然也听见了,他自持是皇帝的表哥,可依旧被吓住了,恭郡王还是上皇的儿子、皇帝的弟弟、周煄的亲爹呢! 没给朱世良反悔哭求的机会,周煄扬声道:“带白子墨、陈思阮和季田毅过来。” 三人在来的路上也碰见朱世良了,朱世良还穿着锦衣,想到刚刚周煄对他们的态度,再联想道周煄一向和皇家亲密,三人就算在胆大包天,终究对政/治一知半解,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忍不住胆怯起来。 来到那间空牢房,依旧只有三张椅子三位亲王。 狱卒躬身退下,白子墨三人跪地行礼。 “起~说说案情经过。”周煄还是这句台词,事实上这些日子他已经让暗卫把想知道的都查清楚了,暗卫都查不到的,这三人估计更不知道了。 白子墨应声出列,作揖再拜,道:“启禀王爷,此次秋闱不公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秋闱榜首乃是布政使长孙、亚元却是大盐商沈家的长子,诸如此类,上榜的全是豪门富户。若是他们有真才实学也就罢了,可江南上下谁不知今年赏荷宴上,沈家的沈炼联诗作文,狗屁不通,闹了大笑话,连名妓柳菲菲都说耻为恩客。这样的人居然能高中亚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有人作弊,又如何确定幕后之人是朱世良?你们为什么不陈情请命,反而去围攻贡院?” “朱大人一到江南就声威赫赫,尽收权柄,科举一事全权由他负责,原本官员根本插不上手,他也早就公开申明,此次秋闱只有他能做主。从出题到放榜,都是朱大人一手操办,不找他找谁?”白子墨也阴谋论的想过是不是原先的官员给朱世良挖坑,可就算是这样朱世良也是咎由自取,没本事还要揽事情,不坑他坑谁? “学生等人又何尝没有请愿?放榜第一日就到学政衙门求见朱大人,企图讲理没想到被轰了出来。还放话说朱大人是陛下表兄,皇亲国戚不是我们能撼动的,别说一个秋闱,就是春闱我们也只能认命。同行有激愤之人,让朱家下仆殴打,回去就一病不起,第二天就去了。学生等虽激愤,却也按捺情绪,到其他衙门官员处求助,没想到诸位大人畏惧庆国公府威势,都不肯与学生们做主,消息一经传出,哪里是学生可以控制得住的。群情激愤之下,这才想到了围攻贡院,引起朝廷注意的办法。”白子墨长叹一声道:“进京途中,在官差押解之下,居然还有刺杀下毒的事情,都是冲着我们三人来的,若说背后没有隐情?谁能相信?” 第130章 封地早已乱 “呵呵——”周煄在这肮脏的牢笼里第一次轻笑出声,慷慨激昂、悲愤不已的白子墨三人停下来看着他,不明所以。 “本王的要的是证据,不是推断,诛心之言谁都会说,若是断案靠猜想,杀人诛心,你们焉有命在?”周煄嘲讽道。 瞧瞧这都什么人?在朱世良的嘴里,他家的仆人都是世家世仆,连外面的七品小官都看不上,自然不会为了点儿蝇头小利破坏科举;在白子墨的嘴里他们都是经世绝伦的肱骨之才,不过是揭露了“贪官”的恶行就遭到了打击报复,身处牢中就是明证?至于幕后主使是谁?证据在哪?他们还要反问一句我怎么知道?在他们看来,这些都要周煄去查,不然要他这个主审来干什么? 周煄想起一个笑话:话说一位亿万富翁涉黑被公审,被指控起家之时,为了几百万拆迁项目逼死人命,他控诉道“居然说我为几百万动手,这简直是侮辱。”有人听到这话,居然觉得有道理,毕竟人家身家过百亿,这么会为了这点儿“小钱”动手。真是洗白好手,也把世人那欺软怕硬的嘴脸显得淋漓尽致。几百万对刚刚其他的他来说难道不是巨款吗?对面临居无定所的拆迁户难道不是巨款吗?如此不是人间烟火的话从一位黑/社/会大佬口中说出,居然有人给他背书,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暂不评论事情真假如何,只说面对人命指控,在他眼里不过是几百万的侮辱,蔑视人命,只看只一点就不是好东西。 和如今的庆国公府二爷朱世良如出一辙的狂妄,和白子墨等人相似的无知。周煄原本对白子墨等人颇有好感,揭露黑幕的英雄总是让人赞叹,如今,印象大跌。 “你们若是有证据就呈上吧,本王及王兄、王弟三人奉旨主审,现在不拿,更待何时?”周煄没好气问道。 白子墨等三人面面相觑,白子墨作为领头的自然知道他们是没有证据的,他们进天牢的时候还换过衣服,有也不可带在身上。 周煄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们一眼,起身就走。这是他们最后控诉的机会,剩下的就只能靠官方查明,别说什么私下交给周煄的蠢话,不说他们怎么在天牢里联络外面,到时候为了避嫌,周煄也不会接这种烫手山芋。 陈思阮突然叫住周煄,跪地道:“秦王殿下容禀,学生有证据。” “嗣宗……”白子墨和季田毅两人惊呼,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居然不知道陈思阮有证据。 “说~”周煄冷声道。 陈思阮看了看附近的环境,现在牢房之中只有三位王爷和他们三人,若是说了,再无秘密可言,只能寄希望于秦王快人一步。可是真的要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高层博弈上吗?有人关心的是真想而不是利益吗?过了今天,他们口中有再多秘密又有何用,谁会关心一个不能带来利益的废人的话,陈思阮深知这样冲击贡院的行为就算不褫夺功名,今生想再往上考已是不能,那他该如何破局? 一切都是未知数,现在只能赌了,赌秦王殿下最后能赢。 陈思阮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白兄说此事幕后主使为朱世良并非臆测,学生有朱世良二管家亲笔记下的账本。买卖科举试题敛财,通过提高各地高官子孙拉拢势力为庆国公府所用,这些事本是大管家负责,二管家不忿他不被重用,心生嫉妒,又有伺机要挟之意,便暗中记下了朱世良买卖秋闱名次的来往账单。还有朱世良亲笔书信,是写给贵州布政使邀功的书信,此次秋闱榜首乃是其孙,信上有朱世良的私印。” “账本在哪儿?”襄王抢险问道。 “在孔庙大殿的神龛之下。当时激愤的学子抬走了孔圣塑像,学生被裹挟其中,怕不能保存证据,就把正本放在哪里了。”他们这批学子抬走了孔圣人的塑像,打砸了贡院,到时候修复的时候孔庙好说,把塑像放回去就是,那神龛也是有几百年历史的东西,又有典故在,不会换掉。陈思阮被人流裹挟着,孔庙神龛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本王知道了,若事情属实,你们自然是无辜受害之人。”显王开始总结陈词,明显想快点吩咐人去取证据。 周煄却不慌不忙道:“二管家嫉妒大管家?这种事情就算是真的也是隐秘,你一个学子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如何拿到证据的?此次找朝廷要说法的事情明明是白子墨牵头,为什么她一脸无辜?” “回殿下,学生好结交市井中人,账本和朱府辛密都是府中下仆告诉我的,我那下仆朋友是伺候二管家的。” “也就是说你也朱府有联系?”周煄总结道。 “学生交游广阔,并不拘泥出身地域,之前也不知那位朋友会卖身为奴,在二管家身边伺候。”陈思阮连忙解释,事情就是这么巧,说出来还引人怀疑,但他真的不是贼喊捉贼啊。 “那下仆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学生不知,贡院一游之后就一直待在牢房,听闻学子冲到朱家,也不知他能否保全自身。他名叫苏白,原家住在孔庙后小四福巷内,邻里皆知他卖身到了朱大人府上。”陈思阮如实禀告。 “那为何一直不说?” “学生没有说话的机会。”陈思阮苦笑道。 周煄又问了些其他问题,一直保持着风度的襄王都忍不住道:“事实已清,王兄,这牢里阴冷,小弟有些受不住,是不是该走了?” 周煄一脸刚反应过来的表情,歉意道:“是为兄的不是,大意了,请。” 三人摆着谱端着架子被恭送出大理寺大门,各自登上马车,独处的第一时间就是赶紧派人去江南孔庙神龛下去东西。 周煄上马车,山竹已在车上等着。 “人出发了没有?” “已经出发了,带着猎鹰,现在应该出了城门了。兵分两路,一路明面上一路疾驰过去,一路暗中去接应在江南的兄弟,一定抢先把证据拿到手上。”山竹轻声道,周煄在牢里废话就是为了给下属争取时间,带进天牢的属下有武功高强的,即便等在过道上,也听清了牢里的谈话。 “希望一切顺利。”周煄叹息,即便他的暗卫营查得再密再细,没有当事人的指控还是不能直捣黄龙。其他二王一直在京城,又从未涉及政事,手上能用的人马不多,不像周煄早已准备了十多年,证据之争,周煄很有胜算。 牢中,待三王一走,白子墨等人被从新投回牢房。 白子墨看着面无表情,一如往常沉默不起眼的陈思阮,自嘲苦笑:“嗣宗的名字取得不对,思阮,思阮,阮籍可是行奉清静无为之人,嗣宗如此汲汲营营,可不像啊。别的不像不要紧,别落得相像的下场才好。” “白兄……”季田毅不赞同的唤道。 陈思阮的父亲是阮籍的忠实拥护者,给儿子的名字不仅是思阮,连字都取得和阮籍一样——嗣宗。可阮籍的下场不好,这位建康七子之一,正音之始可是喝酒喝死的,或者说是被政局逼死的。白子墨说这话,既有讽刺陈思阮轻信朝廷之意,又有诅咒他不得好死的嫌疑。更深一点,不是说当今天下,犹如魏晋三国之时一般混乱。当时政局纷乱,曹魏的天下被司马家撺掇,如今上皇禅位于陛下,陛下无子,新帝人选自然在子侄当中,又是如同阮籍再世时一般的混乱。 电光火石之间,季田毅想到了很多,他们现在身陷囹圄,可不是互相拆台的时候。 陈思阮并不反驳,默默坐在墙角。 “季兄何必枉做好人,他难道会记你的恩情吗?我以为我们同气连枝,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反而踩着我的头往上爬。”白子墨愤愤不平,现在看来秦王的赢面最大,秦王殿下刚斥责了他言无实证,陈思阮马上把证据拿出来,还表现得早有预料、有勇有谋、能保守秘密等诸多美德,完全是踩着白子墨得了秦王殿下的青眼,让白子墨如何不怒。 不管白子墨怎么说,陈思阮均沉默以对。季田毅劝了几句,也没有心思了,他们现在都是待宰的羔羊,只能等着朝廷的判决了。 有账本作证据的事情根本无法保密,显王和襄王人手不足,只能让投靠的势力参与进来,人多嘴杂,最后已经成了人所共知的秘密,庆国公府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现任庆国公乃是皇帝的大表哥,当初皇后早逝,但上皇对妻族依旧恩荣,庆国公袭爵的时候并未降等。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现任庆国公交好,相同的血脉、相似的身世,让两位表兄弟惺惺相惜。 现在庆国公在自己的书房来回走动,想不出破局的办法。 “国公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账本上没有庆国公府的印鉴,这只是二爷的私自行动。”幕僚拱手建议道。 “可是,他们会相信吗?”庆国公问道。 是的,庆国公烦恼的不是该不该舍弃朱世良,而是担忧不能取信陛下。威胁性命,事关宗族存亡,个人只能舍弃。 “二爷是嫡次子,现在还没有分家,这次是二爷不满老夫人病重,即将分家而出的闹剧,只是为了敛财,与您无关。”幕僚狠心道。只能把事情王阴私上推,这样才能找到说得过去的理由,满足人们窥视的癖好,庆国公府名声差一点儿又有何妨。 “母亲……”庆国公叹息一声,老夫人身体本来就不好,二儿子还裹进了这样的大案,从接到消息开始,老夫人就卧病在床。 上皇和陛下都赐了药材下来,太医也常常上门诊脉,可依旧没有对朱世良法外开恩的意思,庆国公府就知道这不是看在“国舅府”的面子上能够消弭的事情了。 “早知如此,当初……”庆国公狠狠一捶桌子,说不出话来。 “早知又如何?陛下无嗣,龙椅即将落在五王头上,若是落在谦王、福王身上,他日在皇后娘娘面前跪地求生的妾室就要明目张胆的封太后,与娘娘并肩;若是落在秦王、显王、襄王身上,他们又有谁会记得正统嫡支,记得庆国公府?若是我们坐以待毙,迟早被赶出朝堂。早知又如何?国公爷该做的还是要做,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您若是沉湎往事不能振作,如属下等又如何安身?覆巢之下无完卵,还请国公爷早作决断。”谋士若说一心为庆国公着想,庆国公反而不信,说覆巢完卵,庆国公以己度人反而信了,觉得他说得对。 庆国公府自从出了皇后,这几十年都是顺风顺水,名列帝都一流人家,和他们家没有血缘,没有关系的新帝一继位,庆国公府免不得要边缘化。庆国公就想着团结一批人在自己周围,好继续在朝堂上占据高位。他自认和皇帝亲近,在立储的事情上,还是能说上几句话,正好以赐亲密关系吸引人投靠庆国公府。想要拉拢势力,给别人好处,没有银子怎么行?所以才有朱世良在江南秋闱捞银子,或者干脆把举人的名额送给封疆大吏的子孙示好。 谁知道朱世良这么有恃无恐,直接把最不学无术的排到了榜首,几个有名的才子也没有录进去,吃相太难看,直接让人把桌子掀了。 “先瞒着母亲吧。”庆国公叹息,老夫人现在是庆国公府的护身符,若是事情不能挽回,老夫人病逝,正好让庆国公府龟缩守孝,保存实力。庆国公回内宅告知老妻把二房的份例往上调,照顾好二弟遗孀、儿女,是他唯一能做的。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庆国公府都开始伸手,可见京城已经乱成什么样儿了。 周煄从牢里回来,开始写奏折给皇帝说明情况,别以为没有结果就先可以不说。周煄现在见不到皇帝,只能通过书信、奏折沟通,周煄恨不得一天三顿饭按时按点的递折子进宫,好歹要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努力。 易云在书房给周煄磨墨打下手,她也要学着书写公文。 “怎么这么高兴?”易云问道。 “一是案子有了进展,二是我想明白陛下的意图了。”周煄微笑道。 “什么意图?” “这是考验吧?以前总觉得自己十拿九稳,以为陛下会直接下旨封太子,没想到居然推出了一个五王之争。也好,让人们瞧瞧我的实力免得日后掣肘。”周轻笑一声:“是时候亮肌肉了。” 今天在牢里试探白子墨、陈思阮、季田毅三人的时候,周煄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自己身上,在皇帝看来他们几王爷和告状的学子一样。不管皇帝要挑的是和自己亲密的、能负担江山社稷的,还是心胸宽广能容的,周煄都当仁不让。 想通了这一点,之前的纠结就不必了,他有信心争赢这一局。 周煄和易云在书房里说话,山竹突然着急得跑到门口通禀道:“主子,加急红封。” 周煄猛得站起来,这是他情报系统里最紧急的状况。 周煄一把结果山竹手中的信件,拆开一看:羊城乱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周煄一目十行浏览了事情经过。 羊城是周煄的封地,现在委托给徐子旭代管,主要政务还是有羊城官员自行解决,这也是朝廷正常的藩王属地封王不临民的正常举措。但藩地出了什么问题,藩王总是要背锅的,就像现在。 羊城这边靠海,加之周煄鼓励商业,代管的徐子旭也是兼着海关的职能,对外贸易十分繁华,带动羊城的商业经济。结果不知怎的,当地的香料大户因为生意上的事情闹了起来,然后从香料蔓延到其他行当,从商业竞争扩充到直接肢体冲突,而且还死了人。当地官员瞒不住要往上报,这时候洋人又来插一脚了。 问题还是出在香料上,纳西而货物的大宗买家都是海外之人,现在货物被断了,洋人注重契约精神,要求赔偿。本土商人们玩得一出溜溜的远交近攻,扯着洋人的大旗来为自己增势,又想不付出代价。这怎么可能?洋人也不是好惹的,现在船舰已经开到的港口附近,对峙之势形成,武力斗争一触即发。 周煄不知道是羊城的繁华引来了饿狼,还是内部有人挑拨,妄图通过封地乱象打击自己。周煄狠狠一拍桌子道:“徐子旭呢?” 是啊,徐子旭呢?封地托给他照管,平日里好处也没少拿,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徐子旭哪儿去了。 “没有接到徐大人的消息。”情报里没写徐子旭的处置,徐子旭也没有给周煄发消息,山竹据实以答。 用舰船火炮轰开国门,周煄只能想到那百年屈辱史,这是他的逆鳞,只要有洋人陈兵在港口,他就只能想到这个!他决不允许!决不允许! 周煄急得团团转,易云赶紧接过信仔细看完,道:“耀光,还没有打起来,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你先别着急……” “不,你不懂,你不懂!”周煄焦躁不安,除了莫愁,没有人知道他的顾虑。 对啊,莫愁! “有莫愁的消息吗?”周煄着急问道,莫愁去年就回去了,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若是他在的话,应该能说得上话。 “这次陈兵港口的舰队,打的就是莫先生所在国家的旗帜。”山竹冷声道。 “不可能!”周煄和易云同时惊呼出声,周煄知道莫愁不会伤害自己的同胞,那段历史同样让他痛恨,易云是相信周煄和莫愁的兄弟之情,他们从小相依为命,莫愁怎么会在周煄争皇位的关键时刻拖后腿。 “主子,现在的关键是羊城那边怎么处置,朝野上下都盯着主子,瞒不过的。”山竹问道。 “等等,让我捋一捋,让我捋一捋。”周煄坐回椅子,消息太震撼,以至于他一直在情绪上,还没冷静下来思考,这样的状态是不能做决定的。 周煄干了一杯冷茶,脑袋飞速运转,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南方的冬天也不是好过的,此时开战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不,不,不要总是想到打仗上去,若是能让战争消弭于无形才是最好的策略,那该怎么办呢?怎么才能平息由商人引起的乱局,不至于打仗呢? 周煄还在思考策略,白霜亲自过来禀告道:“主子,南边又来信了。” 周煄跳起来接过信纸,脸色煞白,最不好的情况出现了:徐子旭重伤。 在发生乱局之后,徐子旭当机立断派兵镇压,亲历现场处置,在冲突中被收买的家仆伺机捅了徐子旭一刀,接着拥挤的人群逃走了,徐子旭现在还躺在床上,事情爆发出来,势必要派人接手徐子旭是职位。 “他能好吗?”周煄冷静问道,他的意思是让徐子带伤坚持,他的确人品有瑕,但和周煄交往已久,彼此对各自性情都有了解,在这个档口换人,周煄怕自己羊城府封地保不住。 “腰上捅了个对穿。”白霜道。 那就是不能坚持了,周煄皱眉,那他还有什么资源?羊城的地方官吗?不行,他们只会听从陛下的调遣。 “有没有莫愁的消息?我们能联系上他吗?”周煄问道,现在他能相信的也就莫愁一人了。 “联系不到。”白霜冷声道,他们做暗卫的,□□所有的信息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但依旧不知道为什么周煄这么信任莫愁,看来原因在他们到来之前。私底下他们心里也有揣测,看莫愁叫周煄一口一个哥,十分亲密,都猜想莫愁和周煄是有血缘关系的,甚至是一母同胞。但是就算这些猜测是真的又如何,现在和周煄争夺皇位的难道不是血亲堂兄,当初要至周煄于死地的难道不是生身父子?身在皇家,利益之下,哪儿有兄弟? 书房一时静默,门外又响起敲门声,是白霜的属下。白霜接过小竹筒,这是由信鸽送来的消息。白霜检查了一遍,才把信纸展平递给周煄。 “重伤徐子旭的人找到了,刘家人?和朝中有关系吗?是政敌的挑拨吗?”周煄把纸条递给山竹,复杂的谱系关系山竹擅长。 “苏州刘家?内阁刘阁老正是刘家嫡系嫡支,刘家现在最大仰仗的就是他,他不可能不知道家族的行动。刘阁老的外孙女不正是襄王的正妃吗?”山竹把几个信息点一串联,事情就清楚了。 “那我就放心了。”周煄长叹一声。 易云、山竹等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周煄,放心什么? 知道是什么人在幕后作怪,周煄就放心了,他怕的是我明敌暗,更怕的是在他们有准备好的手,西方列/强就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准备用刀与剑打开国家大门。根据莫愁带给他的书籍书籍推算时间,现在还在公元15世纪,现在海洋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是时代,周煄还有时间。 “陛下得到消息要多久?” “大约在今天下午。”白霜道,朝廷有正规的渠道,比他们不会慢太多。 “嗯,府中一切照旧,我也是下午得到的消息。”周煄把小纸条展开,找出自己早就写好的关于海洋方面的条陈,准备下午入宫陛见。 既然刘阁老敢拿他的封地开刀,那及让他知道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131章 有狼子野心 “陛下,秦王殿下求见。”尹内躬身道。 “不是说了他们几个谁都不见吗?”皇帝咳嗽两声,用了一盏温水压下喉间痒意,才漫不经心道。仔细一看,皇帝原本黑白交杂的头发,现在已经是白的多黑的少,脸上也新长出许多老人斑,怪不得不在私下里多接见朝臣,朝会上离得远,又有衮冕遮挡,这私下里见面,可太容易看出来了。 皇帝现在的身体,连提神的浓茶都不用了,平日里只用温水,那压制心疾的苏合香酒也渐渐用得少了,不是心疾有所改善,而是再也用不到那么多了。 “回陛下,秦王殿下坚持陛见,说事关国政,必须面圣。”尹内跟在皇帝身边多年,所有的事情都亲身参与,怎么不知周煄的特殊。别看现在陛下好像推出很多人和他打擂台,但心中最看重的无疑还是这个从小当儿子一样抚养长大的孩子。 “国政?能有什么国政,肯定是为他封地上的事情来的吧,他倒是消息灵通。”皇帝笑骂一句,一个小小的羊城和几个不成气候的商人、洋人,倒还不让皇帝放在心上。但周煄这样的态度是好的,不管他们在京里围着皇位厮杀成什么样,但要把天下安危放在心上才是合格的帝王。若是此次前来,周煄不是为封地的事情开脱,那他又过了一关了,皇帝心想。 “陛下圣明,秦王殿下嘱咐老奴,若是陛下疲乏不愿宣召,让老奴多嘴提一句,秦王殿下素来知分寸,若非大事,不会轻易来求。”尹内老实的把在殿外周煄交待他的话说了。 “你这老东西,收好处了不成,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他说好话。”皇帝笑骂道,就是尹内不说,待会儿也会有暗卫把周煄的一言一行禀告上来,自从周煄列入候选人名单,皇帝在他身上花费的精力数不胜数。 “陛下这就冤枉奴婢了,三公子到底是陛下一手养大的,说句心里话,和陛下一脉相承呢,若真无大事,也不会执意求见。” “是啊。”皇帝喟叹一声,“一脉相承”四个字最是打动他,周煄是他看着长大的,现在说一手养大是往他们俩人脸上贴金,但从小的关爱和指点不是作假的,他绝了生儿子的打算之后,真有几分拿周煄当儿子看。“去太极宫瞧瞧,若是父皇空着,劳驾父皇过来一趟。” “是。”尹内郑重应下,亲自去请。看,他就说陛下重视秦王不是,就算嘴上不说,心里绝对十分重视,连上皇都惊动了。 “那三公子那里……”尹内十分亲密的问道。 “晾着他,说了不见还非要请见,惯得他!”皇帝皱眉道。 尹内跟了皇帝几十年,哪里听不出他嘴里嫌弃心里受用。微微欠身退下,吩咐人给周煄送了果盘、糕点、茶水,才去太极宫请太上皇他老人家。 周煄好整以暇的在大明宫偏殿喝茶吃点心,他对大明宫也是熟悉的,上皇在位的时候他常来刷好感度,他和当时的太子经常在这里消磨时间,有时候甚至就歇在后殿。 现在看起来,即便当家的变了,大明宫依旧没有变,还是这么富丽堂皇。 周煄在偏殿待了小半个时辰,以前他可能还会惴惴不安,揣度着陛下的意思,为自己的皇位担忧,但是现在想着外有洋人威胁、内有家贼做耗,他下定决心一刻也等不得,也就不把所谓“帝王手段”放在心上了。 半响,尹内亲自来传周煄陛见。 周煄大步进殿,余光一扫,发现上皇也在,作揖行礼道“:臣给上皇请安,愿上皇万寿无疆;给陛下请安,愿陛下长乐无极。” “起吧,坐。你一定要陛见,所为何事?”皇帝叫起,让他坐在一边生疏问道。太上皇干脆就当自己是壁花,一言不发,人已经在这里坐着了,再装生疏平淡又有什么用呢? “回陛下,臣此次前来,是为羊城封地生乱一事而来。今日下午,臣接到消息,羊城商人作乱,相互冲击,死伤数十人,扰乱百姓正常生活秩序。海关提举徐子旭亲临现场指挥平息骚乱,却被小人所伤,匕首穿腹而过,重伤在床,已不能理事。又有洋人借商事陈兵数千、船舰五艏于港口,威胁陆地。臣治理封地不力,特来请罪。”周煄语气十分正式,简要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这些上皇和皇帝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是徐子旭重伤,上皇乍一听,忍不住变了脸色,长公主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徐子旭又没娶妻,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徐子旭这一脉可就断了。可惜周煄低着头,没有看见上皇的脸色。 皇帝请拍父皇的手背,用眼神安慰他,口中却不留情道:“岂有此理!小小商人也敢犯上作乱,反了他们!直接调驻军平息就是!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才让那些商人蹬鼻子上脸,养大了他们的胆子。” “是臣的过错,只想着发展商业,却未能制定相应的法律法规规范他们的行为,才致乱象生。而今法典已不适应商业发展,臣请旨修缮法典,并宣告四方,以规范商业行为。至于此次骚乱,商人也是陛下子民,臣建议只诛恶首,其余人等不与株连,也不必废除重商之策。羊城这几年来,所手赋税已是往年十倍,今年前三个季度的数据已经统计出来,和江南富裕省份税收持平,不出意外,今年闽地一省的税收可达两千万两白银。”周煄从左边袖子取除一份奏折,双手奉上,道:“这是闽地一省赋税的近年统计和臣制定的今后五年发展计划,请陛下过目。” 皇帝示意尹内把奏折呈上来,大略翻看了一下,他也知道重商政策之下商税发展迅速,但没想到一下子涨了这么多,这样直观的冲击,也让皇帝明白周煄的政策不是一时兴起。皇帝转手把奏折递给上皇,轻笑一句“得寸进尺”,像周煄这样明明是管理不力来请罪的,为自己封地臣民求情就不说了,居然还趁机敲边鼓要巩固自己的政策,还有重修法典,这是让人不知赞他敢想敢为还是笑他异想天开。 上皇笑着接过折子,拿的老远看了起来,上皇的眼睛早就老花了,双臂举直了才看的清。 “臣治理封地不力的罪过,不敢推脱,请陛下严惩只是陛下,这件事的重点还不是商人冲突,臣更为担心的是洋人。他们现在已经陈兵港口……” “我朝堂堂天/朝/上/国,扈外蛮夷不懂礼数罢了。朝鲜、日本、安南、琉球……诸多小国,哪个不是我朝藩国臣属?”皇帝知道周煄对外洋国家的态度一向奇怪,既觉得他们能干多才,又十分防备他们,好似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刻在脑子里,对这些人十分反感。以前让他接待那些来觐见的使臣也是能忽悠就忽悠,从来不会建议赏赐贵重礼物。皇帝生怕周煄脾气上来了,直接和洋人开战,现在可不是时机。 “陛下,洋人野心勃勃,不可不防。陛下可知,现在在海商横行的洋人有哪些?”周煄引出话题。 “哦,有哪些。”皇帝漫不经心结果上皇看完的折子,随手放在一边。周煄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大纸,道:“这是臣让属下绘制的天下堪舆图。” “天下堪舆图?”上皇和皇帝对视一眼,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一下子从洋人跳到了天下,但仍旧表示感兴趣。周煄好用图表说明问题是早有前科,两位圣人都是领教过的。这次尹内接过这张大纸和魏忠一起展开,两位內侍也是识文断字的,一边展开一遍心惊,麻溜的把这章宣旨挂在屏风上,躬身退下。 “上皇,陛下,这就是天下堪舆图。”周煄走到屏风旁边,拿起宫人用来拨灯芯的细长小棍,指着我朝的疆域道:“我朝在这里。” “堂堂天/朝/上/国,居然不是天下的中心吗?”上皇问道。 “上皇,这是臣这花费十多年时间才绘制成功的地图,细节上可能还有待斟酌,但天下大势不会错了。我朝的确不是这天下的中心,或者说这地图上还没有哪一个国家可称中心。上数千百年,能称中心的,也就汉唐两代。我们以前听说过的国家也就是陆地相连的天竺、西域、波斯之流,但在这之外,还有大片的海洋,海洋之外还有更广袤的土地。美洲、非洲、拉丁美洲,这些听都没听过的大片土地上,也生活着无数人。” “朕瞧着你这堪舆图合起来好像是圆的?”皇帝问道。 “正是,汉朝张衡就说过,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 。欧洲已经有人证明过,我们所在的大地的确是犹如鸡子的椭圆形。” “你小时候就说过,朕还以为你是看古书入迷了呢,没想到是真的,你说有人证明过,怎么证明的?”明明在桌洋人陈兵港口的事情,但是上皇皇帝的注意力都分散到了这闻所未闻的天下堪舆图上去了。 “欧洲有一小国,名曰葡萄牙,其国重视远洋航行,由王子恩里克亲自牵头实施,有船长迪亚士在国王的支持下,到达了好望角,就是这里,离我朝已经不算远了。还有另一相邻小国名曰西班牙,其国女子亦有继承权,此时乃是女王当政,名曰伊莎贝尔女王。在她的支持下,有一船长名曰哥伦布,已经完成全球航行,从这里、这里和这里,穿过大片海洋从出发地沿着相反的方向出发,最后回到原地,证明脚下大地是浑圆如鸡子。也就是他们俗称的地圆说。”周煄一边拿着棍子在图上比划示意,抛开复杂的学术问题,只说政治野心,一边接着说: “那些国家王室费尽财力物力都有支持远洋,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他们的法律承认谁是第一个发现新土地的人,那片土地的财富就属于他,原著民沦为奴隶、财富据为己有。不过短短百年时间,两个小国的王室,已经掠夺了那些原著名积累了几百上千年的财富。您看,这样小的两个国家,在我朝不过一省之地,征服了这么大一片土地,这么大——”语言再怎样打动人心,也不及图画的冲击来得直观迅速。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国家其实只有这么大一点,再看看别人家以小博大的手段,心里如何肯认为自己输了。 “那些沦为奴隶的原著民难道是傻的吗?”皇帝问道,凭借小小的土地,征服数倍于自己的大陆,为什么? “此事说来好笑,原因很多,大致是这几点:其一,原著名单纯。他们与世隔绝,遇到了陌生人首先想到的不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而是一心一意的热情,引狼入室,以有心算无心,自然被大肆屠戮。一战失了锐气,接下来又有这些小国的士兵仗着船尖炮利,把原住民敢杀殆尽,活下来的少数人也别贬为下等人。其二也有像我朝一样的天/朝/上/国,不把这样的跳梁小丑放在心上,认为他们如同打秋风的落魄藩国,打发几个就是了。不知他们如此狼子野心,要的可不止这些。这些国家根本就没有礼义廉耻,教化之学也差得很,可他们擅长格物致知,也就是我们说的奇技淫巧,工具先进自然事半功倍。要知道在这些国家,强盗恶霸不仅合法,而且收到王室的嘉奖。一个恶棍坐着船出去抢劫一圈回来,就成了人人赞叹府富豪,成了挤入上流社会的君子,他们称之为绅士。” “你的意思是那些陈兵港口的洋人,也有这么大的胆子?”皇帝问道。 “是!永远不要低估他们的恶意和野心,上皇和陛下对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恐不熟悉,对比北边的西蛮人不就是了吗?他们的教化难道好吗?他们在吃不饱饭的时候想的不是勤俭节约自力更生,而是到边境劫掠。草原蛮人的战力从周朝的犬戎到秦汉的匈奴,再到盛唐的突厥,世事变迁王朝更替,这些蛮人战力不减,严重时威胁、颠覆中原朝廷。他们难道曾经对中原人手下留情过吗?他们的野心难道小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些洋人也是一样。他们现在也许只是试探,只要我们态度软了,他们马上趁势加价。”周煄叹息一声,“那些人不曾于我朝交往,不曾受过我朝恩威震慑,眼中只有利益,没有半点畏惧之心,绝不能掉以轻心。” “依你看,此次羊城之事该如何?”皇帝问道,周煄说了这么一大堆,最终要引出的不就是这个吗? “打!”周煄斩钉截铁道,“现在是表明态度的时候,我朝水军在徐大人的操持之下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加上这次洋人也只是试探,兵力不足、舰队不多,可以一次性消灭。洋人有缴纳赎金换取俘虏的传统,我们也能趁机敲一笔。更重要的是表明态度,我朝绝不是他们能打主意的。” “战事不可轻启,朕还要再想一想。”皇帝颔首,他现在受到的冲击太大,说是天翻地覆不为过。长久以来,他都认为天圆地方,我朝是天下的中心,虽然有前人预言,可除了周煄这样喜读杂书的人,谁不是受四书五经正统思想熏陶的。今天一张图,一席话,真是……真是…… 心中感慨万千,皇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洋人如此野心,朝中偏偏有人看不清。或者看清了无所谓,自私自利,全无家国之念。打着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的名头,自斗不休,空耗内囊,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都信,一心于外人勾结。”周煄恶狠狠道:“陛下知道臣的,素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国中的事情是家事,家里打成烂羊头,也是要一致对外的,说实话合理正当竞争也是督促进步的必要手段。可恨这些人……” 周煄再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奏折道:“徐子旭大人被刺一案,也有消息传来,查到是苏州刘家人做的。” “你这袖子都是装货,有什么就一并说了吧。”皇帝笑道。 “并没有什么了,臣要说都在这里,臣也不惧直言,臣深恨刘阁老。一家之事,为何要引外敌干预。臣与两位王兄之争,说是争皇位,其实争的是各自表现,做好自身,还怕什么魑魅魍魉。刘阁老携皇孙之势,拉拢朝臣,行党争之实。不知道的说是陛下纵容,弄出个夺位之乱来;明白人谁不知道,他打着皇孙的幌子,为自己牟利。最最可恨的是,他派人挑起争端,那无辜的百姓做筏子,又毫无敬畏君父之心,欺瞒陛下,蔑视皇族。徐大人是大长公主的儿子,身上流的也是咱们皇家的血脉,他倒好,一言不合就直接动刀子,这种人焉配阁老之尊。” “胡说八道,还不快快住嘴!”上皇轻斥道,心中好笑,果然是被他们两父子宠着长大的,一点儿亏都吃不得,刚刚让人别后捅了刀子,马上翻脸告状来了。什么话都敢说,夺位二字也敢出口,真是胆大包天。 “皇爷爷、二伯!”周煄跪在中间,磕头道:“我从来有话直说,今天就问一句二伯打算把皇位传给我吗?如果不打算,能不能把东南一地划给我,我要去打洋人……” “闭嘴,好的不学,倒学会威胁朕了。”皇帝恼怒道,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帝像他一样让人指着鼻子要皇位,气死他了! “没有封地也行,我什么都不要,一匹老马,一把钝刀,我还是要去打洋人!” “放肆!”皇帝猛拍桌子,他这是真怒了:“一言不合就要离家出走,谁教你的。半点儿委屈受不得,这就要来威胁朕了?你以为朕离了你就不行了,你以为天下离了你还转不了了,朕告诉你,朕这就传旨……” “皇帝~”上皇唤了一声,让皇帝从暴怒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没让他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上皇斥责周煄道:“朕养了你几十年,让你锦衣玉食的长大,为你延请名师、精挑伴读,你就是这么学的。好的不学,就学会威胁长辈,不就仗着长辈疼惜吗?你要单枪匹马的去打洋人,朕怎么办?你不尽孝了,你的娇妻幼子怎么办?你就半点儿不顾惜他们?朕往日怎么没瞧出你是这样凉薄的人,什么都留不住你?” “皇爷爷,二伯——”周煄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抬起脑袋,已经是流泪满面:“我想,我舍不得,我恨不得一辈子在京城享福,可是皇爷爷,那是洋人啊,他们现在已经习惯了用刀剑枪炮为自己夺取利益,他们现在已经改进了帆船和海军,他们有了先进的工业和商业体系,他们全国上下一心,都积极盼着奴役他国子民,与我们相比,他们才是优秀的,现在还死抱着天/朝/上/国的威风已经不起作用了。到时候我们是会沦为亡国奴的啊!亡国奴!我豁出去了,我有什么不敢的,若是能用我的血让世人明白洋人的狼子野心,让世人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求新求变的时候,我死又何妨?” 看着周煄狼狈的样子,听他声嘶力竭的嘶吼,皇帝愣愣坐在桌前,喃喃道:“真的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不用上皇和周煄回答他,周煄是什么样的人皇帝清楚,他即便不明白所谓洋人的大威胁,但他清楚周煄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所以,是他老了吗?是他看不清局势了吗? “早就到了!”周煄斩钉截铁道,“二伯,你还记得上次就藩之前,我和你商议过的吗?我在封地实行王田制,均分田地,把女人纳入收税体系当中。一年,不过一年的时间,封地就完成了硬件设施重建的全过程,现在农业税赋已经超过了往年的最高水平,加上商业税和蛮人的榷场、互市,我的两个郡的封地,一年的税收能于一省税收持平,事实证明这样的方法是有效的。还有我和二伯商议,通过加封铁夫人想天下女人释放善意,鼓励改嫁,独立女户,现在这些女人带来的赋税和收益难道就少了吗?二伯,我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我所实行的每一条政策都通过很久的理论推演和现实试验,我不会拿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开玩笑!您信我,现在真的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刻,我们不能再等了!” 第132章 一力降十会 皇帝瘫坐在椅子上轻声咳了起来,尹内赶紧又递了一盏温水过去。太上皇担忧的看着儿子,他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更遑论儿子。 两位圣人就这么看着周煄,呆愣当场,说不出话来。 皇帝缓过劲儿来,温声道:“先起来吧,坐。去给他打水净面。” 尹内麻溜去外面吩咐亲自动手伺候周煄净面,并不假他人之手。 周煄重新收拾了一下仪容,激愤的心情也平静下来,拱手道:“臣失礼了……” “算了,别装知礼守节啦,从小犯的浑还少吗?”皇帝打趣道。 周煄扯了扯嘴角,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来。是啊,皇帝语带亲昵,他和皇帝才是“情同父子”的一家人;皇帝正儿八经,他就只能是朝臣、是等待挑选的备胎。 “你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朕信你,只是你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你说你研究了十余年,怎生出了研究这个的心?”皇帝温和问道。 周煄瞬间在心里转过几个念头,要把莫愁说出来吗?不说,这是自己的功劳,但如何解释自己知道的如此清楚,皇帝会不会以为自己被外人蒙骗了?说,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如何解释自己如此信任周煄,又如何辩得清这次对峙不是“早有预谋、趁火打劫”。 心思百转之间,周煄低头快速回道:“我与海商多有合作,是从他们那里打听来的。” “可是那个莫愁?”周煄在西北与海商的合作也是鼎鼎有名,两千万两的白银,不仅然西北民众津津乐道,也震动帝都。当时京城议论纷纷,只说周煄“大手笔”。就连皇帝也对一介商人居然能拿出朝廷一年税赋的五分之一来投资感到十分震惊。 “是。” “商人逐利,可信吗?”皇帝问道。 周煄沉吟了一会儿,决定把事情如实告诉两位圣人,他们真正有治理天下的经历,肯定能你不自己的不足,现在正应该是团结一心的时候。他刚刚还痛斥刘阁老等人内耗内斗,现在自己更要以身作则,不要把经历浪费在相互猜忌上。 “皇爷爷,二伯,莫愁还有一个名字,他在七岁之前是叫周俦的。” “什么意思?”太上皇和皇帝紧张的异口同声问道。 “当年母妃一胎双生,莫愁长得像母妃,刚出生就被抱走处理了。莫愁由一个信得过的老仆莫管家照顾长大,莫管家在他七岁的时候一病去了,莫愁一怒之下改了自己的户籍,跟着老管家姓了。当时,我正在西山寺为母守孝。” “老五糊涂!”太上皇恨其不争道,皇家什么时候忌讳过双生子,难道他那个时候就生出了想要角逐皇位的野心。太上皇只觉丑人多作怪,皇帝却不意外,他的那些弟弟早就蠢蠢欲动,也就瞒着上皇罢了。 “后来呢?” “莫愁十六岁就中了举人,他的户籍在京城,当时是有名的少年才子。他一心想到外面去闯荡,我与他理念不和,拌嘴两句,他就不告而别,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远走,就在二哥去世后不久。”周煄现在想起还觉得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当时在自己多苦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天下之大无立锥之地,亿万众生无牵挂之人,形容得毫不夸张。 “朕当年去你别院看到的那幅画,画的就是你二哥周炽、你,还有莫愁吧。”皇帝想起来了,他当时在一副巨大的西洋画下找到了发烧烧得浑身通红的周煄,当时他就觉得那幅话有古怪,不仅是因为其中一个打闹少年的脸没画出来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皇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能在这样意义重大的画上留下身影的是谁?他对周煄十分关心,能周煄放在心上的少年有几个呢?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皇帝都在适龄的皇子皇孙中排查,一直也有找出来,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是,是我们兄弟三人。”周煄还不隐瞒自己对摸出的感情。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上皇问道,老五这事儿做得隐秘,连他这个当时的皇帝都不知道,按理说也该瞒着周煄才是,他当时那么小,如何知道这些辛密? “不瞒皇爷爷和二伯,从小就知道。我记事很早,父王和母妃当时争吵,母妃提到虎毒不食子,父王讽刺她明知故问袖手旁观,提到了莫管家的姓名,后来我就慢慢去查。在六岁左右的时候找到了,取得莫愁的信任用了两年,等我从西山寺归来的时候,我们就是兄弟了。”周煄半真半假道,不知道上皇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山脚引起他注意的一群小孩儿,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契机,即便上皇不记得了,周煄也要小心谨慎。 上皇叹息一声在,再一次感叹他的五儿子无福,好好的儿子不知道爱护,内宅混乱,内帷不休,一心沉溺于小情小爱,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前的周煄就不说了,本是皇孙中第一人;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莫愁,在没有名师、没有优渥环境的条件下,能在弱冠之龄名扬天下,难道不是万一挑一的天才人物吗? 皇帝感叹的则是周煄老谋深算,从小就看出来啦。他当时和父亲不睦,父族母族都借不上力,结果只出府一年就凭借小时候旁人漫不经心第一句话找到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而且耐得住寂寞,二十年从未透露,这样的人……皇帝在心里点头,不得不承认就是自己也比不上他。 “你确定他可信吗?他可是连姓氏都换了。”皇帝问道。 “莫愁是我弟弟,当初改换姓氏是为了报答养育他长大的莫管家,莫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可信。”周煄为莫愁打包票道。 “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那莫愁又是什么打算,他想改回周姓吗?” “以前知道的人只有舅舅、莫愁和我,现在还有皇爷爷和二伯。我问过莫愁了,他觉得外面天大地大自由自在,不准备再回来了。他现在海外有非常庞大的势力,可媲美一国之君,世界这么大——” 上皇和皇帝顺着周煄的目光看向那张天下堪舆图,是啊,世界这么大,他们引以为傲的天/朝/上/国其实没那么吸引人。莫愁有白手起家的本事,又如何会把一个皇族的身份放在眼里。 能让周煄那么着急,说出“一匹老马、一把钝刀”,在他们兄弟心中,这个国家并不是那么好吧。 皇帝生出一股淡淡的悲凉,自己用来引诱周煄就范的诱饵,在他看来并不是不能拒绝的诱惑吗?皇帝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知你不是信口雌黄的人,把资料送上来吧。上次你为了说服朕试点实行王田制还抬了一箱子的奏折文书来,这次事关天下大局,不会更少了吧。”皇帝笑道。 “是,回府马上送来。”周煄应道。 “那你先回去吧,朕和父皇再看看。”皇帝颔首,示意周煄退下。 待周煄走后,皇帝苦笑一声,对上皇道:“准备了那么多,都用不上了。” 皇帝真的没有放弃周煄的意思,推出其他几个王爷真的是为了历练周煄,周煄从小在亲缘上单薄了些,但在政务上从来顺风顺水,皇帝怕他生出骄傲自大之心,这才出手磨练。看周煄对妻儿的态度,看他对死去周炽的态度,就知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真把人放在心里,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怕他心太软,日后登基被情义所惑。皇帝又怕他心太硬,从小到大,就是一起在宫学念书的同辈堂兄弟,也没见他和谁交好,这么独的性子,日后登基做了皇帝,宗室怎么办? 皇帝就是这样的操心,甚至还怕他走上恭郡王的老路,早早备好了人选,在他兴起武力造反念头的时候劝住他,没想到周煄清高自持,一个门人都不收,皇帝准备好的钉子安插不进去,暗自郁闷了许久。只能加强宫中防卫,暗自决定就冲着周煄当初在宫变之夜的救驾之功,就算他真的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也要留下他的性命。 没想到啊,没想到,现在一切都不用了,准备了那么多都用不上了。 所谓一力降十会,周煄以力破巧,选的角度还让他们两代帝王父子都能拒绝。 洋人!外敌! 若真入周煄所说,那洋人真的是心腹大患,那么他们就决不能坐以待毙。亡国奴!亡国之君!这是自诩圣明、正统的两位帝王都不能容忍的存在。 “老刘也越来越不走正道了。”上皇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反而轻斥道。 “依父皇之见?” “居然敢动始明,也太大胆了,等查实了,直接夺职吧。动手的那些人,全部流放。”上皇顾左右而言他,好似真的是一个疼爱外甥的舅舅一般,虽然他们还没有派人核实查证,但周煄不会拿这么明晃晃的事情作假。 “父皇也来逗儿子,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皇帝轻笑。上皇对他就是这样爱护,这个轻易不涉及政务,就怕影响他的威权,都是亲父子,尤其到了这个地步,皇帝还有什么好防备的呢? “下旨吧,现在除了他,还有谁呢?”上皇叹息。 “皇后越来越执拗了,她那里还请父皇多担待。”皇帝轻声赔罪,皇后与他少年夫妻,年轻的时候有过龌蹉,中年的时候相濡以沫,等到柳暗花明共享富贵的时候却又分道扬镳,皇帝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但无论如何,他要保住皇后,日后不再是他的天下,皇后也要学会低头啊。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第133章 皇后不同意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且宽心,学学你老子!”上皇轻拍自己的胸脯,做豪气干云状,“朕当初不也发秃齿摇,觉得没几日好活,撑着一股劲把你们安顿好了,现在瞧瞧,日子且还长呢!” “父皇的福气哪儿是儿子能比的。”皇帝笑道,他和上皇的情况还真不一样,上皇是年岁到了,是老不是病,他这个啊,是身子真不成了。 御医早就翻来覆去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上皇又如何不知,但还是寄希望于“休养”上,御医不也说了,清闲度日、不耗损心神、保持心情愉悦,再没有错的,在皇位上,哪儿能做到这些。 说到退位,上皇是熟练工,安慰皇帝道:“你从小是太子,现在是皇帝,一直在这皇城金丝笼关着,就不想甩了担子出去潇洒潇洒,朕还至少去避暑山庄住了大半年呢,你这一辈子就和皇城分不开了,可太亏了。” “愿如父皇所说,到时候咱们父子一起,反正如今也是有做苦力的人了。”皇帝陪笑道。也不知上皇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当了几十年的太子,好不容易一朝登位,却因为身体支撑不住又要把皇位让给侄儿,他日史书工笔,该如何评价他?他还有那么多理想报复没有实现,拟好计划的政策还没有实施,这些又该如何安置?百年之后,有几人记得他这在位不过几年的皇帝?想想就心酸呐! 上皇知道这种事情还是要靠自己想清楚的,也不多言,只道:“出来一下午,朕的鹦鹉该饿了,回了!” 皇帝要起身送上皇,上皇摆摆手,就皇帝这身体,别让他折腾了。 皇帝环视这空荡荡的大明宫,上皇和周煄喝过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这宫殿和他做太子的几十年里没有什么区别,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周煄做了皇帝,还是不会改变。皇帝的目光凝固在那张地图上,如果天下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可以看到我朝成为中心的那一天吗? “陛下,秦王殿下已经出宫了。”尹内回来轻声回禀道。 “知道了。”皇帝虚应一声,感叹道:“老三呐……” 皇帝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周煄,能干?大胆?有魄力?是,但又不全是,他好像不是受那圣人言教诲出来的人,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不是今天亲身经历,皇帝都不敢相信,有人居然敢当面问,我要皇位,你给不给,不给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偏偏人家还不会说气话,连后路都想好了,明显是有计划的。 尹内看皇帝有倾述的*,会意道:“奴婢托大,说句实在话,奴婢是看着三公子长大的。三公从小就是重情重义的性子,人又软和,宫里的小太监宫女都爱去伺候三公子。待下人都如此慈悲,对亲人更是一腔真情了。” “的确如此。”皇帝笑道:“开始他不知规矩,连打点都不会,朕还好奇他人缘儿怎么这么好,你们呀,都爱俊俏哥儿,也就看着他长得好。” 看皇帝高兴起来,尹内笑的更开心了,“陛下羞奴婢的脸呢,当年也尽是人抢着伺候陛下呢,奴婢打破头才抢到的差事,三公子如今的盛况和您当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当年,皇帝叹息一声。周煄和他可不一样,周煄口口声声是坦荡无畏,连莫愁这样辛密的事情都说出来,可实际何尝不是亮膀子呢? 西北边军有方家、有易氏,还有他的封地;东北有铁永林这个便宜岳父,还有他的商队;东南有徐子旭,海外有莫愁,内陆还有德安,不知多少他不知道的人藏在暗处,就算是京城也有不少人为秦王殿下效力。如此形势,不把皇位给周煄,难道等着他造反吗? 看看现在的形势,若是真有外洋威胁,现在自家人内斗,过百年来看,他们就都是罪人。 周煄说莫愁的存在,不就是威胁他吗。皇帝心里叹息。 但这话不能说,就连上皇也不能说,他还要赞叹周煄为国为民。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能与人言者只二三。父亲、母亲、妻子、儿子,皇帝再次长长的叹了一声,果真是孤家寡人了啊! 周煄着急请见,在宫中待了一整个下午,又连夜送了几个箱子进宫,这么大的动静,想注意不到都难。众人伸长脖子等着,可两位圣人却又什么动静都没了,就是秦王府也一切照旧。显王沉不住气,难免要骂一句:这个奸猾的小子! 月余转瞬而过,时间进入腊月,大家都准备过年了,皇帝要查的东西也都查清楚了,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了。 今儿个正是腊八,上午晌宫中刚刚出了几十个太监传旨到各家,赐下腊八粥,下午又有圣旨传出,大家还笑嘻嘻的围着看热闹,悄悄议论谁家又额外得了恩典。 这第一家就是刘阁老家中,禁军护卫相随,浩浩荡荡一大群,不像是传旨的,倒像是拿人的。 果然圣旨一展:“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吏部尚书、大学士刘成,结党营私,勾结外贼,刺杀皇亲重臣,深负朕恩,擅作威福,开贿赂之门……因种种败露,不得己执法,以为人臣负恩罔上者诫……赐白绫……抄家……流放……丁年十五下放归庶民,女眷不罪……” 太监中气十足的唱喏完毕,刚刚还一片喜喜洋洋吃腊八粥的刘家人顿时哭嚎起来。刘成灰白着脸色,知道族中刺杀徐子旭,挑起羊城叛乱的事情败落了,想来一个月前秦王进宫说的就是这样是。当初他还以为秦王打亲情牌,让陛下放过了他封地起乱的罪过,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行了,别哭了。”刘成轻斥家眷一句,对宣旨的太监道:“有劳公公,陛下隆恩,不罪及女眷,还请公公行个方便,留点时间,让女眷没装扮。” 刘成如此有风度,临死不惧,太监和禁卫军心生感佩,反正陛下的旨意也只针对男丁,给刘家这样的大族一个面子也未尝不可。 刘成安抚妻儿子孙,殷切叮咛后事,让家中女眷换了布衣,在内里夹杂几张银票做日后东山复起的资本,然后悬梁自尽了。一代人臣,最后落得白绫三尺的下场,也不知他悔不悔搅进这浑水中来。 刘成一家抄家拉开了这腊月巨变的序幕,紧接着就是襄王“狂妄悖逆、窥视帝踪”被降为公爵,连郡王爵位都没有保住,还不如当初没有被推出来时候尊贵。 提心吊胆的显王在家里求神拜佛也没有阻挡圣旨降临,“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受制于奴”,这是皇帝给显王的评价,显然显王被沉下左右操纵的情行都在皇帝眼中。钟御史也被削职查办,钟家这种挑起天家纷争的乱臣贼子,还妄图四处下注的墙头擦,自然全族覆灭。 当然,京中还有其他很多人家随着二王的败落而覆灭,但那些都是小虾米,不足以当做谈资。 当初皇帝推出的五王,有两位已经倒下了,剩下的谦王和福王那是早就小心翼翼躲了,只差在头上竖个牌子不涉争斗。现在,唯一的赢家就是秦王了。 整个京城、整个天下的眼光都看着□□呢! 大朝会当日,宫中早就透出消息,要在今日颁下册封皇太子的诏书。这就表示周煄要成为这个国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当然宣读圣旨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一系列复杂的礼仪流程,才能把皇太子的名分敲死,但圣旨一出,金口玉言,谁又能反驳呢? 谁能想到,最后的赢家居然是罪人之后的秦王?谁又能想到,夺位之争这么快就结束了,多少人还站在岸上观望,等待插手的时机,突然及戛然而止了。蓄力却挥空了拳头,朝中大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身亲王朝服的周煄身上,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这么快就让陛下下定决心。 唉,想着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是他当皇帝了。朝臣们叹息等待着圣旨。 可这圣旨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大殿上都想起嗡嗡的议论声了,别是有变吧? 众人自以为隐晦的眼光直扫周煄,周煄不动如山的立着,他能想都唯一的阻碍就是皇后了,可皇后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一会儿,大内副总管辛觉到了殿上,请周煄入内宫,并安抚诸位朝臣道:“陛下请诸位稍等。” 周煄跟着辛觉一路到了皇后的宫殿,刚进大殿的们就听到皇后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他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的宝儿,只有我的儿子!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休想!我不会出席大典休想!”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周煄知道她这是不同意子封太子了。 “皇后,储君之位,不是家事,乃是国政。朕的身体你不清楚吗?江山社稷,只能交付在耀光手上,他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待你如母般亲近孝顺,你又在闹什么?” “你还当我是在闹吗?若不是他害死宝儿,哪儿有他如今的太子宝座。你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害死自己的儿子,还要拱手把他扶上皇位吗?你好狠的心啊,宝儿活着的时候你就待他不好,现在他死了你还要让人占着他的位置,让他死了都不清净。” “子不语怪力乱神……” 周站在门外听着帝国最尊贵的夫妻争吵,一个形同疯癫,一个有气无力,周煄侧身对辛觉道:“请咸阳公主了吗?” 咸阳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子嗣,地位尊崇。 辛觉苦了一张脸,这种情况,自然是不敢请的。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第134章 过继做嗣子 而今周煄这样板上钉钉的太子爷发话,辛觉自觉去请咸宜公主。 殿内帝后已经吵累了,皇帝想要取得皇后的同意,不然无法完成礼仪程序,可皇后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心心念念是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一度认为是周煄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如何肯为周煄增添光彩。 周煄让尹内把他请咸宜公主来做说客的事情禀告皇帝,让皇帝先去休息,道理皇后都明白,只是不愿意听罢了,别让皇帝白费精力,虚耗精神,他的身体经不起。 咸宜公主的车架慢慢驶入宫中,被引入棠棣所中,棠棣所相当于皇家子孙的“集体宿舍”,自有男丁有资格入住,咸宜公主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周煄的院子内,遍植海棠,已是冬日,院中的海棠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盆栽中的海棠花依旧鲜艳。 周煄站在原门口恭候咸宜公主,亲自扶她下了轿辇。 咸宜公主已经是奔四的人了,却仍旧姿容优美,优雅大方。她皮肤光洁、头上带着公主品级的花钿,身上穿的是正红色衣衫,这样浓烈的颜色、繁复的花纹,从来不曾遮挡她的光芒,咸宜公主不负公主之名,她的存在,就是所有女人的向往和追求。 咸宜一出生即被封郡主,她在帝后新婚感情正浓的时候出生,大家都等着先开花后结果,没想到这朵花开得艳丽,却一直不曾结果。不仅是皇后,连皇帝都笼罩在无子的阴霾中几十年。 咸宜郡主长到嫁龄的时候,太子和皇帝的关系正糟糕,没有哪家愿意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候下赌注。郡马选的是一家勋贵的嫡次子,平庸无能,只是为家族多加一份保障罢了。他们连嫡长子都舍不得,可见咸宜郡主当时的境遇。可这人偏偏是咸宜郡主自己选的,她当时也不过一个小姑娘,郡马旁的本事没有,姿容俊美、甜言蜜语的本事不缺,咸宜郡主以为遇到了珍惜自己的人,放弃了皇帝给她的选择,一心奔着“心上人”去了。 成婚之后才知道郡马一家是什么德行,婚后咸宜郡主和郡马还是有过一段时间的蜜月期,毕竟她这么漂亮。花开得艳却不结果,这句话伴随这咸宜公主出生、长大、成亲,她和郡马成亲三年却依然没有所出,郡马就纳妾了。 妾室当然不可能是咸宜郡主准备的,身为皇室正统嫡支,咸宜郡主一直以自己嫡出的身份为傲。郡马和她商议纳妾无果之后,直接趁着咸宜郡主陪伴当时的太子、皇帝避暑山庄游玩之际,准备了一个小型的纳妾仪式,准备把生米煮成熟饭,让咸宜郡主不得不认。 咸宜郡主得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郡马已经纳妾了。你以为咸宜郡主就这样算了吗? 笑话,堂堂天家贵女,岂是臣子可以欺辱的。 咸宜郡主一根马鞭,直接打死了那个妾室。并道:“本宫身为主母都不知道,没受过礼的妾室算什么?身在下贱,倒是心比天高,想往上爬也不怕摔死!”妾室本是奴籍,咸宜郡主说的是妾室也是郡马一家。 郡马刚刚得的美娇娘,如何肯眼睁睁放任咸宜鞭挞美妾,直接去挡,没想到咸宜连丈夫一块儿抽:“本宫是君,你是臣,本宫给你做脸,才让你站着说话,现在让你跪着你就只能跪着!” 咸宜郡主一顿鞭子打出了名声,皇帝太子回宫之后,难道会为了臣子为难自己的女儿、孙女儿吗?直接让咸宜郡主和离,没想到咸宜郡主却别扭着不肯,道:“不能放过他们。” 在咸宜郡主的建议下,郡马一家的爵位连降三等,从长房落到了三房,男丁官职全被被捋,只能靠着微薄的爵位过活,一家子反目成仇不说,连生活水平都跳水直降。而且郡主没有和离,郡马就不能纳妾生子,郡主自从当年纳妾风波后就不肯与郡马同房,郡马一房是注定要绝后了。 咸宜郡主用现实教会了那些臣子,别想占皇家人的便宜。 陛下登基,咸宜郡主水涨船高被封公主。 看到这位美人的一瞬间,她那彪悍的事迹就在周煄脑海中出现,周煄佩服咸宜公主的勇气,但也得承认她不是好惹的,亲手扶她到西花厅中坐下。 “咸宜姐姐,想必你也清楚,这次请你来,是有事要请你帮忙了。”周煄给咸宜公主倒茶,开门见山道。 “恕我直言,母后是否同意根本不重要,你也不必在乎这点儿虚名。母后不能出席那是因为病重、是身体不适、是礼部根本没有安排这样的议程,反正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把戏,只要上皇和陛下站在你这边就够。还是说你因为来路不正,才想方设法要求个圆满?这天下什么时候在意过女人的想法?”咸宜公主嗤笑一声,她说来位不正,是说皇位不是父死子继,并没有讽刺周煄阴谋夺权的意思,周煄已经是注定的下一任皇帝,她不会做这样以卵击石的事情,她过得潇洒,不仅仅是凭着身份,更重要的是脑子。 “姐姐看的清楚。”周煄点头同意,道:“我想请姐姐劝说皇后娘娘,不是劝她出席我的册封仪式,而是请她同意我过继给陛下为嗣子。” “碰——”即便早有预料的咸宜公主还是失手砸了茶盏。“你说什么?” “姐姐小心扎手。”周煄牵着咸宜公主换了个座位,他们现在是密谈,不方便宫人进来清扫。“姐姐何必如此震惊,我过继给二伯,不是早就有这个说法吗?” “此一时彼一时。”咸宜公主冷静下来,紧紧盯着周煄,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道:“你过继之后,母后就是你的母亲,安国公府就是你的母族,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你不怕掣肘吗?” “姐姐看我像是被礼法制约的人吗?” 咸宜公主嗤笑一声,“若是不被礼法制约,何必过继?” “姐姐心明眼亮。”周煄叹息一声,道:“我与恭王的事情,姐姐是清楚的,我就不再多说了。我不想在圣旨上出现这么一句‘上皇第五子第三子’或者‘恭王嫡子’,如果非要给自己安一个出身,我想自己的父亲是二伯。” 咸宜公主觉得自己应该讽刺周煄卖身求荣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可她知道周煄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现在别说他是恭王的儿子,就算是奴婢的儿子他也要登上皇位,过继并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出身好看。 “为什么,有必要吗?”咸宜公主忍不住问道。 “有必要,人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他既然谋逆,就要做好世代没有香火,不被子孙供奉的准备,为什么要仅仅因为他给了我一点儿骨血,就让他沾这个光。生身之恩,我已经还了。”恭郡王生而不养,这个养恩,自然要回报给上皇和皇帝。 “你倒是大胆。”咸宜公主喟叹,在这个档口过继,后世免不得要猜忌他是不是贪慕虚荣,不肯承认出身。 “比不得姐姐,我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呢。”周煄笑道,他过继还早有苗头,咸宜公主一鞭子把郡马一家抽趴下可是毫无预兆。现在那家人只能向咸宜公主摇尾乞怜,乞讨度日,正应了当初她那句“让你跪着你就只能跪着”。 “你果然很好,我会劝母后的。”咸宜公主轻笑应声。周煄过继对她的好处才大呢,不说她是应周煄要求帮忙,只说事情成了,她就是新帝名正言顺的长姐,长姐如母,她拥有的只会更多。当然,对皇后、对皇后心心念念的母族安国公府都有莫大好处。 正事谈完了,周煄继续给咸宜公主倒茶,忍不住八卦道:“咸宜姐姐,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不和离吗?”别说拖着郡马一家的蠢话,只要她愿意,上皇和皇帝能够让她轻松和离,顺便把驸马一家踩到泥里。说实话,在这寸土寸金贵人云集的京城,驸马一家能够活下去,完全是靠着咸宜公主的招牌。 “我又为什么要和离?”咸宜公主歪着头道:“和离了就要再嫁,不再嫁就好去道观了做女冠,我现在活得好好的,锦衣华服,红尘潇洒,才不想再嫁人呢。” “姐姐是担心子嗣吗?” “迂腐!”咸宜公主白了他一眼,若是担心子嗣,她有无数种办法啊,借腹生子、去母留子、过继嗣子,甚至狸猫换子,合法的不合法的手段咸宜公主有千百种,她就是不愿意罢了。“看你待秦王妃的情义,还以为你是个好男人呢。” “姐姐的评价标准未免也太高了,我这样还不算好吗?”周煄无奈笑道。 “勉勉强强,比一般人强点儿。” “那更好一点儿呢?” “怎么更好?”咸宜公主也来了兴趣。 “比如支持姐姐和离?” “去~”咸宜公主翻白眼,她要愿意早和离了。 “姐姐知道当初我力排众议,坚持给岳母诰命,甚至恩及铁永林将军的事情吗吧?”周煄好整以暇问道。 “知道,那又如何?你要我杀了驸马再嫁?不用麻烦了,是我不想嫁。”咸宜公主突然被启发,道:“若是做了寡妇其实也不用再嫁哦,的确是个好主意。” 周煄满头黑线,看着笑谈丈夫生死的咸宜公主反应不过来,笑道:“姐姐就会开玩笑,我说的是我支持女人做自己的事业,比把自己关在内院。像岳母大人是这样,像云娘也是这样。” “云娘?易氏?我可听说她连商队都散了,这就是你的支持?”咸宜公主讽刺道,作为皇位热门继承人选,她也一直关注着周煄。 “姐姐何曾看到过哪个为官做宰的亲自操持生意?” “你啊!” “姐姐能不能不抬杠!”周煄嗔怪道,这么挑字眼儿,让他怎么说下去。 咸宜公主耸肩,示意自己闭嘴,伸手做请的姿势,让他继续说。 “云娘做了秦王妃,身份不同以往,做生意都是别人给她送钱,又有什么意思?她现在正在学习朝堂制度和公文写作,我看重商业,愿意支持商业发展,她正好有经验,我准备在朝中单独成立商部,位比其他六部……” “你要让她分享你的权柄?”咸宜公主悚然而惊,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就是太上皇退位之后都时刻注意维护皇帝的权威,什么时候皇后能分享皇帝的荣光了?权衡、权利、后宫、朝堂……这些都该怎么办,咸宜公主脑子一瞬间被问题塞满。 “姐姐!说好的不打断。”周煄委屈道。 咸宜公主举手投降,真正认真起来,示意周煄继续。 “姐姐从小在宫中长大,二伯当年也把你当男儿教养,这些年你为二伯做的事情也不少,难道就没有想过名正言顺的站到朝堂上吗?”作为帝后唯一的子嗣,咸宜公主天生具有超然的政治地位。这些年她暗中为太子巩固联盟、拉拢朝臣,所以她才说红尘潇洒,她享受这样翻弄权利的快感,比拘在内宅,争男人的宠爱有意思多了。 “你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咸宜问道,身在皇家,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而是会不会引起周煄的猜忌。权力再好,没有命享也是枉然,咸宜公主可不愿为他人做嫁衣。 “从来只有主弱臣强、夫弱妻强,我是多么窝囊,让姐姐对我这么不放心。我既然敢说,就不怕姐姐有朝一日权柄过甚。”周煄自信道。 咸宜苦笑:“就算你愿意,朝上那些老夫子也不会愿意的。”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女子参政,可以从不引起那些士大夫痛脚的地方开始做起,比如与自身息息相关的妇女关爱,候着先从照顾孤寡做起,惠民署、孤慈院也在朝廷体系中啊。”周煄笑道。其实他最想的还是能处一名女将,这样实打实的功勋才能让女人更容易“打”入朝堂。“可以先从皇家做起,从皇后、公主参政开始,然后在勋贵朝臣中选拔女官,让父母意识到女儿也能为自己挣得荣耀、也能延续家族荣光,同时在民间开设女学,让男女享受同样在资源。其实在很多行当,女人天生比男人强,比如纺织业、比如幼儿教育……” 周看咸宜公主听得入迷,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关于女子进入朝堂的计划都告诉了她。咸宜公主这些年拖着不愿意嫁人,可不是为了得过且过,做行尸走肉的。 “所以,日后女子入朝就不是干政,而是参政了。姐姐,如此盛况,你真的不来掺一脚?日后提起开先河的人物,岂能没有咸宜公主的名号?”周煄诱惑道。 “哈哈哈……呜呜呜……” 咸宜公主先是大笑,复又大哭,笑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哭这一天为什么不早点来,她憋屈了几十年,她已经四十岁了,还有多少时间? 周煄默不作声,等着咸宜公主平复情绪。说服一个人的最高境界,不是威逼利诱,而是让她认同你的理念,这样她会把你的事情当成她的事业来追求。 咸宜公主哭过一阵,收拾好心情,起身抿了抿鬓发,笑道:“我赌了,我去劝母后。” 目送咸宜公主走远,周煄干了自己面前这杯冷茶,往大明宫而去,他想过继的事情,还没和皇帝说呢。 “你想过继?”皇帝也吓一跳,难以置信的问道。 “二伯您知道,若论做父亲的责任,论父子濡慕之情,我一向把您当父亲。我嘴上叫的是二伯,心里叫的是父亲……” 皇帝感动的两眼都是泪花,还是推辞道:“你不过继,照样登基……” 周煄苦笑一声,委顿在地,他刚刚跪在皇帝身边求他,现在却豁出去道:“二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不等皇帝说话,他继续道: “我若登基,生父生母怎么办?皇帝的父母难道不应该是皇帝皇后吗?这就涉及到追封,母妃还好,可她能脱离丈夫单独存在吗?恭王可是皇爷爷亲自定下的谋逆罪名,历经两代,难道要在我登基的时候翻案?届时朝中必定分为两股势力,一股坚持原判,不让我追封父母;另一股投其所好,让我不忘父母生养之恩,新的党争雏形这就有了。甚至还不止是朝臣的纷争,不论我坚持什么,必然有朝臣反对,这是皇帝和大臣的争斗,是皇权和臣子的斗争。二伯深有体会吧,都说皇帝一言九鼎,可皇帝也没有八只手四双眼睛,治国牧民还是依靠朝臣,朝臣不配合,皇帝犹如架空。历朝历代那么多傀儡皇帝,也占着皇帝的名分大义呢。难道要把我的私事,变成朝堂角力的旗杆吗?” 周煄慷慨激昂的说了这一大段,句句为朝堂大局着想,一心为公的姿态,然后嗤笑道:“这是假话。” 他从上辈子开始就是研究这些的,有多少年的经验总结,有多少人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的道理,怎么会搞不定观望、待价而沽的朝臣。 “真话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凭什么我拼死拼活的功绩要让他沾光?难道就因为他那一点儿血脉?那他还真金贵!我的落魄全是拜他所赐,现在却想来分享我的荣光?做梦!生而不养,现在就别想冒出来恶心我。”周激动的站起来,拉着皇帝的手道:“我想名正言顺的叫你父亲,名正言顺的孝顺你,不用听那些老匹夫指桑骂槐,不用顾忌那些异样的眼光。我做皇帝,难道是为了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吗?若是连这点儿自由都没有,我还做什么皇帝?我想叫父皇,行吗?” “我想叫父皇,行吗?”周煄双眼紧盯着皇帝,紧紧拉着他的手,把皇帝都捏痛了。 “行!”皇帝脸上绽开微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得流了下来。 “父皇!”周煄扑在皇帝怀里,嚎啕大哭。把自己这一辈子都单薄的亲缘哭了出来,把不受母亲重视、不享父亲关爱、关心自己的哥哥病弱早夭、唯一的知己弟弟远走他乡。受到过的关爱寥寥无几,连累自己父母失和的罪魁祸首他也不忍怪罪,只因徐子旭真的付出过关爱。是啊,周煄就是这么可怜,他装得比谁都高明、比谁都聪慧,可他就是贪恋那点儿温暖,犹如摇尾乞怜。 皇帝轻轻拍打着周煄的背部,眼泪直愣愣掉在他的头顶。儿子啊儿子,这辈子皇帝都被无子的诅咒笼罩着,从咸宜公主的希望到今后三十年的绝望,从宝儿的雪中送炭到突然夭折的火上浇油,无子,仿佛把他的功绩和存在价值全部抹杀。他的储君之位因此不稳,帝位传承因此波折不断,天下人都看着没有儿子的悲哀,他的伤口被天下人一次又一次的撕开,当作谈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周煄就不一样了,他是健康的、强壮的、早就长大了的,他已经有了妻儿,他的妻儿都非常健康,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自己也就有了儿子、孙子、曾孙,更多的子孙,无穷尽矣。环绕在自己身边近四十年的魔咒,砰得一声摔成粉碎。 皇帝抬头,努力让眼泪流的不那么凶猛,努力保持着仪态,抬头望着这大明宫的穹顶,看啊,大明宫见证着这一切,它沉默不语、它一成不变,它见证着这一切。 皇帝和周煄抱头痛哭,把各自的不如意哭出来。哭过之后,周煄反而不好意思了,几十岁的人了,居然这么煽情,真是丢脸。 周煄红着脸找借口去偏殿整理仪容,皇帝也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原本这样一场耗费体力的痛哭,情绪大起大落,皇帝的身体应该支持不住的,尹内已经递上了苏合香酒,皇帝一把推开尹内的手,他现在好得不得了,前所未有的激动,身体里蓄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咸宜呢?” “三公子先说服公主去劝娘娘了,现在应该在娘娘寝宫。”尹内把对周煄的称呼又改回了三公子,心中感叹,周煄一日三迁,火速飞升,频繁改变的称呼就是明证。 “皇后那边有了结果就来报朕。”皇帝想自己拒绝不了的诱惑,皇后也同样拒绝不了。 皇帝铺开宣旨,开始草拟册封太子的册文,他要亲自拟稿、亲自誊写,至于先前那份儿?烧了,烧了,现在是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怎么能用礼部草拟的大路货! 皇帝纠结着是先发过继的圣旨,还是先发册太子的诏书,或者一起办一个盛大的仪式?他们皇家祖孙三代,同为帝王,还是这样禅让得来的,全无烟火气,完全重现了唐尧禹顺的盛世风度,贴合儒家追求了千百年,但从未实现过的仁义。皇帝感觉到自己就要名留青史了,他即将成为后人的榜样。 没想到皇后这么不配合,尹内不一会儿就苦着脸来报:“娘娘把公主都给赶了出来,说公主被迷惑了,帮着外人对付亲娘,不听公主劝说,现在正在砸寝宫呢。” “她不是病得下不来床?朕先前过去都躺在床上和朕吵的,现在怎么有力气砸东西?”皇帝问道。 尹内不确定皇帝这是疑问还是讽刺,苦瓜脸一摆,不敢回答。 “摆驾,朕去瞧瞧。”皇帝就不信自己搞不定皇后。 第135章 兄弟再重逢 今天的朝会注定波澜不断,原定要册封太子的朝会,准太子都走了。惴惴不安的朝臣们等了大半天,却被通知取消早朝,心中忧思更甚。追着传旨的小太监问了半响,才知道是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大臣们也知道皇后娘娘曾经口出恶言,指责周煄命理不好的事情,现在不知会不会影响周煄继位,若是皇后功力到位,那谁还有机会?想入非非的朝臣,甚至很多人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 周煄没有等着皇帝的最后确认,直接回府了。 易云焦急得等在客厅,等他一出现就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有惊无险,尘埃落定。”周煄微笑。 “谢天谢地。”易云双手合十感谢漫天神佛,夺位这种事情,不因为出发点是理想、追求这一类高大上的词汇就减少它的危险性,一样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跌入万丈深渊。周煄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早就交待易云被好应急包,一旦事有不虞,直接出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谁知事情会这么顺利呢? “咸宜姐姐近期可能会来找你,关于女子参政的事情,你心里有数,到时候她来了不必瞒她,一并告知,争取她的支持才好。”周煄叮嘱道,他明白自己在宗室方面的力量太弱了,可是他现在有两个现成的盟友:一是徐子旭之母,福慧大长公主殿下,她辈分高、威望重,适合用来压阵;一是咸宜公主,她出生最为正统,年纪轻,有冲劲儿,适合用来攻阵。 “我知道,我也盼着呢。”想要女人参政,首先要女人是“人”,让她们能够纳税给国家带来收益,国家才能回报她们独立的人身权、财产权、婚姻权。教育权、政治权……或者反过来也一样。自上而下的改革有时候看着像圣母病发作,其实不过是比旁人多看三五步,早晚都是要做的,不如主动做,换得好感,方便以后实行。 女人成为了“人”,才能赋予她人的权利,包括参政,参政是最高级的表现形式。 不要以为政治就是冷冰冰的,只要是人操作的行为,就免不了人情的加入。 “这事儿也不能一刀切,公主、郡主们受到的教育最好,但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抛头露面。”易云颔首,像她一样野惯了的女人到底是少数。 “我知道,咸宜姐姐也知道。我们只是给女人提供另一种可能,她愿意相夫教子就安坐内宅,愿意实现自我就走出家门,我不是规定她们要怎样,只是给她们提供选择,让她们有自己做主的机会。”社会的进步就体现在对不同的包容上,这很难,但周煄想去尝试。 ———————— 皇帝最终还是没能说服钻牛角尖的皇后,新年大朝会的时候,皇帝直接宣布了过继周煄为嗣子,并册封为太子的决定,如此大消息,震得全国上下都过不好这个年,人人目光都盯着京城、盯着周煄呢。 朝中又是一阵波澜,过继一事突如其来,但细细想着又有前因后果,现在大家的目光都往户部侍郎徐子昉身上瞟。夭寿哦,前提投资那么多,徐岩还陪着周煄在西北战场上滚了一圈,用命换的功劳,现在人情、功劳跳楼价打折。恭郡王不是东西,可徐家对周煄不薄啊,也不知周煄怎么同意了这等事情。 皇帝宣布了,大臣们也就同意了,不是他们没有意见,实在是涉及的人都十分光棍儿,他们能找谁抗议,收回成命。找周煄?算了吧,这可是滑不留手的铜豌豆,父族母族都不亲近,妻族还是孤女,父死母改嫁,易北可是背着罪名死去的,谁能制约他们夫妻?找皇帝?真是个馊主意,皇帝没有儿子,白得了这么个优秀的便宜儿子,他难道会反悔。找上皇,别白费功夫了,上皇早就公开表示赞同,而且第一天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的召集诸位老臣对皇帝过继的决定表示支持,第二天就传出消息病了,不让人探望,表明了不给别有用心之人挑拨离间的机会。 现在算来算去,想要做点儿什么,只能从皇后身上入手了。皇后?皇后娘娘早就在先景献太子薨逝的时候卧病在床,不接受请安觐见。咸宜公主横刀立马挡在寝宫前:母后病重不见外客?你们执意要见母后是想让她病情加重吗?就算是本宫外祖母,本宫也不惧直言,有什么为难事直接给本宫说,本宫来办,本公办不了的,还有父皇,为什么一定要来打搅母后?哦,你不是来求恩典的,那最好的请安就是安静待着。 得,人家是亲母女,和咸宜公主一比,谁都是外人。咸宜公主挡了觐见皇后的人,连安国公府都不例外,最后一丝抗议的机会都没有,朝廷上下,也就顺利接受了这个消息。 宣布退朝的时候,即便是被同情,徐子昉身边还是围了许多人,名义变了,血缘不变。 周煄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在下朝的人流中截住了徐子昉。 “徐大人,我家主子有请。”福寿躬身道。留在封地的福寿等人接到消息后快马加鞭进京支持主子,福寿这个新任太子身边的大总管,旁人也是认识的。 刚刚和徐子昉说话的几位大人,竭力镇定,面色不变,语速忍不住快了些,催道:“徐兄,愚弟有事先走一步,你快去吧,别让太子爷久等。” 徐子昉拱手告辞,上了周煄秦王规制的马车,上午来上朝的时候,他还只是秦亲王,现在,他就已经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了。 “大舅~” 周煄招呼徐子昉上马车,徐子昉被这称呼一吓,作揖道:“不敢当,不敢当,殿下折煞老臣了。” “坐。”马车十分宽敞,周煄给徐子昉倒茶,笑道:“大舅科举入仕,奋斗这三十年,才到户部侍郎的高位,若是因为一个承恩公的名头就沾上了后族的嫌疑,岂不是对您仕途不利。名分变了,可血缘不变。” 朝中总有人对后族看不顺眼,总觉得他们凭借裙带关系往上爬。事实上就是嫉妒啊,你看看太后娘家、皇后娘家,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爵位加身,自己老老实实从底层爬起来,等道了中枢,早就发秃齿摇,垂垂老矣,如何能不嫉妒呢? “殿下说的是。”徐子昉微微松了口气,请罪道:“是徐家没有教好女儿,让您受累了。”王妃徐氏那种看重爱情胜过一切的恋爱脑,根本不是大家闺秀该受的教育,也不知道她是哪儿基因突变了。 “只凭母亲与我性命,我就感激她赐予我来到这个美好世界的权利。”周煄微笑,当初在绝境,徐氏的冷漠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今一切明朗,曾经受过的苦难,反而成了注定不凡的衬托。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徐氏的庇护,他不也一步步走到这里了吗? 徐子昉躬身微笑,只要周煄对徐家没有怨恨就好。徐子昉在心里盘算着,徐家长房的徐子旭不用担心,他和周煄的关系是好是歹但总归比旁人亲密,又有福慧大长公主的面子;二房的他们更不用担心,徐岩雪中送炭不必多说,只凭太子殿下肯当着朝臣的面请他上马车,就说明了一切;三房……三房啊,和他有什么关系。 到了岔路口,徐子昉坚决推辞周煄送他回府的美意,麻溜上了自家马车,欢喜去了。 接下里就是复杂冗长的册封仪式,正式的典礼只有一天,可前前后后的礼仪持续了小半个月,不停了祭天、祭祖,周煄磕头都磕晕了,发誓等他登基一定要把礼仪全给精简了。不过若是精简了,他受过的罪不就白受了吗?岂不便宜了霄霄,周煄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改了,这复杂的礼仪从古到今只有增加的,没有简化的,看来大家都想把自己受过的罪让子孙后代再受一遍。 正式仪典这一天,皇后被咸宜公主扶着出来,厚重的脂粉都遮不住满脸病容,略坐了坐就让咸宜公主又扶回去了。其实皇后出现的象征意义并不大,上皇和皇帝都在,她的意见如咸宜公主讽刺那般“谁在乎过女人的意见”。 周煄以为自己过继给太子,就省去了“大议礼”,他自己光棍儿一条,礼法无从职责。可没想到太子爷新上任的第一天大朝会,御史就给周煄来了个措手不及。 “启奏陛下,太子殿下虽已过继,但孝道不能失,先五皇子谋逆不论,但五皇子妃尚在人世,又诞育子嗣,为皇家立下功劳,还请册封五皇子妃,以正视听。”古御史出列道。 小徐氏一直没有存在感,连周烁都来打过一场酱油,让周煄赶走了,她一直龟缩,周煄还以为她是有自知之明呢,没想到是在憋大招。 “功劳?老五谋逆,就是她劝谏不力,为妻不贤,哪儿有什么功劳。”皇帝质问道。 “陛下,五皇子谋逆的惩罚是削去五皇子妃恭郡王妃的诰命,但一罪不二罚,此时该论的是五皇子妃身为太子殿下嫡母,该受的尊奉。” 周煄就站在皇帝的旁边,自然不会让小徐氏从新以“嫡母”的名分回到帝都的权力场上,反问道:“嫡母?本宫记得自己的母亲是在内宫养病的皇后娘娘,哪儿来的第二个嫡母。” “殿下,过继不能改变出身,先五皇子妃抚育您二十年的功劳尤在,岂能推脱。”古御史苦口婆心,好似周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或许在他看来,不认嫡母就是大过。不明前因后果的人听了,还以为周煄是庶出呢。 满朝上下都不说话,看着新上任的太子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古御史就是出头的椽子,结果如何都改不了他被皇帝、太子厌弃的事实,至于他为什么费力不讨好一定上奏,天知道? 周煄也也十分纳闷儿,小徐氏有什么资本,请动古御史为她说话。听古御史的意思,不仅小徐氏需要封诰,就是小徐氏的两个儿子也要有个爵位才好看。凭什么? 小徐氏一母同胞的大哥,太常寺卿徐子晴也在朝会上,周煄扬声问道:“徐子晴大人是先五皇子妃亲兄长,你对古御史所说有何意见?” 徐子晴上前叩首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听凭陛下、殿下处置,没有意见。” 徐子晴和小徐氏又能有多深的感情,他在直接萎了,又把皮球踢给周煄。 古御史颇有送佛送到西的精神,即使他为“受害人”打抱不平,受害人都表示原谅了,他还是站在真理这一边,坚持小徐氏有功,一定要给他封诰。 周煄回身对皇帝说了几句,皇帝不赞同的皱眉,但看周煄信誓旦旦的模样,又点头同意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还会让朝臣们早日习惯周煄的风格才是。 “古御史这就错了,谁说小徐氏有功。原本我也不想和一介女流计较,只是她不甘寂寞跳了出来,本宫就只能实话实说了。本宫幼年,尚在母孝就被拉回王府参加婚礼,后在王府期间多次受其迫害,本宫与父亲关系如此差,少不得她的挑拨。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现成了例子就在这摆着,她可没有任何功劳。”周煄斩钉截铁道。 古御史也没料到周煄居然会把后宅阴私拿到朝堂上说,不是该讲究个家丑不外扬吗?这可是皇家的家丑!古御史一时呐呐,凭本能喃呢道:“可有证据?” “古大人是来搞笑的吗?都说了是少时,多少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说过的话又不能储存,本宫上哪儿找证据去。若是你不提,本宫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唉,本宫没有证据就不能说实话了,那古大人口口声声说先五皇子妃有功劳的证据又在哪儿,我也是跟你学的啊。”你没证据也说小徐氏抚育有功,我没证据自然也能说她迫害过我,这逻辑完美,毫无漏洞。 周煄戏谑道:“说吧,古御史你是不是和徐家有仇,不然为什么在这档口提她,非要逼着本宫把她的面皮扒下来,你一定是和徐家有仇吧!” 古御史胀得脸颊通红,结巴道:“臣身为御史,风闻言事,职责所在,岂能畏惧人言止步不前……” “父皇,儿臣正有一事向您禀告呢。关于御史风闻言事这职能是不是也改改,朝廷规矩不管是谁受到御史弹劾都要停职自辩,若是旁的闲职还无所谓,像内阁大人们也是日理万机事务不断,万一有哪个黑心眼儿的在关键时刻弹劾,岂不是耽误国家大事。还有,风闻言事不加罪责,这和诽谤污蔑又有何异?本来没事儿的被御史易弹劾也辩成有事儿了。”周煄义正言辞道,往常若真有这种事,单看皇帝信不信罢了,若是皇帝不信直接留中就是,哪儿会如周煄所说,耽误国家大事。 我朝的传统就是人治,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想要争一个从龙之功。 “殿下,自古以来不以言罪人,这是祖宗家法啊!”另一个御史出列道,虽然不管做任何事情,御史都是先锋,又总会得罪人,所幸他们内部十分团结,现在已经不是古御史一个人的事儿了。 “御史台的职责就是弹劾他人,若是因为被弹劾之人恼怒就要取消御史台,如何令人心服口服?” “父皇,你瞧,我就说不能让御史台肆无忌惮,我才说一句,就被扣上个报复泄私愤的名头。”周煄笑道:“我也知道御史台的职责,要让你们拿到证据才能弹劾也不近人情,要是你们有查证的本事就该去刑部啊。不如这样,两相综合,御史台的运作还按现在的来,但是若是事后查出御史的弹劾是子虚乌有,那当事御史也要受罚,所言不实,以诽谤论罪。” “与之相对,御史台弹劾的人陛下也不能包庇、留中不发,一切按规制来。这样既全了御史台监督的职能,又免了御史被人利用,无凭无据诽谤他人的恶果。父皇以为如何?”周煄这么说,完全是自己限制皇权呢,这就是刚刚皇帝皱眉的原因。 不待御史台的人抗议,皇帝就拍板道:“可行。” “陛下……” “父皇,明日我把近十年来,御史台弹劾的人、次数和最后查证的结果做一个统计,讲事实摆道理,让大家亲自核实,看看到底不加规范的御史台到底是个什么情景。”周煄补充道。御史台很多时候就是急先锋,反正弹劾错了也没关系,我朝祖宗家法是不杀御史。弹劾到了位高权重的人,事后被报复,还能得一个不畏权贵的名头,只要其中度量把握得准,完全可以成为邀名利器。 “可!”皇帝点头同意。 新格局下的第一场大朝会,让御史台抢了风头,也让朝臣们见识了与众不同的太子殿下。 呵呵,你以为你弹劾太子殿下,他为了名声就不会处置你了,太天真!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不管什么家丑不外扬,他讲究的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周煄向来爱扯大旗,明明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偏偏有本事把话说的正大光明、义正言辞,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制度的层面,你还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不爱约束的御史台的确有危害。 等到第二天看到东宫出具的直观图表,大家对御史台的观感就更差了,弹劾的准确率不到百分之五。“为公立言的御史台,早就成了私人圈养的野狗,一言不合就放出去撕咬。”这么恶毒的评价当然是太子殿下金口语言,羞得御史台的官员请假一大半,出门都恨不得以袖遮面,不好意思见人。 朝臣们奇怪周煄拿御史台开刀,周煄还奇怪他们拿小徐氏说事儿呢。 周煄与皇帝的关系,比历朝历代皇帝太子的关系都要融洽。其他时候都是皇帝年富力强、太子风华正茂,两人之间自然有矛盾,在这里皇帝的身体已经十分危险了,之所以还强撑着坐在皇位上,不过是为周煄压阵罢了。等周煄适应了太子的身份,皇帝自然退位让贤。 所以周煄不明白,是谁在背后指使古御史上奏,小徐氏没有那个能耐。 古御史背后是谁,一时之间还真查不出来,周煄上位得罪的人不少,单单一个王田制,满朝大臣都看不惯他。周煄也不着急,他才二十多岁,有的是时间,他和朝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呢。 周煄做了三个月的太子,皇帝的身体状况直线下滑,为了能留着最后一条命,出席周煄的登基大典,皇帝向上皇学习,麻溜退位了。 一回生二回熟,礼部有了太上皇的先例,很快就把礼仪流程制定出来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最美人间四月天。 在四月的春风中,周煄一身正红龙袍礼服加身,从皇帝手中接过传国玉玺,正式成为皇帝。 在新帝登基的大好氛围下,还有两件大好事锦上添花。 一是西蛮最大的部族察哈尔部内附,新任部族汗王脱脱进京觐见新帝,请求朝廷册封。加上早先内附的阿速部,西蛮已经有两个大部族内附,西北危急,大大缓解。 周煄对友好的民族从来优待,册封阿速部的新首领为东宁郡王,他们的新首领有个汉名,叫贺子乔。从东北过来参加新帝登基大典的人都认识这位西北豪商大满贯的东家,还以为人家只是单纯的商人,没想到一跃成为东宁郡王。虽然爵位不能世袭,但已经是难得的荣耀了。往常见他面容有异,越阿速部来往密切就有猜测,没想到真想如此惊人。 商人们消息尤其灵通,看到了贺子乔的光荣榜样,心中的热血不用周煄动员,早就热起来了,挥舞着银票,只等还走在一声令下,火热突入到为祖国建设的行列中来。 另一位新内附的察哈尔部汗王就完全是汉人的面容了,官话说的比很多地方官员都标准。就算他穿着皮裘、戴上耳环、改了发型,还是改变不了他的面容。察哈尔部族汗王被册封为怀仁郡王,依旧是不能世袭的爵位,多少人看到他呐呐不能言,最镇定的人能挤出两个字:“白霜?!” 新任怀仁郡王朗声一笑,道:“大人好灵通的消息,小王确实有一个汉名叫白霜。” 白霜这个暗卫营统领的存在,于帝都高层并不是秘密,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出身西蛮的汗王,六年前的那场战争又有多少隐秘在其中。朝臣们转头看着高坐帝位的年轻帝王,把自己的小心思都收了收,这不是他们可以揣测的人。 另一件大好事就是有海外国家名曰“菲/律/宾”,他们的国王听说我朝皇帝新登基,特意送来贺礼,金银珠宝不胜枚举,还有当地特色动物,大象组成的象兵队入城的时候,吸引着满京城的目光。他们的国王,还亲自进京朝贺。名义上是平等相交,兄弟之国,但在朝臣们看来,这就是万国来朝的景象,陛下新登基,就有新的“属国”朝贺,这难道还不够让人开心的吗? 菲/律/宾的国王也是一个年轻人,星目剑眉,身材高挑,头戴王冠,身上穿着修身衣裤,贝壳磨成的纽扣,身披绶带,背后还有一个斜斜的闪亮披风。 满脸喜气的徐子昉看见这位国王的脸,惊得手中的酒杯都掉了。徐家有幸来参加庆典宴会的人也面色紧张,纷纷围在徐子昉身边。 年轻的国王走进,右手轻抚心脏,弯腰道:“恭喜皇帝陛下。” 一直端在在龙椅上的周煄快步走下来扶起他,紧紧拉着他的手道:“恭喜国王陛下。” 第136章 番外-旧地新生 伟业六年,秋。 年轻时候说起六年、八年,总觉得半辈子都过去了,可当你的阅历随着年龄一起增加,则发现时间过得太快,还来不及抓住他的尾巴,一年就就进入了尾声。 周煄登基之后,太上皇跟随太上上皇的脚步,退居在太极宫,关于两位退位圣人的称呼,礼部也是费尽苦心,这两辈人一起退位,上数几千年都没有过的事情。 周本来打算让工部按照太上皇的喜好,给他修一座宫殿的,没想到宫殿还没修起来,太上皇就不行了。 太上上皇送走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哀伤太过,加之年事已高,经不住打击,奉天下养依旧没有留住这位年老的帝王,拖了两年,还是去了。 然后就是太上皇后,她原本就病着,所有人都说熬不过去了,熬不过去了,亲女咸宜长公主都多次过问礼部备下的冥器,随时准备着她的丧礼,没想到她却比丈夫和公公都活得久。 两位上皇去了,宫中真的就要以她为尊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的地位,却喜迷心神,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去了。 这样荒诞讽刺的去世,周煄也松了一口气。不用防备她,不用伤了和咸宜长公主的感情。 皇家陆续有人去世,六年之内,周煄和易云都处在孝期中。 今年夏天,周煄夫妻就出了孝期,正式开始伟业年间的伟业奋斗。 “哥,你这年号可真是霸气。”莫愁顺着秋日的洋流顺风顺水到周煄这边偷懒,他的国家他是创始人,威望甚高,时不时做个甩手掌柜,十分潇洒。莫愁嘴上说着霸气,表情却不屑一顾,分明是说这年号傻气, “你懂什么,你倒好,把一切制度打破重建,你那边连年号都没有吧?”周煄微微一笑,他也是几近而立之年的人了,在朝臣面前越发沉稳,面对莫愁却依旧像小孩子一样。 “年号?封建糟粕!我直接用了公元纪年。”莫愁笑道。 “你可长点儿心吧,难道当地没有历法吗?你这么大刀阔斧的改,当心反弹。去年不才镇压过一批起义的吗?”周煄苦口婆心的劝,他真担心莫愁步子迈得太大,领先别人一步是天才,领先一百步就是疯子了。为了适应此时环境,周煄都不敢改良太过。 “嘿,嘿,用复辟来形容好吗?那些人想要恢复的落后的出身血统论,还扯着宗教做大旗,我只是用先进的技术告诉他们,没有菩萨保佑,先机科技依然能救我的命,要他的命。”莫愁怪叫道。 “任何改革、改良,首先要解决的都是思想问题,你不把认识理清了,这就贸然动作,真的要当心反弹啊。不要忽视传统的力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到时候烧起来就不得了了。”周煄再劝,就算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作用。 “传统?就像你现在做的吗?伟业,年号起得倒是霸气,可你看看,你已经登基六年了,做了什么,就成立了一个宣传部,到处去宣扬一些奇谈谬论,还常常被儒家反驳的哑口无言,要不是你这个皇帝在背后撑着,这破部门早就散了。”莫愁对此不屑一顾,道:“有本事就别瞎逼逼,你又不是没把军队掌握在手里,北边有白霜、南边有我,直接干他丫的,没有流血就想要达成改革,别告诉我你这么天真!” “看,又是一处不同。当初咱们就是因为政治理念不和才分开的,现在你又旧事重提。说好的不干涉对方,咱们过个五十年再来看,是谁的理想实现了。”周煄不同莫愁白手起家,他在这里依然受到士大夫阶层、传统伦理,甚至个人情怀的制约,但这些制约并不都是坏的,阻力至少让他谨慎,让他敬畏。国家大事,一句话下去,就是数十万人的命运,周煄不敢不慎重。 “不是你先说起来的吗?”莫愁撇嘴。 “好,好,还是说回年号吧。你知道我这年号从哪里来吗?”周煄举手投降,开始扯闲篇。 “知道,你那浑浑燃烧的中二之魂!”莫愁笑道,总说他中二病严重,从未长大,他才觉得周煄一张严肃的老脸下,天真的中二之魂从未熄灭。 “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煄笑骂一句,“我这是以古人为鉴呢。” “知道,隋炀帝嘛~”若说了解,又有谁比莫愁更了解呢。 “连通运河,连接南北,让国家的控制力达到空前;开创科举制度,改变九品中正制,直接打破了世家垄断的局面,唐太宗说天下英才尽入吾毂,都是他的功劳;打通丝绸之路,让国际交流更加融洽,他在位时,长安、洛阳东西两都才是天下的中心。这样的功绩,任何一个皇帝只要做到其中一样,就该名流千古,可他偏偏在史书上留下太多骂名。这就是步子迈得太大的结果,没有人能跟上他的思想,才让世家反扑,最后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周煄感叹道:“刚一登基,他就定下了野心勃勃的‘大业’二字作为年号,发誓做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业,可终究淹没在文人的口水中了。要过几百年,等这一套君臣父子的纲常都消散了,他才能得到公正的评价。我不想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像你明明做的是好事,名声却人人喊打。” “你以他为鉴是对的,你们都是从父辈手上继承来的事业,继位又都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又在这片顽固的土地上。可我不一样,我是自己打下来的天下,国内势力早就被我犁了好几遍,不会出幺蛾子。我早就说过,不经流血不会有成功,你偏不信。任何自上而下的自发式改良,都会留下顽疾,这才是历史总结的经验,你当初奉如圭臬的准则,现在怎么不信了?”莫愁嘲讽道。 “听人劝吃饱饭,你现在总往我这边跑是为什么,还不是就像趁机调出内鬼吗?真要如你所说那么太平,你怎么不满世界浪荡去!”周煄气急,说了半天还是冥顽不灵。 “你好,你厉害,你怎么不霸气侧漏直接实施,搞什么曲线救国,到现在都六年了,还不是一事无成,比我还不如!”莫愁难道是吃素的。 上辈子因为理念不同走了不同了路,这辈子也曾因为这个分开,现在好不容易重逢依旧谁也不能说服谁,常常争吵,这对兄弟,也是够了。 两兄弟在殿内自己吵得热闹,吵过之后气得要死,不过三天又和好如初,但外面听着的人可没这么好的心理素质。 听着大殿内不时传出的声音,愤怒的嘶吼,大臣们举得自己今天是不是出门忘看黄历了。 东偏殿汇集着许多等候接见的大臣,西偏殿被周煄改为内阁办公场所。周煄登基之后,还在后殿增加了洗漱、小憩和用餐的地方,算是给大臣们改善生活环境,尤其是那些阁臣,够资格在周煄面前自称一声“老臣”的可真是七老八十、发秃齿摇。人人都羡慕位极人臣,可谁知道内阁原先是个什么环境?一下雨地上经常有积水不说,桌子下还要垫砖头,不是亲眼所见都不能相信这么破败的地方居然是国家的政治中心。 阁老们多少个都是管着朝廷的钱粮袋子,说实话自己拨一笔款项下来就能修的美轮美奂,可他们愣是在这漏风的房子里坚持的一百多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周煄那时看到这种情况自然要修缮啊,他都不知道在宫里还有这么破败的地方,可阁老们纷纷跪地劝阻,说是不该祖制“清正廉洁、颜回之风”。周煄哪儿能听这种谬论,阁老们不让从国库里拨银子,他就走自己的私库,说实在话就修缮一座宫殿的小事儿,若不是修的是阁老办公的地方,管着周煄私库的一个小管事都能办了,根本不用惊动周煄。 现在的内阁早就修缮一新,不说富丽堂皇,至少威严大气。 修好了办公场所,阁老们得了便宜也不多嘴了。事实上以他们的身家,谁在家中不是锦衣玉食,到了内阁反而过得凄风苦雨的,一是自开国以来都是这样,当时是条件太差,后来人就不好改;二是为了避嫌,儒家出身的读书人,总有很多信奉穷且益坚的,就算这个穷本意不是物质条件。 阁老们也算是拿人手短,对周煄的某些无伤大雅的政策就闭着眼睛放过了,就像当初成立一个不明所以的宣传部。 苏相放下茶杯,把手揣进袖子,摸着自己早就写好的折子,沉默不语。 当初大家都不明白宣传部这个奇怪部门的含义,现在他倒有些摸着门路了。任何政策的实施,依靠的都是官吏的推广,现在的朝廷可是高高在上,没有服务型政府一说。百姓往往都是得过且过,不愿变迁的人,而且政策到了基层就容易走形,这也是历代改革总是容易无疾而终的重要原因。歪嘴和尚念歪了好经文,也许这个宣传部的作用不仅仅是简单的解说政策、宣扬陛下的主张,甚至还有分权、监督、制约朝臣的意思。 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但现在苏相已经不去想了,他袖子里已经装着乞骸骨的奏折。 六年了,孝期已经守完,那些坐着牛车到处宣讲的小吏已经用大白话把国家政策讲得清清楚楚,陛下想必也做好一切准备。在这六年之中,大家看着皇帝好像在守孝,清静无为,国家制度并没有大的改变,但身在内阁苏相最清楚,湖面还是平静的,但水面下早就是暗流涌动。在陛下登基之前,他打定主意观望,不轻易涉水。没想到陛下的皇位来得这么容易,打破了他待价而沽的打算;自登基后陛下的政策总是羚羊挂角,让他摸不着头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陛下的对手。苏相环视一眼这西偏殿坐着的内阁之人,原本都是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这几年,加入了多朝青年才俊,年富力强之人。 一个人做事总有固定的轨迹风格,苏相坚持了六年,准备像当初一样站在干案上等着。若是陛下成功了,自己就是急流勇退,为陛下留出空间的识趣之人;若是陛下败了,总要请回他这个素有名望、资历足够的老臣做牌坊。怎么想都是赚的,苏相拽紧袖中的奏折,下定决心。 “陛下这是和荣安王又吵起来了吗?”裴相轻声感叹,“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荣安王听起来像是藩王的封号,可人家实打实的是他国国王,而且不是先前朝臣们自淫的属国,内阁阁老、丞相之实的老大人们,说起来也是一派尊重。 “管他是为了什么,总归不会生气。”齐相笑道,开始的时候他们也为两位陛下居然吵成这样惴惴不安,没想到这两人吵归吵,赌气从来不超过三天。荣安王和陛下的关系,比他们想像的还要亲近呢。 不过一想到荣安王在陛下还是纯郡王的时候,就为西北投下了两千万两白银的巨款,两人肯定早就有联系,不然不会在陛下登基的档口来贺。甚至有些想的深的人,想着那位怀仁郡王,自认有个汉名叫白霜;东宁郡王贺子乔这个人也是早有耳闻,他曾经作为商队代表支持周煄,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内附部族首领。既然有这两个人的先例,那荣安国王陛下的存在就不令人多惊奇了。 西偏殿中在座诸人纷纷点头,事不关己,见多不怪。 坐在东偏殿等候接见的袁聪可不像阁老们那么淡定,他刚刚从外地调入京中,第一次接触到皇宫,第一次听到陛下和荣安国王争吵,吓得不行,但看众位前辈淡定的模样,只得把心安回肚子里,不耻下问。 “谢兄,老弟外臣入京,不知形势,还请兄长不吝赐教。”袁聪抓着刚刚引自己进来的户部侍郎谢启扎道。说起这位谢启扎也是能人,早年间是投在陛下生父原恭郡王名下的,陛下和生父的恩怨那是举世皆知的,没想到陛下登基了,谢启扎不说败走,反而愈发高升,着实让人佩服。 谢启扎微微一笑,十分愿意为袁聪解惑,袁聪因支持宣传部的宣讲,主动作为被召进京,显而易见的前程远大。“同殿为臣,也是难得的缘分,自当直说。其实这都不是秘密,待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袁聪微微一笑道:“那老弟就不客气了,请问这荣安王是何来历,为何与陛下如此相熟?在外只听说他是海外藩王,不知……” 谢启扎挑眉道:“这位陛下说起来也是英雄人物,上数十年还是我朝臣民,他可是仁宗陛下三十六年的京畿举人。白手起家,立下如此家业,仿若太/祖重生啊。” 袁聪猛得环视一周,深怕被人听到了谢启扎的话,幸亏没人关注角落里小声说话的他们,袁聪微微松口气,“太/祖”之言也是能轻易说出口的吗?看着袁聪作态,谢启扎笑出声来,道:“袁老弟不必如此紧张,就是当着人说,我也是不怕的,你可知荣安王称呼陛下什么?” “什么?” “哥。” “嗯?”袁聪莫名,叫我哥做什么,突然猛得瞪大眼睛,只觉自己听错了。 谢启扎拍拍袁聪的肩膀,含笑点头,证明他的猜测。 “这……这……”可怜刚从外臣调为京官的土包子袁聪,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皇家秘闻。 “荣安王和陛下可不是虚客气,直接叫哥的,在内宫有自己的宫殿,称呼皇后娘娘为嫂子,太子殿下也以‘叔’呼之,现在你明白了吧。”周煄一家根本没有隐瞒与莫愁的亲近,他们不主动宣扬莫愁的出身,别人也不敢来问。现在真正知道内情的也就徐子旭、周煄夫妻和莫愁四人,其他人猜出来的答案,没有人点头,也只能是猜测。 “所以啊,日后再听到大殿内吵得沸反盈天的也不要惊讶,今天还好呢,没摔东西,上次直接把正殿给砸了,上上次听说两位直接动手,陛下连着小半月上朝嘴角都是青紫的。”谢启扎笑着给袁聪科普。 听了一大段八卦轶事,袁聪却只是长叹一声道:“陛下深不可测啊!” 是啊,谁能想到最后的赢家居然是陛下呢。一个父亲的谋反的叛逆,自己以侄儿身份过继,最终身居大统。早早的把自己兄弟送到海外为王,手下也都封王了,还不是那种虚职。是的,白霜和贺子乔的事情,比荣安王更加直白,早就传遍天下。这也是很多人削尖脑袋也要抱陛下大腿的原因,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谁知道嘎嘣一声,从一介孤儿直接封王了呢!这待遇、这投资回报率,人人都想蹭一下光环好吧? 周煄可不知道与他一墙之隔的大臣们都在想些什么,和莫愁例行吵过,两兄弟也有瞬间和好如初,这时候易云过来了。 “云娘怎么来了?” “嫂子。” 琉璃扶着易云进来,莫愁起身给易云打招呼。 周煄好奇的上下打量她,易云从来不喜欢侍女跟着的,嫌累赘,今天怎么…… “你怀孕啦?”周煄大胆猜测道。 易云抿嘴一笑,琉璃快人快语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与娘娘心有灵犀,娘娘正是身怀有孕,奴婢给您报喜啦。” “好啦,好啦,小喜鹊下去领赏吧。”周舟亲自牵了易云的手,把她扶着坐到龙椅上。坐多了,易云已经不像第一次坐上龙椅那样局促忐忑。 “本来没事儿,可这些丫头人来疯,非要我小心,要我说我现在去跑马打猎也不在话下。”易云嗔怪道:“你们也太小心了,哪儿用扶。” 话最这样说,易云可没有阻止丈夫现殷勤。 “正好霄霄也八岁了,给他生个弟弟妹妹,让他去照顾,也好长点儿责任心。”孩子还没生出来,周煄已经分配好任务了。易云现在忙着她的那一大摊子,也抽不出多少空闲来。 “就你心宽。”易云笑骂。 “不是说有事儿子服其劳吗?不然生他来干什么?他今天又跑哪儿去了?一大早上都没见着人影儿?”周煄连问几个问题。 “能去哪儿?军营吧,跟着白霜过去了,最近迷上了骑马,劝都劝不住,早上一睁眼就往外跑。若不是你规定了门禁,他就只差歇在东宁郡王府了。”易云笑道,她对跟随多年的白霜绝对信任,唯一的儿子任随他和“异族蛮王”接触,两夫妻这么大大咧咧的举动也让不少朝臣诟病。 “这小讨债鬼。”周煄笑骂一句,伸手摸了摸易云的肚子,问道:“几个月了?” “两个月了,先前没注意,你放心,御医说没事儿。”易云一脸慈母微笑,她自从生了霄霄之后就没有动静,多少大臣上书请求充实后宫,却都让周煄以守孝为名推辞了。就然有这名头,他们也做了防御措施,不然前脚刚说了守孝,后脚孩子就出来打脸。作为皇帝皇后,他们守孝是可以以日代年的,多少年都是这个规矩。也没有皇帝愿意长久的守着,况且后宫在守孝,前朝的政策是不是也要“三年不改父道”。周煄就这么强硬的表示不愿充实后宫,把前朝和后宫分裂开来,甚至每次朝臣一说选妃,他就在前朝折腾,折腾几次大臣们也就明白了,不再来讨嫌。反正周煄守得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位女英雄能成功爬上龙床,外臣抓不住把柄,也就只能赞颂周煄纯孝,放任他后宫空虚。 易云心中感动,却也十分担心再生不出孩子,虽然他们已经有了霄霄,但多子多福的念头一直根深在易云脑海中,就算接受了周煄灌输的再多的“先进思想”,她还是觉得一个孩子太少了。 “那就好,最近你的事情多移交给咸宜姐姐吧。”周煄笑着应道。 “咸宜姐姐可不空。”易云微微一笑,道:“今天来给你报喜,可不光是因为我,咸宜姐姐也怀孕了。” “天,她今年四十……五了吧,我的天,让御史去守着,这比当初皇后娘娘还高龄产妇啊!”周煄吓一跳,她们母女也太一脉相承了吧? “还用你说,御医早就去了。” “怎么说,能平安产子吗?卫华怎么说,他就放任咸宜姐姐高龄产子,先皇后是什么情形不知道吗?他就这么想要个孩子?这简直是拿咸宜的命去赌啊!”周煄不高兴了,还以为卫华是个好男人呢! “放松,放松,卫大人也急得不行,劝着咸宜姐姐打胎呢。你们男人把怀孕生子一时想的太难,一时想的太容易,打胎不伤身子吗?” “别地图炮啊,男人……”周煄转头想找个同盟,一看,莫愁早就不见了。周煄怒道:“莫愁呢?又哪儿去了!” “想必是怕你逼婚吧,刚才看我们说话说的投入,悄悄溜了。”易云笑道。 “我那是逼婚吗?我这么开明的人只是向他描述另一种生活可能!”周煄炸毛,他才不承认自己那么老土,只是莫愁的国土上也经常发生叛乱,他作为外籍人士想要融入本土,最简单的办法难道不是联姻吗?周煄不承认自己落入俗套,逼婚什么的,只是两兄弟口花花的情趣。 不说那让人生气的莫愁,周煄抚摸着易云的肚子,笑道:“若是个男孩就叫他周明,和他哥哥一起开创昌明盛世。若是个女孩儿叫他明珠,我们的掌上明珠。” “该是时候为新生命创造新局面了。”周煄望着窗外的骄阳叹息一声,六年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他该动手了。 第137章 番外-一脉相承 什么算是传承?什么算是兄弟?许多年后,独享王座的周明,喝着烈酒,看着花园里的椰子树和白象,享受着荣安独有的风情,想着往日旧事,自己和哥哥就是父皇和王叔的传承,他和他的哥哥就是那一脉相承的传承。 …… 周明是周煄和易云的第二个儿子,与长子周昌相隔九岁,周明出生的时候,条件更上一层楼,物质上周明一出生就是皇子,万千娇宠,可精神上却不如周昌小时候富裕。恰逢周煄改革初始,怀着孕的易云都跟着担心,更何况主持改革的周煄。所以等周明生下来,照顾他的多数时候反而是周昌这个兄长,倒应了那句长兄如父。 一个九岁的孩子照顾婴儿自然是不可能,皇家还配备了庞大的专业的育婴团队,周昌的作用是逗孩子玩儿,以及表现皇帝一家对次子的喜爱,不让下面人生出怠慢主上、奴大欺主的心思。 等到周煄和易云忙的差不多抽出空来的时候,周明最依赖的人已经变成大哥了。 两个为人父母的深感自己失职,把照顾周明的重担接过来,好让周昌继续他帝国继承人的学业,这个庞大的、古老的、恰逢新生的国家,日后是周昌的,要掌控他,需要太多的知识,更大的努力。 这不,周昌上午去上学,刚刚分开一会儿周明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哀嚎着:“大哥,我要大哥,大哥……” 周煄一边心疼,一边检讨,都怪自己和易云太过忽视周明,柔声哄道:“明明,大哥要去上学呢,乖乖,等大哥下学回来就陪你玩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大哥,他不许去上学,不许去上学!”周明发挥小孩子特有的优势,开始撒泼打滚。 “那可不行,大哥以后要做皇帝的,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不能总是陪你玩儿啊。”周严肃道,皇帝的位置是荣耀更是责任。 周明小小年纪就懂得看人脸色,见周煄一脸严肃就知道这事儿没商量,他抽泣着退而求其次道:“大哥不能陪我,那我就陪他!我也要上学!” 周煄为他们兄弟这样和睦深感欣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小笨蛋哦,哥哥学的课程太深奥,你现在可学不会。你要上学爹给你另外请先生。” “先生教的和大哥学的一样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哥一起上学?”周梦眨巴着被泪水冲刷得更明亮的眼睛,直溜溜得瞅着周煄,铁石心肠也让这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得软成绕指柔。 “乖,你认真学,等到以后就和大哥一样了。”周煄哄他道。 “以后是多久?什么是以后?”才三岁的周明跳着脚问。 “宝贝啊,大哥比你大九岁,九岁你知道,你现在才三岁,要追上大哥,还要很有很大的距离呢。”周煄摆事实讲道理,试图打消周明跟着去上学地图。 “哇……哇……”即便才三岁,周明已经十分聪慧了,他识数,九年,是他年龄的三倍,他学习,大哥也在学习,那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赶上大哥,不能和大哥一起读书了吗? “怎么了,怎么了,宝贝不哭啊,大哥下学还能陪你玩儿。”周煄焦急哄道,周明已经哭的喘不过气来,身子开始抖动。 旁边伺候的人也吓得不轻,接过周明开始轻拍他的背部,请晃他的身子,让他情绪平静下来。周明嚎啕大哭,最能摸清他情绪的奶娘都哄不住。 易云循着哭声跑过来,接过孩子,道:“怎么回事儿?我才出去一会儿就哭成这样?” 周煄也挺委屈的,他说的都是实话,不知道孩子想到哪儿去了。 “明明非要跟着霄霄去上学,我正和他讲道理呢……” 周煄话音未落,哭泣的周明听到熟悉的字眼,大叫道:“大哥,大哥!”他分神说话,抽得反而不那么厉害了,焦急的周煄和易云看到有缓解,敢接又道:“大哥,大哥马上就来了,明明别哭,大哥不喜欢明明哭的。” “哇……大哥喜欢我,大哥喜欢我!”在三岁的周明看来,谁都没有到他大哥重要,一听不喜欢三个字,嚎得更厉害了。 易云白了周煄一眼,哄道:“明明乖,明明乖,大哥最喜欢你了,最喜欢了。” 易云和周煄哄孩子的功夫,已经有宫人分别去通知太医和正在上学的太子殿下回来了。 周昌上学的地方是先前的棠棣所改建的,周煄这辈子显而易见的孩子不会多,干脆把那些精巧繁复的院子都拆了,统一建成了学堂,和原先的宫学合在一起,扩大皇家宫学的规模。现在不仅宗室,就连大臣子女也可以入学,易云正在着手推进平民子弟入学呢。所以,宫学是在靠近前廷的地方,离周明所在的后宫是非常远的,结果周昌却和太医院的御医一起赶到。 “爹,娘,明明怎么样了?”周昌气喘吁吁得跑进来。 看到周昌进来,周明就不哭了,虽然身子还止不住得颤抖,但已经知道自己控制了,抽气声小了很多。 周明原本白嫩的脸蛋一片潮红,鼻涕眼泪糊在脸上,小手紧紧握着,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大哥,生怕一转眼大哥又不见了。周昌白了一眼不靠谱的爹妈,他才出去上学一会儿,宝贝弟弟就哭成这样了。 周昌掏出手帕给周明擦脸,“阿哥……抱。”哭的口齿不清的周明伸手要抱。 易云哪里舍得,抱着孩子让周昌给他擦眼泪,眼神示意御医赶紧上前。 一家子将就着周明,就这么坐在地上方便御医诊脉。御医诊断过后,回道:“二皇子殿下脉象是受到惊吓,悲伤过度所致……” 所有人的目光都冲着周煄去,惊吓过度?你做了什么? “好好的孩子你吓他做什么?” “爹,你吓明明什么了?” 妻子、儿子,辅以御医责备的目光,周煄双手投降,委屈道:“我没讲吓人的故事啊!只说了明明不能和你一起上学。” 易云紧张的看着周明的反应,见他没哭,有问道:“不是这句,你还说别的没有?”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周煄也急得团团转,说过的话转头就忘,在大殿上来回踱步,突然灵光一闪道:“我还说了明明才三岁,跟不上霄霄的课程……”这也是大实话,周煄不知道周明在哭什么。 果然话音未落,刚刚依偎着大哥表情平静的周明开始蓄积眼泪,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周昌一把搂过弟弟,低声道:“明明别哭,大哥十二岁,你三岁,等大哥二十岁的时候你就十一岁了,等大哥三十五岁的时候你就是二十六岁,你看,咱们中间的差距越来越小。不信你看琉璃姑姑,她是二十六岁,她和娘三十五岁差距大不大?是不是?” 周昌才是明白自己弟弟想法的那个人,赶紧举例道。 周明泪眼朦胧得看了一眼侍立旁边的女官琉璃和自己娘亲,发现差别真的不大,才稍稍收了眼泪。 “那我……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哥一起上学啊?”周明抽泣着问道。 周昌转头望向周煄,平日里可以哄弟弟,可是涉及学业,即便不懂教育,周昌也知道拔苗助长的危害,周明现在的确不适合和自己一起读书。 周明也知道家里是谁做主,眼巴巴的望着周煄。 被这样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周煄能有什么办法呢? 周煄跪坐在地上,眼神和两个小宝贝齐平,道:“霄霄,你懂这个道理,明明不可能和你一起学,他赶不上你的进度,到时候既让你分心耽误你的课业,也难为了他。” 周昌搭拢着脑袋,知道父亲说的有道理。 “可是……”周煄两个字吊起宝贝儿子的胃口:“可是明明的开蒙课程可以在宫学完成。”周昌的开蒙是周煄和易云亲自办的,在西北的时候他们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回到京城,在波澜诡秘的夺位日子里,和孩子互动是周煄最好的解压方式。周煄忘不了自己一身戾气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霄霄像个小团子,矮敦敦胖乎乎,嫩嫩的莲藕似的小手,抓着他的手要“教”他下棋。那种血脉相连,一脉相承的感觉,是迷茫艰难岁月里的光。 周煄一个走神,想到了霄霄小时候,心中既有对长子的疼爱,又有对次子的愧疚。 “可是宫学不开蒙啊。”周昌苦恼道。 宫学现在教的都是加深课程,各家来上学的孩子都是十岁以上的少年,进宫学也是需要通过考试的,毫不夸张的说,这里集中了整个国家最优秀的少年人。贵为太子,周昌当年进宫学也是凭本事硬考进去的。 “爹爹单独在宫学开辟一间课堂,让小时候交过你的先生给明明启蒙,这样你们就可以一起上学、一起下学。明明还小,他下学回来完成自己的功课就好,你还要跟着一起见习朝政,知道吗?”周煄轻声道,作为皇帝和皇子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 “知道。” “我也要去,朝政!朝政……”周煄这话就不该当着周明的面说,既然他都听见了,再没有哄骗的余地,不论怎么说都要跟着去。 有一个什么都要向哥哥看齐的弟弟,周煄无法,只能让他们兄弟一起。让同样的老师开蒙,学习一样的课程,安排一样的作息,一起在大明宫见习朝政。 依附着周昌,或者真心为周昌着想的人都要忍不住提醒一声:“殿下,二皇子和您学一样的课程,是不是有不妥啊,您是否和陛下旁敲侧击一下?”太子学的可是帝王之术,二皇子日后只能作为臣下好吗?还是说陛下有意在两个儿子中择优,太子殿下的位置会不会不稳?自古涉及夺位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敏感的大臣已经开始为日后二三十年的事情担忧了。 周昌却全然不理会这些,只道一句:“那是我弟弟。” 忧国忧民的太子太傅提着一颗老心,我的殿下啊,自古和太子争位的,哪个不是兄弟。一母同胞,同室操戈的不在少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愁的头发都快掉了的太傅连着三个月重新给太子殿下上了一遍历史通史,着重历朝历代太子事迹。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一家子坐在地上,商量好周明日后的学习,才算哄得他睡着。御医说了,睡着就不用特意叫醒,若是中途噩梦惊醒,或者等睡醒了再补上一计定惊的汤药也就好了。 周明被吓着了,睡着都扒着周昌的脖子不放,无奈只能让周昌抱回去。 等两个孩子都走了,周煄才起身,签了易云的手扶她起来,笑道:“真是个讨债的,以后在他面前说话都要小心了,他惊吓过度?我才被吓得够呛……” 周煄随口抱怨,心里却满是甜蜜,两个孩子感情好,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得高兴却不见易云附和,转头一看易云脸色苍白的用右手压着太阳穴。 “怎么……”周煄话未出口,易云就仰面倒了下去,原本牵着易云手的周煄来不及拉住,一个闪身挡在她身后,缓缓放平她的身子。 伺候在一旁的宫人赶紧各司其职,有人去追还没走远的御医,有人抬了春凳过来,要抬易云去床上歇着。 易云刚刚倒下去,片刻功夫就清醒古来,看着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安抚笑道:“没事儿,就是刚刚起的太急了,眼前一阵发黑,现在已经好了。”说着就要起身。 周煄哪里敢让她冒险,打横一抱,抱着她到窗边的软榻上休息。 刚松了口气出门的御医又被追了回来,赶紧上手诊脉。 御医虽然精通的是小儿科,但妇科也是有所涉猎的,更何况滑脉这种显而易见的脉象。 御医为了准确,左手诊了换右手,吓得周煄在一旁屏气凝神,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等确定了,老御医才捋着胡子,微笑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一个多月了。” “真的?”易云难以置信,她还以为一辈子就昌、明两个孩子了呢! “娘娘放心,老臣就算医术不精,滑脉却是诊不错的。”御医丝毫没有专业受质疑的郁闷,知道皇后这是太高兴了。当今陛下是个奇葩,洁身自好得让下臣难以置信,宫中别说妃嫔了,就是受临幸的宫人这么多年都没一个。若要子嗣,只能是中宫皇后所出,两位贵人欢喜懵了也是有的。 周煄可没忘刚刚易云晕倒了,焦急问道:“皇后身体如何?有没有事儿?” “皇后娘娘脉象所表,只是有些劳累过度,还请静心养胎为上。陛下,微臣精通的是小儿科,还请擅长千金一脉的同僚过来瞧瞧才好。”御医拱手道,其实不用来瞧他都知道肯定没事儿,但为了安帝后的心自然不能这么说。至于三十五岁产子就更不是问题了,放在民间可能还有危险,但在皇家?呵呵,经历过先皇后、咸宜公主等等一系列皇族中真.高龄产子的产妇洗礼,太医院的技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说来也巧,自从陛下登基,高龄产妇是越来越多了。周煄是个独宠嫡妻的,顶头上司只有一个老婆,做臣下的就算做不到,也不敢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尤其是皇后娘娘还发动帝都的女眷做事业,真要惹毛了老妻,直接和离,让你里子面子都保不住。为了和皇家保持步调一致,朝臣中间也流行着尊宠嫡妻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不断有高龄产妇出现,为此太医院的技术都大大提升。女子生育本就是鬼门关,更何况高龄产育,周煄本意不是如此,可惜这个年代没有可靠的避孕技术,人们也不认为多子多福有什么不好,简直让周煄哭笑不得。 在这个档口易云怀孕,自然又分走了周煄和易云大部分的精力。安排好周明入学的事情,后续都是周昌在办。周煄愧疚得很,开始还是不是要抽空关心一下,一问才发现自己想到的,周昌早就想在前面,面面俱到的安排好了,如此能干,周煄既愧疚又安心,就把周昌放手给周明引导,自己只在幕后把关。 两兄弟的感情越来越好,好的有时候做父母的都要嫉妒了。周明最依赖的是大哥,周昌最心疼的家人是周明。就算日后易云生了个娇软的小花苞——周明珠,也没能改变两兄弟的相处模式。这两个哥哥都十分宠爱小妹妹,可他们两人才是最有默契的。 就这么一起长大,一直长大,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对兄友弟恭、明君贤王的时候,周明和周昌开始出现分歧了。 这样的分歧不是两人终于受不住旁人有意无意的挑拨,开始在朝廷权利上出现纷争,而是双方在治国理念上开始出现不同。 按理说两兄弟从启蒙开售受到的教育都是一样的,连先生都没变过,他们俩的理念应该一脉相承才对。周明又是周昌一手带大的,平日里周昌说太阳是方的,周明还要厚着脸皮附和两声呢,现在怎么就突然变了?开始时候周明觉得自己怀疑大哥的想法部队都是大逆不道,慢慢周明觉得自己的想法更有实现的可能,两兄弟都不是从藏着掖着的人,周煄也教导他们真理越辩越明。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开始辩论,在外人看来,这是激烈争吵,情义溃散的开端。 周煄得知此事也非常奇怪,他还特意去查了是不是有人故意误导周明,毕竟一个人的思想变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生。查到最后,周煄只能相信世上有些事情真的是天生的,就像他们两兄弟亲密的感情,好像天生应该做兄弟;周明发生的改变,没有人引导,看同一本书,同一句话,两兄弟能里接触截然不同的意思来,只能归咎于天生的性格。 周煄对这种事情也算是有经验了,他和莫愁从上辈子开始就是这样。周煄无法,只能写信求助莫愁,让他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和周昌周明讲道理。医者不自医,本来最具口才的周煄,面对自己两个儿子,却劝不明白。 周煄当时不知道叫莫愁来那是引狼入室啊,谁知道这小子居然把周明给拐走了。两叔侄一见面,简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把各自想法一说,顿时互相引为知己。在儿控周煄和弟控周昌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莫愁已经说动了周明,化身大尾巴狼要叼走可爱的明明了。 挖墙脚挖到自家门口,周煄让这样的败家弟弟给气死。 周昌也“恨死”拐走自家弟弟小叔了,连着几个月没给好脸色看。 莫愁怕什么?山高皇帝远,反而直接把周明拐走了,拐到他的国家,当作继承人培养。 忘了说,这么多年,莫愁一直没有成婚,人到中年,看他真没有成家的想法,周煄都放弃逼婚了。 “成不成家有什么区别,难道大明宫居然没有我的寝殿吗?”莫愁振振有词,只说周煄的家就是他的家。 莫愁没有成家,但不妨碍他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的女伴很多,但能让他放在心上,许以婚姻的却一个都没有。莫愁那奇怪的观念认为,爱情具有保质期,婚姻保护的是财产而不是感情。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别拿婚姻侮辱我的爱情,如此,一直在花丛中浪荡,反正冲着他的才华、容貌、地位、金钱而来的人源源不断。 周明被拐走,周煄连发三封信警告儿子,什么都能学,这种游戏人间的态度不能学。周煄一直严肃得把责任看的比天大,儿子基因突变成了浪漫子弟,还被有前科的莫愁带走,周煄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悲催的未来。 果然不出所料,有了今天。 周昌一身太子礼服,站在港口送别周明。周明一身修身衣裤,装饰着贝壳磨成的纽扣,星目剑眉,脚蹬长靴,身后斜斜披着闪亮的短披风。除了少一条绶带,和周煄莫愁初次以帝王身份会面的装束一模一样,双方都没有刻意追求,只能说是命运的巧合。 周昌看着比自己还高两寸的弟弟,失笑道:“突然想起小时候,你哭着要和我一起上学,又怕赶不上我的课程。我安慰你说,你三岁,我十岁,中间的差距是三倍;等到你我长大,你二十六岁的时候,我三十五岁,我们中间的差距几近于无。没想到真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今年三十五岁的周昌,看着年轻的弟弟感叹:“果然如父皇所说,不能立誓,总会应验的。” 周明俯身抱住周昌,在他耳边道:“大哥,我没有变,我还是那个想跟你一起去上学的小哭包,你也不要变。” “当然,我不会变,永远是你哥哥,就像父皇和王叔,我们永远都不会变。”周昌叹息。 什么是传承?一脉相承,承于谁?也许周煄和莫愁、周昌和周明能够回答你。 第138章 番外-咸宜公主 咸宜的一生,在别人看来是光辉的一生,出生既封郡主,然后是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死后单列陵寝,青史昭昭,自有其一席之地。可惜,光鲜耀眼都是给别人看的,咸宜从一出生就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恨为女儿身!”这五个字伴随她的上半生。 帝国储君夫妻新婚情意正浓的时候生下了她,人人都说先开花后结果,日后子嗣定然丰沛。可是等啊等,等到太子和太子妃情转淡薄,依旧没有孩子。然后就是大量的纳妃纳妾,太子是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问题都。讽刺的是最终也没有侧妃姬妾为太子诞下一儿半女,储位甚至因此受到影响。 咸宜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躲在柜子里,听到母妃的哭诉:“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孩儿,为什么他不是个男孩儿?是不是她抢了我儿出生的机会,我的儿子啊!” 看着那涕泪横流、伤心欲绝的母妃,她不知如何是好,也曾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我挡了男孩儿的路?定然是我命理不好,不然为何我出生之后,东宫再无子嗣诞生。此次过后,就算母妃平日里在温柔慈爱,咸宜耳边仿佛总能听到她的悲嚎。 幸亏父亲明理,祖父慈爱,东宫只有她一个孩子,即便受些委屈,依旧可称掌上明珠。 咸宜抱着对自我的否定慢慢长大,然后遇到了每个女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嫁人。 对咸宜而言,嫁给谁都是无所谓的,可她也曾默默祈祷,希望驸马是懂自己的,她心中有微小的渴望,奢望总有英雄救她脱离旧环境,开始新生活。所以懂得甜言蜜语的驸马就这么脱颖而出,受到了自己青睐。结局不说也罢,不过是至亲至疏夫妻,成亲短短三年,驸马就能因为无子的借口纳妾,全然不给她留脸面。过后一直拖着不和离,也不是外界揣测的还有挽回之心,不过是不想再折腾的了,木然安静度日而已。 事后想起来,咸宜也觉得当初的自己天真可笑,果然还是太年轻的缘故。当然,事到如今她也不后悔,没有曾经幼稚懵懂的她,何来今日自信张扬的咸宜长公主。 “殿下,到了。”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咸宜的沉思,她正走到孤慈院门口,这里是陛下登基之后新设立的,与原先朝廷的养生堂合并,成立一个新的机构,纳入朝廷官职体系,划归自己管理之下。 咸宜扶着侍女的手臂,慢慢走下马车,因为是来办公,咸宜的服侍十分精简,依旧是一身最爱的大红衣衫,头上只三五支珠钗,耳着明月珰,口如含朱丹,未语先笑,她已经不是当初愁苦的咸宜郡主,而是步入朝堂的“周大人”。 咸宜刚刚下车,等在一旁的孤慈院院长就迎了上来,这是全国最大一家孤慈院,堪称模范和表率,因此院长是正七品的官职,相当于一县父母官。虽在京城这样高官贵胄云集的地方不算什么,但由一个女人担任朝廷体系文官官职,即便是基层小吏,也相当罕见。 院长是个中年女人,穿着正七品的官服侯在一旁,见咸宜公主来了,连忙行礼,引着她往前走,嘴里不断介绍道:“大人,今日考核的人共有四百六十二人,男一百一十二人,女三百五十人,有银行、孤慈院、爱老院、官塾等机构来人招聘。” “嗯。”咸宜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今天是孤慈院考核招聘的日子,在这里的孩子,都是被国家养大的,到了一定的年岁,他们就能通过考核出仕做官,或者在皇后娘娘提倡兴办的银行里担任员工,或者在陛下推广的乡村官塾里当个老师。当然还有孤慈院、爱老院这些本来和他们就是一个系统的,自然更青睐自家培养的人才。 咸宜听到这个男女数字对比,心中还是有些不高兴,无他,女子比重还是太高了。重男轻女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孤慈院刚刚开始收容民间婴儿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在门口捡到女婴,无病无灾的女婴。看襁褓布料,也不是过去的人家,不知为什么直接把自己的骨肉遗弃了。以前有这样的孩子,要么一出生就被溺死了,要么随便找个人烟罕至的角落一扔,再有就是乡里族长、里长心慈的,找个愿意抚养的人家。现在有了孤慈院,一些自觉“心存慈悲”“不忍孩子送命”的父母仿佛找到了出路,心安理得的把孩子扔到了孤慈院,其中女孩儿的比重甚大。 孤慈院办了这么多年,早年间还有原本遗弃子女的,看到子女受到国家培养,能够在各个国家机构中任职、领着人人羡慕的薪俸时,又死皮赖脸的缠上来,要把女人重新归入仍有父母买卖压榨的行列。多亏朝廷紧跟着推出的“遗弃罪”“父母杀孩子依旧入罪”“女子纳税”等等法律、政策,才保住了孩子不受道德绑架。 院长和咸宜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她微微皱眉,自然知道她不悦的原因。温和道:“殿下宽心,今日考核毕业的孩子,还是十年前收入院中的,这个数字自然不美,迟了十年呢。” 孤慈院中孩子众多,不仅是京畿附近人家,它还兼容着接纳全国孤儿的重任。有时候边关遇到战争,各地遇到水灾、风灾,战争遗孤和灾害孤儿太多还要分流到全国各地,京畿首善之地,全国孤慈院的代表自然要站出来率先垂范。所以院长才有七品衔,没有高超的管理能力,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是啊,总会越来越好的。”咸宜长公主长出一口气。 进了办公楼,在这里等着的都会各家派出的低阶官员,他们是过来压阵的,真正办事的人员在吵杂的大礼堂和孩子们打交道呢。这些低阶官员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咸宜长公主殿下,纷纷站起身行礼。 咸宜温和叫起道:“本官来看看,又一批孩子长大即将踏入新征程,陛下和娘娘都十分关心,本官恰逢其会,过来看看。” “大人仁心,这些孩子必将心怀感激。”一个绿衣小吏赶紧奉承道。皇家已经废除了用“专用颜色制度”,可在官场上,依旧有这样不成文的潜规则,常服就不再做硬性规定,但官服依旧按照以前的模子走。 “嗯,你们这些用人的机构对这些孩子评价如何,说来听听。先申明,不许说好的,我只想听不足。”咸宜问道。 官员们一时没有说话,谁都知道咸宜长公主心肠仁慈、手段强硬,这孤慈院培养出来的孩子都是根据他们的要求来的,对号入座、严丝合缝,人和人是有个体差异,可哪儿有什么大毛病是人人皆有的共性,值得拿出来说。 官员们一时都愣住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个女性官员终于出列大:“大人,孤慈院出身的孩子,婚姻对象似乎都是孤慈院的同伴,这是否不利人口流通?”说话的人自己都不敢确定。 这些孤儿无父无母,婚姻自然都全凭自己的喜好,能理解自己的似乎都是有同样经历的人。 “刘大人此话差异,谁不知孤慈院男女比例差距甚大,哪里有全部、都是,很多女子都嫁入官宦、富豪之家倒是真的。”一个男性官员反驳大。孤慈院出身的女儿很抢手,刚开始还有人嫌弃她们和男子一起长大,可随着社会风气越发开放,加上这些女子的本事,就无人说此闲话了。 一个男人还不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吃上皇粮国库,这些女孩儿识文断字、有工作、有薪俸,教养的儿女比比人家都强,有了这样的先例,谁还会拿莫须有的罪名说事。很多中下层官吏家庭都喜欢这样有见识的女孩儿,在最开始,很多官宦人家子女还不如孤慈院的女孩儿有学问呢。 “婚姻自主,嫁给谁、娶什么,只要不违法,都是个人私事。”咸宜沉声道,不太喜欢这位男性官员强调的官宦、富豪几个字,她先定下基调,然后轻声对院长道:“统计一下。”婚嫁自由,但还是能从数据上反应孤慈院孩子的生活状况,看看民间对他们的接纳程度。 咸宜在办公楼坐了一会儿,知道这些官吏都是下层小官,也没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略坐坐,就往大礼堂去了。也不遣人先去通知,这就么信步到了礼堂。 咸宜公主一身装扮,哪里是低调的了的,加上她经常道孤慈院,这里的孩子都认识她。站在门口维持秩序的孩子先认出了她,高喊一声“长公主殿下来了!”整个哄闹的大礼堂慢慢安静下来,一起高喊“长公主殿下千岁!” 咸宜挥手致意,慢慢走到讲台上,双手虚压示意安静,朗声道:“又是一年秋风起,你们都长大了,日后入了社会也别忘了孤慈院的教导,心怀慈悲,自力更生。都放心大胆的去,孤慈院永远是你们的家,本宫在背后给你们撑腰。” 寥寥几句就激起了在座诸人的心绪,很多来招聘的都是孤慈院出生,一时之间掌声雷动。咸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微微福身回礼,就快步走了出去。 根据以往经验,若是还不走,很快就会被人群包围的,她可不想沦落到仪仗队来救的处境。 又让院长陪着探望了其他年纪的孩子,参观了他们的饭堂、宿舍,看看皇家和朝廷拨下来的钱有没有用到实处。 在孤慈院里耽搁了一个上午,咸宜才把事情忙完,推辞了院长留饭的请求,快步向自家马车走去,她的女儿可在家里等着她呢。 咸宜这次出来没有用鸾驾,直至普通的马车,看着站在马车旁边笑的暧昧的侍女,咸宜心有所感,一掀开车帘,果然——丈夫卫华带着才六岁的女儿等着她呢。 咸宜刚要说话,却见卫华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原来等累了的新城郡主已经睡着了。 咸宜轻手轻脚的上来,坐在卫华旁边,在他耳边轻声调笑道:“驸马这是想我了?” “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天时间应该算是一年半没见着了吧。”卫华笑道。 调戏不成的咸宜闹了个大红脸,嗔道:“都奔五十许的人了,半点儿不知道尊重。” “公主冤枉我了,再尊重没有。”卫华眉眼含笑,伸手静静握住咸宜的柔荑。 咸宜仰头看着丈夫温润的脸庞,都是男人四十一枝花,他还是这样的儒雅俊美,咸宜悄悄用眼角去蹭他的胸膛,也不知道自己眼角的皱纹是不是又多了,毕竟自己大了他九岁。 当年新帝登基,万象更新,周煄这个堂弟给咸宜的支持比生父在位的支持还大。咸宜火速和离,把全身心的经历都投入了科教文卫妇联等等事业之中。 和卫华相遇也是因为公事,卫华原本是大族卫家的庶子,他母亲原是良家女子,被强买为妾。卫华对家族根本没有好感,因为周煄有意拆分氏族的政策,趁机脱离家族。那是新政还未开始,一切都还在酝酿阶段,需要大量的文人充当宣传员,卫华就以此得了帝王青眼入仕。卫华即便再不喜欢卫家,也不能否认家族给他提供了良好的物质条件,卫华科举得了进士的功名,因为不愿意被家族安排婚姻,像自己一样养大待宰,直接逃家,以游学的名义周游四方,最后由抓住机会,一句脱离家族。 周煄十分欣赏卫华,委以宣传部主事的职责,正五品,比许多在朝堂上按部就班升职的人爬得还快。 卫华和咸宜因公事相识,渐渐熟悉。咸宜从事的是这些需要爱心、耐心、慈心的工作,身上自带一股温柔圣洁气息,加之出身高贵从小教养,身上的贵气和事业有成的自信交杂在一起,四十岁的女人,比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更让人目眩神迷。 卫华有胆子在形式未明的情况下反抗家族,自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畏惧人言的人,察觉到自己恋慕鼎鼎有名的咸宜长公主,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想清楚了日后五十年,坚定的认为自己不会再改变,一出房门,马上登门求见。 马车碾着一个石子微微抖动,咸宜看着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着自己的卫华,心中想的却是当初他上门自荐时候的情景。 “在下卫华,倾慕长公主风采,自荐为驸马……” 咸宜惊得手里的茶盏都握不住了,还以为这才卫华来也是为了公事,没想到…… 咸宜到底是历练多年的人,一瞬间吓着了,很快就反应过来。 “卫大人,你什么时候这么幽默,也来消遣本宫了。”咸宜不动声色理了理袖摆,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浑身威压,眼神十分具压迫力,明白表示自己已经生气了。 卫华不慌不忙道:“殿下,卫华真心爱慕,您低头与幼童说话的时候,亲手为弃妇整理鬓发的时候,为一个素昧平生的来人让路的时候……都深深打动卫华,卫华早已新生爱慕。之所以拖到今天是因为卫华要先处理好私事,才敢上门前求亲。” “我早与本家分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的孩子不会沦为家族的工具。” “我反省自查,这些年也从未招惹过良家妇女,曾有留宿青楼楚馆,但无私情,不会某一天有个女人抱着孩子上门认亲。” “我不介意自己没有后代,更不会以子嗣为名纳妾,我崇尚的是如陛下和娘娘那般相濡以沫鹣鲽情深。我查过历朝历代无子嗣的名人,没有后代,不影响他们青史留名。” “我目前只是主事,但今年年终过后,我的资历和功劳就都够了,按制可升侍郎,正三品,虽然已经比不上公主超品爵衔,但日后会更加努力,至少配得上公主殿下。” “我不会以长公主驸马的名义行事,妄图以此推动官职升迁、势力增长。” “我曾经科举入仕、周游全国,见识过很多风俗人情、诡秘世事,不会被繁华迷眼,今天是想清楚了后半身才敢唐突,绝不会今日甜言蜜语,明朝负心负情。我已经三十岁了,早过了为色所迷的年纪,爱慕公主殿下一声风骨、德行,请公主万勿以年龄搪塞我。” “我也不畏惧人言,旁人说我奉承公主、卖身求荣之类我本没有做,但都能想到的肮脏咒骂我早已料到,但我不怕,只恐这些流言伤及公主。” …… 不等咸宜问话,不用她呵斥,卫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想清楚的问题一条一条摆出来,阐明自己的真心,他真的是想清楚才来的。 咸宜长叹一声,卫华姿容俊美、出身贵胄、周游全国、见识不凡、比她年轻,能被这样优秀的男人倾慕,就算是长公主也有一瞬间的虚荣和满足。男人最大的承诺不是许以金银钱财,只是是一句“汝归,吾娶。”咸宜自认历经沧桑,也被这样情话所感动。 “卫大人,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并没有再成亲的打算。”即便是这样,咸宜还是拒绝了,她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日后也不必担心无人养老送终,何必把自己再陷入泥潭? “外人都说公主拖了二十年才和离,和离之后既不嫁人,也不豢养面首,是还惦记着先驸马。”卫华揣度着咸宜的脸色,道:“可在下不这么认为,那样的人品,如何值得您惦记,只是担心您是否因此对婚姻失了信心?” “哦?”咸宜挑眉,心中怒气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难道我为了证明不是为了他守身,必须非要嫁人才行?” “当然不是!”卫华斩钉截铁道:“公主殿下有而今的丰功伟绩,自然青史留名,何须证明什么。只是我前日观长公主行文,苦恼如何指点女子养育子女。您没有亲身经历,观摩再多,也不如自己亲自试一试。” “本宫收养一个就是。”咸宜断然拒绝,心里却有些动摇,没有男主人的家庭自然不足以作为普世典范。 “殿下,我知道您能常人所不能,是有大才干之人,难道您不敢尝一尝以前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吗?您做了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也许在婚姻和家庭中,您能找打更多感悟和益处。现在很多人对女子出门交际、出仕做官、出门从商都还有误解,而今不敢说牝鸡司晨不安于室,也要说一句不能照顾好子女家人。皇后娘娘情况特殊,不足以为参照,您难道就不想试一试吗?如果以后还有人说女人不能兼顾家庭和事业,女子满是自信却不能说服别人,那就举您的例子。” 咸宜必须承认,当时最打动他的是最后一句,卫华再多的甜言蜜语都没有入她的心,只最后一句:你满是信心却又说服不了别人,就举我咸宜的例子。只要一想到这句话出自自己口,咸宜就忍不住热血沸腾。 太久了,她等这句话太久了,而今四十年终于等到了说这句话的机会。 咸宜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卫华,有才干却不卖弄才情,有能力也有相应的品德,最重要的是身无家族拖累,也许是个成亲的好人选? 卫华自然也看出了咸宜的动摇,苦笑道:“公主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就是有个万一,陛下绝对站在你这边。” 是啊,当今陛下可比自己父亲在位时给自己的支持都多,后路都有了,自己有怕什么呢? 咸宜答应了卫华的求亲,完全是把这当成探索人生途径的必要手段。可为什么就慢慢变成现在这样了? 是日常生活中不动声色的体贴,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也不让流言蜚语打扰自己的强势,还是听闻自己怀孕之后,第一时间担忧自己的身体,宁愿打胎也不让自己有危险的举动?咸宜分不清,只知道成亲,意外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她真的找到了更多更大的幸福。 马车缓缓停下,打断咸宜的沉思。 卫华轻轻抱着新城准备下马车,睡了一路的新城郡主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父母都在自己身边,咧嘴笑道:“爹,娘~” “贪睡的小懒猪,还说去接娘回家,怎么自己睡着了?”卫华戳了戳新城的脸蛋儿,逗弄道。 “新城才不是小懒猪呢!”新城郡主嘟嘴,伸手要娘亲抱。 “是啊,是啊,爹爹最坏了,咱们不要他了。”咸宜接过孩子笑道,六岁的孩子已经很重了,咸宜可抱不动她。卫华伸手扶着咸宜的背部,借力让她坐的更稳当些。 “啊~要爹爹,要爹爹。”新城郡主赶紧回头扯住卫华的袖子。 “你们娘俩别耍花枪了,来,我抱着,快下车。”卫华接过女儿,先一步下车,把女儿放下,再去扶咸宜。旁边站着伺候下马车的仆人和早就放好的凳子咸宜全然看不见,眼里心里只有丈夫温润含笑的眼和女儿笑颜如花的脸。 正前方“咸宜长公主府”的牌匾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139章 番外-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讳明珠,字怡安,成祖幼女也,贤德皇后所出。少有慧,多远见,成祖爱之,曰掌上明珠。英宗、荣安王亦爱之。及出乃封公主,加号明珠,后屡有加封,史以明珠记之。公主前有开拓之勋,后有辅政之功,时人多称颂其德,终身未嫁,不掩其风采。谓两千年间,以功勋立世者,首推明珠公主一人。 …… 明珠公主,明珠公主,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世上没有哪个公主的封号和她的名字一样,就算再宠爱孩子,也可以给她取个尊贵的封号比如“昭”“懿”之类的美好词汇,可周煄就是这样任性,只说大俗大雅,就叫明珠公主,让人从称呼上就知道,皇家最爱的就是这位小公主。 明珠公主也不负所望,从小就这么金尊玉贵、万千宠爱的长大的。 若是她就这么平安长大,适时嫁人,子孙满堂、安享晚年,可能史书上就没有那么多内容可记了。 明珠出生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长自己十三岁的大哥、长四岁的二哥,她就是幺儿,即便她的出身让母后不孕,也没能减轻皇室一家对明珠的喜爱。不止父母兄长喜欢她,咸宜长公主这个姑姑也喜欢她,其他诸如谦王府、福王府的长辈们都喜欢他。也许有皇族中人跟风,或者觉得一个女儿再宠也没大碍的考虑,但你不能否认明珠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子。 明珠小的时候,周煄最担心的是明珠长了一身公主病。 明珠和咸宜公主的女儿新城郡主交好,平日交友大人也不管,两人居然胆大包天,趁大家不注意甩开侍卫,跑出去把隆安侯家的世子给打了,这年她们俩才八岁。 一听消息周煄哪里坐得住,赶紧把人叫回来,又派人前去查探情况。多亏明珠和新城自小在京城长大,出席过很多活动,隆安侯家的世子也认得她们,才没让天之骄女挨打。 可这不能改变这两姐妹逃家、打架的事实,周煄心里对自己说再不能手软,小孩子必选要教,以她们的身份自然一身无忧,可若是不知轻重、不懂世情,一闯祸绝对难以收拾,有这样尊贵身份,注定成为千古罪人。再说,什么都不会,懵懂过一生,又何必来世上走一遭呢。 周煄板着脸走进内室,明珠和新城一见他进来,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那沉闷的响声,差点儿就让周煄崩不住了,呀,这得多疼啊,从小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啊! 易云走在旁边,一看就知道这“孝女”的周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看看刚刚是谁信誓旦旦说要“给她们点教训”,易云深怕周煄心软,一记鹰爪功在周煄手背上掐了一爪子,才让周煄稳住了。 周煄和易云坐在主位,卫华也过来了,咸宜公主外出巡视京郊孤慈院还没回来,但现在已经是三堂会审的架势了。 周煄端着茶杯轻抿一口,端足了架子,慢条斯理道:“怎们回事,说吧~” “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着新城妹妹冒险,还和人打架,您罚我吧,新城妹妹身体不好,您别怪她。”明珠倒是敢作敢当。 “哦,就这点儿错?”周煄的声音不辨喜怒。 明珠皱眉想了想,还有什么?私自离宫?不对,她留了字条啊,再说平时她私自离开,去咸宜公主府找新城玩儿的时候更多啊。甩开护卫?没有啊,虽然明面上没有人跟着,但有侍卫暗中全天保护自己,她是知道的啊。那还有什么?明珠想不出来了。 “爹爹,都是明珠的错,您别生气。”想不出来错在哪儿,不妨碍明珠先认错,一行眼泪缓缓流了下来,明珠哭法和一般小孩子还不一样,不是咧着嘴干嚎,她就这么沉默无声的看着你,一双妙目全是泪光,神人都挡不住啊。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新城在旁边看着一直以大姐头姿态护着自己的姐姐开始流眼泪,自己也忍不住了。 卫华的脚不自觉得动了动,谁不心疼自家宝贝女儿。 易云左右瞟了一眼两个傻爹,就知道他们对女儿狠不下心来。易云可是知道明珠“哭功”绝活的,两个傻爹也是,上了这么多次当,还次次看不穿,看来管教女儿还得自己来。 易云一拍桌子,厉声道:“闭嘴,不许哭,还有脸哭,你们打人的时候怎么不哭。隆安侯世子二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打不过你们两个小姑娘,站着任你们打,是因为你的身份。本宫耳提面命的说过,不许仗着身份那欺辱大臣,你们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娘,不是,我们是师出有名的。”明珠看苦肉计不管用,马上开始“讲道理”,“娘,隆安侯世子太坏了,我们这是替天行道。娘,你知道隆安侯家的珠儿吧,她和女儿的名字一样,可在家里过得太苦了。她明明是正室嫡出,可隆安侯世子不喜欢她娘、也不喜欢她,昨天进宫来,我看见她手臂上全是伤痕。她在家里被嬷嬷欺负、被庶妹欺负,他爹都不管的,只因为他娘没给隆安侯世子生儿子。” 周煄和易云对视一眼,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周煄登基已经二十年了,女性的地位大大提高,而且法律也规定嫡妻的待遇是历朝历代最好的,事实上因为女人有了更多安身立命的机会,很少有人会去做妾了。 隆安侯这样的老牌勋贵可能还有纳妾的风气,现在独宠嫡妻才是新的潮流。 爵位只能嫡出继承,庶子再能干也只能另外打拼,碍于这样的规定,男人就是在不乐意,也抱保证嫡妻生个儿子啊。隆安侯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他们大人都没听说的消息,两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周煄不怕明珠鲁莽,怕的是她被人利用。 新城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打嗝,周煄看卫华已经忍不住了,赶紧道:“姐夫先带新城去休息。”又对侍立一边的福寿道:“传御医。” 等卫华父女走了,周煄才道:“起来说话。” “爹,您帮帮珠儿好不好,一样都是女孩儿,我们还有一样的名字,她怎么过得那么惨。”明珠哭道。 “起来说话,过来。”周煄忍住把明珠一把搂进怀里的冲动,道:“明珠,爹不反对你打抱不平,可手段不能太次,就你这么直接冲上去打他一顿有什么用?还有,若是假的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珠儿可能是骗你的,就是想引诱你为她出头,巩固自己的地位。你忘了上次秦染墨利用你刷名声的事情了?明珠,你是公主,很多人仰慕你,自然有更多的人想要利用你,伤害你,爹和你说过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当然,胆敢拿公主当踏脚石的,周煄早就让他自食恶果了。 “爹,我查过的。”明珠抹了把眼泪,道:“我查过了,隆安侯世子是真的虐待妻子和女儿。珠儿说他爹的侍妾她曾经叫过表姨的,后来表姨家犯错被削职了才成了他爹的侍妾。珠儿说的是真的,我让暗卫查过,隆安侯世子夫人现在卧病在床,不能管家、不能交际,珠儿都是您下旨让适龄嫡女全部入宫我才认识的。” 周煄一听就能脑补出一场表兄妹青梅竹马、嫡妻偏偏另有其人的狗血戏码,但这些八卦不是周煄该关心的,“隆安侯一家如何,自有国法惩处,关你什么事儿?” “爹,按照法律,能怎么办嗯?” “若你说的是真的,看当事人的态度,若是嫡妻愿意原谅他,责令改正,酌情降爵;若是嫡妻愿意和离,发还嫁妆,独立女户。”独立女户,女人就要交税,很多人不会走这条路的,托庇在男人的胸膛之下,不是女人的错,是人都会有的惰性。 “隆安侯世子夫人懦弱得很,又怎么会和离,珠儿岂不是要在哪里一直受苦。”明珠道:“所以我才跑去打他一顿,让人们都知道明珠公主讨厌他,爹爹不喜欢他,这样大家也就都不喜欢他的。” 如果法律不能惩处,就让道德来制裁,这是明珠要表达的意思吧。周煄难以置信,她才八岁啊,哪里就能想到这么深。 “明珠,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亲身上阵打人能救的只是珠儿一个人。隆安侯世子家的事情我和你娘都不知道,证明他们瞒得多好,若是因为你掀出来,日后有同样情况的人会瞒得更好,那些受苦的人怎么办呐?”周煄恶意问道,这简直就是不讲道理的责问,无私救人反而要被责怪了。 “可是我若不救,眼前的珠儿就活不下去了啊,他们家已经不让珠儿进宫了,我是赏赐逛街碰见她的。”能救一个是一个,难道因为不能全部救助,就对眼前的苦难视而不见嘛?这不是明珠从小受到的教育。 “那你为什么不先告诉爹娘呢?” “我听说隆安侯在东南练水军有功,您夸他了。”明珠支吾道,“我怕影响朝政。” “你是怕爹因为一个臣子而怪罪你?明珠,你什么时候这样不自信?” “隆安侯是朝廷重臣,您教导我们不能因为身份自矜自骄,要尊重与过有功的人。”明珠小声道。 真是!周煄哭笑不得,该记住的没记住,不该墨守成规的反而谨守禁区。 “明珠,爹告诉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直接告诉爹娘,爹娘会让有司查证,给当事人一个公道。你若是想要参与其中,也要先和爹娘报备,才能给你安排人手,不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你鲁莽冲上去打人是不对的,用道德制裁来代替法律惩处,这是不对的,我们皇家人都要遵守律法,不能带头破坏法治。最后一点,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爹,你都说八百遍了,我早就记住了,我不是让人查过珠儿说的是真的才为她出头的吗?”明珠娇俏道:“爹,你说我打人不能解决问题,那怎样才能解决问题啊。” “把隆安侯世子家的事情禀报给衙门,自有他们处理。” “可是世子夫人不愿意啊。” “涉及虐待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已经不是家庭纠纷而是刑事案件,衙门有权强行介入。”这是周煄登基以来才更改的法律,孩子很多时候都是不能保护自己的,需要国家的外力。 “哦,那我要看着这个案子审结。” “没问题,你可以一直跟进。” 周煄的大道理讲完了,易云拉了明珠上下给她检查一遍,确定真没事儿了才陪她去后殿沐浴更衣。 周煄吩咐福寿:“着有司审理,可做为律例,司法改进。” 隆安侯世子家的事情若是真的,可以作为日后官员判决的“例”,有律按律,无律按例,有律参照例,这都是古今通行的判决条件。也许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还能成为进一步提高女子地位、打压父权,赋予子女单独人格的的机会。 国事周煄能理清楚,但是家事……周煄长叹一声,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教女儿啊。儿子还能用自己的经验慢慢摸索,女儿一生下来就决定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可也不能让她不懂事的长大。娇俏是可爱迷人,娇蛮就让人吃不消了,若是成了蛮狠无礼,那周煄会觉得自己毁了上天赐予的珍宝。 福寿看周煄唉声叹气的,伺候了二十多年,他也敢开口说话了:“主子,公主殿下宅心仁厚,急公好义,就是有一二不妥帖,您慢慢教就是,何必叹气。要属下说,公主这个年纪能想的这么周全,已经是难得了。” “明珠就是让你们宠坏的。”周煄笑骂:“我是怕她养成一身公主病啊。”因为身份尊贵,周煄宠爱,宫中朝中,谁有敢说一句明珠的不是呢,若是让她养成天下围着他转的错觉,以后可怎么办? “什么病?公主本来就是公主啊!主子就别担心了,公主殿下懂事明理,好多人家的女眷比公主排场都大,属下见公主这么质朴,都为她抱屈呢。”福寿和宫中大部分有人一样,都觉得自家公主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再说,谁宠坏了明珠公主?第一个带头的就是陛下好吗? 周煄哑然失笑,身为公主,也许娇气一点儿可以理解? 明珠的成长让周煄费劲心力,作为没有经验的纯新手“孝女”傻爹,周煄的第二大烦恼源自与明珠的婚事。 只要一想到某天有个臭小子要娶走自己的掌上明珠,周煄就看谁都不顺眼。正好明珠也没有瞧上谁,情窦初开的年纪却已经严肃的和周昌、周明一起学习,想的都是朝政国事,根本没有功夫为衣服上的刺绣,头上的珠钗花功夫,也没有多看一眼美男子的习惯。在明珠看来,那些长得漂亮的少年,还没有懂得多的老先生有魅力。 有人要拐走自己的宝贝,周煄满心忧愁烦恼;但若是自己的宝贝不愿意嫁人,周煄更是急得满嘴长泡。 “明珠?你真的没有瞧得上眼的?”周煄提高女性地位、尊重孩子的独立人格,可他也是最普通的父亲,自然希望子女成家立业,走一条宽敞的大道。 如果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是不婚主义者,周煄自然不会逼迫。但在支持他们之前,总要努力让他们明白,这个社会对待“不同”并没有那么宽容。周煄自己就是异数,对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如何愿意自己的儿女再吃同样的苦。 “爹,你看那些毛头小子,你说我该看上谁?”明珠翻白眼道:“我可是要嫁一个跟爹一样的好男人,那些人,哼!” “拍马屁也没用。”周煄道:“你今年都二十二岁了,真不打算成亲吗?” “你不是说三十岁成亲才好吗?现在又改主意想把我扫地出门啦。”明珠皱眉道。 “傻姑娘,爹恨不得养你一辈子。”看明珠皱着眉头的小模样,周煄只能投降:“好吧,随你,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嫁爹养你。” 有了莫愁的先例在,周煄对不婚主义已经有了更高的接受能力。 明珠扑到周煄的怀里,轻声道:“爹,您放心,我没有故意排斥成亲,遇到合适的人我不会害怕,愿意尝试;若是遇不到合适的人,我也不愿意将就。” “女孩儿果然应该在年少轻狂不懂事的时候谈一场恋爱,不然长大懂事了看谁都是傻子。”周煄玩笑道,明珠受到的教育、她的眼界和胸襟,比绝大多数男人都高远博大,自己又如何忍心让她为了世俗低头,去将就一个不那么好的男人。 “爹,你看,反正我都都不忙着成亲,你就先放我出海一趟行不行?” “不行!”周煄怒吼道:“莫愁又来挖墙角啦!他怎么没玩没了了!” 明珠笑着跑开,她知道父皇这是同意了,只要跟着自己船队出去就没事儿,就是有个万一,还有二哥在荣安嘛,总不会亏待自己的。 周煄这边说通了,易云就不会反对,她自己也是异类,当年也曾打算独身一辈子,若不是遇到周煄,她可能依旧是西北豪商嘉禾粮行的易掌柜。 周煄还有过幻想,也许在别的国家,明珠回找到自己的爱情。 可惜,明珠一走八年,随着船队走遍了全球,带回了很多有益的物种,为海上开辟新航道,为国家赚取大量财富,促进各国交流,但她依旧单身。 明珠的消息不断传回,当有人说她不安于室,老大年纪还不结婚的时候,周煄愤愤不平,直言“虽无后嗣,不掩风采”;当有人赞扬她的时候周煄与有荣焉,哪里还想得到她没有结婚的“缺点”。周煄早以决定一切让明珠自己做主。 每当明珠立功的时候,周煄就会在朝上给她加封号,加赏赐,但周煄不会再赐封地。自己当初就是从藩王封地起家的,周煄不是怕有人复制他的征程,而是对一个国家而言,中央政令必须通达各方,不能有国中之国。在莫愁选定周明做继承人之前,即便贵为皇子,周煄也不打算给周明赐封地。 周煄登基之后,费尽心力才把宁王的封地收回,完成了国家一统,不能因为疼爱儿女就破例。 明珠回朝的时候万人空巷,人人都去围观这位传奇公主。明珠带回了太多新奇的物种,太多的财富,她做过海军将领,打过无数胜仗;她作为船长,领着船队周游列国,在世界各地留下自己的传奇,这样的公主,多少人向往。京城女儿掀起一股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浪潮,都想投军为明珠公主殿下效力。 三十岁的明珠身量高挑挺拔,脸庞被晒黑了,但那张扬明媚的笑脸,一身自信爽朗的气质,像参天耸立的大树,自己独自站立,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她的婚姻,反而没人关注了。 看着这样的女儿,周煄骄傲极了,打心底认为就算有家庭和婚姻,也不能给她带来更大更多的幸福了。 明珠回来的时候,咸宜公主垂垂老矣,七十多岁的人了,咸宜公主前半辈子过得憋屈,能活到如此高寿,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明珠回朝,自然要去探望这位姑姑,她最好朋友的母亲。 明珠到的时候,新城正带着儿女在咸宜公主床前尽孝,新城是典型的小女人,有一个强势的母亲、强势的姐妹,家中女权之人辈出,她却只是平凡安静的嫁人,只是对国画十分有研究,已经是一代大家了。 “明珠姐姐~”新城欢喜的唤了一声,她们两姐妹也多年没见了。 孩子依次给明珠见礼,明珠回报丰厚的见面礼。 “好了,好了,你们小姐妹有什么话下来再说,今天明珠可是我的。”咸宜公主半躺在床上,笑着打趣道。 “那娘可要说话算数,明天明珠姐姐归我,您可不许来抢。”新城娇笑一声,领着孩子们退下。 咸宜公主看着女儿逆光的背影,长叹一声:“怎么就不像我呢?” “姑姑,做一个强势的女人,做出一番大事业名留青史是一种选择;做一个小女人经营家庭、照顾丈夫和女儿也是一种选择,您可不能歧视新城。都是出自本心,更何况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新城书画传世,也许在史书上比你我都有名。”明珠劝解道,她的选择得到了父母长辈的理解支持,没道理新城的选择要背做母亲的咸宜公主质疑。 咸宜公主微微一笑,“是呢,咸宜是一种选择,明珠也是一种选择,新城是另一种选择。” 明珠赞同点头。 “我本来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现在不用了。”咸宜公主微笑,她本来想和明珠谈一谈,她也是年过四十才遇到了卫华,也许明珠的缘分在以后呢。卫华是个好男人,她当初在事业上遇到了困难,想体验家庭生活,想试试世人眼中的“完整”是什么。天时地利人和,才会成亲。事后想起来,仿佛是对前四十年的背叛,明明说好不成亲的。用什么尝试新人生、体验新生活的借口都不能说服自己,不管她的日子过得多么顺畅,仿佛都有未解的疑惑。 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咸宜是一种选择,明珠是一种选择,新城也是一种选择,顺从本心而已。 第140章 番外-三代兄弟(上) “……三百八十年,王朝至此完。”弘光皇帝周昭走在乡间小路上,听着学堂里传出的郎朗读书声,孩子们正在背朝代歌,“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三百八十年,王朝至此完。”在自己的手上,王朝走到了末路,从此没有大权独揽的封建皇帝,只有退位让贤,把权利交给总统,徒留象征意义的名义上的国家元首——皇帝。 至此,在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上,不再以年号纪年,弘光十一年就是最后的历史印记。从现在开始,改用皇帝纪年,今年正是皇帝纪年4364年,按西方公元纪年算的话,应该是1685年。年初,他举行了退位仪式,国家正式踏上了新的征程。 随行人员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朝代歌,怕他难过,默默上前,想要引周昭往别的方向走。周昭摆摆手:“这个样子做什么,权利是我自己交出去了,朝代歌甚至是皇家学社编写,我亲自签发的,哪儿有那么多忌讳。” 别人以为他会很难过,家业在自己手上败落的感觉肯定不好,君不见历次改朝换代,有那一朝的先王室能够好过。可他们老周家真的不一样,因为接任的第一任总统,刚好也姓周,还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周昉。 弘光帝周昭慢慢走到乡村学堂门口,看门的老头十分和气,听说他们走累的,告诉他们可以在草场旁边的大榕树下休息,学生们还有小半个时辰才下课,只要学生们在下课之前离开,不影响学生就好。 周昭踱步过去,坐在硬石凳上,远眺教学楼里那些朝气蓬勃的孩子,郎朗读书声传来,这些都是国家的未来啊,周家祖孙三代倾力培养的未来,只希望他们真正觉醒,即使觉醒的代价是有一天这些未来亲手推翻他们。 周昭听着清脆的读书声,思绪渐渐飘远。 三百八十年,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存在的时间。不同于以往改朝换代,这次新朝的建立,性质更重要,进步意义更大,但因为领导新朝建立的领袖就是周家人,这次政变平缓进行,权利交接顺利,并没有出现大规模流血冲突。 周昭想着他们老周家的基业,从太/祖揭竿而起建立国家,经过太宗、高宗、中宗、仁宗、兴宗、成祖、英宗和自己九代帝王的治理,国家的性质终于从封建国家过渡到了资本主义国家,在成祖的笔记上,推测更进一步的社会形态是社/会/主/义/国家,但这样的社会性质改变,他是没有机会见证了,也许要几代、十几代、几十代的子孙辈,才有机缘经历。 国家的剧烈改变,从庙号就可以看出,一位“成祖”突兀的出现,就是巨变最好的注解。即便是继承大汉王朝国粹的西汉开创者——汉光武帝刘秀,也只得了一个“世祖”的庙号,可见“祖”之一字,在世人看来是多高的评价、多大的荣耀。 要周昭说,改变应该是从仁宗皇帝开始的,进步都是一点一点的。 仁宗皇帝不负一个“仁”字,在位四十多年,是我朝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可杀的人寥寥无几,以前可不是现在依法按律的年代,那是君父大如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高度集权时期。仁宗的仁慈不仅表现在施政纲领,善待百姓上,还表现在他对待兴宗的态度上。长寿的帝王和壮年的太子之间的是非,史书上太多了,也就是仁宗陛下的仁慈使得兴宗登上了皇位,才有这后续的光辉、灿烂与荣耀。 若说仁宗的仁,还是礼法骨肉亲情中的人性光辉,那兴宗的胸怀就是超越亲情的家国大义。兴宗没有子嗣,因此把皇位传给的成祖。成祖的生父,可是因谋反事败自杀的原恭郡王啊。即便皇帝更替,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可是遵照成祖的圣旨,他依旧没给这位曾祖父平反,追谥为皇帝。 兴宗当时能摒弃个人恩怨,平息物议,把国家交给最适合的成祖,此时回想起来,不觉肃然起敬。兴宗在位不过六年,在皇朝三百八十年的历史中不过短短一瞬,可凭借这样的德行,谁也不能掩盖他的光辉。 接着就是成祖,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对他的评价无论用什么样的溢美之词都是不够的,成祖二字,就是最后的盖棺定论。他在位时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昌盛、军事地位突出,对周边小国震慑力巨大,现在的版图有很多都是当时并入王朝的。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如同太阳升空,世间的一切都不能与他争辉。 在他这里进步是最大的,女性地位的提高、商人地位的提高、思想的巨大解放,到了成祖晚年,他已经退位成为太上皇,但依旧主持了废除贱籍的政策,让人在法律上第一次实现了人人平等。即使这项政策发生在英宗年间,但功勋应该记在成祖身上。 作为孙子,对祖父最感激、评价最高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开创了皇室一夫一妻无妾的先河。翻开史书,史上因为夺嫡而生出的乱子数不胜数,即便是一母同胞,也杀的个血流成河。是祖父的存在,让皇宫成了家,而不是争斗的场所,现在自己人到中年,回想起来,最温暖的地方还是大明宫,他的家。大明宫矗立三百多年,见证了□□开天辟地的盛况、太宗年间夺嫡的惨剧,也见证从成祖过后,皇室的温馨。 周昭十分感激自己的祖父,他不仅在朝政、国事上给了后辈指引,也在生活上树立了良好的典范。皇族之所以走在很多家族前面,不就是因为他们能拧成一股绳吗?团结的前提是心往一处使,而血缘、姻亲是他们最紧密的联系。没有妾室、庶出的存在,让家庭更有凝聚力。 有了皇室将近百年的率先垂范,民间纳妾之风也逐渐走向消亡。成祖年间女子地位的提高,英宗年间人口买卖制度的废除,让自愿做妾的女子消失了一大半,到了自己这里,直接废除的纳妾制度,让国家一半的人,更加名正言顺的站立起来。 周昭自嘲想道,虽然在位只有短短的十一年,但他也不是光吃饭不干活。 想到自己,就不免想到周昉,自己的弟弟。他的名字真没取错,昉,日出明也,他的存在于这个国家而言,相当于是初升的太阳,又一次光明普照。也许在后世的史书中,他的存在是可以和成祖相提并论的英雄人物。 周昭周昉他们两兄弟小时候都是受过成祖教导的,长大了也看过成祖留下的笔记。成祖若不是帝王,肯定是一位出色的社会学家,他对社会性质的改变把握得太精准了。在他的预言里,国家经过三任帝王的推进,很有可能发生性质的变化。 作为长兄,周昭主动接过了皇帝重任,在接过这个位置的时候,周昭就知道这是有献祭意味的重担,百年家业有可能断送在他手上。可是他能不接吗?父皇愿意把一切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可是他的身体和年纪支持不了。作为儿子、作为兄长,他不能退缩。 若是作为嫡长子的自己不继承皇位,这烫手山芋要交给谁? 责任、荣耀,自我牺牲的英雄,周昉不知道当初登基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感受,但这么多年过来了,看着弟弟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自己作为落后腐朽的代表,即便心里再怎么认同国家的改变,他也没有说话的立场。 这样的感受,太过酸楚。即便城府如周昉,也只能在这个陌生的不名一文的小学堂里静静沉思。 周昭坐在不起眼的乡村小学操场边上神游天际,总结自己一家三五代的生平。突然有外围护卫匆忙过来禀告:“陛下,先荣安王陛下去世了,上皇陛下请您立即回宫。” 周昭猛得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先荣安王……明叔? “快,回去。”周昭赶紧大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问道:“周昉那边通知了吗?明珠姑姑那里呢?” “总统阁下那里已经有人去通知了,明珠大长公主在天津,可能比上皇陛下更早知道消息。” 周昭顾不得多问什么,骑马快行,到了大路上换乘最新投产的汽车,虽然不舒服,但速度快。在宫门口,周昭遇上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国家的现任掌权者总统阁下——周昉。 “哥……”周昉眼眶通红,见着周昭过来了,委屈得唤了一声。即便已经人到中年,已经是国家领袖,遇到生死大事,看见久违的哥哥,周昉依然委屈得像个孩子。 周昭觉得自己先前所有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都白瞎了,这家伙分明就是被抢了桂花糕的小鬼头。 “进去再说。”周昭打断道。周昉自从二十岁离开皇宫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包括每年过年、父皇、母后的生辰、国家庆典,他都从来没有以家人的身份出现过。在正式场合,他们之间称呼永远是“陛下”与“周大人”,乃至如今的“陛下”与“总统阁下”。可悲的是,死亡,才使他们相聚。 周昭、周昉两兄弟赶到的时候,皇后徐氏迎了上来,“陛下,二弟,你们可算来了。刚接到消息,父皇母后就晕过去了,现在御医正在诊脉。” 徐皇后把两兄弟从二门迎到里屋,一边走一边道:“明珠姑姑也收到消息了,下臣传信过来,也病倒了。明珠姑姑的意思是她不回京城了,直接从天津下海,出发去荣安送王叔,来信问我们这边的意思。” 徐皇后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道:“姑姑病重在床,还起不得身,消息是属官传来的,陛下可别在父皇面前说漏了。” 周昭颔首,越过徐皇后赶紧进去。徐皇后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周昉,温柔道:“二弟也节哀,父皇母后等着你呢。” 三十多年没有踏入皇宫,这里还是他小时候的模样,温柔的嫂嫂还是这样温柔,周昉接过帕子,眼泪流得更凶了。 “嫂子……” 一行人踏入寝殿,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大公主、二公主赶紧过来见礼,周昭、周昉连连挥手,抽不出空来说话,只坐在床边,焦急得等着御医的结论。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并列躺在床上,满头银丝、满脸皱纹,两位老人身形消瘦,明黄色的被子轻轻压着,感觉他们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这样的场景,仿若多年前见过的帝后合葬时的情景。周昉被自己不吉利的想法吓一跳,反手给自己一个嘴巴,瞎联想什么! “二弟……”徐皇后担心得唤了一声。 御医不动如山的继续诊脉,半响才道:“陛下、娘娘,两位年事已高,突闻噩耗,经受不住也是正常的,还请陛下多加宽慰。” “是,朕知道了。老大人,王叔去世,谁不伤心欲绝,您也知道父皇母后和王叔的感情,您看二老的身体能支持远航吗?”王叔肯定是要葬在荣安的,以父皇母后的性子,也肯定要去送最后一程。 “远航!陛下在和老臣开玩笑吗?上皇现在的身体,就是在寝殿外走两步都要挑时候,您不把上皇的身体……”老御医给皇家服务了一辈子,闻言立刻发火儿,做医生的最讨厌病人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明明……”老御医的话还没说完,躺在床上的上皇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看着位在床边的儿孙,眼泪止不住得流,嘴里虚弱唤着先荣安王周明的小名。 “父皇……” “父皇……” “皇爷爷……” “太爷爷……” 儿孙情不自禁喊道,周昌环视一周,又伸手摸了摸自己旁边的老伴儿,沙哑着喉咙问道,“她怎么样了。” “父皇放心,母后无碍,就是太伤心了。”周昭含泪道。 “您二老可要保重身体,王叔也不想见您这样……”徐皇后跟着劝慰道。 “嗯……”周昌哽咽道:“他怎么就去了,怎么就去了,他比我还年轻呢!他跟个老小孩儿似的,去年不是还自己驾船出海吗?总是嘲笑朕比不得他身子骨好,如今怎么……” 周昌说着不自觉的去锤床板,那可是他一手抚养教导长大的弟弟啊,怎么就突然去了…… “霄哥……”太上皇后拉着周昌的手唤道。 “你醒了。”太上皇惊喜道。 “母后……” “皇奶奶……” “太奶奶……” “都别裹乱,来人,拿靠枕过来,大靠枕,扶两位起身半躺。再拿蜜水过来,帕子,痰盂……”老御医挥开一群闹不清楚状况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能别提荣安王让两位伤神吗? 徐皇后反应过来,配合御医指挥宫人赶紧动作,又让人把皇孙们带下去,现在可不是上赶着表孝心的手,大殿里只留下成年人。 把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扶起坐好,御医又给两位把脉,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悲伤过度,让陛下一行不要太过打扰,不要说太多话,多躺着休息。嘱咐了好几遍,才下去抓药,赶紧来一副汤药定惊安神。 “芳芳……”太上皇后伸出手道,周昉赶紧坐到母亲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小时候嫌弃自己的小名太过女气,出了家门才知道除了母亲,没有人会这么温柔的唤他。 太上皇后也许久不见小儿子了,在公众场合他们是立场分明的两方,私下里周昉也不能多和父母接触。周昉把头埋进母亲的双手上,哭的不能自已。小时候为了理想离开父母,一心奔向远方,现在想回来享受父母的慈爱,却发现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抓着母亲枯瘦的手,周昉恨不得再给自己两个大嘴巴,父母已经这样苍老,他却不能在身边尽孝,当初那么决绝的想要去追寻理想,不惜离开家庭,现在……现在…… 周昉肩膀不停耸动,无声哭泣,泪水很快打湿了太上皇后的双手。 “周昭,去安排船,朕要去荣安。”太上皇周昌斩钉截铁道。 “父皇,御医说……” “御医,御医,御医什么时候说过好话!”周昌发脾气道:“朕自己的身体,不比御医清楚。怎么,现在朕说话不好使了是不是?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是不是!” “父皇……”周昭苦笑,老人家倔起来,他做儿子的能有什么办法,赶紧给长子使眼色,太上皇往日最疼爱的就是长孙。 太子蹭过来还没说话,太上皇就道:“乖孙,你也和爷爷一起去,你叔爷爷小时候抱着你逛遍京城,驮着你摘花摘果,你也去送他一程。” 太子还能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败退下来,太上皇是狠了心要去荣安,他们拦得住吗? “父皇、母后,还是我去吧。”哭了半响的周昉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兔子眼,低声请求道。他现在是国家元首,我朝一直和荣安邦交甚好,又是亲叔叔去世,周昉不一定要去送一程。 “你去?你去个屁!”太上皇勃然大怒:“都是不省心的,都是不省心的。我当初怎么说来着,什么狗屁理想,非要跑那么远,家都不回,现在好了,可比我小十岁呢,就这么去了,就这么去了!” 太上皇一边骂一边哭,也许是看见小儿子想起了弟弟,周昉和周明太过相像。 “我让你们不着家,我让你们不着家!”太上皇哭着打周昉,扑过了半张床。周昉不敢躲,反而更凑近些让太上皇打骂消气。 皇帝赶紧去给太上皇拍背,生怕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许皇后也不敢大意,伸手扶着太上皇后的腰背,太上皇后夹在两父子中间,左右为难。开始道:“打他,打他,让他不回家!”看老伴儿打的太狠,又心疼道“我已经打过他了,你别打了,别打。” 场面一片混乱,旁边围着的皇子公主不知如何是好,拉不敢拉,只能七嘴八舌的劝说。 “呃——呃——”太上皇扑腾了一阵,嘴里发出长长抽气声,一口气喘不上来。 “御医,御医!”皇帝扶住老爹,大声唤道。 太上皇后和周昉也大惊失色,扑过去检查,这是怎么了。 御医刚好领着人过来,后面是煎好的汤药。闻声小跑两步上前,“都散开,都散开,别挡着上皇呼吸。” 御医一搭脉,自然一清二楚,跺脚道:“都说了不要惹上皇生气,这么激烈的情绪起伏老人家受不住……哎,哎,娘娘您别晕,上皇没事儿,我再给您诊诊,你现在可是主心骨,您要是晕了,上皇谁来照顾,陛下怎么办?” 御医话还没说完,太上皇后也摇摇欲坠,御医赶紧出言相激。御医深恨今天为什么是自己当值,这么巨大的噩耗下,皇家年事高的人不计其数,一个不小心还不倒下几个。 暂时稳住了太上皇后,御医建议两位老人分开养病,更利康复。 上皇两夫妻本来就有自己独立的寝殿,周昭照顾太上皇,周昉抱着太上皇后去她的寝殿,徐皇后居中调度。前朝需要皇室出面的事情一律交给太子,后宫管理也由太子妃接了过去。 刚刚安顿好两位老人家,又有女官来报:“新城郡主殿下吐血昏迷,靖国公请陛下派御医过府。” 怕什么来什么,皇家年岁高的可还有好几个,都要周昭关心着,亲自探望才好。 “陛下,您守着父皇,我去看看。”徐皇后轻声道,上皇病着,皇帝走不开。太子妃资历浅年岁轻,恐不能安慰新城郡主,还是要她去震场子才行。新城郡主那里伤心的恐怕不知二叔的离世,还有明珠公主的病情。“陛下放心,御医和太医都派驻各府,我会一一探望的。” 周昭捏了捏妻子的手,没多说什么,多少年夫妻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皇后揉着发疼的额角向外走去,今年可真是皇室的劫难之年,多事之秋啊。 入夜,周昉过来陪着哥哥。 “母后那边怎么样?”周昭问道。 “还好,喝过药,已经睡着了,睡得很熟,御医会诊,都说能睡着就好。”周昉轻声道,自己伸手探了探太上皇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问道:“父皇呢?” “中午昏过去就没醒,药都是灌下去的。”周昭沉重道。 两兄弟齐齐叹息一声,静坐无言。 “你不出宫了?”多少年,他都习惯周昉偶尔偷偷摸摸的来一趟,然后趁着夜色再偷偷溜走。 “出什么?我爹都这样了,还要拦着我尽孝不成。” “新党……” “我才是党魁,连这点事儿都不能掌控,白在外奋斗三十年了。”周昉打断道。他叛出家门,是为了追寻理想,与家人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 世上只有两种人对理想最狂热,一种是一无所有的人,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无所畏惧,他没有什么可失去了。另一张是拥有太多的人,因为什么都有了,无需他的渴求,他就把最大热情用在追逐理想上。周昉就是后一种人,他出身在最大的守旧派势力——皇族中,而且事实嫡支嫡子,这样的身份在新党中奋斗到如今的地位。周昉的能力才干,不必做皇帝的兄长差,他付出了更多的心血。 “随你吧。”周昭叹息一声,发愁道:“父皇醒了可怎么办?他肯定坚持要去荣安。” 第141章 番外-三代兄弟(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梨子的同人新文《[综]五行缺钱》11月1日正式开文,欢迎预收。 手机版: pc版: APP看不到链接,可以点击我的专栏: 既然来了,就干脆把小梨子也包养了吧,点击“关注此作者”即可。 是啊,怎么办呢?荣安先王和父皇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的亲叔叔,小时候还是父皇一手带大的,学业、生活样样操心,听说当年叔爷爷把二叔拐走的时候,父皇连着几年没给叔爷爷好脸色看。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他们兄弟之一……呸呸呸,还是不想了。 “唉,你想想谁能劝住父皇。”周昉疲惫的箕坐在地,靠着床板,踢他哥一脚。 周昭也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到地上,两条腿随意摆放,箕坐坦怀,一副风流名士的模样。“还能有谁,爷爷奶奶若是还在,父皇能听,姑姑在也行,只有咱们,别想!” 周昉长叹一声,他也没个头绪。听到王叔去世的那一刻,他真是特别伤心、特别难过,可你真的要承认这世上是有亲疏远近的,王叔小时候很疼他,他和王叔的关系也不是不好,可王叔毕竟多年前就去的荣安,之后的交往更多代表的时候各自国家利益。相比伤心王叔的去世,他更担心的是父皇的身体。这么想好像很不仗义,可这就是他心里真实想法。 两兄弟再次对坐叹息,一时静默无言。 突然,两人同时感到床板在动,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翻身起来一看,果然:父皇醒了。 “父皇!”两兄弟异口同声唤道。 “芳芳去叫御医,父皇,我给您倒水。”周昭赶紧行动,声音压得很低,怕吵着刚醒过来不能适应的太上皇。 “不忙,扶我起来。”周昌睡过一觉,感觉自己神志清明不少。 两兄弟合力把太上皇扶起来,靠着软垫半躺着,周昉低声道:“我去拿蜜水。”在太上皇这个年纪,什么浓茶烈酒都是喝不得的,老人家刚醒来,御医嘱咐还是喝蜜水的好。 “拿什么蜜水,给我杯冰水,夜半三更的醒来,不醒醒神怎么行。”周昌吩咐道。 周昉苦着一张脸,不敢和老爹分辨他现在醒神有什么用,人刚醒,别分辨两句又气晕过去。不一会儿,周昉端过来一个厚瓷杯。周昌防备的看着他,接过瓷杯,杯壁太厚,摸不出温度,入口水也不烫,没有甜味儿,周昌才放心喝了。 人老了就是这样奇怪,固执的认为自己的身体还和当年一样,心里知道儿孙都是为自己好,可还是忍不住要犯倔。 周昭有些惊奇他爹今晚怎么这么好哄,周昉给他一个待会儿再说的眼神。 “父皇,您好些了吗?儿去叫御医进来看看,不开药,给儿子们一个安心也好啊。”周昭笑问。 “老子的身体为什么要给儿子放心,不用,我就是一时迷住了,现在醒过来就好。现在什么时辰了?”太上皇老人家可不服输,转了转身子,探头看外面的大钟,距离太远,他皱着眉头,再怎么努力还是看不清。 “现在是三……” “寅时了,父皇再歇一阵,您从小就教导我们不能颠倒日夜,以防身子不能适应紊乱的作息。”一边劝他爹,一边给弟弟一个眼刀,周昉也真是的,现在的确全国通用西洋计时,的确方便;可老一辈的人家都惯用干支时辰计时,你这非和老人家犟什么,亏他刚还觉得有长进,知道哄着老人家了。 周昉条件反射性出口,知道自己理亏,无奈得摸了摸鼻子。 “那是对年轻人而言,到我这个岁数,睡一天少一天,哪能把金贵的时间都用在睡觉上。”太上皇毫不讳言自己的时日不多,自嘲道:“少时睡不够,老来睡不着。” 太上皇摆手让两个儿子坐在床边,微微仰头,不知看见了什么,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我突然想给你们讲古。” “父皇想说什么,儿子们都听着呢。不过现在可不成,我去叫宫人拢个熏炉过来。”周昭从小就是操不完的心。 “成了,坐下吧,就是想说两句闲话,没得把人再吵嚷起来,闹的不得安宁。”太上皇抓住大儿子的衣袖,示意他坐下:“你就是太拼命,什么负责都往自己身上揽,看看这个惫赖小子,他就稳如泰山。” “父皇,我可安静坐着一言不发,您又骂我。”周昉逗趣道。 “这是夸你呢,你哥啊,心思重,不能放松心怀,这点他该像你学。咱们家的人都这样,我也是临了临了才悟出这个道理来。”太上皇微微一笑,安抚周昭道:“殿里早就铺上了地暖,我又卧在被窝里,哪儿会冷着,若是实在不放心,再给我搭条毯子?” 周昉快手快脚从床尾拉了张薄毯子给太上皇盖上,道:“父皇想说什么就畅所欲言,现在大哥总该放心了吧。” 周昭微笑,接受父亲弟弟的调侃。 “我呀,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也常常这样给你们讲古,不过那时候你们躲在被窝里,我坐在床边上,刚好相反。”太上皇笑道。 “我刚刚梦见小时候,第一次见荣安王的情景了。”太上皇叹息,周昭和周昉明白,这说的是第一代荣安王。 “传闻他老人家也是咱们皇族人?”周昉接口道。 “不是传闻,是事实。荣安王和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不顾两个儿子震惊的眼神,太上皇继续道:“当时原恭郡王早就有夺位的野心,因为双生子继位不详,那又是原配嫡子,轻不得重不得,因此送走了一位。也多亏当时忠仆效命,两位先辈诸神庇佑,居然顺利活了下来,兄弟相认。当时情景可不像现在这么平顺,若不是兴宗陛下无嗣,皇位哪儿轮得到我们这一支。再后来叔父做了荣安开/国之君,两国交往甚是复杂,父皇的改革又刚开始,未免物议就没有公开。后来这些事情父皇只告诉了我,我也准备只告诉皇帝的,可现在……说出来应该没有关系了吧。” 现在皇帝都没了,权利是总统的了,总统也规定了任期只有10年,天下到底成了天下人的天下。 “只恨当时年纪小,没能记住叔爷爷的风采。”周昉叹息,这两位一位是中兴之主,一位是开国之君,还是双生子,即便在皇家见多了人杰,但这两位依旧是传奇。小时候他们兄弟也是见过第一代荣安王的,可是印象都不深,后来他就少往京城来了,祖父也曾带他们去过一次荣安,都是祖父退位以后的事情了。 “何必羡慕,你和你叔爷爷倒是多有相像。”太上皇笑道。 “真的,父皇逗我呢。” “真真的,咱们皇家祖孙三代的兄弟哦……”太上皇神情缥缈,仿若想到了非常久远的事情。 “父皇和王叔这一对兄弟是开创者,父皇力挽狂澜,王叔白手起家,两人在小时候就相认了,父皇能活下来,多亏了弟弟的帮衬。以当时的观念来看,他们应该携手并进才对,做一对明君贤臣才对,可惜两兄弟最后还是出了分歧。父皇一心想改良这个国家,可王叔觉得在一张白纸上绘画,才能建出自己想要的模样。就这样,十七岁的王叔远赴海外,父皇镇守西北,一分开就是多年。虽然他们政治理念不同,但感情一样深厚,地域、时间的阻隔,都没能斩断这种缘分。” “接下来就是我和你们叔父,他小我九岁,当时父皇忙着改革,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到了入学的年纪,也是我一手安排的。第一天上学书包都是我收拾的,现在想来画面历历在目,怎么就这么突然……”太上皇说着说着就更哽咽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接着说道:“一样的老师,一样的课程,偏偏教出了截然不同的人,当时父皇也说这是天命。正好王叔无嗣,不准备在国内挑选继承人,他就去了荣安。” “再然后就是你们兄弟了。咱们老周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似天生要出这么一对兄弟,从小相依相扶长大,感情最好,可最后依旧会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信念分道扬镳。” “父皇放心,我和哥哥的感情好的很,就像皇爷爷和叔爷爷,您和王叔一样。”周昉保证道。 “你是个皮小子我是不担心的。”太上皇嘴上说不担心,听到周昉的保证脸色还是松了下来,道:“当年你走的时候不知道,后来看过成祖笔记也该明白了,当时我们对社会变革都有推测,可谁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来。难道我们不知道巨变必将到来吗?皇族能做的,我们都顺应潮流做了,剩下的就是明白也不能说,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站在皇族的立场上,不能一个人进步,看不见家人姻亲。” “所以,我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了,这个皇位,不是荣耀,是献祭、是牺牲……”太上皇拉着退位皇帝周昭的手叹息。 “父皇,是我自己选的,不能怨旁人。再说,多少然羡慕我这个皇帝,独掌大权过,现在退下来了也全须全尾的,古今中外独一份,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周昭轻拍父皇手背,安慰他道。 “你能想通,我就放心啦。你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我总担心你把家业损毁的担子一个人扛着,咱们不知早就料到这一天了吗?这大半年我看你总是郁郁,有心和你说说,可这种事情总要自己走出来才行。”太上皇叹息,事情明摆着,道理谁都是懂的,可要自己转过弯来,这就太难了。 “芳芳也是,如同你叔爷爷、王叔,他们也离开家自己去打拼,可他们从未忘了自己的根,在外面遇到困哪也别委屈了自己,家人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太上皇拉了周昉的手嘱咐道,他们父子已经三十年没这么这么亲近过了。 “是,儿明白。”总是大大咧咧的周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使劲点头。 “我和你母后就你们两个孩子,连个姊妹都没有,日后还有你们相互扶持着才好。以前总想着时日还长,总有机会叮嘱你们,现在看来,不说就没机会了。” “父皇,何出此言啊!”周昭抓紧太上皇的手,太上皇的身体一直都有御医贴身照管,从未听说有大病。 “我知道的,我有预感,不远了。”太上皇长叹一声,父亲走了、母亲走了,弟弟走了,接下来该轮到他了。“你们姑姑从小不服输,脾气也犟,日后照顾着些;你们娘不用我叮嘱,好好照顾她就是,她身子比我好,把小孙孙给她带吧,免得长日无事就瞎想,我可不稀罕她太早来陪我。” “父皇,你别说了,别说了……”周昉也忍不住了,这哪里是讲古,分明就是交代后事。 “这有什么可忌讳的,趁着我现在脑子还清明,不是有个词叫老糊涂吗?等日后我说不定就词不达意,说不出口了。”太上皇调笑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日后。 “父皇……”周昭和周昉含泪唤道,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说了半天话,我也累了,给我杯蜜水甜甜嘴,我要睡了。”太上皇笑道。 周昭过去拿水,背对着不着痕迹擦去眼泪。服侍太上皇歇下之后两兄弟不放心,还是请御医过来,趁着太上皇熟睡,偷偷给他诊脉。太上皇刚刚的话太不吉利了,两兄弟都提着一颗心。 “两位殿下放心,上皇无碍。心绪平和,十分放松,这只是熟睡了。” “老大人总算不生我的气了。”周昉苦笑道。老御医也是从小照料他长大的,自从他叛出家门,就只唤他“大人”“阁下”,什么时候听过“殿下”的称呼。 “殿下不是自己不要的吗?”老御医傲娇道,背了药箱快步出去了。也不想想这些年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多么思念这个儿子,却无法叫他回来。实在想的狠了,就举办宴会,反正作为新党首领,他是一定要参加的。可参加一次又伤心一次,这再不是他们的二皇子殿下,而是站在对立面的政敌。 忙了一天一夜,骤然放松心绪,两兄弟都累得很。 “累了一天,哥收留我吧。”周昉死皮赖脸道。 “回你的景阳宫去~” “景阳宫还给我留着呢?”周昉惊喜道。 “又来作怪,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即便他离家多年,他的宫殿一直保持和他在一样,每天派人清扫,从未败落。 周昉自然知道景阳宫空着,可能让他“滚回去”住,肯定是日日保养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家人就是这儿盼着他回来的。 “哥,你饿不饿,我给你下/面条。”周昉感动的放方式就是给他哥煮宵夜。 “省省吧,大半夜的别作妖了,就你那水平!”周昭来得管他,打着哈欠往自己寝宫去。皇宫周昉熟悉的很,还有大量听用的宫人,不怕没人照顾他。 周昉愣在原地,嘟囔道:“手艺早就进步了好不好!” 在一旁候着的女官,温柔笑着给他引路,好像这三十年的时光从未改变过:“二殿下,这边请。” 回景阳宫要路过藏书楼,皇家藏书楼经过几代扩充,已经是一组宫殿群了。周昉想起刚刚父皇讲到的祖孙三代兄弟,突然对皇族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要这个时候去看看不可。 “殿下,都卯时了。”女官提醒道。 “正好,卯时三刻开门,我等着就是。”周昉不在意道。 到了专藏皇帝起居注和皇室人员的宫殿,值班人员怎么会拦周昉,作为直系皇族,祖上规定,他有权利察看一切。 “这是钥匙,除了陛下的起居注还不能查阅,其他都能看,请二殿下自便。”守门的宫人把钥匙交给周昉,顺从退下。 多少年没有行事过身为皇子的权利,再次用起来,感觉不差,周昉发现在即开始怀念二皇子殿下这个称呼了。 周昉在藏书楼翻看旧事古迹,宫外却早已炸开了锅。 “总统才接任不到一年,这就回去了,是不是预示着复辟就要来了?”新党激进主义代表人物袁激流问道。 “不过是回一趟家,哪里就这么严重了。老荣安王去世,那是总统的亲叔叔,今日宫中也招了御医,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病倒了,总统身为儿子,回家探望病重的父母而已。”赵静初安抚道,“皇族中多有年事高的老人家,明珠公主在天津病的下不来床,新城郡主殿下也请了御医过府,情势明摆着,难道要让总统做个不孝子吗?” “往日里总统可不会这样,先前太上皇不也病了,也没见他在宫中留宿,到底是当上总统了,这也病得太不是时候了。”袁激流抱怨道。 “袁激流!”赵静初大声警告道:“那是太上皇陛下,执政多年,为国家尽心竭力,对臣下宽容慈爱,对百姓仁慈有加,即便是政敌,你也不要昧着良心,说话放尊重些。” “静初,静初,别动气,别动气,激流不是这个意思,你还不知道吗?他这人最是说话不过脑子。”同伴赶紧安抚,他们今晚的集会,不就是因为总统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还不回来吗?留宿皇宫的意义太过重大。 “我哪里是他生气,我是气这世道。陛下退位,不恋栈权位,这样的品德难道不值得敬佩吗?陛下只在位十一年,可他对臣民的关爱难道就是作假的吗?别忘了咱们新党当初筹集不出经费,还是陛下支援的。再说上皇,多大年纪的人了,不说他是陛下,就算是普通老人,尊老爱幼总该懂吧,何必出言诅咒!”赵静初伤心道。 袁激流站起来给赵静初赔不是:“静初,是我说话不谨,请你海涵。” “若不是平日里就是这样认为的,何至于脱口而出。”赵静初紧咬着不放。 “我也是担心总统啊。”袁激流也不示弱,道:“总统好不容易才从那个腐朽的家庭脱离,要建设新的格局,就不能被那些琐事拖累。” “什么是琐事,什么是拖累,在年老的父母床前尽孝是小事,还是在自己家歇一晚上就大逆不道了,这些年为了安抚你们这些人,总统连家都不能回,现在你么还要逼着他不认父母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什么时候说过……”袁激流站起来大声吼道。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咱们大半夜的聚会是为了比谁的声音高吗?”曲宏景老成持重,站到两人中间劝架道:“静初冷静,两位陛下公正慈和,国家能顺利变革,多亏了他们打下的基础,太上皇后和皇后娘娘两位殿下更是慈悲,这些年皇室做的善事还少吗?我们都感同身受,十分敬佩。激流他是为总统担心,咱们亲近的人自然知道总统没有恢复□□帝制的意思,这不是担心别人起哄吗?” “激流你也坐下,这急躁的脾气总是不改,以后说话动动脑子,咱们自己人知道你是有口无心,让别人听取了又是一桩是非。那些人惯来爱捕风捉影的,无风三尺浪,你要是给他们递话柄,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儿呢!”曲宏景两人各打五十大板,按住两个激动的人,环视一周,看着这些来聚会的人,都是新党的中坚人物,道:“我们今晚到这儿来的目的,是商讨对策。我相信总统留宿自有他的用意,我们要做的就是被给外界攻击他的借口,大家都十分尊崇总统,才会团结在他周围共事,这时候更需要大家继续团结,攻克难关。” “是啊,是啊,宏景说得对,现在需要的就是团结。” “我们回去也各自安抚,别让人传出什么流言来。” “就是,别上纲上线的,不就是回家一趟吗?咱们中也有不少出身富贵的,难道每次回家都要开个发布会申明一下吗?本来没事儿都搞出事儿来了。” “低调,咱们把这件事低调处理,谁吃饱了撑的,来管总统回家一趟的小事。” 曲宏景把基调定下,众人就纷纷开始献策,能混到这间会议室的,都没有庸人,很快就制定了方案,各自分工合作,务必不让外界产生猜疑,进而影响对总统的支持。 议事完毕,众人鱼贯而出,曲宏景留在最后收拾,这次会议需要保密,并没有会务服务人员。赵静初也留下来帮忙,两人收拾桌子茶具,赵静初叹息道:“现在人心不齐啊。” “总统已经是总统了,你我人到中年,奋斗了这么久才迎来的胜利。按照惯例,现在也该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吧,可是跟在总统身边的人,也不都是各个身居高位,仍旧有许多人只有党内职务,并不兼任政府官职,还是手上没权利闹得啊。”曲宏景道。 “说白了,这些人都是想要分一杯羹。按老话儿说的,咱们这些人也算是有从龙之功了,都盼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赵静初讽刺道。 “也不看看想,现在各个部门的负责人,谁不是从基层一步步锻炼上来的,难道就因为我们幕僚团的人会演讲、会策划就行了,真想进入官员系统,去考不就是了。就是总统当初也是国考进入的政府体系,这些年为了主持党内活动,也不敢怠慢本身职责。这些人倒好,就想这总统手上的直接任命权,只想走捷径。”曲宏景掐灭了烟,在烟灰缸里杵熄,转头清洗烟灰缸去。 “现在,很多人就像这烟头,心中的激情都烧得差不多了,当初的信念有几人还记得。”赵静初讽刺道。 第142章 番外-三代兄弟(下) 荣安先王去世,并不是周家人自行吊唁弟弟、小叔就能过去,消息传到朝中,这就是国家大事,新组建的内阁政府,需要派人去参加葬礼,国王的葬礼,亦是国家大典。 不管这些新党成员在私下里如何腹诽皇室和皇帝陛下,但真到了皇帝接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依然紧张得手足无措。 新党幕僚团中,有五人得到了接见,曲宏景、赵静初、袁激流、史安、齐默宇。 五人以往都是隐藏在幕后出主意,不知道这次陛下接见他们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知道了他们昨天的集会?传说皇室有隐秘的暗卫,很有可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室的监控之下,这样一想,激进如袁激流也忍不住后悔,不该口出狂言。或者是要给他们授官?陛下保持有小部分官员直接任免权,若是真的,这还是陛下退位以来第一次使用这个权利。会不会看在亲兄弟的面子上就把这个恩典给他们了?陛下和总统是亲兄弟,以前他们可以回避淡化这个话题,可昨晚总统留宿皇宫,这个话题就避不开了。 五人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翻腾,脸上却刻意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深怕自己露怯,让别人笑话。 他们现在正坐在大明宫偏殿等候,不管看过多少次照片,一踏进这里,仍旧让人感到震撼,高大的穹顶、斑斓的壁画彩绘,刺得他们眼睛发酸,皇室的高贵、奢华、历史扑面而来。 那朱红色的大门、富丽堂皇的摆设、还有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熏香,整个偏殿弥漫着一种富贵、奢靡、神秘的氛围,皇宫的特产,任何美妙的熏香都无法复制这种感觉,这是权利的代表。这些人又何曾有过这样的享受,只要一想到自己屁股下的椅子是某位位高权重大名人坐过的,简直屁股都要发烫了。 大殿中当然不止坐了他们五个,他们五个坐在靠近门的地方,只占了一个小角落。现在朝政移交到新政府,皇帝每天要接见的人已经少到只有平时的四分之一,但宽敞的偏殿,还是拥挤得很。大家小声说话,捂嘴窃笑,保持矜持。 “那个人大明宫觐见为何不穿正装?” 袁激流马上竖起耳朵,大殿上没穿儒服长袍就只有自己,甚至他穿的也不是民族服饰,而是全然西化的“西服”。袁激流在政治上主张学习西方,他们经过彻底革命,建立自己的新政府,皇室被全然推翻,他认为这样才是最彻底的革命。现在的皇室享有荣誉权、代表权,皇帝还官员的直接任免权,皇族被限定在一定范围内,依旧是特权阶级。袁激流这样的政治主张,注定他不会被保皇派所喜爱。 “那是大名鼎鼎的袁激流。”说话人把大名鼎鼎四个字念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呀。”轻蔑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自矜自骄,阴阳怪气的语调。 袁激流脊背更加挺拔,忍不住要回头说上一句,“就是我袁激流,如何?” 曲宏景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声耳语道:“不要冲动,这是在大明宫。他们辱骂你了吗?若是闹开了,别人问一句袁兄的姓名说不得吗?你怎么回答。”那两个议论的官员只是阴阳怪气的说了两句话,落在纸上都看不出恶意来,何必徒增麻烦。 “任他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袁激流整了整自己的领口,决定忍下来。 “还以为袁激流一心学习蛮夷呢,原来也识的成祖陛下的诗词。”袁激流决定忍下来,别人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坐在他们对面的人开口了。 赵静初一看,嚯,还是老熟人。他家世交,卢德卢老大人。 “成祖陛下的教导自然要学,陛下早就禁止称呼他国为蛮夷,在国家交往中,保持兄弟之邦,平等对待,这也是陛下的教诲。”赵静初回答道,他们五人现在就是一个整体,都是新党的代表,赵静初不会看着同伴受辱,出言相帮。 “哼!咱们有礼仪之大、华服之美的时候,西方人还在茹毛饮血,咱们身上的衣服,一针一线都有规矩,每样绣纹都有寓意,觐见陛下何等重要场合,居然穿着西服就来了。袁先生是投错了胎,该生成金发碧眼才对。”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袁先生一心仰慕西学,吃饭用的都是刀叉,哪儿还在乎一件衣服啊。” “草原人也用刀叉,百年前归附我朝,一心仰慕我朝文化,就算抖着手也要用筷子。只有那朝不保夕的放牧人,才用腰间的短刀配着树枝做的叉子进食。如今身在福中不知福,倒又想去崇拜他国所谓的文明,数典忘祖,不外如是。”有人起头,接腔起哄的人就多了,坐在这里等候接见的,多数都是老派人物,这些人说话可不会留情面。 “陛下宽仁,对待不慕教化的蛮夷之辈也包容对待,哪知世上无耻之人无耻到什么地步呢?享着陛下的恩泽,不思感激,反过来暗地里捅刀子呢。”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年官员嘲讽道,他穿的是最古老的补子朝服,胸前是云雁,一个四品官员。 史安按都按不住袁激流,史安与袁激流同属一个学派,他们的学习不仅是学术上的研究,还投影在政治主张上。即便是史安,今天也穿的是正统礼服,只有袁激流时刻不忘表达自己的立场。 “老大人说的是我吗?”袁激流起身问道。 老大人白了他一眼道,“老夫说数典忘祖之人,你主动站出来承认,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兼容并蓄、海纳百川才是陛下教诲,不知忘祖的人是谁?”袁激流自从亮出自己的主张,受到的攻击不计其数,年轻人他还能谈一谈理想报复进步,对待这样的老顽固,袁激流认为只说祖制二字就足以压垮他。这也是袁激流就算主张完全取缔皇室,但对皇族中人并无恶感的原因,历代陛下真的是太宽容了,比他还要“进步”。 “海纳百川也要分清主次,忘本之人不配谈祖。”老大人气愤道。 “陛下颁下律典,承认人的自主权利,我袁激流爱穿什么穿什么,律法都管不到的事情。” “正式场合,不着正装,是对他人不尊,亏你也是皇家学堂出来的,简直是斯文败类,丢皇家学堂的人。”很快就有人帮腔了,袁激流能走到这个地步,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呢。 “西服就是西方人的正装。”袁激流义正言辞道。 “哼!还说要学西人,连人家都没了解清楚吧,他们的正装燕尾服,像你,这是出席葬礼用的吧。”今天袁激流为表正式,穿的是一身黑色西服。 “你又焉知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葬礼。”荣安先王去世,他的葬礼很有可能是新政府处理的第二件外交大事,第一件自然是诸国发照会承认新政府存在。 “放肆!放肆!护卫何在?此等狂徒还不拖下去,站在大明宫,居然敢诅咒陛下!”老大人高喊一声,他不知荣安先王过世一事,还以为袁激流实在诅咒陛下。 “岂有此理!竖子安在?”听了老大人的话,满大殿的人都在相应。 “你们想干什么?”赵静初一个闪身,挡在几人面前。 “赵静初,亏老夫还以为你陷得不深,还有挽回的余地,早知今日,当初赵家逐你出家门的时候老夫就不该帮你说话!”卢德怒吼道,“你放弃了世子之位,年过而立,依旧是白身,这些年你又图什么!嫡长子才是清流正统,你投入二皇子门下,他能给你什么?三十年的蹉跎吗?” 卢德也是怒其不争,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子侄走入外路,拉都拉不回来,如何不怒。 “天下乌鸦一般黑,难道赵静初比一般乌鸦白一点儿,就不是乌鸦了。”有人讽刺道。这就是新当中保守派的处境,简直里外不是人,别人听不到你说政治主张,首先在感官上抵制你。 殿中两方渐成对峙之势,冲突一触即发。 这时候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负责传召的小吏对着里面人作揖,朗声道:“陛下宣卢德觐见。” 刚刚吵架的主力,那位山羊胡子老大人赶紧整了整绢帽,低着头,躬着背,小碎步趋走,以最标准的礼仪姿态,前去觐见陛下。 大殿中人被宣召官一句话打断,也纷纷冷静下来,这里是大明宫偏殿,不是闻道台,有什么要说的,下班或者休沐日去辩论就是,不必在大明宫失礼。 大家分分散开,为表和袁激流五人划清界限,坐的离他们老远,形成一段空白中间带,倒方便了他们说话。 “多谢了。”袁激流轻声向赵静初道谢,他们都是仁人君子,主张有差异,但不会因为诧异而放弃同伴。 赵静初却恍若未闻,喃喃道:“这就是我成为新党的原因。” “什么?”曲宏景问道,现在可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没什么,坐吧,卢德大人管的是太常寺,可能会耽搁很久。”赵静初平淡道,大家闻言也纷纷落座,保持体力。赵静初出身勋贵,他从小跟着父辈交往朝中大臣,见识更广,他的话肯定是准的。 赵静初收回目光,曾经他也能称一声“卢世伯”,现在只能叫他“卢德大人”。 他的姿态就是赵静初家入新党的最初原因。 赵静初的父亲是水军大将赵熙,那次赵熙大胜归朝,宫中举行夜宴庆功,赵静初有幸和父亲一起入宫赴宴。在宴会开始之前,传召官来宣赵熙觐见。 赵静初看着自己的父亲,低着头弯着腰,以最标准的礼仪对待一个从八品的传召官。他的父亲在他眼里一向是高大的、威严的、顶天立地的,何时见过他如此谦卑的模样。即便年纪尚小,他也知道这样的谦卑不是给眼前传召官的,而是给陛下的。 跟着父亲觐见,龙椅上的陛下温和慈爱,可赵熙还是坚持大礼跪拜,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把年幼的赵静初打懵了,原来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父亲,在陛下面前也是要屈膝的。 陛下很和蔼,对他很温和,实在是个好的不得了的皇帝,史书上任何一个明君都不会有他这么好。可赵静初还是萌生了皇帝不应该存在的年头,他的父亲用身上的刀疤换回的大胜,可功劳最大的依旧是“领导有方”的陛下。英雄般的父亲,在陛下面前依然是随时屈膝的奴才。 从那时起,他眼中金碧辉煌的大殿,突然生出了许多腐朽阴暗之感,这些东西的确有历史,可他更应该归在历史中,不要在存在与现世。 赵静初原本以为,太常寺掌管祭祀礼仪,应该会耽搁很久。荣安先王也是我朝皇子,并没有过继,他的去世,也有相应的仪典。但反常的是卢德大人很快就出来了,坐在门口的他们,能看见他飞快远走的步伐,手在脸上胡乱抹过。以赵静初对这位老大人的了解,他肯定哭了。 传召官又过来了,刚刚坐得泾渭分明的人纷纷站起来,躬身肃立,等着代表陛下的传召官召见。 “宣赵静初、曲宏景、袁激流、史安、齐默宇觐见。” 五人站起身,默默理了理衣摆,跟着传召官去了。 传召官皱眉看了一眼袁激流的着装,本想出言呵斥,又怕陛下等着急。陛下之所以退位,就是这些叛党(新党)的恶行,传召官对他们全无好感,为着大局,勉强忍下来。高高在上的,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以最标准的礼仪、最优美的姿态在前面带路,发誓要从风度上让这几人自惭形秽。 进到殿中,五人作揖为礼,皇帝周昭颔首示意,道:“诸位请起。” 只这一声,传召官就惶恐而卑微的看着周昭,好似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面对几个不曾有职位的人,陛下怎么能赐予他们亲自叫起的荣耀呢?应该让他这个传召官来才对啊。再看看这几人的衣着,上数三十年,这些人都要被拖出去打板子,哪儿敢污了陛下的眼。 周昭不看那个身体年轻,心却苍老的满是孔洞的传召官,道:“今日请诸位来,是为官员直接任免权一事。昨日,总统阁下与我交流,说几位都是新党中难得的人才,但术业有专攻,这些年忙于朝政,难免疏忽了考试准备,希望我能直接授予五位官职。你们怎么看?” 皇帝是温和的,慈悲的,近乎平等的在与他们对话,这五人都深刻感受到了陛下的善意。 他们五人领头的不外乎曲宏景和赵静初,现在这种场合,曲宏景认为赵静初更有发言权,眼神示意他代表五人说话。袁激流知道自己的处境,陛下看他这一身打扮,没有把他直接叉出去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也不出来惹眼,其他连根也眼巴巴的看着赵静初。 周昭坐在上面,很容易就看清了他们的眉眼官司,笑道:“不必拘束,朕比你们年长几岁,就当与平辈友人闲聊就是。” 皇帝说是闲聊,谁又真能放松。赵静初出列,为同伴做示范,微微前倾颔首一礼,然后站直了,道:“启禀陛下,学生这些年虽辗转各方,但并未疏忽科考。如今考题,更加切合实际,学生认为这些年的经历于科考而言,只有益处。”言下之意是不必直接授官了。 “嗯,静初有志气,你父亲见了,也该欢喜。”周昭点头,再问:“你们呢?” “学生也认为不必了。”曲宏景出列道。 “草民也是。”史安、齐默宇两人出列,他们并没有正式科考的功名,在皇帝面前按礼仪只能自称草民,他们今天能穿着青色衣衫来觐见,都是皇帝仁慈。虽然早就废除了颜色专用制度,但这座皇宫新陈代谢的能力太差,与外界早已脱轨,在这里依旧还保持着严苛的规矩,看那传召官就知道了。 “我也不必。”袁激流出列道。 “放肆!”传召官大喝一声,倒把周昭都吓一跳,旁边矮几上坐着的书记官更是奋笔直书,想必在起居注上有有不少能出于后世的轶事。 “陛下。”传召官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含泪,惶恐道:“陛下,这些人礼仪着装言谈举止无一合乎规矩,对陛下大不敬……” “你呀,宫中早就废除了跪礼,你又是做什么。朕还要接见柳大人呢,你去传吧。”周昭不等传召官说话,加重语气道:“退下吧。” 传召官依依不舍的退下,临走直飞眼刀,仿佛怕自己不在,这些人再次冒犯了陛下。 “你们都是有志之士,青年才俊,有你们辅佐总统,我也放心。既然你们都有信心,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等下会有护卫给你们送上礼物,这不是陛下的赏赐,是兄长谢你们扶住幼弟的情义,万物推辞。” “是,多谢陛下。”五人异口同声谢过,躬身退下。 等了一上午,就说了这两句话,五人又退了出来,等到走出大明宫的范围,赵静初才长叹一声:“可惜,陛下是个好皇帝。” “是啊,太可惜了。才见一面,我就如此矛盾,也不知总统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陛下是个好皇帝,很好很好,可他终究是个皇帝,这座腐朽的皇宫拖累了他。 总统先生当然也知道,在五人走出大殿的同时,总统周昉从十二金龙屏风后绕了出来,道:“如何,没让你失望吧。”他的很多政策都出自这五人之手,可惜他们从未出现在正式场合,周昭也是心里好奇,才想着召见,反正现在他见谁都没关系了。 “放心了,你一向有看人的眼光。”周昭颔首。 “若是你来,肯定做得更好;易地而处,我却不能像你一样做个好皇帝。”周昉歉意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历史的车轮他们都挡不住,周昭是那个献祭者。 周昭摇头失笑,道:“不会的。祖父曾说,这世上还是少几个好皇帝的好。若是皇帝不好,说不定百姓臣下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也就打破旧格局,建立新世界了。” “哥哥何必妄自菲薄,哪儿那么容易就建立新世界了。再是天才人物,也要走很多弯路才能办到,何必让他们拿百姓试验,咱们家有经验、有条件,让我们来就是。自上而下的改革自有其益处,平稳、安顺,百姓又求什么,不过是安身度日罢了。” “天地自生英雄,你可不要小瞧天下人。”就算爆发革命,总有人才引领旗帜。 “人才也能为我们所用。”周昉不服气道。 “是为你所用。”周昭强调:“像我这样,也只能在幕后帮你出出主意了。” 周昉摆手,止住弟弟的劝说安慰,笑道:“有才华的人都有傲气,如何受的了这皇宫,为我所用。就拿今天来说,一大清早就来等着,枯坐在一上午,就为了和我说几句话,这些自持才华的人才能乐意?这还是父皇改过规矩的,若是没改规矩,他们连做的地方都没有,这能躬身肃立,站一上午。想当初父皇不拘品级,给所有人安排座位,多少人跪在雨里进谏,连自身得益的小官都不例外。祖父给官员在大明宫偏殿设座位,又有多少人说‘宽仁太过,有失君威’,他们宁愿跪着说话也不愿安稳坐着,这是当时的情景。而今不过百年一切就都变了,现在的人,你敢让他跪着,它就敢把这龙椅掀翻了,让大家都只能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他们在偏殿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很受排挤。规矩早就废除了,可人心里的规矩还是紧紧是束缚着他们,若是上数一百年,自然我想要什么人才就能有什么人才,哪怕然他跪着受,他也得感激涕零。可如今新思潮运动一起,人人生而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已经不是一句空话口号,这些人又如何肯为皇室效力。” “而今我才明白,祖父手札上说思想和宣传的重要性,一个人再有本事能改变的也只有自己,可一个思想家,能改变的是千万人。卫华姑爷爷凭此得了世袭三代不降的靖国公爵位,可见宣传之功。”周昉感叹道。 “是啊,所以我再如何礼贤下士也是招揽不到真人才的。你看传召官,明明是个年轻人,可经过宫里死板规矩的教导,再也听不进新思想,祖父在位就废除了奴籍,他依旧把自己当奴才。真正有才华人,谁肯趴在地上当奴才呢?”周昭感叹道。赵静初难道不知道标准礼仪吗?他可是勋贵出身,这些都是刻进骨子里的,他故意给同伴错误的示范,就是从言行否定他、否定旧制度。他还是新党中保守派,更别说更加激进的袁激流之流了。 周昭在年轻时候也曾经试着改变,可惜天然的立场决定了他不能把身份放的太低,只是亲口叫起几个没有功名、官职在身的人,传召官就要哭给他看,更遑论其他。皇帝代表的是旧贵族的利益,他无法改变。 “这么看来,我当初叛出家门是对的。”周昭自我调侃道。 “自然是对的,父亲当时大醉一场,喃喃道:天意,天意。想必他早就想推我们兄弟中某一人出去了吧,没想到你主动做出了选择。父皇说过,我们皇族三代兄弟,总有一个人要走另外一条路。不必阻拦,因为他会为整个国家、真个天下打开新大门。” “我打开了新大门?”周昉不自信反问。 “新大门!”周昭肯定道:“但是这天下还要有更多更大的改变,等这你去做。” “大哥会帮我吗?” “会,我一直在你身后。”周昭对着弟弟微笑,他退下□□帝制的皇位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一直站在弟弟身后,陪他改变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梨子的同人新文《[综]五行缺钱》11月1日正式开文,欢迎预收。 手机版: pc版: APP看不到链接,可以点击我的专栏: 既然来了,就干脆把小梨子也包养了吧,点击“关注此作者”即可。 第143章 番外-故地重游 周煄再次从黑暗中醒来,入目所见,是十分陌生的乳白色底子的现代装修。︾樂︾文︾小︾说|是的,十分陌生,将近一个世纪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厚重中式家具和镂空雕花,这些简单的现代家居,在他看来已经习惯性得觉得简陋和不美观。 这没完没了的,周煄从床上坐起来,努力回想身体的主人留给他的记忆。幸好这辈子直接就是成人,若是再从小到大长一回,周煄觉得自己要疯。周煄就奇怪了,你说这世上多的是人想要长生不老,帝王也逃不过永生的诱惑,这他它就莫名其妙达成了,居然没个神仙妖怪系统精灵表示负责。还有,穿越重生不都是给心有不甘的人吗?他不管哪辈子都算得上使人生赢家好吗?用得着总是在他身上费工夫吗? 周煄槽多无口,记忆袭来得太猛烈,让他一下子倒再了床上。 再再一次醒来,睁眼看见的果然还是白色基调的装修,没能摆脱这糟心的一辈子,周煄苦笑着摇头。 他还是周煄,可世界已经变了,这是他当过皇帝那个时空的后续,若是真有平行时空的,这个时空的人和原来相比,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这个时空依然有皇帝,老周家的天下,三百八十年的封建帝制,退位后的君主立宪依旧是他们家,传到今天又过了三百三十一年,加起来是七百二十一年,史上传承最久的王朝就只有周朝的七百九十年,美其名曰周天下、八百年,周家的天下看样子还要继续长久的存在下去,朝着存在时间第一的王朝努力。自己为之奋斗的王朝如此生命力顽强,周煄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兴。 如今是公元纪年4695年,即便有了这个而身体的记忆,周煄还是习惯性的想要换算一下公元年,扒拉了一阵发现,今天好像是……2016年? 周煄看着白色的不知材料的墙壁,满屋子乱跑、不用人指挥的机器人,再看看金属拉丝外壳、明显现代性性十足的家具家电,2016年是这样子的?我读书少,别骗我。 周煄起身,从冰箱……这玩意儿是冰箱吗?根据记忆,从保鲜箱里拿出食材,机器人自动自觉的伸出托盘,把食材托着到厨房,周煄懒得自己做饭,更懒得和机器人较劲,根据往日习惯,随意选了个套餐。然后把自己摔在床上,仔细整理思绪。 周煄仿佛还是那个周煄,行为习惯相貌品行都和第一世的自己惊人的相似,除了没有一个中二病弟弟。周煄想了想易云,上辈子她也是寿终正寝,比大部分的女人都活得自由,自己也算对得起她了。多年相处生活,年轻时候的爱情都化作了亲情,现在想起来,还有丝丝疼痛。还有他们儿女孙子重孙,唉,果然人不能活得太久,记忆太多也是麻烦。 很快机器人就把饭做好了,周煄随意躺在椅子上,机器人根据往日习惯打开投影,周煄选了个新闻频道,在他的记忆里,新闻似乎能和笑话画上等号,他这位冒牌货刚好学点儿常识,别闹笑话。 投影不知道是几D,真实得让人战栗,仿佛主播站在你面前头你说话。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男主播微笑道:“皇室新闻发言人发出正式消息,将解密400年前机密信息,供公众参阅。这次解密的范围从太/祖到成祖,是的,是的,大家没有听错,成祖陛下也在解密的范围内,大家关心的问题可能都在此次档案公开当中,大家再也不用听那些书记官、传召官后代的胡说八道了。下面,请让我们看看现场的情况。” 男主播说完,镜头就转到了一出古色古香的地方,一个身着长袍的人站在正对着身后的几个透明保险柜作说明,道:“从明日开始,将在国家博物馆展出这些珍贵资料,文物局、档案局已经开始着手对这些资料进行系统分析,将录入皇室官网,同步在全星系投放,各国人民均能看到。” 说完之后就是长篇累牍的皇室歌功颂德,人民生活安康之类的祝福,不看也罢。正经干货没多少,周煄十分感兴趣,对机器人道:“找几条类似的新闻。” 十分智能的机器人一下子搜索出许多“皇室”“解密”为关键字的新闻,大多数都是重复刚刚新闻发言人的话,发出感叹,展望未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 周煄看着这些内容,突然有些想去看看,自己的事情如何被后世历代评说。只是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大学教授,听新闻主播的口气,这个展览好像十分受欢迎,他能抢到票吗?算了,抢不到也没关系,不是说在网上也可以看嘛,以现在的科技,估计网上更加便捷清晰。那些人去看主要还是为了气氛,自己已经在那座宫殿中生活了百八十年,都看腻了。 周煄饭还没吃完机器人就滚过来道“主人,斐与博士通讯。” 周煄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道:“接通。” “阿煄,明天要开放皇室档案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档案馆刚好和我们学院有合作,可以拿到内部票,赶在明天凌晨正式开馆之前去看一看,不过要免费帮忙一下,你要去吗?我能搞到名额。哈哈,看我,问了废话,你肯定要去,你的名字和成祖陛下一样,虽然那时候的人主要用的还是字,但也是了不起的缘分,也不知道当时给你取名字的阿姨在想什么?既然这样就说定了啊,我们明天早上五点,在你家楼下集合,我来接你,拜拜~” 机器人说这位是自己的朋友,一个名叫斐与的博士,残存的记忆中也有他的名字,可看他这自说自话的功夫,自己一个字没吐,他就把事情定下了,是好没有怀疑自己,难道原身真的和自己很像吗? 这辈子的周煄是个孤儿,名字是孤儿院的阿姨在录入居民身份时候随便取的,不知怎么就和成祖撞车了。周煄在未成年的时候,一直接受国家的救济,多亏原身成绩好,一直读到了博士,然后直接留校任职。学校的生存环境相对单纯,看本事吃饭。所以像原身这样的狗脾气才能顺利评上职称。 周煄还以为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才没引起怀疑,不知道斐与切断通讯之后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是没睡醒吗?居然在饭桌上接我的通讯,以前不是应要找一个相对正式的场合吗?古板得跟三百年前的老古董似的,今天是怎么了,嘴角还看得到油光呢?” 不过斐与是个十分心宽的人,不在意道:“管他呢,反正明早就要见面。” 周煄也没心情吃饭了,明早就要出门,今天还是多熟悉一下身体的记忆,不然到时候露馅儿就惨了。 周煄让机器人搜索一些幼儿教育的材料,想要最直观的了解社会,从幼儿教育切入是个好办法。下午和晚上哪儿都没去,就窝在家里学习了,希望不要被人拆穿。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机器人就来叫醒周煄,把画面切到门外,已经有人站着等他开门了。 周煄让机器人去开门,自己飞速跑进浴室里打理仪容,五分钟的事儿。等他出来,机器人刚刚给斐与端来饮料。 “嗨,你今天是睡过头了吗?从小见你游刃有余,今天终于抓到把柄了,走吧。” 周煄点头,什么都不说,跟着他走就是。脑袋里残存的记忆,应该能应付今天的参观。 “给你,把牌子带上,我们今天来是作为研究者,和文物局、博物馆、档案馆的人一起做最后检查,保证展览顺利。” 周煄接过一个牌子,粘在衣服上,跟着斐与上了车,设定好路线让车自己开,斐与好像十分激动,也没有和周煄闲聊的意思,激动看着汽车屏幕上的画面,画面正切到博物馆内部,那些珍贵的纸质文物只能看大影子,但斐与还是乐此不疲。 不过十多分钟,他们就到了。 斐与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路边是明晃晃的大灯,周煄不能适应的那手挡住晃眼的灯光。 “嗨,习惯就好,展览从八点开始,据说到时候就把环境设置成当时的模样,两边的灯光全部模拟成火把、火盆和蜡烛照明,让参观的民众体验一下当时上朝的感觉。这次展出是在景阳宫一楼,景阳宫原本是周昉总统做皇子时的居所,后来改成藏书楼了,那里在外廷,面积大,展出也很方便。” 原来周昉后来成了总统吗?周煄感叹,周昉在他眼里还是那个三岁大,哭着要抱抱的小宝贝,原来他也已经是故纸堆中的人物了。 周煄看着四处的景物,他当年还是纯睿国公和纯郡王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走过这条道路,那是四周黑漆漆的,火把、火盆照明效果有限,走路还是要靠手中的气死风灯。所以那时候,大家对通往大明宫的路程都十分熟悉,若不然黑灯瞎火摔一跤,丢脸又可怜。 周煄看着四周做事的人静悄悄的,压低声音问道:“这里还有声音限制吗?” “这倒没有,只是现在还太早了,皇室把外廷开放给民众参观,可他们还生活在内廷啊,虽然地方很远,隔音也做得好,但大家还是下意识放低音量,这也是对皇室的尊重啊。若不是他们大方开放,民众怎么看得到这些古董,就是我们做科研的也要求爷爷告奶奶。”斐与笑着解释道:“一想到我脚下踩着的砖头都有上千年的历史,我就兴奋得无法言表。” “别逗了,地砖换得才是最勤快的。”即使周煄在位的时候,大明宫正殿内的金砖都换了五次。 “人艰不拆,好吗?”斐与微微放心,他说好友怎么对这些常识都不知道的模样,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好友经常出外勤,还没来过大明宫做任务呢,一些小细节不知道很正常。 两人继续往前走,过了正门就有人迎上来道:“你们来了,快快,再去帮检查一下,你们的任务是成祖陛下登基后的文献,在东北角,快去啊。”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飞快又走了,看样子真的十分忙碌。 周煄快步走过去,只见一页页纸张被展平依次放在高台上,周煄下意识想去翻动,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斐与吓一跳,赶紧挤过来,拿胸前的牌子一晃,机器捕捉到牌子上的条码,才停下闪光灯和警报声。 “你太小心了,怎么碰到空气膜了,吓我一跳。”斐与抱怨道。 “不好意思。”周煄道歉,这些纸张看上去与平日里用的毫无差异,他也不知道表面上有空气膜保护防盗啊。 周煄这么正儿八经的道歉,倒让斐与有些脸红,玩笑道:“我知道你喜欢用纸质用品,不会是习惯成自然了吧,这可是古董,金贵得很,运输都只能人工用工具拾取,可不你我用的那种廉价回收再造纸。” “嗯,我们开始吧。”周煄点头,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 他们的任务只是看一看文献摆放顺序错了没有,或者有没有把不是这一时期的文献摆到这里来的,做的是复查的工作,并不难。 周煄一边走一边看,都是自己的字迹,看上去熟悉又陌生。能选出来展览的都是具有代表性意义的,古今中外人们的关注点相差不大,很多文书,周煄也印象深刻。 “卿若有心找祥瑞,何妨真心为民。”这是他刚刚登基时,有地方官献上白鹿、白虎作为登基贺礼时候的批复。那时候自己根基未稳,和朝臣还在拉锯中,这祥瑞也不是真的恭贺他登基,只是试探。白化病的动物都不易存活,果然白鹿、白虎到京不久就死了,多亏自己早一不表示不看重这些,不然又要掀起风波。 “天下百花,各有所好。”这是他改革科举时候的批复。多少大儒文臣上书指责他妄动圣人言,他依旧不为所动,坚持改革。在内容上增加其他诸子百家学科、增加海外历史见闻等内容,在学科上恢复了明算、明律,开辟了知农、货值等科目,算是现代高考的雏形。 “不以内帷论外事,朕不言卿莺燕满堂,卿何故诽朕后宫。”这是御史上书指责易云没有尽打皇后职责,致使内宫空虚时候的批复,这还是比较文雅的,后面惹急了,周煄直接在折子上骂人的都有,没有展出来,估计是怕破坏成祖陛下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吧。 周煄飞快的看了一圈,大约都有印象,是真迹。也是,这辈子皇室没有遭遇灭顶之灾,这些东西保存完好,哪儿有什么仿冒品。 检查工作细致繁琐,周煄看完了自己这边,也凑到别的展厅去看。对别人而言是高不可攀的皇朝历史,对他而言是信手拈来的家庭小故事,别说还真让他找出几处放错地方的资料,称呼、落款含糊,不好区分年代的,周煄却一看就明白。 在展厅里逛了三个小时,眼看就要正式开馆了,周煄、斐与从侧门绕出去。 没想到侧门也排着队呢,多亏两人胸前的工作人员牌子才被放行,即便如此,排队的人也对他们报以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真羡慕,我也想考京都皇家学院,干什么都便利是,上次全运会,皇家学院体育院的学生就能早早进去准备,我们学校都是随大流进去的。” “皇家嘛,总有特权!”这是对皇室有微词的观点,周煄并不理会,低着头大步往外走。到了侧院出口的地方,这里和正门可以链接,两方队伍在这里夹杂着,周煄他们挤不出去,被迫停在原地,刚好听见有几个小姑娘在议论。 “天啦,我为了抢这票一夜都没睡好吗?今早六点就在外面排队了,结果还是没有抢到前面。” “你算什么,我哥的同学写小程序抢票,被指控攻击天网,现在正被法院传讯呢,什么展览都看不成了。”一个小姑娘用自豪的语气说自己的朋友被法院传讯,也不知在骄傲什么。 “你哥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吧,真厉害。”另一个小姑娘接口道,天网那么厉害,汇集的多少人多少年的心血,能背判定攻击天网,即便是怀疑,都能说明操作者是多么厉害。 “没有啦,真厉害就不会别抓住啦。”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另起一个话题道:“你们不是说对故纸堆不感兴趣吗?怎么今天也来啦?” “当然是有原因的。”同伴的几个小姑娘异口同声道。 “我是父子党,仁宗和兴宗,兴宗和成祖,恭郡王和成祖、成祖和英宗,那么多对,养成、强攻强受、年上年下、相爱相杀……我知道的所有萌点都包含在里面,还能排列组合搭配,多棒!”红衣小姑娘兴奋道。 “拜托,邪教王边上站。”粉衣小姑娘扶额,腐女真是世上不能理解的生物。 “哎呀,我也就是YY一下,谁都知道不可能,谁让他们长得美呢。你看,成祖兴起了现实向工笔画,这些人的画像才写实起来,大家都是看人物美型不美型才决定粉不粉的。若是那些人都和以前的国画一样,秃头、金鱼眼、比例奇怪的身材,根本不会有人‘成祖教’的出现啊。”红衣小姑娘辩解道。 “就是,就是,别的不说,成祖在美术史上的贡献最大了。我姐姐就是学美术的,每年都都要去参观《海棠春睡图》和《兄弟嬉笑图》,这可是成祖陛下亲手画的,虽然是在少年时代,但那也是美少年啊。手法炉火纯青,光线、色彩、明暗搭配合理,最重要的是感情……” “得了,你一个工科狗,说什么美术史。”同行小姑娘吐槽道。 “工科也有艺术课好不?”小姑娘反驳道:“虽然我是不太懂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可我看的出来美型不美型啊。” “对,对,那两幅画都是国宝级别的,轻易不展出,展出也不容易买到票,我看的大多数还是电子图片,据说还是要亲眼看看原作才能感受那种美。” “所以我萌的是兄弟啊,这两幅图画的都是成祖同父异母的哥哥周炽,在史书上没有留下名字,但在成祖的私人笔记经常出现他的名字好吗?这个人可是少年夭折,所以这一定是一个‘禁忌初恋戛然而止,只有海棠花依旧’的凄美爱情故事。” “天啊了,别现编故事好吗?你看,你看……人家皇家史学院的都在呢。”那个红衣小姑娘指着周煄他们道。 斐与是个活泼的,被堵在路上也不生气,笑着搭话道:“虽然是史学院的,但也挡不住脑洞啊。顺便说一句,我是夫妻档的,因为历史早有记载,从成祖开始,皇室就是一夫一妻无妾制的引导者,女孩子难道不萌这个吗?” 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团,道:“也萌啦,也萌啦,不愧是史学院的。” 按照历史,唯一的CP当然是帝后夫妻,可那不是太没意思的吗?不能满足大家YY的脑洞和突破天际的奇思妙想。 斐与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突然生出一股长辈的心理来,问道:“你们来看展览,难道就是来验证脑洞的?这次展览可没有多少图画,都是文书。” “文字才具有想像空间啊!”红衣小姑娘笑道,背了一首小诗:“卿自乘鹤飞仙,徒留独自蹒跚,若有碧落黄泉,证与后世连年。” 粉衣小姑娘激动道:“成祖写给周炽的祭词,天啦,你听,这漫出来的CP感啊!这辈子我们没有缘分,下辈子一定要等着我。京郊的海棠别院还是国家一级保护文物呢,里面那棵海棠树据说就是成祖和周炽亲手栽下的。春天去粉红色的海棠花瓣纷纷,美得不得了。” “还有写给荣安国王的信,皇室说他们是兄弟,我才不信呢,兄弟会分别那么远、那么久,分明是一见钟情,如果不能以爱人的名义相守,我们就以兄弟的情分相处,太虐了。” 斐与听了几句,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猛吗?来参观皇室的展览,让她们说几个位皇帝陛下的功绩她们可能不知道,但要问八卦轶事,她们比谁都清楚。 “都是影视剧惹得祸啊,好好的小姑娘都教坏了。”斐与感叹道,队伍松动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感叹道。 “成祖写给周炽是祭词很生僻吧,她们都能知道,学识渊博,看来还是下过功夫的。”周煄笑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实,也许从偏门入手,也能到达正史的大堂。” “什么学识渊博,在她们的组织里,这才是入门级别的好吗?她们最爱干的就是断章取义,再加工之后拿出来,咱们研究正史的都看不出原型。皇室也是大方,任人演绎,果然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要是我家祖先被这么戏说,我才不乐意呢。” “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就别提古人操心了。”周煄笑道,一个编剧一个脑洞,到现在民众都习惯了这几百年间的电视剧翻来覆去的拍,知道什么事正史,什么是戏说。 两人逆着人/流走出大明宫,周煄手腕上不停闪光,斐与提醒道:“通讯来了,你没注意到吗?” 周煄打开通讯,他们学院的教务处的老师道:“周煄博士,荣安国家大学来做交流的代表团到了,有一位叫周俦的教授说你们认识,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我可以给他吗?” “周俦?给他,给他!”周煄惊喜道,难道不止自己回来了。 周煄惊喜得往外跑,跑的太急撞到了斜出的一个小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你没事儿吧,撞到哪儿了?”周煄连连道歉。 小姑娘抬起头,周煄突然愣住道,喃喃道:“易云?” 小姑娘爽朗一笑,道:“没事儿,也怪我走的太急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易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无缝衔接开新文,今天(11月1日)21点,正式开更同人言情《[综]五行缺钱》,请亲们继续爱我! 手机版: pc版: 截止11月1日24:00,本章留言送红包。 APP看不到链接,可以点击我的专栏: 既然来了,就干脆把小梨子也包养了吧,点击“关注此作者”即可。